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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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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妾身好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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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1:50: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扮小廝溜大街

繁華的金寧城裡商舖林立,招財米鋪的隔壁是旺來布莊,再過去是林記糕餅店、鳳仙酒樓、天下蜜餞鋪、阿福食居……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琳琅滿目的貨品陳列在架子上,夥計的吆喝聲、掌櫃和顧客討價還價的喧嘩聲,馬車過街的轂轆聲,落在馬背上的鞭子聲,還有穿著緋色短襖,拿著畫糖的孩童歡笑聲,一聲一聲入耳。

對扮成小廝的杜雲錦而言,古代的市集實在新鮮。

「跟好,不要左顧右盼。」

杜雲錦小聲地咕噥兩句,一臉缺糧少食討債鬼的神情跟上前頭的男人。

「大少爺,你的腿長,我的腿短,你的一步我要走兩步,你好歹走慢點,不要讓我追得氣喘吁吁。」

又不是趕著投胎,走那麼快幹什麼?

「還敢跟主子頂嘴,掌嘴。」沒讓她學點教訓不知道怕,奴才的本分是不多話、唯主子是從。

「掌嘴?」喔,好吧!給他面子。

打蚊子似的輕拍兩下,敷衍了事,臉不紅不腫,像是桃花飄落湖面,看得沐昊然眼角一抽。

「這叫掌嘴?」搔癢還差不多。

拉了拉過長衣袖的杜雲錦橫眉一睇,「我是為大少爺著想,要是把臉打腫了,你帶個豬頭小廝出門多丟臉呀!」

聽到「豬頭」小廝,走在另一側的趙春忍不住笑出聲,在主子兩道眼刀橫掃下,才板著臉裝正經。

「強詞奪理,有下人走在主子前頭的嗎?」大掌一撈,他將越過他的小人兒往後扯,丟向身後。

「哪有強、哪有奪,我說的是至理名言,雖然大少爺嘴上不承認,心裡是認同的,五官端正的奴才總好過斜眼歪嘴的吧!人家看到你帶個歪瓜裂棗在身邊,被笑的還是大少爺你呀!」

奴才長得好不好攸關主人的面子,牽個一拐一拐的武大郎能看嗎?

「錦兒,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了嗎?」不提醒她一下又要糊弄過去了,她最擅長的是--我不記得了。

當杜雲錦一臉無辜地眨著眼,沐昊然真要相信她的一派胡言,水汪汪的大眼像會說話似的,讓人易陷入。

她微扁著嘴,輕聲歎息,「大少爺未老先衰了,連自己說過的話也忘得一乾二淨,沒關係,你挺住,我天生有佛祖的慈悲心,不會嫌棄你是腦袋空空的草包大少。」

「杜雲錦,你……」果然女子不可養也,出爾反爾,「不亂看、不多話、不亂跑」的約定全扔到狼肚子裡。

「噓!小聲點,大庭廣眾下咆哮有失禮儀。」她小心翼翼地瞧瞧左右,表示她是盡責的小廝,絕不讓主子當眾出醜。

什麼規矩,她全忘光了,難得出來一趟,以她愛湊熱鬧的天性哪會安靜地當條無聲的小尾巴?當然是多聽、多看,等日後她光明正大的走出沐府,才有好去處。

「錦兒姑娘,你要把大少爺的嘴捂到什麼時候,總要讓他喘口氣。」

這個杜姨娘真的變得跟以前的杜姨娘不一樣,有點太……活潑了,趙春困惑的撓撓耳,主子的事不能過問,要裝聾作啞兩眼瞎,才是做下人之道。

「是錦兒,不是姑娘,我這會兒的身份是小廝,不要叫錯了。」她放下手,瑩白手心微微殘留一絲溫度,那是男人的唇……莫名地,面上一熱,淡淡的潮紅如霞。

「跟上。」沐昊然面色不改的伸手一拉。

「啊!那個……呃,手……」不好吧!

「囉嗦。」他低斥。

「……男男授受不親……大少爺斷袖……」

嗚……沒必要這樣整她吧!小廝、小倌雖然只差一字,可意義相差十萬八千里,她不是眉清目秀的小相公啦!

薄抿的嘴角微揚,沐昊然似笑似怒地握緊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再廢話,我就把你賣給人牙子,到北方的山裡挖礦。」

人在屋簷下、人在屋簷下、人在屋簷下……杜雲錦不斷在心裡重複這句話,大BOSS太強大,她也只有低頭了,誰叫她還吃他家的飯。

「大少爺,我們要去哪裡?」

「吃飯。」他說得簡潔。

她一怔,「可我剛吃飽?!翠花偷……呃,拿了三個素肉包子,我這會兒還撐著,吃不下。」

難道是她的認知錯誤,通常跟著主子出門的小廝不是沒得吃,得在一旁布菜,看主子吃,等主子吃完,再囫圇塞兩口殘渣剩菜,一頓也就解決了,咚咚咚跟在主子身後回府。

未免出現以上的情形,所以她先把肚子填滿,免得看人吃,嘴饑得口水流滿地,丟人現眼。

「等你看到滿滿的一桌菜就餓了,老是埋怨吃冷菜冷飯的人,這個算是補償你,又不是沒給你飯吃,主僕倆老往大廚房偷食,實在太不像話,朱師傅總說今年的老鼠真多。」就這兩隻貪嘴的老鼠,好幾次遮遮掩掩地「借」食材。

看著那張換上男裝依舊清妍若玉的小臉,沐昊然嘴邊的苛責硬是往回噎,想罵她,又覺得她沒錯,冷菜冷飯的確不好下口,可不教訓幾句等於縱容,她只會蹭鼻子上臉,更加無法無天、認非為是,無視府裡的規矩。

他不禁想到兩、三天前,看到那幾張罰寫的「女誡」,他真的傻眼了,有看過陽奉陰違的,卻沒看過這般膽大的偷懶法,字跡一看就是丫頭寫的,她還振振有詞的說,誰寫不都一樣,主子受罰當然由丫頭代勞,他有看過不上進的少爺挨板子的嗎?

同樣的,她挨罰了,丫頭代寫有什麼不對,有前例可循,她依樣畫葫蘆表示她天資聰穎,舉一反三。

聽完這些話,他的頭很痛,卻有一絲莫可奈何,她真的很聰明,口才佳、反應快、機智靈敏,三兩句話就能讓人無從反駁,完全被她似是而非的歪理牽著鼻頭走。

沐昊然第一次有束手無策的無力感,面對從來叫人猜不著又怪招百出的杜雲錦,他也只能見招拆招,盡量捉牢讓人捉摸不定的她。

幾人到飯館裡用飯,菜剛送上來,不速之客也跟著來了。

「喲!看看這是誰,不就是沐府的大少爺嘛,幾時你也好這一味了?早說你有這癖好,我就送你幾個。」

嘖嘖!這小廝長得細皮嫩肉的,活生生是江南水秀的白玉豆腐,看了也想嘗一口。

悶頭苦吃的杜雲錦不識這自來熟的一男二女,她當沒自己的事,噤聲不言。

只是那團強烈的「冷氣團」從身邊的男人發出,她就無法事不關己了,他似乎非常厭惡帶了一堆丫鬟、侍從的這幾人,生人勿近的冷意強得令人沒法忽視。

「滾!」沐昊然不客氣的趕人,半點情面都不留。

「呿,瞧瞧這派頭多威風呀!吼聲雄厚,人說見面三分情,好歹我是你大舅子,給點好臉色不為過吧?」他看了沐昊然身旁那清婉的「小相公」一眼,忽覺口乾舌燥,一股火由下腹往上竄燒。

大舅子?杜雲錦夾著炒芙蓉蟹的筷子一頓,心想誰是那個倒霉的妹子,看其衣著華美,莫非是大少奶奶的兄長?

「不想被我丟下樓,就立刻從我眼前消失,你讓我倒足胃口。」礙眼的鼠類,不自覺的,沐昊然特意挺直身軀,有意無意的遮住身側吃得眉開眼笑的小女人。

長得不難看但微胖的錦衣男猥褻的咧嘴,「行呀!把那個小傢伙送我玩幾天,我保證走得比你想像中得快。」

「哥,別胡鬧了,小心爹又要罰你跪祠堂。」穿著芙蓉色四喜如意紋衣裙的圓臉女子一臉嬌羞地輕扯大哥衣袖,不時以含羞帶怯的眼神看向神色清冷的沐昊然。

這是明目張膽的勾引,看得杜雲錦一陣惡寒,這兩兄妹有病呀,一個看上人家的男人,一個肖想染指人家的小廝,這家爹娘是怎麼教養的呀?

「你別把他當善人了,為什麼不問咱們的妹子怎麼了,從小錦兒入了沐府後就無聲無息,連我們娘家人想上門探望都被阻隔於門外,也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

一個庶女死不足惜,但沐府是江南首富,這關係可就「親密」多了。

小錦兒……

噗地,一口湯噴出,驚嚇度破變的杜雲錦滿臉驚慌地往沐昊然一瞅,她那顆脆弱的小心臟被雷得無比焦酥。

這……這是她的極品家人,被她同情的倒霉鬼正是自己?!

「小心點喝,沒人跟你搶。」沐昊然一回頭,本來冷肅的表情霎時變得溫柔的為小廝拭嘴。

他這舉動不僅杜家人看得瞠目,連趙春也兩眼圓突,差點要拿只盤子接掉下來的眼珠子。

「我不認識他們。」杜雲錦聲若蚊鳴的輕吐。

這是實話,她真的不認識滿腦肥腸的杜家大哥,和滿肚子壞心、對庶妹極盡刻薄的杜家姐妹,可是這尷尬的神情卻被沐昊然看成了是無依的求助,心下一軟,輕握她細白柔荑。

「不認識就不認識,不值得往來的蟲蛇避遠些。」他也不希望她和心懷鬼胎的娘家人走得太近。

「嗯。」她點了點頭,繼續吃。

杜雲錦沒打算認親,杜家人對她而言與陌生人無異,而沐昊然則是對姓杜的沒好感,一想到這家人的算計和無賴,無明火莫名的冒出,握著柔白小手的力道也重了些。

可是真如他所厭惡的,杜家人臉皮之厚叫人歎為觀止,人家擺明了不理會他們,他們還一頭熱的湊上前,攀起關係套交情,自說自話的模樣好像兩家人是從無嫌隙的姻親。

「我說妹婿呀!你也照顧照顧我們布莊的生意,以你們沐府滿坑滿谷的銀子,你手縫裡漏點零頭就夠我們豐衣足食了,看在我可憐的妹妹分上……」杜信岳不要臉地想藉庶妹的名義向沐府要錢。

「可憐的妹妹」忽地一咳,回握「妹婿」的手。

「你還吃得下嗎?用面目可憎配飯,我胃裡泛酸。」

「面目可憎?」黑瞳輕染笑意,沐昊然勾唇揚目,「吃不下就走吧,下回帶你到萬福寺賞景。」

沐昊然神情悠適的牽著杜雲錦起身,杜信岳想上前一攔,大好的機會怎麼能白白錯過?不過機伶的趙春趕緊來開道了,個小的他有一身蠻力,一下子就將人推得老遠。

看著主僕三人遠去的背影,杜家人沒一句好話的罵罵咧咧,把嫁到沐家為妾的庶妹也怨上了,詛咒她不得好死。

「你們不覺得那名小廝很眼熟嗎?」杜三小姐杜雲靜眉頭一蹙,說出心中的疑惑。

「能像誰?不過是供人狎淫的玩物。」他一定要弄上手。

「不,我看他長得和雲錦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態不同。

「什麼,像那賤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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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1:50: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惱人的任務

偶遇也有可能是糾纏不去的惡夢,回到沐府的杜雲錦還不知道她已被噁心的杜家人惦記上,只當是一次不愉快的意外,在連著數日來未見娘家人上門打秋風也就安了心。

期間以春雪為首的「怨婦」團來找過她幾次麻煩,但都被她巧妙的應付過去,有一兩回是趙筱攸出面將事情壓下去。看她有了靠山,這些女人這才消停了許多,省得她費心思打發。

在趙筱攸的請求與提議下,加上沐昊然對杜雲錦的日益看重,他同意讓她女扮男裝地跟著身邊,試著接觸茶行的生意和運作。

杜雲錦外出的次數多了,遺花院的門戶不能再像以往那麼鬆懈,由著下人偷懶不幹活,她稍做了整頓,將奸猾之輩掃到不重要的角落,將守後門的顧婆子調到前院,又添了一名叫翠玉的丫頭,和翠花同為大丫頭,嚴密看守她屋子裡的財物。

顧婆子是個老實人,很盡責不偷懶,對翠花十分照顧,有意認干親,只差個正式儀式了。

而翠玉是她向趙筱攸要的,原本是清雨閣的三等丫頭,她看在翠玉人勤快,門風又緊,名字裡又有個「翠」字,剛好和翠花做對好姐妹。

「咦!這是什麼人……泥匠班子?」

這一日大早,沐大少爺早早就來了,還帶來一幫匠人,讓她不禁疑惑。她住的屋子是老舊了些,還不到修造重建的程度呀!

看著一班手臂粗壯的漢子面露戒慎的走進遺花院,杜雲錦一臉納悶,猜不透這些人大陣仗的到來是為了什麼,難道要拆了房子,蓋座四季常綠的花園?

她是念叨過院子小,花卉沒幾株,冷冷清清的像廢墟,可是近日來沐大少爺「關顧」的次數多了點,已引起其他女人的注目,她的鋒頭夠健了,不需要再額外的關照,否則她真要被那些女人怨妒死,將她生吞活剝了。

「來蓋小廚房的。」

「小廚房?」她訝然。

「你不是常嚷著冷菜冷飯傷胃,朱師傅煮得再美味送到這兒也不好吃了,我會讓帳房多撥一筆銀子給你,只是以後你不能獨食,得留一份給我。」吃多了她別出心裁的菜餚,他也上了癮。

聽到他顧及自己的感受,杜雲錦心裡有一絲感動,心頭發暖,可是後面多餘的話一出,頓時把那份歡喜打散了,原來是來蹭食的,這個吃貨,枉費她自作多情了。

「不過我現在天天跟你出府,哪有空暇打理吃食,小廚房還是別建了,免得惹人眼紅。」

她心疼地說著違心話,她太想要個能自己開伙的小廚房,可又擔心太顯眼惹人妒嫉。

別人有、我也有;別人沒有、我也沒有,這才合乎中庸之道,大家是一樣的待遇,自然不惹眼。

可是在一地矮蔥裡忽然撥出一根大蒜,那就不是你好我也好,沒能出頭的人定會非議、排擠、怨妒,最後演變出扭曲的心態,誓要將這根不合群的大蒜拔除。

她對算計人沒興趣,但也不喜歡別人在她背後搞小動作,後院的陰私無奇不有,她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人家有心的陷害,只要有那麼一次的疏忽,她這多得的一生也就完了。

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防不勝防。

「少口是心非了,瞧你往上翹的嘴角都能掛東西了,樂乎乎的笑咧開嘴,要是我真讓泥匠班子停工,你還不哭喪著一張臉給我罪受?!」沐昊然撇嘴一斜睨,眼底的寵溺不由自主的流露。

從前的杜雲錦他是連一眼都懶得多看,杜家硬塞給他的狗皮膏黏手得很,甩都甩不掉的累贅,看了就厭煩。

大病之後的杜雲錦他是越瞧越有趣味,討厭的眼淚不見了,換上的是神采奕奕的笑臉,每回她一笑就像會發光似的,明朗亮燦得宛如春天的百花開,醺然不醉人,叫人挪不開眼。

發現自己笑得太開心了,她趕緊收斂點。

「不會壞了規矩吧?我聽說連二爺、二少奶奶的院子也沒小廚房。」

「我就是規矩,我說了算。」誰敢說一句不是?

哇!好狂,不過……真帥氣呀!杜雲錦暈陶陶的傻笑,對沐昊然的狂妄敬佩不已,暗歎:真男人也。

要是他沒有妻妾成群,沒有桃花開滿地,她一定會愛上他……驀地發覺自己生出不該有的想法,她連忙偷掐了一下自個兒大腿肉,打住萌發的念頭,她絕對、絕對不會和有「家室」的男人牽扯過深。

把遺花院和泥匠班子交給翠花和翠玉把關,照例換上小廝裝束的杜雲錦與趙春兩人一左一右地走在沐昊然身側出府,只是他不再牽著她的手,腳步稍緩的配合她的小短腿,信步走向商坊。

畢竟總沒有主子騎馬,小廝坐馬車的道理,若讓沐昊然與杜雲錦共騎一馬也不合禮,和趙春共乘……

大少爺的臉色很難看,趙春的皮很抖,杜雲錦沒良心的大笑。

小廝和小廝同行是天經地義,奴才嘛,在後頭慢慢跟著也就是了,可某人的醋勁大,酸味十里外都聞得到。

幸好這斷時日杜雲錦吃了不少補品,加上她勤練瑜伽,原本孱弱的身軀也養出幾分氣力,否則她還真走不了遠路,走到一半大概就要找大夫急救了。

「我們今兒個去哪裡?」這些天他們逛的是一般鋪子,她也帶回不少好東西。

「茶行。」路上行人匆匆,沐昊然不著痕跡地將身邊人兒推向內側,他以高大的身體護著。

雖是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卻能看出他頗在意這個老和他唱反調的小妾,在他沒發覺的情況下,心已悄然牽動。

「做什麼呢?」終於能接觸到茶葉了,她可以一展長才。

「查帳。」他的黑瞳忽地一閃。

聞言,她一怔,「查帳?!」

天哪!有必要一下子給她這麼艱巨的任務嗎?誰知道這其中有多少秘辛呀,若是有人在帳簿上做手腳,這一查不等於擋了人家的財路,人家還能不對他們「照顧有加」?

