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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迷 -【生命之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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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8 23:01: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葉迷 - 生命之瓶

說什麼生命之瓶,恒久永馨
於她卻是流年不利
才剛結婚丈夫就意外慘死
當個掛名的垂簾太后不算
還要和他的前妻兒子住在一起
竭力解除醫院危機
最後還不是替人在做嫁衣
想她鼎鼎大名的唐靈晰
自遇到那個少年起,就慘落如此境地
金錢帳好算,感情帳可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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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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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8 23:02: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六束燈光聚焦在錦盒上,黑絲絨映襯著裏面的鉑金鑽戒,以四分之三圓做為開放型戒環,弧線流暢精密,視覺效果一流。

  一隻毫無瑕疵的手拿起它,套入右手無名指,圓型戒環有若隱形,而上面的鑽石頓時顯現,如行雲流水般一路延曳至小指背,在場所有人都不禁發出了驚歎聲。

  手的主人微微一笑:“這款戒指我為它起名叫‘生命之瓶’。”

  助手們紛紛讚歎:“我保證那些貴太太們會為它瘋狂尖叫的!”“可以當做今秋我們Polaris工作室的主打首飾,肯定會大受歡迎!”“太漂亮了,光看型款已很賞心悅目,沒想到戴上後更有這種戲劇性的驚喜!”

  手的主人彈了記響指,水銀燈熄滅,而大燈同時亮起,整個房間頓時明亮起來,也映亮了她的容顏。

  比之手的完美,她的五官顯得大氣有餘精緻不足,高挑的眉,即使面無表情時都帶了三分幹練,唇角剔透的近於刻薄,然而組合在一起,卻說不出的有味道,再加上時髦簡潔的衣飾,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朵迎日而挺的葵花,燦爛、乾淨、韻味十足。

  “這款戒指我不準備對外推出。”

  助手們吃了一驚:“為什麼?”

  她凝視著手上的戒指,懶洋洋的說:“因為這是我犒勞自己的獎品。下月初七,我會戴著它進教堂。”

  會議室裏一片安靜。

  幾秒鐘後,驚叫聲、抽氣聲、質疑聲如潮水般響起:

  “什麼意思?戴它進教堂,難道唐小姐你要、要、要結婚了?”

  “天啊,我的耳朵沒有聽錯吧?怎麼可能?獨身主義的你居然要結婚?”

  “新郎是誰?紀大律師?還是上次送花給你的馮二公子?啊,難道會是鍾加尉?”

  “咦,鍾加尉不是號稱唐小姐的頭號勁敵嗎?”

  “對手變情侶這種事情絲毫不稀罕呀……”

  “好了好了,大家都別吵了,聽唐小姐說。”

  四雙眼睛齊齊看向當事人——Polaris的首席珠寶設計師——唐靈晰。

  只見她揚了揚眉毛:“總之我會給大家發請貼的,就這樣,散會。”說完拿著檔走出去,走到門口時又折回,拿起桌上的錦盒,朝眾人眨眨眼睛,轉身離開。

  身後轟的炸開了鍋。

  早料到會是這樣的反應,其實也怪不得他們震驚,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居然會結婚,而且是和一個認識只有三個月且有過一次失敗婚姻的男人閃電結婚。

  不過,有些事情,就像掠過腦際的靈感一樣,來的悄無聲息,除了緊緊的抓住它把握它外,沒有其他辦法。

  搭電梯到地下一層的停車場,朝自己的愛車走去,這時一輛哈利-大衛森機車飛快馳來,嗖的經過她身旁,唐靈晰連忙向右閃避,高跟鞋一扼,整個人重心不穩啪的摔倒在地。

  那輛機車猛得?車,在離她十余米外停下,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唐靈晰扭頭看去,發現那個騎著耍酷到底的哈利車的駕駛者不過是個少年,個子不高,身形單薄,手腳都沒長開的樣子。即使對方戴著安全帽,但依舊可以感受到兩道強烈的目光透過擋風鏡直盯著她,絲毫沒有下車來扶她一把的意思。

  現在的孩子真是不懂禮貌。

  唐靈晰自己掙扎著站了起來,足裸處有一點點疼,試走了幾步,應該沒什麼大礙,但整理散落的皮包時卻發現錦盒盒蓋開著,而那枚“生命之瓶”不見了!

  這下可是大吃一驚,連忙四下尋找,糟了,不知道滾到哪里去了!

  少年靜靜的坐了幾分鐘,終於忍不住下車走了過來:“什麼東西?”

  他的聲音清朗悅耳,還帶了些許磁性,有別於其他青春期變聲的同齡人。

  “戒指。”唐靈晰隨口回應,心裏根本不指望他能找得到。

  誰知幾秒鐘後,少年從一輛平治車的輪胎下撿起一物,轉身遞到她面前:“這個?”

  唐靈晰大大的松了口氣,笑道:“是的,謝謝你。”說著接過來,見完好無損,便裝回盒中。

  再抬頭時,發現少年還在盯著她看,因為有擋風鏡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知道他有一雙非常明亮的眼睛。

  唐明晰揚眉,做了個無聲的詢問表情:“有事?”

  少年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哈利-大衛森在僻靜的停車場裏極帥的轉了個彎,消失在出口處。

  同一時間裏,手機響起,接起來時,那邊一個溫醇成熟的聲音低笑著說:“小姐,你已經遲到15分鐘了。”

  唐靈晰呀了一聲,抬腕看表:“我馬上來,再給我15分鐘。”

  20分鐘後,她坐在裝潢華美舒適的會員制餐廳裏,與約會者共進晚餐。

  “這個週末有時間嗎?”說話的男子有一對非常漂亮的眉毛,使他整個人看上去不但儒雅,而且很精神。

  唐靈晰偏了偏腦袋:“週六上午要參加L.J的畫展,下午約見汪女士,第七次修改她那條麻煩的貓眼石項鏈,和我的助手Mary一起吃晚餐並回工作室加班,周日上午去美容院做全身護理,下午……”

  “停!”男子打斷她,哭笑不得的說,“你乾脆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能抽出兩個小時的吃飯時間吧。”

  唐靈晰含笑著回答:“現在啊。”

  男子歎氣,呷了口紅酒說:“我想介紹我的前妻和兒子給你認識,大家一起吃頓飯。”

  “他們回國了?”

  “嗯,這個月初剛回來的。怎麼樣?”

  “不要。”唐靈晰一口拒絕,“我對你以前的婚姻沒有任何興趣,希望你也不要把它帶進我們的新生活裏來。”

  “認識一下吧,我前妻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顯成,你太讚美她,我會嫉妒的。”

  歐顯成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真是可惜,那好吧不勉強。”

  唐靈晰甜甜一笑,就在這時,身穿制服的侍者將一行客人引入座位,其中一人轉頭看向這邊,和同伴交代幾句走了過來。

  “嗨,學長,好巧啊。”

  歐顯成抬頭看見對方,表情有點不悅,淡淡的說:“原來賀醫生也是這家俱樂部的會員。”

  “我今天是第一次來。”對方笑著把目光移向唐靈晰,“不給我介紹一下麼?”

  “Flora,我的未婚妻;賀錦添,我以前醫學院的學弟,現在是市第一醫院的外科主任。”

  這麼年輕就當上外科主任,看來其家世背景不可小窺。唐靈晰沖他微笑點頭,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他一番:大翻領、兩粒扣的Prada修長西裝夾克配以十字形狀的嵌花針織衫,和牛仔褲式的緊身長褲,這個高大英俊的男子,看起來不像醫生,更像個花花公子。

  出於職業本能,她還注意到他的西服駁領上別著一枚眼睛蛇圖案的紅寶石領針,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價值不菲。

  很有品味。她在心裏給了85分。之所以扣除15分是因為他的笑容看上去太過輕佻,眼神也太過放肆。

  “久仰大名。”賀錦添顯然不是為她而來,寒暄幾句後馬上切入正題,“學長,BCM(注1)的那塊蛋糕,可否讓給我們?”

  歐顯成不動聲色的說:“你也說是蛋糕了,我有什麼道理要轉讓?”

  賀錦添笑了一笑,“恕我直言。沒錯,帝嘉是私立醫院的個中翹楚,但是實力畢竟有限,BCM那塊蛋糕太大了,勉強吞食只會傷胃。不如交給我們國立醫院,條件可以談的。”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想不需要。”歐顯成一口拒絕。

  賀錦添聳肩,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好吧。如果你改變主意,歡迎隨時打我電話。不打攪了,拜拜。”說完風度極佳的離去。

  歐顯成望著他的背影,很是不屑的說道:“無孔不入的小人!”

  “他就是那個和你從求學年代就一直爭這個爭那個的學弟?”

  “是啊,非常聰明,很有真才實學,就是做事情有點不擇手段,人品低劣。”歐顯成有點不耐煩,“不談他了,不要影響我們吃飯的情緒。”

  唐靈晰一笑,正要與他碰杯,歐顯成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說了幾句後臉色頓變,“什麼?現在情況如何……好,我馬上趕到!”

  唐靈晰揚眉:“醫院又有事情?”

  “嗯,有個心臟手術失敗,病人當即死亡,家屬接受不了事實,正在哭鬧。”

  “讓主任處理就行了。”

  歐顯成苦笑:“他們點名要見院長。”

  唐靈晰望著一桌子的菜,輕歎道:“又要一個人吃飯了……”

  歐顯成起身吻了吻她的臉頰:“事情完後我打電話給你。”

  “OK,路上小心。”唐靈晰目送他匆匆離去,有些意興闌珊的提起筷子,沒吃幾口鈴聲再度急促響起。她探頭一看——顯成把手機給落下了。

  於是她伸手接起來,還沒開口,那邊一個女人的聲音已萬分焦慮的傳了過來:“顯成,不好了!小陽他不見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唐靈晰立刻猜出了對方的身份,“盧小姐?”

