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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 -【蜜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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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馨 - 蜜醫

給赤龍國皇宮統領,親親夫君牟爵爺:
二爺,都說傻人有傻福,這話真不假,瞧,我不就遇到你了嗎?
要不,穿越到赤龍國這嫉「兒科大夫」如仇之地,我真是沒戲唱了。
說來也怪,大夥分明懷胎比登天難,居然還不珍惜良醫,忒傻了,
好在二爺愛病侄如親子,我才有機會露一手來救人兼翻身──
讓牟家相中我的本事,娶我進牟家當個現成的家庭醫生兼保母!
可是爺,原來你們富貴人家都吃棉籽油?!難怪世家幾乎絕後……
偏偏這樁生意牽扯到皇后母族,咱也不好說啥,只得逕自忌口,
豈料不出三月就懷上了龍鳳胎……哎呀,這下可紅遍了大街小巷,
人人都道我醫術了得,祖上有生子祕方,紛紛上門來求,
而牟家三房生怕我肚裏孩子奪走爵位,無數次使絆子想害我母子,
多虧我福氣才保住三條命,不過家事鬧完了,竟又鬧起國事……
生子祕方使得宮中嬪妃惡鬥更加白熱化,幾派勢力也逼牟家表態,
嗚嗚,人家只懂照護孕婦和小孩,對這種鬧人命的宮鬥不拿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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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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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1: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拐個彎也能穿越

  這兒的黃昏是擁擠繁忙又喧囂的,各色行人車輛擠滿了街頭,喇叭聲、吵嚷聲連成一片,好似在為即將到來的瘋狂夜晚尖叫一般。

  蘇圓穿著牛仔褲T恤,踩著輕快的板鞋,穿行在稍顯清淨的小巷間,偶爾在街邊小攤上拎兩串小吃,邊走邊啃,心情倒也不錯。

  眼見再不遠就是她租住兩年的小窩了,她胖嘟嘟的臉上笑意更濃,腳下也加快了腳步。

  今日,閨蜜方靈相召,灌了她滿耳朵的嘮叨。不外乎是要她爭點氣,好好學習,早點榮登助產師的崗位,賺錢把自己養得更肥,也讓攜手去了天堂的父母更放心。

  每次想起這事,蘇圓就忍不住委屈。她不是不想工作,但她一個女孩子,家裡沒有人脈,根本找不到適合的工作。

  天知道,只不過給一群三四歲的小朋友換換尿濕的褲子,分分水果,怎麼就需要英語精通,身材苗條,能歌善舞又要考證照了,她使出吃奶的力氣也不見得英語能說到流利,歌舞也只勉強看得過眼。

  沒有收入,她只能坐吃山空,花光爸媽留下的積蓄也勉強撐了一陣子,但是……

  凡事就壞在這個「但是」上了,她這圓滾滾的體型,據說是出生就註定的。

  想當年她來到人間才三四天,就被親生爸媽扔到街邊的椅子上,養父母看她白胖可愛就把她撿回去養了。

  結果,這一養她就更白胖可愛了,大學一直保持著身高一六二,體重六十五公斤,別的同學換男朋友跟換包包一樣快,她呢,永遠是可愛妹妹的不二人選,而且是男女通吃。

  好吧,妹妹就妹妹吧,起碼沒人會對妹妹起不良念頭,她也單純了這麼多年,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美好的期待。

  只是找工作可就難了,多少老闆以貌取人,在面試那關便將她刷掉。

  掂掂手裡沉重的書袋子,蘇圓也沒了逛街的心,索性趕緊回家。

  她抬腳轉過巷角,走進弄堂裡,可是,下一瞬,入眼的卻不是房東奶奶的藤編搖椅,而是……荒郊野外!

  枯黃的草地踩在腳下,其中夾雜著零星的綠意,幾棵矮樹散落在四周,偶爾一陣風吹過,枝條歡快的搖了搖,也搖碎了蘇圓最後一絲理智。

  「啊,這是哪裡?」蘇圓伸手拍打胖胖的臉頰,末了又用力揉著眼睛,「我一定在作夢!快醒來、快醒來!」

  願望往往是美好的,現實卻殘酷得如同後娘。

  「呦,兄弟們快來看,這裡有個瘋娘兒們。」

  不遠處的山路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幾個醉醺醺的男子,許是見蘇圓落單,又是這般古怪模樣,以為遇到了誰家的瘋女子跑出來,笑嘻嘻地湊過來想要佔便宜。

  蘇圓也顧不得這是不是夢,警惕的抱緊手裡的書袋子,呵斥道:「你們是什麼人?趕緊滾,小心我報警!」

  「抱井?」幾個地痞笑嘻嘻搓著手圍在四邊,聽得這話就笑得益發痞氣,「小娘子,那水井多涼啊,你不如抱著哥哥我吧,保管你舒服又歡喜,以後再也不想抱井了。」

  「就是、就是,來,相逢就是有緣,咱們親近親近!」

  幾個地痞眼看就要上前,蘇圓再也忍耐不住,一邊掄著書袋子做武器,一邊高聲求救,「救命啊!有人嗎,救命啊!」

  「哈哈,」幾個地痞不但不害怕,反倒笑得更歡快,「小娘子,你就別喊了,還是省省力氣吧。」

  「就是,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你就是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

  「你還是乖乖陪我們兄弟樂呵一晚吧!」

  許是幾個地痞說話太篤定太囂張,老天爺終於看不過,也不願被祂坑了一把的蘇圓剛剛落地就失了清白,終於大手一揮送了救星過來。

  山路上不知何時又行來一輛青布小馬車,車轅上一左一右坐了兩個藍衣僕役,其中一個眼尖,見到這邊的狀況就回身沖著馬車裡稟報了幾句。

  蘇圓掄了半晌書袋子,正覺得胳膊酸疼,情急之下哪裡肯放過救星,瞧個空子就撒腿往馬車跑了過去。

  「救命,非禮了!」

  幾個地痞猶豫了那麼一瞬,到底還是捨不得好不容易碰到的豔事,抬腳追了上去。

  眾人一前一後很快到了馬車跟前,蘇圓攀著馬車窗子就喊開了,「救命,這些人要非禮我,快救救我!」

  幾個地痞伸手想要拉扯蘇圓,嘴上還胡亂扯了個藉口,「妹子,你說什麼呢,哥哥不過跟你吵幾句,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快跟哥回去,哥明日給你買胭脂!」

  蘇圓死命抓著馬車不肯鬆手,腳下踢著幾人,喊道:「你們胡說,我不認識你們!」

  兩方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馬車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身穿石青色錦緞長衫的年輕男子跳了下來,兩道墨眉輕挑,雙眸冷冷地掃過幾個地痞,開口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強搶民女,可知道這是重罪?輕則流放,重則砍頭!」

  「呃……」不知是他微微抬起的下巴含了三分倨傲之色,還是雙眸裡的冷意太過逼人,幾個地痞下意識松了手。

  其中一個壯著膽子還想辯白一下,「她……嗯,是我們妹子,腦子有些不好,我們要帶她回家……」

  「哼!」年輕男子冷冷一笑,淡淡扔了一句,「那就一起進城去縣衙查一查戶籍,若她真是你們家裡人,我讓人送你們回來。若不然,你們直接就留在縣衙大牢吧!」

  「不、不,都是誤會、誤會。」幾個地痞一聽這話,哪裡敢再糾纏,各個都把蘇圓當燙手山芋,急著扔掉。

  「我們認錯人了,我們這就走。」說著話,這些地痞如同來時一般,很快又跑得沒了影子,看得蘇圓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年輕男子仔細打量了蘇圓幾眼,見她衣著古怪,神色怔忡,想了想就道:「姑娘,你家住在哪裡?這個時候怕是不好獨自上路,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啊,」蘇圓聞聲終於回過神來,趕緊鬆開車窗道謝,「多謝這位大哥救我,剛才真是嚇死了。」

  男子許是有些心急趕路,聞言皺眉擺擺手又問道:「你家在哪裡,要我送你一程嗎?」

  「家?」蘇圓下意識地四處張望,「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啊。」

  男子眉頭皺得更緊,掃了一眼天邊將要落下的太陽,只能說道:「離這裡最近的村子就在前邊不遠,不如我送你到那裡,你可以找村人打聽一下路。」

  「好。」蘇圓趕緊點頭,「村裡有便利商店就行,我借個電話讓我朋友來接我。」

  電話?便利商店?男子眼裡閃過一抹疑惑,但也沒有多問,示意蘇圓先上了馬車,然後自己才跳了上去。

  兩個僕役一左一右趕著馬車跑上了山路,馬蹄踢踢踏踏,清脆有聲,晃得蘇圓依舊懷疑自己是在夢裡。

  不等她再仔細想想的功夫,馬車很快停了下來。

  車外的僕役稟告道:「二爺,三裡村到了,客人該下車了。」

  「哦!」蘇圓趕緊拎著書袋子開門下了車,再次同男子道謝,「謝謝大哥送了我一程,能不能留個電話,改日我請大哥吃飯。」

  男子眼裡疑惑更濃,卻僅簡單拒絕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無須客套。我家裡還有急事,就先告辭了。」

  他拱拱手關了車門,馬車再次起步,很快又上了路。

  兩個僕役回身瞧著蘇圓傻乎乎站在路口,忍不住覺得好笑。其中一個就道:「這姑娘是不是傻子啊,真古怪。」

  「就是,」另一個接話道:「好人家的姑娘可不能獨自出門,方才若不是碰見咱們,怕是清白就毀了。」

  車裡的男子聞言,抬手敲了下車板呵斥道:「事關女子名節,你們慎言,回去之後不要與人多嘴。」

  「是,二爺。」

  兩個僕役對視一眼,趕緊應聲,心裡都有些後悔方才閒話。家裡小少爺正病著,二爺本就心急趕回城裡去,他們這時候可不能犯錯。

  另一頭,蘇圓看著馬車跑得沒了影子,她晃晃混沌的腦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好似答案就在她手邊,卻死活摸不到。

  她拎著書袋子晃進了村落,暮色越來越濃重,她極力睜大眼睛也只能看個大體輪廓。

  許是聚居在山路旁,村裡有條土路與山路連通,她順著路走了一會兒就到了第一戶人家門口,這戶人家住的是小草房,模樣很簡陋,兩扇木頭門微微開了一半,好似在歡迎她的到來。

  蘇圓壯著膽子走了進去,小聲問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小院裡無人回應,除了偶爾路過的晚風,寂靜無聲。

  蘇圓沒有辦法,只能又往裡走了兩步,再次問道:「有人在家嗎,能不能借我用一下電話?」

  這次許是離得近了,屋裡終於有了響動,一個身穿灰色衣裙,頭上包了帕子的老太太扶著門框走了出來,冷冷望著蘇圓好半晌才操著沙啞的嗓音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跑我家來了?」

  「啊,老婆婆,我迷路了,能借我電話用用嗎?」

  「電話?那是什麼東西?你是男是女,怎麼穿得這麼古怪?難道是外藩人?」老太太黑了臉色盯著蘇圓,似乎恨不得給她做個透視檢查。

  蘇圓被老太太一通逼問,懵得更厲害了,「嗄?我就是要借個電話用用……」

  老太太許是瞧著蘇圓古怪得厲害,回屋點了油燈出來,想要仔細打量蘇圓是不是別國奸細。

  這油燈的微弱光亮像閃電般,瞬間劈透了蘇圓的腦海,她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舉著油燈,穿著灰色衣裙的老太太!還有方才搭救她的男子也是錦緞長衫,金冠束髮,坐的是青布馬車……

  「啊!老天爺,我不要穿越啊!」

  一聲慘叫在暗夜裡傳得好遠,驚得門前老樹上的寒鴉都飛了起來,懊惱的抗議個不停。

  「你哭什麼,大晚上的也不怕招些不乾淨的東西,有話進來說。」

  許是見蘇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當真是太過傷心,老太太也軟了心腸,雖然說話還是冷冰冰的,卻溫柔的牽起蘇圓進了屋。

  這草房建的時日不短,很是破舊,但被拾掇的相當乾淨,堂屋裡一張方桌和四把條凳都被擦抹的掉了漆色。

  蘇圓被安頓坐好,又得了一碗熱茶,雖然味道有些怪,卻讓蘇圓奇蹟似的安了心神。

  「婆婆,這是哪裡?嗯……可有皇帝?」

  老太太神色古怪的又給蘇圓添了熱茶,這才應道:「這裡是赤龍國,當然有皇上了。怎麼,你還認識皇上啊?」

  「不,不,」蘇圓趕緊擺手,「我不認識,我就是……就是問問。」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伸手扯扯蘇圓的T恤嗔怪道:「你這姑娘是哪裡來的?怎麼衣衫不整的到處跑,哪有女人穿成這樣的?」

  蘇圓苦笑,想解釋也不知道怎麼說,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道:「婆婆,我迷路了,回不了家了,什麼行李銀錢也沒有。您看,您能不能……嗯,收留我一晚上。」

  老太太聞言又把她仔細打量個遍,眼裡毫不遮掩的猜疑,蘇圓只能很無奈的傻笑。

  雖然養父母待她很好,但自知道自己不是爸媽的親生女兒開始,她就本能的把察言觀色的本事練得爐火純青,好人壞人幾乎是看上一眼,她的第六感就會報出答案。

  這陌生的老太太雖然臉黑嘴巴也壞,卻迎她進屋、讓座端水,可見是個熱心腸。她如今初來乍到,只能先抱著這條大腿不鬆手了,否則外頭黑天暗地的,她根本沒有安身之處,萬一再碰到那些地痞,可不見得又有人搭救了。

  老太太好似終於判斷出蘇圓不是壞人,於是勉強點了頭,「這院子就我這孤老婆子一個,你要留宿倒也方便。罷了,我先給你找套衣衫換了,再喝碗粥就睡吧。」

  「謝謝婆婆。」蘇圓趕緊道謝,這裡的禮節她不熟,只能鞠躬,看得老太太又皺了眉頭,末了才示意蘇圓同她進裡屋。

  老太太在炕尾的一口樟木大箱子裡翻出一套綠色衣裙,蘇圓三兩下脫了牛仔褲和T恤,但穿衣裙的時候就半點頭緒都沒有了。

  老太太偷眼瞧著她身上細皮嫩肉,忍不住上前幫忙,抱怨道:「你也是富貴人家的閨女吧,衣裙都不會穿。」

  蘇圓繼續傻笑,努力跟著老太太學那些繁複衣帶的系法。等一老一小終於把衣裙穿好時,都是累得一頭汗。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又出去端了一碗熱粥,蘇圓連驚帶嚇這麼一遭,肚子也餓了。

  她也不客氣,稀裡呼嚕吃了粥,又幫著老太太鋪好繡花被褥,然後就鑽了進去。

  潛意識裡,她還想著早早睡著,興許再睜開眼睛,她就會躺在自己的小窩裡,發現一切都是夢了。

  暗夜裡,躺在旁邊的老太太聽著小姑娘發出的輕微呼嚕聲,有些哭笑不得,嘀咕道:「到底是誰家的傻姑娘,真是實心腸,萬一遇到壞人,豈不是把她綁起來賣掉都不知道?」

  說著話,她爬起來再次摸了摸蘇圓換下的牛仔褲和T恤,疑惑的搖搖頭,實在看不出來這是什麼布料,待瞧見桌子上那古怪袋子裡的書,她神色又柔和了三分,「還是個識字的姑娘呢。」

  「呼!」油燈被吹滅,屋裡再次陷入了黑暗。

  天空中,上弦月不知什麼時候露了臉,月光順著窗縫兒照了進來,給小屋添了幾分光亮和暖意。

  「嘩嘩!」蘇圓拎起半桶井水倒進大盆裡,末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子,抬頭望望罵了幾千次的老天,到底還是決定不再浪費口水了。

  一晃眼,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也有七八日了,她不知自己怎麼跑到了這裡來,卻清楚知道回不去的事實。

  當初那個遇上地痞的荒野,她又去了三四次,怎麼也沒找出什麼黑洞或者時空隧道的存在,倒是遠遠又瞧見那些地痞一次,嚇得她落荒而逃,回來又被吳婆婆嘮叨了好久。

  吳婆婆就是當日那個面貌兇惡的老婆婆,難得是個心軟的,雖然不曾待她如何親近,卻一直沒有攆她出門,也沒餓到她,儘管粗茶淡飯,蘇圓已經很知足了,每日努力幫著婆婆做家務事,閑下來就想想自己的出路。

  可惜,這是個架空朝代,她讀書時啃進肚子的歷史知識半點用處都沒有,絕了她的神棍路線。

  想想那些看過的穿越小說,女主角不是家裡外邊一把抓的賢妻良母,便是天才全能型,偏生她讀書時被養父母照顧得太好,畢業之後又是宅在家裡,剛被閨蜜逼著考了半吊子的助產師執照,還沒確定上榜呢,就一拐彎掉到陌生時空來了。

  簡直是天要亡我啊!

  「唉。」蘇圓有氣無力的拎起一件衣衫開始用棒槌捶打,結果太用力,濺起的水花活生生給她洗了臉。

  「你這丫頭真是笨到家了,告訴你多少次洗衣服不能太用力,扯壞了還得縫,你跟棒槌有仇啊,用力敲什麼!」

  吳婆婆挎著籃子從院子外邊進來,一見蘇圓如落湯雞一般,又數落開了。

  蘇圓吐吐舌頭,趕緊笑著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婆婆,您去哪裡了,中午咱們吃什麼飯,我來做啊。」

  「你可饒了我的灶間吧,前日差點一把火燒得精光,再讓你進去一趟,怕是晚上我這把老骨頭就要睡外邊了。」

  吳婆婆嘴上說得兇惡,卻沒有推開蘇圓,手裡的籃子晃動間露出裡面的幾顆紅殼雞蛋。

  蘇圓眼睛放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歡呼道:「婆婆,咱們中午炒雞蛋吃嗎?真是太好了,我來做吧,我炒的雞蛋最嫩了!」

  吳婆婆眼裡閃過一抹好笑,卻把籃子護得嚴實,「你洗衣服吧,少打我那油罎子的主意。」

  「嘿嘿,」蘇圓傻笑,「好啊,婆婆做的飯菜也好吃。婆婆教我燒火,等我學會了,再做給婆婆吃。」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蘇圓本就長得膚白臉圓,笑起來的時候一雙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兒,真是喜氣至極,從小就不知騙了多少長輩的糖果呢。

  吳婆婆自然也逃不出這個魔咒,伸手點點她的腦門就牽著她進了灶間。

  一筐茅草倒在灶頭前,吳婆婆刷鍋預備做飯,蘇圓就塞了滿灶膛的茅草準備點火,許是茅草有些濕氣,點燃了好半晌都燒不旺。

  蘇圓扯起旁邊的吹火筒就噗噗往裡吹氣,結果灶膛突然爆出一聲響,把蘇圓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熏了個滿臉黑。

  吳婆婆回身一瞧,笑得是滿臉褶子抖也抖不開。

  「你這丫頭真是笨啊,哪有直接對著灶頭吹氣的,沒嗆得你滿嘴灰就不錯了。」

  「呸呸!」蘇圓沮喪的扔掉吹火筒,抱怨道:「這灶火太難燒了,如果有煤氣罐就好了。」

  相處幾日,吳婆婆對蘇圓的古怪語言已經習慣了,聞言也不當回事,扭頭去磕了三個雞蛋,小心翼翼攪拌均勻,末了才從鹽罎子裡夾出一塊黑乎乎的豬肉皮在鍋底蹭了蹭,滾燙的鍋底炙烤著肉皮,很快發出滋滋的聲音,幾滴油脂滾到了鍋心,吳婆婆趕緊把肉皮又送回鹽罎子,看得蘇圓心酸不已。

  即便她看不到以後如何,暫時的生存問題也是迫在眉睫了。吳婆婆收留了她已是大恩,她有手有腳,怎麼也不能繼續吃白食啊。

  她正犯愁時,院子外邊突然有吵嚷臨近。吳婆婆剛要往鍋裡倒蛋液,聽見聲音就把碗放到了一旁。

  「你先別燒火,我出去看看。」

  「好啊。」

  蘇圓好奇,胡亂收拾了灶頭前的茅草也跟了出去。

  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手裡托著個小小繈褓,滿頭大汗的跑進院子,一見吳婆婆就撲通跪了下來,「吳嬸子,求你快救救我家鐵蛋吧,這孩子要不成了!」

  他的話音剛落地,不等吳婆婆彎腰扶人,院子裡又陸陸續續跑進來七八個男女老少,各個都是哭得厲害,顯見都是孩子的家裡人。

  吳婆婆趕緊接了繈褓放到院角的石頭桌子上,高聲問道:「到底怎麼了,誰說說孩子什麼毛病?」

  一個穿了藍色衣裙的婦人許是孩子的親娘,伸手抹了眼淚哽咽道:「鐵蛋從昨晚就開始拉肚子,我熬了一晚,不小心睡著了,等醒了掀開被子一看,孩子就這樣了。嗚嗚,吳嬸子,你可得救救命啊!」

  「敗家娘們兒!」男人許是聽得心煩,抬手就給了婦人一巴掌,恨恨罵道:「你還敢說,居然一晚都沒發現鐵蛋不好,我要你什麼用,回家就休了你!」

  婦人擔心兒子,又被丈夫打疼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你說我不配當娘,難道你就是好爹了?出去喝酒醉了一晚上,我拉著你說了好幾次要抱鐵蛋過來,你都不答話,這會兒倒埋怨我了!鐵蛋要是有事,不用你休了我,我也不活了,跟他一起去見閻王爺!」

  「哎!」男人也是懊悔,長歎一聲,抱著腦袋蹲到了地上。

  一旁眾人趕緊上前勸說夫妻倆,末了齊齊望向皺眉的吳婆婆。

  「吳嬸子,你趕緊想個辦法吧。」

  吳婆婆也是犯難,謹慎說道:「若是剛開始,這病也不難治,但這會兒拖太久了,孩子又太小,身上也沒什麼力氣,不好辦啊,我這老婆子只能勉強試試了。」

  「好好好,嬸子只管治,不管好壞,我們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男人全家帶頭行禮,眼巴巴盼著吳婆婆趕緊出手。

  吳婆婆沒有辦法,扭頭進屋找了一隻小瓷瓶,從裡面倒了一粒藥丸掰下一半,和水化成藥湯,孩子娘幫忙掰開孩子的嘴巴,把藥湯灌了下去。

  眾人大氣都不敢出,圍著孩子等了一會兒,可惜,就聽孩子肚裡咕嚕咕嚕響了幾聲,然後又沒了反應。

  顯見這藥丸是沒有用處了,孩子娘忍耐不住,再次抱著孩子大哭。

  吳婆婆咬咬牙,扯下腰上的鑰匙開了房子西側的耳房門。

  蘇圓雖然住了幾日,也常見吳婆婆進出,卻不被允許進去,這會兒眼見門戶大開,她也是好奇,悄悄跟去探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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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1: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繼承醫術真簡單?

  耳房不大,光線有些昏暗,正對著門口的位置擺了一張方桌,桌上供奉了一座雕像,看著同後世供奉的觀音娘娘有些相像,都是慈眉善目的模樣,裙裾飄飄,只不過手持一臼一杵,不是淨瓶。

  雕像前又有一尊黃銅小香爐,正嫋嫋冒著煙氣。

  吳婆婆不知從哪裡尋了一張用朱砂畫了古怪圖案的符紙,雙手捧著在雕像前跪著磕頭,嘴裡念念有詞,似在祈求什麼。

  孩子的家人在院裡遠遠見了也跟著跪下來,孩子娘更是磕頭磕得響亮,聽得蘇圓都替她頭疼。

  很快,吳婆婆祝禱完畢,把符紙點燃,然後取了紙灰和水又給孩子灌下去。

  「若是慈悲娘娘也不肯庇佑,就真沒有辦法了。」

  吳婆婆忙活的額頭見了汗,一邊擦汗一邊小聲同孩子家人說,聽得眾人都是高高提起了心。

  可惜,厄運並沒有因為眾人的祈求就改變,孩子依舊在拉肚子,臉色益發蒼白,聲音也越來越弱了。

  這下別說孩子娘親,就是家裡其餘親人也痛哭起來。孩子祖母年紀大了,當場昏厥過去,眾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的才勉強把老太太救醒過來。

  吳家左鄰右舍聞訊趕來看熱鬧,見此忍不住也跟著歎氣。

  有人就道:「慈悲娘娘拋棄赤龍多少年了,求十次,能有一次降下神跡就已經是額外開恩了,看樣子,這一次娘娘還是不肯眷顧。」

  「就是,」旁邊一個婦人也是歎氣,「我記得小時候祖母還跟我講過呢,百年前慈悲娘娘可不是這樣,幾乎是有求必應,家家戶戶都是娃子一群,如今好不容易生個娃子,想要養大也是極不容易。」

  「都怪當初那個狗屁皇帝,要不是他死了兒子就殺光專治小兒的大夫,也不會觸怒慈悲娘娘,害得大夥兒想尋個大夫給娃兒看病都難!」

  一個家裡損過孩子的老婦人,見這情景,忍不住想起自家那個傷心的時候,氣呼呼地說了重話。

  旁人雖然贊同她的說法,但也不敢附和,生怕惹來麻煩,畢竟他們罵的可是赤龍國皇帝,即便已經去世百年,也不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能隨便掛在嘴邊的。

  無暇管村人如何議論,院子裡的鐵蛋家人已是哭得軟倒一片,畢竟世上還有什麼比眼睜睜看著孩子死去更殘忍的事。

  孩子就是父母的心頭肉,如今用刀剜去,可謂痛極!