頭痛吶,這灘渾水濁得很。

「你會看帳本吧?」沐昊然一臉看不起人的表情。

她硬著頭皮點頭,「會一點。」

人要謙虛。

「那就好,我不想再費事地找個帳房。」信得過的管事沒幾人,他不能確定其他人會不會被收買。

其實他是防著賈氏,知曉她暗中把手伸得多長。但只要事情尚未爆發,他也無法將她揪出,只能任由她在茶行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不時扯扯他後腿,捅出幾件小紕漏。

白蟻雖小,卻能蛀腐屋樑。

「大少爺……」帳房?他會不會太看重她了?

頭皮發麻的杜雲錦忽覺責任重大,她雙肩如頂著一座泰山。

一入茶行,一名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上前相迎,圓滾滾的肚皮看來很有福氣,留著兩撇小鬍子,笑起來像一尊慈眉善目的彌勒佛,但是那雙倒三角眼……有種毒蛇的陰寒。

「大少爺的到來讓老奴惶恐,快請上座。夥計,上壺好茶,要今年新采的碧螺春。」看人下菜的周掌櫃慇勤到不行,態度恭敬的吆喝著,把東家當老祖宗伺候。

不一會,雪白瓷茶具裡的清茶看來鮮青甘甜,手持茶具的是一雙纖纖素手,未聞茶香,先有脂粉味,柳腰纖細的女子媚態橫生的走來,眼送秋波。

若在以前,沐昊然自然二話不說的收用了,美人投懷送抱,哪能不多情呢?他可沒呆得看不出周掌櫃的用意。

可是此刻他卻覺得膩味得很,遲遲不肯接下美人的奉茶,讓美人明艷的嬌靨越來越撐不住,有些僵硬。

杜雲錦看沐昊然臉色如結霜似的冷熱,她自作主張的打破僵局,給彼此台階下,主動接過茶喝了一口。

「茶種好,但焙茶的火候過於高溫,所幸茶湯仍是青翠般的清澈翠綠,仍屬上品,招待達宮貴人不致失禮。」若是用高山清冽泉水來烹煮就更棒了,入喉回甘。

聽到杜雲錦有見地的評語,沐昊然眸色微亮。

「老周,你的細心還不如一名小廝,進茶時沒查驗嗎?」

周掌櫃彌勒佛似的笑臉頓了一下,隨即又咧開一口不算白的板牙。

「老奴沒敢把炒壞的茶葉往架子上放,這是我留著給自個用的,茶葉是炒得老了但仍不失滋味,賣不了人也能自家享用,別給糟蹋了茶葉,好歹是洞庭湖名茶,丟了可惜。」

他用不浪費為理由自圓其說,卻忘了茶葉的品質再差也是東家的,東家沒吩咐銷毀那便是東家的,還輪不到他一個小小掌櫃佔為己有,還把它拿出來待客。

不過沐昊然此行的目的並非在此,茶葉的好壞出自茶園的管理不當,日後有得是機會讓他算總賬,如今他想挑刺的是短缺的銀兩,店照開、茶照賣,進貨量不增反減,茶行的收益卻日漸短少,其中必有鬼。

「我也不跟你囉嗦了,把這半年來的帳簿全送上來,我得瞅瞅茶行的生意為何毫無起色。」

他有經商才能,一眼就能看出問題所在,只是不動聲色的觀察著,看是底下哪一個是偷奸耍滑、吃力扒外,在大理整頓前,他得先捉出這些生了二心的害蟲。

「呃!這……老奴沒準備……」周掌櫃乾笑著兩手互搓,頻頻朝一旁伺候的女子投去眼神。

會意的美人施出渾身解數,又送媚又拋嬌地鶯聲軟語,薄薄秋衫兜不住地往下滑,露出腴嫩雪肩。

「不急嘛!大少爺,多喝口茶潤潤喉,讓奴家陪你解解悶,大少爺的知情識趣讓奴家好生傾慕……啊!你怎麼推人……」真不識相的小廝,面對嬌艷如花的她也敢動手。

這女子貌美,出自勾欄,被周掌櫃重金贖身,如今是他的外室,同時也以身待客,一有貴客上門買茶,周掌櫃總不吝嗇地讓自己的女人「招呼」,招呼到紅被褥裡才好「賓至如歸」。

早就習以為常的女子不知何謂廉恥,除了以色侍人外別無所長,自家男人叫她做什麼便做什麼。

「抱歉,手滑。」杜雲錦訕訕地收回不曉得何時伸出去的手,沒經過思考就做出的動作她也很苦惱。

她的沮喪卻令沐昊然無比歡暢,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老周,我今天要看的是帳簿,別當我是沒見過世面的黃口小兒,什麼貨色都敢往我跟前送。」

他言下之意是讓老周別白費心思了,不是每個稍有姿色的女人他都看得上眼,破瓦裝美玉是個什麼東西?

周掌櫃的笑容變淡了,光潔的額頭多了幾滴冷汗,「老奴給大少爺賠罪了,上不了檯面的婆娘真是丟人現眼,大少爺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見怪,老奴絕對不會再惹你心煩。」

他一揮手,讓女子退入內室。

「少說廢話了,帳簿呢?」沐昊然上身微傾,斜坐雕八仙拜壽花梨木太師椅,神情倨然。

「是,老奴馬上送來。阿福,大少爺要的帳簿呢?慢吞吞地幹什麼,小心挨板子。」他朝後一喊。

一名看來年紀約十七、八歲的瘦小男子氣喘吁吁地抱著一疊帳簿,有些吃力地喘個不停。

帳簿一放,疊成小山似的,沐昊然隨手抽出其中一本,翻看了一眼便往後扔,讓身後的杜雲錦接得有點急,小有怨言。

「好歹知會一聲,一聲不響的亂丟是想考我身手好不好嗎?」她又不是輕功草上飛的武林高手。

嘟囔完了,她還是很盡責地翻開帳簿一看,隨即又飛快的闔上,裡面龍飛鳳舞的字跡簡直是鬼畫符嘛!潦草得她一個字也看不懂。

很努力地,她先吸了口氣再把帳簿打開,用十二萬分的專注去認字,並要來紙筆一一演算一遍,針對進貨量和買賣交易做比對。

驟地,她的目光停留在某一行,以自個兒的方式留下幾號,又翻到另一頁,同樣地標上特殊記號。

不過要看完整本鬼畫符帳簿實在是考驗人的耐性,她眼角直抽地看了三四頁就受不了了,趕緊闔上,讓她可憐的眼睛休息一會兒。

雖然不甚明顯,沐昊然仍察覺她眼中飛掠而過的異樣,當下心裡有數,帳簿裡有鬼,而且問題不輕。

聽見她小聲的嘀咕傷眼力什麼的,他好笑的莞爾,想著待會買盒珍珠膏補償她,免得她又不平地高喊壓搾勞力,她要抗議。

「大少爺,你看這帳簿……」周掌櫃諂笑的哈著腰,打算等東家一看過就要讓人收起來。

「我要帶走。」裡頭有多少貪墨,他都要查得一清二楚。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落下,宛如青天霹靂,讓周掌櫃的面色一白,渾圓的胖軀搖晃了一下。

「全……全部嗎?」

「不然一本撕一頁留著當紀念嗎?」他沒那閒功夫和他說著玩,出其不意才能制敵機先。

「大少爺……」周掌櫃急得滿頭汗水直滴,人家是穿上秋襖御寒,他是整個背後都濕透了。

一口茶也沒喝的沐昊然兩手交疊,置於胸前,目光如炬地盯著背脊發涼的周掌櫃。

「別當爺的眼睛是瞎的,手長的人我就把他手扭了,跑得快的長腿直接打斷了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警告周掌櫃別急著向背後的那個人報信,他能查他的帳,也能讓他一家老小流落街頭,一生潦倒。

周掌櫃急得快哭了,一臉橫肉往下垂,但沐昊然哪會理他,讓杜雲錦、趙春抱了帳本就走。

僅僅是半年的帳簿就多達數十冊,說重也不重,一個成年男子還拿得動,可是也不算輕,拿久了手會沒力。

趙春心底有小小的不滿,他手上厚厚的一疊,和杜姨娘拿來遮日頭的一本相較之下多刺眼呀!既然一樣是做小廝的活,怎麼可以有大小眼的分別,他委屈呀!

可惜他沒膽說出心底的話,人家是寶,他是草,小廝打扮的杜姨娘還是半個主子,她有大少爺寵著,誰敢說一句不是?想找死的儘管拿她當苦力,肯定死得很快。

大少爺的轉變趙春看在眼裡,他知道府裡的風向要變了,向來眠花宿柳的大少爺許久沒碰女人了,大半時日都在杜姨娘週遭打轉,他要再看不出什麼,就白長了這雙眼。

「大少爺,能到那間香粉鋪逛逛嗎?」眼珠子一轉的杜雲錦似想到什麼,仰起芙蓉嬌顏問道。

看著一堆女人進進出出的鋪子,沐昊然眉頭一蹙,「叫珍寶齋送到府裡來,犯不著和一群人擠。」

「呵,我不是要買胭脂水粉啦!我是想看看用茶葉做出美容聖品有沒有市場?」

新產品推出前要做好市調,總不能推出別人已經有的產品打擂台,夠獨特才能吸引目光,招攬客源。

「茶葉能做胭脂水粉?」他眼露懷疑。

「我想做保養用的,考慮適當搭配薏仁、綠豆或杏仁、桂枝等混合磨成細粉,和上蜂蜜搗成膏狀……」若有牛乳也成,但不耐久放。

茶葉的妙用多不可數,祛除腥味、治便秘、解宿醉、止血、美肌護髮……說起茶葉的種種好處,杜雲錦腦海裡浮現出幾十個和茶有關的產品,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去實現,最好能落實在一般百姓生活中,使人人都愛喝茶、愛喫茶料理,也樂意去使用茶製品。

她想著茶葉面膜的可行性,只要是女人無一不愛美,若能成功研發肯定能熱銷大賣,而她最要考慮的是研發如何延長保存面膜的期限,使其不易變質。

有了目標之後,她更加有信心和動力,好似光明的未來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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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1:51: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茶葉面膜上市

在讓茶葉面膜上市前,杜雲錦得先面對一疊又一疊的帳簿、帳簿、帳簿、帳簿……堆成小山,綿延成峰。

沐昊然人狂傲,行事作風也是雷厲風行,沒人猜得到他竟會在一夜之間派出八路人馬七十二個僕役,將金寧城方圓百里內沐家名下的茶行帳簿全給搬回府,不給人有一絲喘息的空間和互通消息。

陸陸續續回來三十一間鋪子的帳簿,依先來後到的次序堆疊在角落,後續還有多間鋪子帳簿未送達。

他瘋了,一定要拖她下水嗎?

連續熬了三日夜的杜雲錦已經熬出熊貓眼,每日熬到次日寅時,無處不酸痛的身子才能沾到床,睡前再用特製的菊花茶眼膜敷在眼眶四周,隔日才不致兩眼浮腫得見不得人。

最令她不平的是,為什麼看帳的人是她?為了不被那鬼畫符似的帳簿弄暈,她還得一本一本用條列式的記賬法記錄下來,也讓看的人能一目瞭然,不用費心再去一條一條的對照,加加減減算出總數目。

「姨娘,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先吃點百合茯苓粥,你已經好幾個時辰沒起身動一動了。」

翠花擔心的勸著,主子前些日子剛養好的身子,可不能因為勞累過度再度病倒了,這幾日的操勞讓姨娘足足瘦了一大圈。

也跟著瘦了的她心疼主子的日夜不眠,特意用小火熬煮了快一個時辰的粥品,希望能多少給主子補點精力回來。

看著不曾減少的帳簿山,兩眼發暈的杜雲錦不住呻吟,「去問問那個閒得快啃鞋幫子的傢伙,他肥臀下的床榻坐熱了沒?別裝忙當大爺,個i額姑奶奶我滾過來--」

姑奶奶?

半坐半躺在內室軟榻上的男子愉快地勾唇,他一邊喝著現泡的奶茶,一邊翻著整理得條理分明的帳簿,以嫩茶葉和菘菜拌肉當餡的鮮肉包子約雞蛋大小,一口一個不油不膩,入口有茶的清香和菘菜的脆甜,半肥半瘦的肉餡更是鮮美爽口。

聽了主子的吩咐,翠花抬眼往內室望了望,有半分失神,好一副人間的美男圖,悠哉得叫人羨慕,若是再摘幾枝半開的菊花插在青瓷美人觚裡,那就更相得益彰。

她回過神來,忙道:「姨……姨娘,你不要害奴婢了,奴婢哪敢使喚大少爺?你小聲點別囔囔,吵著了大少爺,奴婢可沒好果子吃。」

她可怕死了大少爺的冷面,不笑的時候像閻王。

「你啃不動干饃饃,專挑軟飯吃呀!看我好說話就磨磨蹭蹭,那塊又冷又硬的鐵板碰也不碰,翠花,你變勢利了。」她不行了,得討救兵,再熬下去就要兩眼昏花。

「奴婢沒有勢利,姨娘冤枉人。」翠花極力喊冤。

「哼!」她輕哼。

「姨娘就別欺負翠花姐姐了,她是老實人,性子直率,姨娘若火氣大,就喝點綠豆湯,奴婢敲了幾塊碎冰在碗裡,還放了一匙白糖,冰冰涼涼好入口。」綠豆退火又飽胃。

翠玉口齒伶俐多了,她看準了主子的好性情,隨口打趣了一句。

「給我來一碗,冰塊加多一點。」

內室傳出男人的聲音,丫頭們一個捂嘴低笑,一個瞪大眼,肝火旺盛的杜雲錦直接開口罵人。

「你這個吃貨!一說到吃就來勁,腿沒斷就自個兒爬出來,不要想有人服侍,大夥兒都忙得很。」就他最清閒。

「錦兒,你的帳簿算完了嗎?我欠個人陪睡。」含著笑意的調侃輕輕道出,讓一干丫頭們聽得臉紅。

算完了沒……他當她是超級電腦,把數據輸入便能立刻得到結果?「有你幫忙的話會更快。」

這個下半身不怕爛掉的臭男人搞什麼曖昧,她可沒那麼隨便。

陪睡?

下輩子吧!

「錦兒心肝,是我聽錯了嗎?你好像咬牙切齒,可別把牙咬崩了,缺了牙就丑了。」那就成了無齒……

「我比較想啃你的肉、喝你的血,剝下你的皮做人皮燈籠。」啊!為什麼算不完,她要崩潰了。

一心二用的杜雲錦根本不用算盤,她直接用心算,一本厚厚的帳簿其實內容沒想像的多,其中廢話就一堆,以國字的壹、貳、三、肆、伍……占的篇幅較廣,她簡約成阿拉伯數字運算,很快就整理完了。

不過不是每一個人都認識阿拉伯數字,因此她像大少奶奶借人,先把十個數字的用法教給仰月和銜雲,讓她們再重抄過帳本,方便其他人翻閱和比照辦理。

新的記賬法由此產生,表格式的方便填寫,進貨買賣的交易明細簡單扼要,只要識字的人都看得懂,不一定要帳房,也省下對賬的麻煩。

沐府茶行的一貫做法是分內、外兩本帳簿,內帳記收茶的庫存和收入,外賬是賣出數量及單價,但在日期上的標示各有出入,真要對得上很難,而其中的偷斤減兩更是難查,茶葉在運送途中或保存期間出了狀況也是無法一一對質,眾人各說各話,只能各憑什良心。

茶葉最怕的是潮濕,一旦受潮就全毀了,口感苦澀有霉味,有的還長了蟲,根本不能賣。

黑心的掌櫃買了好茶說是潮茶,東家不察也只好咬牙認賠了,而這無本生意一轉手是一筆巨利,東家的這損失還真沒得討。

可是換成杜雲錦的幾張方式,按年、月、日記錄得一清二楚,包括茶的種類、分級、定價和銷售量,哪年哪月哪日由誰經手買進多少茶葉,又在哪年哪月哪日被何人賣出,全部清清楚楚的記載著--經手人的記錄也很重要,茶葉出了問題便知道該找誰負責,不會再有一問三不知、互相推來推去的困擾。

「就快入冬了,眼下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你這屋裡看著小,添這一隻炭籠竟還不夠,不如多擺幾個,省得凍著人……」

說到凍著,沐昊然驀地想起去年元宵她的落水事件,兩道濃黑劍眉微微一蹙。

說得遺花院,杜雲錦有滿肚子苦水不得不吐,「嫌『賤妾』的屋裡小?你的雲擎居比遺花院大五倍,光是一大一小的書房就足以把我的屋子給填了,容『賤妾』問大少爺一句,為什麼茶行的帳簿不搬到你的書房,非要堆在我這小得可憐的屋內?」

因是侍妾,加上當初的不受寵,沐昊然也有幾分敷衍的意味,他隨手一指就將最偏僻的小院指給杜雲錦,主屋門一開就是個小庭院,屋子左側一排矮屋是下人房。

主屋裡也別想有多華麗,一間起居用的次間,靠窗處是座繡架,紅木八角雕牡丹屏風後垂著胭脂紅的錦簾,隔出了內室,那便是杜雲錦的寢居。

重點是沒有浴間,淨身時得由丫頭抬進一隻大木桶,倒入熱水和冷水調溫了,洗淨後再由丫頭抬出去倒掉。

不過有爭取就有福利,繼小廚房之後,杜雲錦費了功夫說服沐昊然「順便」建間淨室,反正工匠是現成的,多費三、五日搭間小屋子只是順手罷了。

她將浴間設計為現代式,磚造的浴池底下有一條將水排出屋外的排水溝,以簾子隔開內外,外邊設了茅房,同樣下挖一條排風溝,出恭完後從恭桶旁的水桶舀水一沖,便能幹乾淨淨,不留異味。

但是稍做修整的遺花院被人霸佔了,雖然主子沒換,但也差不多了,多了一名趕不走的食客沐大少爺。

為此她大力抱怨,沐昊然卻只酷酷地答了一句,「其他地方人多。」

雲擎居進進出出的僕從太多,其中不乏賈氏安插的人,他不能在關鍵時刻走錯一步,讓人有機可乘。

這也是理由?他欺她沒人靠是不是?杜雲錦不服,「那你至少調幾個識字的管事或掌櫃來搭個手,累死我對你沒好處。」

沐昊然忽地輕笑,「寡婦門前是非多,後院女子亦然,杜姨娘夜會數男,荒淫無道,寡廉鮮恥,當以沉塘以儆傚尤。你想累死還是溺斃,小錦兒》」

她當下無語。

好,算他狠!

