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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什麼,大人又不在府上,今兒個去巡河道?!」
不是前兒個才巡過,怎麼又去了?
江蘇城外那條大河差不多進入枯水期,兩旁河道已見大量囤積的黃沙與淤泥,朝廷下令入冬前開挖‘趕在河面結凍前清出泥沙,好讓明年開春後的船只能通行順利。
不過清除河底淤積物通常在九月、十月左右,現在才八月初,未過中秋,知府大人幾時這般勤政愛民了。
商人的臉皮就是要厚,來過幾回仍與知府大人錯過的蘭泊寧決定跟他耗上了,不見到人不罷休。
只見他自備一張足以讓兩人對坐的油布往地上一鋪,兩端各安了一只塞了厚厚棉花的花開富貴繡樣坐墊,中間擺上兩頭翹的紅木小幾、一壺茶、兩只茶盞,一只插著晚荷的綠地粉彩花卉瓶。
不能或缺的是配茶的茶點,義式青花苔、藍莓果饌、火腿卷、照喜燒,全是他妻子的拿手小點,若非擺多了叫人難堪,他還想添六種,湊個圓圓滿滿,十全十美。
嗯,真好吃,酸酸甜甜的藍莓含在口裡就化了,有淡淡的蜂蜜香味,還有顆顆分明的果粒感覺,抿一口,口中香氣泛散,滿嘴是果饌的香甜,讓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
「怎麼樣,師爺,他還在嗎?」天都快暗了,再不回家用膳,他家夫人就要拿菜刀殺過來了。
「大人,一直躲他也不是辦法,不妨給他個甜頭,先安撫住了再說,至於成不成在於大人你呀!」出著餿主意的師爺年近五十,發半白,灰須及胸。
「是呀,本府是官,成不成是本府一句話,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布衣百姓,本府還懼了這活閻王不成。」氣一足,溫道江撫著八字胡,一甩那天青色繡翎雀的五品官袍,大步邁出。
「是是是,大人威武。」師爺兩手一搓,彎腰拍著馬屁。
被一陣吹捧後,從府衙內室走出的溫道江忽地眼一眯,鼻翼張了張,隨著撲鼻而來的香味望去,那烤得焦黃卷著肉片的餅讓他感覺到一陣饑餓,腹中饑腸轆轆。
蘭泊寧這廝未免也太愜意了,他還真把府衙公堂當他蘭家大宅了嗎?席地一坐就泡起茶,還自備糕點。
「喲!許久不見了,是什麼風把蘭大少爺吹到這審問犯人的公堂,你有何冤屈盡管說來,本府替你辦了。」他順手要拿起一塊火腿卷,誰知慢了一步,被兩只骨節分明的手指夾走,他落了個空。
「大人不是去巡河了?」沒經過正堂也能入府,果然是身懷絕技的絕世高手。
眸光一冷的蘭泊寧看了一眼溫道江所著的短靴,靴底不沾泥,靴面上干干淨淨,是雙新靴。
「巡河?本府幾時去巡河……」師爺咳了一聲,以眼神暗示,他立刻改口。
「喔!剛回來,得趁著枯水期前多看看,免得泥沙淤積,到時春天一來,船只難行……」
怪了,他是民,自己是官,怎麼那雙黑不見底的虎目一瞟過來,心底就一陣冷颼颼的,如坐針氈了。
「大人貴事多,忙一點是理所當然,草民不懂事常來叨擾,望大人海涵。」他先禮後兵。
聽出他話裡的暗諷,溫道江心裡不痛快。「事再多也沒你忙著數銀子的忙,聽說你又開了幾十間鋪子,賺錢如流水,沒停手的時候,幾時也讓本府跟你學學點石成金的本事?」
「草民安分守己的繳稅了。」蘭泊寧不走行賄貪官的路子,要是個認真為百姓做事的地方官,他還多少會送點茶水錢。