  蘇圓方才聽了村人議論,心裡益發猶豫。她也學過一些治療孩子病痛的辦法,這小兒腹瀉不是傳染性的,看著就是孩子受了涼引起的,不難治療。

  但她一個小姑娘,又是初來乍到,貿然出手,若是治好了自然一切好說,但若孩子最後還是免不得一死,孩子父母遷怒到她頭上就冤枉了。

  可是讓她看著一個小生命離去而不做些努力,她的良心實在難安。這般想著,她上前一步,小聲說道:「那個,這位大哥大嫂,我有些小辦法許是能止住孩子腹瀉,但是我也不敢保證一定有效,你們……你們能讓我試試嗎?」

  「啊?」

  孩子父母本來都要哭暈了,突然聽蘇圓這般說,都愣了神。孩子娘掃了一眼白白胖胖的蘇圓,即便覺得她不像壞人,但還是下意識抱緊了兒子。

  孩子爹難得腦子清明起來,問道:「這位姑娘,你是什麼人?可是學過醫術?」

  蘇圓尷尬一笑,掖了掖耳畔的碎發,她這幾日初學梳發,兩條辮子還編得不緊,總會落下那麼一兩縷,這會兒倒給她添了幾分親和氣息。

  「我沒學過醫術,但是學過怎麼照料小孩子。鐵蛋這樣已經很嚴重了,嗯,不如讓我試試,死馬當作活馬醫,萬一……呃,我是說,我的辦法萬一有效果……」

  蘇圓越說越亂,雖然人人都看出這孩子差不多要完蛋了,但總不好直接說出來。

  好在孩子爹沒計較這麼多,扭頭瞧瞧臉白如紙的兒子,好半晌,終於下定決心說道:「那姑娘就試試吧,若是您能救孩子一命,我們一家都感念姑娘的大恩大德。若是沒救了,也是這孩子的命。」

  說著話,他又紅了眼圈兒。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喪子之痛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承受的。

  蘇圓得了准許,又知道孩子情況危急拖不起,她趕緊跑去灶房,搗鼓了一會兒後,端著一碗淺綠的汁水跑了回來。

  圍觀眾人有鼻子靈敏的,隔得老遠嗅了嗅就道:「咦,怎麼好像有大蒜的辣味?」

  蘇圓沒空理會這些問話,她給孩子灌完了汁水,又跑去弄了條熱布巾敷在孩子肚臍上,輕輕揉動起來。

  時間在這一刻好像停止一般,小小的院落裡站了很多人,卻聲息皆無,各個都瞪大了眼睛望著蘇圓和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孩子娘親突然驚喜的喊道:「啊,鐵蛋兒好像不拉了。」

  「是嗎,我看看!」孩子爹立刻抬起了孩子的屁股,繈褓裡處處都是便溺,他扯了袖子胡亂擦抹兩把,末了仔細看了半晌,驚喜大叫道:「哎呀,真不拉了。」

  蘇圓趕緊幫忙把孩子放下,又用原本的舊衣衫裹好,這才囑咐道:「雖然腹瀉止住了,但孩子有些虛脫還要慢慢將養,不能再吹風受涼,一會兒回去先喂他喝些鹽糖水,這幾日吃米粥或者煮雞蛋,千萬不能再吃不乾淨的吃食。」

  「好,好。」

  孩子爹娘忙不迭的點頭應下,末了緊緊抱了孩子,似失而復得的珍寶。

  孩子的祖母等人跟著歡喜了一陣,又上前給蘇圓行禮道謝,而其餘看熱鬧的人望向蘇圓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層熱切。

  蘇圓終於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好像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趕緊溜到了吳婆婆的身後。

  吳婆婆狠狠瞪了她一眼,低聲呵斥道:「這會兒知道躲過來了,方才自作主張的時候想什麼了?」

  蘇圓乾笑,伸手扯了吳婆婆的衣角,撒嬌道:「方才也是心急,婆婆別惱啊!」

  吳婆婆無法,只得扭頭望向眾人解釋道:「這是我遠房甥孫女,家裡父母早逝,剛來投奔。她自小跟著異人學過一些小手段,倒也不是每次都管用。今日也是鐵蛋命不該絕,她是碰巧兒了。」

  眾人聽得點頭,紛紛笑著打趣道:「吳嬸子,您這是後繼有人了。甥孫女趕來是好事,以後有人孝順您老了。」

  吳婆婆難得露了笑臉,擺手道:「大夥兒抬舉了,以後還得指望大夥兒關照呢。」

  眾人寒暄幾句,見沒有熱鬧可看也就散去了。

  鐵蛋一家又等了一會兒,見鐵蛋確實沒有繼續拉肚子,千恩萬謝的告辭了。

  倒是住在吳家隔壁的劉大娘,平日同吳婆婆交好,多坐了一會兒。

  說起蘇圓,劉大娘拍著大腿說道:「我家小三前幾日從城裡回來,說起縣衙又要查戶籍人口了。京都裡那些大人物不知發什麼瘋,要知道咱們赤龍總共多少百姓呢。你家這丫頭的戶籍和路引可得準備好,否則那些狗腿子衙役可難打點了。」

  蘇圓聽得一頭霧水,她明白戶籍就是戶口一類的東西,但路引是什麼就不知道了。要知道她是兩手空空,不,只拎了一袋子書過來,根本就是孑然一身啊,要到哪裡尋戶籍和路引?

  吳婆婆顯見也忘了這事兒,這會兒聽老姊妹說起,隨即皺了眉頭。但她是個硬脾氣的,不肯輕易把自己的難處晾給外人看,於是含糊應道:「無事,我心裡有數。」

  劉大娘見此也沒多問,又說了幾句閒話就回去了。

  一老一少重新進了灶房,把雞蛋炒了,又熱了幾個餅子,煮了一小盆包穀粥,總算把午飯應付過去了。

  蘇圓刷好碗筷進屋,就見吳婆婆手裡捏著她的那疊書發呆,心下有些惴惴,湊過去小聲問道:「婆婆,您怎麼不睡一會兒,晌午鬧了那麼久呢。」

  吳婆婆卻不應聲,直愣愣打量她好半晌,才道:「丫頭,你同婆婆說實話,你家裡是不是專治小兒的世家?你放心,雖說當年太祖下令殺醫無數,如今也過去百餘年,官府不會再追究了。」

  蘇圓聽得發懵,想起先前村人的幾句閒話,趕緊擺手道:「婆婆,我家裡不是兒科世家。嗯,怎麼說呢,在我家鄉女子是能出門做工的,我的工作就是陪孩子玩,照料生產的母親和小嬰兒,所以會治療一些小病症,但絕對不敢說是大夫,我還差得遠呢。」

  「陪孩子玩兒?照料產婦和嬰兒?」吳婆婆皺眉,實在想不明白,末了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問道:「你是在大戶人家做奶娘的?」

  蘇圓苦笑咧嘴,想辯解幾句,把自己的工作形容得高雅一些,但琢磨半晌只能無奈承認,她的工作還真是同這裡的奶娘差不多。

  「也不算是奶娘,就是幫忙照顧孩子的吃食,調理產婦的身體。」

  吳婆婆眼裡疑惑更深,甚至掃了一眼她的胸口,顯見對她是婦人還是女孩產生了懷疑。

  蘇圓下意識抱了胸口,臉紅抗議道:「婆婆,我還沒成親生孩子呢,我不是奶娘!」

  吳婆婆噗嗤笑出聲,伸手點了點蘇圓的額頭,嗔怪道:「你這丫頭,到底是哪裡跑出來的?說傻不傻,說靈又不靈,真是……」

  「嘿嘿!」蘇圓上前抱了吳婆婆的胳膊,有些鬱悶,「我也不知道,本來都要到家了,一拐彎就跑這裡來了,若不是碰到婆婆收留我,我怕是都餓死了。」

  吳婆婆不知蘇圓說的是真話,還以為她有什麼難言之隱,於是也不追問,打趣道:「放心,你有照顧孩子的本事在,到哪裡也餓不死。起碼在赤龍國找份工養活自己還不難。」

  蘇圓抓住這話頭兒,趕緊問道:「婆婆,先前有人說這裡殺過大夫,沒人給孩子看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婆婆皺了眉頭,神色有些不好,但還是說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太祖皇帝的時候,本來皇家就子嗣單薄,不知道又因為什麼怪病,太祖的兩個皇子連續夭折。

  「太祖一怒之下把先前召去宮裡的兒科大夫都殺了,以至於很多世家都斷了傳承,就是有傳承的,為了保命,也轉學了其他。

  「不知這事是不是觸怒了天上的神靈,掌管子嗣的慈悲娘娘也慢慢拋棄了赤龍。百姓家裡還好些,娃子還有得生,就是有病有災不好養大,那些富貴人家更慘,幾乎連繼承香火的子嗣都沒有,很多都要從百姓家裡抱養。

  「每個皇帝都納了許多妃子美人,但子嗣也極少,先皇更是子女皆無,當今皇上就是從親王府過繼的。如今宮裡只有一個皇子,據說生母還是宮女,地位極低,至於皇后和貴妃那些人,肚子一直都沒消息呢。」

  蘇圓聽得好奇,難道這個時空真有神靈?若不然生孩子這事怎麼還分貧富啊,越富貴越生不出孩子,當真是奇特。

  吳婆婆見她白胖的臉蛋鼓著,大眼瞪得亮晶晶,模樣極是可愛,忍不住好笑,就道:「這些事同咱們小老百姓也沒什麼干係,你聽過就算了。不過,你那照顧孩子的手藝可別丟,以後說不得你要靠這個安身立命呢。」

  說罷,她指了那些書又道:「這些書裡的字你可識得?若不,你以後閑著無事就同我重新學寫字吧。」

  蘇圓來不及回答,吳婆婆便自說自話的下了結論。

  聽說又要重複小學識字生涯,蘇圓懶散的脾氣發作,心裡有些不願,但她知道婆婆是為自己好,只能答應了下來。

  至於那些跟著她來到這裡的書,也被她挑了一本先學習著,其餘都仔細放了起來。就同婆婆說的一般,這些以後也許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錢,她總要好好保存才行。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著,窗外的春風一日暖上一日,眼見家家戶戶開始種地了。吳婆婆帶著蘇圓把院子後邊的菜園也翻了一遍,種了各色菜籽,只等一場雨水過後就有青菜吃了。

  蘇圓先前宅久了,倒是對村後的禿山極感興趣,鬧著吳婆婆帶她去轉了兩圈兒,采了一筐野菜回來。待過水焯了,拌上香油和鹽醋,就著包穀粥,喝得極是滿足。

  吳婆婆原本還心疼香油,見她這個樣子也就苦笑不出聲了。

  許是開春活計多,誰家也免不得有個傷處,隔三差五就有人來找吳婆婆看病,好在都是些扭腳或者風寒之類,吳婆婆不知在哪裡學來的方子,櫃子裡存了很多藥瓶子,對照症狀拎出一個,倒也打點得村人們滿意而歸。

  當然上門看診都要付診金的,有人扔下的是銅錢,有的是幾個雞蛋,也有小米等糧食,簡直五花八門,吳婆婆也不拒絕,給什麼收什麼,從不挑剔。

  蘇圓常跟在旁邊幫忙打下手,有一次見收到的是乾蘑菇,忍不住開口抱怨,「山上的鮮蘑菇馬上就要下來了,誰還吃乾蘑菇?婆婆,不如您說一句,讓大夥把診金改成銅錢或者糧食吧?」

  吳婆婆卻是歎氣,神色裡憐憫之意漸濃,「都是貧苦百姓,若是家裡有銀錢,自然誰也不會吝嗇,但有些人家連肚子都填不飽,這串乾蘑菇興許就是唯一能拿出來的了。」

  蘇圓聽得心酸,卻也更加敬重吳婆婆了,這老太太雖然面相兇惡,但心腸著實善良至極。想來,她乍然闖入這個時空,能遇到這樣的好人實在是上天眷顧了,以後不論她的日子如何,必然要把吳婆婆當做正經長輩孝順,一是知恩圖報,二是這樣的老人,誰也不忍心看她老來孤苦無依。

  這般想著,她平日益發勤快了,拿著自己帶來的書勤讀,因為有基礎,自然學得飛快,偶爾還會拿書上看不懂的症狀詢問吳婆婆。

  吳婆婆雖然依靠祖上留下的一些成藥方子,外加求神拜佛混跡市井,但看了一輩子的小病症,倒是見多識廣,一老一少經常討論起問題都忘了吃飯。

  如此過了七八日,先前那得了腹瀉的鐵蛋爹娘忽然抱著孩子上門送謝禮,夫妻倆都是感恩戴德,抱著懵懂無知尚且含著指頭吮吸的鐵蛋跪地磕頭。

  左鄰右舍免不得又湊來探看,待送走這一家三口,眾人再望向蘇圓的眼神就帶了三分敬畏和討好。

  蘇圓沒功夫理會這些,她正頭疼如何處置鐵蛋爹爹送來的謝禮。想必鐵蛋爹爹打獵手藝不錯,謝禮除了一些糧食之外,居然還有一對野兔,灰色的皮毛,圓滾滾的身子,怎麼看怎麼肥碩。

  紅燒兔肉、麻辣兔肉……一盤盤美味菜肴從蘇圓腦海裡閃過,惹得她大吞口水,但低頭對上兩隻兔子無辜又清澈的眼神,她又軟了心腸,忍不住埋怨道:「這人該送佛送到西啊,怎麼不把兔子宰殺好了送來?」

  吳婆婆送了鄰居回來,聽她這般念叨,好笑應道:「時日越來越熱,若是宰殺之後吃不完豈不是腐壞了。這樣活的才好,平日扔兩把青草養著也不費力氣,什麼時候想吃再殺就是了。」

  蘇圓聽著也有道理,但想想以後誰做劊子手的問題還是犯了難,不過瞧著吳婆婆一時沒有吃兔子的打算,她就不耗費那個心思了。

  這一晚吃了晚飯,拾掇了桌子,吳婆婆翻出閒置一個冬天的藥簍和小鋤頭,預備明日上山去采藥。如今雖然萬物剛剛復蘇,莖葉還沒有長齊全,但一些藥材的根須卻是早就鮮活肥美了,采回來炮製好了,混上其餘藥材配成藥丸,就是十裡八村鄉鄰們的救命之物呢。

  蘇圓原本跟在一旁打下手,結果不是摔鋤頭磕了腳,就是絆倒了簍子,氣得吳婆婆拍了她一巴掌,攆去炕頭坐著背大部頭的醫書了。

  蘇圓苦著臉,翻著那些顏色都變成枯黃色的線裝書,一邊背誦著上面的藥方,一邊心下好奇。

  她雖然對這個時空還不算瞭解,但先前總聽過太祖殺大夫的舊事,而吳婆婆拿出來教她識字背誦的醫書都是關於孩童病症的。難道,吳家祖上就是那些被太祖冤殺的大夫一員?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熱切,吳婆婆拾掇好了工具,抬眼掃了她一記,嗔怪道:「你這丫頭,腦子裡又想些什麼呢?」

  蘇圓趕緊跳下地,先是扶了吳婆婆坐好,又倒了溫茶送到她手裡,末了才小心翼翼問起,「婆婆家裡祖上可是兒科大夫?這些醫書瞧著有年頭兒了。」

  吳婆婆喝了一口茶,神色有些黯然,半晌才道:「你猜得不錯,我家祖上確實是醫術世家,當年先祖也是進宮之後被殺,之後家裡漸漸沒落,到我這一輩更是不爭氣,連個子嗣都不曾留下。本來正愁祖上的這點家業要隨我帶去黃泉了,沒想到你這丫頭誤打誤撞跑來了,又學過幾分皮毛,這些醫書就送你研讀吧,但將來造化如何,都看你自己了。」

  這是吳家的醫術傳承?

  蘇圓聽得心頭巨震,即便在現代,但凡有些底蘊的家族也不會輕易把秘方傳承給子孫,總要經過很多挑選。例如傳男不傳女之類的,更是最普遍的規矩了。

  而她這個不知來歷的古怪丫頭,手腳笨拙又貪吃,居然輕易得到了吳家的傳承,這足以見得吳婆婆對自己的看重,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如此厚待?

  「婆婆,我……」蘇圓雙膝一軟,跪倒在吳婆婆身前,「我怕辜負婆婆……」

  「你這丫頭,我先前不告訴你就是怕你這樣。我沒有子女,年輕時候又遇人不淑,沒有功夫仔細琢磨祖上留下的醫術,實在愧對先人。如今你接過去,即便不能重現吳家的榮光,總也不至於讓傳承斷絕,這就足夠了。」

  吳婆婆歎氣,「我這老婆子也沒幾年好活了,能幫你的不多。你先前學過的那些方子,我瞧著多是些偏方,難免失了中正,倒是我們祖上傳下的這些醫書大有用處,你需用心學習。皇家即便顧忌著太祖的顏面,但總不能太過違逆百姓的心意,這兒科總有抬頭的時候,你只要學好了,這一輩子總夠填飽肚子。」

  蘇圓聽吳婆婆替她打算得如此周全,心頭更是熱燙,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她鄭重磕了頭,正色說道:「婆婆您放心,我即便愚笨也定然全力研讀,光大吳家的傳承,我要給您養老,奉養您安享天年。」

  吳婆婆也是聽得紅了眼圈,抬手拍了拍蘇圓白胖的小臉,笑道:「好,婆婆就等你孝順了。你這丫頭天生是個福相,許是以後真有大富大貴的日子可過呢。」

  「大富大貴不敢想,每日有肉吃、有新衣服穿就好了。」蘇圓笑嘻嘻起身,抱了婆婆的胳膊亂晃,惹得吳婆婆又點她的額頭。

  「你這個沒出息的丫頭,怎麼就知道吃肉啊,本來都夠胖了,還想卡門框上出不去不成?」

  一老一小笑了起來,小小的屋子裡即便只有油燈的昏黃光亮,但卻滿滿都是溫暖的味道。

  有時候,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麼簡單,惶然無助的時候,推開一扇門,也許就是你的安心之處。不得不說,蘇圓是個極幸運的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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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1: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吳婆婆的私心

  這世界上,幸運和不幸從來都是相對而生,從不落單。十幾裡外的萬石城,城北一處宏偉大氣的宅院,這會兒雖然燭光高照,各個院落亮如白晝,但卻是如烏雲籠罩一般,氣氛壓抑的連僕人走路都恨不得扛著雙腿,生怕發出一點聲響,惹得主子更煩躁。

  主院大廳裡,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夫人正歪坐在軟榻上歎氣,即便身上穿了淺青的百福紋錦緞衫,頭上勒著嵌貓眼石的抹額,也不能讓她的神色亮上一點,眉宇間的愁色就像化不開的墨汁。

  站在榻旁的老嬤嬤,穿了藏青的衣裙,盤了一窩絲的髮髻,腦後插了銀簪,倒是打扮得乾淨俐落,只不過臉頰上皺紋頗多,總有些蠻橫陰險的味道。

  兩個大丫鬟站在她對面,許是想要上前伺候主子,被老嬤嬤瞪了幾眼就面帶幾絲不忿的垂下了頭。

  老嬤嬤眼裡閃過一抹不屑,抬手取了大丫鬟手裡的茶盞,一邊遞給老夫人一邊溫聲勸道:「老夫人,您先寬寬心,把這碗參湯喝了吧。小少爺這會兒剛喝了藥,已是咳得輕了,您可不能再這麼不吃不喝熬下去了,否則小少爺病癒了,您老人家又病倒了,小少爺和我們這滿府的奴才指望誰去啊。」

  老夫人聞言,放下扶著額頭的手掌,露出一張略顯老態,但依舊存了幾分風韻的面容,兩道眉頭皺了皺,到底接過參湯喝了一半,這才啞聲問道:「二爺呢,還沒回來嗎?」

  老嬤嬤趕緊應道:「二爺出去尋良醫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許是有了好消息也說不定呢!」

  老夫人臉色又緩了三分,歎氣道:「希望如此,坤哥兒這咳疾已有半月了,再尋不到良醫就得送回京都去了。」

  老嬤嬤有些不以為然,京都那裡因為當年太祖皇帝殺太狠,一個兒科大夫都不曾留下,就是有些醫術高超的大夫兼顧著學了一些手段,看個病也要遮遮掩掩,怕是更不好找尋。否則不久前老太爺過世,二爺丁憂,也不會痛快搬回來守制,不就是盤算著這裡天高皇帝遠,興許能有幾個兒科大夫留下傳承,給小少爺調理一下身體嗎?

  老夫人許是說完也察覺自己說了傻話,於是歎氣更重了,「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老嬤嬤趕緊堆了笑臉,還要再勸的時候,門外有小丫鬟稟報,「老夫人,二爺回來了。」

  「快請他進來。」老夫人聽得兒子回來,立時來了精神,盼著兒子進屋也不讓他行禮,趕緊就問:「可是尋到好大夫了?」

  男子堅持給母親行了禮,這才溫和應道:「母親放心,今日出門聽市井裡有些傳言,好似南邊三裡村有個看兒科極好的醫婆,兒子明日就去把人請來家裡給坤哥兒瞧瞧。」

  「醫婆?」老夫人大覺失望,眉宇間愁色更重,埋怨道:「這類鄉野之人多是騙人錢財,怕是沒幾個有真本事。」

  男子在外奔走一日,溫潤俊朗的臉上滿滿都是疲憊之色,聽得母親這般說,依舊耐著性子解釋道:「母親放心,據說這醫婆很有本事,十裡八鄉的百姓都在她那裡看病,幾乎藥到病除,前幾日還有一個腹瀉的小兒,送去的時候已經快沒有聲息了,但醫婆一副藥下去就把孩子救回來了,縣城周邊都傳揚遍了,但凡盛名之下,必定有三分本事。兒子請她來看看坤哥兒,若是瞧著藥方不對症,不給坤哥兒服用就是了,萬一有效,坤哥兒也少吃些苦。」

  老夫人聽得兒子這話也算有道理,才勉強點了頭。許是有了盼頭,她也恢復了幾分精神,才想起關心兒子,「你在外走了一日,是不是累了?快去洗漱用飯,明日還要出門呢。」

  「母親放心,兒子不累,這就去看看坤哥兒,然後再歇息也不遲。」

  「好,你去吧。」

  「母親也早些歇息,坤哥兒那裡我會讓人仔細照料的。」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話,這才散去。

  老嬤嬤伺候著老夫人卸去釵環,待扶她上了床,這才跪在床邊一邊輕輕打扇一邊笑道:「老夫人您真是好福氣呢,不說小少爺如何聰慧,就是二爺也是個孝順的。過些時日,小少爺身體痊癒了,二爺再娶房妻室,生上七八個孫少爺孫小姐,咱們伯爵府可就熱鬧了。」

  老夫人聽得臉上也有喜色,但轉而不知想起什麼,神色又黯淡下來。

  「老二哪裡都好,就是夫妻緣淺了些。」

  老嬤嬤半垂著頭,一雙老眼裡閃過一抹喜色,趁機進言道:「老夫人多慮了,二爺如此人品,想要找個好姻緣可容易著呢,退一萬步說,二爺短期內不想娶妻,先納個良妾在身邊伺候著也好啊,說不定先給二爺生個白胖的小少爺,到時候二爺的紅鸞星也動了,再娶妻生嫡子豈不是更好?不是有句話叫拋磚引玉嗎,這妾就是磚,正經二奶奶就是玉,到時候二爺盡享齊人之福,咱們伯爵府也能開枝散葉,熱熱鬧鬧的,多好啊。」

  老夫人聽得心動,但話到嘴邊,突然瞧見老嬤嬤臉上異於尋常的熱切,就又改了口,「你這話也有道理,以後看看再說吧。」

  老嬤嬤本指望把自家孫女的事提出來,那丫頭也是個心高的,就是看中二爺了,找她哭鬧了多少次,今日本是個絕好的機會,哪裡知道老夫人死活不鬆口,她也不能厚著臉皮繼續說下去,否則觸怒了主子,以後就更難辦了。

  這般想著,她趕緊收了小心思,又打了一會兒扇子,見得主子睡熟了,這才退了出去。

  殊不知,她剛剛退出去,老夫人就睜開了眼睛,盯著門口的四扇山水屏風好半晌才歎氣道:「我伯爵府百年根基,從不曾做過天怒人怨之事,我兒也是一表人才,為何就是夫妻緣薄,空頂著克妻之名不能娶妻生子?坤哥兒又是身子孱弱,難道這偌大伯爵府,真要便宜了三房不成?」

  語聲悠悠,尾音繞梁半晌不絕,聽得順著窗縫兒跑進來玩耍的春風都是心酸不已……

  大院西南角落的一座小院裡,一對夫妻正對坐小酌。男子身形肥大,圈裡的肥豬都沒有他胖,顯見平日是個喜好吃喝玩樂的,雖然是素色錦緞罩身,但卻用金簪束髮,握著酒杯的手指上也套了三五個金戒指,在燭光映襯下真是金光閃閃,耀眼至極。

  而笑嘻嘻抬手給他倒酒的婦人,也是個深刻明白夫唱婦隨道理的女子,一身大紅錦緞衣裙,頭上橫七豎八插了五、六支金簪,耳上掛著嵌寶石的墜子,手腕上也是金鐲子叮噹亂響,簡直就是一座活動的金山。

  夫妻倆吃喝有一陣了,都有些醉態,婦人笑得花枝亂顫,不時瞄著院門方向撇嘴,「哎呀,我說三爺,您可得多喝幾杯,後院那個病癆鬼怕是沒幾日活頭了,我今日跑去聽了一耳朵,咳得好像都要把五臟噴出來了,那個老太婆愁得眉頭都能夾死蒼蠅,老二也忙著在外邊到處找大夫呢。你說,他們也夠不容易的了,這窮山僻壤的,到哪裡尋好大夫啊,最後還不是要去見閻王。」

  「就是,爺跟他們說過這事,可惜人家不領情啊,還說爺我心腸惡毒。哼,爺是聰明,看透了。」胖男子一口灌了杯中酒,胡亂揮著胡蘿蔔一樣粗的手指叫嚷道:「不聽我的話,有他們後悔的時候。」