「杜姨娘,這些表格我們畫好了,也依頁次編成冊,時候不早了,奴婢和銜雲也該回清雨閣伺候大少奶奶。」

一入夜,各房各院要落鎖,她們得在院門上鎖前回去。

放下恩怨,杜雲錦揉揉僵硬的臉龐,又笑意溫柔地看向忙到小臉發白的仰月和銜雲,「你們弄好幾本帳簿?」

仰月手腳微硬的一福身,「銜雲二十四冊、奴婢二十六,共五十本,對好的帳簿奴婢都放在案几上。」

「好,你們辛苦了,替我向大少奶奶道聲謝,沒有你們的慧心巧手,我大概忙得天昏地暗,一趴下就起不來了。」如果能多幾個像這樣的助手,她也能翹腳喝茶看野史記了。

內室傳來男人的輕咳聲,似在不悅她的胡言亂語,先前他已特意囑咐丫頭定時給她進補,不可能讓她病倒。

「姨娘客氣了,奴婢們也受益匪淺。」她們所學的記賬法日後也可以用在夫家,光是賬面明瞭就省事不少了。

「翠花、翠玉,幫我送送兩位姑娘。」人家費心,她也不能失禮,有來有往情分才不會變淡。

明白主子的意思,翠玉、翠花一人拿出一隻事先準備好的食籃,裡面是姨娘研發的茶制吃食,有大少奶奶的分,也有給丫頭分著吃的。

「怎麼又給奴婢們這些,回頭大少奶奶又要罵奴婢們貪嘴了。」一臉歡喜的仰月欲收又拒,表情十分掙扎。

「小小東西不成敬意,我也只會弄些吃的,上回大少奶奶說吃了茶凍很喜歡,我又用山楂、甜柿、蜜梨、莓果做了四喜茶凍,還有一些茶葉餃子,碧螺跑蛋、銀針魚卷……不油,吃個口不淡,你們可別嫌棄。」

在掌燈前,仰月和銜雲滿臉笑意的提著食籃走出遺花院,夜空中已有璀璨星辰亮了起來,一彎明月也由東方升起。

「茶葉餃子、,碧螺跑蛋、銀針魚卷?為什麼沒有為我準備一份?你忘了,把你的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是你本分。」

他真是寵得她無法無天了,竟然還敢藏私?

胭脂紅錦簾一掀開,滿臉不快的男人走了出來,他一把抱起厚此薄彼的小女人,指責她偏心,揀佛燒香。

「放下、放下,我腰酸……」天哪!久坐的身子忽然被拉扯,那股酸麻簡直要人命。

「你才幾歲呀!祖母都比你的筋骨爽利。」沐昊然好笑又好氣的揉著她的腰間,悄悄運氣為她化開淤塞氣血。

杜雲錦微惱地朝他的硬實臂膀槌了一下,「你來做做看,嘗嘗連續四個時辰埋在帳簿堆裡動彈不得的滋味,看人吃熱湯包不燙嘴是吧?你有看過比我更悲劇的阿信嗎?」

「阿信?」那是誰?

「我認識的一個命運悲慘的女人。」她暗暗警惕別再說錯話,日劇中的阿信古代人不認識。

「你看我一個人要做十幾個人的活,我既沒三顆頭,也無六隻手臂,人吶,若疲勞過度很容易去見佛祖它老人家。」

「胡說。」他手勁不大地往她的臀一拍以示警告。

她歎了口氣,故意裝腔作勢,「施主,有人信佛,有人拜神,有人求永生之道,有人請鬼當祖宗,天地萬物變化莫測,莫要不信邪。」

「說什麼神神鬼鬼的,不就是要我幫把手,把冊子攤平研磨,你來念,我來寫。」

沐昊然袖子一卷,紫竹狼毫筆在手。

看她委屈兮兮的模樣,他沒法狠下心不理她。

杜雲錦嘻嘻笑地瞇眼,做了個抱拳的動作,「大俠仗義相助,小女子這廂有禮了,大恩不言謝,來日還你白米三大包。」

「呿,裝模作樣。」他以筆尖輕劃她鼻頭,眼中滿是濃濃笑意。

「別畫,會成小花貓的,你這人心眼小,存心報復。」待會被翠花、翠玉瞧見了,準會笑話她。

其實她多慮了,兩個有眼力的丫頭一瞧見大少爺出了內室,早就很知趣地到小廚房燒水去。

至於為什麼燒水嘛!那就是……兒童請閉眼、不宜觀看。

「你不就是貓嗎?我來添兩撇貓須……」左右各三根對稱,再來個貓鼻子,襯得她的瑩瑩水眸好誘人……

「啊!住手、住手,不許畫我的臉……沐昊然,我要翻臉了喔!呵呵……癢……」卑鄙,耍賤招。

沐昊然墨瞳一暗,盯著她的水艷朱唇,嘶啞地道:「小錦兒,你……你還不把帳算算,再折騰下去就天亮了。」

一句「我要你」他說不出口,即便慾望蓄勢待發,卻也只能硬忍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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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賈氏不平

「安置吧!」

在合力完成大半帳簿後,毫無徵兆的,沐昊然突然聲音低啞地冒出這一句。

累得倒頭就能睡的杜雲錦先是一怔,繼而想到「安置」的含意,神情飄忽地避看他的雙眸。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她發現沐大少爺也沒那麼糟糕,他星目點漆、眉飛入鬢、鼻若懸膽,身姿卓爾若玉,渾身的狂妄鬼氣令人輕易折服,入眼即入心。

可是她沒辦法忽視他除了正妻外,還有許多對他引頸相盼的女人,她們是她的借鏡,她不能因為一時的心動落入相同處境,把女人最可貴的一生葬送在後院女子的爭寵奪愛中。

她會不齒自己,也會鬱鬱終生。

沒有交出心,就沒有看見自個兒的那人擁抱其他女人的心酸,能夠重生一回是她的幸運,她不會糟蹋在男女情愛上。

只是情之一字向來最磨人,她以為自己的心志夠強大,足以抵抗沐昊然的魅力而不動心,但原主的記憶仍殘留些許,從她到來的那一天起就不時影響著她,在不知不覺潛移默化中,那個她想抵抗之人早已鑽入她的心。

「你還不累嗎?上下眼皮都快睜不開,還不快把外袍脫了上床來,你睡內側。」脫得只剩下裡衣的沐昊然踢掉腳上的鞋子,旁若無人地掀開如意錦被,側身躺在床鋪外側。

她猶豫地掀了掀墨黑長睫,貝齒輕咬唇,「你……你不回雲擎居嗎?我的床小,怕一翻身會踢到你。」

他一哼,嗤笑:「小鳥啄食的力道像在搔癢,你以為你能踢斷我幾根骨頭?還不上床,要我抱你嗎?」

杜雲錦一羞惱,索性把話說白了,「你不可以睡這裡,後院有很多人等著給你暖床,你可以去找大少奶奶,或是春雪、迎喜,還是其他丫鬟都行,她們比我懂得如何伺候你。」

話一出,四周的氣氛頓時凝住了,許久無一絲波動。

沐昊然幽黑的深瞳直直地瞪著眼前鼓著腮幫子的小女人,瞪著瞪著,修長的五指插入墨色髮絲一撓,似譏嘲、似無可奈何的輕笑道:「你累得連腰都挺不直了,我再畜生也不會在此時要了你。你乏了,要適度的休息,而我也倦了,不想再走夜路回雲擎居,這回答你滿意嗎?」

他居然墮落到要哄女人,讓他的酒肉朋友知情肯定笑上三年。

「你真的不會動我?」她一副防狼的戒備模樣,拉攏前襟。

他沒好氣的一睨,「我看起來像出爾反爾的小人嗎?」

「不像小人,倒像……淫魔。」

雖然她是自言自語的低喃,卻清楚地落在沐昊然耳中,他兩眼一瞇,露出要將她「處置」了的凶光。

「杜、雲、錦--你以為我真的不敢辦了你?」恃寵而驕,她被寵得不知規矩為何物。

她身子一抖,裝可憐,「大少爺,我很冷。」

「你……不許咬唇裝無辜,上來。」罵她也不是,不罵她也不是,真是落在心間的小細羽,撓人的很。

「喔!」杜雲錦很溫順的褪去鞋襪,小媳婦似的跪著從床尾爬上床,琉璃珠子般的水眸無一刻不盯住注視著她一舉一動的男人。

她慢慢挪、輕輕移,像越過高山峻嶺般往內側縮。

「我是豺狼虎豹還是牛鬼蛇神,你離那麼遠想幹嘛呀!」鐵臂如長鉗,他伸手一撈,小錦鯉也想游出海?

「啊--」驚呼一聲,她滾進厚實胸膛,不知是氣紅還是羞紅的雪艷桃腮十分動人,小粉拳一掄就往他胸膛槌幾下。

「不要我動你就安分點,我這會兒可是滿身獸血狂燒。」意思是非常禽獸,要她別逼他狂性大發。

瘦得不夠豐潤的大腿感覺有硬物抵住,她難得聽話地扮屍體。

「其實你不必忍得太難受,後……」

「你是說我不必忍,直接辦事?」他沒讓她把話說完,反正不中聽,他的大掌撫向她如豆腐一樣嫩的胸口。

「不是,你有別的選擇,譬如後院的女人。」她抗拒地擋住他欲進一步的手,嬌嗓酥若乳鶯舌。

沐昊然狠狠地抱住她,在她雪白玉頸上咬了一口,「不要再把我推給別的女人,我還沒下流到誰都好的地步。」

忽然間,他覺得那些後院女子是多餘的,她們不會給他滿心歡喜的感覺,也不會讓他氣到青筋浮動卻一再縱容,她們只會爭寵、只有心計,只想著怎麼鬥垮其他女人搶佔一席之地。

「沐……昊然,茶行的生意有無起色,對你很重要吧?」她答應大少奶奶要幫他,人不能言而無信。

他默然,低低的呼氣聲似乎走過千山萬水,「我有沒有告訴你,我親娘的死不單純?」

「你是說……」他母親是被謀害的?沐府的情況她初來時已經聽翠花說了個大概,果然這潭水深著呢。

但只要明白誰是得利者,兇手呼之欲出。

「所以我不能輸。」也輸不起。

心生憐憫,杜雲錦輕撫他的面頰,心軟地握住他的手。「我會幫你的,就算累死也無妨。」

「啐!小傻子。」他將下巴擱在她頭頂,長指滑過如瀑髮絲,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梳。

「你有沒有想過開間茶樓,把茶葉的用處推得更廣,茶葉可以喝、可以吃、可以美容……有無數的用途,我們別白白放過送到眼前的龐大商機。」跟銀子作對的是傻瓜。

「茶樓……」他思忖著,對她口中的「我們」甚為歡喜。

沐昊然是說做就做的人,沒人阻攔得了,沐府名下所有茶行的總賬他僅用了短短十幾日就了結,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讓人為之震驚。

這一清算才知,七十幾間的鋪子竟比往年多出將近八十萬兩的盈餘,這還不加上茶葉的庫存,但短缺的數目也是一大筆。

不等盛怒不已的沐老爺發落,沐昊然早已大刀闊斧的整頓一番,其中共有兩百多名的掌櫃、管事、夥計做了嚴厲處置,或驅逐、或賠償、或降等、或打發到莊子當苦役,並全數換上自己培養的人。

他這一招有殺雞儆猴的意思,他早已在母親的陪嫁莊子及自己另置的莊園裡,不動聲色的培養出一群人才,他們有的是趙氏的陪房,有的是貧苦出身的莊稼漢,對他一分忠心。

原本他還沒打算這麼快出手,但是在杜雲錦的激勵下,他毅然決然的打反擊,他就是要打得賈氏的人措手不及。

雖然仍有幾隻小蝦米有驚無險的避開,不過拔除繼母和其弟弟賈通寶這顆大毒瘤也是一大勝利。

賈通寶藉著賈氏之勢,貪的最多,因此遭趕出茶行前硬是被狠狠刮下一層油,管他是誰的母舅,照樣不給半分情面。

「喲,咱們把窯子當別莊逛的大少爺長進了,對自家人也狠得下心趕盡殺絕,咱們打斷骨頭還連著皮呢!怎麼如此心狠下得了手,大少爺的做法實在叫人心寒。」

連她的人也敢動,是鐵了心要卯上她是吧?眼下鹿死誰手尚未有定論呢。

今兒個臘八,依照慣例,沐府老老少少都得圍在花廳吃臘八粥,連姨娘、通房都允許出席,因此一屋子人鬧哄哄的。

除了沐昊然和杜雲錦外,全府算是到齊了,面色稍差的趙筱攸坐在老夫人下首,別人喝酒吃佳餚,她吃的是加了香菇、搾菜、五花肉的茶粥,臘八粥對她來說太甜膩了。

沐府一家人難得齊聚在一起用膳,即使丈夫與婆婆在場,遭到重創的賈氏依然臉色難看,她既破財又招災,一口氣堵著還沒消,不管看誰都不順眼,冷言冷語。

以為趙雁如還在時,上頭壓著正室,她還有所顧忌,可自從被扶正以後,她越來越有主母威風,近幾年見沐昊然放蕩,失了丈夫的心,加上沐老爺確實疼她,她因而益發張狂了。

「少在那兒滿嘴酸地怨,然兒能幹,是會做事的人,他這回的雷霆之作幹得漂亮,沒給他老子丟臉,我老婆子看了真歡喜,飯也多吃了兩碗。」孫兒總算是有出息了,沒讓她白白擔了十幾年的心。

「娘說的是,昊然給兒子長臉了。」滿臉堆笑的沐老爺撫著一把垂到胸口的美髯,呵呵地回應老娘。

幾家歡樂幾家愁,相較沐老爺母子的笑得合不攏嘴,眼神陰冷的賈氏是一肚子的不是滋味,冷不防的就刺上一句。

「別一個勁的讚著,也得說上一說,好歹通寶也是他母舅,居然連半點人情世故都不顧了,可憐我們通寶像個要飯的,連個棲身的宅子都被奪走了,我這做大姐的情何以堪?」

她假意拭淚,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一旁服侍的二媳婦張氏連忙遞上茶水安慰。

賈氏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這幾年萬事順心,好吃好喝、仔細保養,讓她的膚質柔膩,四十出頭的婦人像三十歲不到的少婦,幾滴眼淚頓時引起沐老爺的憐惜。

只是老母在,他不能有所表達,淡淡地瞟了一眼裝作不在意,在房裡怎麼濃情蜜意都成,他願意寵著她,可一出了屋子的守禮,他還分得出輕重。

賈通寶是賈氏一母同胞的親弟,姐弟倆的性子如出一轍,都是自私、心狠的,她提拔他是讓他幫著做些陰私的事,合謀算計沐府數也數不清的財富,欲佔為己有。

「就算是母舅又如何?貪昧咱們沐府的銀子就是不對,又不是沒吃沒喝的窮親戚,他爹還是當官的,幾十萬兩他也敢拿得順手,是不是想從此斷了往來,不走親戚了?然兒做得沒錯,何況又不是親舅舅。」哼,當她老婆子老眼昏花嗎?沒瞧見那位「母舅」是怎麼對待她聰明又上進的孫兒。

在老人家心裡,自個兒的孫子樣樣好,如珠似寶,她疼得心肝肉一般,誰都不許欺上半分。

「娘這說法真偏心,對我們沐府而言,那不過是小錢罷了,犯得著小題大作嗎?昊然我是管不住他,他花在女人身上的銀兩才是驚人,您才該說說他,府裡的銀子可不是花不完的。」

儘管當起沐府管家的主母,其實賈氏手中的銀錢並不多,只能用每年莊子上送來的收益當一府的開支,其餘的銀兩她是沾不上手,大多掌控在老夫人和沐老爺手裡,因此她才積極地把手伸向沐府名下的店舖。

有什麼比做生意賺的銀子更多?人家不給她自個兒取用有什麼關係,反正到頭來也是留給兒子的,她不過是提早拿來放在銀匣子裡以防萬一。

「令弟姓賈。」老夫人不鹹不淡的落下一句。

賈氏一噎,「那又如何?」

「媳婦你可糊塗了,姓賈的憑什麼花我們姓沐的銀子?我沐家家產是甘願讓昊然敗光了,只因為他姓沐。」老夫人言下之意是姓賈的少插聲,她還沒怪賈氏吃裡扒外,內神通外鬼,她還敢說她偏心。

「昊文也是您的孫子,他在布莊的生意經營得很不錯,雖然不像他大哥一口氣賺進百萬兩銀子,可是穩紮穩打,沒出半點紕漏,娘可不能厚此薄彼。」

賈氏三句不離財與權,明裡暗裡索討好處。

看向資質平庸卻老實的次孫,眼神微柔的老夫人小有可惜。

「昊文,你的布莊生意沒受阻礙吧?今年江南的蠶絲產量少,若有什麼為難處,儘管來告訴祖母,祖母在南陽有片養蠶的桑園。」

都是孫子,她一樣看重,只是沒娘的孩子可憐,沐昊然又是嫡長孫,所以偏疼了些。

「祖母放心,孫兒應付得來。」

不善言辭的沐昊文拱手一揖,賈氏以眼神示意他多說點話,趁機要點東西,他看是看到了,卻不曉得該說什麼,只是乾巴巴的直笑。

恨鐵不成鋼的賈氏瞪了兒子一眼,又怪媳婦沒眼力,不會幫著說兩句,一張刻薄的嘴啟啟闔闔地又道:「年關近了,鋪子裡各處要用錢的地方多著,老爺和娘也別老縱著老大開什麼茶樓,把賺回來的銀子又花去一大半,這是敗家呀!」

「茶樓做的也是茶葉的生意,夫君和媳婦商量過了,媳婦認為並無不妥,能讓更多的人喜愛茶飲,便是我們茶行的得利,茶葉賣得多,自然獲利頗豐。」

放下吃了一半的茶粥,趙筱攸神情閒適的拭嘴,藕白纖指略見長肉。

一說到如今城裡開得紅紅火火的天青茶棧和天青茶塢,賈氏是恨得牙癢癢的。

「這是媳婦的主意呀?看來你年紀小小,卻挺有本事的,婆婆都小看你了,能把一個處處留情的風流浪子調教得人模人樣。」她不無酸言酸語,看不慣長放夫婦太得意。

趙筱攸笑容極淡,面色瑩白,「婆婆過謙了,媳婦自幼體弱多病,能幫夫君的並不多,只是綿薄之力罷了。」

「倒是客氣了,一日斷不得藥的身子可不行太操勞,若是有個萬一,咱們大過年掛白可不吉祥。」

她暗諷老大媳婦別太盡力,病得半條命都快沒了,還幫著謀算什麼?