聞言,溫道江額際青筋一抽。「好、好、好,繳納好,你是江蘇商人的楷模,人人都該向你看齊。」
老狐狸皮笑肉不笑地和他打馬虎眼,絕口不問明來意。
可是他不問,專程而來的蘭泊寧難道不會說嗎?在吃完最後一口藍莓果饌,再掃光溫道江虎視眈眈的火腿卷後,他雅逸秀美的端起茶盞……牛飲。
好破壞美感的動作,除了蘭泊寧狀若無事外,在場瞧見他豪邁飲茶姿勢的人,皆不約而同的感到臉皮一陣抽搐。
「是呀!大人,草民規規矩矩地照朝廷的稅律納稅,可是為什麼草民有事要求見時總是見不到大人你,真叫草民好生納悶。」一次、兩次他還能說是巧合,但次數一多難免啟人疑竇,他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豈會看不出內有玄機。
溫道江被他看似無殺傷力的軟刀子砍得笑不出來,兩眼陰沉。「本府做的是大事,還用得著事事向你這市井草民交代嗎?你也別太放肆了,在本府眼中,活閻王什麼也不是。」
蘭泊寧知道他得罪了溫道江,笑了笑起身,一撩天藍長袍。「草民失禮了,在此向大人賠罪。」
「罷了,本府也不是氣量狹小的人,天色不早了,你也該打道回府了,本府還有事要處理……」嗟!不難應付嘛!活閻王是浪得虛名,三、兩句就能打發了。
「知府大人請留步,草民有話要說。」斗智,也要斗耐性,誰先不耐煩誰就輸了。
忙著想離開的溫道江後腳踩了前腳跟,差點踉蹌一絆。「你又有什麼事,沒看見本府很忙嗎?你也早點回去,別讓小娘子等著你。」
「草民的妻子向來知禮識大體,秀外慧中,不會因草民的晚歸而有所怨言。是預備明年開春進貢的織錦,草民想請知府大人先看看是否能入貴人們的眼。」他一揚手,用素潔綢布包折四方的物品讓人捧著送上。
「今兒個太晚了,本府累了,明兒個再說。」溫道江有意搪塞,讓蘭家繡坊的繡錦出不了世。
「黃忠,打開。」蘭泊寧不管不顧的下令,沒人見了蘭家錦布能不心動。
「是的,大少爺。」眉清目秀的小廝年約十五、六歲,他手腳伶俐地掀開白綢,露出一角絢爛。
一瞬間,光彩四溢,七彩光華如星光般綻放,似金似銀,又似流動的寶石,閃耀著灼灼光芒,炫閃得令人移不開眼睛。
「這……這是……」天哪!太美了,這真是錦布嗎?他明明看到的是一幅畫,似有水花隱隱濺起。
「流光錦。」蘭泊寧驕傲的說出。
「流光錦……」的確錦如其名,比蘇暉明呈上的那些蘇錦還要美上許多,繡畫、繡畫,他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大人意下如何?」他能忍住不受誘惑嗎?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太……咳、咳,美得邪氣呀!讓人看得忘神。「本府眼力不濟,沒能好好看個仔細,你留下錦布讓本府端詳一番,白日的光線足才能看出錦布細致的圖樣……」
蘭泊寧一招手,小廝黃忠以白綢蓋住流光錦,公堂上頓時異采立消。
「拙荊花了三個多月功夫才繡出一匹半的流光錦,草民帶了未完成的半匹請大人品鑒,大人看完後草民還要拿回家裡讓妻子繡完剩下的半匹呢。」這半匹錦布決計不能留下。
他不會重蹈覆轍,毫無防心地任人取走蘭家繡錦,即使是知府大人亦然,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在吊本府胃口?」他口氣變得強硬。
