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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繡色可妻(帶著嫁妝穿越去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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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1 00:21: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呃,是不是我家那批棉花出了問題,有什麼為難處盡管提出來,大不了我讓人把棉花搬回去,你就不用整天愁眉苦臉地擔心不知道如何向我交代……」

  「住口——」誰管他家那批爛棉花!早就紡成棉、織成布,就差染色和上漿,繡上花樣了。

  「我曉得你心裡難受不好說出口,打咱們還在穿**時我就認識你,你呢,壞在性格不好又受不得氣,凡事一站在理上就要打得別人趴下去,誰給了你氣受,你就要還上千倍才肯罷休,一張霸王臉嚇哭了不少膽小的小孩和女人,人家說你是活閻王你還樂得接受……」

  「你說夠了沒,再說我就讓你永遠開不了口。」一個大男人比婆婆媽媽還嘮叨,家裡賣水的不成。

  口水多,早晚吐兩口唾液,水缸就滿了。

  像是沒看到好友臉色鐵青,一副想踹自己一腳的樣子,魚思淵繼續他的教化大業。「我家真的不缺這筆賣棉花的銀子,你心境放寬,不要想太多,專心在本業上,繡坊才是你蘭家立足的根本,根基穩固了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給你。」他太吵了。

  「給我什麼?」不會是借條吧?!蘭家繡坊終於被蘇家小人逼得走投無路,要靠借貸過日子了?

  「銀票。」

  「銀票?」本來看也不看的魚大少連忙低頭一瞧,一看到面額上的數目,他驚得手發軟。

  「買棉花的銀兩,你收著。」他不佔朋友便宜。

  買棉花的銀兩……「是不是太多了?」

  他拿得有些不安。

  「不多,有多少棉花你替我收多少棉花,年底前給齊,我照市價多一成的價格給你。」親兄弟明算帳。

  一聽,魚思淵倒抽口冷氣。「嚇,你瘋了呀!收那麼多棉花做什麼,你開的是繡坊不是棉被店,而且我聽說朝廷欽天監算出今年冬天不太冷,你賣棉被是蝕本生意,虧定了。」難道繡坊生意慘淡,他決定轉行干別的?

  「盡管收,我有用處。」天氣不冷才好,他新一批的棉布才賣得好,那可是具有吸汗排熱的功效呀。

  「要我收也給我一個理由,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傾家蕩產,落魄潦倒,你到底收棉有何用處?」他實在想不出還能做什麼,棉花是棉被的主要原料,沒聽說還有別的用途。

  「商業機密。」他故作神秘。

  「我說蘇家那奸人真把你逼慘了是吧!蘭家繡坊的人潮比往年少了一半,每回我打你家鋪子門口經過都鼻酸了老半天,真有困難就別客氣,我手邊還有些莊子、字畫,湊一湊也能支撐一段時日。」人最怕喪志,一蹶不振。

  聽好友發自內心的關懷,蘭泊寧緊擰的眉頭略微一松,薄唇往上一勾。「憑我們蘭家多年的基業還沒那麼容易被擊垮,你多慮了,蘇暉明那條成不了龍的小鮫尚成不了氣候。」

  只要以亂針繡繡花的錦布一推出,不求變化的蘇家豈有招架之力,買得起織錦的貴人並不多,主要是平民百姓和商賈、仕紳,多咬死象,小咕經營也能掙出一片天地。

  「既不是棉花囤積問題,又非蘇家來找碴,那你喝什麼悶酒,故意尋我開心呀!」害他操心了老半天,心口七上八下的,唯恐好友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

  被如此直白的一問,持著酒杯送到嘴邊的大手明顯僵了一下。「能有什麼事,找朋友喝喝小酒,酌兩口桃花釀,順便瞧瞧你有沒有被大熊拖進山裡,是否健在罷了。」

  蘭泊寧眼底的郁色濃如墨彩,深幽不見底,只有一片寂冷的暗,猶如覆蓋一片黑霧。

  「呿!我們是什麼交情,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就這死硬脾氣,一有事就像撬不開的蚌殼,死也不松口。你真不是因為蘇暉明那門子爛事而心中不快?」沒能找機會回報一二,他肯定是惱得火冒三丈,日後尋思著該怎麼還擊,有仇必報才對。

  蘭泊寧搖頭,但是一提到蘇家奸人,原本消沉的眼又迸出森寒。「這筆帳我遲早會討回來,且容他再蹦幾日。」

  「嗯哼!早知道替你擔心是白擔心了,有活閻王之稱的你哪肯吃這暗虧,肯定早留有後手,不過呀,你還是要留心蘇暉明,有人看見他和知府大人走得很近。」

  不知是真是假,多點防心也好,自古以來官商勾結的大有人在。

  「他那邊有我的人在。」為防萬一,他也先做好安排了。

  「那就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日後我能幫上你的地方不多了。」向來笑看紅塵的魚思淵忽然發出感慨。

  「發生什麼事?」他娶妻了,又有美妾數名,人生正是快意時,何來傷春悲秋,長吁短嘆的理由。

  「你曉得我二叔在朝中當官,是不大不小的四品官,他認為我在讀書上有不錯的天分,讓我年後上京備考,他可保薦我進國子監,來年便可入朝為官,叔佷連手在官場盡心盡力。」閒慣了的人叫他再背書考科舉,他是苦不堪言。

  心無大志的魚思淵是長子嫡孫,他父親是現任的魚家族長,掌管族中上萬畝良田和百來間鋪子,利潤由族長佔一半,余下則分給族中眾人,十數年來無人有異議。

  而身為嫡長子照族規是不入仕的,等現任族長卸任便由他接手,一代一代都是這般傳下去。

  沒想到逍遙了二十幾年,竟出了他二叔這個意外,硬是說獨木難撐橋,朝中無族裡子弟幫襯,若是他四品官職到頭了,魚家也要開始敗落了,這話一出,族人紛紛轉了風向。

  「你很適合走這一條路。」他那張嘴就是愛說教。

  「啐!適不適合因人而異,由你口中說出這話太諷刺,怎麼不說以你的草莽之氣該去當土匪的,賣什麼布!你橫刀躍馬地往山頭上一站,底下路過的商旅肯定不用你吆喝便乖乖地取出隨行的財物,留下買路錢。」尤其是他此時這令人不寒而 的神情,包準把膽小的嚇得屁滾尿流。

  「草莽之氣……」面色一沉的蘭泊寧濃眉擰起,嘴唇蠕動著似在說什麼,接著,渾身氣息又冷了幾分。

  「啥?你說啥書生?」他在咕噥個什麼勁,難不成撥算盤的手想改拿文昌筆,當個大文豪?

  「咳咳!我是說……女人家是不是特別偏好胸有點墨、滿身書香味的書生……」他學問也能見人的,雖未飽覽群書也看過書千冊,熟讀朱子百家。

  魚思淵面有疑惑。「見仁見智吧。有人愛財,有人好酒,有人貪色,有人喜讀書,我家堂姊、表姊一堆,嫁的全是名門望族、大戶人家,常聽她們跟祖母抱怨男人有錢就花心,女人一個一個娶進門,早知男兒富貴無真心,寧嫁寒門書生郎,起碼知書達禮的讀書人不會有那麼多花花腸子。」

  他沒說的是抱怨歸抱怨,真讓他堂姊、表姊們卸下珠釵綾羅著荊衣,三餐不得溫飽過苦「子,她們是死也不肯的,就算丈夫左擁右抱迎新人,她們氣在心裡也不舍放棄優渥的生活。

  「我算不算有錢?」蘭泊寧莫名冒出這一句。

  「算。怎麼了?」他狐疑地看了好友一眼,懷疑他喝醉了。

  「如果……呃,女子在成親前已有中意的人,那她在成親後……會不會……」

  他說得含含糊糊,語焉不詳,有幾個關鍵字還沒出口又吞回去,叫人聽不清他究竟想說什麼。

  「什麼女子不女的……啊,我明白了,阿寧,你醉了沒,趁天色還早,不如到挽月閣坐坐,你許久不見水靈月那個美人兒了,應該甚為想念。」他面露賊笑,以手肘輕推,盼能沾沾光一睹美人容顏。

  一提到年少輕狂的風流韻事,黑瞳一眯的蘭泊寧大口飲盡弓中殘酒。「我成親了,你記住了嗎?」

  聞言,魚思淵大笑。「成親了又如何?並不妨礙你尋花問柳呀!早點把人抬進你家,莫讓佳人苦苦相待。」

  「我蘭家的家規是年過四十無子才納妾,一妾三年未出方再納二妾,三年後若再無子三妾入門,一妻三妾為終,不可再多。」生不出來就是生不出來,娶再多也沒用。

  他訝然。「為什麼我不知道有這一條,那水靈月怎麼辦?她好歹跟了你三、四年,早就是你的人了。」

  誰都知道挽月閣花魁水靈月艷冠群芳,才貌雙全,只鐘情於蘭泊寧一人,願與之比翼雙飛,生是蘭郎人,死是痴情魂,只求與他共結同心。

  「什麼我的人,不過是銀貨兩訖的交易,你真當歡場中有心?」蘭泊寧笑他太天真。

  「可……可是你包下她,不讓她陪客……」只伺候他一人,枕畔相依,難道沒存著一分心思?

  「我嫌髒。」他一言以蔽之。

  與人共享女人太噁心,誰知她前一個恩客有沒有得過病,剛好那日他遇到水靈月掛牌的頭日,便丟下一萬兩將人包了。

  「你……你……我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呀!啊!不對,你家不是有位白姨娘,還有個庶弟?!」差點被他蒙了,哪來的家規,根本是他信口胡謅。

  一聽到「暴殄天物」四個字,心情好不容易好一點的蘭泊寧想到妻子也曾一臉痛心地說過這句話,當下臉色又陰霾一片。「我爹是過了四十歲才納白姨娘為妾,因為我娘生下我之後未再有其他子嗣,她認為我一人獨撐家業太苦了,便將身邊的丫頭開臉,生子後抬為姨娘。」

  「原來如此,蘭夫人度量真大……咦,你怎麼又兩眼結霜了,該不會房事不順,和新娶的小娘子琴瑟不和鳴……」魚思淵本是帶著揶揄口氣打趣,沒想到某人的臉色更黑了。

  「我……呃,只是開開玩笑,以你和嫂夫人的恩愛,肯定是如膠似漆,泡在蜜缸裡……」喝!他又哪裡說錯了?!

  臉黑成一片的蘭泊寧眼冒殺氣,頓感寒意襲來的魚思淵打了個冷顫,越說越小聲,好像脖子上頭架了一把大刀。

  「酒錢你付,我走了。」他丟下話,起身欲離開。

  「走去哪?」看著他掉頭走人,魚思淵傻眼。

  「回家。」他真想念那具軟馥身軀。

  「回家干什麼?」魚思淵順口一接,接完了又明白自己犯傻了,回家還能干什麼呢。

  「抱老婆。」真的是抱,再無其他。

  蘭泊寧不是不想和妻子當一對真夫妻,夜夜的壓抑,每晚一上了床就是最痛苦的煎熬,明明軟玉溫香在懷卻吃不著,只能干瞪眼。

  可她的身子尚未長開,他怕雲雨之歡會傷了她,那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事。

  再者他尊重她,她不願做的事若勉強行之,只會造成她的反感,因此一拖再拖,拖到洞房花燭夜遙遙無期。

  不過這些時日的疏離不是因為怕傷了她,而是他自己的因素,他有點不敢正視妻子的臉,當初他娶她是因她能繡出「錦上添花」,並非對她有半絲男女之情,更甚者,他是瞧不上她的。

  可如今……唉!活閻王也有這一天,因為妻子而灰頭土臉的,這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喝得有七分醺然的蘭泊寧走得搖搖晃晃的,在小廝的攙扶下走進家門,他一路來到自個兒院落,想進去,又卻步,猶豫不決地站在影壁下吹風,讓風吹在臉上醒醒酒。

  驀地,一陣刺鼻的脂粉味撲鼻而來,伴隨著一道桃紅色身影貼近,剎那間,身體比腦子更快的做出反應,他側身閃開,隨即聽見有人撲倒在地的慘叫聲。

  「表……表哥為什麼不接住我?」好痛,她手肘、膝蓋都摔疼了,鼻子撞了地也痛。

  「我為什麼要接住你,你沒腳嗎?」他說得冷漠,雙手環胸,冷視著趴地不起的女子。

  「因為我對你心生愛慕,特地花前月下來相伴,咱們郎才女貌影兒成雙,鶼鰈情深共數深秋。」柯麗卿眼兒輕眨,賣弄文采,渾然不知那一跌跌得她妝花發亂,乍然一看如女鬼奔山,嚇死人了。

  「拿面鏡子給你家小姐瞧瞧,人要有自知之明才能說大話。」蘭泊寧吩咐她的婢女,心裡對她的不知羞恥感到厭惡。

  柯麗卿的丫頭一瞧見自家小姐嚇死人的尊容,顫抖著手取出一面小手鏡遞給她。

  「我是長得不出色,但勝在才華洋溢,腹有詩書氣自華……啊!這是誰?!杜鵑,還不趕快過來替我梳妝整發。」怎麼會出這種紕漏,她明明做了最好的妝扮啊。

  不信自己會失手的柯麗卿匆忙打理外貌,可一見心愛的表哥要舉步進入屋內,她顧不得儀容尚未整理好,快步地沖上前,笑顏嫣然,故作遺憾的一嘆。「表哥何不與卿兒漫步月光下,再娶再嫁實屬尋常,卿兒不介意表哥先前已娶過一房,既然她已經走了,表哥再定盟約也是情理之中,我……痛!你放手,我的手腕要斷了……」他的表情好可怕,像要殺了她。

  「你說誰走了,快說,不然我扭斷你手骨。」不會是她,不會是她,她……怎麼會走?

  痛死人了,她嗚咽地抽泣著說︰「還有誰,不就那村姑,她自覺羞愧,回娘家等休書了。」

  「胡說,胡說!什麼休書,我這輩子都不會休了我的靜兒。」他說的是靜兒而不是妻子,表示蒲恩靜在他心中已是無可取代的重要,深深地進駐心底。

  不願相信的蘭泊寧心慌地奔入屋內,只見正在收拾箱籠的緗素、綺羅,卻看不見妻子和她的兩名陪嫁丫頭,他頓時更加心急如焚的趕去了靜思堂。

  「你說媳婦兒呀,她回娘家了。」喲!現在知道急了,那之前做了什麼?全是一堆混帳事。

  「你怎麼讓她回去了?至少要問過我一聲!」他才是娘子的丈夫,妻以夫為天不是嗎?