「閉嘴,清琴,我老婆子還沒死透,輪不到你來說喪門話,我的兒孫、孫媳都能長命百歲的。」滿嘴缺德話,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盡尋晦氣。

「娘……」賈氏本來還想再說幾句,但在丈夫的制止下,硬是堵住沖喉的怒氣,只得暗暗咬牙。

「老夫人別動怒,氣極易傷肝,奴婢給您鬆鬆筋骨,讓您老人家爽快爽快。」一身粉紅軟緞羅衣的秀婉女子站在老夫人身後輕聲道,纖手靈巧地揉捏老人家僵硬的頸肩。

「還是你厚道,念著舊恩,知道我這肩頭酸得很。」服侍慣了的老人手巧,力道輕重適中,讓她頓時舒服不少。

「老夫人這是日子過得太快活才有的富貴毛病,您平時吃得太清淡也不好,不如讓杜姨娘做幾道菜餚,讓老夫人養脾健胃,寧神固氣,什麼酸痛就全沒了。」春雪慇勤說著。

「春雪!」趙筱攸冷顏怒喝。

似沒聽見的春雪咯咯笑著,眼中有一絲遮掩不住的妒意,「杜姨娘的手藝比奴婢巧多了,既會以茶入菜,搗鼓出稀奇古怪的吃食,又把咱們大少爺迷得暈頭轉向的,一刻也離不得她。」

「杜姨娘?」老夫人目光一閃。

「是呀!大少爺都轉性了呢,也不再宿在姐妹們的屋子,一回府就往遺花院鑽,生怕人家不曉得他有多迷戀杜姨娘,叫人看了好生羨慕。」她羨慕得想將杜雲錦咬成碎片。

妒恨交加的她不放過任何能詆毀杜雲錦的機會,故意將杜雲錦的受寵歸於她善於魅惑男人,態度上則裝做好似子一點也不嫉妒,只關心大少爺的身子吃不吃得消,突顯杜雲錦的需索無度。

她和有所圖謀的迎喜不一樣,打在老夫人身邊服侍時,便對少年英挺的大少爺心生愛慕,雖然心心唸唸的都是他,卻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畢竟丫頭的出身太過卑賤。

直到老夫人將她給了大少爺,隱隱浮動的癡念這才冒出芽,她想著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愛大少爺,連大少奶奶對大少爺的感情都平淡如水,為什麼她不能上位,更名正言順成為他最心愛的女人?

杜雲錦的受寵激發她想當姨娘的決心,她認為杜雲錦可以,沒道理自己不行,只要把杜雲錦拉下來,讓大少爺的眼中只有她一個人……之後她會更盡心盡力的服侍他,不讓他受狐媚女子的引誘,名聲大壞。

「老大媳婦,春雪丫頭說的有這回事嗎?那個杜姨娘真的恬不知恥的纏著然兒不放?」心裡清明的老夫人不聽信片面之詞,她相信以孫子的心性還不致被女色迷惑。

低眉斂笑的趙筱攸斜睨了一臉不自在的春雪一眼,以帕遮唇輕咳,「杜姨娘出身商家,會算點帳,孫媳婦身子不爭氣,沒能在生意上幫忙,因此便厚顏借助杜姨娘的力量,讓她幫著算算帳,孫媳婦也寬心多了。」

「喔,是這樣嗎?」老夫人看了看兒子、此孫以及一干女眷,面如菩薩般慈祥一笑。

「春雪倒是眼尖得很,無時無刻不盯著遺花院瞧,讓人好不欣慰,你對大少爺的用心我們都瞧得見。」趙筱攸話中沒有一句責備,可句句是叫人不安的暗諷,意指春雪不過是個通房丫頭而已,別的院子的事還輪不到她多說一句。

「大少奶奶……」春雪一臉侷促。

「對了,你也看到仰月和銜雲了吧?她們是我派到遺花院打下手的,你不會也說她們是去勾引大少爺的吧?」

她不會讓人動到杜雲錦,那丫頭是最適合然弟的人,她看好她。

「這……」

面對趙筱攸難得的咄咄逼人,面有尷尬的春雪說不出話來,她暗暗飲恨杜姨娘有大少奶奶護著的好運,不甘地想著,若她是姨娘,若她是姨娘……今日的她就不會被羞辱得無地自容。

為此,她更加痛恨杜雲錦,對姨娘之位的企圖心更強烈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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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畫舫上的甜蜜事

近來城中最紅的店家便是天青茶棧。

它賣的不是茶飲,而是與茶有關的各種菜餚、點心,以茶入菜為主要,再將自產的茶葉擺放在入門就能瞧見的櫃檯旁,菜單上註明什麼菜用什麼茶葉烹調,用完餐的客人則附贈一晚特調奶茶,喜歡的話,能買包茶葉回去試試。

此外也還歡迎客人「外帶」,像茶凍、茶葉蛋、茶香蒸糕等小點心都能邊走邊拿著吃,若是趕路的便不用等,拿了就走,方便又止饑。

而天青茶塢是以茶制美容品為主打,杜雲錦運用現代概念,在茶塢內開闢了幾間小屋,專供貴婦閨秀們做臉、敷臉的私人空間,也給等候的客人們提供茶點,讓她們能悠哉悠哉地喝英式下午茶,聊聊是非。

另外還有販售手做茶葉商品,諸如茶葉枕頭有安身作用、以棉布縫製的茶包內塞入茉莉、珠蘭、桂花、玉蘭花、櫃子花、秀英花等烘乾花瓣,一能做香包使用,嗅聞則神清氣爽,二能當花茶沖泡,養顏美容、有助提神。

茶葉的用途還不知這些,什麼錢都想賺的杜雲錦網羅老祖宗的精華,茶面膜能美白、能祛斑、能治痘;香香包泡腳用,除腳臭;茶葉磨成粉的月事包能消毒殺菌,比包草灰的月事包更受歡迎,女子一見幾乎都不會錯過。

她還用茶葉調製鹵包,用來調理肉質更入味,味道清香。

天青茶棧、天青茶塢原本只在金寧城的城東、城西各開一間,可是獨特的商品和標新立異的推廣方式讓城裡百姓趨之若鶩,於是沒多久以驚人的速度分號陸陸續續開設,短短日子裡遍佈各省城,連偏遠小鎮也有。

茶葉賣到缺貨的情況真的很可怕,沐昊然連忙買下數千頃山坡地種茶,茶園多達三十二座,而且是以他的名字置入,是他個人私產,與沐府的公產無關。

茶行大賺錢,趁著大過年沐昊然包下自家茶棧,從過午後到點燈時分都不斷酒,宴請各茶行、茶園的掌櫃和管事與夥計們同樂。

「來來來,再多喝一點,今年大少爺帶著我們發財,我們敬大少爺一杯,不……嗝,不醉不歸……」

「是呀!大伙都過了個荷包滿滿的年,大少爺,我老胡敬你了,你讓我服氣!」

「嗚……大小姐終於能瞑目了,咱們大少爺出息了,我趙忠沒……嗚……沒辜負大小姐,大少爺能獨當一面了,我……嗚……我高興呀,死小春,還不給老子倒酒!」

說是高興,卻哭得淅瀝嘩啦,酒以碗接著一碗喝,趙春的爹趙忠是三座茶園的管事,也是趙雁如當年出嫁時的陪房,替她管著陪嫁茶園。

他們一家人和沐昊然最親近,雖然已脫了奴籍,仍視他為主子,一家子的忠心是沒話可說,除了趙春以外的五個兒子都在茶園做事,連女婿有空閒也會來幫忙。

「爹呀!你別哭了,你的哭聲很難聽……啊!痛、痛,你輕點,別老子打死兒子……」他說的是實話嘛,他爹滿臉眼淚鼻涕的,叫人看了好難為情,不敢認爹。

趙忠的手勁大,往兒子後腦勺扇下一巴掌,拎著他耳朵大聲道:「老子哭聲難聽?那你是什麼,烏鴉聒噪?」

一群喝得有點醉的男人因他的話都笑了,男人有酒就是知己,把酒言歡,百無禁忌。

「爹,大少爺在呢!你別失態。」趙春很無奈的扶著醉得搖搖晃晃的老爹,喝得不多的他也被酒氣熏得快醉了。

一提到大少爺,趙忠就老實了。

「大少爺,老奴敬你,能看你振興茶園,老奴死而無憾。」他覺得這一生值得了,沒白過。

「忠叔言重了,是我從前耽於逸樂而不求振作,沒能早日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是我的不是,我自罰三杯酒。」沐昊然豪爽的一仰頭,痛快地干下三大碗白乾而面不改色。

逞強,都大舌頭了還硬灌,不怕喝多了酒精中毒……扮成小廝的杜雲錦也被灌了幾碗酒,但是她有節制,聰明地不讓自己喝醉,混在一堆爛醉如泥的男人當中,她得保持清醒,要不然被人「撿屍」了,那真是想哭都流不出眼淚。

她唯一不滿的是到底是哪個混蛋把酒杯換成碗,那一碗酒份量之多,一下肚,胃袋都滿了。

「大少爺此話才叫老奴們羞愧,要不是我們只會守成而不會創新,茶行的規模會更大。」幾十年的老手不如初出茅廬的小伙子,說不慚愧那是自欺欺人,他們都習慣等客人上門買茶,沒想過用更積極的法子賣茶。

「葉掌櫃忒謙了,我也是機緣巧合琢磨出一些門道,且說沒有在座各位的大力支持,我也沒辦法做到如今的規模,再乾一碗以示感謝。」飲酒如飲水,沐昊然喝得乾脆。

「哎呀!大家也用不著互相吹捧了,喝酒嘛!只求個痛快,咱們今天個個是酒國英雄,沒喝到吐不許走。」

這話引起哄堂大笑聲。

「老胡這話說得我愛聽,咱們都別忸怩裝閨女呢!大氣的喝酒……喂!小子,說得是你,咱們個個喝得臉紅脖子粗的,就你還是細皮嫩肉的白斬雞,一碗一口乾了,否則我們壓著你灌整缸。」扭扭捏捏的,真看不順眼。

小子?他是指……杜雲錦左看看、右瞧瞧,春筍般的纖指指向自個兒的鼻頭,「你說我?」

「不是你是誰?喝!」一碗滿斟的酒往前一推,還因為推得過急而濺出幾滴酒液,濕了桌面。

看著滿滿的一碗酒,她頭皮都麻了,「我……我的酒量不好,怕酒後失態,你們乾杯……呃,干碗,我隨意。」

「什麼叫你隨意?酒量是練出來的,以後還要跟大少爺出來見世面,不會喝怎麼成?大家都是男人,你若醉到扯發嘶吼我們也會當沒看見。」老胡豪爽地說。

可是她不是男的呀!她是有教養又端莊賢淑的小女子……

她求救地看向沐昊然,「大……大少爺,你看這……好像有點為難。」她期待他能出聲維護她幾句。

「喝吧!喝醉了,我扛你回府。」沐昊然斜著身軀,神情悠適地以手托著下顎,目含寵溺地笑看著她。

「啥?!」壞人,他火上加油。

沐昊然的回答讓杜雲錦為之傻眼,她心裡冒出一顆又一顆不滿的小氣泡,腹誹他的不仗義,推人入火坑。

「喝拉、喝啦!別婆媽了,爽快點,小子,喝完這一攤,我帶你開葷去。」沒噴過女人才會這麼婆婆媽媽。

開……開葷?杜雲錦的芙蓉玉頰染上一層霜。「別催呀!各位大叔大伯,錦兒喝了就是。」

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杜雲錦深吸了口氣,細白的小手捧著碗,在一陣嘲笑聲中秀氣地喝完碗裡的酒。

「好,再來,一定要把你練得像個男人,不喝到千杯不醉就繼續喝……」

還來,他們真要她醉死呀!

杜雲錦的臉都黑了,被逼著喝了一碗又一碗的酒,喝到她都有點芒了,幾時宴散了也不知曉,只覺得頭重腳輕,渾身輕飄飄的,腳不沾地的像在飛,騰雲駕霧似神仙……

「把解酒湯喝了。」

一碗黑稠稠的湯汁送到嘴邊,杜雲錦本能反應的張嘴,一入喉後張眼吐舌的直喊苦,「哇!好苦,你給我喝的是什麼?」

「清醒了?」沐昊然的聲音十分低沉,大手覆在她額上。

抬眼一瞧,見是相熟之人,她有全身乏力的裝死。

「我的頭好痛,你說話小聲點……我的腦袋瓜裡有七個小矮人在挖礦……」

天哪!這就是醉酒的感受嗎?

他低笑,「記得這裡嗎?前年元宵節你落了水,我坐在畫舫上吟詩賞月,看到你在水中載浮載沉,一時心生憐惜,跳下河將你救起。」

抱歉,她不記得了,因為她不是原主。

「等等,我們沒回府嗎?這地……會動……」

她打量一下週遭,好像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沐昊然將佳人抱入懷中,一手解開她如墨雲絲,「這是我買來送你的畫舫,還中意嗎?」

「畫舫?!」她的?

驚得酒都醒了的杜雲錦睜大水眸,猶帶醉意的迷濛眸子恍若銀河星辰,一閃一閃的,閃著珍珠光華,如黑玉般迷人。

一排紅色燈籠掛滿畫舫,河麵點點銀光映著紅色燈光,十分美麗,像是一條繽紛銀河,河水潺潺無盡處,讓人分不清是夜色醉人,還是人間燈火使人迷醉,只願從此長醉不起。

「當時我是保持有美不救非好漢的想法施以援手,沒想到我施恩不望報,卻被你杜家人纏上了,他們說我救了你,有了肌膚之親,眾目睽睽之下你的名聲已毀,我若不讓你進門,他們便要你自盡以示清白,再把你的棺木送到沐府宗祠。」

那時他氣笑了,有見過無賴的,沒見過這麼無賴的,救人的反被威脅,迫得人不得不納妾。

「你很倒霉。」他這算是無妄之災,這世道的人做好事沒好報,反受陷害。

沐昊然望著遠處燈火明亮的漁舟,修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佳人的玉潔雪頰。

「我想我真不該多事,既然連你的親人都不在乎你的死活,我又何必多此一舉,直接讓你溺斃河中省事。」

河面揚起一陣風,冷得杜雲錦打了個哆嗦。

驀地,一件銀白織金錦貂毛邊的大氅覆上身子,她不禁看了看眼前對她處處嬌寵的男人,一顆不該萌發的心悄悄長出嫩芽,枝葉向上勃發。

「我多麼厭惡被人強迫,也不想讓人當冤大頭看待,我讓你進門卻晾著你,和其他後院女人一樣的對待,我不喜歡你,所以你的眼淚對我無用,你們杜家人已達到想要的目的了,多的我不會給。」他拒絕他們的任何要求。

小妾沒有三日回門,杜家人以此為理由上門欲見人。他回絕了,只道沐府沒有杜家人。但趕了一回又一回,他們仍是不死心地想來要點好處,最後他扔出狠話,表示他們若是再來,他給他們一具屍體帶回去--入了沐府的妾只有死才能離開,人死發還娘家,不能葬入沐氏祖墳。

「沐……大少爺,你喝多了,開始說起醉話。」她不想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他說得越多,她心口越慌亂,好像有什麼控制不了的事即將發生,她不明就裡的不安。

「叫我的名字。」沐昊然俯下身,以額頭抵住她玉額,幽幽暗暗的瞳眸柔得似乎能滴出水來。

「昊然……」她受蠱惑般地櫻唇輕啟。

「我心悅你,錦兒。」她的眼,好明亮,她的唇,似染上霞色的硃砂,她的明艷笑容好動人。

「啊!」她輕喘。

「不是憎恨、不是厭惡,不是巴不得想甩開的包袱,我心繫於你,想要你這雙美麗的眼睛一直看著我。」她的眼中有著他的倒影,一個想佔有她全部的執拗男子。

她的心在顫抖,「你……真的醉了。」

沐昊然胸口震動,發出笑聲,「醉了才說得出心底的話,我願醉不願醒,只想與你比翼雙飛。」

他言畢,落唇,封住渴望已久的芳唇,大步地將人抱回船艙,火紅的燈籠如洞房花燭夜的喜燭,紅艷高掛。

「你別……」杜雲錦心慌地以手擋住朝她俯下的身軀,她有預感她若不阻止,過了今夜她會非常後悔。

「不許拒絕我。」他狂肆的命令,手指卻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順著白玉頸項往下滑,來到鎖骨處。

「大少爺……」

一根食指抵上她的唇,「噓!不是告訴你,叫我的名字。」

「昊然。」那因他一言一語發熱的是她的心嗎?所以她才會難得地順從他。

他的氣息拂過她耳後,引起她一陣輕顫。

「我要你。」

也許是月色美得迷離,透出些如夢般的不真實,也活著是酒氣催發了情慾,望著他眼底滿到溢出的柔情,杜雲錦沒法搖頭,一顆心像是一艘搖搖晃晃的小舟,無人搖櫓,卻逐漸漂向他。

「我也醉了,醉在情深不知處。」

夜深了。

擺渡人唱著漁歌,今宵無限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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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生一世的承諾

眼看沐昊然的茶葉生意越做越好,天青茶棧、天青茶塢也熱火朝天的一家開過一家,賈氏開始坐立不安。

她不相信風流成性的浪蕩子有能力闖出一番成就,更不願接受他如今的聲望早已凌駕自己的親生子,在她的打壓下,他怎麼可能還能殺出重重包圍?