  ——盧佳慧,歐顯成的前妻。

  電話那邊明顯一呆,好一陣子才說道:“你是……唐小姐吧?”聽的出,盧佳慧的聲音很尷尬,“對不起,因為到處找不到小陽,不得以才打電話給顯成……”

  “醫院有急事,他趕去處理,卻把手機忘在我這了。”

  “這樣啊……那打攪了,再見。”盧佳慧遲疑著掛上了電話。

  唐靈晰繼續吃她的飯,吃了幾口,停下,眉間矛盾之色漸起,最後甩甩腦袋說:“小孩不見了,跟我又沒什麼關係。不關我的事。”

  心中默念幾次後,覺得塌實多了。

  吃完飯開車回家,經過綠原大道時,一個少女突然從拐角處沖出來,唐靈晰嚇得趕緊踩?車,嘎吱一聲,寶馬M3硬生生的停下。

  她飛快的打開車門走出去,看見那少女躺在地上,右褲腿上殷紅一片。

  “小姐,你沒事吧?”唐靈晰嚇了一大跳,明明已經及時停下的,怎麼還會撞到她?

  少女半坐起來,淩亂的長髮下是張非常清秀的臉,她捂住傷口大聲申吟道:“好痛啊!你怎麼開車的?痛死我了……”

  不守交通規則的那個人好象是她吧?自己莫名其妙沖出來,還好她反應快,否則這會可真出人命了。唐靈晰輕籲口氣說:“起來吧,我送你去醫院。”

  “少好心了,假惺惺的,我才不要你送我去醫院呢!”少女將她的手打開,大喊道,“痛死了,嗚嗚嗚,腿要斷了……”

  唐靈晰眯起眼睛,悠悠道:“那你想怎麼樣?”

  “算我倒楣,你給我點錢,我自己去看醫生吧。真是的,怎麼開車的……”

  原來是遇到訛詐了。

  看一眼對方稚氣未脫的臉,可能連十六歲都不到。現在的孩子真是——又麻煩又邪惡。唐靈晰一掠額前的留海說:“給你三個選擇。一,我送你去醫院;二,我帶你去警局;三,你自己乖乖走人。”

  少女臉色一變,橫眉豎眼的尖叫起來:“什麼啊?嚇唬我?你以為我茲秀兒是嚇著長大的?明明是你開車撞了人還這麼囂張,你這種有錢人自以為有多了不起?開車撞人,連道歉的話都沒一句,還要送我去警局,我呸……”

  在她的罵聲中一輛哈利-大衛森機車飛快經過,已馳出幾十米了,卻又調頭開回來,停在二人面前。唐靈晰抬頭,好眼熟,不就是下午停車場遇到的那個少年嗎?

  少年這回摘掉了安全帽,五官竟是出乎意料的漂亮,尤其是一雙眼睛,墨色般深邃。

  少女茲秀兒見有旁人來到,更是囂張,大聲說:“就是你這種沒有公德心的人,世界上每年因車禍而死去的人數才那麼多。自己開車不留神,撞了人還這麼凶,有錢就了不起啊?”

  “是她把你撞成這樣的?”少年突然插話,望向唐靈晰的眼神裏多了很多情緒。

  唐靈晰乾脆以手環胸,好整以暇的看這出戲怎麼演下去。

  茲秀兒眨眨眼睛,眼淚就大顆大顆的流了出來:“我爸爸媽媽就是車禍去世的,只剩下我和奶奶兩人相依為命,奶奶已經七十多歲了,為了撫養我長大還要每天幫鄰居們帶小孩賺點錢……難道窮人就不是人嗎?難道窮人就命賤嗎?”

  少年下車走到她面前,伸手道:“我扶你起來。”

  茲秀兒怯怯的看著他,拉住他的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站到一半,突然哎喲一聲又摔倒在地。

  “怎麼了?你覺得還好嗎?”

  “我的腿好痛,肯定要斷了,嗚嗚嗚……”

  少年回頭盯住唐靈晰,厲聲道:“你究竟在幹些什麼?為什麼不送她去醫院?”

  真奇怪,這世界上的騙子伎倆其實都很老套,玩來玩去那幾種,為什麼還是有傻瓜會上當?唐靈晰攏攏頭髮,懶洋洋的說:“為什麼要去醫院?”

  “你沒看見她受了傷很痛苦嗎?”

  “她要痛就讓她痛好了,血流光了就不痛了。”

  少年露出極度震驚的表情,茲秀兒在一旁哽咽道:“你別求這個女人了,她根本是鐵石心腸,見死不救的冷血動物!是我自己倒楣,好好的走在路上都會被撞,只是……要奶奶知道了,肯定會哭死的,奶奶,嗚嗚,奶奶……”

  唐靈晰抬腕看表,她已經被這丫頭耽擱了半個小時了,沒心情再看戲,當下拿出手機撥電話。

  少年問:“你幹什麼?”

  “報警。我撞了人不是嗎?那就讓員警來處理這件事,給我判罪好了。”

  “這個時候你應該叫救護車,而不是報警!”

  唐靈晰沒理他,逕自對著電話說道:“警察局嗎?是這樣的,我這出了起車禍……是的,右腿鮮血淋漓……在綠原大道上,好,5分鐘內到?OK,再見。”

  少年怔怔的望著她,半響,沉聲道:“你真差勁!”

  “什麼?”

  少年不再回話,邊轉身邊說:“你別怕,我送你去醫院……呃?人呢?”

  身後空空,早已不見茲秀兒的身影。

  唐靈晰揚了揚眉毛,她可是看得很清楚,就在她剛才假裝打電話報警時,那個據說“右腿受傷”的丫頭偷偷溜走了,跑得簡直比兔子還快。鮮血淋漓?騙鬼去吧。

  “沒事了,我可以走了吧?”她回到車上,一邊發動引擎一邊搖下車窗,沖那少年揮了揮手,“真不好意思,破壞你英雄救美的機會了。拜拜。”

  從觀後鏡裏可以看見那少年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想起他剛才錯愕的樣子,唐靈晰玩味的笑笑。現在的孩子真是麻煩,大大的麻煩。所以,她是絕對絕對不會沾染的。

  “宣傳海報的底色與上期重複了,今秋不流行紫色,拿回去重拍。”唐靈晰一邊熟練的審度下屬遞上來的計畫書,一邊呷了口咖啡。真是忙啊,偏偏趕在秋季檔珠寶上市的日子結婚,她根本沒時間去試婚紗,沒時間去拍照,當然,也就更沒時間去度蜜月。

  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唐靈晰翻腕看手錶,時針指向下午兩點一刻。糟了,快來不及了!

  “Mary,剩下的工作你來做,我要離開一小時。”說著拎起皮包走人。

  Mary在身後喊道:“Boss問起來怎麼說?”

  唐靈晰回眸,笑了笑,卻沒回答,逕自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陽光非常明豔,連初秋31度的高溫都似乎不再那麼難以忍受,她好心情的將車倒出車位,並拿出手機打電話:“OK?”

  “OK!”對方如此回答她。

  “15分鐘後見。”她開車上街,兩旁風景看起來也賞心悅目極了,途中看到某幢高樓處懸掛著的Polaris巨幅海報,上面拍的正是身穿婚紗的新娘拉著新郎的手,滿臉幸福的模樣。新娘的無名指上,她所設計的新款鑽戒閃閃發亮。

  唐靈晰收回視線,將車開的更快,抵達目的地時,分針剛好走過3個數字格。

  一開車門,便看見歐顯成站在公證機關門口沖她微笑。

  “老婆。”他這樣叫她,她吐了吐舌頭,然後兩人手牽手的走進去。

  半小時後,再走出公證處時,唐靈晰深吸口氣,不滿的嘀咕:“真要命,你看見那人聽說我們才認識三個月時眼睛瞪的有多大?好象算准了我們一定會很快離婚一樣!”

  “所以我們偏偏不要如她的意,好不好?”歐顯成笑著拉起她的手輕輕一吻,“等我一下。”

  “幹什麼去?”唐靈晰問完便看見他朝街對面的花店走了過去,不一會兒抱著一大束紅玫瑰走出來。

  原來是買花……她一邊笑一邊搖頭,心想等他過來了一定得說他買的花好老土,都什麼年代了,還送紅玫瑰,早不流行啦!

  就在這時,災難突然發生!

  街道拐角處突然沖出輛小貨車,發了瘋似的穿過——

  天地驟然而靜。

  一瞬間,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她什麼都聽不見,只是看見她的丈夫像紙片一樣飄起來,貼上貨車的車窗,然後又掉下去,飛的好遠好遠……

  紅玫瑰的花瓣散了一地,混合著歐顯成的血,慢慢的在她眼中凝結。

  唐靈晰無法動彈無法出聲無法思考,像具木偶一樣站在人行道上,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淚流滿面。

  生命之瓶靜靜的躺在水晶盒之中,即使屋裏沒開燈,又閉著窗簾,很暗,但那麼一點點從簾子縫隙裏照進來的光便足已令它無限璀璨。唐靈晰呆滯的望著戒指上的九顆鑽石,每一顆好象都在嘲諷她當初的自得滿滿。

  她用九顆鑽石來寓意長久,以生命之瓶來憧憬幸福,其結果就是她所愛的那個人,在成為她丈夫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裏,死了。

  死於一場車禍,某個不負責任的司機醉酒後的意外。

  她捂住自己的臉,深深埋下頭去。

  依稀聽見門鈴在響,響了很久,只好踉蹌著去開門,腳踩在地毯上,異常虛浮。她深吸口氣,確定自己神色無異後才打開門,外面站著的是紀複言大律師。

  “我是為顯成的遺囑事宜而來的。”紀複言說著笑了一笑,“你還好吧?”

  “我沒事。坐,要喝點什麼?茶還是咖啡?”唐靈晰邊說邊往料理台走,到那才知道飲水機裏沒水了。她打電話叫人送水,然後取了聽可樂放到茶几上,“先喝這個將就吧。”

  “謝謝。”紀複言仔細端詳她的臉,釋然說,“看見你這樣我放心多了。”

  唐靈晰有苦難言,只能微笑,“我沒那麼脆弱。”這時門鈴又響,她走過去道,“肯定是水送來了……”

  聲音嘎然而止的原因是因為門開後,外面不是送水的工作人員,而是身穿黑衣的兩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少年。

  這不是那個騎哈利車的少年嗎?怎麼會出現在她家門口?正疑惑時,紀複言走過來說:“哦,他們是我請來的。請進。”

  待三人都入座後,他解釋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盧佳慧小姐,顯成的前妻,這個是小陽,顯成的兒子。我特地請他們來此聽我宣讀顯成的遺囑,事先沒知會你,不會怪我吧?”