  蘭夫人一手端著茶碗,一手以杯蓋拂去浮在茶上的茶沫,神色自若的啜一口。

  「上哪問你?你忙得不見人影,三過家門而不入,我都以為你不要這個妻子了。」

  「誰說我不要了,我只是……只是一時腦子沒想明白……」他訕然道。

  「現在轉過來了嗎?」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不省心。

  蘭泊寧耳根一紅,干咳幾聲。「孩兒去接媳婦回家。」

  「家?」她嗤哼,輕輕放下茶盞。「這個家還是家嗎?有丈夫跟沒丈夫一樣,你說她回不回來有什麼關系,我守寡是不得已,她守的卻是活寡呀!」

  「娘——」他發惱地脹紅臉。

  「還有,別急著去接人,這會兒出城到了臥龍鎮都半夜了,你不睡也別擾人好眠,好好想想自己做錯了什麼,妻子是你自個兒的,若不用心善待,就算接回來了還是會走。」哼!不嚇唬嚇唬他,這小子不會改錯。

  「我明天一早出發。」他聲音含在喉嚨裡,很悶。

  「別空手去,丟了我們蘭家臉面。好了,好了,去睡吧,一身的酒氣,我要是媳婦兒,看我理不理你。」她裝作不耐煩地揮手趕著一臉懊惱的兒子,心裡笑開了。

  蘭泊寧聞著身上的酒味,攏起的眉頭擰起一道山丘,他盡快地淨身換衣,一夜無眠的呆坐,靜待東方魚肚白。

  天色方亮,一道,兩道,三道……無數道曙光慢慢漫向蒲家的院子,十幾只小母雞三三兩兩地啄著地上的小石子,咕咕咕的似在喊著肚子餓了,趕快把食物拿出來,它們才好快快長大,下很多很多的雞蛋。

  不一會兒,東牆處發出劈柴燒火的聲響,一陣白煙由屋內排出,淡淡的粥香飄過圍牆,捂著唇的悶咳聲響起。

  驟然睜開眼,被驚醒的蒲恩靜有片刻的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頭頂那翻新的屋梁看來熟悉又陌生,她想起小時候去外婆家,狹小而雜亂的小巷子,屋瓦長滿青苔,老牆斑剝,一只貓慵懶地躺在石階上曬太陽。

  屋外的公雞叫,她猛地回神,燭台、燈油、紅紗帳,原來她還在古代,適才夢裡的燈火、油彩、美術館全是幻境,嚷著要她上台領國際名家刺繡展榮譽獎的聲音也是假的。

  什麼都沒變,她還是那個快滿十五歲的蒲家二女兒蒲恩靜,她已為人妻了,丈夫是蘭家家主蘭泊寧,今年二十四歲,是個愛吃甜食的紙老虎。

  她默聲的背著腦中的資料,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如今是誰。

  「二姊姊,二姊姊,你醒了沒,青青餓了,很餓很餓,你快弄那種叫汗很飽的早膳給我吃,青青吃汗很飽,長高高。」一蹦一跳的藍底橘花小身影像只小兔子般跳進來。

  汗很飽……喔,是漢堡。蒲恩靜想了一下才曉得妹妹口中念念不忘的食物是什麼。「哎呀!我生病了,爬不起來,誰快來拉我一把……」

  「二姊姊生病了?我給你拿藥來,二姊姊不要生病,生病會死掉,青青害怕……」小女童腿很短,轉眼就要沖出去,小小年紀已經知道什麼是害怕和死亡。

  看著一臉慌亂的妹妹要跑出去,蒲恩靜笑著抱住她,在她又軟又嫩的小臉狠狠親了一口。「誰說生病會死掉,吃了藥病就好了,青青笨腦袋,被二姊姊騙了,呆呆娃。」

  被指著腦門說呆呆娃,蒲青青很不高興的撅嘴。「二姊姊才呆,狗子他阿爺生病了,咳咳咳的好不了,他阿爹請了大夫還喝了藥,可古阿爺前天晚上死了,他們家哭得好大聲。」

  一怔,蒲恩靜眼眶微濕,見她們家窮,給她們偷送魚吃的古爺爺歿了?「青青不是餓了,二姊姊給你做魚雲粥,吃了會變聰明。」

  「沒有汗很飽嗎?青青想吃。」兩片饅頭夾著肉和菜,很好吃,她一次能吃兩個汗很飽。

  「家裡沒有烤爐呀,那在二姊夫家才有,下次你到二姊夫家做客時二姊姊再弄給你吃。」很多食材要在城裡才買得到,而那個烤爐雖然只是改良過的鍋子,下頭添柴火便可用小火烤著,但這裡也沒有。

  「好。」小臉紅撲撲的蒲青青乖巧地一應。

  「娘病著,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你來幫二姊姊搭把手,我們一起煮香噴噴的粥給娘吃,讓娘的身體快點好起來。」沒時間頹喪,她還有她的責任在,喂飽生病的娘親和小貪吃鬼。

  「香噴噴,香噴噴,青青幫忙,青青要這麼一大碗……」聽到有得吃,又有疼她的二姊姊在,蒲青青興高采烈地在屋子裡轉圈圈,小手臂一張開,劃了一個好大的大圓圈。

  「噓,小聲點,不要吵醒娘。」蒲恩靜將蔥白指頭往唇上一放,做出「噓」的手勢。

  「嗯!小聲點。」小花栗鼠似的小人兒,小聲地說著話,兩只黑溜溜的眼珠子轉呀轉的,好不逗趣。

  蒲恩靜笑著領著小跟班到廚房,魚雲粥的做法是以廣東白粥為基底,她先洗了兩碗白米並加十倍的水熬煮,將泡好水的腐竹和拍碎的白果加入水中煮上半個時辰,家裡正好有草魚頭,一開四片備用,姜切絲,蔥切段,白粥煮開後丟入姜絲、蔥段、魚頭及適量的鹽調味,再煮上一刻鐘便可出鍋。

  之後,她用三人份的沙鍋盛起粥,先放涼些免得燙嘴,剛起鍋的熱粥會把人的嘴燙出水泡。

  先喂飽了妹妹後,她才端著粥來到母親房裡。

  「怎麼又弄這麼費功夫的粥,隨便弄個雜糧粥就好,把剩菜剩飯加水全扔進鍋裡煮,也不用盯著,水滾了就能吃。」略顯虛弱的董氏心疼女兒夜裡沒睡好,就為照顧她,如今又忙活著煮食,偏偏她又堅持要親自照顧自己,就是帶了兩個丫頭回來也不讓她們幫忙,只讓她們去做一些粗活雜事。

  「吃得好,病才好得快,反正都是婆婆讓我帶來的補品,不吃放久了也會壞,可別浪費了。」身體健康最重要,身外之物該用則用,不然能留給誰。

  「替我謝謝親家母,讓她破費了。」老是受人家的照顧真過意不去,她受之有愧。

  「蘭家有錢,這點小東西他們才不看在眼裡……啊!娘,你還有力氣打人……」居然還打她後腦杓。

  「人家富有是人家的事,你怎能有這種心態,人家送的是心意不是銀子。」心意無價啊,銀子好還,人情難償。

  她俏皮的吐舌一笑。「娘,你說的那個人家是女兒的婆家,若無意外的話,我會一輩子待在那個家,那也就是說,蘭家的錢將來也是我的錢,日後婆婆總會傳到我手中的。」

  「呿!讓你氣糊涂了,真是磨人精,若是你大姊還在家,包準也是個惹禍的。」那丫頭一去就像丟了,也不曉得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家想得躲在被窩裡偷哭。

  「娘想大姊了?」蒲恩靜將董氏吃完粥的碗筷收好,放在床頭旁的小幾上,藕臂一伸將枕頭拍軟,扶著娘親躺下。

  「都是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怎麼可能不想,可是想又有什麼用,人還是回不來。」以前一家五口多好,丈夫教著書,大女兒、二女兒割著豬草喂豬,小女兒還在襁褓裡折騰。

  一晃眼間,丈夫早逝,大女兒進了宮,二女兒嫁人,只剩下小女兒陪著她,昔日和樂融融的景象仿佛在作夢。

  「大姊沒有請人捎信來嗎?」起碼也該來個口信報平安也好,免得家人牽掛。

  董氏憂心的嘆了口氣。「都是她的命,咱們無能為力。」

  「事在人為,娘不用太早灰心,你女婿應該有門道和宮中采買牽上線,回頭我讓他幫忙留意,也許就有消息了。」

  「真的可行嗎?不會太麻煩女婿了?」那是貴人住的地方哪!平頭百姓哪有門道去探消息。

  「你不麻煩他,他才覺得你跟他生分了呢!女婿是半子,為岳母做點事是他的孝心,這個時候不用他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能用時莫要遲疑。

  一聽女兒玩笑的打趣,董氏頓感心情松快不少。「對了,這回就你回來,女婿沒說什麼?他怎麼沒來……」

  「二姊、二姊,快出來,我們家門口有個怪人一直在那裡探頭探腦,他是不是來偷捉小雞……」外頭的蒲青青緊張地大喊,沖進房裡便直接撲向二姊。

  「探頭探腦的怪人?」蒲恩靜細胳臂一張便將她抱個滿懷。大白天不會有賊吧!

  正愁不知該如何向娘親解釋蘭泊寧為何沒上門,有人在這時撞上來,蒲恩靜樂得眉開眼笑,就差沒說來得好。

  可是一看到門外穿著白袍的男子,她心裡猛地打了個突,所有的慶幸全跑光了,這身體原主的種種情緒忽地涌現,是怨恨、是痛苦、是悲傷、是哀戚、是痛不欲生的絕望,她必須用很大的氣力才能壓下蜂擁而至的激烈情感,盡可能的抽離,讓情緒沉澱。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蒲家家道中落後,決定拋棄小青梅的負心漢顧雲郎。

  「靜妹妹,你好嗎?我……我來看看你……」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美麗……不,更美了,像含苞待放的花朵。

  「看過了以後呢?留下你的背影和一籃……那是雞蛋吧?!有人寒酸到上門送禮送的是雞蛋嗎?」他當是串門子的農家不成,今天你送我一條臘肉,明天我還你半只燻鵝。

  「咦?!」顧雲郎沒想到會得到她如此苛薄的冷嘲熱諷,他先是愕然一怔,而後才無措的道︰「你以前最喜歡水煮雞蛋,我給你帶一籃來,你吃了以後,皮膚會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光滑細嫩。」

  他說著竟想伸出手撫摸蒲恩靜水嫩勻白的面頰,她眼一眯,閃身避開,他落空的手尷尬地收回,在衣服上一搓。

  「你是讀書人,這些話不該由你口裡說出,我喜不喜歡吃水煮雞蛋已經與你無關,你今日的所有言談我都會視為調戲。」斯文敗類,披著人皮的禽獸。

  然而顧雲郎卻不以為意,仍是深情款款的說著,「靜妹妹,我想你了。」

  靜妹妹,我想你了……想你……想你個鬼!咕少爺的娘子是你能想的嗎?你先想想怎麼留著子孫根傳宗接代吧!

  急著見妻子的蘭泊寧抄近路到蒲家,載滿賠罪禮的大馬車還在三裡外,他想了滿腦子向妻子道歉的話,好讓她消氣,誰知一到蒲家門口竟會聽到某個該死的男人輕薄他妻子。

  那雙即將跨出去的長腿在聽見妻子喊那男人的名字時縮回,嚴峻冷倨的臉頓時布滿烏雲,陰鷙得令生人回避。

  「顧雲郎,你在唱哪出大戲,我記得你訂親了,婚禮在年底吧?你那位有財有貌的未婚妻允許你向別的女人一訴衷情嗎?」這人是沒腦還是讀書讀傻了,什麼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不懂。

  罵得好!隱身樹後的蘭泊寧拳頭握緊。

  不知是故意裝不懂,還是真厚臉皮,俊逸的顧雲郎含情脈脈地凝望昔日的小情人。「我後悔了,我不該一時暈了頭而忘卻我們一起摘花、看雲起雲落的過往。」

  摘花算什麼,他能給小妻子栽一山的托紫嫣紅,春天桃花開,夏日賞荷花,秋來菊花黃,冬至雪梅枝上掛,那王八有他的財大氣粗嗎?蘭泊寧瞪大雙眼,嫉妒得想殺人。

  忽地,他覺得衣袍下擺被拉扯了幾下,低下頭一看,對上咧開八顆牙的小女童,笑得正歡的蒲青青含著糖,露出「逮到你了」的得意甜笑,向他伸出手要獎賞的糖。

  「忘了帶,一會兒再給你。」他尷尬地小聲哄著小丫頭,見她點頭才抹了把冷汗,一大一小組成了「偷聽同盟」。

  「喔,你的意思是說你退親了,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你覺得還是我好,打算吃回頭草,拋棄你的未婚妻子?」陳員外與他女兒為替他開出一條仕途,鋪就他的錦繡前程,可謂費心又費力,他卻不知感念。

  「咦!你居然會作詩?」眾裡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天哪!