蘭泊寧看似恭敬,實則倨傲地拱手作揖。「草民不敢,只是草民擔心有宵小之輩闖入府衙盜竊,草民是心有余悸呀!前些日子的蘭錦技法居然被賊兒偷了,草民怕賊兒又盯上這流光錦。」
「胡說,有本府在,府衙豈有小賊膽敢肆虐,來一個捉一個,來兩個捉一雙。」溫道江故作氣惱地要捉捕竊賊,其實沒人比他更清楚,正是他當日將那蘭錦當成蘇錦送進宮,交給「那位」過目的。
「大人神勇,草民佩服。草民想問大人一句,流光錦可否勝過蘇家的蘇錦?」
蘭泊寧等他一句話。
「這……」溫道江很想昧著良心說流光錦不如蘇錦,可是一想到適才手掌滑過布錦的觸覺,錦繡如畫的錦面光滑柔軟,完全感覺不到半根絲線,拉起錦布的一角,那靜謐的湖泊仿佛一下子動了起來,錦布頓然成畫布,繪出一幅山光水色。
不,不能讓蘭家出頭,他得壓住蘭家一飛沖天的氣勢,「那位」屬意的是願把財帛拿出來分享的蘇家,而蘭家是蘇家生意上的死對頭,為了日後的前途似錦,蘭家錦萬萬不可進宮。
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兩,溫道江撫撫八字胡,意味深長的笑了。
「唉,可惜這繡功還是差了些,你讓蘭少夫人別太費心了,本府當真瞧不上呀!」他一定要想辦法私下弄到那余下的流光錦,實在美得叫人愛不釋手。
「大人你……」蘭泊寧的臭脾氣又犯了,也不管對方是不是一句話就能要他命的地方父母官。
可正當他打算和溫道江理論一番時,眼角不經意地掃過一隅,竟意外地看到一尊青玉麒麟。
十年前,青玉麒麟乃蘭家之物,那時蘇家和蘭家的對立並未浮到台面上,一日,蘇暉明的父親到蘭家作客,一見到擺放在書房裡的青玉麒麟便喜歡上了,多次開口索要。
蘭父也對青玉麒麟多有喜愛,可見蘇父頻頻上門請求割愛,他再三考慮才決定轉送蘇父,君子有成人之美。
換言之,這尊兩尺高的青玉麒麟應該在蘇家,被視如珍寶的收藏著,怎會到了溫道江手中?
蘭泊寧目光一沉的有了了悟,他想起好友曾提起的事,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溫道江早就和蘇家勾結上了。
也就是說,即使他再費勁地為蘭家繡錦尋出路,可溫道江這一頭是絕對行不通的,狼與狽同處一窩久矣!
思及此,原本有滿腹欲說服溫道江的話就這麼吞回腹內,說了些不著邊的恭維話虛應後,便命下人將東西收起,轉身離去。
在溫道江兩眼欲穿的渴望下,蘭泊寧硬將半匹流光錦帶走。妻子的辛勞不能平白便宜貪得無厭的知府,他寧可將流光錦鎖在庫房裡永不見天日,一代代傳到子子孫孫手中,也絕不如那貪官所願。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是想方設法的另闢蹊徑的好,讓奸佞擋道,他怎麼也不甘心。
「把繡錦送進宮裡?」
為成事,蘭泊寧找上好友魚思淵,他朝中有親戚,正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
「此錦我與妻子取名為流光錦,錦面似流光,幾乎感覺不到絲縷磨手,可是將其拉開豎直,那流光溢彩的碎玉光澤便從整塊錦布泛開,宛如光透錦布,每一根繡線都像在舞動著……」
魚思淵略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是我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嗎?明知道我正埋頭苦讀準備應考,你再遲兩日來找,我已經上京了,你是屬耗子呀,見洞就鑽!」