  原來是他們。

  唐靈晰望向歐陽,看來之前的相逢並不是巧合,而是這個小孩想看看爸爸的新妻子是什麼模樣,現在的孩子心眼真多。

  歐陽毫不回避她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她,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倒是盧佳慧,露出一個靦腆羞澀的笑容,沖她點頭表示打招呼。

  不知道為什麼,唐靈晰覺得自己的頭開始隱隱作疼。

  紀複言從公事包裏取出個牛皮袋,當大家的面拆開封條,“我謹代表我的委託人歐顯成先生當眾宣讀本遺囑。本遺囑人歐顯成,為處理身後個人財產,特立遺囑如下——”

  他停了一停,抬眼看唐靈晰。唐靈晰做了個“請繼續”的表情,無論顯成怎樣分派他的財產,對她來說都無所謂。甚至如果可以,她願意用全部的錢去換他的生命。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本人名下所擁有的帝嘉私立醫院60%的股份,其中10%給我的妻子唐靈晰,50%給我的兒子歐陽。在歐陽成年之前由唐靈晰暫代保管,並處理相關事宜。”

  盧佳慧聽到這條,露出明顯松了口氣的樣子。唐靈晰看在眼裏,心中微有不屑:這女人這麼緊張,生怕她搶了她兒子的份似的,真是太小看她了,她才不稀罕那家醫院。

  反倒當事人歐陽,還是表情淡淡的,既不高興也不失望。

  紀複言繼續念:“本人名下其他的股票、現金、不動產,分為兩份,唐靈晰和歐陽各得一半。另外,彤雲大道17號的別墅,我的前妻盧佳慧和我的兒子歐陽享有永久居住權。”

  唐靈晰這下一驚,差點跳起來:“什麼?”

  不能怪她驚訝,就算歐顯成把其他所有的東西都給歐陽,也不會比這條更令她吃驚。

  她抬頭環視客廳,這裏的一切都是由她親手設計,傢俱物品也都由她親手挑選,如果說之前的帝嘉股票什麼的,完全是歐顯成的東西,他可以任憑自己的喜好處理,可這幢別墅卻是她和他共同出資購買的,可以說有一半是她的私人財產,他明明知道她向來注重個人隱私,不喜歡被人打攪,為什麼還要賦予前妻和兒子那樣的權利?

  永久居住權,就是說他們可以和她生活在同個屋簷下?

  她不同意!

  “等等紀律師,這條沒有商量的餘地嗎?”她瞥了盧佳慧和歐陽一眼,微微皺眉,“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同意這條遺囑,我希望這幢別墅只歸我一人所有,可以做些什麼?”

  “Flora,這幢別墅現在已經是你的了。”

  “可我不喜歡和陌生人一起居住。”她乾脆把話挑明。為了那虛偽的客套禮貌而使自己的私生活受到打攪,她才不幹!

  果然,盧佳慧不安的動了幾下唇,欲言又止。反倒一直默不出聲的歐陽在沙發上舒展開四肢,懶洋洋的說:“我明天要去展華高中報到。”

  唐靈晰揚眉:“跟我有關係嗎?”

  歐陽直視著她的眼睛道:“展華離這只有5分鐘路程。”

  言下之意就是他一定要住在這了?唐靈晰轉向盧佳慧,急聲說:“盧小姐——”

  未待她說完,盧佳慧已連聲道歉:“對不起,我知道給你添麻煩了,但是我現在住在西城,離這邊實在太遠了……”

  “你為什麼不安排他在西城的中學就讀?”

  “可展華是最好的重點中學。”

  “那麼住校也是可以的。”

  盧佳慧握著自己的手,局促不安的說:“住校太辛苦了……高三是很關鍵的一年,我不希望他受到一些瑣事的打攪。對不起,唐小姐,我知道為難你了,但是請你體諒一下吧。”

  唐靈晰怔怔的望著兩母子,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厚臉皮的人,又不是沒錢另找房子,擺明就是賴定這了。她煩躁的抓了把頭髮,有氣無力的說:“紀律師,繼續念吧。”

  紀複言露出明瞭的笑容,低聲道:“都是一家人,別那麼計較。”

  一家人?誰跟他們是一家人!唐靈晰哀嚎一聲,伸手捂住了臉。

  (注1.BCM,BaylorCollegeofMedicine,美國候斯頓貝萊醫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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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8 23:02: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七點零五分,校園晨讀時間,精幹瘦小的高三(3)班班主任李向梧出現在教室門口。

  教室裏的學生依舊梳頭發的梳頭發,吃早餐的吃早餐,打鬧的打鬧,壓根沒把他這個老師放在眼裏。

  而李向梧也毫不在意,扭頭向身後說道:“進來吧。”

  穿白襯衫雙手插在褲兜裏的俊美少年神情冷漠的走了進來。

  原本亂糟糟的教室立刻靜了一秒鐘,然後女生們的眼睛開始發亮,竊竊私語。

  “各位同學,這位是新來的轉校生歐陽,歐陽,自我介紹一下吧。”

  少年掃一眼全班,淡淡的說道:“我姓歐,名陽。你們好。”

  “歐陽同學,你就坐那個位置吧。”李向梧指向第三排第六座的空位。

  歐陽挎著書包走過去,旁邊的位置上坐了個女生,不知道為什麼,那女生一直用書本遮著自己的臉,似乎很怕見到他。

  他也不以為意,逕自坐下。

  前方兩個女生翻著手中的雜誌,驚歎不已:“哇,Polaris今秋推出的新款耳環太美了!你看這個,還有這個,天啊,要有人肯送我一對,幹什麼都願意!”

  Polaris?歐陽下意識的抬起頭。

  另一女生附和同桌的話:“我真的好喜歡Polaris這個牌子的首飾,尤其是Flora的設計,絕對搶眼,別具一格。不過好貴,把我賣了估計都不夠買一對……”

  一直豎著課本的女生聽到這裏,手臂一長,把雜誌從前座搶了過來,邊看邊說:“是她!靠,我說那女人開寶馬M3,肯定有錢,原來是Polaris的首席設計師。英文名Flora,中文名唐靈晰,26歲,處女座……”

  歐陽看著那女生,掩飾不了的震驚——怎麼會是她?茲秀兒!

  少女念到一半,意識到不對勁,轉頭,看見歐陽正盯著她看,嚇了一跳,想再拿書遮住自己的臉已經來不及,只好尷尬的笑笑說:“哦呵呵呵呵,好巧,我們,那個,又見面了……”

  歐陽看向她短裙下的腿,那裏肌膚如玉,連半個傷疤都沒有,更別說斷腿。

  茲秀兒繼續沖他討好的笑,那笑容落入眼中,顯得說不出的虛偽。歐陽有些厭惡的別過臉。

  沒想到她竟然是個騙子,更沒想到這個騙子竟然是他的新同學。如此一來……那天晚上真是冤枉那女人了。

  獲知這個真相後,心中反而更加不坦然了起來,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二十六個位置的圓弧長桌上每人一杯咖啡,帝嘉私立醫院的股東和理事會成員們正在向新任理事會主席兼院長——唐靈晰彙報工作進程。

  “……藥品中80%已被證實不合格,所以我們必須馬上終止同那家藥品製造廠的合約。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已經購進的那批藥物,該怎麼處理?”

  唐靈晰揉了揉眉心,她在這裏已經坐了半個多小時,所談的全是不熟悉甚至可以說是完全陌生的業務。看底下那幫人臉上的表情,已由原先的疑慮變成了焦慮,更有幾個唇角帶笑,擺明瞭看好戲。

  她抬起一隻手,打斷彙報者的話:“你們平時都是這樣工作的嗎?”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一人回答:“唐小姐,其實這些事還可以緩一緩,慢慢商談,但是BCM計畫是歐院長的心血,也是由他獨自負責處理的,眼看計畫馬上就要進行……”他沒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那個BCM計畫是個大包袱,除了歐顯成,其他人根本不敢接手。

  唐靈晰歎口氣,疲憊不堪的說:“行了,這件事我明天再給你們答復,現在散會。”

  眾人紛紛離座而去,唐靈晰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覺得無比鬱悶:她好好的本職工作不做,跑這來聽一幫元老們指手劃腳,恐怕他們也覺得委屈,讓一個外行來領導內行。

  拿起杯子,裏面的咖啡喝光了,起身去茶水間再倒一杯,還沒進門,裏面飄出的對話已令她頓時停步。

  “我說的沒錯吧?就那種女人,能成什麼事啊,這家醫院遲早毀在她手裏!”

  “別這樣說嘛,人家只是不懂。隔行如隔山,她也沒辦法的。”

  “是真沒辦法還是假沒辦法?”一人拖長了聲音詭異的笑,果然引來旁人好奇的追問:“什麼意思?”

  “你以為那女人是省油的燈?Polaris的王牌稱號不是白白得的。歐院長畢竟是偏心,把大部分股份都留給了兒子,可他兒子沒成年,所以由她先代為保管,要我,還不趁這機會趕緊做點什麼?”

  “你的意思是……她很有可能在這段時間裏搞小動作,暗中吞併帝嘉?”

  “等著瞧吧……”聲音漸漸變低。唐靈晰站在門外,握杯的手一直顫個不停,氣得臉色煞白。

  這幫就會亂嚼舌根的傢伙們!

  唐靈晰深呼吸,告誡自己要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犯不著現在沖進去跟他們理論,那只是浪費時間,既然他們這麼眼巴巴的看她如何以權謀私,她如果不做些什麼,還真對不起大家了。

  一念至此,便踩著高跟鞋轉身回院長辦公室,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說:“您好,我找你們的外科主任……”

  一個小時後,身穿韓服的女侍者笑容可掬的將唐靈晰迎進“權金城燒烤城”的大門。她放眼一望,便看見了賀錦添。

  第二次相見,他穿著米色的V字領大毛衣,架著幅金絲邊眼鏡,看上去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仍是不像個醫生。

  “對不起,我遲到了。”唐靈晰拉開椅子坐下。

  賀錦添笑著往她杯中倒茶,“沒關係,是我來早了。我已經點了一些菜,看看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侍者遞上菜單,唐靈晰搖頭,“不用了,就這樣吧。”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時間寶貴,開門見山吧——我是來挖角的。”

  賀錦添絲毫不見驚訝,聳了聳肩,“學長的事我已經知道了,節哀。”

  “我想我現在需要的不是這種口頭安慰。代理院長,年薪100萬,專門司機接送,考慮一下?”

