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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咦!那顆石頭……」好像有一層很淡很淡的淺綠色霧氣,繞著石頭的上方盤桓,久久不散。
成語雁剛到牟府的第一年,她常常因為想家而蒙在被子裡哭,別人看她這般軟弱便想欺負她。,不管在什麼地方,弱肉強食是常有的事,成語雁不甘心反抗了幾回,反而被欺負得更厲害,她索性不管不顧了,由著人欺負,盡量裝聾作啞,避開那些找麻煩的人。
有一回她比較倒霉,被采買的點名到府外幫忙搬采買的東西,她人小力氣小,搬不動十幾斤的菜簍子,采買的管事對她又罵又掐,當著很多外人的面說她是只會吃白飯的廢物,還要拿棍子打她。
當時她還不認識站在一旁的洪小七,是洪小七看不慣管事的盛氣凌人,主動上前,和她合力將重得要命的菜簍子搬上載貨的板車,這才免去采買管事的一頓板子。
從那時起她便和洪小七交上朋友,感情有如姊弟一般,又藉由洪小七結識鬼屋裡的小乞丐小石,破鑼、狗子、小米、可兒等人,並同情起他們可憐的遭遇。
成語雁本身過得很拮據,想存錢卻存不了錢,可她還是想盡胳法從嘴邊省下一點口糧,每到休假日就帶著幾顆饅頭、幾口挨餓留下著的肉食到鬼屋,讓餓得面黃肌瘦的孩子也能吃上一、兩口。
經年累月的,她把那些小乞兒當作最親近的親人,他們都沒有爹娘,無親無靠,同病相憐,在她有能力照顧他們的時候就多付出一些,只希望弟弟也能遇到待他好的人,可以有飽飯吃。
「語雁姊,怎麼了,你在看什麼?」吃了半顆饅頭後,洪小七有氣無力的聲音明顯大了些。
糧食店的隔壁是一間規模不小的石料鋪子,大大小小的石頭擺滿鋪子裡外,有人正在挑著石頭,準備開出玉石。
「你沒瞧見沒?」好幾顆石頭都有淡淡的霧氣繚繞,有的霧色濃艷,有的薄得幾乎看不見。
「瞧見什麼?」洪小七一臉納悶。
「那些石頭呀!它們上面有東西。」有白綠分明的,有顏色翠綠,還有橙紅、褐黃、淺粉色,有金絲……
「喔!那是松花吧!買石頭的人看石頭的紋路來推斷裡面有沒有玉石。」他們這些窮鬼是玩不起的,買顆石頭的銀子夠他們吃上一年白面了。
「不是的,我說的是薄埂的霧氣……」他沒看見嗎?成語雁很困惑的拉著洪小七往前一擠,她睜著很黑很亮的杏眼,看著上頭飄著深綠色霧氣的石頭解出了老坑種翡翠。
色澤很濃綠,一如她看到的霧色。
「哪有霧氣,語雁姊是不是被日頭曬暈了頭,眼楮花了。」有時他在日頭底下曬久了也會瞧見迭影和炫光。
「你真沒看到什麼?」難道是她眼花了?