  「當然了,我們爺最聰明了,等那病癆鬼見了閻王,老二又娶不上媳婦,這伯爵府還不是要落在爺頭上。到時候我們三個兒子,哪個都能做世子,這伯爵府就是我們一家的天下了。」

  「哈哈!」胖男子得意大笑,夫妻倆又灌了一壺酒,這才呼喝丫鬟拾掇了酒桌,然後倒頭睡下。

  夢裡無不是繼承伯爵府後的風光之態,美的是口水橫流。可惜,他們根本不知道,老天爺早就偷渡了一個白胖丫頭過來,註定他們的美夢要破碎了……

  原本,吳婆婆打算這一日上山去采些藥材,可惜早起山間霧氣比平日重了許多,看著像是有春雨要落下來。

  蘇圓擔心吳婆婆在山上淋雨,攔著吳婆婆,吳婆婆無法,也明白她的好意,於是就扯了兩件舊衣裙出來,準備改一改給蘇圓換洗用。

  蘇圓洗了一盆髒衣衫,早晨喝下肚的包穀粥就消耗光了,她實在忍不得嘴饞,請示過婆婆就拿了菜刀準備殺只兔子打牙祭。

  兩隻兔子被圈了幾日,好吃好喝,長得益發肥碩了,這會兒也不明白自己小命即將不保,見得蘇圓走近還以為又有青草吃了,蹦蹦跳跳竄過來,三瓣嘴不停的翕動著,多可愛啊。

  蘇圓手裡舉著菜刀,怎麼也落不下去,只能苦著臉蹲在籠子前嘀咕,「兔子兄弟,咱們商量一下,我多喂你們幾把青草,你們把自己撐死好不好?總好過被我砍頭啊,我也不用良心不安。你們到了閻王爺那裡總能占個飽死鬼的名額,好不好?」

  兔子不會說話,聽不懂人言,自然不會回應。

  但院子外邊卻突然有人笑出了聲,蘇圓驚得舉著菜刀就跳了起來,扭頭一看,就見木板夾成的院牆外站了一主兩僕,總共三人,其中兩個僕役臉色微紅,顯見方才就是他們笑出了聲。

  而男主人眉眼間雖然也有笑意,但他容貌俊朗儒雅,讓人一見就覺親切,甚至隱隱還有些眼熟,並沒有讓她覺得被嘲笑之意。

  蘇圓一時看呆了眼,心裡琢磨著到底曾在哪裡見過這人。

  倒是其中一個僕役先驚叫起來,「啊,這姑娘不是當日從地痞手裡……」

  牟奕一個冷眼掃過去,攔了僕役的話頭,再望向白胖嬌俏的姑娘也是有些驚奇。當日天晚,他聽得侄兒又犯了咳疾,快馬加鞭趕回,路上碰巧救了這姑娘,原本就是舉手之勞,沒想到今日居然會再相見。

  這會兒,蘇圓終於想起牟奕主僕三個了,於是驚喜的扔了手裡的菜刀,趕緊上前開了院門,先行禮道謝,「這位大哥,當日我流落荒野,還沒謝過您援手呢,真是感激不盡。」

  牟奕見她低頭行禮的姿勢並不熟練,眼裡閃過一抹疑色,手下卻是虛扶,溫聲應道:「姑娘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實在不必如此。」

  「大哥這一順手可是幫了我大忙,您若是沒把我放在村口,我也找不到婆婆,這時候也不知道流落到哪裡吃苦呢。」

  蘇圓說的不是客套話,她每次想起當日之事都是越想越後怕,萬一沒有遇到牟奕的馬車,她如今真不知會流落到哪裡去,原以為沒有道謝的機會,沒想到今日又遇到了,她是真心歡喜。

  「大哥,你這是來尋我家婆婆嗎?」

  牟奕點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院子,問道:「我家小侄有些小病症,聽說吳婆婆醫術了得,特來拜訪。」

  「婆婆正好在家呢,大哥快請進來坐。」

  蘇圓又把院門打開了幾分,引著牟奕往屋裡走。

  吳婆婆聽得動靜走到門口探看,見牟奕衣著富貴就微微皺了眉頭。

  蘇圓沒有發現,笑嘻嘻道:「婆婆,這位大哥,不,這位公子來請您出診呢。」

  牟奕拱手行禮,隨後應道:「請問您老人家是吳婆婆吧,牟某來自城北牟家,小侄兒久咳不癒,特來請婆婆出診,若小侄兒病癒,定然厚禮相謝。」

  「牟公子折煞老身了,請進屋奉茶。」

  吳婆婆淡淡應了,側身請了牟奕進門。牟奕扭頭示意兩個僕役留在門外,然後隨在吳婆婆身後進了堂屋。

  蘇圓跑去灶房又沏了一壺熱茶,端進屋時正聽吳婆婆詢問病症,於是替兩人倒了茶後就守在一旁細聽。

  牟奕顯見待侄兒極好,病症知悉極清楚,說起話來眉宇間含了三分殷切,讓蘇圓對他多了一絲親近。

  見吳婆婆不知是在為難病症棘手,還是有些別的考量,聽後半晌沒有說話,蘇圓忍不住心急,輕輕晃了晃婆婆的胳膊,小聲問道:「婆婆,救人如救火,若是您老人家身體受得住就走一趟吧,牟大哥先前幫過我的忙,我還沒有機會報答……」

  「幫過你什麼忙?」吳婆婆不知蘇圓初來乍到就遇地痞的事,問出口之後又覺這會兒不是細說的時候,於是嗔怪的瞪了她一眼,轉而又是心下一動,想起一件重要之事。

  「牟公子看得起老身這點小手段是老身的榮幸,但牟家小少爺身分金貴,老身多替鄉野鄰人診治,手段粗糙,萬一沒有治好小少爺,反倒耽擱了病情,那就是老身的罪過了,所以……」

  牟奕聽得吳婆婆話裡有拒絕之意,趕緊起身道:「吳婆婆此話差矣,醫者父母心,不論身分貴賤總是食五穀雜糧,婆婆只管把在下侄兒當做普通孩童醫治就好。只要婆婆盡心,不論是否病癒,在下都感激不盡。」

  他這話說得誠懇,並不曾因為吳婆婆是個鄉野老婦就以強勢壓人,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蘇圓實在很想說若是婆婆不願出手,她跟去看看也行,萬一能幫上忙也算還了當日的恩情。

  可惜,吳婆婆死死抓了她的手,她每每要開口都被捏得手背火辣辣,於是也只能低頭裝鵪鶉了。

  吳婆婆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歎了氣,裝作為難模樣應道:「既然牟公子如此信任老身,老身再推脫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不過老身有言在先,若是老身無能,治不好小少爺的咳疾,自然不敢收任何謝禮診金,但若老身手段奏效,還請牟公子幫老身辦一件小事作為謝禮,如何?」

  牟奕兩道墨眉挑起,眼裡閃過一抹異色,但依舊開口問道:「婆婆有事請說,但凡在下能辦得到,絕對不會推脫。」

  吳婆婆扭頭瞧了蘇圓一眼,神色間多了幾分慈愛,末了拍拍她白嫩的小手,歎氣道:「這丫頭從家鄉趕來投奔我這老婆子,路上不小心丟了戶籍和路引,馬上縣裡就有衙役下來查問,我怕這丫頭被為難,有心替她再補一份戶籍到我家裡,但一時尋不到人幫忙,不得已才求到公子這裡。若是公子為難,老身自然也不會此事不成就不盡心替小少爺看診,但若是公子抬手就可解決,還望公子幫忙。」

  聽得這話,蘇圓下意識抱緊了吳婆婆的胳膊,她方才還以為吳婆婆端著架子是想多討些診金,沒想到吳婆婆心心念念都是為她打算,真是讓她萬分愧疚,又感激至極。

  「婆婆,您不必這般……」

  「這事你不要插嘴,我老婆子自有打算,你只管好好習醫術就好。」

  吳婆婆打斷蘇圓的話,末了轉向牟奕,又道:「牟公子可能答應老身?」

  牟奕眼角掃到蘇圓,原本白嫩的圓臉上那雙清澈大眼有些泛紅,他心頭奇異的閃過一抹疼,好似這張臉時時都該掛著燦爛的笑,楚楚可憐這個詞一點都不適合她……

  「好,不論看診是否順利,在下都會替吳姑娘重新補辦戶籍。」

  「啊,我不姓吳,我姓蘇,叫蘇圓。」

  蘇圓聞言,下意識反駁出口,氣得吳婆婆當真想堵了這傻丫頭的嘴。這時候,不是應該歡喜道謝嗎,怎麼反倒計較起姓啥名誰了?

  「那老身就替蘇丫頭謝謝公子仗義援手了,事不宜遲,老身這就換衣衫隨公子進城。」

  吳婆婆起身行了禮,末了扯了一臉尷尬的蘇圓進了內室。

  蘇圓手腳麻利的替吳婆婆取了出門的衣裙換上,一邊幫著系衣帶一邊討好道:「婆婆,多謝您替我著想,我都不知道還要辦理戶籍這事兒。」

  吳婆婆重新梳理了髮髻,扭頭瞪她嗔怪道:「你除了整日琢磨著殺了兔子來吃,還記得什麼?趁著這會兒功夫,還不去把你那些書本翻一翻,看看治療久咳不癒可有什麼好辦法,省得一會兒丟人丟到城裡去了。」

  蘇圓傻笑,吐吐舌頭,果真跑去翻了那些隨她作伴來到這個時空的書。

  這世上有種幸運叫有個話嘮閨蜜,先前方靈為了她,搜集了好多小兒病症的書給她拎回家,催著她惡補,沒想到如今都派上了用場。若是還有再見的一日,蘇圓定然要拿出全部的小金庫請閨蜜吃頓大餐。可惜,如今相隔何止萬里,這份謝意怕是不知要拖到哪年哪月了。

  蘇圓心裡歎著氣,手下卻沒閑著,找了幾個同牟家小少爺病症相似的案例和藥方抄了下來,末了揣在懷裡,這才扶著吳婆婆出門。

  牟家富貴,今日又是上門請醫,所以換了一輛黑漆平頭大馬車,比之當日蘇圓初見牟奕之時的青布小馬車不知好過多少。

  蘇圓好奇,坐進車廂就打量個不停,甚至還想看看那小案幾上的茶杯為何不因馬車顛簸而晃動。

  結果不必說,又得了吳婆婆的白眼。她尷尬的吐吐小舌頭,待想要做個鬼臉卻正好被牟奕看個正著,於是臉色驟然紅透,慌得低了頭不敢再抬起。

  牟奕眼裡笑意更濃,心下也是奇怪,這姑娘雖然規矩差了些,身形圓潤,容貌也不美豔,言行又未脫孩童般的純真活潑,卻讓人見之就覺溫暖,即便他平日不是喜笑形於色的脾氣,還是每每見她都會忍不住笑起來。難道這姑娘是個天生惹人親近的嗎?

  三裡村離得縣城不過十幾裡,牟家又用了好馬拉車,很快就進了城。吳婆婆聽得守城的兵卒熱絡的同趕車僕役寒暄,半眯著的雙眸裡閃過一抹喜色。她原本也是看著牟奕穿著富貴才貿然提出那個要求,其實心裡還有些惴惴,生怕牟家辦不成此事,如今看來,她倒是賭對了。

  光看守城兵卒這般客氣,就知牟家不是一般的小門戶,想必在縣衙也有些門路,蘇圓的戶籍算是有著落了。

  待到了牟家門前,吳婆婆從馬車上下來,抬頭一見牟家的門樓就更覺歡喜了。

  萬石城雖然地處赤龍國北方,算是荒僻之地,但當年外敵入侵之時,四方悍勇兵卒足足在此輪換駐紮了十幾年,很多武將世家都在這裡留有宅邸,也留了家族的子嗣過來繼承,不說城裡富貴之人多如過江之鯽,起碼比之一般城池要繁華得多,底蘊也深厚。

  但這縣城裡,門前敢立著兩座石頭獅子,朱紅大門釘銅鉚,門樓高一丈的人家可沒幾個,由此可見,牟家絕對是世家中的世家,武勳中的翹楚。

  牟奕見吳婆婆神色只是微微驚了那麼一瞬就恢復原樣,還有蘇圓眼裡除了好奇,並沒有什麼敬畏之色,他心裡疑惑更深,益發不明白這一老一少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看也不像沒見過世面的鄉野之人。

  一行人很快進了二門內院,早有穿了綠色衫裙的大丫鬟笑盈盈上前行禮,笑道:「二爺回來了,老夫人一早就等在花廳呢,請您一回來就過去。」

  牟奕點點頭,扭身又請了吳婆婆和蘇圓隨他前行。那大丫鬟半垂著頭讓到路旁,略帶好奇的打量兩人,見她們穿著棉布衣裙,釵環還不如自己身上的精緻,臉上忍不住浮起一抹鄙夷。

  蘇圓正巧回頭,瞧得清清楚楚,想了想卻也沒有說話。世人從來只敬衣衫不敬人,高門大戶的狗怕是都比窮人百姓金貴三分呢。

  眾人穿過遊廊,很快就進了小花廳。

  牟老夫人換了一身素錦繡五福花樣兒的對襟衫,松花色馬面裙,頭上照舊勒著抹額,妝扮很是貴氣。許是當真心急孫兒的病情,她手裡端著茶碗,雙眼卻一直瞄向門口,一見兒子帶人進來,她喜得差點站起來,可惜待看清吳婆婆和蘇圓兩人的模樣,神色又明顯帶了失望之意。

  「老二,這就是你請來的神醫?」

  牟奕低頭行禮,末了應道:「母親,這就是吳婆婆和她的甥孫女蘇姑娘,特意為了坤哥兒的咳疾而來。」

  牟老夫人點點頭卻沒有再說什麼,原本伺候在一旁的老嬤嬤掃了吳婆婆一眼,也是低頭假裝忙碌,半點沒有請她們安坐上茶的模樣。

  牟奕眼裡閃過一抹惱怒,回身親自請吳婆婆上座,末了又請蘇圓。

  蘇圓卻是擺手,笑道:「謝謝牟大哥,我站婆婆身後就好。」

  她的聲音軟糯又甜美,惹得牟老夫人扭頭望來,見她面色紅潤,容貌柔美,身形圓潤,且笑且言的模樣實在討喜,於是開口問道:「這位姑娘倒是好相貌,神醫真是好福氣。」

  吳婆婆淡淡一笑,半傾身應道:「老夫人過獎了,不過是個農家野丫頭罷了,當不得您這麼誇獎。」

  牟老夫人卻是越看蘇圓越喜愛,招了她上前拉著手打量好半晌,末了歎氣道:「是我沒有福氣,生了兩個小子,若是當年得個女兒,如今怕是也有這般大了,何苦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老嬤嬤湊趣笑道:「老夫人說這話也不怕二爺生氣,將來二奶奶進門,定然會一樣孝順您呢。」

  牟老夫人掃了一眼神色淡淡的兒子,臉色黯了一瞬,轉而岔開話頭,「神醫若是不累,不如先去看看坤哥兒吧,這孩子昨夜又咳了半晚,瞧著太辛苦了。」

  吳婆婆點頭起身,蘇圓趁機抽回被牟老夫人握住的手,上前扶了婆婆往外走。

  牟老夫人當真是疼愛孫兒,連讓他獨居一座院子都捨不得,直接放在自己院子的廂房,所以,眾人不過轉過遊廊,幾步路的功夫就進了廂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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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2: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兒科界妙手醫女

  一開屋門,迎面撲來的悶熱之氣夾雜著藥味,熏得蘇圓差點喘不過氣,待看見床上那個瘦小的男孩身上還蓋著厚厚的棉被,她忍不住皺了眉頭。

  牟老夫人當先走到床邊,小心扶起臉色蒼白的孫兒,柔聲問道:「坤哥兒,祖母來了,你這會兒可覺得好過一些,又咳了嗎?」

  孩子許是夜裡沒睡好,這會兒有些迷糊,突然被祖母喚醒,眼神還有些迷蒙,分外惹人疼愛。

  他掙扎著要下地行禮,被牟老夫人抱住心肝肉的喚了一通,末了才殷切地望向吳婆婆,「神醫,您快給這孩子看看吧。」

  吳婆婆也不多話,上前替孩子診脈,又查看了舌苔和手足心,卻是皺了眉頭,回身喚蘇圓,「丫頭,你也來看看。」

  聽得這話,別人還沒有如何,那跟隨而來的老嬤嬤卻是開了口,「我們小少爺可金貴著呢,神醫自己看診就是了,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學徒就不要試手了,萬一我們小少爺有個不舒坦,怕是誰也擔不起。」

  蘇圓剛要上前,聽得這話就有些尷尬,牟奕卻是皺眉掃了老嬤嬤一眼,冷聲道:「嬤嬤不得無禮,退下!蘇姑娘醫術也很是了得。」

  說罷,他又轉向蘇圓,溫言說道:「蘇姑娘勿怪,還請替坤哥兒診治。」

  吳婆婆見牟老夫人神色也似乎有些不信任蘇圓,忍不住冷哼一聲,說道:「蘇丫頭自小學習醫術,尤其擅長兒科。先前有孩童腹瀉瀕死,她只用了一碗蒜汁就把人從閻王手裡搶了回來,鄉間無不稱讚。小少爺身分金貴,但病者不諱醫,不論年紀長幼,能治好病的大夫就是好大夫,老夫人您說呢?」

  牟老夫人神色有些尷尬,趕緊點頭笑道:「神醫說的是,還請姑娘施展妙手,救我孫兒于苦痛。」說罷,她就要起身行禮。

  蘇圓趕緊擺手,應道:「老夫人客氣了,我一定盡力而為。」

  說罷,她就走到床前。孩子許是平日見大夫都是白鬍子一把的老頭兒,突然見到一個年輕女子很是驚奇,瞪著大眼睛打量個不停。

  蘇圓喜愛他乖巧,又心疼他小小年紀就疾病纏身,於是笑著握了他的手,溫聲問道:「小少爺,我也叫你坤哥兒好不好?」

  孩子點點頭,小聲應道:「好。」

  蘇圓笑得更甜,順手又拿起孩子床頭放著的九連環問道:「坤哥兒,你平日都是玩這個嗎?我也是高手啊,我用一刻鐘就能解開呢。」

  「真的?」坤哥兒身體弱,平日都躺在床上靜養,所以玩具也是這些益智又不費力的。

  他是個聰明孩子,但九連環還是從未解開過,這會兒聽蘇圓說就有些不相信。

  蘇圓也不應聲,手下飛快的拆解著,當真很快就把九連環拆開了,這下不只坤哥兒,就是牟奕眼裡都閃過一抹驚奇。他也跟侄兒一起拆解過,費了頗多周折才成功過一次,不想在蘇圓手裡卻是如此容易。

  蘇圓笑嘻嘻的又把九連環恢復原樣遞到坤哥兒手裡,然後手把手教他如何進行,末了才道:「坤哥兒好聰明,已經拆解開大半了,只要再多想想,馬上就能全拆好了。」

  坤哥兒興奮的小臉兒難得蒙了一層紅暈,還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卻是突然咳嗽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很快就把臉色憋得更紅。

  蘇圓趕緊替他拍背,末了也不嫌髒,端了痰盂探看他吐出的痰色。

  坤哥兒好不容易停了咳嗽,就像放了氣的皮球,又蔫了下來,看得牟老夫人心疼不已,忍不住催促道:「神醫,你們可有妥當法子?坤哥兒咳得太辛苦了!」

  吳婆婆望向蘇圓,蘇圓會意,走過來低聲道:「婆婆,我瞧著坤哥兒這病像是肺炎,就是風寒引起咳嗽,咳嗽久了又傷了肺腑。手熱又沒有汗,有些氣促微喘,好在不算太嚴重,婆婆,您看呢?」

  吳婆婆點頭,應道:「脈象上看肺經有些弱,倒也同你說的貼合。」

  蘇圓想了想,扭頭望向牟奕,「可有平日照料坤哥兒的人?我想問幾件事。」

  她們方才說話聲音雖然不大,但房間裡安靜,眾人也聽了七八分,這會兒立刻有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婦人走到跟前行禮,小聲應道:「奴婢就是照料小少爺的奶娘,姑娘有話儘管詢問。」

  蘇圓笑著回了半禮,這才問道:「坤哥兒平日是不是常喊著口渴?」

  「是,小少爺總說口幹,一早晨起來就喝了五次溫茶了。」那婦人答得很仔細,生怕有些遺漏,耽誤了病情。

  「那坤哥兒的便溺順暢嗎?尿色黃不黃?」

  婦人想了想,遲疑道:「小少爺怕羞不讓奴婢多探看,但更衣的時候倒比往日長許多,味道也重。」

  「好,我知道了,勞煩你了。」

  那婦人聽得蘇圓如此客氣,慌得趕緊又行了禮,這才退了下去。

  蘇圓心裡有了底,這才詢問吳婆婆,「婆婆,這些症狀同肺炎一般無二,我覺得用麻黃湯應該有效。」

  吳婆婆想起她出門時候寫過幾頁藥方,就道:「藥方拿來我看。」

  蘇圓趕緊從懷裡取出,指了其中一段說道:「只不過藥量要增減,坤哥兒身子弱,不好用重藥。」

  吳婆婆沉思半晌,點頭道:「那就減下三成,寧可見效慢一些,也好過重藥傷身。」

  兩人商量過後,就找牟奕要了文房四寶。蘇圓抬筆把藥方重新寫好,末了吹幹墨蹟遞給牟奕,「按照這個藥方抓藥,水煎服,每日一劑,分三次飯後給坤哥兒服用,大約三日就會有所好轉,到時候我們再來調整藥方。」

  牟奕掃了一眼藥方,見幾味藥材都不是如何名貴就有些皺了眉頭。

  蘇圓心領神會,多解釋了幾句,「牟大哥放心,不是名貴藥材才治病的,有些普通藥材其實效用更好。」

  牟奕聞言,臉色有些羞窘,點頭應道:「姑娘說的是,我這就讓人去抓藥。」

  蘇圓定了藥方就清閒下來,扭頭看著坤哥兒像小貓咪一樣縮在被窩裡,乖巧又可憐就動了惻隱之心,跑去同他閒話玩耍。

  坤哥兒平日難得見到外人,蘇圓又是笑笑好說話的模樣,他一眼就想親近,取了自己的玩具盒子同蘇圓分享。

  蘇圓前世學的就是如何哄孩子,沒片刻功夫就把坤哥兒哄得叫了姊姊,一大一小翻紅繩、迭紙鶴、解連環,玩得不亦樂乎,坤哥兒咳嗽都輕了很多。

  牟老夫人難得見孫兒如此活泛模樣,歡喜的不知說什麼好,那奶娘更是偷偷抹起了眼淚,倒是老嬤嬤神色很不屑,但也不敢輕易顯露出來,只能一會兒端茶:會兒捶背,努力抓緊了主子。

  如此玩了不到半個時辰,牟奕就帶著丫鬟端了藥湯回來,坤哥兒嗅得藥味立刻皺起了小眉頭,臉上的喜色也收了起來。

  蘇圓猜這孩子定然是常喝藥有了抵觸之心,於是就笑道:「坤哥兒,我這裡有個好故事講給你聽,保管你沒聽過。但是,這藥湯涼了特別難喝,不如你趁熱喝了,然後咱們就講故事,好不好?」

  坤哥兒心裡極想聽故事,但是又不願喝藥,猶豫了半晌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輕輕點了小腦袋,「姊姊的故事,一定是我沒聽過的?」

  「當然,若是你聽過了,就罰姊姊給你多講三個。」

  「好。」

  坤哥兒終於又露出了笑臉,端過藥碗嚕嚕喝了個乾淨,一旁的奶娘趕緊把碟子裡的蜜餞送到他口裡去苦味。

  蘇圓見了就道:「坤哥兒這個時候不能吃太鹹和太甜的吃食,以後若是過口,不如把蜜餞換成冰糖,那個味道好又不厚重,對肺腑也有滋養的效用。」

  奶娘聞言趕緊應了下來,端著蜜餞碟子退了下去。

  坤哥兒正眼巴巴等著聽故事,小手扯了蘇圓的衣襟催促道:「姊姊,我喝完藥了。」

  蘇圓好笑,索性把他抱在懷裡,贊道:「坤哥兒真是勇敢乖巧的好孩子,來,姊姊給你講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狼來了。話說,一個山村裡住了個孩子叫放羊娃,他每日都趕著家裡的一群山羊出去吃草……」

  故事一個接一個的講了下去,孩子聽得入迷,屋裡其餘人也是聽得有趣。牟老夫人手裡的茶水涼了都沒察覺,她眼見孫兒乖巧倚在蘇圓懷裡一臉歡喜的模樣,即便困倦的睜不開眼睛,依舊捨不得撒開手裡的袖子,不知為何,她突然心頭一動,若是能把這姑娘留在自家院子,那病弱的孫兒就有人時刻照料了。

  這般想著,她下意識又扭頭望向兒子,見他神色淡淡喝著茶水,但眼神饒富興味,顯見也在聽故事,看這模樣應該是不討厭這姑娘吧?