  賀錦添輕揚眉毛,“聽起來相當誘人。”

  “當然,不誘人,怎麼挖角?”

  賀錦添好整以暇的靠到椅背上,望著她,忽爾一笑:“為什麼想到聘請我?也許你還不知道我和你先生的關係……”

  唐靈晰打斷他:“恰恰相反,正因為我知道你和顯成是勢均力敵的對手,所以才想到要聘請你。”

  “你也說是對手了,我為什麼要幫你?”賀錦添笑的很耐人尋味。

  “因為你有這個能力。”唐靈晰將拌飯裏所有的辣椒都倒了進去,一邊攪拌一邊說,“你在第一醫院,所有花紅獎金加起來也不過30萬,而且在那裏,講究的是資格,是年齡,不是實力。沒錯,你這麼年輕就當上了外科主任是很了不起,但是短期內,起碼五年內,你的職位不會再升。與其這樣,為什麼不乾脆些,一步到位來帝嘉?”

  賀錦添哈的笑了起來,“唐小姐,你口才不錯,但你忘了說一點。”

  “哦?”

  “你忘了說,帝嘉並不是你的。”賀錦添含笑的眼神,讓唐靈晰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被看透。

  他一邊慢條斯理往烤架上放牛肉,一邊說:“據我所知學長只留給你10%的股份,而你之所以現在坐上院長的位子是因為擁有50%股份的歐陽還沒有成年,等他一成年,帝嘉就是他的。也就是說,你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既然這樣,我為什麼要放棄目前擁有的穩定職業去冒這個險?”

  唐靈晰心中暗歎了口氣——果然是個小人,討價還價的本事一等一的高明,看來不下劑猛藥是不成了。

  她從皮包裏取出一個檔夾,推到他面前。

  賀錦添打開來看,神色頓變。

  唐靈晰勾起唇角,盈盈而笑:“我想,這樣東西可以打消你的一切顧慮了吧?”

  賀錦添籲出口氣,臉上滿是驚奇:“沒想到你居然捨得……”

  “為什麼捨不得?醫院非我所長,與其死抱著一個啃不動的硬果子不放,不如把精力花到我所能勝任的工作上去。”唐靈晰從包裏拿出一支鋼筆,拔開筆帽放到檔上面,“現在,你只需要做一個選擇——簽,或者不簽。”

  賀錦添凝視著她,眼中逐漸有了神采。

  他忽然揚眉,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你放這麼多辣醬,不怕辣嗎?”

  唐靈晰的回答是勺起一大勺拌飯,很香的吃了下去。

  於是第二天的會議上,就出現了如此戲劇性的一幕——

  正當眾人以不屑暗諷的目光靜候新上任的女院長處理醫院那些棘手的問題時,唐靈晰站起身,微微一笑道:“各位,今天我要為你們介紹一位新同事——”

  會議室的門開了,一人玉樹臨風的站在門口。

  在座有人認得他的,大驚失色,底下起了一片私語聲。

  唐靈晰走過去,同他握手,轉身說:“我來介紹,這位是賀錦添賀醫生,原市第一醫院的外科主任醫師,現在他的身份是帝嘉代理院長,從今天起,他負責繼續BCM計畫和醫院的日常事務。也就是說,你們以後直接向他報告就可以了。希望大家能齊心協力,使帝嘉更上一個臺階。”

  看著眾人目瞪口呆的臉,賀錦添很配合的說了一句:“請多多指教。”

  歐陽放學回家,看見母親盧佳慧坐在客廳裏,正在與人通電話,一副天要塌下來的震驚模樣。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她真的那樣做?陸老,您要知道,這事我很為難的……因為顯成的遺囑上說好小陽沒成年前,那些股份是由她掌管的……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天,她怎麼可以那樣做!明明知道顯成和那人是死對頭,她還……”說到後來,乾脆抱起電話直跺腳。

  歐陽瞥了她一眼,漠不關心的上樓。盧佳慧掛上電話叫道:“小陽,媽媽有事情要跟你說!”

  他只好轉身下樓,在沙發上坐好。其實不必聽都知道,肯定又和那女人有關係。

  果然,只聽盧佳慧說:“小陽,等會唐阿姨回來媽媽有事情要跟她談,你坐在這裏表個態,幫幫媽媽好嗎?”

  “是因為帝嘉嗎?”

  盧佳慧一怔:“你怎麼知道?是這樣的,你陸伯伯剛才打電話給媽媽……”

  歐陽再度發問:“你是說那個一心想當院長的胖老頭?”

  盧佳慧又是一怔:“那個……那不重要,總之,他剛才告訴媽媽,你唐阿姨居然請了賀錦添擔任代理院長一職。賀錦添是你爸爸生前最討厭的人,她請這樣一個人來不是引狼入室嗎?總之我們得阻止這件事!”話音剛落,大門處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唐靈晰回來了。

  同前兩天一樣的,她完全當他們不存在,逕自轉彎上樓。

  盧佳慧連忙叫道:“唐小姐,等一下好嗎?”

  唐靈晰停步,轉頭皺起了眉。

  被她清亮逼人的目光一盯,盧佳慧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放低聲音吞吞吐吐的說:“那個,是這樣的……我聽說,那個,你請賀錦添當帝嘉的代理院長,有這回事嗎?”

  唐靈晰沈默了三秒鐘,乾脆走下來,把皮包往沙發上一扔,抱臂說:“我想我任命誰當醫院的代理院長,目前來說,還是我的權力。”

  盧佳慧頓時軟了半邊,尷尬的笑著說:“我不是要干涉你,只是……你不知道賀錦添和顯成他……”

  唐靈晰伸出一根手指制止她繼續說下去,“我不管他以前和顯成有什麼樣的恩怨,我只知道他現在是自己人,而且,他也完全有能力勝任該職位。”

  盧佳慧急了,“可是他不是好人啊!你怎麼能放心把帝嘉交給他呢?萬一他私下做手腳弄垮帝嘉怎麼辦?”

  “我想沒有誰那麼笨,會弄垮自己的生意吧?”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唐靈晰微微一笑,“為期兩年,兩年後當歐陽成年時,而帝嘉業績又有持續發展的話,我就把我所擁有的10%的股份轉讓給他。”

  歐陽驚愕的抬起頭,盧佳慧更是瞪大眼睛叫了出來:“你說什麼?你把你的股份讓給他了?”

  唐靈晰糾正她:“不是現在,而是兩年後,有附帶條件的。”

  “你怎麼能夠那麼做?那是顯成留給你的啊!你居然把它讓給別人,還是讓給那個賀、賀錦添!”

  唐靈晰不耐煩的沉下了臉,冷冷說:“既然是顯成給我的,我怎麼處置它是我的事情,而且盧小姐,帝嘉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樂觀,BCM計畫渺茫未定,醫院處境內憂外患,我不認為我有能力可以管好它。所以唯一的選擇就是找個真正有本事的內行人接手這個燙手的山芋,並且在它沒有變成負擔前,平穩過關。”

  盧佳慧張了張口,再說不出什麼話。

  “沒其他事我上樓了。”唐靈晰拿起皮包轉身上樓,走到一半又回頭說,“我晚上要畫圖,沒什麼事的話請不要打攪我,給我一個安靜的空間,謝了。”

  待她的身影完全不見後,盧佳慧才顫抖著唇,可憐兮兮的望著歐陽說:“有些話我知道我不該說,但是……我真的好擔心。”

  歐陽的表情顯得很漫不經心,“媽媽為什麼要那麼在意帝嘉?”

  盧佳慧睜大眼睛,“為什麼?因為那是你的醫院啊!你爸爸留給你的醫院!”

  “可我們都沒有管理它的能力不是嗎?”歐陽懶懶的站起身,“所以不會有比敗落在我手上更糟糕的情形了,你不必這麼擔心。”

  他雙手插兜上樓,經過二樓第一間房門時停了一下,想起唐靈晰剛才說過的不要打攪的警告,腳步先是放輕,但後來一想沒必要這樣事事遷就她,於是重新恢復成正常速度,從她門前走過。

  鈴聲尖銳的響起,唐靈晰一手夾著五六支筆一手去接電話,未待對方開口,已先警告說:“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我,給你一分鐘時間。”

  線路那邊的人呆了一下,渾厚的語音裏有掩飾不了的啼笑皆非:“Flora……”

  唐靈晰嚇得連忙坐正姿勢,放下手中所有的筆,“Boss,怎麼是你?”這個撞到搶口上來的倒楣鬼不是別人,正是她的頂頭上司、Polaris的大老闆李斯德是也。因此,現在輪到她成為倒楣鬼。

  “因為你這幾天都沒來上班,所以我打電話通知你把手邊的工作都停下,移交給小鄧他們……”

  唐靈晰聽的手指冰涼,急聲說:“Boss,我知道因為我最近發生了點事情,耽擱了不少時間,但是我已經很努力在趕了,不會延誤計畫的。我……”

  李斯德打斷她:“Flora你誤會了,我完全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相反,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

  “是的。12月初在本城有一個盛大的Cupid鑽石設計比賽,由業內資深人士推薦參賽選手。我決定推薦你參加,所以你還有兩個月的準備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我希望你能心無旁騖的專心設計,挖掘靈感,做出最好的成績來。”

  唐靈晰伸手壓住額頭,發出喜悅的驚呼聲,繼而很慚愧的說:“我……太意外了,真是個驚喜!謝謝你,Boss,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李斯德呵呵笑道:“機會我給了你,能不能把握的住就要看你自己的了。別讓我失望,加油。”

  “一定。”唐靈晰掛上電話,滿足而疲憊的歎了口氣。

  歷來珠寶大賽都是設計者出人頭地的好機會。她本人就是憑藉一枚以K白金和珊瑚製造的葉型袖扣而奪得那一年的新人大賽頭獎,從而廣為公眾熟悉,並成功擠進了Polaris的高貴門檻。

  然而近幾年的事業停步不前也是事實,雖然每款設計出來都有很多人叫好,頗受歡迎,但是並沒有那種真正可成為經典的、劃時代的作品。Boss也是因為看出了這點,所以鼓勵她去參加那個什麼Cupid大賽吧?希望能激發靈感再創高峰。可是——

  唐靈晰看了一眼桌上手繪稿裏淩亂的線條,非常懷疑以自己現在這樣的狀態是否能夠智奪眾彩。心已經不痛了,但依舊感覺空蕩蕩的,像飄在水面上的浮萍,撈不起來,也沉不下去。

  拿起杯子,裏面的咖啡又喝光了,把盤在椅子上的腿放下,拖著拖鞋懶洋洋的去樓下倒水。剛拉開房門,就看見歐陽抱著個籃球走過來,看樣子準備出門。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裝做沒看見的一前一後下樓。

  誰知走到一半,唐靈晰忽然腳下一滑,她下意識的想抓扶手,卻在慌亂中抓到了歐陽的手臂。

  歐陽扶她站穩,什麼都沒說,唐靈晰有點尷尬,掠了把額際的碎發強做鎮定說:“謝謝。”

  “你很在乎?”天外飛來的問號。

  “什麼?”