不信邪的成語雁就是個傻大膽的,她就在人家鋪子一蹲好幾個時辰,兩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小姑娘就像看熱鬧的路人,一個一個看人解石,看得目不轉楮,有些發痴。
賭石賭的是運氣,有的因一顆石頭翻富,有的因此傾家蕩產,嚎啕痛哭,有的當場買下解開的玉石,再另外加工,雕琢出寶石玉器,沒搶到手的則捶胸頓足,大呼不走運。
看著看著,成語雁心有點癢了,尤其看到上百斤的石頭切出三、四十斤重的美麗翡翠,她心裡就在想著︰我剛才看見它表皮上蒙上一層很濃的綠色霧氣,若我有銀子就買下它了。她有錯過的遺憾和時不予我的惋惜。
「語雁姊,走了啦!不是還要去隔壁買粗糧,晚了你會趕不及回府的時辰。」洪小七不懂她在看什麼,只覺得她太入迷了,有點著魔了,他們這種窮光蛋是玩不起的。
「等……等一下,你說我們也買一些來試試手好不好?」她看到好濃的紅霧,在左手邊那顆五十多斤的灰色石頭上。
他露出一副「你瘋了」的表情。「語雁姊,你有銀子嗎?」他的意思是︰別作夢了,想點實際的事情,咱們連饅頭都沒本事吃進口,你還妄想吃全雞全鴨「我……我就想想嘛!」一提到銀子她就泄氣,兜裡的一百五十文還不夠給人打賞呢。
「想也不行,這裡不是我們這種人能來的地方,要是能一夕致富,我的爹娘也不會死了。」
一想到父母死在貪得無厭的賭石,洪小七的語氣顯得氣憤,聲音也大得引人注目。
「可是我……」只想試試。
一旁有個小伙計見著了衣服補了好幾個補丁的小乞丐,以及一身丫鬟打扮的小丫頭,神情倨傲的指著拳頭大小的一堆石頭,約十來顆,很不屑地用眼白睨人,嘲弄的說道︰「這堆賣你們五十文,出綠就算你們的。」
洪小七不肯,拉著成語雁的袖子就想走,可是成語雁反拖住他,以眼神暗示他稍等一下。
「你真的確定只要五十文?」她的錢得來不易,一分一毫都要用在刀口上,不能亂用。
「沒錯,我們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信譽,你拿錢出來我們就賣。」買賣,買賣,一買一賣,全憑各人意願。
「好,我買了。」她爽快的取出五十文,交到伙計手中。
「語雁姊……」小七急著要阻止。
成語雁拍拍他的手,要他稍安勿躁。「我們只開這五顆石頭,由大而小,不要從中間切開。」
「哈!你還真要開,拿回去砌牆還差不多。」包著方巾的伙計純粹以看笑話的心態親自取來解石工具,由最大顆的毛料先擦邊,再漸進往裡切,一寸一寸將白鹽沙皮刨光。
「這要有玉石,我孫大康叫你一聲姑奶奶……啊!這是什麼……」怎麼一點一點綠綠的。
「出綠了,出綠了,你不要忘了喊我一聲姑奶奶。」果然她沒有看錯,雖然很淡,但確實飄著薄霧。
「怎……怎麼可能……」孫大康不相信的繼續解石,拳頭大的毛料居然解出比雞卵略小的瓜皮油青,顏色較深沉,大小可以做成一只戒面和一對耳釘,透明度略差,不算太好,屬中下品翡翠。
而後五顆毛料分別解開,最小的那一顆也解出半透明、水頭略差的花青翡翠,但綠色分布均勻,綠得青翠,屬中品翡翠,灑上水放在日頭底下一瞧,隱約可見流動的翠綠。
五顆石頭解出兩顆翡翠,算是很好的成績,沒有失手。
但是最叫他們驚喜的是賣出的價格。
「三……三兩?」
其實可以賣得更高價,可是洪小七和成語雁都是不懂行情的新手,根本沒發覺自己賣低了,許久不曾摸過銀子的兩人一看到白花花的銀子,簡直是笑得說不出話,把銀子摸了又摸,傻乎乎的。
「是不是在作夢,快捏我一把。」她第一次賺到三兩銀子,好多銀子喔!能買好多白米了。
「語雁姊,有銀子了,我們不會挨餓了。」一想到不餓肚子,洪小七的眼眶淚光浮動,強忍著不落淚。
「嗯!去買糧,二十斤粗糧,三十斤白面,再來十斤白米,讓大家也能吃點好的。」她豪氣的當大爺,一口氣購足一個月的口糧,小孩子不禁餓,吃了才會長大。