  蘇圓講完第三個故事,低頭見坤哥兒雙眼迷蒙的模樣就輕輕把他放到了床上。

  坤哥兒卻立刻睜開了眼睛,央求道:「姊姊,我不想睡,你再講個故事吧,我還想聽。」

  蘇圓摸摸他的額頭,自覺溫度已有降低,於是笑著哄勸道:「坤哥兒乖啊,你如今身子虛弱,要多睡覺,好好吃藥才好的快。等你睡醒了,就不會咳得難受了。過幾日姊姊還要來給你看診,到時候姊姊不但給你講故事,再給你帶個有趣的玩意,好不好?」

  「真的?」坤哥兒有些不情願,但藥力上湧,到底還是撐不住睡了過去。

  蘇圓替他掖好被角,這才招來奶娘囑咐道:「這屋子太悶了,身子健朗的人都有些受不住,更別說是小孩子了。平日記得常開窗換換氣,只要冷風不直接吹到坤哥兒身上就好。另外,茶水提神,孩子不宜多喝,若是能找到梨子,就切片同川貝冰糖一起煮水給坤哥兒當茶水解渴,那個對肺腑極有好處。」

  奶娘聽得連連點頭,生怕有所錯漏,又重複了一遍,蘇圓聽她說得齊全,這才放心,示意眾人出門。

  牟老夫人上前看孫子難得睡相安然,心頭的那點念想就益發重了。

  於是出了門就吩咐兒子,「今日勞煩神醫上門看診,我們牟家感激不盡。老二,你帶人去庫房尋些好物事做謝禮,我先同神醫說會兒閒話。」

  牟奕不覺有異,應聲就去了庫房。想起先前蘇圓央求兔子撐死自己的事,他忍不住差點笑了出來,這回謝禮裡可得要準備些肉食,還有錦緞也要添幾匹,年輕姑娘沒有不愛新衣的。

  他盤算得周全,哪裡想到自家老娘已是惹得吳婆婆發了飆。

  「老夫人,這是什麼話?」吳婆婆本來端了茶水想要潤潤喉嚨,不想突然聽得牟老夫人說話,驚怒的茶水都撒到裙擺上也無暇顧及。

  牟老夫人許是也覺得有些唐突,但話已出口,自家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於是微微抬了下巴又道:「神醫沒聽錯,老身看中了蘇姑娘性情溫柔,想要納她進門給老二做妾。你放心,我們牟家一定不會虧待她,納妾文書會送去府衙上檔,另外再給二百兩銀子做聘禮,若是你老來無所依,也可進我們牟家贍養。」

  「不成,這事不必再提!」

  她本以為這樣優厚的條件,吳婆婆會立刻應下來,沒想到吳婆婆卻是臉黑如墨,抬手把茶杯摔在桌子上,惱道:「蘇丫頭就是一輩子不許人家,也不會與人做妾,老夫人還是另選她人吧。家裡還有瑣事,告辭!」

  說罷,她扯了還有些發懵的蘇圓抬腿就往門外走。

  牟老夫人出身名門,嫁進牟家,丈夫只有一個妾室,而且還生完庶子就咽氣了。牟家掛著伯爵的爵位,即便長子長媳和老爺子都去世得早,至少還有二兒子在皇宮做侍衛統領,整個京都都不曾有人高聲同她說過話。

  不想今日卻被一個鄉下老婦如此折損顏面,她再如何和氣也是惱了,高聲質問道:「吳婆婆可是覺得聘金少了,那你只管開口就是。我們牟家有伯爵爵位,我那二兒也有三品官銜在身,納了蘇姑娘為妾,絕對不會委屈她,你到底還有何不滿之處?」

  吳婆婆聞言,顧不得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冷冷扔下一句,「老夫人先前還說蘇丫頭乖巧,恨不得當了自家女兒。天下哪有母親願意把女兒賣給人家做妾,即便那人家高門顯貴,但我們高攀不起,告辭!」

  說著話,她再也沒停下腳步,扯了蘇圓就走得沒了影子。

  原本等在二門外的車夫,一見兩人出來就跳下車轅想要上前相迎,但轉眼瞧著沒有主人跟隨又有些驚疑,這麼一猶豫的功夫,吳婆婆已帶著蘇圓出了大門,三拐兩拐的到了正街上。

  蘇圓走得急了有些喘,於是扶了吳婆婆坐在街邊的青石上小歇,低聲哄勸道:「婆婆,您走得這麼急做什麼?」

  「不走,難道你想留在牟家做妾啊?」吳婆婆瞪了眼睛,心裡很是惱怒。即便牟家人待她們客套有禮,實際骨子裡還是傲慢至極。

  論親避開子女,這道理即便再窮苦愚魯的人家都清楚,牟家卻當著蘇圓的面提出納妾,歸根究柢就是沒把她們看在眼裡,以為只要一提出來,她就立刻歡歡喜喜把姑娘留下了,實在是可惡。

  蘇圓不是很懂這時空的規矩,畢竟在現代男女當面喝茶相親討論各自財產都是常事,牟老夫人這般舉動在她看來也不算出格,但眼見吳婆婆氣惱,她還是忍不住心暖,吳婆婆是真心疼愛她,才不忍心她受一點委屈呢。

  「婆婆說的哪裡話,我才不想給人家做妾呢,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去讓人家欺負幹麼。人家吃飯我看著,人家睡覺我打扇,人家坐著我站著,那怎麼成?我可懶著呢,怎麼會做那樣的傻事。」

  吳婆婆本以為蘇圓會說些一生一世一雙人之類的話,畢竟年輕姑娘家誰對未來夫婿沒有一些美好的想像,沒想到居然聽了滿耳朵的吃喝偷懶,她真是惱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狠狠戳了蘇圓的腦門一記,「你這丫頭啊,真是……」

  「嘿嘿,」蘇圓傻笑,繼續撒嬌,「我有婆婆就夠了,今日好不容易進城,婆婆帶我看看熱鬧,好不好?」

  「家裡很多活計呢,天氣好還要上山一趟,你整日就想著玩。」吳婆婆瞪眼,嘴上說得兇惡,但起身之後卻牽著蘇圓上了街,「去肉鋪買塊肉,家裡也沒油燉菜了。」

  「哎呀,婆婆最好了!」蘇圓歡喜的眉開眼笑,抱了吳婆婆的胳膊雀躍前行,惹得路人側目,自然免不得又被吳婆婆數落了幾句。

  牟家大宅裡,牟奕準備好了謝禮,待回到花廳卻不見吳婆婆和蘇圓,於是問道:「母親,可是坤哥兒那裡有何不妥?吳婆婆祖孫呢?」

  牟老夫人神色有些不喜,端著茶水沒有說話,倒是老嬤嬤替主子抱起了不平。

  「二爺,您有所不知,那鄉下老婦人方才摔了咱們家裡的茶碗,帶著她寶貝孫女走掉了。」

  「走了?出了何事?」牟奕皺了眉頭,溫和的臉上難得添了三分惱色。

  老嬤嬤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加油添醋的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末了撇嘴道:「她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分,不過是山野村婦,納進府給您做妾實在是高抬了,她們還端架子,實在可惡。不說外邊多少大家閨秀想嫁進府來,就是府裡的大小丫鬟,哪個不是盼著給您伺候枕席……」

  牟奕卻越聽臉色越黑,惱怒呵斥道:「閉嘴!」

  老嬤嬤被驚了一跳,但也不敢觸怒主子,趕緊委屈的退到後邊。

  牟奕轉向母親,實在很想埋怨幾句,卻是不好多說,只道:「母親即便看中了蘇姑娘,也該過後私下同吳婆婆商談,怎好當著她的面提起,實在有些不該。再說,坤哥兒還指望她們診治……」

  牟老夫人這會兒也是有些後悔,聽得兒子這般說更是歎氣,「我也是見坤哥兒喜愛那丫頭,一時心急,哪想那老婦人這般烈性。」

  「無論如何,這事是咱們有失禮數,我這就出去尋人,把謝禮送去。醫者父母心,相信她們不會因為方才之事耽擱了坤哥兒的診治。」

  說罷,他起身匆匆走了出去,早有等在門外的小管事跑去尋了車夫,把準備好的謝禮抬上馬車,再次出了府門。

  吳婆婆和蘇圓逛了一會兒街市,挎了一條新割的豬肉和一盒繡線正往家走。春日正午,雖沒有夏日那般酷熱,但太陽曬久了還是有些難受,一老一少尋了棵大樹乘涼小歇,要再上路的時候,牟奕就追了上來。

  吳婆婆冷哼一聲,扭了頭不肯理會。

  倒是蘇圓不把方才之事放在心上,又一直感激牟奕當日出手相助,於是走上前行禮笑道:「牟大哥,方才我們家裡有事,走得急,也不曾同你告辭,還請你不要怪罪了。」

  牟奕本以為蘇圓會避而不見,畢竟一個姑娘家被人當面提出做妾,怎會不羞惱?沒想到蘇圓如此大度,先同他直言,真是讓他羞愧,於是趕緊行禮。

  「蘇姑娘客套了,方才之事都是家慈一時糊塗,還請你不要怪罪。天氣炎熱,路途遙遠,不如讓我送你們一程如何?」

  蘇圓回身瞧著吳婆婆雖然臉色不好,但並沒有拒絕之意,於是笑道:「那太好了,不瞞牟大哥說,我一直在犯愁怎麼走回去呢。有牟大哥送一程,我也不用被曬成黑炭了。」

  她這話說的有趣,不只牟奕露了笑,就是吳婆婆也繃不住臉色,笑瞪了她一眼。

  三人重新上了馬車,馬車噠噠走在山路上。

  車廂中間放了裝滿謝禮的箱子和筐簍,走動間有些搖搖欲墜。牟奕心細,生怕砸到坐在一旁的蘇圓,就伸手把筐簍往自己身邊挪了挪,完全不理會那筐蔞會不會刮破他的錦緞長衫。

  吳婆婆半垂了眼簾,好似在打盹,其實卻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忍不住長長歎氣。

  按理說,這牟家二爺無論人品還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兒,哪家閨女嫁他都是好福氣,可惜牟家門第太高,她們小門小戶實在高攀不起,不然牟老夫人也不會開口就讓蘇圓去做妾。

  蘇圓不知吳婆婆已經偷偷把牟奕當孫女婿估量了,她想起坤哥兒的虛弱模樣,倒是拉著牟奕又說了起來。

  「牟大哥,我方才瞧著坤哥兒雖然是胎裡帶了些弱症,但不算嚴重,反倒是平日總躺在床上,即便是身體康健的人也會慢慢虛弱,以後天氣好了,還是多讓他在院子裡走走,慢慢鍛煉體質。比如咳疾好了之後,先在屋裡走動幾圈兒,疲累之後飯量必然增多,到時候再挪到院子裡,跑跳太過劇烈,就先引他踢踢毽子,身體強壯之後,改成蹴鞠,一步步就會好起來了。將來即便他不能習武,或者體力不如常人,但總會比如今好許多。」

  牟奕聽她說得仔細又認真,當真不像對先前之事有任何怨懟的模樣,心裡免不得又生出三分感激之意。即便京都各家的姑娘金貴,溫柔美麗的,俏麗潑辣的,高傲蠻橫的,各有不同,但如同蘇圓這般純善性情的還是第一次遇到,她就如同湖水一般,柔和又清澈見底,怪不得連內向的侄兒都喜愛親近她。

  「多謝蘇姑娘提醒,在下回去之後定然按照姑娘的辦法照料坤哥兒。」

  蘇圓見牟奕這般鄭重,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趕緊擺手道:「牟大哥客氣了,我以前在家鄉同孩子相處多,坤哥兒又是個招人疼的,這才多說幾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不要介意才好。」

  「不會,」牟奕微微一笑,雙眸暖意四溢,嘴角輕輕翹起,真心道:「遇到蘇姑娘這般善心的醫者,是坤哥兒的福氣。」

  被一個俊秀的男子這般誇讚,蘇圓免不得紅了臉,正要再說什麼,車外的僕人已停了車,高聲稟報道:「二爺,到了。」

  牟奕瞧著扭頭去扶吳婆婆的蘇圓,輕輕抿了抿唇角,這三裡村離縣城實在有些太近了……

  兩個僕役幫忙把謝禮搬進吳家,吳婆婆掃了一眼,自覺很是豐厚,卻也沒有推辭,只是淡淡道謝,「讓牟二爺費心了。」

  牟奕趕緊行禮,「勞煩婆婆出診,這是應該的。另外,蘇姑娘的戶籍,在下正在著手辦理,婆婆不必擔心。」

  吳婆婆點點頭,拉著還要同牟奕道別的蘇圓進了屋,「還杵在門口做什麼,等著人家把你買去做妾啊?」

  牟奕聽出吳婆婆還是惱了納妾一事,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蘇圓卻是趁著進門的功夫沖他做了個鬼臉,在她看來,這事都是牟老夫人的主意,牟奕純粹是吃了悶虧。

  果然,牟奕見她怪模怪樣的,忍不住笑了出來,微微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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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房居心叵測

  眼見牟奕帶著兩個僕役走出院子,馬車也離開了。吳婆婆臉色才好了一些,坐在炕上,一邊捶著酸疼的雙腿,一邊瞪著站在窗邊的蘇圓,惱道:「人都走了,你還看什麼呢?」

  蘇圓傻笑,趕緊上前討好的幫著吳婆婆換了家常的粗布衫裙,「婆婆,我看牟家的謝禮裡有肉呢,不如一會兒我下廚,好不好?」

  「你這丫頭真是……怎麼就長了個貪吃的心眼兒呢!」吳婆婆聽得哭笑不得,心裡不知是該慶倖還是該氣惱。若是別的年輕姑娘,被人當面提出買去做妾,早羞得恨不能跳河尋死,結果這姑娘倒好,天大的事都不如一塊肉來得重要。

  「成,燉肉!」吳婆婆也無力埋怨了,只能歎氣道:「都說傻人有傻福,你將來最好嫁個屠夫,一輩子不會缺嘴才好。」

  「好啊,我就嫁屠夫了,到時候回來看婆婆就給您帶大大的一塊肉。」

  一老一少笑嘻嘻相攜去了堂屋打理謝禮,牟家富貴,牟奕也是真心相謝,謝禮比先前猜測的還要豐厚,上好的綢緞就有四匹,兩匹花色雅致、顏色鮮亮的,兩匹貴氣又莊重的,顯見是把吳家一老一少的需求都照顧到了。

  另外還有四盒上好的點心、兩盒茶葉、一蔞子鯉魚,及足足半扇豬肉。

  蘇圓喜得圍在一旁團團轉,口水差點流了出來,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吃不上肉,更讓吃貨悲傷的?

  吳家貧寒,婆婆靠診治些小病症,勉強糊口就不錯了,飲食自然是「清淡」為主,蘇圓這些時日差點饞得眼睛冒綠光,如今大魚大肉當前,她恨不能仰天大笑三聲,心裡自然對慷慨的牟二爺更添了幾分好感。

  吳婆婆看不得她的怪模樣,趕緊揮手攆人,「魚和肉,你隨便處置吧,我去把綢緞放起來,正好天氣熱了,該給你裁剪兩套新衣裙了。」

  蘇圓一向認為自己不是美女,對穿戴也不上心,聞言立刻喜孜孜拎了魚簍子、扛著豬肉跑去灶間了,惹得吳婆婆瞧著她沾上油的衣裙直瞪眼睛,最後忍不住也是笑開了。

  同這古怪丫頭一起過日子,真是想不歡喜都不成。

  因為有了牟家的謝禮,這一日吳家的飯桌空前豐盛,一條大大的紅燒魚躺在黑色陶盆裡,澆著醬色湯汁,表面散落著幾粒碧綠的蔥花,旁邊是一大砂鍋的紅燒肉,肉塊燉得爛熟,閃著油潤的光亮,低頭一嗅,噴香撲鼻。而山上最鮮嫩的野菜也是洗得乾乾淨淨,配上炸香的肉醬,就算是桌上唯一的素色了。

  蘇圓終於開了葷,一邊吃一邊喜得搖頭晃腦,間或還不忘給婆婆挑魚刺,忙得不亦樂乎。

  吳婆婆也是欣喜,不時往蘇圓碗裡夾肉,一老一少的飯桌雖然不熱鬧,但卻是溫馨至極。

  飯後,蘇圓挺著圓滾滾的肚皮拾掇了碗筷,然後就躺在婆婆腿上不肯動了。

  吳婆婆正抖落開一匹錦緞,琢磨裁剪了做針線,見此趕緊把她推到一旁,嗔怪道:「懶丫頭,一邊去,你也不怕被針紮到!」

  「嘿嘿,」蘇圓笑嘻嘻又湊到跟前,問道:「婆婆,剩下的豬肉倒是可以醃進鹽罎子。可那些鯉魚,白放著肯定要憋死,做成鹹魚又可惜了,不如送村裡鄰居幾條吧。」

  吳婆婆聽得點頭,難得誇讚道:「你這丫頭倒也是個懂事的,隔壁劉大娘那裡送一條,前院狗剩兒家也送一條,裡正家裡送兩條。你來的這些時日,人家也算多有照料,分些吃食是應該的,正好你走一趟,認認門兒吧。」

  蘇圓想想這幾家鄰居,平日見面確實還算熱情和氣,於是就應了下來,「好啊,婆婆,我這就去。若是晚了,鯉魚憋死了,就不好送人了。」

  說著話,蘇圓就出了門。果然,三家鄰居接了鯉魚都很歡喜,拉了她喝茶閒話。

  蘇圓學了幾年的幼保和母嬰保健,來到這時空也圍著孩子病症打轉,免不得染了些職業病,閒話時說起三家孩子,就隨口指點幾句。

  在她看來都是很簡單之事,但她卻忘了,這個時空的醫者,特別是兒科,簡直是鳳毛麟角一樣的存在,若不然牟家那般門第,也不會待她同吳婆婆百般禮待。

  三家很是感激,拉著她謝了又謝,裡正家裡的婆娘甚至還探問起她是否定了親,大有把她變成自家人的架式。

  蘇圓幾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家裡同吳婆婆說起,吳婆婆倒也沒責怪,不過是攆了她早早睡下。

  豈不知,吳婆婆一邊做著針線,一邊犯了愁。

  她也曾問過蘇圓的年紀,幾乎可以算是老姑娘了,親事實在是迫在眉睫,否則就要被人指點詬病。

  但選什麼樣的婆家,實在讓她為難,村裡人家雖離她近便,但怎麼都覺得有些委屈這好姑娘。若是城裡人家,又怕人家不把她們這小門小戶放眼裡,蘇圓嫁過去更受苦。

  左右為難之下,吳婆婆免不得又想起牟家二爺,於是歎氣就更重了。一旁的蘇圓不知吳婆婆的心事,睡得香甜至極,甚至微微打著小呼嚕,惹得吳婆婆給她蓋了蓋被子,又是哭笑不得。

  牟奕一路回了縣城,也是心情大好,可惜這好心情只持續了片刻功夫。

  牟老夫人起居的小花亭裡,正坐了三房牟安夫妻,這夫妻倆依舊是貴氣逼人,牟安也照舊裝了孝子的模樣,貼著嫡母噱寒問暖。

  倒是三奶奶旁氏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瞧著屋子裡沒什麼外人就探問道:「婆母,聽說今日家裡請了大夫給坤哥兒看診,不知開了什麼方子,坤哥兒喝了可是有效?」

  牟老夫人想起頂撞她的醫婆,臉色就有些不好,淡淡應道:「暫時還看不出什麼,要過個三五日。」

  旁氏卻誤以為牟老夫人臉色不好是因為坤哥兒病症不好醫治,立刻假模假樣的抹起了眼淚。

  「可憐的坤哥兒啊,從出生就藥不離口。再看我家明哥兒三個,壯得跟牛犢子似的,您說,他們三個的活泛勁兒怎麼就不分坤哥兒點呢,這樣坤哥兒也能多活兩年。即便我大哥大嫂在九泉想念兒子,也定然是盼著坤哥兒晚些去團聚……」

  「閉嘴!」

  牟奕在門外聽得惱怒,這話即便打著心疼坤哥兒的名號,但一口一個死活,明顯是咒坤哥兒早死,簡直是惡毒至極。

  旁氏聽得呵斥,還有些惱怒,但扭頭一見是自家二伯,立刻就縮了脖子。無論他們夫妻私下有再多謀算,如今伯爵的位置可是牟奕的,而且他丁憂之前又在宮裡當侍衛統領,別看平日言語和行事隨和,發起火來可著實怕人。

  三年前一個伺候坤哥兒的小丫鬟私下傳坤哥兒克死父母,最後被他下令活活杖斃,那慘叫之聲嚇得她作了好幾晚惡夢。

  牟安狠狠瞪了一眼嘴上沒分寸的媳婦兒,趕緊起身行禮,「二哥,你這是打哪裡回來?旁氏歷來愚笨,別同她一般見識,她也是關心坤哥兒,盼著他好呢。」

  牟奕皺眉擺擺手,不置可否的冷哼一聲。

  旁氏偷偷撇撇嘴,但也不敢再說話。

  倒是牟安厚著臉皮又道:「母親這院子有些太冷清了,坤哥兒平日也沒個玩伴,不如我明日把明哥兒他們送過來,熱鬧幾日?」

  旁氏捨不得離開孩子,但又想兒子在婆母跟前露露臉,萬一得了婆母的喜愛,過繼到死去的老大夫妻或者至今未娶的老二名下,等小藥罐子坤哥兒一死,伯爵府就名正言順成了他們一家的天下。

  這般想著,她趕緊附和,「明哥兒幾個乖巧著呢,平日常念叨著他們大哥可憐,鬧著要來陪他玩呢。」

  牟老夫人實在不待見庶子夫妻,可人家面上禮數周全,她也不好太過苛刻,但讓三個淘氣小子過來攪和嫡孫養病,她還是滿心不願,於是就道:「不必了,明哥兒幾個太淘氣,坤哥兒怕是禁不住他們鬧騰。」

  旁氏聽得自家兒子被嫌棄,衝口就反駁道:「坤哥兒滿身病氣,我們都沒嫌棄……」

  說到一半,眼見婆母瞬間臉色黑透,她總算聰明的停了口,尷尬道:「呃,婆母說不用,那就不用了吧。」

  牟安暗恨自家婆娘不爭氣,生怕再坐下去更惹嫡母生氣,趕緊扯了幾句閒話就告辭出去了。

  牟老夫人氣得喝了半碗溫茶,惱道:「若不是要給你父親守孝,明日就把他們攆回京都去!」

  牟奕也是皺眉,自小他就不喜歡這個庶弟,但是父親過世前囑咐他多加照料,特別是如今大哥早逝,牟家只剩他們兄弟兩個,流著同樣的血脈,即便再多不喜,他也只能忍耐。這也是他明知道家裡鋪子收益帳目不對,依舊不曾找庶弟對質的原因。

  當然,這些瑣事他也不準備同母親說起,畢竟病弱的侄兒已經讓母親費神至極了。

  一直伺候在牟老夫人身旁的老嬤嬤自覺等到了好機會,插口道:「三爺和三奶奶平日也沒見他們如何照料小少爺,這會兒跑來探望倒是有些奇怪。我前日走過前院帳房,還聽了幾句閒話呢,好似三爺打理的鋪子進帳少了一半多,聽說那鋪子的掌櫃還把閨女給三爺做妾了……」

  「什麼,還有這事?」果然,牟老夫人一聽就瞪了眼睛。她的脾氣是有些和軟,但如今老爵爺過世,兒子丁憂,嫡孫病弱,全家都指望那些祖產呢,這會兒聽說庶子監守自盜,她如何能不惱怒?

  「老二,可有這事?」

  牟奕掃向老嬤嬤的眼神帶了一絲寒意,老嬤嬤卻好似過於興奮,低著頭盤算什麼,半點沒察覺已犯了大錯,趁熱打鐵又道:「老夫人,這事不只二爺,怕是府裡很多人都知道了。您看這幾月,三奶奶頭上的金簪子重得連走路都往下掉呢。按理說,他們一個偏房怎麼就這般張狂,還不是生了明哥兒三個小子?要老奴說啊,二爺即便不想娶二奶奶,先納個妾室也好,待生幾個小少爺出來,三爺一家沒了念想,也就老實了。」

  牟奕聽得冷笑,不等母親應聲就道:「那按照嬤嬤的意思,我要納誰為妾呢?嬤嬤必然有好人選吧?」

  老嬤嬤聽得一驚,再看主子的神色冷得似結了冰,終於發現事情不妙。但如今箭在弦上,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嗯,二爺,老奴也是為您和老夫人考慮,只要二爺有了子嗣,府裡自然就安穩了。不瞞老夫人和二爺,老奴的孫女翠屏今年已是十八,平日在針線房當差,手藝是極好的,老夫人也誇讚過她心靈手巧,若是……」

  「哦,原來嬤嬤還有這麼好的孫女未曾嫁人?正好京都伯爵府外書房的文墨也到了娶妻的年齡,不如母親賜下嫁妝,讓他們兩個結個姻緣吧。聽說嬤嬤最近身體也是不好,母親不如讓嬤嬤歇息幾月,順便回伯爵府去給孫女張羅親事,如何?」

  牟奕淡淡說著,好似在徵詢母親的意見,但誰都知道老嬤嬤離開這事已是成了定局。

  兩個伺候在門口的大丫鬟喜得對視一眼,恨不得拍手稱快。老嬤嬤仗著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時日久,平日她們可沒少被老嫂嬤呵斥欺負,如今二爺出手,她們終於熬出頭了。

  老嬤嬤聽得臉黑似鍋底,她想過這事不見得能成,但以為二爺總會看在老夫人的顏面對她網開一面,頂多呵斥幾句罷了,沒想到居然是這般果決無情,不但把翠屏配了個守書房的小廝,連她都攆回了京都。

  要知道,京都雖然比萬石城繁華,但她一個奴才不能伺候在主子身旁,就算三年後主子回去了,定然也不會像如今這麼信賴她,說不定她再也沒機會近身伺候了,那她以往的體面,豈不是都成泡影了?!