「若是能輕易解決的事我也不會找上你,遇到當官的我也沒轍,只好找人先把堵住的路疏通了再說。」繞遠路若能行得通,他不介意多走幾步路。
「知府大人找你麻煩?」江蘇一帶以溫道江的官最大,他想和誰過不去,那人就別想好過。
蘭泊寧勾唇冷笑。「他的確和蘇家搭上線了,之前我埋在蘇家的棋子被發現收買了,因此一直沒有傳回此事,蘇暉明那賊胚子可孝敬了他不少好東西。」為了能讓蘭家從此出不了頭,他不惜拿出一半家產也要攀權附貴。
「所以我只好找你搭把手,看能不能繞過溫道江直接上達天聽。」官商勾結不是無法可治,五品官的上頭是四品官,四品官上去還有三品、二品官。
「你……」他神情閃爍的欲言又止,遲疑了好一會,才流露一絲苦笑。「不瞞你說,你有難我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可這事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你也別再四處找門路了。」
「理由。」這話聽得蘭泊寧一臉冷峻。
連嘆了三口氣的魚思淵這才把聲音壓低地道︰「事關重大,牽扯甚深,年前我二叔就千交代萬交代的囑咐我不宜和溫道江走得太近,他是……那邊的人。」
那邊……「五皇子?!」他震驚。
「噓,小聲點,小心隔牆有耳,你不要命也別拖累我,我要當爹了,得活久一點才能看見兒子長大成人。」他一個小妾身懷六甲了。
一聽和朝中爭位有關,向來意氣風發的蘭泊寧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垂頭。
「怎麼會是……他手也伸得太長了。」
民不與官鬥,因為明擺著鬥不過。可若是關係到皇家子孫,那事情就變得更加復雜,一個處理不當則禍及全家,皇家人做事不問是非對錯,他們就是無法無天的主兒。
「沒辦法,皇上遲遲不立儲又偏愛八皇子,他這是急呀!想多弄點銀兩好壯大自己,日後才有一搏的本錢,聽說……」他話到一半又止住,面露不安。
「聽說什麼?」皇家無家事,家事即國事。
魚思淵左右瞧了瞧,確定無人,才神色郁挹地緩道︰「聽說為了攢夠銀子好做大事,他讓底下人悄悄賣官。」
「賣……他居然敢……」蘭泊寧不禁咋舌。
「你想溫道江之前還是個小小的芝麻官,干了幾年也不見升遷,可是短短數年間,他沒有卓越政績卻一路節節高升,這其中沒點什麼你相信嗎?」他隱晦的暗示溫道江的官位是買來的,人的手上有銀子,沒什麼事辦不到。
「上面沒人管嗎?」賣官不是小事,肯定有人察覺,只是敢不敢下手去查,又能查得多深。
魚思淵一聳肩,繼續喝茶。「誰曉得,總之這事我是插不了手了,熱衷權力的五皇子汲汲營營於上位,和皇家扯上邊的事你還是離遠點,不是我在危言聳聽,若弄不好抄家滅族都有可能。」
「……難道我蘭家繡錦只能就此沉寂?」蘭泊寧心中苦澀,郁郁難歡,祖輩傳下來的基業就要毀於他手中。
蘭家發跡於蘭錦,那是蘭家的精神象征,也是祖先們一輩子的心血,身為後代子孫的他不僅不能發揚光大,還令光宗耀祖的蘭錦蒙塵,他真是不孝。
「也不是全無希望,若你也學蘇暉明那般大手筆地送銀子,說不定知府大人會少些刁難,多少開條小路容你通行,蘭錦的華美有目共睹,不可能明珠不發光。」
看他一臉像讓人砍斷了手腳似的,心生不忍的魚思淵出聲開導,希望好友能因此好過些。
而與此同時的皇宮,也有人在討論五皇子賣官一事。
「此事當真?」