「不行,不行,語雁姊,不能買得太好,十斤白米可以換二十斤粗糧,能多吃幾天,而且白面也太多了,換成粗面就行了,我們是四處行乞的小乞丐,吃慣了糙食。」他是怕吃習慣了,以後就會挑嘴,由奢入儉難啊。
「別怕,日後語雁姊讓你們過好日子。」她拍拍胸脯,表示乞兒們的生活只會越過越好。
「你還想去賭石?」洪小七不贊成的瞪大眼。
她訕訕地笑著摸摸鼻子,「我沒有銀子,賭不大。」
成語雁心裡想著,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她下次還想試試運氣是不是一樣好,她也想知道是否只有她看得見石頭上的霧氣,她想那應該是玉石透出的靈氣,靈氣越濃越鮮艷,石料內的玉石等級越高,也就越值錢。
可惜一顆二、三十斤以上的毛料,動輒幾十、幾百兩的叫賣,她手中的銀兩頂多買十斤以下的小毛料過過癮,真想發財還得慢慢累積,以少積多再放手一搏。
只是以她丫頭的身份,身上帶太多銀兩易招來橫禍,沒有靠山的她還是別太打眼了,以免錢沒攢足就遭人陷害,落得沒了小命的下場。
「不管賭大賭小,賭石就是害人的玩意兒,語雁姊不要心存僥幸,你看看我、小石、破鑼、狗子他們,我們的爹娘都是賭石害死的。」年紀小卻懂事的洪小七不希望再有人深受其害,賭石會害人一無所有。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不做保證,因為她太想攢銀子了,不僅替自己贖身,也要找到不知流落何方的弟弟。
「不是知道,而是要做到,賭石不是什麼好東西……」洪小七很固執,堅決反對她再進賭石鋪子。
「哎呀!我們買些雞蛋回去,再買一斤紅糖給可兒和小米煮紅糖雞蛋糕,她倆是小姑娘,要補一補身子,太瘦弱了容易生病……」成語雁趕緊轉移話題。
「不行,雞蛋太貴了,喝紅糖水就好了,有錢要留著以防萬一。」雖然他也好久沒吃青蔥炒雞蛋了。
「再買一斤豬肉,挑肥的後腿,還能榨點油出來,剩下的油渣又香又好吃呢。」她算著一兩銀子能買什麼,該買的先買齊。
另外二兩銀子留著當下次賭石的本錢,以小搏大。
小七一聽,跟她紅臉了。「語雁姊,銀子要省點花,不要一下子花光,我們不吃肉……」
「你不想吃肉?」她想得可饞了,可是每次輪到她去用膳時,通常都是一片肉渣也沒有的剩菜剩飯。
「我……想。」他老實的紅了臉。
「所以說難得奢侈一回,咱們也吃回肉,再買些小魚熬湯,雖然量不多,僅能沾沾唇,不過滿足自己一回又何妨,誰說一定要苦哈哈地過日子。」干麼虧待自己,有得吃就吃,反正再壞也壞不到哪去。
「還要買魚?」洪小七心疼的大喊一聲。
兩人邊走邊說的進入賭石鋪子旁的糧食鋪,討價還價的商量要買多少糧食,渾然不知他們的對話正落入打算進石料鋪子挑選毛料的兩名男子耳中,彼此錯身而過。
「賭石不是什麼好東西,聽到了沒,要節制!」一身錦衣、頭戴玉冠的清俊男子笑著打趣。
對身為玉城最大玉石鋪子的東家,同時也是賭石行家的牟長嵩而言,此言無疑是大笑話,聽過就算了,玉石不開賭還有什麼意思,他們追求的便是解石的那一刻,多少人為此如痴如狂,不肯罷休。
「你還要不要解石,不玩就回去,我不是很有空閑陪你瞎晃。」他還有幾十萬的玉石生意要談。
「哎呀!說兩句有趣的玩笑話就翻臉,你也忒小氣的。」那是別人說的話,他當是趣事聊聊也不成。
「送你一顆開窗的豆種翡翠的石料有不有趣,還是粗豆種,讓你刻尊笑彌勒擺在佛堂供奉。」
他這人度量很大,不介意送他一尊。
俊逸的牟長嵩笑不及眼,一張笑面活似出沒在沼澤深處的金絲狐狸,溫潤的面皮上帶著兩分商人的狡猾。
「別別別,別玩我了,起碼要琉璃種或冰種,糯種和芙蓉種也勉強接受,其他的不是上品我可不收。」粗豆種那種下品的石頭他也好意思拿出來送人?