但是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叫她不能不信,在她過於得意,沒注意到他另辟暗道迎頭趕上,殺得她錯愕、心驚。甚至連自個兒的親胞弟也折進去,損失慘重。

如今她安排在鋪子裡的眼線被拔除,她頓失耳目,不知茶行日後運作的目標,先前又被逼著把吞下去的銀子吐回去,少了金錢的支持,叫她想另外安排人為己所用也有困難。

那些成果是她費了多少心血累積而成,卻在一夕之間如山倒,割心似的疼痛如何能平息?

要不是怕查到最後查到她身上,她是不可能拿錢來擺平,她為沐府含辛茹苦操持家務半輩子,取點報酬難道不是應該的?

所幸她雖敗了一場,勢力仍在,仍有人願意為了她的謀劃盡力。

「什麼,下毒?!」聽完她的提議,對方驚呼一聲。

「不是下毒,是在她每日服用的藥材中多添一樣。」如此那人將死得無聲無息,不容易被查到症狀,也沒人知道是她們動的手。

「可……這不是害人嗎?夫人,奴婢和大少奶奶素無恩怨,你讓奴婢下這個手,奴婢實在……」說得好聽,分明還是置人於死地嘛!

下藥、下毒不都一樣,藥量重了,藥也是毒。

「迎喜,你有今日的地位是誰給?」過上幾天好日子,難道就忘了誰是她主子?

「是夫人……」迎喜吶吶的答。

「你不想上位嗎?」有利可圖,人心所趨。

迎喜眸光一亮,一閃而過,「奴婢只想服侍夫人和大少爺,做好分內之事,其他別無他想。」

「好,那我要你做的也是分內之事,主子的吩咐,你豈敢不從?」陰險毒辣的賈氏以勢凌人。

「這……」她該不該聽從呢?若是大少奶奶真有個萬一,這事會不會將她扯出來?

「只要她病重在床,無法開口,我便做主抬你為姨娘,讓你住進浣花院。」那是最靠近雲擎居的院落。

姨娘……迎喜的心裡作著盤算,「不需要奴婢自己動手吧?夫人要的是藥材裡多一味。」

嗯,與她交好的喜鵲倒是好棋子,喜鵲和清雨閣的採買婆子是干親,這樣的好關係不利用白不利用。

「沒錯,你一向機伶,知道該怎麼做。」交給迎喜她很放心,畢竟是她屋裡出去的丫頭,背不了主。

不過賈氏的想法是錯的,精於為自己籌謀的迎喜並不忠於一主,誰給她好處,誰便是她忠心的對象,她像是風吹兩面倒的牆頭草,各方討好又不把自己捲進去,只撿便宜不做多餘的傻事,也不會天真地認為自己無可取代,能穩佔上風。

因此她的行事向來小心翼翼,能不用自個兒出手就絕對不出手,讓別人去當砧板上的肉,她只稍動動嘴皮子,一群愚蠢又瘋狂的女人就會帶頭往前衝,而她只要在後頭搖旗吶喊就行。

損人不利己的事她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有相當的好處,否則她何必冒險去做那顆墊腳石?

她從賈氏手中接過不知名的草藥,一轉頭就許以重利,告訴喜鵲說此物對治療心疾極有功效,讓她切碎了放入她乾娘採買的藥材裡,大少奶奶的病便會爭日痊癒。

喜鵲是個見財眼開的錢簍子,不論迎喜說的是真是假,看到有錢賺,錢先收下再說,喜孜孜地摟著數兩碎銀,屁顛屁顛地找她乾娘去。

這邊使的是陰謀詭計,存心害人性命,因為賈氏相信沐昊然生意上的斬獲是靠趙筱攸在背後出主意,以及趙家在暗中幫助,所以她才決定讓多事的趙筱攸開不了口,免得再壞她的好事。

而另一邊遺花院卻是上演你追我躲,這是院中近日經常有的情景。

沐昊然的身影一出現,一道飛快的影子立即由院子裡閃出,或躲或避的賴在其他女人屋裡,直到男人怒氣沖沖的走了,她才肯回到自個的院落。

「你到底要躲我到什麼時候?別彆扭扭的,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見到我就閃,你不是常自稱短腿,那雙小短腿跑得可真快。」

「哪……哪有別彆扭扭,我只是剛好想到有事要辦,一時走得快而已。」唉!這藉口她聽了都難過,空泛得很。

聞言,他撇嘴哼嗤,「那你這回想做什麼,說來讓我聽聽,也許我會考慮不把你的腿折斷。」

杜雲錦一聽,瑟縮地脖子一縮。「我……內急。」

「好,我陪你去,反正我也有意在雲擎居建一間相同的浴間,你一邊蹲坑,一邊講解圖紙結構。」他冷笑。

不要吧!有必要這麼緊迫盯人嗎?她在心裡暗暗呻吟,「不用了,我不急了,我想去繡花。」

頭低低的杜雲錦不敢抬頭見人,她怕一看到他心緒會大受影響,慌不擇路地想到一向和她不對頭的春雪那兒,弱柳如風的身子匆忙往左鑽,她以為自己跑得快,一定溜得掉。

誰知她才跑了一步就撞進一具厚實胸膛中,接著對方那如同螃蟹螯子般的鐵臂一立刻緊鉗住她纖弱的雙肩,讓她進退兩難。

「看著我。」沐昊然冷聲如錚。

「不看。」她聲音虛弱,好似含在喉嚨裡。

「為什麼不看?」她就是想和他硬槓是吧?

「因為我眼睛瞎了。」看不到,眼不見為淨。

「……」

風在樹葉間呼嘯而過,淺淺的呼吸聲中幽然逸出歎息,「不能好好談一談嗎?」

「不想談。」她唾棄自己。

「那天夜裡,你雪白胴體上烙印著我無數的吻痕,青紫的牙印在左肩內側,梅花形狀是我不知節制力氣掐出來的,你媚態橫陳地躺在我身下,眼媚聲軟噥……」

他不禁想到她雪嫩雙腿緊纏他的腰,兩人身子緊緊相貼、合二為一的銷魂……

「不要說了,你離我遠一點……啊,你……你這是幹什麼?強……強搶良家婦女……」

粉頰發燙,她羞得想把人推開卻渾身無力,被他的堅硬所抵住的部分有些……羞人的濕意。

明明是他在發情,為什麼她也跟著被影響了?身體不由自主的渴望著他的碰觸,滿腦子想的是那天夜裡兩人忘情的纏綿。

他差點笑出聲,「要不要談?」

「我……」她猶豫著。

「我不介意一直這樣僵持著。」他低頭輕聲說著,熾熱的氣息拂在她白玉無瑕的耳廓上。

「受害者」杜雲錦是滿腹說不出的燥熱與騷動,面上的糾結不下於心底的掙扎。

「錦兒,那一夜我很歡喜,擁你入懷我睡得很安穩。」對於她,他只有莫可奈何。

卑鄙,打出悲情牌,偏偏她心軟,就吃他這一套。

「你先放開我,我們進屋談。」

「不再逃了?」

她遲疑了一下,「不確定。」

「錦、兒--」她最拿手的是讓他發怒,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好了啦,別在我耳邊咆哮,現在我想談,你就趕緊把握時機,逾時不候。」她也是有脾氣的,別當她是好拿捏的柿子,小貓急了咬人也是很痛的。

「你……」他忍下即將爆發的怒氣,一把將人撈起,扛在肩頭,風風火火地踩矜人步入屋。

一入內,兩人隔著張桌子四目相對,一陣無語。

正在內室鋪床的翠花、翠玉一見兩個主子不發一言的互瞪,先是看看面色結霜的沐大少爺,再瞧瞧雪顏微露惱色的杜姨娘,兩丫頭半點聲響也不敢有的對視一眼,接著足下放輕,低眸垂視,往門口倒著走,不敢驚擾鬧彆扭的主子們。

嘎吱一聲,門板闔上。

「說吧!這些時日的異常舉動是為了什麼?」他不認為是那夜的歡愛嚇著了她,顯然的,她也樂在其中。

「我……我……」她欲言又止,斟酌了一會才再度開口,「別人可以,但是我做不得,我沒法……真的不行。」

「說清楚。」她含糊不清的咕噥,叫他如何猜?

說清楚很簡單,說得讓他明白卻非常困難,他們成長的環境不盡相同,她眼中的正常對他而言卻是可笑的。

杜雲錦為難地在腦中整理想說的話,但她發現千言萬語不及直截了當的一句話,只得深吸一口氣道出:「我無法與人共侍一夫!」

話一說出口,她忽然覺得心頭以輕,鬆了口氣。

「與人共侍一夫?」這是讓她苦惱不已的事?

沐昊然眼神深邃地盯著眼前的小女人,他握緊的拳頭鬆開再握緊,復又鬆開,反覆好幾次,心頭掙扎不已。

「以前我可以不在意,是沒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對你動了心,你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我都能不痛不癢,甚至親手把你送到她們身邊,可是那一夜以後,我發現自己早已無法克制地愛上你了……」

因為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她有了新的煩惱,也深刻地體會到她無法和小四、小五、小六……到小N共享他。

「過來。」他勾指。

「不要。」她反抗。

不要?

冷冷揚唇,沐昊然起身走向她,不顧她的掙扎,一把抱起她走向床鋪,以身體的重量壓得她動彈不得,這下子總跑不了吧!

「不公平,你恃強凌弱。」好過分,她有感覺到他的「衝動」,讓她不敢過於掙扎,就怕把他的火點著了。

「恃強凌弱?」他氣得笑了,大掌往她挺翹圓臀一拍,「不壓著你,你肯安靜地聽我說嗎?」

她就是被他寵上天了,才會以為男人是無牙的老虎。

動不了,她只好認命地當待宰的豬羊,「你還要說什麼?」

沐昊然又是一掌朝她拍下,不過這次是近乎憐愛的輕拍,溫柔地落在她玉潤的潔額。

「自從你大病過後,你有看過我進過別的女人屋子嗎?除了你,我一個女人也沒再碰過。」

「府裡的沒有,那外頭的呢?」男人要偷腥是攔不住的,打瓶醬油的功夫都能和隔壁巷子的寡婦打得火熱。

他沒好氣的一瞪,以吻代替懲罰,重重地蹂躪她的朱紅丹唇。

「你每日扮成小廝跟在我左右,寸步不離,我若有空檔私會佳人你會不曉得?」

「那可不一定,有趙春遮掩……哎,你怎麼打人……」會痛!

「你當你男人那般不中用,喝口茶之間就能完事?不如我再在你身上多試幾回,好讓你明白你的臆測有多無知。」他咬牙冷視,身子往下一壓。

雙頰飛紅的杜雲錦有被惡霸欺凌的無力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自立自強吧!

「就算沒碰她們,她們還是你的女人,日後免不了要去應應景,點點卯……」

以想到那情景,她胃裡一陣泛酸。

還應應景、點點卯,她腦子裡在想什麼,難道他表現得還不夠清楚嗎?

「你若不喜歡,我把她們全散了。」淨空後院。

「你別勉強呀!為了一棵不怎麼樣的歪脖子樹放棄整片林子不值得。」

男人的真心不在他說了什麼,而是做了什麼,她是不到蓋棺論定,不會輕易置信。

「你還歪脖子樹,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滿嘴風涼話。」他一指點向她眉心,笑罵她心口不一。

被他這麼以說,杜雲錦真的覺得自己有點仗勢了,仗著他心喜她,百般放肆、挑戰他的底限。

「不是我不知好歹,也不是我對你的情意不夠真,是我的心胸不夠大,自私的只想到自己,我要的你給不起,你想要的我也給不了。」

「天底下沒有我給不起的東西,你敢開口,我就敢給。」沐昊然狂傲的許下承諾,不信世上有他辦不到的事。

聽著他豪氣萬千的許諾,她不禁抿唇苦笑,「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做得到嗎,執手一生,再無他人?」

「為什麼不行?我只鍾情你……」

驀地,他想到妻子趙筱攸,那到口的豪氣頓時成了胸口凝滯的一口悶氣,上不去也下半臉,硬生生梗著。

瞧他忽地流露的為難神色,杜雲錦瞭然,他終於想起他還有一位溫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元配。

「我不想對不起大少奶奶,她一直對我很好,待我如自家姐妹一般,我不能毫無羞恥心的搶她的丈夫,那會讓我一輩子愧疚不安。」

她沒辦法想像和好友養真愛上同一個人的情景,更甚者去搶,她的道德感不允許,也做不到傷害別人來成全自己。

兩個人的幸福不該建立在第三個人的痛苦上,那樣的幸福是假象,只是看誰忍得久、誰走得夠遠。

「我和筱攸之間不是你所想的那般,雖然我們名分上是夫妻,可她從來沒有當我是丈夫,我娶她是因為兩家的情分……」

他大略地解釋結親的原由,兩家人是為了利益才有這樁姻緣,商人重利,連婚姻都能拿來做交易。

因為心疾,趙筱攸多半待在閨閣中養病,足不出戶與湯藥為伍,長年病痛使她的心性較一般人豁達,對男女之情寡淡。

「……命懸一線間的她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我,她一直希望我能遇到一名合心意的女子,娶為平妻也好,或是……繼室,如今她的病情有加重之勢,用藥也用得更勤,只怕……」

沐昊然說明他與妻子間並無男女情愛,有的只是相互扶持的關心,她於他而言是聊得來的伴,而他對她則深有愧疚。

「大少奶奶是好人,好人不該短命……」杜雲錦一陣黯然,如果在現代,大少奶奶或許能得救,像她的好友養真,能恢復健康能跑能跳,能大聲地笑著說活著真好。

「大少爺,我們以後還是少在一起,我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在意你是有妻室的人,我的心會痛。」

「不許喊我大少爺,你只准喚我的名字或夫君,還有,要我遠離你辦不到,你只能認命地當我的女人。」他霸氣地不容她逃脫,也不喜她顧慮太多,為了姐妹情寧願推開他。

「大……昊然……」

她的心結沐昊然不懂,他只知自古以來男子多妻妾,他已許下只愛她一人的諾言,她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非把自己熬死在走不來的死胡同裡?

「你是我的,沒有贅言。」他低下頭狠狠一吻,吻得她嘴唇紅腫,水澤光亮,有種淫靡的誘惑。

「狂妄……」好痛,她的唇八成被他咬破了。

他俯在她耳畔低笑,伸舌一舔她的芳馥滋味。

「你不曉得我向來輕狂不羈嗎?想要的一定要弄到手,絕不拱手讓人,屬於我的一切誰也別想拿走,拼了命也要守住。」

「你這是土匪行徑。」她不免埋怨。

沐昊然的手往她身下探去,眼神氤氳如霧,「錦兒,我心悅於你,只想你成為我的,從裡到外,徹徹底底。」

「昊然……」聽出他話中的壓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淒楚,她抵住他胸口的手改為環住他的頸。

就讓她沉淪最後一回吧!此後了無遺憾。

發覺她的順服,他的黑瞳驟亮,流光溢彩,「錦兒,我的錦兒……我會好好待你,你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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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1:51: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大少奶奶香消玉殞

急促的敲門聲驟起,吵醒了正欲入睡的丫頭、婆子,也打斷一對交頸鴛鴦的纏綿。

重重一記「啪」是拍打床榻聲,隨即是男人粗啞的低咒,不滿箭在弦上硬被阻撓了。

怒氣沖沖的沐昊然衣衫不整,只披著一件外袍下床走向外間,現在不管是誰惹到他都只有死路一條,讓男人中途停下來,跟要他的命沒兩樣。

可是在看到一臉慌色、淚流滿面的仰月後,他的那股氣夭折在胸中,兩道濃黑劍眉似有所感的攏起,他心裡打了個突,莫名的湧起一股懼意。

驀地,一隻柔嫩小手握住他微顫的手,隨之一股暖意湧入,他的心漸漸定了下來,神色如常。

「怎麼了?」

「大……大少奶奶她……她快不行了……」仰月捂唇嗚咽,哭得悲切,極力忍著悲痛說明。

「叫大夫了嗎?要快,叫人套我的馬車去,不要延遲……」筱攸她……她不該如此命薄。

沐昊然此刻心中相當難受,他知道妻子的身子一向不健康,也以藥吊著命,她拖著雖也是受苦,但起碼人還在。

這些時日有了杜雲錦的陪伴,她心情好,食慾佳,又聽從杜雲錦的建議食用藥膳,身子明顯有些起色,人漸豐腴了,氣色也變好了,還能下床到院子曬太陽、到慈暉堂向老夫人請安,甚至有意接下府裡中饋。

她是想幫丈夫奪了賈氏當家主事的權,使他少受制於人。

明明一切眼看著要有所好轉,長房終於要風光了,哪裡想得到默默在背後支持的她卻油盡燈枯,傳來噩耗,令人心痛不已。

「找了,大白天就找了老蕭大夫來,一直沒走,待到這會兒,可老蕭大夫只搖頭歎氣,要奴婢找大少爺……」

分明是要交代後事,她從未見過向來和氣的老蕭大夫面色如此凝重,不到半時辰便把脈一次,藥方一改再改。

老蕭大夫是濟仁堂坐堂大夫,雖不如早些年為趙筱攸看診過的夏神醫,但他的醫術也頗高明。夏神醫行蹤不定,他離開沐府後,府裡看病多請老蕭大夫來,趙筱攸的調理也由他接手,因此他十分瞭解她的病情。

「為什麼她的病突然產生變化,不是已經少發作了嗎?是不是你們看著大少奶奶好脾性,發了懶性照顧不周,才讓她發病了?」事出必有因,絕非平地起風浪。

怒色滿面的美婦人在杜雲錦的提醒下穿好衣物,隨即兩人匆匆忙忙趕往清雨閣,一路上沐昊然握著杜雲錦的手不曾放,快步疾行,幾次她差點因跟不上而絆倒,邊跑邊喘氣。

「過完年後不久,大少奶奶的精神變得不佳,常常容易盜汗、驚夢、心悸,還痛到連藥也壓不下去。她不讓奴婢告訴大少爺,說大少爺為茶行一事已經夠忙了,不能再為這點小事分心……」

她們看在眼裡,只為大少奶奶心疼。大少奶奶什麼事都為別人設想周全,連珍珠、瑪瑙的將來也做好安排,唯獨對她自己不管不顧,拖過一日是一日。

「胡鬧!」他怒斥。

「大少奶奶從三天前就不太起得來,時昏時醒,吃不下米粥,昨天更是昏迷不醒了大半天,今早才醒卻吐了一大口血……」仰月越說越難過,泣不成聲。

清雨閣前,兩隻大燈籠紅得妖異,掛在廊下被風吹得搖晃,夜晚原是寧靜祥和的,如今院中眾人的心情卻是充滿不安。

一入了院,幾道匆忙的身影快如疾風地直奔趙筱攸的朱漆小樓。

朦朧間,趙筱攸看見一道郎朗如明月的卓爾身姿走近,她揚唇笑了。

真好,能在最後這一刻見到他,她的一生也該圓滿了。

「然弟……」一張口,一股甜腥味由喉間湧出。

「筱攸,你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你答應過的,為什麼……為什麼不做到……」她怎麼可以讓他看見她這般淒慘的模樣?她說過會好好保重自己,要他多生幾個孩子,好當教養幼子嬌女的嫡母。

趙筱攸想笑,眼角流出的卻是淚,「我失約了。」

她以為老天終於疼寵她一回了,讓她有了堅持下去的目標,誰知竟是鏡花水月一場。

不過這樣也好,少了她這擋路的,然弟的情路會走得更順暢,他和雲錦之間不會有阻礙,能毫無芥蒂的在一起,他們會如她所期盼地攜手一生。

「大少爺,大少奶奶的情況……你好好跟她說,不要太刺激她……」一臉凝重的老蕭大夫負手於後,話到點上便不說了,他當下之意眾人心中已有幾分明了,不忍苛責。

「拙荊一向吃你開的藥方,大半年來不曾這樣嚴重,為何不到半個月病入膏肓?」難道同樣的藥也會吃出問題?