「確有其事,經屬下查探,牽扯入內的官員不下上百名,其中不乏四品武將、五品文官。」
「再查,一定要掌握到確切證據,不能容他再張狂下去。」
「是,屬下遵命。」
一道暗影隱去,一只潔白如玉的縴手端了只青花牡丹塘草湯盅,放在那黑漆紫檀木的暗金四方書桌上。
「歇一會,別想太多了,人要是腦子用多了會犯傻的。」一名宮女打扮的女子明艷動人,一雙水盈盈大眼仿佛會說話似的。
「哼!人生能傻幾回就好了,可惜我想當個傻子也要看別人允不允,我已經一退再退的退讓了,他還非要將刀口對著我……」叔可忍,嬸不可忍……他忽地發噱,這句歪話是身邊女子無意間脫口而出說過的,他記性好,一下子就記住了。
見他還能笑出來,女子放心地為他揉揉抽疼的額側,話鋒一轉,「不知家裡過得好不好,娘的身子不好,小妹又還小,二妹也到了說親的年紀,真擔心她們日子過不下去。」
「那就送點銀子回去吧,當是安家費,省得你老是掛心。」身為長女,難免多有掛念。
「可是沒有銀子。」她故意叫窮。
聽出女子話裡的意思,男子佯裝一瞪,狠狠將扇子甩出去。「沒有銀子、沒有銀子,就會挖錢的錢鼠敢說你沒有銀子你……你這個敗家的,爺銀庫的銀子任你搬,能搬多少都是你的,爺讓人給你送回江蘇的親人……真當爺是吃喝玩樂的紈褲……」
他叨念個沒完,惹得女子嘴角輕揚。
「……凡事自有定數,流光錦進不了宮也是它運勢未到,你想急也急不來,不如把心放寬些,讓自己放松放松,瞧你這肩頸繃得多緊,在上頭剁肉也傷不了筋骨……」
如全身氣力被抽盡的蘭泊寧兩眼微閉的趴臥在妻子大腿上,由著她一下子輕一下子重的揉按,繃緊的臉皮好像針扎不透的牛皮,沉郁的沒有絲毫表情。
打從自好友處得知溫道江的背後是五皇子後,他對進貢流光錦的事就不太提得起勁,整天渾渾噩噩的,像失去方向般茫然。
蘭家繡坊真的沒有出路了嗎?
這幾天他不停的自問,始終找不到答案。
除非上位者不是五皇子,否則蘭家繡坊只能處於被打壓的地位,小人得志的蘇暉明不可能放過蘭家繡坊,在一山不容二虎的情況下,蘭家百年基業岌岌可危。
聽聞妻子的打趣,蘭泊寧想笑也笑不出來,只覺得心口沉重。「我也想以平常心看待,可是一想到流光錦是合你、我之力費心制作出來的絕品繡錦,我這口氣就堵著,上不去,也下不來,悶在這胸口難受。」
錦布有分上品、中品、下品,絕品則超越所有品次,是超脫凡俗的逸品。
蒲恩靜笑著用佛偈開解。「得失,得失,有一得必有一失,有一失必有一得,人要舍得,有舍才有得。你的得失心太重才會放不下,別去看那些,一家子和和樂樂在一起不好嗎?」
「你不會不甘心嗎?想你花費了多少心血在上頭,到頭來卻是一場空。」他心疼的摸著妻子手上因長期使用頂針而磨出的繭子,自覺是個無能的丈夫。
「不甘心又如何,率眾拉紅布條到府衙前面抗議靜坐嗎?」她忍不住嘆息一笑。「以前刺繡是為了生計,不得不為,可何嘗不是因為喜歡?我在一針一線中尋到不少樂趣,你不也如此。」
緩緩張眼,看著笑得平靜的妻子,蘭泊寧感覺自己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擁有你,我此生不悔。」
「你敢後悔我也饒不了你,把我騙到手就想甩到一旁,我非把你一身的毛拔光了不可。」
聞言,他笑了,頓時心情開朗。「好凶的婆娘,竟敢對夫婿口出不敬,你不曉得夫是天字開頭嗎?」
意思是丈夫是妻子的天,得仰頭而望。
「娘子、娘子,拆開來念是娘的子,兒呀!要好好孝敬為娘的。」她搖頭又晃腦,煞有其事的說著。