  多美的意境,他怎會錯過她……

  「會作詩很難嗎?」她腦子裡有無數首剽竊作品。

  看她帶笑的眼平靜又溫和,顧雲郎忽然滿懷柔情,口氣眷戀的開口,「我是說我知道錯了,不該辜負你對我的一片情意,我對不起你,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只有我的情意,那你呢?」這男人的段數太低了,瓊瑤阿姨都不用的對白,他也敢拿來湊數。

  他立刻豪情萬千的挺起胸膛。「我當然也是對靜妹妹情深似海,除了你,眼中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你敢把這句話當著你未婚妻和未來丈人的面說嗎?」她倒要看看他有多窩囊,滿嘴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男盜女娼。

  「呃!這個……我和宛君說過,她為大,你為小,你們同日入門……」一見她好笑的神情,他忽然說不下去了。

  「你不曉得我成親了嗎?」這人還真被牛角給戳了腦袋,講那什麼蠢話。

  一提到她與蘭家活閻王的親事,顧雲郎立即氣憤地說,「蘭泊寧不是好良人,他配不上你,你千萬不要以為他是你一輩子的依靠,他那人既冷酷又無情,對女人全無真心,你跟我走,讓我解救你脫離地獄的深淵。」

  我不是好良人,你又算什麼,還地獄深淵,你才是爛泥巴中的一坨屎!火冒三丈的蘭泊寧氣紅了眼,直想沖出去給人一拳,要不是身邊多了個小尾巴,他肯定付諸行動。

  「配不配得起如人水,冷暖自知。在我眼裡,他樣樣都比你好,比你出色,我在危難時可以放心地將手交給他,他對別人不好又如何,他只要對我好就好,我們夫妻感情好得像蜜裡調油,你這隻癩蛤蟆可不可以不要再惡心人了?快走吧,我不想因為看到你的臉而吃不下飯。」

  「靜妹妹,你……」她怎麼變了,完全不像她。

  「我妻子的話你還沒聽懂嗎?要不要我親自讓你明白什麼叫知所進退、別人的女人不要踫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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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1 00:21: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靜兒娘子,我知錯了。」

  不管有錯沒錯,先道歉準沒錯。蘭夫人在蘭泊寧臨出門前千交代萬交代的囑咐,她說這是夫妻相處之道。

  有鑒於爹娘確實感情甚篤,這過來人的經驗值得借鏡,蘭泊寧當然乖乖地奉為圭臬。

  何況他的確有錯,不能用種種的借口掩飾過錯,人不能言而無信,他是生意人,更講求誠信,以信服人,要是他連這種事都做不到,如何執掌蘭家的家業,有錯不改將為人所唾棄,抬不起頭做人。

  「你錯了?」蒲恩靜一頭霧水。

  「嗯,我錯了,錯得離譜。」他重重一點頭。

  「你錯在哪裡?」她笑著喂懷中越來越往橫向發展的小妹吃了一口奶酪手卷,無視某人的吞咽聲及他亮如星星的眼神。

  看著一位昂藏大男人以垂涎的神情望著小女童嘴裡的點心,一副想爭食的模樣,心裡發噱的蒲恩靜覺得很有趣,更加故意有模有樣的喂食,饞死某人。

  「錯在……呃,那包著魚片、玉米、雲腿肉、藍靛果的面食看起來很滑口,我一大早出門沒來得及用早膳,所以……」他答非所問,此時蘭泊寧扁平的腹部發出令人失笑的腹鳴聲。

  「哇!二姊夫好可憐,他肚子裡的饞蟲叫得好大聲。二姊姊,他是不是忘了喂蟲蟲了?」她肚子餓的時候也會咕嚕咕嚕叫。

  蒲青青的童言童語令人忍俊不已,因她的話而兩眼發亮的蘭泊寧雖然耳根泛著暗紅,仍睜著小狗乞食般的黑瞳,望著他笑如春花的小娘子。

  「嗯,蟲子餓了,哭得好大聲,再不喂它就要跑出來咬青青的小手。」有了偷聽的「交情」,一大一小的兩人關系大躍進,他也肯放下身段來哄小孩。

  一聽有蟲子要咬她的手,蒲青青嚇得直往二姊懷裡鑽。「快喂它,快喂它,不要讓大饞蟲跑出來。」

  她人小個子矮,二姊笑她是小饞蟲,同樣的道理,二姊夫又高又壯實,養出的饞蟲肯定很大只,她是這麼想的。

  「是呀,快喂我,蟲蟲很餓。」奶酪的味道j直往鼻子飄進,他口中的涎液要泛濫成河了。

  妹妹還好,不懂事,可是一個大男人眨著眼賣萌,蒲恩靜就有些忍不住想笑了。「青青,二姊夫說他做錯事了,我們要先聽聽他錯的是什麼事,才好決定要不要原諒。」

  「說。」蒲青青架式十足的伸直手臂一比,若非手裡少了個拍案的驚堂木,倒像正在辦案的女青天。

  要他當著一個小娃娃的面說嗎?他擁擠的兩眉連成一條濃黑的直線,低視和他正面相看的小姨子。「靜兒娘子,能不能咱們私下聊,別有第三人,此事難以啟齒。」

  「青還小,聽不懂我們說什麼。」蒲恩靜挑眉笑道。

  她三歲時在干什麼,似乎是在跳格子,拿著父親珍藏的錦布滿街跑,像個玩瘋了的野孩子。

  褪了色的回憶一點一滴的浮現,雖然不是非常明晰,她卻十分的珍惜,父親一直是她心中最高大的英雄,沒能和他做更久的父女也是她一直以來的遺憾。

  父親的影像與正在求和的丈夫重迭,她心裡感觸良多,不論她這位外表冷酷,內在「童心未泯」的夫君做了什麼,她都不會選擇怨恨,人的緣分太難料,何時會結束也不知道,何必再被不開心的情緒佔領。

  「你確定?」他用懷疑的表情看著坐在妻子腿上的小人精。

  聽他一說,她也動搖了,青青的確不同於一般的小孩子,打小就是個腦子靈活的伶俐娃兒,再加上她這些日子有意無意的引導,似乎更聰慧了。「好吧,青青,去看看娘藥喝了沒。」

  「喔!」蒲青青聽話地從二姊腿上滑下,穿著遍地蓮紅小綢褲的兩條小短腿飛快的跑開。

  「靜兒娘子……」

  蒲恩靜側過身,端起尚有三份的奶酪手卷放在碗櫃裡,要他先噤言,有話待會再說。

  「到我房裡吧,這裡不方便。」鄰裡間串門子是常事,看到垂著金穗子的大馬車停在門口,一會兒肯定會有東家的李婆婆來借半斤白糖,或是李家的大娘鹽沒了過來討兩匙。

  探聽家長裡短是農家窮戶少數的娛樂,他們太閒了,除了忙農事外無所事事,怎麼會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好。」他暗喜,房裡好,孤男寡女,又有夫妻這層牢不可破的身分,做什麼都成。

  一入房,在外人面前嚴峻冷酷的蘭泊寧立刻不安分了起來,兩臂一張從後頭抱住妻子,長了青髭的下顎在她雪白玉頸輕輕蹭著,似久別重逢般舍不得放開,蹭得她雪肌泛紅。

  「你放手。」他抱得太緊了,讓她有種……怦然心動的異樣感。

  「不放,我好久沒抱你了。」真香,淡淡的發香和馥馨的幽香,誘得他身體某處的饞蟲也餓得慌。

  「那是誰的錯?」她從未阻止他的親近,只是顧忌這具身子稚嫩,心態上有點抗拒。

  在她看來二十五歲結婚都太早了,可是對古人而言,年過十八未有婆家已是老姑娘了,是沒人要的大齡剩女。

  「我。」他老實的承認。

  「好好說話,不要動手動腳。」蒲恩靜略帶無奈的拍開從自個兒衣衫襟口探入的大掌。

  「靜兒,我想你。」想她幽香誘人的氣味,想她貼著他的軟馥嬌軀,更想念那兩只日漸長大的小玉兔。

  她吸了口氣,說服自己別和他計較。「你來了多久?」

  其實她想問的是他偷聽了多少吧。

  沒有被捉到現行犯的窘然,光明正大吃豆腐的蘭泊寧答得理直氣壯。「呸!那是個什麼玩意兒,一張臉白得像死屍,兩只胳臂細如竹竿,一件出塵飄逸的白袍被他穿成像披麻戴孝,真不曉得他為何沒被自己的腳絆倒。」

  「夫君,你離題了。」他說了很多卻沒說到重點,很明顯,這是種逃避心態,不肯面對問題。

  蘭泊寧悶悶的將頭靠在她頸上。「從他說想你的那句話……哼!他憑什麼想你,你是我的,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所以你順便拐帶小妹做壞事,行偷聽這種不入流的勾當?」她很想說狼狽為奸,大惡狼和小箍狽。

  他喊冤。「這話說得冤枉了,你那妹子精得很,為夫哪拐得動她,她還從我手中搶走要送你的碧玉發簪。」

  以赤金纏枝瓖嵌、通體碧綠的玉簪上點綴著紅珊瑚珠,一旁又有仿真的琉璃貓,小小的一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做休憩狀的酣睡,貓尾巴拖著做成魚狀的紅寶石,首尾紅艷,簪身清透著碧綠,甚為喜人。

  當初他特意讓珍寶齋打造出絕無僅有的發簪,是他親手畫的圖,打算送給妻子的生辰賀禮。

  誰知打劫的遇到地頭蛇,他藏身樹後時一時過於氣憤,不慎讓懷中那裝著玉簪的紅袋子滑出一角,眼尖的小姨子小手一抽便宣稱是她的,護在小手裡,死也不還。

  就這樣,小路匪搶走了他嘔心瀝血的心意。

  「你還會想到送我東西?」真稀奇,她以為他只會一副爺兒作派,丟下一迭銀票隨她喜歡什麼就自個兒去挑。

  他訕笑地朝她耳後呼氣。「早弄好了,一直沒送出去,因為……因為我……呃,那個……」

  「莫名其妙的鬧小性子。」她代他回答。

  大男人的臉紅了,「我……我是惱我自己,為什麼不早點認識你,你一出生就該是我的。」

  「就這樣?」鬧了老半天的別扭,原因就這般單純?

  「我聽說你自小就喜歡滿腹詩書的才子,和……有著深厚的青梅竹馬之情,我只是每日泡在商場的市儈商人,和你喜歡的才子相差太遠。」他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只好用最笨的方法先避開再說。

  「聽你那素有才女之名的卿卿表妹說的?」她打趣著。

  蘭家上下也只有那位嬌客愛興風作浪,唯恐家宅不亂的制造事端,好達到她的目的。

  想嫁人想瘋了,還非表哥不嫁,真不知她是真痴情,還是看中蘭家的富貴,想當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夫人,而且,她用的這招離間計十分巧妙,差點成功了。

  如果她是個愛拈酸吃醋,事事要強的人,而蘭泊寧耳根子軟,妒性大,說不定兩人硬踫硬就越鬧越大,一條小小的裂痕成了丈寬的長河,誰也跨不到對岸。

  「什麼卿卿表妹,根本是不請自來,趕又趕不走的水蛭親戚,她娘和我娘打出生到現在說的話指不定還不到我十根手指頭。」讓人無法想象柯麗卿哪來的熱情,有臉對他死纏不放。

  嫡庶有別,在名門世族中,即使是同父所出的姊妹也是天壤之別,嫡出的胡氏是長女、長孫女,自幼受祖父母和親爹的寵愛,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家閨秀。

  而柯麗卿的娘親不過是排行第七的庶女,她娘雖然受寵卻是姨娘的身分,連帶著所生的子女也低人一等,在家中地位形同家生奴。

  嫡女和庶女是玩不在一塊的,所請的女先生也不同,胡氏住在寬敞的獨院,柯麗卿的娘則和多位姊妹擠在狹小的偏院,兩人所見、所經歷的完全不一樣,也少有交集。

  「那她為什麼偏偏鐘情於你,肯定是你做了什麼讓她大受感動的事。」他的無心之舉成了她眼中的有心之意。

  心動,往往在一瞬間。

  蘭泊寧厭煩的撇嘴。「只不過一回走親回外祖家,她被一群頑皮的孩子推倒,好巧不巧的跌在我腿邊,她不移開我走不了,只好冷著臉將她扶起,要她走路小心。」

  誰曉得從那天起她就成了他的惡夢,他一出現她便尾隨而至,小小的年紀就懂得巴住男人,假藉閨中密友之口傳出兩人已訂下娃娃親的消息,讓每個靠近他的女子都不敢對他有非分之想。

  「沒想過親上加親?」

  「她很想,我娘不允。」他一臉「饒了我吧!別當我是什麼都不挑的」的表情。

  蘭夫人瞧不上外甥女那副千金小姐的作派,明明只會寫幾筆小篆卻非要裝成名門大家,藉由蘭家抬勢把自個兒塑造成樣樣精通的才女。

  蒲恩靜明了的一點頭,原來是婆婆從中阻攔,讓他有了拒婚的擋箭牌。「那她的才女之名是怎麼來的?」

  他不屑地一嗤。「不就參加幾個女子組成的詩會,姑娘家聚在一起互相評比,虛情假意的互捧一番,其中有真材實料的人不多,稍有點才情的她也就這麼脫穎而出,才女之名不脛而走。」

  「啊?這樣也成呀,那我寫幾首詩試試。」除了刺繡外,她還有許多尚未挖掘出的才情呢!

  「你想做什麼?」蘭泊寧眸光發亮。

  她失笑,眼睫輕眨,一副天真無邪樣。「能做什麼,不就湊湊熱鬧,撈個才女之名做做,為咱們日後的織錦打響名號。」

  文才絕頂的才女所繡的繡品,肯定有一堆文人雅士趨之若鶩,即便一擲千金也要搶破頭,在現代這叫名人效應,也是品牌價值的宣傳手法,借著知名人士來造勢,吸弓客潮。

  「不是以牙還牙的報復?」他一臉興味的挑眉。

  敵人看重什麼,就奪走她什麼,使其失去依恃,這才是最完美的「回禮」,只是手段上過於溫和,沒有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痛快,割肉不痛。

  「我不是那種人。」以德報怨做不到,但她也不會完全被動,適度的攻擊是一種防備,總要讓人知曉世間的柿子不全是軟的。

  「我是。」他目光一閃,凌厲鋒銳。

  柯麗卿在蘭家四處煽風點火,挑撥是非,仗著她表小姐的身分為所欲為,苛待下人,是時候給她一個深刻教訓了,讓她知道蘭家沒有傻子,她也不是發光的金子。

  蘭泊寧的有仇必報一向為人所懼,一旦他興起了這念頭,周遭十裡內都得盡快閃避,省得遭波及。

  「你還落下了一個人。」她垂下剪剪水瞳。

  「誰?」

  「顧、雲、郎。」她一字一字的吐出「蒲恩靜」生前所愛、死時最恨的男人,他的薄幸奪走了一名相信真心的少女希望。

  一聽到「顧雲郎」三個字,原本嘴角揚笑的蘭泊寧神情一肅。「你認為他的出現是有心人的安排?」

  他很聰明,一猜即中。「難道他不怕蘭家的活閻王?已經訂親的男人來尋已嫁的少婦,他的真心有多少,他的岳家真能無動於衷?他毫無顧忌地往蒲家門口一站,敗壞的又是誰的名聲?」

  若是有心懺悔必會先顧念對方的感受,以負荊請罪的姿態上門請求寬恕,而非一開口便毀人名節,在隨時有人經過的石板路上大聲說出兩人的過往,故作痴心狀。

  他這惺惺作態的模樣實則是要將她往死裡逼,要嘛自請下堂,否則就得一死以證清白好挽回名聲,讓夫家看在她已死的分上賞她一口薄棺。

  「柯麗卿收買了他?」他皺眉。

  蒲恩靜另有想法,遂搖搖頭。「也許是她讓人刻意煽動的,不過嫁給你之後我家的債務還清了,房子也翻新,你藉由我的名頭給我娘置了幾十畝地,不時送禮、送銀子,我是瓖了金的鳳凰,攀上你這高枝,你想有誰看了不眼紅?」

  錢財向來扎人眼,笑人無,厭人有。別人有自己沒有,會不想去搶過來,據為己有嗎?掠奪是人的本性,改變不了。

  「你是說他看中你娘家從窮戶翻富,看來似乎小有積蓄,他決定吃回頭草,人財他兩者都想得?」那個不長眼的雜碎,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妻子頭上,連娘家那一畝三分地的財產也不放過,欺凌弱女。

  「你忘了提,還有順便從你身上樞幾兩肉下來,反正不拿白不拿,若真把我騙到手,我還能不從夫家拿些值錢的家私貼補他?畢竟我是二手的,納我是他吃虧了。」不管怎樣,他不可能給她正式名分,只打算讓她人財兩失。