  歐陽繞過她走在她前面下樓,不冷不熱的說:“你很在意自己的完美形象,所以即使是差點摔交這樣的小事被旁人看見了,也都讓你倍覺不安。”

  “什麼!”再說這兩個字,聲音提高了八個音度都不止。

  歐陽沒接話,逕自走到料理台前,從冰箱裏拿出只蘋果,也不洗,在褲子上擦了兩下,張口咬下去。唐靈晰怔怔的看著這一幕,不禁脫口而出說:“蘋果沒有洗!”

  歐陽有點詫異的扭頭,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做出一個若無其事的表情,歪了歪腦袋說:“算了,和我沒關係,你繼續。”

  歐陽很快啃完蘋果,也不回頭,反手將核一扔,穩穩當當的飛進身後的垃圾筒裏。

  唐靈晰再度目瞪口呆,神思難以抑制的恍惚——這個孩子的一些習慣性動作,竟然和他爸爸一模一樣。

  顯成最愛吃蘋果,但從來不洗,在褲子上擦兩下就吃,所以她老是取笑他自己身為醫生,卻不以身作則。吃完蘋果後,他也會頭也不回的將核隨手一扔,卻總能投中。

  一時間心緒不寧,如有風來,吹得水上浮萍跌盪。

  讓這樣一個身上有亡夫影子的人與自己同室而居,真是一種折磨啊!唐靈晰煩躁的抓抓頭髮,看不下去了,沖了咖啡轉身就上樓。

  誰知歐陽在身後忽然說:“賀錦添曾和爸爸大大小小競爭了不下一百回,但無一例外的輸給了他。”

  唐靈晰停步,“那又如何?”

  歐陽盯著她,眼睛明亮,“也許你認為不重要。不過,輸在一個人手上太多次,無論如何總會想要贏回一次的,你確信10%的股份就能滿足他?”

  未待她回答,他已抱著球輕快的從她身邊擦身而過,淡淡說:“一切就拜託你了。”

  “喂,等等……”

  然而歐陽已打開大門走了出去。唐靈晰愣在原地,有點氣結:現在的孩子還真是早熟,各個人小鬼大,居然教訓起她該如何如何做了!

  被他這麼一攪和,她覺得自己的頭又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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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8 23:02: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喂——”

  週六半天課結束,學生們以最快速度散去,歐陽挎著書包正要走時,茲秀兒突然開口叫住他。

  經過這幾天比冰水還冰的相處模式,兩人基本上不說話,這會兒她卻主動叫他,真是令人小小驚訝。

  茲秀兒滿臉不耐煩的把一封信遞到他面前,有氣無力的說:“?,別人叫我交給你的。”

  歐陽面無表情的看她一眼,繼續轉身走人。

  茲秀兒連忙搶先幾步攔在他面前,“喂,你沒聽到嗎?這封信是給你的!”

  他看向那封粉紅色印滿紅心的信,想也知道是情書,冷冷道:“我不要。”

  “你連拆都不拆?”

  歐陽皺起眉:“你太多管閒事了。”趁她一怔之際,繞過她前行。

  誰知剛走到教室門口,就看見四個打扮的流裏流氣的不良少年大步朝這邊走來。他不禁再度皺眉,學校警衛在幹什麼,連這些人都放進來?

  領頭的不良少年眼睛忽的一亮,大喊道:“在這裏!”然後一夥人呼啦一下全從他身邊沖過進了教室,其中一個還嫌他礙事的狠狠推了他一把。

  歐陽轉過頭,只見茲秀兒自後門奪門而出,但沒跑幾步,就被那幫人抓住,拖著手臂抓回教室。“還想跑?看你還往哪跑!臭丫頭,連我的錢你都敢騙,想死不是?”

  因為人都走光了的緣故,可以說,目前還留在這的同學就只剩下歐陽一個。茲秀兒恐懼之極,眼巴巴的望著他,目露求助之色。

  為首的不良少年嘴一咧,扭頭說:“喂小子,這沒你的事,識相的快滾!”

  歐陽沈默片刻,放下書包,撣去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朝其中一人揚了揚頭:“你剛才撞到我了。”

  “什麼?”那人一呆。

  “道歉。”

  “什麼!”聲音立刻提高了八度。

  歐陽想,這人的反應和他家“那位”還真有點像。“你剛才撞到我了,所以,請你道歉。”他非常清楚的重複了一遍。

  眾不良少年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其中一人二話沒說,走過來就是一拳頭。

  “在曾獲國際鑽石獎的亞洲設計師作品中,我最喜歡HiroyoWatanabe的鉑金耳環,鑲310顆共重25.73克拉的梨形鑽石,整個設計美煥絕倫,那流暢的弧線已不僅僅是‘震撼’一詞可以形容。”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唐靈晰對著手上厚厚一疊資料大為感慨。

  有時候真不該看前人之作的,不但沒對靈感有幫助,反而弄得自己陷入死局。現在她腦子裏全是歷屆獲獎作品的影子,根本想不出什麼新穎的創意。

  助手拿著話筒走進來,俯身說:“唐小姐,你的電話。”

  唐靈晰不經意的接過,喂了一聲後臉色頓變,擰眉說:“什麼?警察局?!他為什麼會進那裏……等等,這件事為什麼要通知我?我又不是他母親……喂,喂喂?”

  嘟嘟嘟——對方已掛斷。

  助手見她神色有異,連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唐靈晰申吟:“我也想知道什麼事情……有沒有搞錯,為什麼我要為他的行為負責啊?真是見鬼了!”雖是極度不滿,但人還是得去接。誰叫歐陽他媽,也就是盧佳慧女士,是個空姐,三天兩頭的飛,最近都不在家呢。

  當下把圖紙一收,起身說:“我出去一下,幫我跟BOSS請假。”

  開車抵達警察局,對接待的警員表明身份後,該警員帶她前往大廳。隔著玻璃門,第一眼看見坐在西北角的歐陽;他身旁坐著個少女,雙腳漫不經心的在椅上蕩來蕩去;另有四個染頭髮打耳洞服飾怪異的同齡少年坐在他們對面,無一例外的鼻青眼腫。

  留意到唐靈晰的凝望,警員停下腳步說:“現在的孩子很讓人操心,對不對?其實這件事倒也不能怪你兒子,他也是見義勇為……”

  “他不是我兒……等等,你說他見義勇為?”唐靈晰吃驚的下巴都快掉地上。

  “是的!他這位女同學騙了職高一個男生的錢,所以那幫男生跑學校去找她麻煩,你兒子看不過去,就打起來了。出手是重了點,不過一人打四個,很帶種哦!”警員自以為很幽默的沖她眨眼睛,然而唐靈晰的感覺卻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哭笑不得。

  她走到歐陽面前,籲了口氣,沒好氣的說:“起來,跟我走。”

  歐陽身邊的少女聞聲抬頭,看見她驚訝的跳了起來:“是你!”

  唐靈晰掃了她一眼,是有點面熟,似乎在哪見過……忽然靈光乍現,也是大吃一驚:“你就是那天那個……茲、茲秀兒!”

  印象太過深刻,所以竟還記得對方的名字。果然是賊性不改,訛詐勒索她未遂,現在又騙男同學的錢,這個問題少女麻煩還真是多!沒想到她竟成了歐陽的同學。

  這時那警員拿著筆錄走了過來,說:“歐太太,麻煩你在這簽個字,然後就可以領人回家了。”

  這回輪到茲秀兒的下巴快掉到地上,指指歐陽又指指她,“什麼?歐太太?你是他的、他的、他的……”

  唐靈晰懶得理她,簽了名就走。歐陽雙手插兜懶洋洋的跟在她身後。茲秀兒還待跟上前追問,該警員已一把將她按回到座位上,“你幹什麼?你的家長還沒來呢,等他們來領你了你才能走!”

  茲秀兒扁扁嘴巴,小聲的嘀咕了一句:“沒人會來的。”

  警員沒聽清楚,問道:“什麼?”

  “我說我的家人們都死絕啦!死絕啦!”茲秀兒大吼,這下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聽清楚了。

  歐陽正好走出玻璃門,聞聲回看了一眼,再轉頭時唐靈晰已走出警察局的大門,他連忙跟過去。

  外面太陽很大,唐靈晰抬腕看表,很好,為了這個傢伙她浪費了整整兩個小時!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勾起唇角頭也不回的說:“我可不可以拜託你少惹點麻煩?尤其是這種麻煩。”

  身後沒有回應。

  於是她更加不滿,邊抱怨邊往自己的車走去:“英雄救美,也要看自身的能力的。你會空手道、跆拳道嗎?一人打四個,真有本事啊,就沒想過自己要是受傷致殘了該怎麼辦?幫人不是不對,但也要看幫誰,怎麼幫?那麼多人你不會去找校警解決啊?用的著自己出頭麼……算了!關我什麼事,你愛幹嗎幹嗎……”

  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強勁的力道,歐陽扣住她的手臂猛的一拉,然後撲倒在地。與此同時,一輛賓士在離他們不到十釐米的地方呼嘯而過!