繃著臉瞪眼,蘭泊寧好氣又好笑的輕輕一推妻子眉心,「給了你熊膽,連娘也敢調戲。」
「我這叫苦中作樂,人生在世有多少難過的坎,咱們不開開心心的活著,豈不是被挫折擊倒了?你甘心,我不甘心,我喜歡每一夜睡著了後還能睜眼看到的『今天』。」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這是在她為了復健而喪氣時,給自己打氣的話。
「今天……」他咀嚼著這兩個字。
「我們離明天太遠,明天會發生什麼事無可預料,唯有把握住今天,把想做的事、想說的話盡情放手去做、去說,今日過了還有今日,曰日是今日,你還有什麼好煩憂的。」人只能向前看,無法回頭,每跨一步便是對未來的期望。
「你這話把我繞暈頭了,好暈好暈呀,我得想想……」今天……想了一會,蘭泊寧沉郁的黑眸漸生清輝。
「想通了?」瞧他雙目有神,她輕問。如果能看開就不會徒生苦惱了。
「不通不通,頭痛,你再揉揉,我這兒也不舒服。」他指著腹部,再往下移幾寸。
蒲恩靜失笑地往他腦門一拍。「飽暖思淫欲。」
「夫妻敦倫乃人生大事,古有雲之,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我們要好好地水乳交融一番,才不負天地造人之美意。」蘭泊寧身子一翻,將妻子壓在身下,隨即落吻如雨下。
她笑著又閃又躲,漸漸有了輕喘聲。「你不在意流光錦進不了宮的事了嗎?還有心思幹這回事。」
解衣的手略微一僵,深幽黑眸一閃,冷笑。「及時行樂,明天的事明天再去煩惱,咱們醉在今日。」
聞言,她在心裡一喟。看來他還是沒看開,鬱結在心。
蒲恩靜很是無奈的苦笑,藕臂環上他肩頭予以安慰。「學人精,我是清醒的,不同你一起醉。」
蘭泊寧不聽,繼續手下的動作,一雙大掌不住地在嬌軀上遊移,企圖點燃妻子的欲火。
「夫妻是一體的……我醉你也得醉,當一對醉翁夫妻,把今天揮霍在抵死纏綿的歡愛中……」他順勢頂入。
蒲恩靜忍不住扭身嚶嚀了一聲,難受,可身體本能地想要更多。
她含蓄的迎合那像負傷野獸般地猛烈刺穿,一下又一下的撞擊,一次又一次地將怒海波濤推到最高處,嬌喘聲和粗吼聲交織,如蠶吐絲,一圈又一圈的裹住將死的身軀,只為吐出那最後一口春絲。
歷經了三次的歡愛,渾身是汗的蒲恩靜低喘無力,她癱軟的趴伏在夫婿身上,夫妻倆都沒力氣起身洗漱,粘膩的汗水令人不適,他們昏昏沉沉的欲睡還醒。
朦朧間,有什麼一閃而過,幾乎睡著的蒲恩靜倏地睜開眼,水眸清亮地恍若發光的寶石。
「我想到了……」
唔唔的悶聲發出,「還不夠,娘子,再等我一會,你別急,難得你想要……唔!你掐我?」
「你還沒盡興呀,老想著那回事!我是說我想到打通關節的另一條路,不用經過只看銀子的溫道江。」蒲恩靜一個縮身掙脫丈夫箝制,起身坐在床沿打理自己的儀容。
翻個身,蘭泊寧慵懶的斜睨妻子布滿吻痕的雪嫩嬌軀,嘴角滿足的上揚。「我舒坦了,不想再去想煩人的事,拿不到貢品名額就算了,咱們蘭家繡坊的織錦冠絕天下,不怕銷不出去,只愁不夠賣,這天底下有錢的富人不只皇宮裡的,咱們的眼界不能小得只看見眼前利益。」
一場淋灕暢快的歡愛把蘭泊寧桀驁不馴的經脈給疏通了,他反而比妻子看得開,想得遠。皇家貢品這塊大餅看著香,其實榮耀一時之下處處凶險,他們面對的是主宰小老百姓生死的官中貴人,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以前的他可能還會硬著耍橫一回,找幾個市井閒漢去鬧上一鬧,鬧出點動靜好驚動知府大人,不管這事到最後能不能成,起碼出了口惡氣,沒讓人給小瞧了。