  「你不會。」他相信她。

  「我不會什麼?」蒲恩靜再次撥開他往雪白雙峰一覆的手。

  「你不會跟他走。」之前他是豬油蒙了心才看不清,在聽見她談笑間的嘲諷,心中那點芥蒂已被她那句「我們夫妻感情好得像蜜裡調油」給化去了。

  他釋懷了,也能正視妻子對他的重要性,他知道終此一生,她將會是他心尖上的人兒,無人可取代。

  「你就這麼肯定?女人可是善變的。」不可否認,原主是為了顧雲郎自殺的,蘭泊寧會誤會她是情理所在,她想怪也無從怪起。

  「娘子,為夫餓了。」餓慘了。

  一瞧他像個可憐兮兮的孩子般,蒲恩靜笑了。「你和青青越來越像,一見我就討東西吃。」

  「我的餓指的是這個。」他輕拉她的手往挺立的下身一探。

  縱然是來自開放的現代,蒲恩靜也忍不住臉一紅,面頰發燙地想抽回手。「你……你忍著,不許沖動,這兒是我娘家……娘和青青會聽見動靜……」

  「忍不住了,我整個身體都熱起來了。」他一把抱起妻子,在她開口前俯身吻住思念已久的朱丹香唇。

  土霸王蘭泊寧不管不顧的白日宣yin,即使某個可惡的小人精隨時有可能闖進來壞他好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他還是迫不及待地非要補上未完成的洞房花獨夜。

  誠如魚思淵所言,他是個草莽,白話一點是長得人模人樣的流氓,要他守規矩,那等同叫豬八戒娶觀音,不、可、能。

  在嘗到偷偷摸摸,時時刻刻要提高警戒的夫妻情趣後,整天笑開了花的蘭泊寧干脆陪妻子在娘家住下,蘭家繡坊暫由寶刀未老的蘭夫人代管幾日,他偷得浮生半日閒地纏著妻子,與她培養夫妻感情。

  蒲恩靜在娘家只做兩件事,一是喂飽餓了很久的夫婿,她幾乎是每日都腰酸腿軟的下不了床,二是待在廚房,她做的不是飯菜,而是利用有限食材制成各類糕點,誰叫家裡有兩只嗜食甜食的螞蟻。

  不過在女婿親自的侍奉湯藥後,董氏的病還真不敢不好,一個大男人笑得像要殺人似的喂藥,再重的病也嚇跑了,他是袪百病又避邪的居家良方,就這樣,董氏的病情很快就痊愈了。

  蘭家畢竟是經營上百家繡坊的大戶,董氏的病一好就催促小倆口趕緊回去,鋪子沒人看顧著不行,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這一日,夫妻倆又在商議著經商之道。

  「一條線作業?!」真……稀奇的名詞。

  有經商長才的蘭泊寧被妻子突如其來的提議給說懵了,聰明如他竟無法接上妻子跳脫的思路。

  「嗯,又稱一條龍,從頭到尾一手包辦,不假手他人。」有錢為何不自己賺,要讓人從中轉一手賺取差價。

  「說清楚。」他眼露精光,興致高昂。

  「說穿了沒有什麼訣竅,只是沒想到而已,既然我們已經開始收棉花紡紗制布,為何不買下幾座山頭種桑養蠶,植棉花收棉,再建幾個廠子織布,同一條流水線將布染成我們要的顏色,曬干了待用……」

  「什麼是流水線?」她說得真玄奇。

  「流水線指的是分工合作,上游將棉花、蠶絲等布料原料卷成中間有一根圓木的團線,留下線頭在外,然後不用再卷線,纏線便能交給織工織成布,織工織完布後又傳給另一組染布的工人,就像流動的水一樣,一個接一個……」

  這是現代作業法,從收取原料到加工都是同一個東家,自然不會有哄抬價格、買不到原物料或是遭人壟斷的問題,自家監控的產物自是品質一致,沒有良莠不齊的疑慮,更省卻成本和人力支出,能夠有效的管理內部。

  蘭家的技法不會外傳,只能在廠房內完成,每個人只負責手邊的工作,熟能生巧,下平針的繡娘只做簡單的鋪線,下個階段轉手換到對盤針、套針、擻和針拿手的繡娘負責,繁復的針法再由老師傅接手,最後畫龍點睛的便是最忠於蘭家的可靠繡娘潤飾,達到完美的境界。

  一個人做一件事,做久了當然眼快手巧,在工藝上自是快且精,每個人都有較不擅長的地方,那就由別人補強,你會我不會,我會你不會,技藝互補,使織錦的華美更上一層樓。

  在商論商,蘭家繡坊不是技能培訓班,不需要培育出一堆繡技驚才絕艷的刺繡大家,只要能繡出蘭家所要的織錦即可。

  名聲是被抬起來的,除非真有超凡絕技,否則只需學會蒲恩靜所傳授的各式繡技,足以完成繡坊所需的工作即可。

  「……布有了,繡坊是自己的,只要觸類旁通,相關的生意咱們也能做,好比在我們的布旁邊再擺上已裁制成品的衣服,讓上門的顧客直接看到成品,提高他們購買的欲望。」

  沒裁成衣的布料誰也不曉得縫制成衣服後出不出色,好不好看,若有成品可以對照,買布的人馬上可以看見實品,就不用擔心做出來的衣裳沒有想象中好看,白費了銀子。

  不是人人都買得起綾羅綢緞,也要為一般百姓設想,能有現成的衣服可參考,誰還會煩惱買錯了布。

  「你這些個想法是打哪來的,簡直是……前所未聞……」新奇得叫人驚嘆,他從未想過布也能這樣賣。

  不像他那般雀躍,蒲恩靜心靜如水地淺笑回復。「女孩子家的心思向來較細,想得也多,你也知道自從我爹去世後,我家就過得不太好,可說是家徒四壁的窮鬼。

  「那時我就想,若自己養蠶就可以省下買繡線的銀子,讓娘多繡幾件繡品賣錢,改善我們的生活,還有,有的布染得好丑,假如我自己會染就好了,要是可以不用一針一針縫就有新衣服穿,我一定樂得撲倒在床上大叫……」

  這些是原主的心聲,她多渴望脫貧,回到受人尊敬、不愁吃不愁穿的曰子。原主不想當整天拿針線刺繡的繡娘,因此她想嫁給顧雲郎,因為他跟她爹一樣是拿筆桿的讀書人,她不用再日日熬紅了眼,只為三餐溫飽。

  「娘子,我也樂於被你撲倒,來吧!為夫不反抗。」蘭泊寧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等著妻子蹂躪。

  聞言,她噗哧一笑。「少逗了,正事要緊。」

  「夫妻間的魚水之歡也是要緊事,攸關我們的下輩子。」他笑著在她臉上偷香,不安分的手也順勢由腰際往上滑動。

  「你不想知道新式蘭錦的制法?」他和她爸爸一樣對織錦十分熱衷,他們有著相同的狂熱。

  半倚向妻子的蘭泊寧忽地坐正,眼中精光銳閃。「你找出比原來蘭錦更明黯生動的技法了」

  「嗯!我融合了各家的繡技再依你告訴我的蘭錦密織法,先加入了湘繡的豪放細致,再用蜀繡的暈針、斜滾針、族流針去補足色彩的鮮艷華麗感,最後加上蘇繡的秀麗、雅潔、靈活針法,讓織錦更為傳神……」

  一說到刺繡,她可以說上三天三夜也不覺得累。

  「我知道你畫了一手好畫,可是單憑你一人又畫又繡,還要指導繡娘技巧,若是再添上成衣一項,你體力吃得消嗎?」他寧可少賺一點錢也不願意累倒心愛的妻子。

  蒲恩靜神秘一笑。「所以我找了一個幫手。」

  「幫手?」

  「你不曉得蘭家出了個丹青高手,假以時日他定會成為一代名師。」她總記得大姊在她最沮喪的時候說過一句話,當上帝關上一扇門時,祂會為你另啟一扇窗,而窗外有藍天。

  為了這句話,她再苦也不放棄復健,從喪志的絕望中再爬起來,比起有知覺卻動不了的人而言,她太幸福了。

  「你說的是誰,我們蘭家全是和布料打交道的商人,哪有人會畫……」驀地,一道閃電劈開了神智。「等等,你指的是一拿起畫筆就不肯放開的瑞杰?」

  不錯,反應很快。她投以贊許的眼神。「我發現他有這方面的才華,擅長繪花卉和鳥獸,我打算引導他畫些童趣的畫兒,他把青蛙伸舌捕蚊的神采畫得栩栩如生,十分傳神。」

  「我的舌頭也能捕蚊,娘子要不要試試,上回不夠盡興,不如再……」他俯身在她耳畔調笑。

  「去做事吧你,趕緊讓宮中的織錦貢品變成真正的蘭錦,好把蘇家的小人一腳踩下去……」夫妻同心,沒有過不去的坎。

  老人家常說夫妻會越長越像,這句話的可信度如何無人能確知,可是一慢、一狠的個性倒是融合,對於對不起他們或和他們有仇的人,絕對有志一同的予以殘酷還擊。

  先是以才女自居的柯麗卿被蘭家「請」出去了,蘭家對外言明她在外的一切言行舉止與蘭家無關,她用蘭家的名義所訂購的珠寶首飾、胭脂水粉是她個人所為,蘭家概不負責,也不支付任何一筆款項。

  再者,柯麗卿常去的那幾個詩會傳出她的詩作抄襲,並非本人所做。

  反倒是近來有位名為「蒲葉」的新一代才女,用「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一闋詞令江蘇文人驚艷不已。

  沒多久,柯麗卿又被人傳出與男人在明月山的清心湖私會,柯家人震怒,帶了一干子弟去堵人,果然見到湖畔有一男一女在拉拉扯扯,見狀的柯家人直接抄棍棒上前,將勾引柯家姑娘的男人打個半死,最後,為掩飾此事,柯麗卿被迫匆匆下嫁年過半百的軍戶。

  而那個被打斷右手、終身無法再握筆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收到紙條至湖邊赴約的顧雲郎,他的手斷了,仕途也毀了,連生育能力也……總之一生盡毀。

  兩人的深夜相見是蘭泊寧一手安排的,他同時約了這兩個人,他們蛇鼠一窩想謀害蘭氏夫妻,因此不疑有他的會合後欲共商大計,殊不知此時柯家人也到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不貪就不會上當,可惜他們急於得到一切而被朦蔽了雙眼,有這樣的下場是自找的,不值得同情。

  不過最心急的應該是如今再無退路的蘇暉明。

  自從蘭家推行一條龍服務,從繡坊到織染乃至於成衣一應全,還有別出心裁,一件比一件新穎出色的衣服,這服務在江蘇一帶大受歡迎,供不應求。

  棉花、蠶絲等原料產自自家,紡織工人一日能紡好幾匹布,十匹一捆,累積到一百捆左右再送往挑染廠染色,上漿、去污、繡彩後整批布再送到繡坊,一半制衣一半販售。

  這絕對不是蘇家繡坊及得上的,蘇家繡坊很快的生意明顯下滑,庫房裡的各式布料都堆到房梁了,就是賣不出去。

  急得上火的蘇暉明僅能靠送往宮中的蘇錦勉強維持營生,他急匆匆地趕往知府府衙與溫道江互通有無,千萬不能讓宮中采買見到蘭家新制的繡錦,否則真的無力回天了。

  「瞧你急出滿頭大汗,整張臉油綠綠地像快要斷氣,你就喘口氣、喝杯茶吧!天還沒塌,壓不死你。」就這點耐性,難怪蘇錦始終不如蘭錦。

  「大人,你別笑話小的了,小的這是急的呀!」蘇暉明大口喘了□氣,氣短又急促,拳頭猛地一握往胸口槌幾下。「喘不上氣來呀,大人。」

  「得了,得了,就這點小事,這天由本知府替你頂著,你哪裡不是橫著走?把氣吸足,胸給頂出去,再急也要擺起架子。」火燒眉毛似的,一看就知道是個沒擔當的人,毛毛躁躁。

  溫道江氣定神閒的坐在大椅上哈哈笑,看得蘇暉明心中暗火直燒,只差沒嚎幾聲。

  「大人,蘭家繡坊新推出的成衣你知道吧?聽說還找了俊秀小廝、清妍丫頭穿給人看,人潮都往蘭家繡坊去買布了,我蘇家繡坊頂不住呀!」他這些日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先前的風光又給搶回去了,如今都要賠本了。

  「頂不住也要頂住,別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現在說喪氣話還早了些。不過,本知府家中那頭母老虎倒是也去瞧過了,回來後贊不絕口,直說蘭家繡坊的東家是做生意的好手,她一口氣買了十件成衣,還說下回要再去晃晃。」

  「大人,你沒瞧見小的兩眼淚汪汪,就快哭了嗎?你就別再往小的心口插刀,小的就盼你給條活路了。」經商是不行了,再不往官道上走,他真要走上絕路了,明年便是他的祭辰。

  不咸不淡地一笑後,溫道江轉起套在拇指上的扳指。「只要你踩穩了宮中貢品這條路,本知府保證你倒不了。」

  「那位」缺錢缺得緊,好好的財路怎會平白讓它斷了。

  「可是小的聽說蘭泊寧那小妻子精通繡技,小倆口在蘭錦上又做了某些變動,小的擔心宮裡的貴人瞧見,那小的這一年的努力都白費了。」蘇暉明邊說邊往溫道江靠近,一迭銀票暗暗往他袖口塞。

  有錢好辦事,溫道江那張笑臉此刻說有多親切就有多親切,他又比出「五」。

  「有『那位』頂著出不了紕漏,何況還有本知府這一關呢!本知府不點頭不蓋印,誰能讓蘭錦進貢到宮中。」

  蘇暉明一聽,松了口氣,「幸好,幸好,有大人解救小的於水火之中,這是小的心意,孝敬『那位』的。」

  他身後的老管家抱著木盒子,約有五尺長、九寸高,盒子微掀開一角,裡面閃出些黃澄澄的亮光。

  滿滿的,都是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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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1 00:22: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什麼,大人又不在府上,今兒個去巡河道?!」

  不是前兒個才巡過,怎麼又去了?