  心臟在那一刻幾乎停止。

  唐靈晰怔怔的望著那輛車離去的方向,好長一段時間大腦一片空白,等她再回過神來時,發現歐陽用手臂護著她的頭,兩人的姿勢親密而尷尬。

  歐陽臉上一紅,連忙手忙腳亂的爬起,然後朝她伸出一隻手,拉她起來。

  唐靈晰把手交給他時思維還是紊亂的,剛才那一幕,差點就成為顯成那出悲劇的重演,幸好,幸好歐陽拉了她一把。而她還在數落他不該英雄救美什麼的,這可真是個天大的諷刺。

  一念至此,她也不禁臉紅,手足無措了起來。

  正待前行,右腳踝卻一陣鑽痛,整個人頓時站不住,再度跌倒在地,疼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歐陽詫異的問道:“你怎麼了?”

  “我……好象扭到腳了……”唐靈晰抬起頭,悲哀的想:難道自己是流年不利?怎麼每次碰見這個孩子都准沒好事?

  見她痛得滿頭大汗,歐陽沒有猶豫,當下攔了輛計程車送她去帝嘉。

  太后駕到,整個帝嘉頓時為之忙亂,為其診斷的自然是最好的外科大夫,甚至連賀錦添也從辦公室裏跑下來,看著唐靈晰被推入外診室,他伸手一拍歐陽的肩膀說:“你也別給我閑著,李醫生,幫他做個全身檢查。跟人打架沒什麼,但落下後遺症就不好了。”

  於是,歐陽也被請了進去。

  三十分鐘後,主治醫生鄧外海拿著唐靈晰的X光片,與一幫資深醫生進行了一番熱烈的討論,最後得出結論:右膝蓋內側韌帶拉傷,這一傷勢並不是單一的,而是複合傷,也就是說她曾經在同一部位受傷過。因為上次拉傷後未加注意,一直沒有得到修復和治療,所以導致這次的情況變本加厲,建議住院靜養,做核磁共振以及物理治療。

  因此,當唐靈晰躺在病房裏等到的竟是這麼嚴重的一個通知時,差點沒暈過去。她推開護士堅決反對說:“不行,我不住院,我有很多事要做!”

  “唐小姐,為了你的健康,我建議你最好聽話住院。”賀錦添聯同歐陽一起走進來,笑著說,“你也不想以後都不能走路吧?”

  唐靈晰不以為然,“醫生們就會誇大其辭危言聳聽。我只是扭到,不要說的我好象殘廢了一樣!”

  “很難說,如果相同部位再受傷一次,只怕是神仙也無能為力。”

  唐靈晰嗤鼻:“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

  賀錦添還未答話,歐陽已開口說道:“事實證明,說那句話的蔡桓公是錯的。有疾在身,不治益深。”

  唐靈晰立刻驚訝的看向他,賀錦添則哈哈大笑,拍拍歐陽的肩膀說:“不錯哦,居然知道《韓非子?喻老》裏的故事,看來中文學得比國內長大的孩子還好啊。”

  唐靈晰冷哼一聲,有點不甘心自己一時大意,引錯了古語。這時,歐陽將手機遞到了她面前。

  “幹嗎?”

  “我幫你向Polaris請假了,你的老闆非常慷慨的給了你一個星期的假期。”

  唐靈晰睜大了眼睛,“有沒有搞錯?你幫我請假?誰叫你擅作主張的?”連忙一把奪回手機,準備打電話過去取消,誰知剛翻起蓋子,手機就發出一聲慘鳴聲——沒電了。

  有這麼巧的事?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好了的。

  賀錦添忍俊不禁,把手中的文件遞給她說:“其實你來的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審批——我要解雇陸石鼓。”

  唐靈晰看了檔後淡淡的點了下頭,“OK,我同意。”

  賀錦添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之色,似乎沒想到會這麼容易就PASS,“非常感謝你的支持。”

  唐靈晰微微一笑。

  “那麼不打攪你們說話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賀錦添轉身離去。唐靈晰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再回過頭來,發現歐陽正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她揚起眉毛:“怎麼,你有意見?”

  歐陽搖頭,走到窗邊,望著外面的風景,忽然說了一句:“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你準備一下怎麼解釋吧。”

  他們?言下之意就是他並不反對?唐靈晰不禁抿緊了唇角,有點猜不透這個比她小了十歲的孩子的心思。

  歐陽又站了一會兒,回頭說:“沒事我也走了。”他握住門柄,又似乎有點不放心,回過頭來。

  唐靈晰二度揚眉:“還想說什麼?”

  歐陽靜靜的看了她幾秒鐘,眼神有點複雜,但最終什麼都沒說,轉身離去。

  這個小孩真不可愛!唐靈晰想,太過少年老成實在不是什麼好事,青春期少年該有的天真活潑通通都沒有,性格一點都不像他爸爸。但是——

  但是為什麼,內心深處卻感覺到了那麼一點點溫暖?

  是因為在車禍眼見要發生的那一瞬間,他伸手拉住了她並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她嗎?

  想起那一幕,唐靈晰又是一陣子恍惚,於恍惚中卻又想起:其實被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孩子給救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啊……

  所以,結論還是——這孩子不夠可愛。

  歐陽走出醫院時,外面夕陽已落,路燈初起,將暗未暗的天空,像一份半沉不沉的心緒。

  公路很寬,路面很平,石青的柏油,微紅的楓葉。晚風就那樣拂過面來,不冷,也不熱。十月初,本城最美的季節。

  他慢吞吞的走著,放任思緒四下飛揚:十歲那年父母離異;十一歲時母親另嫁一美籍華人;在美國上學雖然成績拔尖,但總是被同學歧視欺負,每天故做無事的回家,從來不對父母訴苦;十五歲時繼父病逝,一年後媽媽帶他回國,再見爸爸,還是記憶中儒雅慈祥的樣子……

  他喜歡爸爸。是的,比之相處多年的媽媽,他更喜歡爸爸。

  然後傳來爸爸準備再婚的消息,他以為對方必定溫婉賢慧,誰知看見的竟是個精明能幹到近乎冷血的女人。

  多麼不可思議,只認識了三個月,就準備結婚。

  心中不是不懷疑的,感情在那個明顯理性強于感性的女人心裏能有多少分量?讓她能夠盲目到和一個隻認識了三個月的男人走入禮堂?她真的是因為愛才嫁給爸爸的嗎?

  再後來爸爸死了,在他們剛領到結婚證書5分鐘後。接著是一系列的葬禮出殯,連媽媽都哭得雙眼紅腫,然而唐靈晰卻一滴眼淚都沒流。

  宣佈遺囑時她毫不掩飾她的自私寡情,以及對他和媽媽的反感排斥,這態度卻令他頓起好奇——這麼直白,反而沒了虛偽。

  她不像是個虛偽的女人,但真相真的是這樣嗎?

  很複雜矛盾的心態:分明不滿意她的殘缺人格,但另一方面卻無法遏止對她的欣賞。

  找來賀錦添處理醫院事務,令院內所有等著看好戲的老傢伙們措手不及,這一手玩得何其漂亮?借賀錦添上任後的雷厲風行,將醫院裏的頑固派們通通剔除,表面上又對賀錦添示了好。這樣的心機城府,對他而言,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正如媽媽所說,如果她想要玩些什麼花樣吞併他的財產,目前而言,他根本沒有能力阻止。有這樣一個對手,豈非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然而為什麼,心裏不但沒有覺得焦慮,反而隱隱然的有點期待呢?

  真是矛盾啊,矛盾的16歲早熟少年的心。

  歐陽突然停步,冷冷說:“你跟夠了沒有?要一直跟我回家嗎?”

  身後丈遠外的楓樹後,轉出一個人,披肩長髮,秀氣的臉蛋,卻有與外表完全不符的叛逆氣質。不是別人,正是茲秀兒。

  她吐出嘴裏的口香糖,朝他嗨的打了聲招呼。

  歐陽問:“為什麼要跟蹤我?”

  “喂,你不要亂說啊,誰跟蹤你了?我只是想找機會跟你說聲謝謝的而已……”茲秀兒小聲嘀咕了一句,忽又想起什麼似的湊上前好奇的問道,“喂,那個唐靈晰是你什麼人?”

  歐陽的眼珠由淺轉濃。

  偏茲秀兒不識相,又或者是看見了也假裝沒看見,繼續追問道:“你好象很緊張她?我都看到了……那輛賓士超速了,當時要不是你拉她一把,她也許就被撞到了。”

  她從那時起一直跟到現在?歐陽終於吃驚,這女生是怎麼回事?一下午沒事幹跟蹤他玩?心裏不禁頓起厭煩之情。

  “不關你的事。”他轉身繼續前行。

  茲秀兒扁扁嘴巴,還是跟在他身邊,繼續嘀咕:“喂,今天的事……謝謝你啦!”

  歐陽沒反應。

  茲秀兒又說:“為什麼你不問問我,為什麼要騙丁建他們的錢?”

  “你做什麼事情跟我沒關係。”依舊是冰冷的語音。

  茲秀兒怔了一下,眼中泛起受傷的神情,咬唇說:“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呢,你只是外表看起來很冷很酷,其實人很好,原來是我看錯了……算我來錯了,抱歉浪費你大少爺的時間了,再見!”說完調頭就跑。

  歐陽回頭看了她一眼,很有些莫名其妙。她做什麼事本來就跟他無關,他幹嗎要細問理由?之所以當時會出手相救,純粹是英雄主義作祟,看不慣那麼多男孩子欺負一個女孩子而已,跟女孩子是誰可完全沒有關係。

  媽媽阿姨她們老說他太早熟,在他看來,是因為現在的同齡人都太幼稚的緣故,才顯得他很另類。

  而剛才跑掉的那個,恰恰是最最幼稚的一個。

  陸石鼓的開除命令宣佈後,果然引起軒然大波。但第一找到唐靈晰這來要個說法的人,竟然是最沒立場的盧佳慧。

  她一下飛機接到陸石鼓的電話,連家都來不及回就匆匆趕到醫院。一推門,唐靈晰正坐在病床上繪圖,四下圖紙散了一地。

  “唐小姐……”盧佳慧正待說話,唐靈晰已做了個禁止的手勢,頭也沒抬的說:“10分鐘後再進來。”

  盧佳慧一呆,沒反應過來,“可是唐小姐……”

  唐靈晰啪的將便攜桌上的手稿拂落於地,抬起頭就發火道:“我叫你10分鐘後再來你沒聽到嗎?誰允許你未得到我的同意就自行推門進來的?”