  「二爺,老奴錯了!二爺,老奴知罪!」老嬤嬤越想越後悔害怕,撲通跪倒就開始磕頭,「都是老奴一時嘴賤,居然管起了二爺的房裡事,老奴有罪!但是老奴也是忠心一片,您打老奴罵老奴都好,就是別把老奴攆走啊。老奴走了,誰伺候老夫人起居……」

  牟奕不為所動,揮手道:「不必多言,你拾掇行李回京都去吧。偌大的牟府,還不缺幾個伺候主子的奴婢。」

  老嬤嬤恨得咬牙,自知此路不通又改了主意,轉而跪在牟老夫人的腳下,哭求道:「老夫人,您替老奴講幾句情吧,老奴捨不得您啊!」

  不想她卻是打錯了算盤,對於喪夫喪長子的牟老夫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唯一的兒子更重要,即便她再捨不得也不會輕易落了兒子的顏面,更何況還是一個私心重重的老嬤嬤。

  「你也不必如此,回去京都好好養養身體吧,記得去帳房領一百兩銀子,算我給翠屏添妝。」

  老嬤嬤再也忍不住失望,放聲大哭起來。

  兩個大丫鬟極有眼色,趕緊上前半勸半拖的把她折騰出去了。

  牟奕生怕母親惱他發落身邊人,上前陪著母親坐了會,改了話頭詢問坤哥兒服藥後如何,轉而又說起蘇圓囑咐的那些細節。

  果然,涉及到寶貝嫡孫,牟老夫人心裡即便有一點不滿也扔到了腦後,認真聽過之後,忍不住贊道:「這蘇姑娘倒是個好的。」

  牟奕想起臨別時的那個鬼臉,忍不住笑道:「蘇姑娘最難得的是大度,為人又好,讓人見了就忍不住親近。坤哥兒平日話也不多,但同蘇姑娘也玩得很歡喜。」

  牟老夫人嘴唇動了動,好似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閒話,末了結伴去探看坤哥兒,不知是不是藥湯起了作用,還是房間裡換了新鮮空氣的關係,祖孫三代說了半晌話,坤哥兒都沒咳幾聲,甚至同祖母玩了翻紅繩,喜得牟老夫人差點又掉眼淚。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晚,存了滿腹心事的牟老夫人在大丫鬟的服侍下睡過去,就作了一個夢。

  夢裡,整個牟家都妝點的紅通通,好似她在過壽辰,嫡孫已是長成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不但身體康健還習了武。而二兒子也成親了,生了足足五、六個小子,孩子的娘親在給孩子整理衣衫,待抬頭卻是驚了她一跳,居然正是白日見過的蘇姑娘!

  她還是那般白胖富態的模樣,但笑起來更喜氣,好似整個人都在發光,最後居然慢慢飄起來變成了慈悲娘娘的模樣,懸在半空中沖著她笑個不停。

  她驚得失手打翻了手裡的茶盞,清脆的聲音讓她從夢裡回了神,猛然坐了起來。

  本來睡在腳踏上守夜的大丫鬟流雲,聞聲趕緊起身,迷迷糊糊湊到跟前問道:「老夫人,您可是口渴了?」

  牟老夫人擺擺手,好半晌還在琢磨方才的夢,最後低聲吩咐道:「明日一早,去請城東的呂道婆來一趟。」

  流雲聽得疑惑,那呂道婆是個老道姑,平日不常在尼姑庵裡念佛,反倒常出入各個高門大戶的院子,有時候解說佛法化些香火銀子,有時候也替各家主母打聽消息,例如哪家姑娘或者公子性情如何,倒也是個左右逢源的油滑之人。

  先前老夫人還說過這樣的人要少搭理,沒想到今日居然主動吩咐找尋,可見有多奇怪,但做奴婢的,守好本分聽吩咐是第一。

  流雲低聲應了下來,又伺候老夫人喝了半盞溫水,這才重新躺下。

  第二日晨末,一向笑臉迎人的呂道婆從後門進了牟家,沒過多久就滿臉疑惑的告辭離開了。

  她來去很快,主院裡又因為攆了老嬤嬤,人人自危,所以一句風聲都沒有露出去,就連牟奕都沒有聽到半句閒話,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母親又在為他的親事張羅了。

  一年四季,時節最是不等人。幾乎是春風剛剛變暖,小雨下過一場,農人們就忙碌著播種開田,不過七、八日,原本還有些荒涼的田野就被翻得黑黝黝,打格成了一塊塊規整的農田。

  遠遠望去極其顯眼,又分外惹人歡喜。畢竟,這裡播種的是所有農人一年的希望。

  這一日,蘇圓終於說動吳婆婆,求得吳婆婆帶她進山采藥,早起就歡歡喜喜烙了幾個包穀餅子,又用油紙包了一些用豬油炒的鹹菜條,正準備出發的時候卻有人上門求醫。

  依舊是一個年輕男子帶著兩個僕役駕著馬車而來,同當日牟家的模樣一般,可惜,這年輕男子卻行事極倨傲,望著吳婆婆的眼神甚至帶了三分輕蔑。

  蘇圓看得火起,就想攔著婆婆不讓出診。

  不想,吳婆婆聽得患病的孩童好似很嚴重,就答應了出診,許是怕蘇圓同人置氣,又執意把她留下守院子,惹得蘇圓擔心至極。

  好在晌午一過,馬車就把吳婆婆送回來,蘇圓仔細打量吳婆婆除了神色有些疲憊,也不像受過怠慢的模樣,於是就去給吳婆婆煮面墊肚子,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一晃眼三日過去,又到了去牟家複診的時候。

  吳婆婆前晚做針線熬了夜,精神有些不濟,蘇圓琢磨著自己可以應付,就扶了吳婆婆上炕補眠,又把家裡為數不多的粳米都熬了粥,配上一碟涼拌山野菜扣在灶間,等吳婆婆睡醒就能墊墊肚子。

  很快,牟奕就坐了馬車來接,蘇圓甫上車就催著趕路,琢磨著複診完了趕緊回來照顧吳婆婆。

  牟奕知她心急,路上也沒多說什麼閒話,待進府就直接去了坤哥兒的廂房。

  坤哥兒正捏了一隻紙青蛙在屋裡慢慢走動,見蘇圓到來喜得就要跑上前,惹得奶娘心驚膽戰的跟在後邊護著。

  蘇圓很是歡喜,彎腰接了坤哥兒,牽著他坐到桌邊,一邊拿出這幾日用薄木板做的七巧板拼圖給他玩,一邊仔細詢問奶娘,又看了坤哥兒的舌苔,聽了他的呼吸聲,這才笑道:「先前那藥方很對症,坤哥兒已恢復得差不多了,我一會兒再把藥量調整一下,繼續喝上三日就能痊癒了,不過以後還是要注意保暖,這病症落了根,染了風寒就容易復發,千萬仔細了。」

  「好。」聽得侄兒即將痊癒,牟奕也是歡喜,鄭重起身行禮。

  蘇圓慌得擺手,「牟大哥太客套了,先前還送了那麼多謝禮,若是治不好坤哥兒,我豈不是白吃豬肉了。」

  她這話說得逗趣,別說牟奕,就是奶娘和站在屋角的兩個小丫鬟也笑了起來。坤哥兒還小,但眼見眾人這般歡喜,也跟著笑得眉眼彎彎。

  聞聽丫鬟回報,趕來探看的牟老夫人在門外見了這般景況,原本心裡的幾分猶豫突然散去了,難得果決了一次。

  「佛祖保佑,這一次老身可一定不能錯啊,否則將來下了黃泉,沒有辦法同列祖列宗交代啊。」

  流雲聽得老夫人低聲呢喃,側耳想要細聽,突然想起先前聽呂道婆說起的只言詞組,又趕緊低了頭。

  蘇圓寫好藥方,陪著坤哥兒又玩了一會兒,心裡實在惦記婆婆一人在家,於是打算告辭。

  不想卻有一個丫鬟守在廂房門外,見她出來就上前行禮,低聲說道:「蘇姑娘,我們老夫人吩咐,若是您不忙著趕回家裡,還請您過去小坐片刻。」

  蘇圓聽得一愣,不明白牟老夫人為何又找她去說話,畢竟前一次鬧得有些不愉快。

  但主家長輩相請,她也不好拒絕,於是遲疑了一瞬,就道:「好,請姑娘帶路。」

  牟奕也是想到上次母親失禮之事,抬步就想隨著前去,不想那丫鬟卻硬著頭皮伸手攔了他,戰戰兢兢地又道:「二爺,老夫人說庫房裡有一套裝在紫檀木盒裡的首飾,她老人家想要送給蘇姑娘做謝禮,別人去尋不見得能尋到,只能請二爺走一趟了。」

  這話聽著沒什麼錯處,畢竟家家的庫房都是重地,不是主子輕易不能進去,母親支使兒子去取東西也是常事,但在這樣的時刻說出來,就是極明顯的藉口了。

  牟奕心裡益發疑惑,兩道墨眉緊緊皺了起來,但他自小至孝,怎麼也不好當著外人的面違背母親之意,只能扭頭往庫房去了。

  蘇圓倒是沒想太多,先前來過牟家一次,她自然也是識得路的,慢慢順著遊廊到了正房門前,根本沒注意那丫鬟是不是跟了上來。

  早有另一個綠衣丫鬟遠遠見她近前,趕緊挑了門簾請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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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2: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張家惡霸促成婚

  牟老夫人許是這幾日沒有睡好,神色有些憔悴,眼裡也帶著些微血絲,惹得蘇圓疑惑不已,但也不好多問。

  一老一少客套了幾句,牟老夫人惦記兒子會很快回返,又實在是吃睡不好受了幾日折磨,難得開門見山就把話說了個清楚明白。

  「蘇姑娘,老身聽說你是從很遠的地方來投靠吳婆婆,想必家裡也沒有父母在了吧?婚姻大事本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孤身一人,又是個有本事的,定然也能自己做得幾分主。今日老身挽留你,一來是為先前納妾之事賠禮,二來也是真心想要聘娶你為我兒之妻,入我牟家門為婦,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什麼?」蘇圓先前還聽得有些糊塗,後來卻是驚得睜大了眼睛,她實在想不明白,牟家如此富貴,怎麼就看中她一個鄉野女子。先前納妾不成,如今更是直接要娶她為妻,這麼大的餡餅砸頭上,即便傻子也要懷疑是個陷阱……

  「老夫人,牟家世代富貴,我一個農家女子實在高攀不起。您若是閑著無事,我陪您說幾件市井趣事都好,但這樣的打趣之言還是不要再說的好。」

  牟老夫人聽得心急,衝口就道:「難道,姑娘看不上我兒?」

  蘇圓想起幾次同牟奕相處,忍不住有些臉紅,遲疑應道:「那倒不是,牟二爺謙謙君子,人品貴重,是我高攀不起。」

  牟老夫人放了心,想了想就說了實話。

  「說起我兒也是可憐,他自小聰慧,讀書習武都出色,老太爺看了歡喜,就做主替他定了一門親事,可是剛過了定禮,那姑娘就發了一場急病死了。我和老爺眼見他到了年紀,又替他定了另一門親,這一次順利成親,我那兒媳也懷了身孕,豈料……唉。」

  她重重歎了一口氣,神色也黯淡下來,惹得蘇圓高高提起了心,又不好催促。

  好在,牟老夫人扯帕子擦了擦眼角又說了下去。「我那兒媳也是個沒福氣的,生產的時候犯了難,帶著我那沒見到人世的孫兒一同走了。京都裡有些無德尖酸之人許是嫉恨我們牟家,四處傳言我兒克妻,原本有家世交在我兒脫孝之後就要議親,後來礙於流言太甚也沒有聲響了。我兒嘴上不說,但心裡怎會不苦,可恨我幫不上半點忙,後來我家老爺又故去了,我兒上奏摺丁憂,辭了差事,陪著我回來老家守孝。」

  老夫人說得心酸,緩了好半晌,才又道:「不瞞蘇姑娘,說起來,老身也有私心,盼著你嫁進來能照拂坤哥兒,但多半還是因為我兒待你不同,老身最近兩年從未見他同旁人閒話時笑得那般開懷。」

  蘇圓聽完心裡真是五味雜陳,她從不知道笑得那麼溫和的男人,居然背負了這麼多的苦楚。不過,這克妻的罪名真是有些過分了,認真想起來,都是巧合罷了。

  但俗話說得好,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牟家混跡在京都那樣的權力場,又掛著伯爵的名頭,牟奕更是擔負著皇宮的安危,怎麼會少得了對手和敵人?出了這樣的巧合被有心人抓到,怎能不幸災樂禍的宣揚到天下皆知。

  怪不得他年紀看著比自己還大,居然還是孤身一人,原來是有這樣的緣故。

  但是,即便頂著克妻的名頭,牟奕一個丁憂在家的伯爵要娶她一個農家野丫頭還是有些牽強啊。

  牟老夫人見蘇圓半晌沒有應聲,還以為她被兒子克妻的名頭嚇到了,心裡很是後悔,趕緊補救道:「蘇姑娘千萬不要信那些流言,老身尋過高僧做法,我兒並無半點過錯,實在是先前那些女子沒有福氣,而姑娘福澤深厚,定然不會有事。」

  蘇圓聽得咧嘴,開口還是想要拒絕,但不知為何先前同牟奕相處的情形總是在腦海裡閃現,惹得她實在心煩,於是敷衍道:「這些謠言自然做不得准,想來牟大哥也是受了不白之冤。只是這等大事,我要問過婆婆才行,實在不能立刻答覆老夫人,還望老夫人見諒。」

  老夫人雖然有些失望,但聽蘇圓沒有一口拒絕,倒也勉強滿意,應道:「稟告長輩是應該的,老身靜待姑娘的音信。」

  蘇圓胡亂又應了幾句就趕緊告辭了,待隨著一個丫鬟走到半路,正巧碰到從庫房回來的牟奕。

  他見她往外走就問道:「蘇姑娘怎麼不多坐一會兒?」

  蘇圓想起方才之事,忍不住紅了臉,含糊道:「婆婆早起有些不舒坦,我心急回去照料,就不多打擾了。」說罷,她胡亂行了個禮就往外走。

  牟奕眼裡疑惑更深,想了想就吩咐身後的小廝,「讓牟青和牟武備車送蘇姑娘回去。」

  小廝應聲就小跑追蘇圓去了,留下牟奕端著盒子去了正房。

  牟老夫人這會兒正喝著茶,心裡也是忐忑,不知今日這般做是錯是對,突然見得兒子進來,她就有些心虛,不等兒子發問便推說頭疼要睡下。

  牟奕無法,只能放下首飾盒子,吩咐丫鬟好好照料母親。

  蘇圓一路坐在馬車裡,面上依然泛紅,心跳快得跟打鼓一般。

  就是她原本的時空也極少有哪個當娘的直接對女孩子說「嫁給我兒子吧」,更何況她自小到大從未談過戀愛,這般突然被「求婚」,怎麼想都覺得有些古怪,卻又有些興奮。

  她忍不住狠狠拍了拍滾燙的臉,又用力晃晃腦袋,終於覺得清醒一些。

  老話講門當戶對,這絕對是有道理的。生活環境和成長過程有太大差異,光只是因為愛情而結合,之後相處也會出現很多矛盾,更何況她同牟奕還沒有愛情,頂多算是好感……可門第卻是天差地別。

  牟家累世富貴,而她在現代也不過是平常家庭長大,到這裡被婆婆收留,更是貧寒,怎麼看都不合適啊。

  許是馬車走得快,蘇圓還沒整理好情緒,就遠遠看到三裡村的影子,想起婆婆那日大發雷霆,她又有些忐忑,生怕吳婆婆因為她同牟老夫人私下談及親事失了矜持而氣惱。

  剛剛拐進村口,趕車的牟青和牟武就敲響車壁,稟告道:「蘇姑娘,您快下來看看,您家裡好像出事了!」

  「什麼?!」蘇圓一聽,哪裡顧得上其它,一手挑開車簾就探出頭去。

  吳家住在三裡村最西邊,挨近大路,茅草房雖然破舊,但院子很寬敞。這會兒被村人圍得水泄不通。即便平日有急病之人上門求醫,村人多有趕來看熱鬧的,但這般模樣還是第一次,顯見家裡是出了大事。

  蘇圓哪裡還耐得住性子,推開車門跳下去,提起裙角就往家裡飛奔。

  牟青和牟武低聲商量了一下,兩人都不是傻子,看得出自家主子待蘇姑娘有些不同,他們若是今日袖手旁觀,說不定回去就要被處罰,不如跟去看看也算結個善緣,萬一將來某日就因為這事得了好因果呢。

  兩人把馬車拴到路旁的樹上,然後也擠進了吳家院子。

  只見吳婆婆半躺在牆邊,頭上不知怎麼的撞得血肉模糊,臉色蒼白,神情恍惚,蘇圓正淚漣漣抱著她小心翼翼呼喚。幾個鄰人模樣的婦人也是滿臉氣憤的幫著遞布巾掩傷口,嘴裡嘟嘟囔囔,顯見在訴說原委。

  另一邊,幾個家丁模樣的人正罵罵咧咧的肆意打砸,大到桌椅,小到碗盆,全都被砸得粉碎,無一倖免。

  牟青和牟武看得皺了眉頭,牟家在京都也是數一數二的門第,他們又是二爺身邊得用的人,但行事也沒有這般跋扈霸道的時候啊。不想今日在小小的三裡村,居然能看到一場惡霸欺壓百姓的鬧劇。

  「住手!」牟青大喝一聲,黑著臉呵斥道:「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居然打砸農家,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聽得這話,原本一個站在院角的年輕人放下手裡的鼻煙壺,踱著四方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牟青和牟武好幾眼,這才高抬著下巴不屑應道:「你們什麼人,敢管我張家的閒事?」

  牟青自小就膽子大,又有一身武藝,哪裡會把這麼狗仗人勢的奴才看在眼裡,他冷冷一笑,嘲諷道:「張家?哪個張家?難道張家是皇親國戚,所以才不把赤龍國的律法放在眼裡?」

  那張家管事被堵得臉色一黑,惱道:「春日草沒長出多高,哪裡冒出你這麼個多嘴驢,也不打聽打聽我們張家可是萬石城首富,你敢管閒事,小心哪日……哼!」

  「呦,怎麼著?我們兄弟今日管了不平事,張家還要置我們於死地不成?」

  身為兄弟,牟武自然也不會看著牟青孤軍奮戰,開口又搶白了張管事幾句。

  一旁的村民本就替吳家抱不平,這會兒見有人出頭,自然也是出聲附和,「就是,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砸也砸了、打也打了,還要怎麼樣?再說了,你們家裡孩子病了有些時日了,我們吳嬸子治好是本事,治不好是老天爺要收人,你們憑什麼都怪到吳嬸子頭上,若是你們再這般無禮,我們就去縣衙擊鼓鳴冤!」

  張管事原本還想再罵幾句,但見村裡人隱隱圍了上來就有些怕吃虧,於是狠狠啐一口,指著剛醒來的吳婆婆罵道:「老婆子,算你運氣好。今日大爺心腸好就放你一馬,以後再敢出去害人,看我不……」

  他話說到一半,眼角掃到吳婆婆身邊的年輕姑娘,登時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這是什麼樣的眼神啊,好似上一次春日隨主子進山打獵,見到的那匹餓了一冬的野狼,眼神仇恨兇惡,隨時都能把他的骨頭咬碎!

  那些湧到嘴邊的威脅之言,下意識被他咽了下去,只能揮了手招呼家丁們,「走,回城!」

  村人們恨不得他們立刻滾蛋才好,趕緊讓開道路,牟青和牟武也沒有阻攔。

  張管事許是覺得自己被一個姑娘嚇唬到有些丟臉,走到門口又扭頭往牆邊望去,只見那個白淨微胖的姑娘蹲身背吳婆婆進屋,千般小心萬般呵護的模樣,好似溫柔孝順的女兒一般,哪裡還有剛才的兇惡模樣。

  難道是眼花看錯了?

  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和懊惱,張管事帶著人很快就走得沒了影子,牟青和牟武一商量,深覺這事要稟告主子才好,於是就要回城。

  蘇圓卻先一步走出院子尋到他們,當先行禮道謝,「兩位大哥,方才多謝你們仗義執言。」

  「不敢,不敢。蘇姑娘折煞小的們了,我們小少爺多賴您診治,如此這般也是應該。」

  牟青和牟武不敢受禮,連忙避到一旁。

  蘇圓見此也不攔他們,穩了穩心神,低聲說道:「請兩位大哥回去時候,幫我捎封信給老夫人。」

  說著話,她把手裡那墨蹟還沒幹透的信封遞給了牟青。牟青看得疑惑,不知她在家裡生出如此變故的時候,還有什麼事同老夫人說,但舉手之勞,他于情於理都不能拒絕,於是趕緊接了過去。

  他小心將信塞進懷裡,應道:「姑娘放心,小的必定親手交給老夫人。」

  蘇圓神色怪異,似乎有些猶豫但又帶了幾分狠絕,最後點頭道:「那就有勞兩位了,今日家裡有事不能留兩位喝茶,他日定當厚謝。」

  「不敢,不敢。姑娘客套了,我們這就回城去了。」

  牟青和牟武恭敬行了禮,趕緊解開馬車回去了。''

  一路上兩人都很好奇,但也不敢私自開信,只能快馬趕回,盼著能從主子們的言行中猜出一二,可惜一進大門就聽門房的小廝說二爺去赴宴了,於是兩人只能到二門稟報,等著內院通傳。

  牟老夫人藉口午睡,但哪能真睡得香,幾乎一等兒子出門就讓人接了孫兒過來,逗著孫兒說話,甚至親手牽了他在屋裡轉悠,眼見他臉色紅潤許多,比之先前動輒氣喘吁吁的模樣好上許多,心裡對於先前之事又堅定了三分。

  這會兒聽得牟青牟武帶了信回來,自然是立刻招他們進來回話。

  蘇圓匆忙寫下的信沒有太多客套虛假之詞,直接就應了親事,並且提出兩個條件,一是進門之後,牟奕不經她同意,不能納任何妾室通房;二則是牟家不能攔阻她繼續行醫。

  牟老夫人即便不像別家主母那般精明狠辣,但畢竟多吃了幾十年的米飯,些許謀算還不缺,幾乎是放下信紙就立刻問道:「吳家可是出了事?」

  牟青和牟武都有些驚奇,自然也更是恭敬,由牟青代表應道:「老夫人猜得不錯,有人揚言吳婆婆診治出錯,誤了家中孩童性命,砸了吳家院子,甚至把吳婆婆也打傷了。小的送蘇姑娘回去的時候撞個正著,就開口嚇退了那些人,莽撞之處,還望老夫人恕罪。」

  說罷,兩人就跪了下來。

  牟老夫人皺了眉頭,想了想就抬手示意兩人起來,「你們今日出頭不但沒錯,反倒有大功。這城裡原本就沒有秘密,不知多少人知道家裡請了吳家祖孫來給坤哥兒治病,若是傳出咱們家袖手旁觀,豈不是太過涼薄,對家裡聲名也是有礙。一會兒去帳房各領五兩銀子,另外再替我送封回信給蘇姑娘。」

  牟青牟武大喜,趕緊磕頭道謝,末了起身等在一旁。

  早有伶俐的大丫鬟鋪了紙,磨好了墨,牟老夫人提筆寫了幾行字,重新封好遞給了牟青。

  牟青仔細收好,同牟武喜孜孜地退出去領銀子,然後又往三裡村趕去。

  吳家院子裡,一眾鄰人們剛剛退去,幾個平日來往親近的大娘嬸子也忙著回家做飯喂豬去了,留下蘇圓守在尚有些恍惚的吳婆婆身邊,慢慢喂她喝著溫水。

  吳婆婆歇息了片刻,神色終於清明起來,抬手摸摸額頭,被包紮得很整齊,隱隱又嗅得藥香,於是忍不住怨怪。

  「你這丫頭,不過是小傷,用那只藍色瓶子裡的藥膏就好,怎麼灑了這個金創粉,你不知這個用了多少好藥材,貴……」

  「嗚嗚,婆婆!」

  蘇圓提心吊膽了大半晌,終於又聽到吳婆婆的嘮叨,哪裡還忍得住,抱著吳婆婆的胳膊,眼淚如決堤的潮水一般湧了出來。

  「婆婆到底出了什麼事?您怎麼被打傷了?您告訴我,我要給您報仇!

  「傻孩子。」吳婆婆也是紅了眼眶,今日之事說起來也是無妄之災,當日她到張家出診就看出那孩子是中了慢性毒,富家後院多有這些骯髒陰私,她原本不該沾手,但實在可憐那孩子年紀小,於是就開了副解毒的方子,不想孩子還是沒活過來,張家怕家醜外揚,派人打上門來,一來是警告她閉嘴,二來也是遮醜。

  蘇圓聽完事情始末,氣得是牙齒咬得咯咯響。

  吳婆婆生怕她氣出個好歹,趕緊勸道:「都是婆婆不該心軟,以後你出外行醫也要把此事當成前車之鑒,越是富貴人家求診越要小心。」

  「婆婆是說……今日這事就算了?」蘇圓坐直了身子,抹了眼淚,「不,這事絕對不能算。婆婆受冤挨打,我要報仇!」

  貧家哪有什麼資格伸冤,尋找正義?

  吳婆婆拉了蘇圓的手還要勸說,這個時候,牟青和牟武再次登了門。

  吳婆婆認出兩人是牟家人,皺了眉頭想要問話,但剛剛蘇醒實在有些氣力不及,於是望向蘇圓。

  蘇圓有些心虛,裝作沒有看見吳婆婆的神色,接了信迅速讀了一遍,末了應道:「請兩位大哥轉告老夫人,這條件我答應了,請她儘管安排後續之事吧。」

  牟青和牟武聽得不明不白,但也不好多問,自覺任務完成就告辭了。

  吳婆婆人老成精,幾乎立刻就猜出蘇圓同牟老夫人所談何事,她勉強支撐起身子,強硬要了信紙,待看完就惱道:「你這丫頭,是不是見我受傷管不了你,你就翻天了。若是這般,你趕緊走,我吳家沒有你這樣自作主張的小輩!」

  蘇圓瞧吳婆婆額頭的傷處隱隱又露了血跡,急得想要上前扶吳婆婆躺下,無奈吳婆婆揮手打得她不敢伸手,她只得跪倒在地,「婆婆,您別生氣,聽我說幾句話啊。」

  「好,你說,我看你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吳婆婆也是真生氣了,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蘇圓會膽子大到自己許了親事,而且還是她當日親口拒絕的牟家,這如何不讓她氣惱?