  江蘇城外那條大河差不多進入枯水期,兩旁河道已見大量囤積的黃沙與淤泥,朝廷下令入冬前開挖‘趕在河面結凍前清出泥沙,好讓明年開春後的船只能通行順利。

  不過清除河底淤積物通常在九月、十月左右,現在才八月初,未過中秋,知府大人幾時這般勤政愛民了。

  商人的臉皮就是要厚,來過幾回仍與知府大人錯過的蘭泊寧決定跟他耗上了,不見到人不罷休。

  只見他自備一張足以讓兩人對坐的油布往地上一鋪,兩端各安了一只塞了厚厚棉花的花開富貴繡樣坐墊,中間擺上兩頭翹的紅木小幾、一壺茶、兩只茶盞,一只插著晚荷的綠地粉彩花卉瓶。

  不能或缺的是配茶的茶點,義式青花苔、藍莓果饌、火腿卷、照喜燒,全是他妻子的拿手小點,若非擺多了叫人難堪,他還想添六種,湊個圓圓滿滿,十全十美。

  嗯,真好吃,酸酸甜甜的藍莓含在口裡就化了,有淡淡的蜂蜜香味,還有顆顆分明的果粒感覺,抿一口,口中香氣泛散,滿嘴是果饌的香甜,讓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

  「怎麼樣,師爺,他還在嗎?」天都快暗了,再不回家用膳,他家夫人就要拿菜刀殺過來了。

  「大人,一直躲他也不是辦法,不妨給他個甜頭,先安撫住了再說,至於成不成在於大人你呀!」出著餿主意的師爺年近五十,發半白,灰須及胸。

  「是呀,本府是官,成不成是本府一句話,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布衣百姓,本府還懼了這活閻王不成。」氣一足,溫道江撫著八字胡,一甩那天青色繡翎雀的五品官袍,大步邁出。

  「是是是,大人威武。」師爺兩手一搓,彎腰拍著馬屁。

  被一陣吹捧後,從府衙內室走出的溫道江忽地眼一眯,鼻翼張了張,隨著撲鼻而來的香味望去,那烤得焦黃卷著肉片的餅讓他感覺到一陣饑餓,腹中饑腸轆轆。

  蘭泊寧這廝未免也太愜意了,他還真把府衙公堂當他蘭家大宅了嗎?席地一坐就泡起茶,還自備糕點。

  「喲!許久不見了,是什麼風把蘭大少爺吹到這審問犯人的公堂,你有何冤屈盡管說來,本府替你辦了。」他順手要拿起一塊火腿卷,誰知慢了一步,被兩只骨節分明的手指夾走,他落了個空。

  「大人不是去巡河了?」沒經過正堂也能入府,果然是身懷絕技的絕世高手。

  眸光一冷的蘭泊寧看了一眼溫道江所著的短靴,靴底不沾泥,靴面上干干淨淨,是雙新靴。

  「巡河?本府幾時去巡河……」師爺咳了一聲,以眼神暗示,他立刻改口。

  「喔!剛回來,得趁著枯水期前多看看,免得泥沙淤積,到時春天一來,船只難行……」

  怪了,他是民,自己是官,怎麼那雙黑不見底的虎目一瞟過來,心底就一陣冷颼颼的,如坐針氈了。

  「大人貴事多,忙一點是理所當然,草民不懂事常來叨擾,望大人海涵。」他先禮後兵。

  聽出他話裡的暗諷,溫道江心裡不痛快。「事再多也沒你忙著數銀子的忙,聽說你又開了幾十間鋪子,賺錢如流水,沒停手的時候,幾時也讓本府跟你學學點石成金的本事?」

  「草民安分守己的繳稅了。」蘭泊寧不走行賄貪官的路子,要是個認真為百姓做事的地方官,他還多少會送點茶水錢。

  聞言,溫道江額際青筋一抽。「好、好、好,繳納好,你是江蘇商人的楷模,人人都該向你看齊。」

  老狐狸皮笑肉不笑地和他打馬虎眼,絕口不問明來意。

  可是他不問,專程而來的蘭泊寧難道不會說嗎?在吃完最後一口藍莓果饌,再掃光溫道江虎視眈眈的火腿卷後,他雅逸秀美的端起茶盞……牛飲。

  好破壞美感的動作,除了蘭泊寧狀若無事外,在場瞧見他豪邁飲茶姿勢的人,皆不約而同的感到臉皮一陣抽搐。

  「是呀!大人,草民規規矩矩地照朝廷的稅律納稅,可是為什麼草民有事要求見時總是見不到大人你,真叫草民好生納悶。」一次、兩次他還能說是巧合,但次數一多難免啟人疑竇,他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豈會看不出內有玄機。

  溫道江被他看似無殺傷力的軟刀子砍得笑不出來,兩眼陰沉。「本府做的是大事,還用得著事事向你這市井草民交代嗎?你也別太放肆了,在本府眼中,活閻王什麼也不是。」

  蘭泊寧知道他得罪了溫道江,笑了笑起身,一撩天藍長袍。「草民失禮了,在此向大人賠罪。」

  「罷了,本府也不是氣量狹小的人,天色不早了,你也該打道回府了,本府還有事要處理……」嗟!不難應付嘛!活閻王是浪得虛名,三、兩句就能打發了。

  「知府大人請留步,草民有話要說。」斗智,也要斗耐性,誰先不耐煩誰就輸了。

  忙著想離開的溫道江後腳踩了前腳跟,差點踉蹌一絆。「你又有什麼事,沒看見本府很忙嗎?你也早點回去,別讓小娘子等著你。」

  「草民的妻子向來知禮識大體,秀外慧中,不會因草民的晚歸而有所怨言。是預備明年開春進貢的織錦,草民想請知府大人先看看是否能入貴人們的眼。」他一揚手,用素潔綢布包折四方的物品讓人捧著送上。

  「今兒個太晚了,本府累了,明兒個再說。」溫道江有意搪塞,讓蘭家繡坊的繡錦出不了世。

  「黃忠,打開。」蘭泊寧不管不顧的下令,沒人見了蘭家錦布能不心動。

  「是的,大少爺。」眉清目秀的小廝年約十五、六歲,他手腳伶俐地掀開白綢,露出一角絢爛。

  一瞬間,光彩四溢,七彩光華如星光般綻放,似金似銀,又似流動的寶石,閃耀著灼灼光芒,炫閃得令人移不開眼睛。

  「這……這是……」天哪!太美了,這真是錦布嗎?他明明看到的是一幅畫,似有水花隱隱濺起。

  「流光錦。」蘭泊寧驕傲的說出。

  「流光錦……」的確錦如其名,比蘇暉明呈上的那些蘇錦還要美上許多,繡畫、繡畫,他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大人意下如何?」他能忍住不受誘惑嗎?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太……咳、咳,美得邪氣呀!讓人看得忘神。「本府眼力不濟,沒能好好看個仔細,你留下錦布讓本府端詳一番,白日的光線足才能看出錦布細致的圖樣……」

  蘭泊寧一招手,小廝黃忠以白綢蓋住流光錦,公堂上頓時異采立消。

  「拙荊花了三個多月功夫才繡出一匹半的流光錦,草民帶了未完成的半匹請大人品鑒,大人看完後草民還要拿回家裡讓妻子繡完剩下的半匹呢。」這半匹錦布決計不能留下。

  他不會重蹈覆轍,毫無防心地任人取走蘭家繡錦,即使是知府大人亦然,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在吊本府胃口?」他口氣變得強硬。

  蘭泊寧看似恭敬,實則倨傲地拱手作揖。「草民不敢,只是草民擔心有宵小之輩闖入府衙盜竊,草民是心有余悸呀!前些日子的蘭錦技法居然被賊兒偷了,草民怕賊兒又盯上這流光錦。」

  「胡說,有本府在,府衙豈有小賊膽敢肆虐,來一個捉一個,來兩個捉一雙。」溫道江故作氣惱地要捉捕竊賊,其實沒人比他更清楚,正是他當日將那蘭錦當成蘇錦送進宮,交給「那位」過目的。

  「大人神勇,草民佩服。草民想問大人一句,流光錦可否勝過蘇家的蘇錦?」

  蘭泊寧等他一句話。

  「這……」溫道江很想昧著良心說流光錦不如蘇錦,可是一想到適才手掌滑過布錦的觸覺,錦繡如畫的錦面光滑柔軟,完全感覺不到半根絲線,拉起錦布的一角,那靜謐的湖泊仿佛一下子動了起來,錦布頓然成畫布,繪出一幅山光水色。

  不,不能讓蘭家出頭,他得壓住蘭家一飛沖天的氣勢,「那位」屬意的是願把財帛拿出來分享的蘇家,而蘭家是蘇家生意上的死對頭,為了日後的前途似錦,蘭家錦萬萬不可進宮。

  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兩,溫道江撫撫八字胡,意味深長的笑了。

  「唉,可惜這繡功還是差了些,你讓蘭少夫人別太費心了,本府當真瞧不上呀!」他一定要想辦法私下弄到那余下的流光錦,實在美得叫人愛不釋手。

  「大人你……」蘭泊寧的臭脾氣又犯了,也不管對方是不是一句話就能要他命的地方父母官。

  可正當他打算和溫道江理論一番時,眼角不經意地掃過一隅,竟意外地看到一尊青玉麒麟。

  十年前,青玉麒麟乃蘭家之物,那時蘇家和蘭家的對立並未浮到台面上,一日,蘇暉明的父親到蘭家作客,一見到擺放在書房裡的青玉麒麟便喜歡上了,多次開口索要。

  蘭父也對青玉麒麟多有喜愛,可見蘇父頻頻上門請求割愛,他再三考慮才決定轉送蘇父,君子有成人之美。

  換言之,這尊兩尺高的青玉麒麟應該在蘇家,被視如珍寶的收藏著,怎會到了溫道江手中?

  蘭泊寧目光一沉的有了了悟,他想起好友曾提起的事,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溫道江早就和蘇家勾結上了。

  也就是說,即使他再費勁地為蘭家繡錦尋出路,可溫道江這一頭是絕對行不通的,狼與狽同處一窩久矣!

  思及此,原本有滿腹欲說服溫道江的話就這麼吞回腹內,說了些不著邊的恭維話虛應後,便命下人將東西收起,轉身離去。

  在溫道江兩眼欲穿的渴望下,蘭泊寧硬將半匹流光錦帶走。妻子的辛勞不能平白便宜貪得無厭的知府,他寧可將流光錦鎖在庫房裡永不見天日,一代代傳到子子孫孫手中,也絕不如那貪官所願。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是想方設法的另闢蹊徑的好,讓奸佞擋道,他怎麼也不甘心。

  「把繡錦送進宮裡?」

  為成事,蘭泊寧找上好友魚思淵,他朝中有親戚,正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

  「此錦我與妻子取名為流光錦,錦面似流光,幾乎感覺不到絲縷磨手,可是將其拉開豎直,那流光溢彩的碎玉光澤便從整塊錦布泛開,宛如光透錦布,每一根繡線都像在舞動著……」

  魚思淵略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是我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嗎?明知道我正埋頭苦讀準備應考,你再遲兩日來找,我已經上京了,你是屬耗子呀,見洞就鑽!」

  「若是能輕易解決的事我也不會找上你,遇到當官的我也沒轍,只好找人先把堵住的路疏通了再說。」繞遠路若能行得通,他不介意多走幾步路。

  「知府大人找你麻煩?」江蘇一帶以溫道江的官最大,他想和誰過不去,那人就別想好過。

  蘭泊寧勾唇冷笑。「他的確和蘇家搭上線了,之前我埋在蘇家的棋子被發現收買了,因此一直沒有傳回此事,蘇暉明那賊胚子可孝敬了他不少好東西。」為了能讓蘭家從此出不了頭,他不惜拿出一半家產也要攀權附貴。

  「所以我只好找你搭把手,看能不能繞過溫道江直接上達天聽。」官商勾結不是無法可治,五品官的上頭是四品官,四品官上去還有三品、二品官。

  「你……」他神情閃爍的欲言又止,遲疑了好一會,才流露一絲苦笑。「不瞞你說,你有難我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可這事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你也別再四處找門路了。」

  「理由。」這話聽得蘭泊寧一臉冷峻。

  連嘆了三口氣的魚思淵這才把聲音壓低地道︰「事關重大,牽扯甚深,年前我二叔就千交代萬交代的囑咐我不宜和溫道江走得太近,他是……那邊的人。」

  那邊……「五皇子?!」他震驚。

  「噓,小聲點,小心隔牆有耳,你不要命也別拖累我,我要當爹了,得活久一點才能看見兒子長大成人。」他一個小妾身懷六甲了。

  一聽和朝中爭位有關,向來意氣風發的蘭泊寧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垂頭。

  「怎麼會是……他手也伸得太長了。」

  民不與官鬥,因為明擺著鬥不過。可若是關係到皇家子孫,那事情就變得更加復雜,一個處理不當則禍及全家,皇家人做事不問是非對錯,他們就是無法無天的主兒。

  「沒辦法,皇上遲遲不立儲又偏愛八皇子,他這是急呀!想多弄點銀兩好壯大自己,日後才有一搏的本錢,聽說……」他話到一半又止住,面露不安。

  「聽說什麼?」皇家無家事,家事即國事。

  魚思淵左右瞧了瞧,確定無人,才神色郁挹地緩道︰「聽說為了攢夠銀子好做大事,他讓底下人悄悄賣官。」

  「賣……他居然敢……」蘭泊寧不禁咋舌。

  「你想溫道江之前還是個小小的芝麻官,干了幾年也不見升遷,可是短短數年間,他沒有卓越政績卻一路節節高升,這其中沒點什麼你相信嗎?」他隱晦的暗示溫道江的官位是買來的,人的手上有銀子,沒什麼事辦不到。

  「上面沒人管嗎?」賣官不是小事,肯定有人察覺,只是敢不敢下手去查,又能查得多深。

  魚思淵一聳肩,繼續喝茶。「誰曉得,總之這事我是插不了手了,熱衷權力的五皇子汲汲營營於上位,和皇家扯上邊的事你還是離遠點,不是我在危言聳聽,若弄不好抄家滅族都有可能。」

  「……難道我蘭家繡錦只能就此沉寂?」蘭泊寧心中苦澀,郁郁難歡,祖輩傳下來的基業就要毀於他手中。

  蘭家發跡於蘭錦,那是蘭家的精神象征,也是祖先們一輩子的心血,身為後代子孫的他不僅不能發揚光大,還令光宗耀祖的蘭錦蒙塵,他真是不孝。

  「也不是全無希望,若你也學蘇暉明那般大手筆地送銀子,說不定知府大人會少些刁難,多少開條小路容你通行,蘭錦的華美有目共睹,不可能明珠不發光。」

  看他一臉像讓人砍斷了手腳似的,心生不忍的魚思淵出聲開導,希望好友能因此好過些。

  而與此同時的皇宮,也有人在討論五皇子賣官一事。

  「此事當真?」

  「確有其事,經屬下查探,牽扯入內的官員不下上百名,其中不乏四品武將、五品文官。」

  「再查,一定要掌握到確切證據,不能容他再張狂下去。」

  「是,屬下遵命。」

  一道暗影隱去,一只潔白如玉的縴手端了只青花牡丹塘草湯盅,放在那黑漆紫檀木的暗金四方書桌上。

  「歇一會,別想太多了,人要是腦子用多了會犯傻的。」一名宮女打扮的女子明艷動人,一雙水盈盈大眼仿佛會說話似的。

  「哼!人生能傻幾回就好了,可惜我想當個傻子也要看別人允不允,我已經一退再退的退讓了,他還非要將刀口對著我……」叔可忍,嬸不可忍……他忽地發噱,這句歪話是身邊女子無意間脫口而出說過的,他記性好,一下子就記住了。

  見他還能笑出來,女子放心地為他揉揉抽疼的額側,話鋒一轉,「不知家裡過得好不好,娘的身子不好,小妹又還小,二妹也到了說親的年紀,真擔心她們日子過不下去。」

  「那就送點銀子回去吧,當是安家費,省得你老是掛心。」身為長女,難免多有掛念。

  「可是沒有銀子。」她故意叫窮。

  聽出女子話裡的意思,男子佯裝一瞪,狠狠將扇子甩出去。「沒有銀子、沒有銀子,就會挖錢的錢鼠敢說你沒有銀子你……你這個敗家的,爺銀庫的銀子任你搬,能搬多少都是你的,爺讓人給你送回江蘇的親人……真當爺是吃喝玩樂的紈褲……」

  他叨念個沒完,惹得女子嘴角輕揚。

  「……凡事自有定數,流光錦進不了宮也是它運勢未到,你想急也急不來,不如把心放寬些,讓自己放松放松,瞧你這肩頸繃得多緊,在上頭剁肉也傷不了筋骨……」

  如全身氣力被抽盡的蘭泊寧兩眼微閉的趴臥在妻子大腿上,由著她一下子輕一下子重的揉按,繃緊的臉皮好像針扎不透的牛皮,沉郁的沒有絲毫表情。

  打從自好友處得知溫道江的背後是五皇子後,他對進貢流光錦的事就不太提得起勁,整天渾渾噩噩的,像失去方向般茫然。

  蘭家繡坊真的沒有出路了嗎?