溫彥平是家中的嫡子,雖然不是經營玉石鋪子的,但是在賭石界有逍遙公子的美稱,不賭則已,一開賭十之八九能解出令人稱羨的美玉,但是所有的玉石一概不出售,極品的留下收藏,余下的大方地贈予知交好友,紅顏知己。
他是玉城出名的浪蕩子,偏好美玉翡翠以及各類寶石,富甲一方的溫府多得是供他揮霍的財富,常常一擲千金,醉臥美人膝,以美玉贈佳人,牽成一段風流韻事。
牟長嵩正好和他相反,府中美婢嬌奴個個如花似玉、貌比西子,可是自律甚嚴的他幾乎是不近女色的,對他而言,她們僅是容貌好看而已,還不足以令他動心。
二十一歲的他早該成親生子了,如他這般年齡的男子少說有三、五個孩子滿地爬走,可是他不論娘親如何催促,沒遇上看上眼的姑娘,他怎麼也不肯點頭,硬是不肯成親。
「對了,剛才那個小丫頭那身衣服看起來很眼熟,好像是你們府裡的丫頭。」下人也來賭石,可見油水很豐。
牟府的丫頭分粗使、三等、二等、一等,各有不同的款式和服色做為區別,成語雁穿的便是三等丫頭的淡藍底白花卉紋衫裙,腰上系的是同花色的寬帶繡竹紋腰帶。
「丫頭就不能賭石嗎?」全然不在意的牟長嵩微挑左眉,府裡的一個下人還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只要輸得起,人人都能賭上一賭。這是他的至理名言。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牟府的丫頭腰纏萬貫,我甘拜下風,不過她的手氣很不錯,我看她像是第一次試手,新人的運氣。」五顆看著不起眼的廢料,居然出綠兩顆,若是再大上幾倍,那價值就更高了。
「若沒有足夠的玉石涵養,十賭九輸,你用不著羨慕她,等她連開了十把,把把不落空再來驚嘆。」他話中含諷,嘲笑他眼界低,一個小丫頭也值得大驚小怪。
本身也是賭石好手的牟長嵩能從毛料的紋路以及皮殼看出其中是否含有玉石,大概是何等品級,何種玉料,大小如何也能說得八九不離十,他一出手,少有錯手。
身為本事如神一般的行家,自然看不上府裡小得不及他肩高的小丫頭,眼角余光連瞄都沒瞄一眼,將她視同路邊的石頭,雖有一抹翠綠也頂多是擦邊綠,上不了台面。
「喂!你這人很無趣,人家都還沒展露光華呢,就被你一腳踩下去,說不定是蒙塵璞玉,正等人開琢。」不知怎麼的,他覺得有戲,他的預感一向十分靈驗,有好戲看了。
「你來不來,再不來就把你扔下。」廢話真多。
「來了來了,你牟爺出手,我豈能錯過,多挑幾塊好石讓我開開眼界。」他等不及要一睹解石的盛況。
溫彥平摩拳擦掌,興致勃勃的睜大雙眼,為了一覽出綠的瞬間,他早把沒瞧清楚長相的小姑娘拋之腦後,比賭石之人更激動的大聲吆喝,還邀人下重注增加趣味。
「語雁姊姊,這肉好好吃,咬下去有濃濃的肉汁跳出來……」五歲大快六歲的小米笑得眼眯眯,瘦得見骨的雙腮塞得鼓鼓地,很貪心地嚼著最肥嫩的部位。
「這叫元寶肉,將五花肉洗淨放入湯鍋煮至七分熟撈起,趁熱用干布沾去皮面上的水分,抹勻醬油,然後鍋裡倒油,將肉皮朝下入油鍋裡炸到肉皮焦黃,起泡撈出,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薄片,放入白糖、醬油等作料後上籠蒸至酥爛……」
原本成語雁只打算割一斤左右的五花肉,可是一想到林家鬼屋住了好幾個孩子,她一咬牙,切了兩斤少了些油花的豬肉,又買了二十文的下水,鹵了也能配飯吃。
這些孩子最大的才十一歲,根本還不會烹煮,她想了一下,今年十三歲的她好歹自小在家摸索過幾年廚藝,又在牟府灶房偷師過,怎麼也比小蘿卜頭弄得好吃,因此主動提議下廚,趁機教教其他孩子學會煮食,自力更生好過等人喂食。
說是鬼屋的林家廢宅佔地廣大,約有三畝大,不過孩子們膽子小,只佔用有井水和小廚房的院子,因為靠牆,出入方便,院子裡東西兩廂各有六個房間,小子住一邊,丫頭住一邊剛剛好,院子的雜草會定期的拔除。