老蕭大夫眉頭蹙起,「老夫也有所不解,大少奶奶的病情理應平順,出不了大狀況,即使是……老夫也能稍加壓制,可是這一回來勢洶洶,似乎……」

他略微低忖了一會,又言:「是不是劑量上做了調整?」

他不明說有人動了手腳,在湯藥上添了不妥物,只隱晦一提,他隱約覺得大少奶奶的脈象有些不對。

沐昊然聽出話中隱意,面色陰沉了幾分。

「查,馬上給我查,從府外的藥鋪到內院的婆子,一個也不放過地全給我查得分明……」

徒地,他的袖子被扯了一下,目光狠厲的他正想將不知死活的人甩開,又想到掌中握住的小手,那怒湧的火氣才稍稍壓制,低下頭看向滿臉憂色的小女人。

大少奶奶。杜雲錦無聲地嚅動唇形。

會意的沐昊然順著她痛惜的目光一看,頓時胸口悶悶的鈍痛,又吐了一口血的趙筱攸面色如紙,只一逕笑著看他。

忽然間,他覺得虧欠了她很多,一個好丈夫、一個安穩平順的家、一份萬事不用愁的靜好歲月。

「筱攸……」

知道他想說什麼,趙筱攸吃力地搖著頭,朝他微抬瘦到透白的手。

「別……別難過了,早晚有這麼一天,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兒清楚,不……不怪任何人,我知足了……」

「你憑什麼知足,你還不到二十五……」算以算,她也不過二十二、三歲,正該是女子芳華正茂的時候。

「人生如朝露,瞬間即過,在這沐府中的日子我過得算不錯了,有你護著、有老夫人疼著,你看,還有這麼多可人兒服侍我一人,我再貪心可要被佛祖笑了……」人無七情,身輕,去了六欲,了無煩惱,空空來也,空空而去。

像是迴光返照,趙筱攸神情宛若尋常,面上浮現出淡淡紅潤,人不喘,氣很足,皓齒地說起過往的情景,無悲又無喜,安逸適然,端柔面容很是平靜。

可是在聽完她美好又無怨的述說後,服侍過她的丫頭、婆子們都哭了,徐嬤嬤更是頻頻拭淚,以帕子摀住嘴巴,不叫大少奶奶聽見她哽咽的哭聲。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杜雲錦的眼眶也紅了。

「我呀!也算是有福的,做姑娘時爹娘疼、兄長寵的,成了人妻還是祖宗似的供著,值得了,別無所求。然弟,我再幫不了你了,不過你也不需要我幫了,大鵬展翅能行千里,你將會越飛越高。」以後的路她不能再同行。

「把藥喝了,少說點話。」她怎麼能笑得如此安詳,好像了無牽掛,將一身的重擔全部卸下。

趙筱攸送到嘴邊的湯藥,招手要杜雲錦靠近。

「雲錦,從今而後,然弟就要拜託你了。」

「大少奶奶……」她的托付太沉重了,叫人如何承受得起?

「我曉得你一直想離開沐府,不願困在滿是女人的後院,可是我失信了,我從沒打算讓你走,你是我唯一能放心、相信會真心對然弟好的人,希望你與他不離不棄,禍福與共,你、是好的,我喜歡你。」

「我也很喜歡你,筱攸,你是我來到這世間真正佩服的朋友,我原諒你的欺騙,反正我也不太相信你有本事把我送走。」她笑著哭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止不住。

「你……你叫我筱攸……好,很好,我也有朋友了……姑母,你聽見了吧?我也有能講悄悄話的閨中密友,好……好高興……」她笑得妍美的面龐流下兩行歡喜的淚。

聽到她胡言亂語的喚起已逝的姑母,大家忍不住的眼淚嘩啦啦地直流,一聲又一聲的低泣嗚嗚響起。

「不許為我落淚了,聽見了沒?」

見到哭聲變小,每張強抑淚光的臉是那麼沉痛和不捨,趙筱攸最後一次將他們一一看過,她將她在世上最在意的兩個人的大手、小手相疊。

「要好好的過日子,不要為了點小事鬧彆扭,人與人的相會全是緣分,你倆有緣,不可辜負了。雲錦,我把仰月、銜雲給你,她們會幫你的。姑母,你……」好強的白光,她要走了嗎?

不等她把話說完,她那只無力的手已然滑落,氣息全無的禁閉雙眸,面上卻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大少奶奶她去了,請節哀順變。」老蕭大夫知病人已逝,但仍上前把脈,確定再無脈動才低聲告知。

一時間,哭聲四起。

「大少奶奶……」仰月、銜雲哭倒床畔。

「大少奶奶……」珍珠、瑪瑙跪地叩首,泣不成聲。

「大少奶奶,你怎麼能狠心拋下老奴,老奴情何以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徐嬤嬤淚涕齊下,哭到幾乎昏厥。

一院子的下人齊聲大哭,哭聲淒淒切切,痛徹心肺的哀傷蔓延,各院受到了驚動,一盞又一盞的燈籠亮了起來,幽暗的紅彷彿趙筱攸吐出的血。

再怎麼悲傷,但是該辦的事還是要辦,紅燈籠取下,換上白燈籠,報喪的管事去了趙家。

熒熒白燭佈置的令堂、紙錢燃燒的氣味,無子披麻戴孝,圍繞在棺木旁的只有亡者生前服侍的丫頭。

清香裊裊,白幡翻飛,一口上了封泥的上等香楠木橫置廳堂中央,萬字修福蓮花披錦覆於棺木上。

沐府中一片悲慼,但一間偏僻的花廳中卻傳來淒厲的求饒聲。

「不……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謀害大少奶奶,奴婢……嗚……真的什麼也不曉得,奴婢沒有害人……」嗚……她也不過添了些許草藥而已。

看到被打得全身是血的乾娘,嚇得魂都飛了的喜鵲身軀抖如落葉,四肢發良打顫,整個人由心底寒起來。

不就是貪貪小財嘛!給自個兒攢點嫁妝本,哪有膽傷天害理,喪盡天良?

她原也是一片好意,誰知……貪念害了她,要是知道會鬧出大亂子,她死也不讓銀子迷了眼。

「還敢喊冤,看看這是什麼,採買的婆子招認藥材裡這一味藥她根本沒買,而你是唯一在藥鋪夥計送藥來的時候進過她屋子的人。」其他人或重或輕地打了一頓,都已查清無關連。

趙筱攸死後,沐昊然雷霆大怒地將清雨閣的丫頭、婆子全拘起來關在柴房,除了少數深受趙筱攸信任的奴僕外,無一例外地被搜身審問,一個一個都詳加盤查,不容隱瞞。

採買婆子在被重打四十大板後,皮開肉綻,才奄奄一息地吐出乾女兒喜鵲這陣子來得勤,每回都好心的替她整理藥材,一包一包的包好,好讓她送到小廚房交給珍珠姑娘。

珍珠已定下莊子上的管事,不久後即將出閣,從前雖對大少爺有點小心思,卻對自家主子相當忠心,因此無下藥之嫌。

如此一來,喜鵲的嫌疑最大。

「奴……奴婢不識得什麼草藥,奴婢只是個掃灑的,空閒時幫幫乾娘做些小事……」她不能招,一招就死定了。

「我看你的嘴有多硬,趙春,給我掌嘴。」不見棺材不流淚,他倒要瞧瞧這丫頭能有多硬的骨頭,半句話也撬不開。

「是,少爺。」

趙春憤憤喜鵲不肯吐實,下手沒半點放水,他揪起喜鵲便是左右開弓地連扇耳刮子,扇了十來下,把臉都打腫了還不停手,又是往狠裡扇,扇一嘴血沫子。

突地,兩顆牙隨著血水一起吐落,喜鵲才真的怕了。

「不……不要再打了,奴……奴婢招了,是……迎喜姑娘給我的,她說……嗚……對大少奶奶的心疾好,多吃一點好得快,等大少奶奶的身子骨壯實了,奴婢也會有好處……」騙死人不償命,真給她害死了。

「迎喜--」沐昊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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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1:52: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賈氏出招

說到迎喜,不能不扯出賈氏,迎喜是誰送的通房大家心裡有數。

繼母給元配生的兒子塞女人是何居心,由她送出的丫頭品性便能看得出一二,是狼是虎無從隱瞞。

迎喜到了長房院子約兩年光景,除了一月數次在雲擎居服侍外,便是乖順溫良的通房丫頭,不爭不吵,只以大少爺、大少奶奶為主,與後院女子相處融洽,鮮有口角。

可是在一個全是女人的後院,怎麼可能不與人生點小爭執、鬧鬧小脾氣?就算再八面玲瓏、處處討好,總有一兩處不如意的,連杜雲錦那般軟性子的都被欺了,何況是她?

可見她這人心機藏得深,很是能忍,不顯山不露水地把後院對她懷有敵意的女人毛全給撫順了,還製造「不爭」的假象讓人把她當成推心置腹的盟友,鞏固她中立,實則藉機踩低他人的地位。

「嘖!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罷了,一棒子打死算了,敢對正妻生出陰毒心思,下藥謀害,扭送官府還是輕的。來人呀!上板子,杖斃。」賈氏早決定棄子,人一死死無對證,牽扯不到她頭上來。

「住手,我還沒問完。」沐昊然冷聲喝止賈氏的人動手,不讓他人趁機湮滅證據。

「還有什麼好問的?不都清清楚楚地擺在眼前,通房丫頭垂涎正妻的位置,想把她弄似好上位。」

賈氏不耐煩的擺擺手,表示事情都清楚了,不用再問,省得浪費大夥兒時間,但其實她是想盡快擺平了,好把自個兒摘出。

「『母親』可有趣了,她自始至終都說沒給毒藥,只說讓你為她做主,我倒是覺得奇怪了,為什麼她什麼也沒承認,你已明白她毒害大少奶奶的原由,難道她事先給你透了口風,還是根本就是你讓她去做的?」他不認為一個通房丫頭有膽圖謀她不可能坐上的位置,甚至因此心生不軌。

迎喜聽見沐昊然說的最後一句話,失去生氣的雙眸驟地一亮。

「呵呵,這話倒好笑了,我害你那病秧子老婆幹什麼?誰不曉得她那一身病再拖也沒幾年,我不害她也死了一半,何必多此一舉添晦氣?」賈氏冷笑,那女人死得好,看以後誰替這賤種出主意,搶文兒鋒頭。

她揮著帕子故作無稽的笑了兩聲,聲音尖銳刺耳,府裡有白事才出了殯,尚未除靈,她笑成這樣實在太刺目,像在掩飾心虛。

趙筱攸的喪事辦得簡單又隆重,依她生前的意願捐白米千斤佈施,停靈七日,一過了頭七便移靈入土,棺木埋於沐氏墓園,與已故婆母,也就是姑母趙雁如比穴而居。

「既然『母親』與我妻子的死無關,那就讓我好好地查問再下定論,不用急著『殺人滅口』。」他冷笑,一聲「母親」喊得不是尊敬,而是諷刺,暗潮她不夠格為母。

「哼!笑話,要不是你請我來,我還懶得插手這破爛事,人給了你就是你的,要打要殺也是你的事,我頂多來看看,這是白養出什麼浪子野心的丫頭。」

她就算殺人滅口,他管得著嗎?這沐府人事還由她管著,就連老夫人也不輕易插手。

賈氏有恃無恐,毫不把她送人的丫頭當回事,人心難測,何時會變誰知曉?沒有當媒人還包生兒子的,迎喜的不好是嫡長子房裡教出來,與她這個送的人何關?

退一萬步來說,她只要矢口不認,即使迎喜開口指出她,她也能反口指長房誣陷,想藉機生事抹黑她,好把昊文從繼承人的位置拉下來,他沐昊然一人獨霸家產。

所謂走一步看三步,在她決定不留趙筱攸後,她便有意在東窗事發後讓迎喜頂嘴代過,若不然她會早一步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只是她沒想到那小子死了老婆還能不糊塗,當機立斷下令徹查,等她想命人帶走迎喜時人已被拘起了。

「不做虧心事的人就坐穩了,小心冤死的人來拉她的腿。」假意驚慌的杜雲錦故意靠了靠身旁的男人,藉由鬼神之說讓做了惡事之人心生懼意,惶恐不安。

果不所料,她此言一出,本來神情鎮定的賈氏和迎喜皆心慌的一抖手,面露些許驚懼的將兩腿收攏。

看到兩人微不可察的舉動,暗生嘲意的沐昊然冷了眸色。

「賤婢!還不老實招來這草藥是從何而來,是誰給你的,你拿它來謀害大少奶奶用心何在?她可從來沒有虧待過你。」妻子很少管後院的事,除非那些女人鬧得太不像話了。

沐昊然很感激趙筱攸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包括她當初及時施藥救了杜雲錦,使她在高熱中撿回一命,否則杜雲錦此時不是早早離世,也是燒傻了,終其一生,他有可能遇不著一個令他如此傾心的女子。

看了看身旁小女人煞白的臉一眼,他心生不捨,這些時日為了筱攸的死,她矜拽神傷了,整日哭靈、迎客、送客,忙碌地打理祭祠事宜,睡得少又吃不多,瘦得都見骨了。

「我……」迎喜心底早想好如何開脫,此時裝作一副惶恐疑惑的樣子,緩緩道出,「奴婢的為人如何大少爺不知情嗎?奴婢向來溫順乖巧,不做非分之想,怎會對人善心慈的大少奶奶生出半分不好的念頭,奴婢也怕天打雷劈呀!」

「你是說喜鵲誣陷你?」一推二五六,真以為沒人看清她的真性情,還妄想拉他入局。愚蠢!