  蘇圓討好的給吳婆婆背後墊了床舊被子,這才小心翼翼說道:「婆婆,今日我去牟家複診,老夫人留我閒話,說起上次提親很是後悔,然後又說起牟二爺在京都被流言陷害擔了個克妻的惡名,如今二十有五還孤家寡人。牟老夫人喜愛我,想要聘娶我為兒媳……呃,我也覺得這事不是能自己決定的,所以就同她說回來稟告您老人家,請您定奪。」

  吳婆婆聽得這話,臉色稍稍好了一些。牟家無禮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對富貴人家高高在上的做派倒也清楚,蘇圓能頂著嫁進牟家做正頭夫人的誘惑,依舊謹守禮數,想要回來請她做主,著實做得沒有差錯。

  但她心裡這般想著,嘴上卻依舊嚴厲,「你既然這麼想,為什麼又私下同牟老夫人通信,擅自應了這門親事?」

  蘇圓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婆婆,原本我從家鄉來到這裡,遇到婆婆待我很好,就是村裡的鄰居們,還有牟二爺等人也都是和氣至極,於是就以為哪裡都是好人,但今日張家來鬧事打傷了您,我才發現先前想得太過天真了。

  「哪裡都有欺壓百姓的惡霸,哪裡都需要權勢護身。我已是二十有二,在這裡算是老姑娘了,即便想要嫁人也難以尋到好人家。如今牟家富貴,牟二爺人品又好,老夫人也不是口蜜腹劍的惡人,恐怕不知多少姑娘爭搶著嫁過去,這樣的機會落到我頭上,我若是不抓住豈不是要遭天譴?而我進了牟家,您或者我再出去行醫,別人看在牟家的面子上也不會為難我們。」

  蘇圓說完,忍不住環視破敗的屋子,眼裡閃過一抹悲色,又道:「最主要的是我要給婆婆報仇,這個張家,我一定要他們為今日之事後悔!」

  吳婆婆聽得幾次三番抬起了手掌,但終究沒有落下去。

  「你這傻丫頭,怎麼這麼倔呢!」吳婆婆眼淚嘩啦啦的掉了下來,「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怎麼能隨便就定下來?萬一牟家待你不好,萬一……」

  「不會的,婆婆。」蘇圓強忍著眼淚,輕輕靠在吳婆婆懷裡,低聲道:「自小見到我的人就說我白白胖胖是個有福氣的,您看我來到這裡,都能碰到您這樣的好人,又怎麼會下半輩子過得不舒心呢?我將來要開個藥堂,做個神醫,賺好多銀子,奉養您終老。」

  「你這丫頭,你這丫頭……」吳婆婆哭得眼淚流成河,她平日雖然常裝作兇惡模樣,好似誰上門都是打擾她的清淨日子,其實老人最怕的就是寂寞,就是老無所依。沒想到,她不過是一時好心,就得了這麼一個真心把她當祖母孝順的姑娘,她心裡的感激和歡喜只能用眼淚表達。

  「各路神靈保佑,你一定要好好過日子才成啊。婆婆如何不重要,你千萬不要受委屈,若是牟家待你不好,你就回來,婆婆拚死也能護你十年八年。」

  「好,我聽婆婆的。」蘇圓抬手替吳婆婆擦眼淚,末了又給她吃了顆安心丸,「婆婆也見過牟二爺,當真是個好人,他一定不會欺負我的。」

  吳婆婆眼睛有些腫,但還是在蘇圓臉上看出一絲羞澀,心裡終於好過許多。若是牟奕也對蘇圓有三分喜愛,這門親事興許還真是一樁好姻緣。

  不說吳家一老一少如何說著體己話,只說牟家這時候也掌了燈,坤哥兒陪著叔叔和祖母吃了晚飯就被奶娘帶回去,留下牟老夫人一邊喝茶一邊心虛的偷瞄穩坐身側的兒子。

  牟奕喝了足足兩盞茶,還是不見母親說話,實在忍耐不住就笑道:「母親,您到底有什麼話要對兒子說?這會兒左右無人,您儘管開口吩咐就是。」

  「呃,」牟老夫人乾笑兩聲,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說道:「老二,娘……嗯,替你定了一門親,過兩日就讓媒婆去女方家裡提親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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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2: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小綿羊發威拔虎牙

  「什麼?!」牟奕聞言變了臉色,聯手裡的茶盞放在桌上的聲音有些重都沒察覺。

  「母親,這麼大的事您為何沒同我商量就決定了?而且還這般快,過兩日就請媒提親?」他急得站起身,想要發火又不願嚇到母親,只能極力壓低聲音問道:「到底女方是哪家,難道沒聽過那些流言?」

  牟老夫人不安的動了動身子,好聲好氣勸道:「老二,娘都是為你好。那姑娘你也認識,就是給坤哥兒看診的蘇姑娘。」

  「誰也不行,我……」牟奕下意識開口反駁,但說到一半卻突然僵住了,半晌才澀聲問道:「娘,您說女方是誰?」

  牟老夫人聽兒子難得忘了禮數,如同小時候一般喚自己娘親,也是歡喜起來,笑道:「你沒聽錯,就是蘇姑娘。先前娘同吳婆婆說要納她給你做妾,那吳婆婆拒絕了,但娘怎麼想都覺得可惜,又讓人去打探了蘇姑娘的底細,才知道這姑娘是個難得的,不只有一手好醫術,而且還孝順懂事。娘一來是惦記尋個人幫忙照料坤哥兒,二來也覺得你同她也算熟識,就改了主意想聘娶她給你做妻。

  「今日,我當著蘇姑娘的面把那些流言都說了,蘇姑娘不但沒害怕,反倒說你受了不白之冤,且她一個姑娘家害羞,當時沒有答應嫁你為妻,只說回去問過吳婆婆。我讓牟青和牟武趕車去送人,回來時候就得她的書信應了這門親事,我這才張羅著明日尋官媒去提親。」

  說罷,牟老夫人還怕兒子嫌棄吳家門第低,又道:「老二啊,我們牟家世代富貴,也不指望你的妻族如何顯貴,娘不懂京都那些陰私亂事,只想你平平安安,娶妻度日,最好生一群孫子孫女,娘就是立刻去黃泉見列祖列宗、見你父親也能挺直腰板了。」

  牟奕神色古怪的站在原地好半晌,一向清明的腦子這會兒實在有些混亂。想起那個且言且笑的善良女子,他不是不喜愛,但也從未想過要娶她為妻,如今一向和軟的母親難得果決一次替他做主,他一時倒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牟老夫人偷偷瞧著兒子臉色,猜不出他是歡喜還是惱怒,實在有些忐忑,還想再問的時候,就見兒子抬腳出了門,她開口想喊,腦裡卻是突然靈光一閃,及時咽了回去。

  果然,不到一會兒前院就有人傳信進來說二爺騎馬出城去了。

  牟老夫人拍拍胸口,雙手合十念起了佛號。知子莫如母,別看她這兒子行事有禮又溫和,實際卻是最倔強不過,小時候老太爺見他身子瘦弱就說不是習武的好胚子,結果這孩子居然扔了書本,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最後硬是考了個武狀元,進宮做了侍衛,後來更是得了皇上的青眼,升了侍衛統領。這也是老伯爵和牟家長子先後亡故,牟家依舊立在京都,無人敢欺的原因。

  但就是這樣的好兒子,偏偏沒有夫妻緣,一次又一次忍受流言的欺辱,夜夜守著孤燈,眼見同齡好友都成親生子,他心裡如何不苦。

  這次無論如何,她也要勸著他娶了蘇姑娘,盼著呂道婆說她多福多子的命格,當真能旺家旺夫啊。

  牟老夫人暗暗祈求著,輕聲呢喃傳到門外被晚風吹著送到了城外,越過青山和田野到了三裡村外……

  讓牟老夫人心疼至極的好兒子,此時正站在吳家的小院子外發呆,吳家的燈火早就熄滅了,他腦中想起幾次相見之事,心裡隱隱又有些盼望。

  許是得了晚風的報信,吳家的屋門居然吱嘎一聲打了開來。

  蘇圓披了一件舊衣衫邁出門檻,慢悠悠在院子裡走著,即便她先前同婆婆說的千般篤定,萬般美好,但對於嫁人還是忐忑至極。

  即便在原本那個離婚同喝水一般平常的世界,結婚也是件需要慎重對待的事,更何況還是這個封建的世界。

  一個女子嫁了人,若是所嫁非人,想要和離可是艱難至極,即便成功離緣,將要面對的也是一輩子受人詬病和白眼。

  牟老夫人如今想要娶她進門,不嫌棄吳家門第低,牟奕看著也是溫和之人,但老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天長日久相處,也許就會發現老夫人如何刻薄,或者牟奕是個表裡不一的惡棍……

  這般想著,蘇圓忍不住煩躁的扯了扯了衣衫,懊惱道:「不想了、不想了,又不是被害妄想症。走一步算一步吧,說不定哪日一拐彎就又回家去了呢。」

  她在這裡自我安慰,不知道院外正有人把她的懊惱忐忑都看在眼裡。

  「蘇姑娘!」安靜的夜色裡,渾厚低沉的男聲格外清晰,嚇得蘇圓差點跳起來。

  「牟大哥!」蘇圓眼力一向很好,借著還算明亮的月光辨識出門外的男子,下一瞬卻是慌張起來。「你怎麼來了?」

  不知為何,眼見她如此模樣,牟奕心裡卻是輕鬆了幾分,輕笑道:「沒什麼,就是過來看看。」

  蘇圓紅了臉,想了想就推開門走了出去,低聲說道:「牟大哥許是聽說……嗯,聽說我們的親事了吧?」

  「是,母親方才同我說過了。」牟奕沒想到蘇圓會這般坦然說起親事,有些驚奇,但心裡卻是沒有半點厭煩。

  他從袖口裡掏出一個信封,隨手遞給蘇圓,又道:「這是替你辦理的戶籍和路引,你收好了。」

  「啊,」這轉折實在出奇,蘇圓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伸手接了信封,半晌才想起道謝,「謝謝牟大哥,讓你費心了。」

  「不客氣。」牟奕擺手攔了她行禮,再想說什麼又不知怎麼說,於是尷尬的梗住了。

  蘇圓也是手足無措,捏得信封都有些皺了。

  後來,到底還是她心裡有愧,硬著頭皮抬起頭說道:「牟大哥,我承認答應嫁進牟家並不是一無所圖,今日婆婆被人冤枉打傷,我很惱怒,就想著嫁進牟家,起碼以後可以護著婆婆安度晚年。但是牟大哥,有句話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嫁進牟家定然會謹守本分,孝順老夫人、照料坤哥兒……嗯,也會對你好。」

  說實話其實就是開頭難,一旦鼓起勇氣說出來就順利許多。蘇圓一口氣說完,臉色忍不住也紅了,但卻忍著羞意直直望向牟奕,「牟大哥,若是你不喜歡我,不相信我,你也可以拒絕,我……我不會記恨你的。」

  「你不怕那些流言嗎,不怕像她們一樣丟了性命嗎?」牟奕半垂著眼眸,聲音隱隱也帶了一絲清冷,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前兩任妻子。

  蘇圓聽得心頭一顫,憐意大起,趕緊擺手道:「牟大哥,先前那些事都是巧合,並不是你的錯。那些惡人這般宣揚就是想讓你自責,若是你真這樣就中了他們的奸計了。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所以你要娶妻生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把那些壞人活活氣死才好。」

  「真的嗎?」牟奕不知何時抬起了頭,雙眸映著月光顯得分外明亮,「那好,以後我們一起過日子,氣死那些惡人。」

  「啊?」蘇圓愣愣看著自己不知何時被握住的雙手,臉色更紅,羞得低頭胡亂應著,「好,啊,我就隨便說說,那個、那個……」

  牟奕的嘴角越彎越高,輕輕鬆開了那雙綿軟的小手,手心瞬間的空蕩,居然讓他心裡生起了一絲不舍之意。

  但夜色已深,即便兩人將要成親,他也不好拉著姑娘私下說話,只能勸道:「明日家裡許是會有些吵鬧,你早些睡下吧。」

  說罷,他就轉身上了馬背,再度回頭深深忘了一眼日後的枕邊人,末了打馬跑遠了。

  直到馬蹄聲消失得乾乾淨淨,蘇圓才完全醒過神來,她伸手拍著燙得幾乎可以煎雞蛋的臉頰,低聲怨怪自己,「唉,你這沒出息的,跟人家牽牽手就臉紅,以後可怎麼辦?」

  不過想想方才牟奕留下的話,她又皺了眉頭,難道明日媒人就會上門?是不是太快了?

  不管蘇圓如何猜測,如何在炕上烙了一宿「煎餅」,第二日不到晌午,答案就揭曉了。

  前日鬧事的張管事帶著家丁們又上了門,這一次卻一反先前的兇惡霸道,變得謙卑至極,幾乎是一進了院門就跪地磕頭,高聲大罵自己有眼無珠。

  原本聞訊趕來幫忙的村人,見此差點驚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有些平日常燒香拜神佛的迷信婦人就小聲嘀咕起來,「吳嬸子可是供奉著慈悲娘娘,聽說前日娘娘的雕像也被砸了,你們說這些人是不是遭到報應了,這才跑來求饒啊?」

  「管他們是因為什麼,這個樣子太解恨了。他們以為老百姓就好欺負啊?活該!看他們以後還怎麼有臉在街面上走動。」

  張管事領著一眾家丁們羞惱的恨不得把腦袋插進地縫裡,但家裡主子下了嚴令,今日不能讓吳家滿意,他們就不用回去了。不說手裡沒有契紙,他們就成了逃奴,人人都能抓去買賣,就是先前仗著主家勢力做過諸多惡事,苦主們若是知道他們被趕出門了,也能立刻來把他們打得半死啊。

  所以這吳家是一定要跪,一定要求的。

  這般想著,張管事也顧不得身上的綢緞衣衫,往前跪爬了幾步又大聲求饒,「吳老夫人恕罪,前日都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被豬油蒙了心,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吧。」

  他身後的家丁們也是有樣學樣,紛紛高聲附和,「求老夫人開恩,求老夫人恕罪啊!」

  他們這般叫嚷了許久,吳家的屋門終於打開了,一身藍布衣裙的蘇圓黑著臉走了出來,淡淡掃了張管事等人一眼,也不說話,轉身去院角拖了一隻破筐,嘩啦啦把裡面的碎陶片和瓷片倒了出來,鋪了差不多兩張桌面大小的面積。

  眾人不明就裡,苦著臉望著她,都盼著她說一句就解脫了。

  可惜,他們那日傷了年邁的吳婆婆,蘇圓恨不得煮了他們的肉吃,怎麼可能輕易開口說原諒。

  「你們既然上門來求饒,是不是該有些誠意?跪在泥地上算什麼,來,上前跪瓷片上,說起來這也是你們親手砸碎的,當初你們可沒想到還有今日吧?」

  蘇圓語氣平淡,好似正同鄰人說著天氣晴朗一般,但手下卻是拎起鎬頭把幾個大塊陶片又砸碎了幾分,自然那些棱角也更尖銳了。

  張管事等人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一旁的村人恨不得鼓掌叫好,這一招太解恨了。

  當然也有那心軟的小媳婦忍不住小聲說道:「這若是跪上去不得流血啊,是不是太殘忍了?」

  可是話才說完,她就被自家婆婆瞪得縮了脖子,「你怎麼沒想想,你吳嬸子那日頭都被撞破了,血流一碗還不夠,這會兒還躺在炕上呢。你吳嬸子給咱家柱子看過幾次病了?這些人呢,給咱家一粒糧食了?」

  小媳婦兒被訓斥得臉紅,為表示自己不是忘恩負義的人,趕緊高聲催促張管事等人,「你們都趕緊跪啊,不是來認錯求饒的嗎?」

  看熱鬧的從來都不怕事情鬧大,一旁的村人聽得有人帶頭,也是紛紛叫嚷起來。

  「跪啊,趕緊跪!」

  「讓你們也知道流血是什麼滋味,下次就不敢再欺負人了。」

  張管事等人恨得臉色鐵青,猶豫了好半晌,在做逃奴和受傷之間到底還是選擇了後者。

  七、八個人很快就並排跪在碎瓷片上,血色幾乎是立即染透了他們的膝蓋,殺豬一樣的慘叫響徹了吳家小院上空。

  蘇圓挨個仔細看過,這才覺得心裡的惡氣勉強出了一半。她冷笑著揮揮手開始攆人,「你們都起來,給我滾,讓你們主家親自來賠罪,別以為他扔了你們出來就萬事大吉了,沒他授意和撐腰,你們怎麼會這般娼狂?」

  「啊?」剛互相攙扶著站起來的張管事等人,聽得這話氣得差點又跪了下去。

  他們流血又吃苦,折騰了半天居然還是要自家主子來賠罪,那方才遭罪豈不是白搭了?

  早知道,還跪什麼瓷片啊!

  蘇圓猜到他們心裡所想,也不在意,反倒頗有興致的問道:「怎麼,你們不服氣?那一會兒你們主子來了,我就說只要他把你們送去海邊鹽場做苦役,我婆婆就能原諒他,如何?」

  鹽場?!

  張管事等人齊齊打了個冷戰,腰背瞬間塌了下來,「不敢、不敢,姑娘說笑了,小的們都是罪有應得,這就回去稟告主家。」

  「滾!你們主子不想來也成,你告訴他,若是他不來給婆婆賠罪,我就耗費一輩子功夫與張家為敵,任你有萬貫家財,我也發誓讓張家老少都去街邊乞討!」蘇圓重重把鎬頭砸到地上,神色難得狠戾又決絕,「你最好把我的話一字不差帶到!」

  張管事哪裡敢不應啊,點頭哈腰行了禮就趕緊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村人們也被蘇圓放狠話的模樣驚到了,畢竟平日看著樂呵呵的小綿羊,突然變成了大灰狼,任誰都有些不適應啊。

  院子裡詭異的安靜了許久,還是隔壁的劉大娘當先開口了,「蘇姑娘是個孝順的,這些人當日害得老妹子撞傷了頭,怎麼整治他們都是活該!」

  「就是,就是。」

  眾人回過神來紛紛附和,想起一會兒張家許是還有人來道歉,都盤算著找個藉口留下看熱鬧。

  但蘇圓卻客客氣氣請眾人閑來再來走動,眾人不好強留,於是閒話幾句就散去了。

  十幾裡外的縣城,最好的一座茶樓裡,牟家二爺正坐在二樓的雅間喝茶賞街景,一旁站了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錦緞衣衫,手指上戴著各色寶石戒指,顯見同牟家三爺有相同嗜好。

  但他這會兒卻是半彎著腰,小心翼翼給牟二爺添茶水,隱隱有汗珠子浮在額頭,那模樣別提多狼狽了。

  牟奕似沒有見到一般,偶爾還會指了街上某處笑言幾句,那中年男子就趕緊堆著笑臉附和,可惜笑得比哭還難看。

  正是這樣的時候,牟青風塵僕僕推門進來,臉色有些古怪又摻雜了幾分興奮,惹得牟奕挑了眉頭,低聲問道:「事情如何?」

  牟青掃了一眼那中年人,這才恭敬應道:「張家人到了吳家跪地請罪,蘇姑娘倒了滿地先前被砸碎的瓷片讓他們跪在上頭,最後又把人攆回來,要張家主人前去賠罪。」

  「咳咳!」牟奕正喝茶水,聞言一個不小心嗆咳起來。

  跪瓷片?想不到那個溫順如兔子一般的女子居然有這樣的狠辣手段,實在有趣!

  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事情關己,那就是天差地別了。

  牟奕覺得好笑,那中年男子,也就是張家的家主卻撐不住了。

  他氣得鐵青了臉色,惱道:「這吳家真是欺人太甚了,我已是讓當日之人都去賠罪了,跪也跪了,銀子也照賠,何必還要我前去?」

  他越說越大聲,腰背不自覺也直了起來,可惜沒等說完,牟奕輕輕把手裡的茶碗放到桌上,清脆的撞擊聲極低,卻像一記悶雷砸到了他的頭上。

  「呃,牟二爺,小的不是……」

  「張東家不在京都居住,想必對京都的大小瑣事知悉甚少吧?三月前,戶部侍郎張炳煥被參貪墨,皇上下旨抄家,不料卻沒得多少銀錢。當時朝中就有人猜測他提前轉移了家產,或者把家產置在遠地。」牟奕慢悠悠說完,伸手又倒了半杯茶水,繼續道:「聽說張兄在萬石城可是首富,不說在整個省府,就是赤龍國怕是也數得上名號。您說,若是朝中那些言官知道了,查查張家族譜,總能發現五百年前你同張侍郎是一家吧,到時候……」

  張老爺越聽腿越軟,直接跪倒在地,匍旬上前抱了牟奕的大腿,「二爺,小人冤枉啊,小人真不識得什麼張侍郎,您一定要替小人作證啊!」

  「哦,」牟奕淡淡應著,「我倒是不知你同張侍郎有沒有干係,只不過欺壓百姓卻是事實。」

  張老爺即便再傻,這時候也知道哪裡出錯了,心裡恨不得把吳婆婆活活咬死,怎麼也想不明白這老婆子不過是給牟家的小子診治了一次,怎麼就得了牟家的庇護,難道這其中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緣由?

  但說一千道一萬,為了保住自家的產業,他無論如何也得去賠罪了,否則一旦京都那裡真派人來查,就算最後查出沒有干係,張家的大半家業也要賄賂出去。

  這般想著,他只能硬著頭皮說道:「二爺,您慢慢喝茶。小人做了錯事,自當親自去賠罪,日後二爺得空,小人再大擺酒席謝二爺今日指點之恩。」

  牟奕如何聽不出他話裡的恨意,但牟家若是一隻老虎,這張家就是一隻老鼠,即便他叫得再歡,老虎也不必在意分毫。更何況,那個女子馬上就是他的女人,身為男人,這時候不替她出頭,還要等到何時?

  「去吧,若是吳家不滿意,我再請你喝茶。你許是不知,京都雲滿懷茶樓的雨前龍井味道堪稱一絕。」

  「不敢、不敢,小人一定讓吳家滿意,二爺放心!」

  張老爺聞言,剛剛興起的那點氣恨立刻澆滅了,慌慌張張出門下了樓,結果在樓梯口正好見到了狼狽的自家管事和家丁。

  張管事盤算了一路,不等開口告狀就被主子一腳踹去一旁,受傷的膝蓋正磕到桌角上,疼得他殺豬一般尖叫,於是本就熱鬧的茶樓更喧囂了……

  蘇圓熬好了粥,喂了吳婆婆大半碗,自己則胡亂吃了幾口就琢磨著一會兒如何出口惡氣。

  可惜沒等她想好,生怕家業被侵吞的張老爺就匆匆趕到了。

  他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一進院子見了那些血跡斑斑的瓷片,狠狠心就直接跪了下去,養尊處優多年,這疼痛惹得他幾乎立刻叫了出來,路上想好的那些話,也喊得益發淒厲可憐了。

  「神醫饒命啊,千錯萬錯都是小人的錯,求神醫大人大量饒了張家吧。同住一城,神醫念在鄉親的情分上,千萬不要記恨小人啊!」

  一個大老爺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誰見了都難免動了惻隱之心。

  但蘇圓怎麼也忘不了當日一進門就見吳婆婆倒在血泊裡的慘景,吳婆婆是她在這個時空的唯一親人,沒有吳婆婆就沒有她的安穩日子,若是別人傷了她,她許會輕輕放下,但惟獨傷了吳婆婆不能輕易饒恕。

  她一見張老爺哭喊得厲害,眼珠子卻是滴溜亂轉,心裡更是氣惱,跑去灶間抱了鹽罐子就往他身上砸。

  「我讓你使壞,我讓你欺負婆婆!你當我們是好欺負的,還敢說那些狗腿子不是你派來的,哼,你當我們是小孩子啊!」

  張老爺膝蓋疼得麻木了,想要躲閃,傷口又更疼,只能舉了雙手遮擋,嘴裡求饒倒是真心了幾分。

  「小人錯了,小人再也不敢了!當日小人一時昏了頭,這才冤枉了神醫,都是小人瞎了狗眼,還求神醫恕罪啊!小人再也不敢了!」死了一個人這種後宅裡的骯髒事,他本想讓吳婆婆當替死鬼,怎知卻是踢到鐵板。

  吳婆婆在屋裡聽了半晌,想了想到底還是不能過於傷了張家顏面,若是真結了死仇,即便蘇圓嫁進牟家怕是也有麻煩,老話不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誰也不能時時刻刻防備人家使手段暗害啊!

  「丫頭,你讓他走吧。」

  蘇圓砸得正痛快,突然聽得吳婆婆這般說,不情不願的放下了鹽罐子,惡聲惡氣呵斥道:「還不滾出去,以後再敢欺負我婆婆,我就是拚了命也讓你活不成!」

  張老爺哪裡敢耽擱,趕緊忍了疼爬起來,不停的作揖,「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

  說著話,他就要往回走,不想蘇圓又喊住了他,「你記住了,以後家裡有病患再也不准登門求醫,即便你交出全部家產做診金,我和婆婆也不會出診,你好自為之。」

  「是,是,小人不敢,不敢!」張老爺趕緊應了,心下卻是有些不服氣。畢竟天下良醫多了,只要有銀子還能請不來?