成語雁大致看了一下,院子比她在鄉下的家還大,她想了想,與其向人伸手乞討,還不如自給自足,她想著院子的東側開闢一座菜圃,靠假山的地方圍起來養雞,孩子們挖蟲養雞,幾只雞好歹能生幾顆蛋,每隔幾日他們就有雞蛋吃了,至少能補補身子。
「語雁姊姊,我聽不懂,可肉好好吃,你吃一口。」小小的女娃頭發枯黃,看人的眼神十分靈動。
小米還太小了,再加上有個護犢的哥哥小和,兄妹倆雖淪為乞兒已有年余,但心性仍天真得不知煩憂,只是不明了為何肚子常常扁扁的,老是吃不飽,有蟲子一直叫。
罷成為孤兒那段期間她會哭喊著找爹娘,後來哭過幾回就不哭了,也不曉得她哥哥跟她說了什麼,白日變得異常乖巧,十分聽話,可到了晚上還是會作夢,一大清早醒來枕畔都濕了,說是想爹娘想的。
「好,我吃一口,小米最乖了。」成語雁作勢咬了一口,其實只沾沾唇而已,雖然她也很饞,口裡津液直冒,但是看到一個個瘦得不成人樣的孩子,那口肉怎麼也咬不下去。
「嗯!小米乖。」小米笑得露出一口小缸牙。
「語雁姊姊,我聽得懂,以後你教我熬米粥、貼餅子、煎雞蛋餅,做紅燒肉,我想讓大家都吃得飽。」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現在她有很多不同爹娘的兄弟姊妹。
被親叔叔霸佔家產、趕出家門的可兒有一雙早熟的眼,人也早慧,她是在人牙子將她賣到那不干淨的下作地方途中逃出來的,恰巧正遇到沿街乞討的洪小七,洪小七將她藏在竹簍裡逃開青樓打手的追捕,而後將無家可歸的她帶回林家鬼屋,有飯一起吃,沒飯一起挨餓。
可兒很聰明,她爹曾是某繡莊的賬房,所以她也算了一手好帳,年僅八歲的她撥起算盤一點也不亞于老賬房,可惜人一染上賭,他的家也就毀了,可兒的爹因賭石而輸了太多銀兩,因此打起帳上銀子的主意,最後因偷竊東家財物而被活活打死。
可兒娘一得知丈夫死訊,當場吐了一口血,沒多久也死了,她爹娘膝下只有她一個孩子,沒有送終的兒子。
不過可兒爹娘在鄉下老家還有分家後的一間屋子,四畝地,若是勤勉些還是能養活自己。
可恨的是她有個不學無術、游手好閑的叔叔,整日斗雞走狗,一聽到親兄弟去世的消息,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接回孤苦無依的小佷女、迎兄嫂棺木回鄉安葬,而是連忙趕到中人那裡,將大哥的家產全過戶到自己名下,死也不承認可兒是他的佷女。
失怙又失恃也就罷了,不良的叔叔還打算把她賣了,要不是可兒機伶逃得快,此時已在花街柳巷,不見天日的學習「一技之長」,日後好做皮肉生意了。
「乖!可兒是大姊姊了,會照顧弟弟妹妹,等語雁姊姊下一回得空,再教你幾道好料理的菜肴。」他們得自立起來,不能再靠別人,做乞兒也是逼不得已的選擇。
成語雁想著,若是她能賺到更多的銀子,她就會設法改善乞兒們的生活,老是住在林家鬼屋不是長久之計,若是哪一天林家後人想收回呢?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不怕餓肚子,就怕沒能力養活自己,雖說餓著餓著就習慣了,可若能煮出一鍋能吃的熟食,這樣不論以後去了哪裡,至少也能摘些野菜、小魚入鍋,度過一時的困境,否極泰來。
「好,我等語雁姊姊。」可兒溫順的點頭。
賭石贏了三兩銀子,因為有洪小七在一旁盯著,成語雁未再下場試手氣,她取出一兩銀子買米、買粗糧、鹽等必需品,又切了塊肉,看到魚販子簍子裡雖小但便宜的小魚,她和人喊價了老半天才用二十文買下。
今天花了不少錢,她把今天領的月銀還倒貼了一百文進去,要不是她想靠賭石贏來的二兩銀子再賺更多的錢,只怕二兩銀子也保不住,因為要買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孩子們的身子在抽長,補了又補的衣服都要不能穿了,還有鞋子也要換了,小米、可兒的頭發長了,也該用發帶綁著,老用草編的發繩不耐用,很快就斷了。
幸好離入冬還有一段時日,不然再加上厚棉襖、被縟,以及御寒的木炭,這筆銀子要從哪來?