  這幾天他不停的自問,始終找不到答案。

  除非上位者不是五皇子,否則蘭家繡坊只能處於被打壓的地位,小人得志的蘇暉明不可能放過蘭家繡坊,在一山不容二虎的情況下,蘭家百年基業岌岌可危。

  聽聞妻子的打趣,蘭泊寧想笑也笑不出來,只覺得心口沉重。「我也想以平常心看待,可是一想到流光錦是合你、我之力費心制作出來的絕品繡錦,我這口氣就堵著,上不去,也下不來,悶在這胸口難受。」

  錦布有分上品、中品、下品,絕品則超越所有品次,是超脫凡俗的逸品。

  蒲恩靜笑著用佛偈開解。「得失,得失,有一得必有一失,有一失必有一得,人要舍得,有舍才有得。你的得失心太重才會放不下,別去看那些,一家子和和樂樂在一起不好嗎?」

  「你不會不甘心嗎?想你花費了多少心血在上頭,到頭來卻是一場空。」他心疼的摸著妻子手上因長期使用頂針而磨出的繭子,自覺是個無能的丈夫。

  「不甘心又如何,率眾拉紅布條到府衙前面抗議靜坐嗎?」她忍不住嘆息一笑。「以前刺繡是為了生計,不得不為,可何嘗不是因為喜歡?我在一針一線中尋到不少樂趣,你不也如此。」

  緩緩張眼,看著笑得平靜的妻子,蘭泊寧感覺自己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擁有你,我此生不悔。」

  「你敢後悔我也饒不了你,把我騙到手就想甩到一旁,我非把你一身的毛拔光了不可。」

  聞言,他笑了,頓時心情開朗。「好凶的婆娘,竟敢對夫婿口出不敬,你不曉得夫是天字開頭嗎?」

  意思是丈夫是妻子的天,得仰頭而望。

  「娘子、娘子,拆開來念是娘的子,兒呀!要好好孝敬為娘的。」她搖頭又晃腦,煞有其事的說著。

  繃著臉瞪眼,蘭泊寧好氣又好笑的輕輕一推妻子眉心,「給了你熊膽,連娘也敢調戲。」

  「我這叫苦中作樂,人生在世有多少難過的坎,咱們不開開心心的活著,豈不是被挫折擊倒了?你甘心,我不甘心,我喜歡每一夜睡著了後還能睜眼看到的『今天』。」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這是在她為了復健而喪氣時,給自己打氣的話。

  「今天……」他咀嚼著這兩個字。

  「我們離明天太遠,明天會發生什麼事無可預料,唯有把握住今天,把想做的事、想說的話盡情放手去做、去說,今日過了還有今日,曰日是今日,你還有什麼好煩憂的。」人只能向前看,無法回頭,每跨一步便是對未來的期望。

  「你這話把我繞暈頭了,好暈好暈呀,我得想想……」今天……想了一會,蘭泊寧沉郁的黑眸漸生清輝。

  「想通了?」瞧他雙目有神,她輕問。如果能看開就不會徒生苦惱了。

  「不通不通,頭痛,你再揉揉,我這兒也不舒服。」他指著腹部,再往下移幾寸。

  蒲恩靜失笑地往他腦門一拍。「飽暖思淫欲。」

  「夫妻敦倫乃人生大事,古有雲之,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我們要好好地水乳交融一番,才不負天地造人之美意。」蘭泊寧身子一翻,將妻子壓在身下,隨即落吻如雨下。

  她笑著又閃又躲,漸漸有了輕喘聲。「你不在意流光錦進不了宮的事了嗎?還有心思幹這回事。」

  解衣的手略微一僵,深幽黑眸一閃,冷笑。「及時行樂,明天的事明天再去煩惱,咱們醉在今日。」

  聞言,她在心裡一喟。看來他還是沒看開,鬱結在心。

  蒲恩靜很是無奈的苦笑,藕臂環上他肩頭予以安慰。「學人精,我是清醒的,不同你一起醉。」

  蘭泊寧不聽,繼續手下的動作,一雙大掌不住地在嬌軀上遊移,企圖點燃妻子的欲火。

  「夫妻是一體的……我醉你也得醉,當一對醉翁夫妻,把今天揮霍在抵死纏綿的歡愛中……」他順勢頂入。

  蒲恩靜忍不住扭身嚶嚀了一聲,難受,可身體本能地想要更多。

  她含蓄的迎合那像負傷野獸般地猛烈刺穿,一下又一下的撞擊,一次又一次地將怒海波濤推到最高處,嬌喘聲和粗吼聲交織,如蠶吐絲,一圈又一圈的裹住將死的身軀,只為吐出那最後一口春絲。

  歷經了三次的歡愛,渾身是汗的蒲恩靜低喘無力,她癱軟的趴伏在夫婿身上,夫妻倆都沒力氣起身洗漱,粘膩的汗水令人不適,他們昏昏沉沉的欲睡還醒。

  朦朧間,有什麼一閃而過,幾乎睡著的蒲恩靜倏地睜開眼,水眸清亮地恍若發光的寶石。

  「我想到了……」

  唔唔的悶聲發出,「還不夠,娘子,再等我一會,你別急,難得你想要……唔!你掐我?」

  「你還沒盡興呀,老想著那回事!我是說我想到打通關節的另一條路,不用經過只看銀子的溫道江。」蒲恩靜一個縮身掙脫丈夫箝制,起身坐在床沿打理自己的儀容。

  翻個身,蘭泊寧慵懶的斜睨妻子布滿吻痕的雪嫩嬌軀,嘴角滿足的上揚。「我舒坦了,不想再去想煩人的事,拿不到貢品名額就算了,咱們蘭家繡坊的織錦冠絕天下,不怕銷不出去,只愁不夠賣,這天底下有錢的富人不只皇宮裡的,咱們的眼界不能小得只看見眼前利益。」

  一場淋灕暢快的歡愛把蘭泊寧桀驁不馴的經脈給疏通了,他反而比妻子看得開,想得遠。皇家貢品這塊大餅看著香,其實榮耀一時之下處處凶險,他們面對的是主宰小老百姓生死的官中貴人,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以前的他可能還會硬著耍橫一回,找幾個市井閒漢去鬧上一鬧,鬧出點動靜好驚動知府大人,不管這事到最後能不能成,起碼出了口惡氣,沒讓人給小瞧了。

  可是有了讓人舒心的小妻子後,他在為人處事上會先為她設想,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暖被窩裡躺一雙人,昔日活閻王的性子得收斂些,不可恣意妄為的為家裡招來禍事。

  「你能看開我就放心了,凡事不用強求,福禍一向不離,說不得這次的福氣沒得到反倒是避開大禍,往好處想,咱們是撿到了。」人要樂觀點,事無三害。

  「福兮禍所伏……」他暗忖。

  蒲恩靜慢半拍的哎呀一聲,輕拍額頭,「被你一打岔差點忘了,我想到大姊從宮裡讓人送家書來了,還有一大筆安家費和好幾車主子的賞賜……你猜猜她在哪個主子那裡服侍?」

  「不猜。」太費神了。

  「是八皇子。」一名鄉下姑娘居然能混到皇子身邊當差,可見不笨,至少有幾分聰慧。

  「八皇子?」蘭泊寧正準備喚人備水的動作停下。

  「我昨兒個回娘家探望娘和青青,乍然瞧見擺了滿院子的奇珍逸品,著實嚇了一大跳,看來大姊在八皇子面前頗能說得上話,或許我們能在這一處突破呢!」流光錦入宮並非難事,只要有貴人相助。

  神情一凝,他認真思索。「嗯!似乎可行。」

  「為難的是我們怎麼把求援的信件送到我大姊手中,我怕有人會從中攔截。」

  她從信中的用字遣詞可以看出沒見過面的大姊十分聰明靈慧,也頗得八皇子的寵愛和信任。

  只是……書信上的字跡她越看越熟悉,好像是秀珍姊姊的字,可是……不可能吧!姊妹雙雙落水,同時穿越?

  蒲恩靜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了,天底下哪來那麼多的巧合,她的墜海不死只能算是燒侍,興許是蒲家自殺的二女兒有和她相仿的波長,靈魂相吸才能藉體再生,再世為人。

  「也許我能找朋友幫忙……」不,不行,不能再把魚思淵拉下水,他也有他的困難。蘭泊寧將第一個浮現腦海中的人名刪除,點滴之恩,涌泉以報,他欠好友的人情多到還不清。

  看他有些遲疑的神情,她倏地明白求人不易,畢竟涉及皇子們的內斗,越少人牽扯在內越好,蘭家的生意不好連累他人。「別氣餒,再想想就是,天無絕人之路。」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沒事,我是江蘇城內的土霸子,還有誰敢給我臉色看嗎?」看到妻子關懷的神色,蘭泊寧心中溢滿柔情。

  她取笑。「還敢自稱土霸子,我看是土匪,你的人和小叔的畫一樣,表裡不一……嗯?等等,畫?」靈光一閃,蒲恩靜臉頰嫣然地慢慢暈染出兩朵桃花。

  「畫?」他聽得一頭霧水。

  「你最近瞧過小叔畫的畫沒?他進步得令人稱奇,比起我的畫技不知高出多少,媲美一代畫師。」為人寡言卻畫風明快,處處充滿繁花盛開的生意,謙和中帶了點奔放率性。

  「你把瑞杰捧得太高了,不過幾筆工筆畫而已,日後用在蘭家繡坊的布料圖樣上,也可省下雇用畫工的銀子。」是該讓瑞杰進入繡坊學習了,兩兄弟同心協力共創佳績。

  「是你低估了自家小弟的天分,竟把擁有畫魂的天才當庸俗不堪的畫工,你呀!果然只適合當四處鑽營的生意人,賞花吟月的風雅事還是留給別人吧。」他修長有力的手只適合用來撥算盤,計算錦布一匹銀幾許,裁衣上身幾兩金。

  「好呀,敢打趣你夫君,我看你真慣出猴性了,見竿子就往上爬……」

  他一把抱住妻子就吻上,又是滿室旖旎。

  當緗素和綺羅雙頰緋紅的抬了一桶又一桶的熱水出浴堂時,又被丈夫欺凌了一回的蒲恩靜芙頰紅艷艷,笑又羞怯地瞋看吃得很飽的男人,而神清氣爽的蘭泊寧則好不得意地笑眯了眼。

  一家之主不急,急的反而是一向步調緩慢的小繡娘,因為宮裡等著回信的公公一早就要啟程回京,他們必須趕在天亮前將暗藏深意的畫作送到公公手裡,面呈八皇子,這是他們昨晚想到的妙計。

  「大哥、大嫂,我要多睡才會長高。」突然被敲門聲吵醒,睡眠不足的蒲瑞杰有些起床氣,他握著小拳頭揉揉惺忪的眼,一點也沒請人入屋的意思。

  不管他有氣無氣,在蘭家,蘭泊寧就是絕對的威權,他將門打開,手臂一伸便將放棄掙扎的白衣少年從床上拎起,並吩咐人上茶,準備文房四寶。

  「大嫂,我不畫畫。」又不是上課時間,擺明欺負小孩。

  「叫你畫就畫,唆什麼。」蘭泊寧將畫紙攤平,掄起拳頭,作勢在他鼻前一揮。

  「畫什麼?」屈於yin威的蘭瑞杰有氣無力地問著。

  是呀!畫什麼?蘭泊寧目露疑問的朝妻子望去。

  「畫紙的右上方約二分之一處畫上慈悲垂目的白衣大士,右手楊柳枝,左手淨瓶,赤足踩在三朵交錯的祥雲上,一滴與觀音同等高度的淨水從瓶中倒出,記住,是一滴,而且是要滴不滴的與瓶口相連……」

  「淨水……」蘭瑞杰下筆極快,嗖嗖地畫出一身白衣的觀音菩薩,眉心處還有一顆鮮明的痣。

  「接下來在左邊的空白處畫上一大片枯死的棉花田,以及吊在無葉枯枝上奄奄一息的蠶蛹,棉花田和蠶蛹下方是雙手手心向上、在地上艱苦爬行的男人,全身骨瘦如柴,顴骨突出,眼窩內陷,只剩下一層皮包骨,他在瀕死前祈求那一滴甘露落下,風吹動蠶蛹,卻吹不走男人眼中的希冀……」

  三朵交錯的祥雲指的是血脈相連的三姊妹,她們感情深厚,不分彼此地緊緊相偎,皇子化身的觀音大士救苦救難,庇護祂腳下的眾生,以其肉身救助萬千生靈。

  棉花和蠶絲是做布的原料,也代表繡坊,快渴死的男人是蘭泊寧,他伸手向上只求那一滴活命的甘泉水。

  整張畫紙上什麼顏色都有,唯獨少了一色——藍。

  缺藍,缺蘭,取其諧音,也就是說普天之下的宮錦唯獨缺少「一錦繡上添,化作雲彩屋」的蘭家繡坊,畫風中有些許蒲恩靜惡趣味的影子在。

  天還沒亮,蒲恩靜在丈夫的護送下,趁著適當的時機將畫交給公公,又塞了一些銀子,請人辦事是要打賞的,不然誰願意多事的跑一趟。

  畫送出去以後,等了許久未見有消息傳來,本來就沒抱多少希望的夫妻倆自然不特別失望,久候未有消息的情況下他們決定放棄與蘇家爭皇家生意。

  徹底放手後,兩夫妻開始從旁的地方下手,一方面招攬更多的人手將生意往鄰近小國做,一方面改善錦布的若干缺失,添上更華麗的繡畫,讓所有人都能穿上高貴而不貴的錦衣。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在放開宮中這塊大餅後,蘭家繡坊的營收節節攀高,有凌駕各大繡坊的趨勢,貨品齊全又物美價廉,買十件成衣還送七色繡線,上門的客人絡繹不絕,人手捧著衣服和布料,帶著滿意的笑臉離開。