  盧佳慧頓時被嚇到,手足無措進退尷尬。

  唐靈晰看見她這個樣子,頹然一歎,揉了揉額頭說:“算了,找我什麼事,你可以說了。”

  “我、我、我……”被那麼一嚇,盧佳慧哪還說的出興師問罪的話。最後還是唐靈晰問她:“是為了陸石鼓的事?”

  “呃對!”盧佳慧走到床邊急聲說,“你怎麼可以就這麼隨隨便便的解雇陸老呢?他可是帝嘉的元老啊,小陽爺爺創辦帝嘉時他就已經在了。三十年來對醫院做了很多貢獻……”

  唐靈晰打斷她:“你也說是三十年了,他今年都五十八歲了,是時候該退休了。”

  “可是他根本不是正常退休,而是被解雇啊!被一個新上任才半個月的年輕人給炒了,這說出去了臉往哪擱?”

  唐靈晰目不轉睛的對著盧佳慧瞧了半天,有點啼笑皆非的說:“原來只是這樣?面子問題嗎?要不要我頒發個獎狀給他以紀念他這三十年來在醫院裏的所做所為?”

  盧佳慧一時間摸不透她的意思,沒有接話。

  唐靈晰往枕頭上一靠,抄起手慢悠悠的說道:“這三十年裏他的確做了很多事啊。收受制藥商的賄賂和高額回扣,買入不合格藥品;排除異己,安插大批親屬進醫院;隱瞞手術事故,導致病人死亡……聽說他還年年有送生日禮物給歐陽,並且去年的生日禮物是一條貓眼石項鏈?”

  盧佳慧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貓眼石項鏈,名義上是給歐陽,其實還不是給她?唐靈晰的話分明是在暗諷她是收了陸石鼓的好處,所以才拼命幫他說話。

  “所以嘍——”唐靈晰歎口氣,攤了攤手說,“證據確鑿,我沒辦法留這樣的人繼續待在醫院。誰叫他的寶石項鏈不是送給我的?”

  盧佳慧聽到最後一句,差點沒暈過去,但還是不肯死心的說:“新官上任殺雞駭猴沒有錯,大刀闊斧要踢除攔路石我也理解,但是你這樣縱容賀錦添,等他勢力坐大,連你也管不住了怎麼辦?”

  唐靈晰哦了一聲,“繼續說下去。”

  “你有看過《鐵齒銅牙紀曉嵐》吧?和紳那麼壞那麼貪,但乾隆還是把他留在了身邊,為什麼呢?因為他要用他來牽制紀曉嵐。讓兩個臣子鬥來鬥去,從而漁翁得利。”盧佳慧很誠懇的建議,“我的意思是,沒錯陸老是犯了不少錯誤,但功大於過,你能不能再給他個機會?就當是讓賀錦添有所顧忌也好啊!”

  唐靈晰啞然失笑,沒想到盧佳慧居然還有這樣的說辭。她以為生活是唱戲?戲說歷史就是真的歷史?開什麼玩笑!真正的乾隆年間和紳可是第一寵臣,紀曉嵐憑什麼跟他爭?編劇編出來逗老百姓們笑笑的鬧劇也可以拿來當金科玉律?

  見她長時間不說話,盧佳慧不由忐忑了起來,喏喏道:“我難道說錯什麼了?”

  唐靈晰笑笑說:“帝王之術中乘者才分臣子而治之。上乘者則運籌帷幄,無所不能,比如唐太宗。為什麼你不把我想的好一點,也許我能當唐太宗而不需要當乾隆?”

  盧佳慧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被她的話弄暈了。

  唐靈晰挽了把頭髮,淡淡道:“行了,這件事我自有分寸,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要繪圖了。”說完撿起地上的稿紙重新鋪回便攜桌上,重新埋頭工作。

  盧佳慧見說服她無果,只好無比鬱悶的回家。

  回到家裏,看見歐陽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不禁心中酸楚,在兒子身邊坐下,神情難掩的委屈:“小陽,怎麼辦呢?怎麼辦好呢……”

  歐陽對母親神經質的敏感多愁早以習慣,不以為然道:“是因為醫院的事情嗎?”

  盧佳慧驚訝:“你知道?”

  “嗯,賀錦添請示她的意見時我在場。”

  “那你為什麼不反對啊!”

  歐陽挑眉:“為什麼要反對?陸石鼓每年都送那麼貴重的禮物給我,司馬昭之心可想而知,身居要位這麼多年,早已成了一個大毒瘤,除了也好。”

  盧佳慧錯愕的看著兒子,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忽然發現——這個兒子的性格不像他爸爸,也不像她,反而十足十的像那個唐靈晰!

  天啊,這可怎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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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8 23:03: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週一再回學校,歐陽發現周遭人看他的目光變得全數不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不難猜到必定同週六那天的打架事件有關,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見義勇為的英雄事蹟在經過N個人嘴巴的添油加醋、斷章取義後竟成了他與茲秀兒的一出緋聞。

  歐陽在座位上坐下,拉開抽屜,一張硬紙片啪的掉了出來,拾起,上面的字只有三個:“我恨你”,但是驚嘆號卻佔據了整張紙面。

  誰那麼無聊?歐陽抬頭,旁觀的同學們連忙假裝若無其事的回過身去。他將紙片揉成一團,反手輕輕鬆松的投進身後三米外的簸箕裏。

  這時,緋聞女主角茲秀兒頂著睡眠不足的兩個黑眼圈也款款登場,將書包往座位上一掛,就趴下補覺。然而她就沒那麼好命,同學們不敢去問歐陽,但向她求證真相的勇氣還是有的。沒一會兒,她的身邊就圍攏了大批八卦人士。不知道她們問了些什麼,最後只見茲秀兒啪的猛拍桌子站起大吼說:“誰要跟那種冷血的傢伙有關係?你們不要聽風就是雨好不好?我警告你們哦,再敢胡說八道小心我不客氣!”

  不愧是展華獨一無二的一枝“太妹花”,她一吼,同學們頓時不敢再問,各自散了。

  晨讀的鈴聲響起,卻見茲秀兒砰砰砰的把書往書包裏一塞,大步走了出去。班長忍不住喊道:“喂,你又蹺課?”

  教室外傳來茲秀兒沒好氣的回答:“要你管!”

  前桌的女生開始咬耳朵:“其實秀兒也真是的,有時候看著她,覺得她又可憐又可氣。”

  “唉,她爸爸媽媽離婚了,兩邊都不肯要她,任她自生自滅,是挺可憐的。”

  “可你說她那脾氣,誰樂意跟她一起住啊,像刺蝟一樣,受的了才怪!”

  “就是,本來就沒人有義務哄你開心,又不是欠了你,非得忍受你的尖銳敏感……”

  在她們的談話聲中,歐陽看向視窗,窗子對著學校的後牆,茲秀兒正站在一棵大梧桐樹下,先把書包拋過牆,然後爬上樹,再通過樹枝跨向牆頭。然而就在一隻腳跨過牆而另一隻腳還在樹上時,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突然一頭朝外栽了下去。

  歐陽的心不禁一緊,又觀望了幾秒鐘,確定出事了,當即起身趕往那。此舉不出意外的引起同學們又一通驚呼。

  到得梧桐樹處,上樹一看,茲秀兒正抱腿坐在牆那邊的地上哭,哭得很傷心,也很委屈。

  “你沒事吧?”

  茲秀兒仰起臉,看見是他,很是吃驚,但馬上抹幹眼淚說:“不關你的事!”

  歐陽沈默半響,也翻牆過去,把手伸到她面前,“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我不去!”茲秀兒一口拒絕,翻個白眼粗聲粗氣的說,“我沒錢!”

  歐陽看了她幾眼,忽的一把拉起她,把她背了起來。茲秀兒連忙掙扎,一邊推他一邊喊:“不要你假惺惺的裝好心!我不要你管,放開我!放開我!”

  她的拳頭落在他背上,一次比一次輕,最後終於停止,歐陽就那樣背著她,走出這條長長的僻靜小巷。

  茲秀兒伏在他背上,心裏像打翻了調味瓶百味交集,一時間竟不知是什麼感覺。

  這個人……這個人,真的是對她好嗎?可是,就在前天,他還是那麼冷漠那麼拒人千里,而現在,他卻背著受傷的她,那溫暖的體溫和氣息,縈繞周身。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還有人會這樣的……關心她?

  像在大冷天裏忽然有人給了她一個熱麵包一樣,捂得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這種感覺,真的是很……要命啊……

  歐陽叫了計程車,帶她去的又是帝嘉。望著明亮的玻璃大門,茲秀兒咬住下唇沒好氣的說:“喂,可先說好了,我沒錢的!”

  歐陽沒有接話,逕自背著她往裏走,感應門自動滑開,入目處是堪比星級飯店的大廳,漂亮的藍白基色,看上去又乾淨又現代。諮詢台處共有四位護士小姐,其中一人面帶笑容的站了起來:“你好,有什麼可以為你服務的?”

  “我要掛骨科劉余先醫生的急診。”

  “抱歉,劉醫生現在很忙。你填一下表格,先把這位元小姐推到預檢台讓專業護士預檢後再做打算好麼?”

  這時一胖醫生走過,看見歐陽便轉了回來,吃驚的說:“小陽!你怎麼在這裏?回來復診?”

  “不是,是我同學受傷了。”

  正說著,大廳那頭,唐靈晰在護士的陪同下拄著拐杖經過,面色紅潤,應該是剛做過戶外運動。

  發現他又和茲秀兒在一起,唐靈晰走過來,挑眉問道:“怎麼回事?”

  歐陽回答:“她受傷了。”

  唐靈晰板起臉說:“我問的是——今天是週一,這個時間點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學校以外的地方?”