這些可全都省不得。
成語雁不禁想到去年冬天凍死的小如和阿敬,他們就是因柴火不足而凍到全身僵硬,入夜時還冷得直打顫,天一亮便發現他倆動也不動的青白著臉色,沒有了呼吸。
「語雁姊,天快暗了,你還不回府嗎?」天色漸漸昏暗,洪小七擔心她又被罰了,連忙開口提醒。
一看外頭都暗成一片,成語雁慌亂地跳了起來。「哎呀!這麼晚了,我怎麼沒注意,這下子慘了。」
看門的阮婆子不知道會不會放過她,還有院子裡要落鎖,時辰一到就上鎖,其他人想進去,沒門。
「語雁姊,我送你。」洪小七說道。她一個人走夜路不好,多個人陪伴比較安全,城裡的閑漢太多了。
「不用了,小七,我曉得回府的路。」哪需要送來送去的,真麻煩,她那點姿色還不到令人垂涎的地步。
成語雁不是叫人驚艷的美人,容貌還能看,可比起如翡、如翠等人還差上一大截,頂多只能說不難看,是個清秀佳人,眉宇間是淡淡的秀婉,尚未完全長開,還有增色空間。
不過她那雙眼生得真好,黑溜溜的,像是會說話似,水水亮亮地,流轉著玉石般的光澤,含笑不語時恍若那湖水中的寶石,閃耀著不扎眼的水波,雨窪秋水水盈盈地。
「路上暗,我不放心。」洪小七抿著唇,一張小臉相當固執,他覺得他長大了,可以照顧其他人。
「你……」看他一臉「你說什麼都沒用」的強牛樣,成語雁好笑的搖頭。「好,讓你送,小操心鬼。」
「語雁姊,你還是會去賭石對吧?」一旦接觸了賭石,很少人克制得了,玉城是全國最大的玉石礦脈集散地,賭石蔚然成風。
「這……」她不想騙他,洪小七不是一般的孩子。「我答應你不會沉迷,反正我也沒有銀子。」
二兩銀子是做不了什麼的,她也不敢指望能一夕致富,只盼著多多少少攢些贖身銀子,讓她早日脫離為奴為婢的身份,然後找到小凡,也幫他贖身,姊弟們相偕回鄉去,蓋間磚屋,買塊地,養頭耕田的牛,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日後再為弟弟娶房媳婦,她的心願就了了。
若是能賺到更多的銀子,磚房改成農莊,置三、四百畝土地,把小七他們都接過來一起耕種、一起生活,一大家子人分兩桌吃飯,一邊吃一邊閑聊日常瑣事,多熱鬧。
他有些賭氣的沉著臉。「我阻止不了你,可是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騙了,賭石界有很多騙子。」
成語雁窩心的摸摸他與她齊高的頭。「放心,語雁姊又不是有錢人,要騙也會去騙像牟府主子這樣的富人,人家隨手丟個銀錁子,我們就能吃上大半年的白面了,坑不到我頭上的。」
「你自個知道在做什麼就好,我說再多你也聽不進耳,說不定還嫌我嗦。」他不快的說道。
「不是不聽,而是我們真的太窮了,在玉城,除了賭石外,你還能想到哪一條更賺錢的路嗎?」
這裡幾乎家家戶戶是做玉石生意,或是與玉石有關的差事,賭石已經成為日常消遣,無論富豪商紳或是販夫走卒,手有余錢的人都會玩上兩把,這是所謂的風潮。
玉陽城有三分之二以上的鋪子皆是玉石鋪子,石料鋪子,賣石頭也開賭,每每走不到三步就有人在賣石頭,不管在鋪子賣或擺在路邊,放眼望去看到最多的就是石頭。
玉石的價值有高有低,端看開出的水色和光澤,因一塊石頭起家的多得是,幸運的,買對一塊石頭便能富一生。
可是做生意有賺有賠,不可能一直一帆風順,沒有鋒利的眼光和對玉石的了解,想在這一行站穩並不容易,往往一失足便血本無歸,最後落得兩袖清風,望石興嘆,可說是成也石頭,敗也石頭。
洪小七無語,默認。
以玉石聞名天下的玉城也只有美玉傳世,一般窮苦人家想翻身,也只能到山上挖石頭,賭一賭運氣,否則只剩下賭石一途。
但是大多已開挖的玉脈是有主的,開采權在城裡大戶人家手中,尋常百姓就算是挖了,恐怕連搬都搬不下山。
「好啦!小小年紀別老是擔心這、擔心那的苦著一張臉,我有分寸,不會惹出事來,你只管安心等我發財。」她有感覺她要轉運了,從此越走越順,如入寶山。
成語雁不自覺地摸了摸戴在腕上的香木鐲子,戴了一天了,她還是不習慣手腕有物的沉重感。
小七別扭的嘟嘴。「誰管你發不發財,平安最重要。」他的關心一向放在心裡,不太自在言于表面。
「成了,我知道了,我這麼大的人還不會照顧自己嗎?牟府到了,你快回去吧。」牟府的外牆真的很高,有兩個人的身長,翻牆進去是不可能的了,還是乖乖叫門吧。
「我看你進去。」他斜著身子,一臉痞樣的靠在門外的槐樹樹干,用開了口的鞋子踢著沙。
拿他沒轍的成語雁走上前,敲了敲門。
後門的阮婆子掉了牙有些漏風,咬字不清的喊著,「誰呀?」
「是我,語雁丫頭。」她自報名字。
後門拉開一條縫,露出守門婆子黑幽幽的濁目。「怎麼現在才回來,你不曉得天黑前要回府的規矩?」
「有事耽擱了,我盡量往回趕還是遲了。」她朝後打了手勢,讓洪小七安心,她回府了。
見她進了後門,洪小七才沿著牆根,邊走邊摸著微隆的肚皮,傻兮兮的直笑,他很久不曾吃飽過了。
其實,賭石也沒那麼差,是吧?