  不過,幾家歡樂幾家愁,蘇家的生意就經營慘淡,仗著有溫道江當靠山的蘇暉明越來越狂妄了,一見蘇家生意被蘭家搶走了一大半,心中記恨蘭泊寧,總想著若有機會,非狠狠踩上一腳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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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1 00:22: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九月九,重陽節。

  登高望遠。

  慈雲寺香火鼎盛,九九重陽又是賞菊的好時節,寺裡的菊花盛開,金黃一望無際,不少香客攜老扶幼,趁著天氣晴朗時上個香,順便賞玩金菊。

  「你剛才跟菩薩說什麼?」蘭泊寧盯著妻子平坦的肚子,心想求個送子觀音不知來不來得及。

  「跟菩薩說的話怎能告訴你,話一說出來就不靈驗了。」其實她在祈求菩薩保佑她娘、青青和遠在宮裡的大姊,不求富貴一生,但求平安健康,無災無難到百歲。

  當然,她也為丈夫、婆婆、小叔求了受三日香火的護身符,人無病無痛最好,即便只是一種心理慰藉,保個安心也不錯。

  他笑著在她耳邊低語。「我看你是求菩薩給你塞個娃兒在肚裡,來年有兒子可抱。」

  「女兒不行嗎?當爹的若是太偏心,小心女兒不認你。」她不確定,但月信已遲來幾日。

  她想再等看看吧,也許是搞錯了,前些日子過得太緊繃了,或許是因此而經期亂了。

  蒲恩靜不想太早懷有身孕,她這具身子還是太小了,尚未長開,生孩子是走一趟鬼門關,她希望最早是十八歲,若能二十歲再生更好。

  不過若是真有了也不排斥,好歹是自己的骨肉,她會盡量把自個兒保養好,利用現代知識預做產前準備,也會把身體調理到最佳狀態,在生產時少受些痛苦和折磨。

  只是有時她會懷念過去,冷氣、電視、冰箱,還有每日不怕辛苦為她按摩雙腿的姊姊,她們一起在街上吃冰淇淋的日子有多快樂,笑聲是最美味的調味料……如果姊姊能在身邊就好了……

  「行,只要你肯生,生頭小豬我也認。」是男是女無所謂,都是他和妻子最疼愛的心頭肉。

  「理論上,人不會生豬,在基因科學上……」她說了一半忽然噤口,神色微哂的看看左右,她有些太認真了。

  「雞影刻學?」刻雞的影子要學?

  蒲恩靜瞪了丈夫一眼,怪他害她說錯話了。「我是說,要生豬你去生,本夫人是人,與豬非同宗。」

  「人當然不會生豬,我隨口說說……等一下,靜兒,我說豬是我祖宗,對蘭家的列祖列宗是不是很不孝。」他故意板起臉。

  她噗哺一笑,嬌顏若花。「說生豬的人是你,不孝的也是你,我是蘭家溫良賢淑的好兒媳,娘說的。」

  最後一句她添上的是婆婆所言,說得理直氣壯。

  「夫妻要共同承擔福與禍,同生死,共患難,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望著妻子的柔美笑靨,蘭泊寧眼中深濃的愛意滿得快溢出,他握起她的潤白小手,滿心滿眼都是她。

  「土蠻子,還不放開手了,大家都在瞧了。」怪難為情的,以前的時代在大馬路上摟摟抱抱稀松平常,到了這會兒卻很是害臊。

  唉,當了古人,變成古人,臉皮也變薄了。

  蒲恩靜依靠進夫君懷中,粉腮染紅的看來來往往的香客,因為是節日的緣故,上山的人比以往多了不少,平日以女子居多,今日因是重陽節,故而處處可見搖扇故作風流的士子,以及闔家出游的老老少少。

  「不放,要握一輩子,等我們老得掉光了牙,發也沒了,還牽你的手。」他執拗地犯倔,要和她牽手走一生。

  「你……」她動容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這男人是傻子,傻得令她心疼,傻得令她不能不愛他。

  有些話不用說出口,盡在不言中。

  四目相望,情意相融,黃澄澄的秋菊滿山遍野,人有情,天地有情,花香心也香,輕漾著芬芳。

  只是,花香中偶爾也會出現一、兩坨令人厭惡的狗屎。

  「喲,這不是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蘭大東家嘛!這陣子生意興隆呀,一點銀碴子也不留給別人撿,這吃獨食的毛病可不好,小心夜裡沒張眼跌入陰溝裡。」

  冤家路窄,說話的正是蘇暉明。

  「滾開——」蘭泊寧冷喝。

  「你叫我滾?你敢叫我滾,你算是什麼玩意兒,也敢在本大爺面前叫囂,本大爺可是你得罪不起的活菩薩。」和知府大人一同喝了點小酒的蘇暉明藉酒壯膽,大力地朝蘭泊寧肩頭推去。

  酒喝多的人都天不怕地不怕的以為老子最大,看誰不順眼就耍橫想借機尋仇。

  而蘇暉明並非真醉得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他是藉酒裝瘋,蘭泊寧是人稱的活閻王,人見人怕,他便自稱是活菩薩與之抗衡。

  尤其是溫道江在場,更是壯大他的膽量,他三天前就下了帖子約溫道江上山賞菊,喝菊花酒,沒想到竟遇到他想狠狠踩一腳的死對頭,來得正好,看他怎麼教訓他。

  「本人對酒鬼不感興趣。」蘭泊寧護著妻子往後一退,閃過了蘇暉明推來的手,而後作勢拍拍肩膀,好似要拍掉某人險些留下的髒爪子印。

  「你說誰是酒鬼,我和大人在這裡逛寺賞花呢,偏你二楞子似的撞上來,還不趕快向本大爺和大人賠禮致歉!」蘇暉明酒膽一上來便真的什麼也不怕了,竟敢要活閻王道歉。

  一旁的溫道江笑呵呵的捻著胡須,隔岸觀火。

  「我撞到你了嗎?」他冷嗤。

  聞言,蘇暉明一頓,面露羞惱。「當然撞到了,我胸口疼,腳也疼,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本大爺被頭橫沖直撞的臭牛給撞傷了五髒六腑……」

  沒有也要賴到有,反正他背後是五皇子和知府大人,他還有人可以替自己撐腰。

  「這人怎麼比你更無賴,他祖上姓賴嗎?賴皮。」輕軟的女聲軟軟嫩嫩地,尾音微帶點拉長的媚音。

  「娘子,他不姓賴,是姓蘇,與輸光光的輸同音。你看他像不像輸個精光的落水狗,見到誰都想咬兩口。」蘭泊寧配合著妻子譏諷了幾句。

  夫妻倆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太缺德了,你怎麼拿狗跟人比,狗也是有自尊的,才不會見人就亂吠。」她的意思是兩條腿的不如四條腿,禽獸不如。

  他點了點頭,十分快速的認錯。「娘子言之有理,為夫不該侮辱狗,狗比某些小人忠實。」

  蘇暉明是個沒有容人雅量的人,也激不得,他一見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嘲諷,打了個酒嗝的他眼泛紅絲,怒不可遏。

  「娶了個名聲敗壞的妻子有什麼好高興的,也不知被人睡了幾回還沾沾自喜,揀了雙破鞋穿起來還合腳吧!哪天本大爺送幾個睡過的花娘給你暖暖被窩。」一說完他仰頭大笑,神情囂張。

  蘭泊寧大怒。「住口,你這種人只配當我妻子腳下的泥,一張臭嘴還不趕緊用馬尿刷刷。」

  「你才嘴臭,我哪有說錯,誰不曉得你家那婆娘被男人拋棄過,自個兒不檢點

  還學人跳河自殺,她那名聲比馬尿還臭,也只有你不嫌臭地娶回去,當尊菩薩給供著。」話雖如此,要是他早知道她繡技如此好,他肯定搶回來當妾。

  「你!找死——」

  「算了,不要和這種人計較……」蒲恩靜擔心他們會起口角而打起來,連忙要將滿臉鐵青的丈夫拉開。

  可是她低估了蘭泊寧的怒氣和一發不可收拾的暴戾,她的手才一伸出,身側的他已跨前一大步。

  「找死的不知道是誰,我可是有一群打手……啊——我的眼睛……」一聲殺豬似的慘叫響起,兩手捂著眼的蘇暉明鬼哭神號了起來,好像腦袋瓜子被一拳打穿了。

  「我太久沒在江蘇城橫行了,想必大家忘了我活閻王的外號是怎麼來的。」黑眸厲如刀鋒,他冷笑地拗了拗手指。

  「你……你……攔住,給我攔住!誰揍他一拳我給一兩銀子,咬下他一塊肉十兩,快、快上,替我出一口氣……」蘇暉明又驚又急的邊跑邊吼,一直往有不少衙役保護的溫道江身邊退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蘇暉明驚恐的高聲一喊,不管是不是蘇家的下人,幾個來上香或做生意的莊稼漢、挑水和賣雜貨的小販也卷起袖子,紛紛加入賺錢行列。

  只是看閻王老爺……不,是蘭大少左拳打飛一個,右手一揮又是一個,腳一踹再飛出一個,毫不客氣地消滅敵人,那仿佛不見血誓不甘休的狠勁叫人忍不住心驚膽顫。

  漸漸地,擋在蘇暉明前面的人越來越少了,倒在地上哀嚎的人越來越多,他就像佔山為王的土匪頭子,狠起來是六親不認,誰擋他,他就讓誰趴下,直到血流成河。

  「蘇暉明,你這孬種,還是個男人就站出來與我單挑,我讓你三拳,保證不打死你。」頂多手殘腳斷,臉歪一半。

  「大……大人,你是父母官,你要保護我……」蘇暉明是個沒用的,一見蘭泊寧像個殺神走來,立刻嚇得兩腿發軟,趕緊向他的靠山溫道江求援。

  前前後後拿了人家不少銀子,緊要關頭,溫道江只得干笑的出面圓場。「大家一個城裡住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能有多大的仇恨,賣本府一個面子,別鬧開了。」

  溫道江心想自己都出來說情,他們也該罷手了,沒料到他的面子不夠大,蘭泊寧得理不饒人的性情一旦上來,十匹馬也拉不走。

  「他對拙荊的羞辱不能就這麼算了,草民若不割了他胡亂道是非的舌,草民有負妻子的一片深情。」不馬上嚴加制止,日後必會不間斷的傳出對妻子不利的流言,這點必須從根本杜絕。

  蘭泊寧為了維護妻子頁名,打定主意要拿蘇暉明殺雞儆猴,把這只大老鼠給鏟除了,流言蜚語自是煙消雲散。

  「你……」溫道江的臉色十分難看。

  「出來,不要讓我去找你,否則……」

  那個「否則」多駭人呀!沒人敢承擔之後的下場,縮頭縮尾的蘇暉明在蘭泊寧冷厲的低喝聲下,一臉懼意地走了出來。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道水雲紋錦衣掠近,下顎驀地承受一記重擊,他整張臉一偏,連同身子往後飛去,正巧溫道江就在他後頭,兩人就這麼撞個正著。

  剎那間,所有的叫嚷聲全靜止了,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臉貼臉,眼對眼,鼻踫鼻,嘴巴……呃,靠在一起的兩個大男人。

  畫面很是驚悚。

  驀地,兩管鮮紅的鼻血從溫道江臉上流下,一滴一滴的滴在石青色繡翎雀衣衫上,蘇暉明怕被溫道江秋後算帳,壞主意來得快,高聲一呼——

  「打人了,打人了!蘭大少爺打了知府大人,快把他捉起來治罪,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呀……」

  被男人親了的溫道江呆若木雞,許久才回過神,一眾衙役見他沒回應,便以為是認同,紛紛一擁而上,將萬夫莫敵的可怕男人圍在正中央。

  由於顧忌妻子安危,蘭泊寧沒有反抗,還笑笑地對妻子說︰「沒事,我到知府衙門泡泡茶便歸來。」

  其實他也曉得痛毆蘇暉明的罪不重,只要人不死,再塞筆銀子給溫道江,打人一事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溫道江的貪財眾所皆知,他是看銀子辦事,有錢什麼都好說。

  可是和官差起沖突那是犯了重罪,都在江蘇城裡討生活的,官府要治他多得是機會,為免惹禍,因此他選擇束手就擒。

  只是誰也沒料到,蘭泊寧最後是滿身是血的被抬出來,傷痕累累,手、腳、背後被打得皮開肉綻,傷口跟干掉的血及衣服粘在一塊,讓蒲恩靜差點哭得沒厥過去。

  原來他一下獄就遭蘇暉明收買的獄卒下了軟筋散,而後一群蘇家下人拿了棍棒進了地牢,劈頭就是一陣狠打猛抽,把蘭泊寧打得不成人形才罷手,只留他一口氣苟延殘喘。

  是魚思淵又送錢又賣人情的,才讓溫道江的驚堂木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輕判,三日後再去牢裡接人時,蘭泊寧已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全身沒有一塊皮膚是完整的。

  蘭府

  「還……還哭,我不是沒……沒事了嗎?瞧你變成小府……愛哭包……」看得他好心疼。

  「我哭我的你別管,少說點話,蘇家那惡人太可恨了,居然敢在牢裡下黑手,還有縱容他的知府也該死……」此仇不能不報!