可是有了讓人舒心的小妻子後,他在為人處事上會先為她設想,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暖被窩裡躺一雙人,昔日活閻王的性子得收斂些,不可恣意妄為的為家裡招來禍事。
「你能看開我就放心了,凡事不用強求,福禍一向不離,說不得這次的福氣沒得到反倒是避開大禍,往好處想,咱們是撿到了。」人要樂觀點,事無三害。
「福兮禍所伏……」他暗忖。
蒲恩靜慢半拍的哎呀一聲,輕拍額頭,「被你一打岔差點忘了,我想到大姊從宮裡讓人送家書來了,還有一大筆安家費和好幾車主子的賞賜……你猜猜她在哪個主子那裡服侍?」
「不猜。」太費神了。
「是八皇子。」一名鄉下姑娘居然能混到皇子身邊當差,可見不笨,至少有幾分聰慧。
「八皇子?」蘭泊寧正準備喚人備水的動作停下。
「我昨兒個回娘家探望娘和青青,乍然瞧見擺了滿院子的奇珍逸品,著實嚇了一大跳,看來大姊在八皇子面前頗能說得上話,或許我們能在這一處突破呢!」流光錦入宮並非難事,只要有貴人相助。
神情一凝,他認真思索。「嗯!似乎可行。」
「為難的是我們怎麼把求援的信件送到我大姊手中,我怕有人會從中攔截。」
她從信中的用字遣詞可以看出沒見過面的大姊十分聰明靈慧,也頗得八皇子的寵愛和信任。
只是……書信上的字跡她越看越熟悉,好像是秀珍姊姊的字,可是……不可能吧!姊妹雙雙落水,同時穿越?
蒲恩靜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了,天底下哪來那麼多的巧合,她的墜海不死只能算是燒侍,興許是蒲家自殺的二女兒有和她相仿的波長,靈魂相吸才能藉體再生,再世為人。
「也許我能找朋友幫忙……」不,不行,不能再把魚思淵拉下水,他也有他的困難。蘭泊寧將第一個浮現腦海中的人名刪除,點滴之恩,涌泉以報,他欠好友的人情多到還不清。
看他有些遲疑的神情,她倏地明白求人不易,畢竟涉及皇子們的內斗,越少人牽扯在內越好,蘭家的生意不好連累他人。「別氣餒,再想想就是,天無絕人之路。」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沒事,我是江蘇城內的土霸子,還有誰敢給我臉色看嗎?」看到妻子關懷的神色,蘭泊寧心中溢滿柔情。
她取笑。「還敢自稱土霸子,我看是土匪,你的人和小叔的畫一樣,表裡不一……嗯?等等,畫?」靈光一閃,蒲恩靜臉頰嫣然地慢慢暈染出兩朵桃花。
「畫?」他聽得一頭霧水。
「你最近瞧過小叔畫的畫沒?他進步得令人稱奇,比起我的畫技不知高出多少,媲美一代畫師。」為人寡言卻畫風明快,處處充滿繁花盛開的生意,謙和中帶了點奔放率性。
「你把瑞杰捧得太高了,不過幾筆工筆畫而已,日後用在蘭家繡坊的布料圖樣上,也可省下雇用畫工的銀子。」是該讓瑞杰進入繡坊學習了,兩兄弟同心協力共創佳績。
「是你低估了自家小弟的天分,竟把擁有畫魂的天才當庸俗不堪的畫工,你呀!果然只適合當四處鑽營的生意人,賞花吟月的風雅事還是留給別人吧。」他修長有力的手只適合用來撥算盤,計算錦布一匹銀幾許,裁衣上身幾兩金。
「好呀,敢打趣你夫君,我看你真慣出猴性了,見竿子就往上爬……」