他想著語雁姊也是個窮鬼,玩賭石能玩多大,即使全身上下的銀子拿出來也輸不到太多,她已經賣給牟府為婢了,沒法再自賣一回,也就漸漸放了心。
「不要給我找借口,要是每個丫頭都像你一樣胡來,咱們牟府還成什麼樣子,這後門誰想進就進,哪天放個賊子入府還得了,你這丫頭也不想想,牟府家大業大的,就怕宵小光顧……」
她一口黃板牙開開闔闔,有意刁難。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意思,想由此門過,好歹得先打點打點,反應稍微遲頓的成語雁在看到婆子搓手指要錢的動作後,這才省悟,趕緊由荷包裡掏出幾枚銅板。
「拜托通融通融,我以後絕不再犯了。」看到辛苦賺來的月銀又少了一些,她肉疼了一下。
數著手上十文錢,阮婆子面色稍微和緩。「去吧!去吧!再有下次,你睡大街去,這門絕對不開。」
「是,是,下回出府我給你帶糖豆吃。」
阮婆子勉為其難的露出笑臉。「你沒瞧我牙都快掉光了還吃糖,給老婆子我帶幾塊紅棗糕就是了。」
「好,給你帶香糯的紅棗糕。」
餅了後門那一關,真正的難題才要到來。
閃閃躲躲地到了梨花院門外,門是闔上的,成語雁推了推,發現早就上鎖了,怎麼也推不開。
她知道門後有人守著,大爺若與人談生意夜歸,還沒到院落,院門早大大敞開,一群丫頭、婆子成排地站在門口恭迎,沒人敢玩忽職守,個個精神得很。
可是輪到她時卻是雲泥之別,無論她如何拍門叫人,門板依然文風不動,說不開就不開,專欺負她一人。
不用說她也猜得到這是誰的作為,除了如翡、如翠那對姊妹外,誰會這麼無聊做這種事,她們逮到機會就想把她往泥裡踩,好像這樣做才能顯得她們高人一等,不可一世。
要爬牆嗎?她猶豫了一下。
愛裡的牆比外牆矮三尺,搬塊石頭墊腳應該勉強是能翻得過去,就是不知道往下跳時會不會摔傷……
成語雁在門外等了又等,晚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她最後又揚聲叫了一次,還是沒有人開門,她心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要是讓李嬤嬤知曉她不在屋裡,十板子是跑不了的。
人的潛力是逼出來的,骨子裡也很執拗的成語雁決定翻牆,她裙子一撩往腰帶一塞,著白色裡褲的瘦腳往牆頭一勾,爬呀爬的翻過半個身子,她喘著氣抹汗……
「你在干什麼?」
「如……如霜姊?」嚇了一跳的成語雁沒抓穩,差點從牆頭跌下去,她兩腳緊緊巴著牆,干笑。
「下來。」
「是。」
最後是聽到怪聲的如霜給她開了門。
那一夜,成語雁抱著二兩銀子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吵得同房的人罵了她一頓。
二兩銀子對別人而言是小錢,卻是她下次賭石的所有資本,怕被偷的她苦惱了大半夜,一早起來臉上多了兩個黑眼圈,直到找到了藏錢的地方才能睡個安穩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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