  村裡人本就好奇,早就遠遠躲在吳家院子外看熱鬧,偶爾聽了幾句,又看了富貴老爺的狼狽模樣,無不拍手稱快,免不得也猜測吳家到底撿了什麼金拐杖撐腰,居然能讓萬石城的富家老爺這般低三下四求饒。

  這疑問在眾人心裡只存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有打扮得周正氣派的官媒坐著馬車到了吳家門前。

  不必說,隔壁的劉大娘第一個看見就追了過來,親眼見到吳婆婆把蘇圓的生辰八字交了出去,換了個描金紅封回來,那官媒極客氣恭敬的說了很多喜話,才拿著賞錢走掉了。

  劉大娘心裡好奇得跟揣了一百隻小貓一般,忍了又忍,到底還是詢問出口。

  吳婆婆指望蘇圓出門那日得人幫忙張羅呢,於是就笑道:「男方是城裡牟家二爺,身上有伯爵的爵位,先前還是皇帝身旁的侍衛統領,如今奉養老母回萬石城守孝。那牟老夫人最是個心善的,看中我們蘇圓是個旺夫旺子的好命格,想要趕著娶進門告慰過世的老爵爺呢。」

  劉大娘聽得三分驚喜七分興奮,嘴唇都有些哆嗦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蘇丫頭真是好福氣!」

  農家丫頭就算長得美貌、性情好,嫁妝也備得厚,頂多能嫁給城裡的商戶人家,就算有那麼一個半個嫁了縣衙裡跑腿的小吏,那也足以讓家裡人在村裡橫著走了。

  沒想到,蘇圓這個無父無母,投奔遠親婆婆過活的丫頭,居然要嫁進伯爵府,正經地做個伯爵夫人了,說出去怎麼能不驚掉眾人的大牙!

  吳婆婆自然也知道老鄰居心裡所想,根本沒多留客。眼見劉大娘甩開腿跑出院子,她就轉過頭望向從裡屋走出來,臉色微微帶了羞澀的蘇圓,「換了庚帖,親事就成了一半了,牟家怕是過不得半月就要來抬你過門,你可想過要置辦什麼嫁妝?」

  蘇圓雖然在吳家住了不到兩月,卻是真心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如今突然要嫁人,她也是捨不得,上前抱了吳婆婆的胳膊,低頭像貓咪一樣溫柔的蹭了蹭,低聲道:「婆婆不必惦記這個,我是農家丫頭,即便置辦的嫁妝比大家閨秀都貴重,也不會有人高看一眼。我有什麼就帶什麼過去,我相信好日子是自己親手掙來的,不是靠嫁妝堆出來的。」

  吳婆婆聽得又是心疼又是安慰,這丫頭平日看著嬌憨又貪吃,不想卻是個倔強又有主意的。罷了,上天疼憨人,即便她傾家蕩產也不過置辦兩箱子衣衫用物,到時候一樣會被瞧不起,還不如留著銀子給這丫頭防身了。

  這般想著,吳婆婆也就不再犯愁如何用十兩銀子置辦好嫁妝,這時候只需要買匹上好的大紅綢緞做嫁衣,就成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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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3: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抬嫁妝的逆襲

  中午,一老一少剛剛吃了飯,吳家的馬車就到了,這次下來的卻是坤哥兒身邊的奶娘。

  蘇圓有些意外,生怕坤哥兒哪裡不舒坦,趕緊接了她進來說話。

  奶娘是個靦腆又內向的,勉強閒話幾句,瞧著屋裡沒有外人就從懷裡取了一封信封雙手捧給蘇圓。

  「蘇姑娘,我們二爺知道奴婢要來詢問一些瑣事,就囑咐奴婢把這信親手交給姑娘。」

  蘇圓微微紅了臉,猜測是不是牟奕寫了情書,但摸著信封又覺得不像,打開信封細看,裡面卻是兩張銀票,每張都是五百兩的面額。

  不說蘇圓,就是一旁一直喝茶未曾插話的吳婆婆都驚到了,更別提坤哥兒奶娘那圓瞠的眼睛了,好在她是個懂規矩的,立刻低了頭,半聲都不敢出。

  蘇圓捏著銀票楞了好半晌,心裡著實歡喜又甜蜜,她還未嫁進牟家門,未來要同床共枕的夫婿就這般護著她了,還有什麼比這更讓她安心的?

  但是,她有做人的原則,即便沒有豐厚的嫁妝,她也有自信挺著背脊踏進牟家的大門,這分情她領了,銀子卻是不能要。

  這般想著,她就把銀票又封了回去塞給奶娘,笑道:「勞煩嫂子替我給二爺捎句話,就說我自有嫁妝傍身,多謝他好意。另外,我最想要的他早就送來了,我很歡喜。」

  奶娘驚訝得厲害了,傻傻捧著信封好半晌沒回話,後來才像被電到一般乍然跳了起來,慌亂扯過身旁的一隻秋香色包裹,恭敬地送到蘇圓身前。

  「姑娘,我們二爺還有交代,若是您不收信就讓奴婢把這包裹給您,還說您總要收一樣才行。」

  蘇圓眨眨眼睛,不明白牟奕打什麼啞謎,結果解開一看,包裹裡露出一塊厚厚的大紅綢緞,細密的紋理,純正的色澤,金絲繍著大朵的牡丹花,一眼望去好似有光澤在隱隱流動,她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了。

  一旁的吳婆婆也忍不住贊道:「這綢緞真是漂亮!」

  奶娘聽得這話隱隱抬了頭,小聲告辭,「蘇姑娘若是沒有別的事,奴婢就退下了。」

  蘇圓猶豫了一瞬,到底留下了綢緞,轉而笑著送奶娘出門。

  待她回來的時候,吳婆婆已執起剪刀裁好了綢緞,正尋了針線簍子準備縫製,一見她進來就道:「一會兒你去隔壁把你劉大娘請來幫忙,她是父母爹娘兒女都全乎的全福人,難得刺繡手藝也好,咱們就請她幫忙繡嫁衣。還有再去劉家買兩塊豆腐,晚上怎麼也要張羅四個菜,不好讓人家白挨累……」

  蘇圓倚在門框上,聽得吳婆婆嘮嘮叨叨,巨細靡遺地安排著,一瞬間有些恍惚,這就要嫁人了嗎?

  記得先前閨蜜們還恨鐵不成鋼的拍著她的圓臉,感慨她這輩子嫁不出去怎麼辦,沒想到不過兩月功夫,她居然就要成為人妻了,夫婿還是高官顯貴,才貌雙全。

  若是閨蜜們知道了,怕會驚掉了一地的大牙,然後撲上來大喊她走了什麼狗屎運。

  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註定要留在這裡安身立命,嫁人生子……

  「滴啦啦,滴啦啦!」嗩吶的清脆短音,在這春日正午,一路從三裡村吹進了萬石城。

  那八人抬的大紅轎子,還有轎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俊朗新郎,惹得無數路人駐足看起了熱鬧。

  若是以為這就是眾人好奇的原因,那就大錯特錯了。

  所有人盯著的是轎子後邊的兩個穿了新衣的後生驚得張口結舌,只見兩人合力抬著一隻半新不舊的樟木箱子,那箱子敞著蓋子,露出裡面滿滿的書籍,有新有舊,就是沒有一星半點的金銀光色透出來。

  再往後看,沒有了。

  沒有了!

  也就是說,牟家新娶的媳婦兒居然只帶了一抬嫁妝,這簡直是萬石城建城以來,不,應該說赤龍開國以來最寒酸的嫁妝了。

  就是最貧寒的農家嫁閨女也要帶兩箱四季衣衫,帶一套妝台木桶之類的,這牟家的新媳婦兒倒好,居然破天荒的只帶了一抬嫁妝進門,她到底是傻透了,還是有別的依仗啊?

  帶著這樣的疑問,萬石城的大街小巷都像開了鍋的沸水,鬧騰開了。

  同牟家有來往走動的人家,自然要去賀喜喝酒。那些進不去門的就坐在茶樓裡,說的是口沫橫飛。

  有人說:「這牟家新奶奶據說是個農家出身的醫女,醫術好著呢。牟家也不是缺銀錢的人家,應是不會因為她沒帶嫁妝就看輕她。」

  另一人也道:「我聽說牟家長孫可是個病秧子,說不得牟家低娶就是為了找人照料這個長孫呢。」

  旁邊一桌卻有人忍耐不住的用力咂嘴,轉得手上茶杯跟陀螺一般,顯見是個憋了話卻猶豫不定的。

  眾人顧不得是否相識,拉了這人追問。

  這人四下探看了半晌,這才帶了三分興奮七分驚恐的小聲說道:「你們怕是沒聽說過牟二爺的名頭吧,我家有親戚總去京都走動,倒是聽說過幾句,這牟二爺是個克妻命,先前已經克死兩個女子了,第一個沒進門就死了,第二個更可憐,難產,一屍兩命。原本還有個世交之家想把閨女嫁過來,後來生生嚇跑了,不知怎麼,這次居然又娶妻了……」

  「啊,原來還有這番緣故!」眾人齊齊驚得瞪圓了眼睛,爭相恐後議論開來。

  「怪不得堂堂伯爵,居然娶了個農家女。」

  「是啊,我就說這裡面有緣由,若不然再委屈自己也不能娶個農家女啊。」

  「說起來這農家女也是可憐,豈不是命不久矣?」

  「可不是,說不定明早起來……嗯,罷了,說不定這女子是個命大的。」

  「這女子家裡怕是也知道這個緣故,若不然怎麼只給帶了一抬嫁妝,興許是把聘金都留下自家用了。」

  眾人雖然自覺要嘴上積德,不肯說得過於刻薄,但眼角眉梢卻滿滿都是詭異之色,憐憫又微微帶了些幸災樂禍的喜悅。

  不說萬石城裡大街小巷的閒人們如何議論,牟家這裡卻是分外熱鬧。牟老夫人打定主意要給兒子大操大辦一次,但凡有些交情的人家都送了帖子,足足放了三十桌酒席。

  正院裡招待貴客,幾處偏院分別招待女客和普通客人,雖然忙碌倒也不顯亂象。

  牟奕所居的雲起院裡,這會兒也是燈火通明,即便剛過了晌午不久,桌上那對臂粗的大紅龍鳳燭就點燃了,不時爆出的燈花,聽得坐在喜床上的蘇圓略微醒了神兒。

  都說花花轎子眾人抬,她看電視劇裡演的也覺得有趣至極,可惜自己坐進去晃悠了十幾裡,這才算真切體會到其中的辛苦,怎一個慘字了得!

  即便已經拜完堂,送進洞房這麼久,她依舊覺得自己在晃悠,若不是還記得自己今日是新娘,怕是早就吐個天昏地暗了。

  好在這裡的規矩是正午拜堂,下午酒宴,晚上才洞房。若不然,新郎「性致勃勃」抱住她,她卻一張口吐人家一身,怕是立刻就要被休回家裡去吧?

  這般想著,蘇圓忍不住笑了出聲。

  旁氏正領了幾個世交之家的女眷進門,聽得這聲笑,開口嘲諷道:「呦,新嫂子怎麼這般歡喜啊?也是,我們牟家可不是一般門第,嫂子來自農家,怕是也沒想過自己有這等福氣嫁進來吧,多笑幾聲也是應該。」

  這話裡雖然叫了好幾聲嫂子,但是只要耳朵沒聾的都聽得出來,其中沒有半點尊敬之意。

  她身後的幾位女眷,有兩位捂嘴笑了起來,眼裡興味很濃,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但另外兩位年紀稍長的婦人卻是微微皺了眉頭,其中一位許是不忍蘇圓尷尬,開口解圍道:「牟二爺才貌雙全,人品貴重,誰家閨女嫁來怕是都要歡喜呢。」

  旁氏撇撇嘴,但是顧忌這婦人的身分也不敢回嘴,只能繼續消遣蘇圓。

  「我嫁進牟家的時候只帶了六十四抬,價值三千兩的嫁妝還被人嫌棄呢。如今聽說嫂子帶了了不得的嫁妝來,惹得全城百姓都驚奇,我心裡啊,真是好奇極了,嫂子可不要小氣,到底把嫁妝藏到哪裡去了,快讓人抬到院子裡曬曬,我們也好開開眼界。」

  一個年輕婦人扯了帕子掩口鼻,笑著附和道:「就是啊,我也好奇呢。」

  倒是先前開口的那個年長婦人面色有些不忍,開口還想說什麼,卻被一旁的同伴扯了袖子。

  今日明明白白就是牟家妯娌不合,借著由頭過來給新媳婦兒下馬威,她們都是外人,幫了一次是人情,幫兩次怕是就要結怨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

  那年長婦人也知道這個道理,心裡暗自歎氣也就閉了嘴。

  蘇圓不知道這些人的小算盤,但也聽出兩次開口的這位「弟妹」沒有什麼善意,若是她當真因為嫁妝自卑,怕是因為這樣的濟兌,以後在牟家就別想抬頭做人了。

  但偏偏她不是,有一群奉行「嫁個好老公不如自己會賺錢」的閨蜜,她即便不能成為女超人,也絕對是個自力更生的新女性啊。

  最重要的是她學了幾年的育兒經,各種食療和小病醫治手段,甚至優生優育的知識都是這個時空急缺的,足夠她養活自己、驕傲抬頭做人了。畢竟嫁妝有花光的時候,安身立命的本事卻是誰也搶不走的。

  「說話的這位是弟妹吧,聽說弟妹是個心無城府又快人快語的脾氣,如今看來真是不假。」蘇圓軟糯甜軟的笑言順著蓋頭的縫隙傳出去,聽得眾人都是微微一愣,不知是驚奇還是詫異她居然敢開口回應。

  只聽蘇圓又道:「弟妹說的不錯,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嫁妝確是很了不起,弟妹那六十四抬價值三千兩銀子的嫁妝總有花光的一日,但我這嫁妝卻是寶藏,不管誰學了去都足夠安身立命,最重要的是,性命攸關的時刻,吃多少金錁子銀錠子也不能活命,但我這嫁妝卻能在閻王面前搶人。如今我嫁進牟家,這份寶藏自然也是牟家的,弟妹再歡喜也不好多張揚,否則丟了一本半冊,用多少金銀都賠不起呢。」

  她的話音落下,屋子裡半晌沒有人說話,後來還是一個年輕婦人實在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

  心無城府?快人快語?

  原本以為牟三奶奶說話就夠噎人了,不想這牟二奶奶也不是善茬兒啊,兩個詞就點出牟三奶奶愚蠢又嘴賤的事實,末了還借著她先前的話頭,硬是踩著她的三千兩嫁妝,把自己的一箱子破書抬得不能再高,簡直是不落半點下風兒又讓人抓不到把柄,實在是高明。

  另外三個婦人顯見也想到了這點,人人都低頭裝作擦汗,但嘴角卻皆翹得高高。

  「你、你……」旁氏被氣得頭暈,開口想要大罵,到底想起自家二伯的厲害,又把那些話咽了回去。

  可惜,蘇圓卻沒打算輕輕放過她,萬般無辜的聲音又從蓋頭下傳了出來,「怎麼了,弟妹,難道我說錯了?啊,我真是太單純了,弟妹說什麼就信什麼,難道你的嫁妝沒有六十四抬?還是不值三千兩?總不會是早就花光了吧?放心、放心,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若是生病,即便不給診金,我也會盡力把你從間王跟前搶回來的。」

  「你……」旁氏自嫁進牟家,雖然不受公婆待見,但也沒被這樣堵得說不出話。

  她眼見就要發飆開罵,不想院子裡卻跑進幾個孩童,男男女女都有,各個進屋就朝蘇圓跑了過去,吵著要見新娘子。

  蘇圓最喜歡小孩子,又學了一肚子哄孩子的本事,哪裡怕孩子吵鬧,借著蓋頭下邊的餘光,伸手捉了一個淘氣來掀蓋頭的胖小子,笑道:「哎呀,這些以後的大英雄和小美女都是從哪裡來的啊?你們怎麼知道我剛聽了很多好玩的故事,正犯愁不知道講給誰聽呢!」

  聽故事?

  幾個孩子都是六七歲的年紀,正是好奇心極旺盛的時候,聽得這話就停了手,嘰嘰喳喳問道:「真的嗎?!你會講故事,好聽嗎?」

  「當然好聽了,不信你們可以問坤哥兒,我給他講過很多故事呢。」蘇圓笑得開懷,手裡卻是抓了那淘氣小子的手不肯放鬆。

  幾個孩子不知想到了什麼,都是歡喜起來,「啊,原來坤哥兒講的故事是從你這裡聽來的,我們也要聽!」

  「但是,我只講給懂規矩又知禮的孩子聽啊,你們是懂規矩又知禮的好孩子嗎?」

  「當然是了。」幾個孩子趕緊異口同聲嚷起來。

  「好,那你們尋了位子坐好,我先同這位小英雄說幾句話,好不好?」

  「好。」

  孩子們雖然急於聽故事,但也不願意自己被人說不懂規矩不知禮,於是紛紛尋了座位,眼巴巴等著蘇圓開口。

  旁氏沒想到蘇圓三兩句就化解了她費心安排的好戲,氣得差點扯碎手裡的帕子。

  倒是一旁的幾個婦人皺了眉頭,眼裡隱隱藏了惱意。這些孩子雖不是她們的子女,但多少都有些沾親帶故,今日被旁氏拉來做工具,任誰也歡喜不起來。

  蘇圓不知這個緣故,開口對淘氣小子說道:「這位小英雄,你告訴姊姊,你每晚睡覺是不是滿頭大汗?平日常關在屋子裡,不會出去玩耍曬太陽?」

  那淘氣小子撓撓後腦杓,想了想就道:「我娘總關我在屋子裡讀書,不讓我出去玩……嗯,還有睡覺,我不知道,我睡著了。」

  他是這般說,但旁氏身邊一個年輕婦人卻忍不住了,上前兩步接話道:「牟二奶奶是不是看出這孩子哪裡不舒坦了?我倒是聽這孩子的娘親說過,這孩子睡覺極不安穩,出汗很厲害,找大夫看診都說是胎裡帶了熱症呢,吃了幾次藥也不見好。」

  蘇圓點頭,想了想就道:「我瞧著不是熱症,是孩子身體缺一種營養,我把這種營養叫鈣。勞煩您回去同孩子的娘親說,平日多給孩子燉些豬鼓棒湯,海米也吃一些,另外不要拘束孩子,每日曬曬太陽,過上一兩月就會緩解許多。」

  「這麼簡單?」那婦人有些難以相信,畢竟她可聽說當初孩子娘親尋那大夫,光診金就付了五十兩,藥方裡大半都是好藥。如今蘇圓只讓吃豬骨棒和海米這等賤物,外加曬曬太陽,實在是再普通不過了。

  蘇圓卻不多解釋,應道:「這位嫂子既然也說藥方簡單,那不如試一試,有效果更好,即便無效也沒什麼妨礙,是不是?」

  「是,牟二奶奶說得對。」那婦人有些臉紅,也知自己方才的質疑有些失禮,於是就拉了孩子行禮道謝。

  「我代孩子娘親謝二奶奶指點。」

  「這位嫂子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

  蘇圓客套兩句,那淘氣小子卻是忍耐不住,掙開手嚷著要聽故事,蘇圓也是閑坐無聊,果斷開了故事會。

  幾個婦人原本有些好奇,又想著早點帶孩子們離開,少蹚牟家的渾水,不想蘇圓的故事實在有趣,不說孩子們,就是她們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旁氏幾次三番開口要請眾人出去,結果都無人理會,最後氣得她一甩袖子走掉了。

  幾個婦人對視一眼,心下都是明瞭,這牟家以後恐怕還是二房的天下,起碼蠢笨的旁氏就不是這新媳婦兒的對手,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新媳婦兒命夠硬,若是她有個好歹就不好說了。

  這般想著,她們的眼裡都帶了三分憐憫,這麼善良又有本事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夜幕並不因為一家一地的熱鬧就推遲上工,照舊按時降臨了。

  晚霞不甘心的收回最後一抹豔色,大地慢慢陷入了暗沉。

  牟奕被灌了很多陳酒,即便用內力化解了大半,依舊帶了幾分醉意。剛剛邁進雲起院的門,就有自小伺候他起居的老嬤嬤上前行禮。

  旁氏帶人尋釁不成反被氣跑的事,包括蘇圓給孩子們講的那些故事都一字不差的落到了牟奕耳裡,惹得他忍不住笑開懷。

  老嬤嬤本來多病,一直不放心自己當親生子一樣奶大的主子,這才強忍著堅持,如今自覺可以放手了,就笑道:「恭喜二爺,娶了二奶奶這樣的妙人,想必將來有二奶奶照料二爺起居,定然仔細又周到,老奴……老奴可以放心回鄉養老了。」

  牟奕收了笑,望著老嬤嬤佝僂的身軀,難得眼裡含了不舍,感激道:「多謝嬤嬤這麼多年的照料,您放心去養老吧,牟青在我身邊,不會缺了他的前程。」

  老嬤嬤歡喜更甚,再次行了禮,這才慢慢出了門。

  牟奕拾掇了有些複雜的心情,抬手揮退兩個想要上前伺候的大丫鬟,親手關了內室的門,轉過屏風就見喜床上那個嬌小圓潤的身影不住點著頭,晃得大紅金絲繡的的蓋頭像春風裡的荷葉一般。

  他上前執起床頭的金秤桿挑起蓋頭,露出一雙迷蒙的大眼和白皙柔美的小臉兒。

  「牟大哥,你回來了?」

  蘇圓打了個哈欠,腦子曬得有些混沌,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無奈自早上開始折騰了一日,又當了半下午的孩子王,實在疲憊,哪裡還有心思頭腦風暴啊。

  牟奕眼裡閃過一抹好笑,回身取了桌上的兩隻酒杯,挽著她的胳膊喝了交杯酒,接著就迫不及待把這塊甜軟的糖果送進了口裡……

  大紅龍鳳燭盡責的照亮著小小暖暖的屋子,但終究有它光亮不能及之處,比如那遮了帳幔的大床。

  春末的清晨總是來得很早,不知道什麼名字的飛鳥許是捉了幾隻倒楣的早起蟲兒,吃得肚子飽飽,歡快的站在雲起院的正房屋頂唱著歌,吵得屋裡的蘇圓懊惱的捂了耳朵抱怨。

  「嗚嗚,討厭的鳥兒,哪天就打你下來烤著吃。不知道擾人清夢是重罪嗎?」

  牟奕多年習武,早就養成了五更起的習慣,但今日新婚,懷裡抱著胖乎乎又暖熱的媳婦兒,怎麼也不想起來。怪不得君王得了美人就不願早朝,原來美人鄉是這般消磨英雄志。

  他正苦笑,突然聽得蘇圓這般孩子氣的抱怨,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圓忽覺枕頭顫個不停,益發懊惱,猛然睜開眼睛,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像只八爪章魚一般扒在牟奕身上,然後,這才終於想起自己昨日洞房花燭,如今已是人妻的事實。

  她趕緊收回手腳,尷尬的打著招呼,「牟大哥,你醒了?」

  懷裡一瞬間變得空空如也,這讓牟奕微微皺了眉頭,隨口應了一句,「唔,該起了,母親等著我們敬茶呢。」

  蘇圓看得忐忑,扯了扯中衣的衣襟,還想說句什麼,門外卻已響起坤哥兒的聲音。

  「我要進去,蘇姊姊答應給我帶好玩意兒了。」

  「不行啊,小少爺,奴婢先抱您回去,二爺、二奶奶馬上就過去敬茶了。」奶娘好聲好氣在勸說。

  坤哥兒卻難得犯了執拗脾氣,「不,我就要蘇姊姊同我玩兒。」

  門外守著的兩個丫鬟也在勸,「小少爺,您不能進去啊。」

  蘇圓在屋裡聽得清楚,趕緊跳下床,麻利地把嫁妝箱子裡的書搬一旁,翻出一套新衣裙穿好,末了抬手綰了個最簡單,也是她唯一會梳的髮髻,插了一支銀簪子就出去了。

  直到自家媳婦兒跑得沒了影子,牟奕才醒過神來,哭笑不得的翹了嘴角。新婚女子難道不該親手照料夫君起床穿衣洗漱嗎,就算不這般殷勤,起碼也該喊丫鬟進來伺候啊。

  但莫名其妙的,他的心情卻是益發好了,也沒叫丫鬟,自己慢悠悠的起床穿了衣裳。

  門外,坤哥兒早就歡呼著撲到了蘇圓懷裡,大叫著,「蘇姊姊,我要進去找你,她們不讓!」

  奶娘小心翼翼瞧著蘇圓的臉色,趕緊提醒小主子,「小少爺,您該改口叫嬸嬸了。」

  蘇圓不在意這些,抱著坤哥兒掂了掂,笑道:「坤哥兒好似重了幾斤,看樣子這些日子乖乖聽話吃飯散步了,好孩子應該得到獎勵啊,一會兒去敬茶的時候,給你禮物好不好?」

  「好,那咱們快去吧!祖母早就等著了!」坤哥兒興奮的小臉通紅,跳下地就要扯了嬸嬸走。

  蘇圓趕緊拉了他,捂了臉假裝害羞道:「坤哥兒等嬸嬸一會兒好不好?嬸嬸還沒洗臉,別人看見該笑嬸嬸了。」

  「噗嗤!」聽得這話,奶娘連同兩個丫鬟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坤哥兒也是咯咯笑得清脆,極豪爽的一擺小手,「那嬸嬸趕緊洗臉,我等你。」

  「坤哥兒對嬸嬸真是太好了,這樣吧,下午嬸嬸再給你做一樣好吃的謝謝你。」

  「太好了、太好了!」

  坤哥兒拍著小手滿院子蹦跳,喜得奶娘跟在後邊,一張臉笑開了花。

  蘇圓趁著這功夫趕緊借著大丫鬟端來的水洗了臉,另一個丫鬟還取了白膚粉和胭脂要給她擦抹。

  蘇圓差點把頭搖成波浪鼓,她可不想擦了滿臉的鉛粉,但最後耐不得大丫鬟央求勸說,還是在嘴唇上抹了點胭脂,算是添了幾分喜慶。

  蘇圓想起先前準備的東西,又讓大丫鬟進屋把嫁妝箱子裡的兩個包裹憐了出來。她這裡剛剛拾掇好,牟奕也穿戴利索從屋裡出來了,身後跟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婆子,手裡捧著一隻盒子,盒子裡隱隱露出一條白邊。