他一把抱住妻子就吻上,又是滿室旖旎。
當緗素和綺羅雙頰緋紅的抬了一桶又一桶的熱水出浴堂時,又被丈夫欺凌了一回的蒲恩靜芙頰紅艷艷,笑又羞怯地瞋看吃得很飽的男人,而神清氣爽的蘭泊寧則好不得意地笑眯了眼。
一家之主不急,急的反而是一向步調緩慢的小繡娘,因為宮裡等著回信的公公一早就要啟程回京,他們必須趕在天亮前將暗藏深意的畫作送到公公手裡,面呈八皇子,這是他們昨晚想到的妙計。
「大哥、大嫂,我要多睡才會長高。」突然被敲門聲吵醒,睡眠不足的蒲瑞杰有些起床氣,他握著小拳頭揉揉惺忪的眼,一點也沒請人入屋的意思。
不管他有氣無氣,在蘭家,蘭泊寧就是絕對的威權,他將門打開,手臂一伸便將放棄掙扎的白衣少年從床上拎起,並吩咐人上茶,準備文房四寶。
「大嫂,我不畫畫。」又不是上課時間,擺明欺負小孩。
「叫你畫就畫,唆什麼。」蘭泊寧將畫紙攤平,掄起拳頭,作勢在他鼻前一揮。
「畫什麼?」屈於yin威的蘭瑞杰有氣無力地問著。
是呀!畫什麼?蘭泊寧目露疑問的朝妻子望去。
「畫紙的右上方約二分之一處畫上慈悲垂目的白衣大士,右手楊柳枝,左手淨瓶,赤足踩在三朵交錯的祥雲上,一滴與觀音同等高度的淨水從瓶中倒出,記住,是一滴,而且是要滴不滴的與瓶口相連……」
「淨水……」蘭瑞杰下筆極快,嗖嗖地畫出一身白衣的觀音菩薩,眉心處還有一顆鮮明的痣。
「接下來在左邊的空白處畫上一大片枯死的棉花田,以及吊在無葉枯枝上奄奄一息的蠶蛹,棉花田和蠶蛹下方是雙手手心向上、在地上艱苦爬行的男人,全身骨瘦如柴,顴骨突出,眼窩內陷,只剩下一層皮包骨,他在瀕死前祈求那一滴甘露落下,風吹動蠶蛹,卻吹不走男人眼中的希冀……」
三朵交錯的祥雲指的是血脈相連的三姊妹,她們感情深厚,不分彼此地緊緊相偎,皇子化身的觀音大士救苦救難,庇護祂腳下的眾生,以其肉身救助萬千生靈。
棉花和蠶絲是做布的原料,也代表繡坊,快渴死的男人是蘭泊寧,他伸手向上只求那一滴活命的甘泉水。
整張畫紙上什麼顏色都有,唯獨少了一色——藍。
缺藍,缺蘭,取其諧音,也就是說普天之下的宮錦唯獨缺少「一錦繡上添,化作雲彩屋」的蘭家繡坊,畫風中有些許蒲恩靜惡趣味的影子在。
天還沒亮,蒲恩靜在丈夫的護送下,趁著適當的時機將畫交給公公,又塞了一些銀子,請人辦事是要打賞的,不然誰願意多事的跑一趟。
畫送出去以後,等了許久未見有消息傳來,本來就沒抱多少希望的夫妻倆自然不特別失望,久候未有消息的情況下他們決定放棄與蘇家爭皇家生意。
徹底放手後,兩夫妻開始從旁的地方下手,一方面招攬更多的人手將生意往鄰近小國做,一方面改善錦布的若干缺失,添上更華麗的繡畫,讓所有人都能穿上高貴而不貴的錦衣。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在放開宮中這塊大餅後,蘭家繡坊的營收節節攀高,有凌駕各大繡坊的趨勢,貨品齊全又物美價廉,買十件成衣還送七色繡線,上門的客人絡繹不絕,人手捧著衣服和布料,帶著滿意的笑臉離開。
不過,幾家歡樂幾家愁,蘇家的生意就經營慘淡,仗著有溫道江當靠山的蘇暉明越來越狂妄了,一見蘇家生意被蘭家搶走了一大半,心中記恨蘭泊寧,總想著若有機會,非狠狠踩上一腳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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