  蒲恩靜以為她是在心裡默想,殊不知她太過氣憤竟不知不覺說出口了。

  「好,等我好……好了,一起去報……報仇……」他想伸手安慰她,卻牽動了其他傷口,頓時吃痛地悶哼。

  蒲恩靜淚眼婆娑的瞪人,沒有半絲殺氣反而多了小女人的嬌媚。「你不許去,我去就好,你待在屋裡養傷。」

  一聽妻子要一個人去為他報仇,他好笑地看看她的細胳臂、細腿,柔弱似柳的小身板。「你要拿針去戳人嗎?」

  「不要瞧不起女人,女人狠起來比男人還可怕。」她們不是不敢,而是還沒被逼到臨界點。

  他想笑,卻痛得直呼。「先把你的眼淚擦了再來說服人吧。」

  「我不敢殺人,但我敢炸人。」她才不管歷史會不會產生偏差,傷了她的男人她還能悶聲不吭的當啞巴嗎?一味的忍氣吞聲只會讓小人得寸進尺。

  「炸人……」炸成肉干嗎?他想。

  蘭泊寧心裡想的是下鍋油炸,而蒲恩靜的炸是……炸彈。

  「傷口好了點嗎,還會不會痛?男人掉幾塊皮嘛,吐兩口唾沫抹抹就好了。」

  一直沉默的蘭夫人忽然道。

  原來某人的土霸王的性格是跟這位學的,母子倆的氣勢都好草莽。蒲恩靜暗暗咋舌,提醒自己以後一定要教好孩子。

  「娘,你都快哭滿三缸淚水了。」少話的蘭瑞杰捧著一迭畫冊,畫裡畫的是十八層地獄,每一層地獄的受刑人都有一張蘇暉明的臉孔。

  「妹妹,把這猴崽仔帶出去,老是拆我的台。」蘭夫人面上帶著笑,卻是用帕子抹著不斷落下的淚珠。

  白姨娘只是笑著摸摸兒子的頭,沒把她的話當真。

  蘭夫人原就是灑脫性格,喪夫後為撐起一個家,更是不拘小節,外人以為夫人生得溫婉,個性也定是如此,實則並非如此。

  「娘,夫君的傷口好多了,我剛替他上完藥,開始結痂了,再過個三、五日就能下床走動了。」只要他不鬧著要擦澡就好。

  「好,好媳婦兒,有你照顧著娘也安心。你呀,傷好了別忘記到魚家道謝,這回多虧了思淵那孩子……」

  蘭夫人強忍哽咽地交代,一雙眼不住地看著兒子,慈母心是永遠也放不下孩子的,不管兒子幾歲,永遠是當初抱在懷裡那個軟乎乎的娃兒。

  經過這件事後,夫妻倆的感情更深,如魚缺不了水般,蘭家人也更齊心了,因討厭蘇暉明,十歲的蘭瑞杰還主動提出要為蘭家繡坊畫繡樣好擊敗蘇家。

  「阿……阿琳……」

  耳邊忽然傳來既熟悉又陌生的低喚,熟悉的是喚人的腔調,尾音帶勾喚著連她也遺忘的小名,陌生的是那嬌軟的女聲,蒲秀琳肯定從未聽過,但蒲恩靜卻萬分的熟悉。

  她像電流貫穿了全身,震驚萬分的轉過身,雙手顫栗地看著眼前身著宮裝的明黥女子,不停地在她臉上搜尋出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的手是冰涼的,心跳加速。

  可是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僅從對方面容上看出宮裝美人的眉眼像蒲青青,嘴型和下巴與董氏相似,淺淺一笑的神情……「呃,姊姊,是你嗎?」

  她知道這是她的大姊,原主的長姊蒲裕馨,可……她可以抱持一點點希望嗎?

  不敢相信千萬分之一的巧合,她屏息試探。「秀……秀珍姊姊?」

  蒲恩靜結結巴巴的喚出「秀珍姊姊」時,那名一身沉靜氣質的宮裝女子突然淚如雨下的抱住她,痛哭得不能自已。

  「阿琳!是我,不要懷疑,姊姊來陪你了,不怕不怕,姊姊保護你,沒人可以傷害我的妹妹。」蒲裕馨緊抱著蒲恩靜不放,仿佛一松手,妹妹就沒了。

  初時她進了宮沒跟家裡連絡,是因為對她來說蒲家人就像陌生人,對她們並無特殊感情,但後來想想又覺得不應該,既然她佔了人家的身體,就該承擔該負的責任,這才派人送信送禮回去,直到發現阿琳可能在這裡後,她更是無時無刻都想著要回來。

  「真……真的是……不是作夢……你……怎……麼可能,你死了,把手松開,我一直往下沉,看你浮……浮上去……」是夢,一定是夢,老天爺不可能厚待她至此。

  蒲裕馨笑著替妹妹擦淚,但眼淚越流越多,她索性不擦了。「傻阿琳,我跟你一樣……來了,只是不知誰先誰後,我來的那一天剛好被選中入宮,就迷迷糊糊跟著走了。」

  「姊姊,姊姊,我好想你……」蒲恩靜第一次哭得像孩子,不安的心終於有了依靠,踏實了。

  原來她不是一個人,還有姊姊做伴。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我一直想著放你一個人怎麼辦,你最怕黑,又怕寂寞,媽死了,爸也走了,若是我再丟下你一人,你夜裡躲在廁所裡哭時有誰能安慰你。」她每每思及此就好心疼,很後悔沒能把妹妹從海裡拉上來。

  她哭著,哽咽著。「我很好,沒事,你看我嫁人了,婆婆人很好,待我如親女兒,小叔很靦腆,他是天才,有繪畫的天分,我教他畫山水、畫鳥獸,他就是不肯畫高樓大廈,好一解我的思鄉之情。」

  「我看到他的畫了,因為他的畫裡有你愛作怪的畫風,我初時一瞧驚得三天沒闔眼,心裡不斷地想著是不是你,是不是我妹妹?是不是我那個受了傷卻只會獨自舔傷口的妹妹?我好怕你不是她。」她反反復覆地想著,背地裡不知流了多少眼淚。

  「我好了,沒受傷,雙腿能走了。」她羞赧地抹淚,拍拍跟尋常人一樣健步如飛的腳。

  蒲秀珍,也就是現在的蒲裕馨沒好氣地撇嘴。「我知道,受傷的是你老公,他對你好不好?有沒有打你?你盡管告訴姊姊沒關系,不要受了委屈就往肚裡吞,記得你是有人罩的。」

  蒲恩靜一聽,破涕而笑。「他對我很好,只是紙老虎一只。」

  「真的?」她不相信。

  「真的。」蒲恩靜肯定地點頭。

  當姊姊的總是不放心,一臉懷疑地再問︰「聽說他的名聲不好,一拳能打死老虎,小孩聽見他的名字會啼哭,女人見到便退避三舍,唯恐被他看上眼,男人遇上他便是四肢發軟,哭爹喊娘的跑得比飛的還快……」

  「他……」沒那麼壞,何況他只要對她好就夠了。

  「大姊有話直接問我即可,我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你。」蘭泊寧心裡腹誹,別在他背後說他壞話,給他小鞋穿。

  身上還有傷的蘭泊寧走得不是很順暢,他用比以往慢許多的速度由內室移到花廳,勉強的站立。

  見狀,蒲恩靜趕緊抽回被姊姊握住的手要去攙扶搖搖晃晃的丈夫,蒲裕馨很不高興的眼一眯,捉住妹妹手腕,可蒲恩靜還是堅持的抽出自己的手,上前扶住夫婿。

  女大不中留。蒲裕馨不怪妹妹,她氣娶了妹妹的男人,認為他是惡霸,強取豪奪,連十四歲幼女也不放過。

  「你知不知道她幾歲,你怎麼啃得下去,老牛啃什麼嫩草。」她很是氣憤,說話就沒輕重了。

  大姨子突如其來的痛斥,饒是見過世面的蘭泊寧都免不了眼角一抽。「我們是兩情相悅。」

  「至少一開始不是。」她咄咄逼人。

  她打聽過了,任何逼她妹妹嫁人的男人都不是好人。

  「做人只要看結果就好,靜兒自從嫁進我蘭家後沒受過一絲虧待。」生意人最知道如何與人打交道,隱惡揚善。

  「人心隔肚皮,你怎麼知道我妹妹是不是真的如面上一樣不怨?」她強加罪行,非要雞蛋裡挑骨頭。反正她就是對這個妹婿不滿意,使勁挑剔。

  「大姊,你的意思是你看來溫柔似水,實則一張嘴鋒利如刀,表裡不一?」蘭泊寧不客氣的回敬兩把飛刀,他在意的只有妻子一人,其他人大可滾到一邊。

  「你嘴很毒呀!我妹妹嫁你真是虧大了……」若在二十一世紀,她會建議他去當律師,他必是律師界常勝軍。

  「夠了,你是跟著爺兒來辦事的,不是練你那張刀子嘴,適可而止,別讓人說我的人是上不了台面的潑辣貨。」

  一把紅骨細撒金釘繪泥金芍藥折扇輕掮,石青瓖金邊雲頭履一腳踩進青玉鋪成的地面,月白盤絲彩繡錦袍襯得來人更加風流倜儻,一雙迷人的桃花眼往上勾,任誰看了都要被這位爺兒的俊美貴氣給勾走了魂。

  「八……你不是說先讓和我妹妹敘敘舊,你晚點再說?」這說話不算話的家伙,老是騙她。

  「嗯哼!你是什麼身分,敢讓爺兒等你?」外頭冷死了,他又不是沒腦的傻子,呆候在門外吹風。

  「是,你是矜貴人,我是你腳下泥,你自個兒找張順眼的椅子坐,我和妹妹還沒聊完。」男人聊男人的事,女人說女人的事,她和妹妹有「一輩子」沒見了,會有聊不完的話題。

  「過來,你把爺兒的縱容當什麼了。」他勾勾指頭,神情吊兒郎當,活似是哪家的浪蕩公子哥兒。

  蒲裕馨很想給他一腳,叫他滾遠點,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是。」

  看到姊姊明明氣憤得想殺人,卻又強忍住氣,蒲恩靜忍不住猜想這名錦衣男子是誰。「請問你是……」

  搖扇搖得優雅的貴公子笑得好不熱情,佴眼底的漠然有如枯井。「我在家裡排行第八,叫我八爺就好。」

  八爺?姊妹倆互視一眼,差點笑出聲來,她們同時想到九龍奪嫡中下場很慘的八爺,而那劇中的馬爾泰?若曦可是穿越劇的前輩呢。

  「八爺今日到寒舍來,可是為了蘭家織錦?」代表蘭家繡坊的蘭泊寧提出疑問,他總覺得這位八爺來意不簡單。

  「也是,也不是。」八皇子燕子韶賣了關子。

  「請八爺明示。」聰明人不用繞著圈子,太麻煩了。

  燕子詔似笑非笑道︰「也沒什麼,看到你們求援的畫,剛好我打算到江蘇城一游,順便清清朝廷的污垢,所以就來了。」還順帶捎上一位死纏不放的女人。

  「八爺的意思是草民所受的屈辱得以昭雪?」污垢指的是知府大人吧?朝廷終於肯派人下來查貪官污吏了。

  不過他不認為會有這麼單純,溫道江的背後連著五皇子……而八爺出馬,免不了又是皇子之爭,這一波掃蕩肯定會有不少五皇子的人落馬。

  「我不管什麼屈不屈辱,你的錦布好我就用你的,反之若是爛竽充數,我看也不會看一眼。」他話說得半假半真,讓人猜不透是否真心。

  「是,草民明白了。」

  「總之,你的傷不會白受,再過幾日就會有人為你討回來,不過你想自己去討,我也不會攔著。」他看看熱鬧也好,見識見識傳聞中的活閻王有何本事。

  「多謝八爺。」他是真心感謝。

  男人的話題很無聊,不感興趣的蒲恩靜讓丫頭冬菊、冬麥搬了兩張紅木編藤圓凳出來,與蒲裕馨一人一張圓凳,再讓緗素取來她做好的甜點,綺羅則泡了茶來,幾個女人自成一圈聊了開來。

  「我本來準備好一大車的硝石、木炭、硫磺,可惜沒派上用場,你知道硫磺粉多難買嗎?我跑了十幾家炮竹店才買了一百多斤……」硫磺水倒是不少,蘭家城外的莊子有溫泉,適合養身的泉水正好是硫磺。

  「等等,你買這些東西做什麼?」別人不知道火藥的配方,蒲裕馨可是一清二楚,七成五硝石,一成五炭,一成硫磺。

  「炸人。」

  一聽到炸人,一旁兩個大男人不約而同的豎直耳朵,悄悄地移位,分別坐在兩姊妹身邊,同時想著,炸人能吃嗎?

  「炸誰?」她一臉興奮的問。

  「炸知府衙門和蘇家大門,傷害我夫妻的人都不可饒恕。」物以類聚,和土霸王處久了,蒲恩靜也染上匪氣,原本溫吞的脾性多了分霸氣。

  「好呀!姊姊幫你去炸,我們姊妹聯手把他們炸上天,到月球與嫦娥相會。」

  「等一下,那只油鍋得多大才能把人炸上天?」發問的是十分好學的燕子韶,他也想試試油鍋炸人的威力。

  「什麼油鍋,誰說到油鍋了?」蒲裕馨一臉訝異。

  「是呀,你們不懂,我們炸人不用油。」一樣一飛沖天,外加「肢離破碎」,沒有一塊肉是連著的。

  「也不能怪他們,他們沒這方面的知識。」在現代,隨隨便便上網就能查到一大堆武器的制造方法。

  兩姊妹說得好不起勁,一旁聽得納悶的男人則是漸漸臉色變黑,兩人互視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見茫然,她們說的話莫名其妙卻令人火冒三丈,他們聽得迷迷糊糊,想氣卻不知道氣什麼。

  入冬了,第一場缸雪飄落。

  溫道江因買官一案被削了官職,家產充公,家眷悉數淪為官奴,他本人發配邊關八百裡充為軍奴,專門看管馬匹。

  原來之前蒲裕馨的沒消沒息是燕子韶的意思,他從蘭錦一事嗅出和五皇子有關的貓膩,不想節外生枝便命她先按兵不動,同時又命人一路查出去,終於查出五皇子燕子齊賣官中飽私囊,借機招兵買馬,囤積實力。

  燕子韶將此事捅了開來,皇上大怒,下令圈禁燕子齊,不準他再過問朝中大事,形同被軟禁的五皇子再也不能興風作浪,八皇子一派大獲全勝。

  而失勢的蘇暉明不用蘭家人動手便自食惡果了,因為私自挪用繡坊的資金賄賂貪官,溫道江一垮台,他也失去靠山了,一下子爆發出來的虧空大洞終將百年老店給壓垮了,天天有債主上門討債,已一窮二白的他不敢回家,只能棲息明月山山腳下的一間破草廬,無米無糧,只能吃野果、野菜果腹。

  燕子韶扳倒燕子齊後,趁著太後壽辰之際故意獻上鮮艷五彩的流光錦當賀禮,此禮入了太後的眼,太後開口給了恩典,流光錦也就順利成為最新的貢品。

  而在壽辰上,蒲家姊妹一人以筆作畫,一人以針作畫,兩幅畫都深得太後喜愛,因此讓皇上親筆寫下八個大字——

  畫繡雙絕,才冠古今。

  另外,由於燕子韶十分欣賞「同病相憐」、與他同樣愛上特立獨行的蒲家姊妹的蘭泊寧,特意在皇上面前提起了他,愛屋及烏的皇上便下令讓蘭泊寧當了江蘇織造。

  對蘭泊寧來說,人生雖歷經波折,但有妻相伴,貴人相幫,亦能過出錦繡人生,前程無限美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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