不愧是作戲高手,迎喜很快紅了眼眶,眼淚續在眼眶要掉不掉的,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又要強忍著,等著眼明心清的大少爺為她洗刷冤枉,那楚楚可憐的嬌弱樣確實惹人生憐。

「奴婢不曉得是不是喜鵲的誣陷,但奴婢前些日子和她因細故有了嫌隙,說要知會大少奶奶調走她,她可能擔心降為漿洗丫頭才對奴婢有所不滿。」似紅梅的唇微微一顫,好不淒楚,迎喜雙眸含情地看向沐昊然。

她話裡沒一句指控是遭到陷害,卻點出喜鵲對她的埋怨,有意無意把話題轉到喜鵲的不甘心,繼而想把她和大少奶奶一併害了。

迎喜算是小有智謀了,懂得把禍水東引,明面上是受罪了,實則是落實喜鵲「嫁禍」她的事實。

可惜她的伎倆還是太粗鄙了,這話哄哄沒見過世面的婦道人家還行,一到了明眼人面前便無所遁形。

「你們為什麼有了嫌隙?」沐昊然不看她矯揉作態的淒楚,一手握著身側杜雲錦的小手輕輕揉著。

迎喜的賣力演出無人捧場,又瞧見對她無動於衷的男人正柔情款款地寵愛別的女人,眼中一抹恨意驟生。

「因為她拿了我最心愛的一支簪子不肯歸還,我罵她不告而取是為偷。」

她以為他會為她做主,發落手腳不乾淨的丫頭,她也早做好怎麼回話的準備,好一表深情,讓他感動,殊不知……

「什麼簪子?」

「這……梅、梅花簪……」她一時回答不上來,正好看到窗外仍有幾朵殘梅掛枝頭便順口一說。

「自己買的還是旁人給的?什麼時候得簪,喜鵲又何日偷簪,如今梅花簪何在?你一一給本少爺道來,一有說錯,我絞斷你一根指頭,兩次錯是兩根指頭,至於三次錯……」他冷冷厲笑。「我便將你無根指頭悉數折斷!」

她一聽,冷抽了口氣,臉色發白地藏手於袖下。

「帶喜鵲來對質。」讓她死也死得甘願。

「是。」

趙春把滿臉血污的喜鵲拖上正堂,她已經是出氣多、入氣少了,兩眼無神,站也站不住的趴倒在地。

「啊--她……她的手……」那還是手嗎?根本是一塊垂掛胳臂的扁肉,血都干污成腥黑。

沐昊然表情很冷地看著迎喜的手,彷彿它也即將是一樣的下場似的。

「她用那隻手收銀子,我就讓人把她的手骨打碎。」

「什……什麼?!」迎喜驚得身子發軟,跌坐在地。

「迎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家少爺沒什麼耐性。」她不怕皮肉痛,他會成全她,就怕她承受不住手腳分家。

「我……我……」迎喜欲言又止的看了賈氏一眼。

「要用刑就用刑,拖拖拉拉幹什麼?幾十大板賞下去,她還能嘴硬不成,你要是心慈手軟就由我的人動手,打得她不敢有一句假話。」

迎喜本以為賈氏會護著她,畢竟枝葉連根,斷了誰都沒好處,可是聽到賈氏刻意撇清的話,又看見她欲置自己於死地的狠厲神情,不由得心寒的指尖發顫,幾欲吐出全部實情。

「不用,母親還是省點事,喝你的茶,打板子這點力氣活下人隨便一點就有人。」未免賈氏暗下狠手將人往死裡打,沐昊然當真隨手一指,指了個壯僕。

丫頭的命本就卑賤,即使成為通房還是賤命,一心想為自己爭個好出路的迎喜被架上長板凳趴著,一下又一下的板子落在她身上,很快就打得滲出血來。

除了廚房和粗使丫頭,在主子屋裡伺候的丫頭都沒做過什麼粗活,等級越高的丫頭做的活越輕鬆,到了迎喜這等通房丫頭基本上是不用幹活的,只需把自個兒裝扮得出彩,讓主子瞧了賞心悅目,心喜地賞她一夜枕畔溫存,將來好添丁即可。

因此沒挨幾下,迎喜便滿臉淚水的求饒,口裡含著血水嗚嗚低呻,血與淚混在一塊。

但是心狠手辣的賈氏豈容她活著,一見她沒志氣地想出賣舊主,一個眼神暗使,離壯僕不遠的一個胖婆子見他一停手,便搶過他的板子,使盡全力一板子打向迎喜後腰,狠砸了幾下立即聽見骨碎聲,她再一板子往背上打--

「住手,你要幹什麼?」不忍心看人受罰的杜雲錦本來偏過頭,她對視人命如草芥的私刑是難以接受的,只是眼角餘光瞥見那僕婦搶上前打人,不由得驚駭她下手如此狠絕,竟棍棍要人命。

「放肆--」

杜雲錦聲起之際,沐昊然也同時飛身而出,他一掌拍向那僕婦,震得她連連後退,跌倒在地上。

再查看長板凳上的迎喜,她的腰已斷,頭骨碎,後腦勺被打破一個大洞,人雖還在喘氣但只怕……活不成了。

「哎呀!我才闔上眼打個盹,怎麼把人打成這副模樣,要死不活的,還問不問?這天要陰了,好像快下雨了,你呢?要問繼續問,問出個結果再派人知會我一聲,好歹主僕一場,送她一張草蓆裹屍還辦得到,我先回去歇著了。」

「你……母親,慢走。」

她竟然敢……望著賈氏佯裝驚訝的得意神情,牙咬得死緊的沐昊然雙手握成拳,他無法置信賈氏的手伸到雲擎居,連他的人都能威逼收買,暗暗給他一記措手不及的回馬槍。

那個粗壯婆子他見過幾回,是管院子花草的粗使下人,和祖母莊子管事的弟媳連著親,是他成親那一年進來的。

「不要為了別人的過錯責怪自己,或許時候還未到吧!咱們忍一忍,別為了一時失利而沮喪。」是她們設想得不夠周到,才會讓人有機可乘。

一隻微涼的小手覆上手背,沐昊然回神反握住,「我是不是很沒用?明知道兇手是誰我卻辦不了她。」

他有愧妻子,筱攸的死源自於他。

狼狽地回到遺花院的寢間,見沐昊然猶是一臉懊惱,杜雲錦溫聲勸道:「不是你的錯,是我們的敵人太狡猾,誰料得到她在我們的陣營裡藏著她的人馬,我們錯在太輕估。」

他倆都犯了一個錯,小看後奼女子的手段,以為她們的見識只有針眼大。

賈氏在沐府內宅立足二十餘年,從她接手府裡中饋便開始部署,小魚苗都長成丈長了,何況是她有心的安排,沐府裡處處可見她的眼線,早已根深蒂固、盤根錯節了。

「我喜歡你說「我們」,錦兒,我們輸了一局。」吐出一口氣,他將頭枕在她肩頭上。

「輸了再扳回來不就得了?沒人是一生不敗的常勝軍,何況眼下輸了未必是全盤輸,說不定是將贏的局面。」

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敢直言是勝利者,能沉得住氣的人才能逆轉勝。

「你的意思是……」

她相信他會贏?

杜雲錦心疼地扳開他因握得太緊而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揉著,「就算迎喜指認賈氏是主使人,可要是她一口咬定是我們指使迎喜陷害她,那我們在老爺面前也拿她沒轍。再退一步來說,就算她承認是她所為,我們還能讓她一命抵一命不成?首先她爹是當官的,難道會眼看著女兒受死嗎?還有老爺也不會要自己的妻賠命,說句難聽的話--媳婦哪有妻子親,唯有睡在枕畔的才是自己人,胳膊肘向內不向外,死了個媳婦,再娶一個就好了。」

尤其是生不出孩子的媳婦,換個能生的媳婦更好。這句話杜雲錦放在心裡沒說出口,因為事實太傷人。

相信在沐老爺心目中,用藥吊著命的媳婦絕比不上結縞二十幾年的「賢妻」,媳婦不能生,又礙著兒子的正經婚事,讓他連最期盼的嫡長孫也抱不上,這樣的媳婦沒了也好。

婆婆虐媳,天經地義,打死了媳婦也只能說是她自個兒福薄,承受不起夫家的福氣,少有人會責怪婆婆出手太重。

反之,若讓婆婆向媳婦賠罪是大不孝,婆婆是長輩、媳婦是晚輩,自古以來以下犯上就是不對,長輩教訓晚輩,晚輩只能虛心受教,就算打罵也得挨著、受著。

「錦兒是我自己人。」套用她的話,沐昊然低聲輕笑,唇輕觸她如花嬌顏,細細啄吻,笑聲飽含情意。

杜雲錦撫著他柔細黑絲,充滿柔情,「對付敵人最好的辦法是過得比他好,讓他氣妒得血氣翻攪,然後再奪走他所在意的一切,讓他在瞬間失去所有。」

「你要我忍一時之氣好謀後計?確實,賈氏的得意是暫時的,一旦沐府的主事者是我沐昊然,到時府裡說話的人就是我,我想把她怎麼樣就怎麼樣,沒人敢說一句不是。」炯然的黑眸閃過一抹凌厲。

「對,府裡你最大,你要她入廟修行,她就得剃光三千煩惱絲,為大少奶奶茹素,念三千冊佛經回向大少奶奶,叫她去守墳也是可以的,她喜富貴,喜榮華,咱們就讓她過清貧的草根生活。」

無人服侍,無錦衣玉食,自個兒耕種、自個兒打水、自個兒縫衣納鞋,把手磨粗了,腰腿變壯了,臉黑生斑成老嫗。

「說得好,守墳,我一直覺得我娘的死一定和她有關,小時候奶娘曾不小心提過那麼一兩句,後來被她聽見了,奶娘便被她以誣蔑主母之罪送出府。」

幸好畢竟是趙家人,賈氏不致下毒手,趙春常說他娘過得很好,就是想大少爺想得緊。

「所以我們忍,忍到她窮途末路,山窮水盡,大少奶奶不會白死,我們一起替她討回公道。」

大少奶奶明明是那麼好的人,聰慧又善良,偏偏被心術不正的小人給害了。

她哀痛的看著桌上那一包被搜出的害人草藥,生得像是人參,長著一串黑紅色漿果,小巧可愛,卻全株有劇毒,因喜鵲下藥時劑量用得少,否則只怕趙筱攸死得更早。

杜雲錦很後悔沒早日發覺趙筱攸的湯藥裡多加了這一味。

好友關養真未開刀前也看過中醫,她陪著去看診,一回生二回熟,老中醫師也時常跟她們講解中藥的藥性。

可是誰會料到這根本不是藥,而是害命的毒?

她只痛恨自己見識淺,知道賈氏壞心,要對付沐昊然,卻疏忽她可能會對趙筱攸下毒手,若是仔細些,也不會白害了一條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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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1:52: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繼室人選

迎喜終究沒救回來,在找來大夫診治後,到了半夜她忽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挨了一板子的後腦勺腫大如瓜,她抽了好一陣子便不抽了,嚥下最後一口氣。

杜雲錦去看了她最後一面,猜想她是死於腦震盪所引起的腦水腫,若是能及時開刀搶救,說不定還能救回一命,不用白白熬死了,死前還要手盡折磨。

死刑犯也有行刑前的一口飽飯,迎喜做的是不對,也該受報應,不過一死抵命也足夠了,畢竟她不算是主謀,真正的幕後主使者還逍遙法外,她死得也算冤。

至於少了一隻胳臂的喜鵲和奄奄一息的採買婆子,真是粗使的奴才命賤,沒丟了一條命,在杜雲錦的說情下被發落到偏遠的莊子。

趙筱攸死後百日,沐府除了孝,之前為了是不是和人共侍一夫而鬧得不愉快的杜雲錦和沐昊然也講和了,他們彼此的心裡有對方,哪有過不去的坎?

因為趙筱攸的死,反而讓杜雲錦看開了,她想到世事無常,要活在當下,不要因害怕而裹足不前,能有所愛之人當珍惜,愛其所愛是多麼不容易,她怎麼能不勇敢還拒絕被愛呢?

於是老房子失火,一發不可收拾,兩人如膠似漆的蜜裡調油,無時無刻不膩在一起,形影不離。

兩人在外依舊是大少爺和小廝,主子走到哪,奴才就得跟到哪裡,有時實在跟得太緊了,眉目傳情一下,再加上沐大少爺不再涉足煙花之地,斷袖之說不脛而走。

如今沐昊然每日回府不是回雲擎居,而是到擴大了一倍有餘的遺花院,院裡依杜雲錦的喜好種植了四季花卉果樹,新辟池塘養鴨,再種上荷花蓮藕,夏收蓮子、蓮藕,秋能採菱,宛如農家,純樸愜意。

茶行的生意如計劃穩定成長,兩個人就像不問世事般悠哉,順便一起算計面色越來越難看的賈氏,讓她能用的人手越來越少,只能困於內宅之中。

也許日子過得太舒坦了,讓人忘了世事多變,正當沐昊然想把心愛女子由小妾扶正時,許久不插手孫子房內事的老夫人突然開口了,投下一顆令人訝異萬分的驚爆彈。

「我已經看好了陳知府家的嫡次女,她為人知書達禮,能詩善繡、秀外慧中又頗負美名,年方十七,我聽你六表嬸說對方也很中意你,這一門親……」

「等一下,祖母是要她給孫兒當妾?」沐昊然刻意把名分說低了,因為官家千金不可能為人侍妾,尤其是嫡出,那是極傷顏面的事。

老夫人呵呵笑地輕拍他,當他在說笑,「當然是正室,不過你想再納妾,得等她一年後無子才行。」

她也想早點抱孫,不過嫡子得生在庶子前頭,免得日後嫡庶不分,徒生出許多糾葛。

沐昊文那一房也怪,庶子出生後只得一嫡女,連著幾年妻子、侍妾和通房的肚皮都沒動靜,很聽娘親和娘子話的他非常努力耕耘,可是再怎麼耕也是瘦田,種子不發芽。

而他的庶子身體也不好,生得非常瘦小,不太會說話,比他老實的爹還呆,一直不為沐老爺所喜。

「祖母,我不娶陳氏女為妻,孫兒心中已有妻子人選,請祖母成全。」先說服祖母,那麼父親點頭是早晚的事。

老夫人納悶地一訝,「是哪一家的閨女?之前怎沒聽你說過,你這渾小子藏得真深,快說來給祖母聽聽,明兒個祖母就請媒人上門說親,你就喜孜孜地等著當新郎官吧。」

沒和知府家結成親家是有點可惜,若是孫兒看上的那戶人家家世不錯也無妨,結親不結仇,兩廂情願最好。

沐昊然目光繾綣地將立於門外的女子拉進來,語氣柔得能滴出水。

「孫兒說的就是她,錦兒。」

杜雲錦優雅地福身見禮。

「錦兒?」老夫人向杜雲錦看了過去。

老夫人身後的翠衫女子忽地一震,全身僵硬,明眸瞪得發狠,發澀的妒意幾乎紅了眼。

「錦兒雖是庶出,但她品性端正,為人厚道,能書善教,精商道,對孫兒的茶行生意有莫大幫助……」他不直說茶棧、茶塢便是出自她的主意,樹大怕招風,沒有必要他不會把她推到風口浪尖,引起他人注意。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不用說了,我知道她是誰,你那福薄的媳婦跟我提過幾回,叫錦娘是吧?」

老夫人舉起手不讓孫子說下去,清明雙目又淡瞄了一眼明眸清媚的杜雲錦。

古代人總在女子閨名下多加個「娘」字以示親暱,趙筱攸很愛那個錦字,便為杜雲錦取了個暱名。

「是的,妾身給老太太請安。」她再度一福身,禮數周到。

「嗯!」老夫人一頷首,卻不說好與不好,以杯蓋撥開茶葉,飲了一口茶,抿抿唇,面上是不改的慈容。

「然兒,這事你考慮周詳了嗎?要不要再想一想,不必急於一時。」

「孫兒心意已定,絕不再有任何更改,望祖母成全。」他今生唯她而已,從今而後,不負相思意。

見他神態堅決,老人家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眉頭微不可察的輕蹙。

「若是真的中意也不是不可行,但她的出身畢竟過低,以你嫡長孫的身份豈能讓一名庶女為正室?杜家那家子渾人的行事作風我瞧不上眼,你先把陳知府千金娶進門,將錦娘抬為平妻一事尚可徐徐圖之。」

老人家看向杜雲錦的肚皮,意有所指母憑子貴。

平妻,她憑什麼?翠衫女子冷沉著臉,一臉的嫉妒幾乎無法遮掩。

「不是平妻,只能是正室,孫兒承諾過終此一生只娶妻一人,我要她當我沐昊然的妻子,名正言順的相伴我左右。」誰也不能貶低、看輕她,待她得如待他般恭敬。

「胡鬧!你當是小兒過家家的兒戲嗎?庶女出身本就有礙名聲,再看看杜家那些人的德性,那樣的娘家人能上得了什麼檯面?對你日後的發展只有拖累,毫無助益。」她不否認自個兒偏心,想給孫子最好的,讓他一生順風順水,不起波折。

當初和趙家定下那門親事是基於兩家利益,心想趙家百年茶商,給她那福薄孫媳婦的陪嫁裡有好幾座茶園,兒女親家是做得的,往後日子長得很,親家老爺多提攜這個外甥加女婿一二,讓他也能打出一片天下。

誰知趙家是個喪門的,連著兩個媳婦入門都是拖累,不僅當不了家操持家務,還得當菩薩供著,如今趙家本身又內鬥得一團糟,沒法分出心神扶持女婿,有不如無。

雁如和筱攸這對婆媳她大體上是滿意的,就是沒福氣,早早辭了世,不能為府裡開枝散葉,她心裡也是感傷良多。

只是日子不能渾渾噩噩的過下去,眼看著賈氏親爹的官越做越大,對次孫昊文的布莊生意益發照顧,甚至有意安排與宮中採買搭上線,讓皇宮貴人們也用上沐府所出的織錦。

若是此路能通的話,當上皇商指日可待。

有監於此,她更不能厚此薄彼,兩個孫子都成器才能為祖上爭氣,光耀門楣,因此她擇定了官家千金為長孫的繼室人選,這回非得謹慎再三不可,不能再錯一回了。

「杜家人是杜家人,錦兒是錦兒,兩不干係,豈能相提並論?爛泥田里還能種出好稻,祖母不能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孫兒無法認同。」

他不會任自己的女人受半絲委屈,他要給她的是全心全意,絕無摻假。

老夫人被孫兒的忤逆氣笑了,「你腦子被牛踢了呀!她是姨娘生的就是不行,我們沐府丟不起這個臉,何況打斷骨頭連著皮,哪天她娘家人求上門了還能不理嗎?」

雖然出嫁從夫,從此只能以夫家為依恃,養兒育女,操持家務,可是許了人還是從娘親肚裡掉下的一塊肉,她能不顧兄弟姐妹,總得顧及親娘吧!

沒有娘家當靠山的女子在夫家也是站不住腳步,娘家人不夠強大,若頻想打秋風、撈好處,他們沐家再家大業大也會被拖垮,難有風光。

所以說,怎會是兩不干係,其中門道還深得很,若沒把持好被迷了眼,以後有得苦頭吃。

老人家活得長,看得也多,不像這些毛頭娃兒腦門一熱就栽下去,不往遠的看,只想摟媳婦。

「求什麼求,打出去便是,來一回打一回,看誰還敢上門?」他不信打不怕。

同樣不待見杜家人的沐昊然一臉悍氣,一開口霸氣十足,絲毫不把虧待過他女人的一窩賊寇放在眼裡。

想貪人財物不是賊是什麼?惦記著別人的富貴想來個五鬼搬財,如此賊心還不打殺了,留著何用?