  蘇圓想明白那是何物就紅了臉,趕緊扯開話頭,「二爺,坤哥兒還在院裡等著,咱們帶他一起去敬茶吧?」

  「好。」牟奕淡淡應了,當先出了門。

  坤哥兒早就等得不耐煩,見得叔叔嬸嬸出來,趕緊上前扯了兩人的手抱怨。

  蘇圓笑咪咪聽他說話,不時應上兩句,牟奕神色淡淡望著前路,但耳裡卻是不肯錯過媳婦和侄兒說過的每一個字。童聲清脆,女聲溫柔軟糯,妝點了這個再普通不過的春末清晨,讓他第一次感覺到幸福如此接近……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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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3: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新科牟二奶奶

  「來了,老夫人,二爺二奶奶來了!」

  正院門口守了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正是活潑跳脫的年紀,遠遠看到人影兒就跑去大廳門口報信,惹得眾人都是探頭往門口看去。

  晨曦剛剛散去,陽光已是灑遍了院子的每個角落。

  牟奕一身湖藍色的錦緞長衫,同色繡銀絲的腰帶,白玉冠束髮,益發顯得身材頎長,容顏俊朗不凡。

  蘇圓穿了一身淺碧色衣裙,只在衣襟、袖口和裙角繡了些細碎的鵝黃色花朵,遠遠望去,素雅又含著春意,襯著她白淨的臉色,圓潤嬌笑的模樣,讓人瞧著就分外舒心。

  坤哥兒一身寶藍色小袍子,梳了兩個簡單的總角,蹦蹦跳跳走在叔叔嬸嬸中間,小臉紅通通,難得一副健康又喜慶的樣子。

  這樣一家三口迎面走來,看得牟老夫人鼻頭泛酸,直接扯了帕子抹眼淚。若是老爺還在世,看到這般模樣怕是會更歡喜吧。不管以後如何,起碼今日這一幕是如此的幸福美滿,也不枉她頂著流言壓力,堅持把婚事辦了。

  可惜,她是這般想著,有人卻是看不得這樣的美滿。

  幾乎是蘇圓一踏進門檻,旁氏就陰陽怪氣的發難了,「哎呦,我只聽說二嫂娘家窮困,連嫁妝都只有一抬,但居然會這般寒酸啊,新婚第一日連鮮豔的衣裙都沒有,這可說不過去了。罷了,我那裡別的沒有,好綢緞還有幾匹的,一會兒我就讓人給嫂子送去,趕緊裁剪幾套新衣裙,省得傳出去讓人說我們伯爵府苛待了新媳婦。」

  聽得這話,牟老夫人同牟奕立時沉了臉,三爺牟安卻是低頭裝作喝茶,好似暫時性耳聾,根本沒聽到自家媳婦兒說話。

  蘇圓辨別出這個聲音就是昨晚帶人去新房發難的弟妹,好奇的扭頭打量了她好半晌,這才溫溫柔柔反駁道:「這位就是弟妹吧?世人都說商賈重利輕禮,我一直還不相信,如今看來這話真是有些道理,弟妹家裡怕是只教了你如何賺銀錢,並沒有教你識字知禮呢。

  「雖說今日是我同二爺的新婚之日,但畢竟老爵爺過世不足百日,該守的孝道怎麼能不守呢?衣衫首飾換成素色,這規矩就是幾歲孩童都知道吧?怎麼弟妹頭上手上戴的都是金子,衣衫比我這新人還豔呢?難道弟妹不孝順,故意不給老爵爺守孝?但若是孝順,那就是不知禮了。」

  她邊說話,一雙大眼還分外真誠的望著臉色憋得鐵青的旁氏,「弟妹,聽說你生了三個胖小子呢。父母是孩子最好的先生,言傳身教對孩子影響特別大,你還是得多學學禮儀,否則三個孩子有樣學樣就不好了。」

  「你!」旁氏再也忍耐不住,一巴掌拍了桌子就站了起來,豈料迎頭就被牟安甩了一巴掌。

  「閉嘴,你這蠢貨!」

  牟安原本還想派媳婦兒打個先鋒,哪怕是給嫡母和二哥添點堵也好,可惜媳婦兒是個沒用的,幾句話就被新嫂子抓了把柄狠狠反駁一通,不管是認了不知禮還是不孝,傳出去他們夫妻都沒臉在外邊走了。

  但眼見媳婦兒被壓著數落,他也不服氣,打完媳婦兒就冷著臉行禮,說道:「多謝二嫂幫忙教訓我這不成器的媳婦兒。」

  這口氣明擺著是不服氣,蘇圓一時有些為難,方才旁氏先發難,她反擊是正常,如今牟安跳出來,他畢竟是牟家的正經爺,她倒是不好說話了,否則就容易給人留下不好相處的印象。

  可惜,她忘了,如今她是有夫君的人了,牟三爺夫妻協同作戰,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啊。「都是一家人,不必謝你二嫂了。」

  牟奕掃了一眼老三,目光裡隱隱的寒意,凍得牟安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突然後悔今日為何要沉不住氣跳出來。即便這新嫂子命硬,新婚夜沒被克死,也保不准她以後不會摔死或者病死,退一萬步說,就算懷了身孕,怕是也要像上一任嫂子那般難產死掉呢。

  這般想著,他趕緊忍了氣,拉著旁氏坐下來,低著頭裝起隱形人。

  牟奕冷冷一哼,扯了蘇圓上前給娘親行禮敬茶。

  牟老夫人方才瞧著新兒媳舌戰小兒媳,面上沒有顯露什麼,心裡卻是恨不得拍手叫好。

  她自小就被灌了一肚子的女則女誡,進了牟家門也沒什麼妻妾之爭,所以根本不擅長與人爭鬥。

  旁氏進門後發現她性子和軟,常常發揮愚魯又胡攪蠻纏的本性,鬧得她心煩,無奈就答應了她很多事,若不是自己把庫房鑰匙牢牢握在手裡,怕是家裡都要被她搬空了。

  如今好了,新兒媳模樣嬌憨,嘴巴卻是不讓人,以後她終於有幫手了。

  「好,好孩子。」眼見兒子兒媳雙雙跪地磕頭,牟老夫人歡喜的又紅了眼圈,一等蘇圓按照規矩奉上一套新衣裙鞋襪,就趕緊把準備好的一套首飾和一隻荷包讓流雲端了過來。

  蘇圓分不清首飾的好壞,但只看金光閃閃又嵌了紅寶石就知道是好東西,倒是荷包輕飄飄的不知道塞了什麼。

  「你是個懂規矩的孩子,但畢竟新婚,這套首飾是我當日嫁進門時從娘家帶來的嫁妝,如今給了你,留個念想吧。」

  「謝謝娘。」蘇圓歡喜道謝,這買賣真是賺大了。她不會針線,那套衣衫鞋襪是她畫的繡花樣子,但動手的可是劉大娘,沒想到就換得了這樣的好首飾,這婆婆真是財大氣粗,以後一定要牢牢抱住她老人家的大腿。

  牟老夫人卻是比她更歡喜,兒媳一句「娘」,聽得她親近又歡喜,恨不得拉著她多叫幾聲才好。

  坤哥兒在一旁等了半晌,怎麼也不見自己的禮物,就嚷道:「嬸嬸,我的禮物呢?」

  眾人都是笑起來,蘇圓趕緊從另一個包裹裡取了一本畫冊遞給他,「這是嬸嬸親手畫的故事冊子,你可以一邊看圖一邊學寫字。你若是喜歡,等以後嬸嬸閑下來再給你多畫幾本。」

  「謝謝嬸嬸!」坤哥兒歡喜接了過去,剛剛翻開看了一眼就喜歡極了,恨不能把小腦袋塞進書裡去。

  旁氏生的三個小子坐在坤哥兒對面,一早晨起來就被爹娘嚇唬了好半晌,耳提面命他們要老實,否則以後就不給點心吃,但這會兒見坤哥兒得了新玩意兒,他們就鬧起來了。

  「嗚嗚,我也要,我也要!」

  旁氏方才戰敗又挨了打,正是心頭冒火,抬手就是一巴掌,指桑駡槐道:「嚷什麼嚷?你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分,還有臉哭!」

  牟老夫人皺了眉頭,她再不喜三個孩子也是牟家的血脈,怎麼能看著他們被打?

  不料,蘇圓卻像變戲法一樣從包裹裡又變出三個木器小玩意兒,一隻螃蟹、一隻小馬、一隻小鴿子。這是她特意尋了鎮裡的好手藝木匠雕出來的,每只都是栩栩如生,上了漆色,裝上兩尺長的木把兒,推著向前,那螃蟹的八隻爪子,還有小馬的蹄子、小鴿子的翅膀都會動個不停,很是有趣。

  果然,三個小子歡喜的立時撲了上來,吵鬧著爭搶自己喜愛的樣式,早把爹娘的呵斥叮囑拋到腦後,氣得牟安和旁氏臉色更黑,恨不得把兒子抓回來直接掐死算了。

  坤哥兒聽得動靜從故事書裡抬起頭,眼巴巴又轉向自家嬸嬸,結果一見嬸嬸俏皮的同自己眨眨眼睛,這小子就聰明的低頭繼續看書了。

  小孩子的心思很簡單,嬸嬸更疼自己,一定不會缺了自己的,只能比幾個弟弟得到的更好更多。

  待丫鬟婆子們上了早飯,一家人吃過,牟安夫妻就扯了三個孩子的耳朵回了自家院子,剛剛一進院門,牟安就摔了花盆。

  旁氏有些心疼那株好花,忍不住怨怪道:「三爺有氣都朝著那些人發啊,摔花盆做什麼,這可都是銀子買的!」

  「你個蠢貨,幫不上忙,就知道拖後腿,我怎麼就眼瞎娶了你回來?」牟安惱得頭頂都要冒煙,嚇得旁氏也不敢再心疼銀子。

  夫妻倆進了屋,牟安滿地亂轉了半晌,眼角突然瞧見桌上的帳冊,忽然有了個新主意。

  「下午你就去稟告老夫人,把管家大權交給那醫女,順便把幾箱子帳冊都帶過去。」

  「為什麼?!」旁氏大驚,「三爺,交了管家大權,咱們以後還怎麼往回摟銀子?再說,先前那些帳目也不能見光啊。」

  牟安卻是得意一笑,擺手道:「我讓你交,你就交。我讓人打聽過了,那醫女不過是會些醫術皮毛,連識字都是同那醫婆現學的,根本不可能會理帳,你把帳冊和管家大權交給她,她必然接不下來,到時候老夫人還得求到咱們頭上,你再把帳冊收回來,以後就算被查出有紕漏,也可以推到那醫女頭上,就說她掌管的時候動了手腳。」

  「哎呀,三爺真是高明!」旁氏喜得咧著大嘴,立時就喊了心腹丫鬟進來拾掇帳冊箱子,風風火火趕去主院交帳去了。

  牟老夫人得了好兒媳,心情自是大好,吃過飯也沒放兒子和兒媳走,順手摟著小孫子,一家四口正是閒話熱鬧,突然見得旁氏去而複返,三人都是疑惑,待旁氏滿臉笑意的交出了管家大權,連同掛滿鑰匙的銅環、成箱子的帳冊,全一樣不落的都送了來。

  牟老夫人驚得都忘了如何應對,要知道這小兒媳當初為了管家,不知道找她哭鬧了多少次,好似不讓她管家就是不把她當牟家人一般。

  原本她還犯愁怎麼把管家大權要回來給親兒媳,沒想到她居然這般主動,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牟奕卻是猜出幾分原因,眼裡閃過一抹笑意,末了望向蘇圓,語氣卻是有些遲疑,「夫人,你……可會盤帳?」

  蘇圓心有靈犀,立時苦了臉,委委屈屈抓了衣角應道:「夫君,我先前只同婆婆學了識字,這盤帳……嗯……」

  他們夫妻這般聯手做戲,急壞了不知原委的牟老夫人,趕緊開口道:「蘇丫頭才進門,即便會盤帳,對家裡的規矩怕是也不清楚。老三媳婦,你還是再管幾個月吧?」

  「這怎麼成呢?」旁氏得意的恨不能仰天大笑,腦袋卻搖得波浪鼓一般,腦後的金簪掉在地上叮噹亂響,慌得跟著她的丫鬟趕緊蹲身去撿。

  她難得沒有心疼,擺手道:「母親,您可不能偏心二嫂啊,都是兒媳,怎麼能只我一個操勞呢?先不說二嫂如何聰慧,就說我這幾日又開始困乏,嘴裡泛酸,不知是不是又懷了小子,可不敢太累,這管家的重任還是交給二嫂吧,我以後半點不沾,全讓二嫂打理,頂多有什麼事吩咐到我頭上,我再全力支持就是了。」

  牟老夫人被堵了嘴,氣得紅了臉。

  蘇圓側身偷偷扶了牟老夫人的胳膊,臉上卻是勉強應道:「既然弟妹這麼說,那我……嗯,就先試試吧。」

  旁氏生怕蘇圓再反悔,一甩帕子胡亂行了個禮就帶著丫鬟走掉了。

  牟奕同蘇圓對視一眼,都是齊齊笑開了臉,惹得牟老夫人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你們小倆口到底打什麼主意,趕緊說!咱們伯爵府的家事可不是好打理的,就是這幾箱子帳冊,沒一兩個月都別想看完。」

  牟奕慢悠悠抬手喝了一口茶,笑著望向母親,「娘,您聽您兒媳說,她泌定有主意。」

  蘇圓笑嘻嘻湊到牟老夫人跟前,應道:「娘,您放心,盤帳可難不倒我,您就安心養身體,別的事有我同二爺在呢。」

  牟老夫人聽她說得篤定,終於放了心,想起方才旁氏那般得意模樣,忍不住又覺得痛快,「那夫妻倆,這次怕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牟奕面上蒙了一層惱色,冷聲道:「先前看在父親的顏面上,已是對他們多有容忍。如今收了管家大權,他們若是安分度日,自然千好萬好,若是他們還要算計,就攆他們回京都去吧。」

  牟老夫人點頭,不知想起什麼,眼睛往蘇圓肚子上瞄個不停,惹得蘇圓明白過來就猛然紅了臉,藉口給坤哥兒做吃食躲了出去。

  牟老夫人笑得眯了眼,開口要兒子也趕緊回去,畢竟是新婚,兒子兒媳多親近,她也能越早抱上孫子啊。

  牟奕辭別了母親,又去前院處置了幾件小事,待回到雲起院,就見東間書房半開著窗子。

  坤哥兒正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晃著小腦袋給奶娘講故事,蘇圓則挽了袖子在折騰一迭迭的帳冊,兩道秀氣的小眉毛緊緊皺著,就連白淨的小臉兒上什麼時候抹了兩道灰痕都沒注意到。

  牟奕難得起了童心,走到窗邊低聲問道:「可是碰到什麼難事了?」

  他這般突然出聲,驚得一旁的奶娘趕緊退到了屋角。

  蘇圓卻是大喜過望,猶如見到了救星,「二爺,你回來得正好,這帳冊記得太亂,我看得頭疼,你快幫幫我!」

  牟奕眼見她嘟著紅潤的小嘴,似受了欺負,乍然見到大人趕緊求救的孩童,分外可愛,心下一熱,順口就道:「好,等我幫你。」

  蘇圓得了幫手,歡喜至極,趕緊扯了一本帳冊遞過去道:「二爺幫我讀一遍就成,我有自己的法子重新整理一遍,保准又快又好。」

  說著話,她又低頭去畫格子。

  牟奕自覺好笑,拎了帳冊繞過窗口走進書房。奶娘極有眼色的勸著坤哥兒回了主院,留下這小夫妻倆一讀一寫,倒也配合得挺有默契,不到兩刻鐘就重新整理了一本帳冊。

  牟奕看著蘇圓手下密密麻麻的格子,很是好奇,趁她歇息的時候取過來細看,結果越看越是驚喜,再望向臉上又添了墨色,更顯可愛單純的媳婦兒,心裡的疑雲又厚了三分,他這小媳婦兒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一手的好醫術可以說是祖上傳下來的,但這做帳的本事又是哪裡學得,難道蘇家是商賈世家?

  蘇圓不知夫君已是好奇她的身世,尚且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沾沾自喜,「二爺,這樣畫格子做帳是不是方便許多?呵呵,可惜我不是財會專業的,否則這些帳冊整理起來更容易了。沒辦法,我就會一點皮毛,只能用笨方法了。」

  牟奕見她嘴上說得謙虛,卻是得意的晃著小腦袋,不知為何就收了那些猜疑。不管她來自哪裡、什麼家世,如今都是他的妻了,不是嗎?

  「這方法當真好,明日我讓帳房再做帳就這麼抄寫,省得你格子沒畫幾頁,自己被塗成了花臉貓。」

  「啊,我臉上沾墨了嗎?」蘇圓聞言慌忙抹臉,結果反倒把自己真抹成了一隻花貓。

  牟奕看得眸色益發幽深,探身抱了她就回臥室,驚得兩個拾掇屋子的丫鬟立刻退了出去。

  蘇圓害羞,揪了他的衣衫抱怨道:「青天白日的……」

  可不等她說完,紅潤的小嘴就被封上了,男人獨有的陽剛之氣瞬間把她罩得嚴嚴實實,滾燙的胸膛,結實有力的臂膀,從此撐起了她所有的世界,整片的天空……

  若說這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光是什麼時候,吳婆婆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這三日。自從牟家的花轎抬自家姑娘出了門,吳婆婆就跟丟了魂一般,吃睡不香,一會兒怕牟家瞧不起蘇圓只帶了一抬嫁妝,一會兒又怕牟奕面善心惡,欺負了蘇圓。

  就是夜裡勉強睡過去一會兒,也要被噩夢嚇醒,然後一直睜眼到天明。

  好不容易熬到回門這一日,天色未亮她就大開院門,忙著灑掃,準備吃食,待隔壁的劉大娘帶著兒媳,還有裡正婆娘幾個平日相熟的上門來幫忙時,她已是忙完大半了。

  劉大娘忍不住打趣,「老妹子,怕是惦記蘇丫頭帶回來的好東西呢?」

  吳婆婆白了她一眼,反駁道:「難道只我一個惦記啊,你別說你忙完就走,不留下喝杯好酒?」

  「當然不走了,你就是攆我,我也不走。」劉大娘作勢抱了身邊的屋門,惹得眾人哈哈笑了起來。

  正是熱鬧的時候,牟家的馬車終於到了。

  蘇圓一等馬車停穩就扶著兩個丫鬟的手跳下了馬車,歡喜嚷道:「婆婆,我回來了!」

  吳婆婆也是歡喜得紅了眼圈兒,卻趕緊望向隨後下車的牟奕,見他臉上沒有半點不悅之色,這才嗔怪的瞧著蘇圓,埋怨道:「你如今都成親了,可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沒個穩當樣子?」

  蘇圓偷偷吐吐舌頭,也知道方才太過心急,趕緊回身迎了夫婿,然後兩人一同給婆婆行禮。

  「好、好,回來就好。」吳婆婆眼圈兒更紅,臉上卻益發笑得歡喜,招呼兩人進屋。

  被請來陪客的裡正和幾個年長的鄰里老爺子這時候也迎了出來,同牟奕寒暄幾句之後,一同進了屋子。

  很快,劉大娘就帶了幾個小媳婦兒,一邊滿臉的好奇,一邊端了菜色開始擺酒桌。

  男人們分賓主長幼落坐,推杯換盞,說笑閒話。

  吳婆婆終於逮到空閒,扯了蘇圓進內室,一老一少雖然兩日沒見,都存了滿肚子的話,這會兒又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到底還是吳婆婆當先開了口,忐忑問道:「姑爺待你可好?牟老夫人呢,難為你了沒?還有那個小少爺,同你親不親?」

  蘇圓聽得溫暖又心酸,緊緊抱了吳婆婆的胳膊,哽咽答道:「婆婆放心,二爺待我極好,婆婆也把管家大權交給我了。這幾日二爺正幫著我整理帳冊,連外邊的酒席都推了好多,坤哥兒那孩子也同我很親近,除了睡覺,白日裡都是留在我身邊玩耍呢。」

  「這就好,這就好。」吳婆婆瞧著蘇圓不像說謊的模樣,終於長長松了一口氣。

  蘇圓突然想到什麼,悄悄望瞭望門口,然後從腰上懸著的荷包抽出一張紙票塞到吳婆婆手裡。

  「婆婆,這是敬茶那日我婆婆給的零花錢,我拿回一半,您放好了留著防身,萬一有誰欺負您,您就讓人去給我送信,千萬別自己忍著啊。」

  吳婆婆一見銀票上寫著一百兩的字樣,驚得死活不肯收。

  「這麼多銀子!你快收回去,萬一你婆婆知道該惹她不痛快了,我日子還過得去,不用你貼補。」

  「不行,婆婆您必須收著,否則我不放心。」

  一老一少正是推拒的時候,就聽院子裡有人說話,兩人趕緊整理衣裙開門出去,就見牟奕揮手打發牟青出去。

  蘇圓好奇,就問道:「二爺,可是家裡有事?」

  牟奕笑著搖頭,淡淡應道:「無事,張家許是想起當日鬧事,還覺得過意不去,又派人送禮賠罪,我已打發張家人回去了。」

  「張家?」蘇圓有些疑惑,不明白張家怎麼又跑來刷存在感。

  沒過一會兒,牟青幾個就抬著大堆的箱籠進來,顯見這賠禮很是豐厚。

  牟青更是一臉恭敬的把一隻小小的檀木匣子送到了蘇圓身前,蘇圓再次望向自家夫君。

  牟奕心下滿意,再次笑著點點頭。

  不知為何,即便睡在一床才不過三日,兩人還算陌生,但蘇圓卻極信任牟奕,這會兒見他這般,就放心收了木匣子,在眾人的豔羨目光裡轉身進了屋子。

  果然,一開了匣子就見裡面擺滿了光閃閃的銀錁子,粗略數一數,足足二百兩。

  蘇圓歡喜得眉開眼笑,放心收起自己的銀票,轉而把木匣子塞給吳婆婆收好。

  「婆婆,您不要我的銀票也成,但這可是張家給您的傷藥費,您怎麼說也該收了吧。」

  吳婆婆聽得心暖,倒也想得通透,「張家這般也是看在牟家的顏面上,罷了,這銀子我收了,什麼時候你要用,記得回來取。」

  「好,婆婆可藏好了,今日眾人都看著,防備以後遭賊。」

  「你這笨丫頭,」吳婆婆好笑,攬了蘇圓在懷裡應道:「你嫁進了牟家,做了堂堂正正的伯爵夫人,今日張家那樣囂張跋扈的人家都送來賠禮,這三裡村的人都不是傻子,誰還敢跑來打我這老婆子的主意啊。他們難道不怕跪瓷片,不怕砸鹽罐啊?」

  蘇圓想起當日那般懍悍,也是有些臉紅,鬧著在吳婆婆懷裡扭來扭去。

  一老一少笑成一團,又說了幾句閒話,堂屋裡的酒桌就散了。

  即便牟奕笑得溫和,行事也有禮,但他通身的富貴氣派還是讓作陪的裡正等人拘謹不自在,於是簡單閒話幾句,喝了幾杯酒就算交差了。

  出嫁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蘇圓即便再不舍,也不能多留。

  牟家的黑漆平頭大馬車,慢慢離開吳家,拐上官路之前,蘇圓依舊見得吳婆婆在張望,一頭花白頭髮在午後的陽光下分外耀眼,忍不住就掉了眼淚。

  牟奕輕輕歎氣,伸手握了她綿軟的小手。

  「經過張家一事,萬石城不會再有人膽敢為難婆婆,你放心吧。」

  蘇圓順勢靠在他懷裡,努力汲取著溫暖和力量,好半晌才哽咽道:「二爺,你不知道,婆婆雖然平日總凶巴巴的,說話也厲害,其實心腸特別軟。常年給鄉親看診,收回的診金幾乎只夠溫飽,有時候還要倒貼。當日,我突然來到這裡,誰也不認識,是婆婆收留了我,即便我不會洗衣做飯,她也不曾攆我走,白日裡教我識字、教我醫術,晚上就給我做衣衫、蓋被子,就算是親娘怕是也不能比婆婆待我更好了。如今我嫁了,又剩她一個人……我不放心。」

  說著話,蘇圓又掉了眼淚,漸漸浸濕了牟奕的衣衫。

  肩頭微微的濕熱,惹得牟奕心疼又煩躁,下意識就道:「家裡在城中有間醫館,過些時日你掌家習慣之後,得了空閒就把婆婆接去醫館住吧,平日你去看她老人家也方便。」

  「真的?」蘇圓大喜,猛然抬頭望向自家夫君。

  牟奕見她眼裡還含著淚水,嘴角卻是翹得高高,真是可愛又逗趣,忍不住低頭親了上去,惹得蘇圓羞惱的拍打他的後背,可惜很快就被「鎮壓」得手腳癱軟,臉紅如霞……

  馬車來時載著回門禮,回去時換了滿滿的甜蜜。到得牟家二門停下時,牟奕才放過了自己的小嬌妻。

  蘇圓手忙腳亂的整理衣衫髮髻,末了捂著微微紅腫的嘴唇趕緊下車往內院走。

  坤哥兒在家盼了大半日,終於見嬸嬸回來就沖上來要抱抱,見到了嬸嬸的香腸嘴,驚奇問道:「嬸嬸,你嘴巴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蘇圓臉色立時又紅透了,一手抱了他一手遮掩嘴,胡亂應道:「嬸嬸吃辣椒吃多了!」

  牟奕隨在後邊正進門,聽得這話,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出聲,笑聲爽朗至極,聽得左近忙碌的奴僕都驚奇的望過來,不明白自家這位從來都是神色淡淡的主子今日是吃錯了什麼藥?

  蘇圓實在氣惱,扭頭狠狠瞪了囂張的某人一眼,趕緊抱了坤哥兒跑沒了影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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