「你越說越起勁是不是?你當是土匪還是流寇,能讓你喊打喊殺的?杜家人再不濟也是良民,打傷、打瘸、打死了你得去見官,還落個薄待親家的惡名。」呼!呼!她這胸痛呀,全是被這不省事的孫子氣的。

「祖母……」

見老夫人撫著胸口直喘氣,臉色不佳,不想祖孫倆因她起爭執,杜雲錦拉住正欲開口的沐昊然,朝他一搖頭,要他別激怒老人家,凡事都能好商好量,不用操之過急。

「老夫人勿惱,身子骨要緊,怒急傷肝,您若是氣出病來,還是自個兒受罪,沒得了好,先亂了心緒,大少爺做得不好,您罵他便是,別跟自己過不去。」杜雲錦恭敬地安撫著,聽著讓人舒心。

老夫人睨了面色顯然也平靜不少的孫子一眼,「你這丫頭也算是會說話,沒給老婆子添堵,我看你也順眼得很,只是有些事不能一味地蠻幹,咱們也有親友走動。」

她言下之意要杜雲錦多擔待,人留三分面子,不能做得太出格,否則在親朋好友面前怎麼抬得起頭。

「老夫人放心,錦娘知道輕重,不過大少奶奶去得急,大少爺難免有些心浮氣躁,沒分寸的衝撞您老人家是大少爺的不是,輕老夫人念在他喪妻未久,仍未平復傷痛,不予怪罪。」

大逆不道的話杜雲錦說不出口,不念與沐昊然的情分,也要看在老夫人年歲大了,禁不起刺激,雖然沐昊然的心意讓她大為感動,可是讓老人家傷心的事她還是做不出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她不能為達目的卻全然不顧。

「聽到沒?然兒,還是錦娘這話說得順耳,既中肯又不失偏頗,哪像你心急火燎的,像急著上樹的猴兒。」若他能再收斂點狂性、多些圓滑就好了,他欠缺的是磨練呀!

沐昊然順勢搭話,「既然祖母對錦兒滿是稱讚,那就是她了,也別再給孫兒挑別人,有現成的好人選,不用再挑了。」

「又再胡說了,妻賢夫禍少,祖母為你挑的這門親是好的,一官還有一官高,想想賈氏的爹。」

以官壓官,官大的壓死官小,賈氏再囂張也壓不過上頭有大官頂著。

「祖母……」

沐昊然的手臂一緊,低頭一看,就見一隻瑩白小手扯住他,他沉著氣改口,「妻死夫守喪一年,孫兒續絃一事等一年後再說吧,孫兒先行告退。」

一說完,他便帶著杜雲錦離去,擺明了以守喪為由,不談續娶之事。

老夫人輕歎了一聲,感慨孫兒的執著。

「老夫人,不是奴婢要背後論人是非,實在這杜姨娘不是個好的,表面上事事恭順,實則心大,大少奶奶去的那一晚,大少爺便是宿在她屋裡,可見她心機用得深。」哪有好處全給杜雲錦一人佔盡了,想當正室?她呸!

吹了吹茶沫子,老夫人慈眉低視,「春雪,把你給了然兒是委屈了,沒比在我身邊伺候舒服。」

春雪一聽,驚惶地一跪,「老夫人別折煞奴婢了,不論服侍哪個主子都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哪有一絲委屈?」

「起來吧!別跪疼了,你不疼我倒替你心疼了。」

春雪當老夫人真心疼她,又口無遮攔的道:「杜姨娘太不應該了,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麼身份,居然敢不要臉地挑弄大少爺扶她為正室,她以為使兩手狐媚功夫迷住大少爺就能一人獨大嗎?什麼人家出什麼下作貨色,沒得改了。」

「嗯……」

老夫人邊聽邊點頭,心想著這春雪太愛嚼舌根了,不修身、口德差,難怪孫子對她不上心,讓她再留在孫子身邊不太妥當,該做好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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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量力而為

雖說守喪一年不談親事,可打著江南首富的名頭,誰不趨之若鶩?一聽到沐大少爺死了老婆,剛過了百日呢,媒人一窩蜂的上門了,平時往來的知交舊友也來了。

更別提那種貪慕富貴的,帶著女兒想來攀這門親,不論為妻為妾,能擠得進這扇門就是鴻福齊天。

沒有最可笑的,只有更可笑的,連杜雲錦的娘家人也大陣仗地殺上門,嘴上說得好聽,庶女為妾有傷臉面,因此送上嫡女為妻,姐妹倆共侍一夫傳為佳話,齊心扶持家業。

末了還獅子大開口,要沐府一半家產為聘禮,因為杜家嫁出嫡長女,全了兩家顏面,親上加親。

不待主人家開口,事前得到囑咐的沐府管事帶了一票壯丁,連打帶罵的把杜家人趕出去,還附贈一隻草鞋,砸在大言不慚的杜信岳左眼上,他當下哭得如喪考妣,直道眼瞎了。

不堪其擾的沐昊然和杜雲錦只想避出去,省得被鬧得不得安寧,他們也擔心有些心術不正的人使出下作伎倆。

與其防人,不如棄防,一座空城看他們還鬧什麼鬧?

春雨貴如雨,夏洪易成災。

正巧就在這個時候,蒼山傳來災情,連日大雨不停歇,山上洪水爆發,土松泥軟,夾雜大批沙石被沖刷而下,淹沒了不少作物和山路,損失慘重,而沐府在蒼山南側的茶園也未能倖免。

若是茶園一夜之間全毀了,對茶葉的買賣不可不說損失極大,二話不說,沐昊然命人整裝出發,也帶著杜雲錦同行。

「不是說放晴了嗎?怎麼看這天色又要陰了,西邊天空那一大片烏雲,不會又要下雨了吧?」

別再下了,人都要悶到發霉了,若是哪天瞧見腳邊長出一朵香菇只怕也不足為奇了。

「會下,但下不久,那片烏雲走得很急,下著下著就沒了。」沐昊然皺著眉,望著離馬車不遠處的騷動。

「前頭怎麼了,為什麼擋著路不走了?來個人去問問,別給耽擱了,入夜前到不了蒼山就得露宿荒野。」

這地界似乎不太平安,他們一路行來遇著好幾波手腳不趕緊的小賊。

「是的,大少爺,小的下去問問。」趙春猴兒似的從前頭車伕旁的位子往下跳,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雨下長下久都是下,我覺得我一身的濕味,好像沒法子干了。」杜雲錦埋怨道,她多想曬曬暖暖的日頭,烘得熱呼呼的。

「忍一忍,先燒個炭盆烤烤就不濕了。」

老天爺要發威誰也阻止不了,天下蒼生也只能受著。

頭痛欲裂的杜雲錦只得點一點頭,「忍。」

不忍也得忍,不然還能怎麼辦?

「少奶奶,奴婢把炭盆擱在你腳邊,小心別踢著了,暖暖身子也好。」翠花慇勤地撥炭,把每塊炭都燒得通紅。

出門在外多有不便,未免旁人多問,沐昊然讓所有奴僕婢全改了口,只稱少爺和少奶奶。

他的另一層用意是宣示杜雲錦從今之後在府裡的地位,她是他的妻子,趁早喊順口了也就不用改,回府後不會有第二個少奶奶,大家乖覺點,別給他搞些小動作。

此舉讓杜雲錦感到非常窩心,夜裡又恩愛了好幾回,結果一折騰把自個兒累慘了,腰桿子差點挺不直。

「做得好,有賞。」他讚許的一頷首,讚美翠花的伶俐。

收到一隻有點沉的荷包,掂了掂重量約有一兩重,翠花喜滋滋地直笑,連忙把賞銀塞入袖袋裡。

「瞧她小守財奴的樣子,很讓人火大呀!伺候主子不是她當奴婢的本分嗎?她好意思拿賞。」

混得熟的仰月打趣了兩句,沒有羨慕、只有好笑,翠花的舉動像護食的小狗。

「我打小窮嘛!沒見過銀子,下回仰月姐姐不要打賞就賞給妹妹,等你嫁人那日我打對金耳釘給你添妝。」

沒錢很痛苦,少奶奶沒嫁進沐府前,她們主僕倆常常挨餓。

不是杜家不給她們飯吃,而是總拿她們出氣,每回杜老爺若宿在田姨娘屋子,隔日嫡母便不許人送膳給杜雲錦做為警告,讓田姨娘不要常霸著杜老爺,否則餓死她女兒。

「瞧!被人臊了吧,我跟著翠花姐姐這些日子,可曉得她把銀子看得多重,你什麼都能跟她提,百無禁忌,可是別跟她提銀子,她會翻臉的。」翠玉笑著調侃。

翠花很不服氣的反駁,「誰說不能提,只要不跟我借,大家都是好姐妹,銀子是我的命根子。」

她這話一說,幾個丫頭都笑了,真是十足的守財奴嘴臉。

他們這一行人連家丁、護院在內共有五十幾人,一些人騎馬,一些人坐馬車,十輛馬車除了載人及行李外,還載了些救災物質。

沐昊然與杜雲錦所乘坐的馬車是其中最大輛的石青帷飾銀螭的黑漆大馬車,由四匹黑溜溜的漠北好馬在前頭拉車,車內寬敞得足以讓七、八人躺平,鋪榻墊錦的好不舒適。

不過出門在外,不宜太過招搖,尤其是洪水肆虐過的災區,平實點的車隊較妥當,什麼玉墜、珠瓔、珞佩等佩飾一概取下,從外觀一看就是一輛樸實無華的尋常馬車。

趙筱攸死前曾留下遺書,在她死後,珍珠和瑪瑙就按她的意思各自婚嫁,趙筱攸生前已給了她們嫁妝,還有幾十兩銀票壓箱底,另留了兩份給仰月和銜雲,也給了徐嬤嬤一筆養老銀子。

令人意外的,她龐大的嫁妝直接給了杜雲錦,沒想過回趙府,她只要求一件事,杜雲錦生的第一雙兒女要寄在她名下,她想死後也有兒女供奉,不是孤孤零零的。

事實上她連快死了都為沐昊然著想,她想幫他綁住了他心愛的女子,女人有子有女了怎麼還會想離開呢?拋得下男人也拋不開孩子,她要用骨肉親情絆住杜雲錦。

「噓!你們小聲點,別吵到少奶奶,她身子不舒服。」體貼細心的銜雲端了碗藥,知道主子怕苦,還備了蜜餞。

杜雲錦一隻小手無力地揮了揮,「別在意,繼續鬧著唄,當我死了吧!這滿天的金條呀,一條也捉不住。」

「胡說什麼,你不過是暈車罷了。」沐昊然輕輕地扶起躺在懷裡的女人,大手接過湯碗親手餵藥。

她嘗了一口就撇開臉,惡……好苦!

「什麼暈車罷了,這是奇恥大辱,我以前從未暈過車……哇!快閃開,我又要吐了……」

從前她坐的是公車、汽車、特快車,當然沒暈過馬車可顛簸多了。

「少奶奶,痰盂在此。」仰月手腳極快地取來痰盂。

「含顆話梅吧,奴婢看您吐得腸子都快吐出來了。」貪嘴的翠花備了不少米糧,以前餓怕了,因此她常會偷藏一些乾果蜜餞以備不時之需。

「最好我能吐你一臉大腸。」一臉慘白的杜雲錦還有力氣當土匪,一把搶走翠花手上的一包梅子乾果。

看著翠花左手一空,右手拈著一顆話梅的呆滯樣,大夥兒忍不住又笑開了,看她滿臉糾結,不知該不該從主子手裡把東西搶回來的模樣,是真為此深深苦惱。

不過翠花的忠心不容置疑,她看主子含了梅子,臉色稍稍好轉,她也開懷地笑了,反正她藏的食物本來就是要給主子的,主子好,她就好。

「你真能吐出一嘴大腸,待會就能叫人生火架起爐子,加點茶葉、鹵包熬燉一鍋鹵大腸。」茶葉鹽鹵大腸滋味不錯。

咬著梅肉的杜雲錦差點咬到舌頭,滿臉怨色地一睨沒良心的男人。

「吃了我的腸,我叫你肝腸寸斷。」

「連你的人我都吃了,還在乎那一小截腸子嗎?」他俯下身,在她身邊說起令人面紅耳臊的輕佻話。

馬車雖大,可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地落入眾人耳中,該臉紅的沒臉紅,不該臉紅的幾個丫頭全臊紅了臉,眼神飄忽,不知該落往何處,唯恐不小心瞧見主子……不合宜的舉動。

「你的厚臉皮是怎麼練出來的?改日教教我……啊!什麼東西……」杜雲錦一抹臉,手上一團泥土。

「外面的人都死了嗎?竟讓人把泥團丟入馬車?!」看到她瑩白小臉上一抹黑,沐昊然怒喝。

「稟大少爺,是那邊的人捏了泥球丟前頭的馬車,大概是丟偏了,才往我們這邊砸過來。」二十幾名護院交錯護在馬車四周,表示同樣的事絕不會再讓它發生。

這時候上前探阻塞原由的趙春回來了,他沒上馬車,僅在馬車外回話。

「大少爺,是遇到災民了,大約有兩三百名,攜老扶幼地從南邊逃難過來,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孩子餓得都哭得沒聲,前面馬車裡的夫人、小姐瞧了不忍心,便取了些乾糧、清水給他們……」以至於大家搶成一團。

「不好!」

「不好,他們錯了!」

沐昊然和杜雲錦聽了趙春說的話後,兩人同時臉色一變,黑瞳與水眸一對視,皆映出憂色。

「趙春。」

「是。」

「掉頭繞道。」寧可多行遠路,也不願與一群飢餓的災民正面對上,太冒險了。

「啊,為什麼?」趙春不解。

他們馬車上有足夠的食物分給逃難的百姓,這也是幫戰人嘛!能救一人是一人,他們實在太可憐了,何況前頭那一家子好心人被團團圍住了,好歹救了他們再離開才是。

「照辦就是。」再遲就來不及了。

馬車內的沐昊然透過半掀起車簾的車窗往外看,看見災民中有幾名體格較壯碩的男子正對著他們的車隊指指點點。

趙春領命立即跑向帶頭的管事,傳達了主子的意思,管事一頷首表示明白。

不一會,馬車跳轉了車頭,原路折返,領頭的馬車改為壓後,留了三十多名家丁、護院在後面跟著,以防那些災民跟上來。

因為大雨,路面潮濕、泥濘不堪,坑坑洞洞地蓄滿了水,馬兒行走困難,走了快一個時辰才找到另一條通往蒼山的岔路,一行人在雨中急趕路,盼能在半夜前抵達莊子。

「少奶奶,我們為什麼不救那些人,餓肚子很難受的。」翠花愁了很久才敢問出心底的疑惑。

其他大家都想知道為什麼,可是沒人敢問,大少爺面色凝重,不發一言,丫頭們連喘氣聲都壓到最小,生怕驚動了主子的怒氣,一腳一個把她們端下車。

「災民雖然可憐,但此行我們的救災物資不多,且還有其他任務在身,要是被絆著就不好了。我們是好心,但飢餓會讓人失去理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如果你餓到快走不動了,路上出現一顆包子,你會怎麼做?」

「撿起來吃掉。」這是翠花會做的事,她不怕髒。

「若包子有主人呢?」

「用求的,請他分我一半。」

「不分你,那是我的。」杜雲錦改用包子主人的口吻,十分強硬又凶狠。

「搶吧?我都快死了,還不給我吃一口……」她只吃一口就好,絕不貪心……應該吧?

杜雲錦的嬌顏露出一抹微笑,「是呀,搶!你有吃的為什麼不給我,你不覺得我很可憐了嗎?我快餓死了,你就該同情我,你憑什麼不給我吃,那你一定是不慈不善的大惡人,我搶你是理所當然,因為我餓了,我不想死。」

不是她不救,而是必須有所選擇,不能因一時的善心而害了大夥兒。

「啊!」翠花捂著嘴,明白了。

「如果只有三十名災民,我和大少爺會毫不猶豫地拿出乾娘和多餘衣物施捨給他們,甚至安排他們的去處,可是兩三百名災民是我們的數倍之多,他們真想行搶的話,我們擋得了嗎?只怕到時以死相拼,大家一起死。」

「所以我們不能留下,必須趕緊走。」銜雲點點頭,少奶奶的意思是,他們原本只是受災,卻被迫得行賊盜之舉,他們很無奈卻不得不做,因為他們想活下來。

「銜雲的話沒錯,我們一定得走,你們也看到前頭馬車發生了什麼事,救人要量力而為,不要把自己也搭進去,天災人禍在所難免,該伸出援手的是朝廷。」平頭百姓的力量有限,救助災民需要更大批的人力和物資。

「少奶奶,那前頭馬車裡的人會怎麼樣?」她想到裡頭若有小姐、夫人,一群女眷不知會有多害怕?

「遇上這樣悲慘的人間浩劫,我們也無能為力,只能希望那些災民別失了理智,東西搶了就算了,別傷人性命。所以說,很多時候,我們只能先求顧得了自身,行有餘力才能幫助人。」

少奶奶說的道理她們都懂,幾個丫頭頻頻點頭,眼眶都紅了。

見氣氛有些沉重,沐昊然笑著摟緊懷中的小女人,在她唇上一啄,「是啊,無能為力,你是我的人間浩劫,我認了,只能任你宰割。」

遇上這麼令人不快的糟心事,心情也變得如陰雨天氣,悶得慌,沐昊然故意說笑,讓眾人放輕鬆點。

杜雲錦沒好氣的一瞪眼,朝他的手心吐了一顆果核,「你輕狂得不像樣,馬車上還有別人……咦!那是什麼?」

一抹銀色亮光忽地閃入眼中,引起杜雲錦的注意。

「別惹事,乖。」沐昊然把捲起一半的車簾放下。

可惜晚了一步,她該看的都看到了。

不遠處的山丘上有數名蒙面黑衣人持劍圍攻一名錦衣公子,由穿著看來應該是出自富貴人家,但因隔得有點遠,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只瞧見那名公子臂上被劃了一劍。

正當杜雲錦猶豫要不要救,那人腹部又中了一劍,他往後一退卻踩了空,掉落到身後高漲的河水中。

見他落水的黑衣人不見有人從水面浮起,低頭交談了幾句便收劍,消失得極為快速,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救他吧!不然我會良心不安,兩三百名災民我救不了,一個被刺落水的倒霉鬼我總救得了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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