  歐陽直視著她的眼睛,緩緩說:“你在追究我蹺課的事情麼?”

  唐靈晰頓時露出尷尬之色,不自然的挽了挽頭髮說:“笑話,你逃不蹺課關我什麼事?好自為之吧。”沒走幾步,又裝做不經意的回頭囑咐了一句,“劉醫生沒空的話,叫沈醫生幫這位小姐檢查好了。”

  “是。”胖醫生連忙照辦。

  歐陽望著唐靈晰的背影,心中一笑——這個女人,還真是口是心非,外冷內熱。

  “你的氣色看起來不錯。”賀錦添微笑著走進病房,對滿地的廢紙視而不見。

  唐靈晰懊惱的抓著頭髮,畫了好幾天了,連她自己都不滿意,肯定是醫院的難聞氣味干擾了她的靈感,肯定是!“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建議再觀察一段時間。”

  “我討厭這個鬼地方!”

  “很多人都討厭醫院,但醫院卻是生活所必不可缺的。”賀錦添拉了椅子在床邊坐下。

  唐靈晰不禁擰起眉毛,“你很閑?沒事做嗎?”

  賀錦添笑笑,意味悠長,“不,我很忙。不過我覺得和我的上司進行一些必要的溝通,比那些工作更為重要。”

  “溝通?”唐靈晰放下筆環胸以待,“直接說吧,這回你又想炒誰?”

  賀錦添苦笑,將手裏的檔遞上,“這次是他們炒我,不是我炒他們。”

  唐靈晰接過翻看,眉頭立刻鎖起,“四個人同時遞辭職書?”

  “是的。”

  唐靈晰沉吟道:“是陸石鼓煽動的吧?”

  賀錦添聳肩,“應該是。”

  “哦,MyGod!”唐靈晰忍不住申吟,“這四個人的職銜都是主任,一個外科,一個內科和兩個骨科。他們同時辭職,豈非是要讓醫院癱瘓?這些混蛋!”

  “所以我也很無奈,特來找你溝通。”

  唐靈晰冷眼望著一臉無辜狀的賀錦添,說:“少來這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盤算什麼,擺明瞭這個責任又想讓我替你扛!”

  賀錦添哈哈一笑,露出一個“知我者上司也”的表情。

  唐靈晰揉了揉眉心,再度打開文件,這次看得很仔細也很慢,半天才翻過一頁,賀錦添也不催她,房間裏好一陣安靜。

  大約半個小時後,她終於再抬起頭來,冷笑說:“很好,吃准了我不敢批是吧?你們既然敢辭,我就敢批!”

  賀錦添一驚,緊聲說:“你不會是想……”

  “有何不可?”唐靈晰微微一笑,“不過不是馬上。你放出風聲,就說要在兩個骨科主任中解雇一個,剩下那個升職。”

  賀錦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著她的話說:“他們原本只是想對你施加壓力,並不是真有走人的打算,這則消息一放出去,兩人各懷鬼胎,都想留下升職,自然不能再齊心協力。”

  “不錯。至於內科那個莫主任是個平庸之輩,批准他辭職。”

  賀錦添微笑,“他一走,我就立刻安排我的老同學,現在市第一醫院任職的內科醫生季寶然跳槽過來接替他的職位。”

  唐靈晰點頭,“可以啊,讓那些心存異念的傢伙們知道,他們並非無可替代的。至於外科這位馮主任……”

  賀錦添歎了口氣說:“馮永豐是非常出色的外科醫生,經驗豐富,炒了他實在是很可惜。”

  唐靈晰咬著唇說,“這個人一定要留住。”

  “他父親和陸石鼓是世交,當初也是靠陸的關係進的帝嘉,所以這次辭職,不像其他三個有金錢利益,純粹是感情作祟。這種人,反而最難搞定。”

  唐靈晰抬頭說:“最近醫院有什麼重要的外科手術嗎?”

  賀錦添思索了一下,回答:“後天上午九點,要為1例升主動脈瘤並主動脈關閉不全的患者實施Bebtall術。那位患者是本市的議員,身份特殊,所以這個手術很難,也很受重視。”

  “很好,這個手術我安排你和馮永豐一同主刀。”唐靈晰笑了笑,目光閃爍,“來帝嘉後親自下場做的第一個手術,有信心嗎?”

  賀錦添的眼睛也亮了起來,“你希望我借助手術向馮永豐證明我的實力?”

  “那要看你是不是真的那麼專業,能讓那個恃才自傲的傢伙都佩服你。”

  賀錦添看著自己的手,須臾,抬眸一笑說:“一定不負你所望。”

  “那麼一切就拜託你了。”唐靈晰將檔交還他,重新拿起鉛筆,暗示自己要繼續繪圖,他可以走人了。

  賀錦添果然很識相的站起來說:“那我就不多打攪了,再見。”

  “再見。”

  走了幾步,他又回身說:“不介意再恭維一句吧?歐學長娶你為妻,真的是有眼光。”

  唐靈晰揚揚眉毛:“這是恭維嗎?這好象是事實。”

  賀錦添搖頭大笑,“你真可愛。我現在倒真的是嫉妒起他了。”說完伸手開門,不期然的竟看見歐陽站在門外,“小陽,你來看院長?”

  歐陽沒回話,只是用烏黑如墨的眼睛靜靜的盯著他。賀錦添覺得有點尷尬,點個頭連忙走了。反倒唐靈晰露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說:“你同學沒事吧?”

  “你很關心她?”歐陽一邊說,一邊關上門走了進來。

  然,每當他這樣反問,唐靈晰就會立刻否認。“她又不是我什麼人,我幹嗎關心她?”

  “那為什麼又要問?”

  “因為……”因為了好幾聲後,終於被她找到理由,“因為太無聊了,所以隨便找個話題。”

  歐陽走到床邊,忽然說:“那你不用發愁沒話題了。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唐靈晰聽得一頭霧水,那邊歐陽將手機遞到她面前,似乎是專門為了配合他這個舉動似的,鈴聲響了。

  她接起來,線路那邊一男音說:“歐太太是嗎?你好,我是歐陽的班主任,我姓李。”

  呃?唐靈晰一邊迷惑的看著歐陽,一邊下意識的接話:“哦……你好,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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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樣的,歐陽早上沒有請假就早退,他剛才打電話給我說是因為你生病的緣故,所以來醫院看你。我就來向你求證一下。”

  什麼?唐靈晰的迷惑立刻變成了錯愕,歐陽雙手合攏,對她做了個拜託的姿勢。她狠狠瞪他一眼,明明很生氣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替他做了隱瞞,“嗯,是啊……真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呃?什麼病?不嚴重不嚴重,再住幾天就可以出院了,謝謝你……嗯,下次不會了,好的,就這樣。再見。”

  掛上電話,立刻沉下臉,“有沒有搞錯?你居然對老師撒謊,還讓我幫你一起撒謊!”

  “反正我變好變壞,你都不在乎不是麼?那幫忙撒這麼個小謊也不算什麼。”與她截然相反的,歐陽的臉卻一下子燦爛了起來,終於有了16歲少年的陽光氣息。

  唐靈晰頓時為之語塞。

  “行了,我下午會回去上課的。”歐陽轉身,走到門口停步說,“對了,那個……茲秀兒的住院費還沒付,她沒錢。”

  唐靈晰撇撇嘴說:“帝嘉是醫院,不是救濟院。”

  “我知道。所以,那個錢,我會幫她給的。”

  “什麼?你——”你字拖長了音,卻越說越小聲,唐靈晰硬生生的將接下去的話吞進肚子。他愛幹嗎就幹嗎,早戀也好蹺課也罷,都不關她的事,她才不會追問到底呢。

  歐陽見她分明很想問,但又裝出一副漠然的樣子,心中笑意更濃,打開門走了。

  剩下唐靈晰一人在房間裏,托著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那個茲秀兒又刁蠻又任性,還非常不講道理,根本就是個毫無教養的小太妹,歐陽幹嗎對她那麼好?又是幫她打架又是送她住院的,還替她給住院費。真奇怪啊。

  還有,她就這樣看著什麼也不做嗎?如果歐陽真被那個茲秀兒給帶壞了,顯成在天有靈會不會怪她?

  等等,要教要管,也得盧佳慧做啊,關她什麼事?不能說只因為她嫁給了顯成,就連帶著對他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也有了責任吧?

  嗯嗯,還有盧佳慧呢。所以——

  一切不關她的事。

  想通了這點,唐靈晰滿意的躺下,開始午睡。

  下午到學校,大概是同學從老師那得知他早上是去醫院看望住院的“媽媽”,所以沒有傳出他和茲秀兒更不堪的流言,太平無事。

  放學回到家中,卻看見鐘點女傭楊嫂竟然還沒走,坐在沙發上面色慘白手腳哆嗦,一看見他就跳了起來,急聲說:“歐少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歐陽四下看了一眼,媽媽還沒回來,整個屋子裏就他和楊嫂兩人。“出什麼事了?”

  “歐少爺,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替唐小姐收拾房間時,不小心滑了一跤,結果手肘一撞,把唐小姐放戒指的水晶盒子給打碎了。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怎麼辦啊?”

  歐陽拍拍她的手說:“別緊張,先帶我上去看看情況。”

  楊嫂連忙帶他上樓去唐靈晰的臥室,打開房門,裏面因為沒有拉開窗簾的緣故,一片黑暗。楊嫂拍了下手,兩盞感應燈自動亮起,光線卻只投遞在一個地方——一具愛神丘比特的雕像上。

  雕像以整塊黑色大理石雕成,與普通造型不同的是,這位小愛神手裏並沒有拿弓箭,而是把箭背在了身後,手裏則托著一隻平底三角形形狀的水晶盒子,盒面佈滿裂痕,卻沒有完全碎掉,在燈光下反而有種攝人心魂的美感。

  “就是這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看的出這個盒子肯定很貴,我、我怎麼賠的起啊……”楊嫂說著說著竟掩面哭了起來。

  “沒事的。”歐陽回身,柔聲說,“不用放在心上,不會叫你賠的。下次小心點就行了。”

  楊嫂一愕,抬頭說:“真的沒事嗎?萬一唐小姐追究起來……”

  “相信我,我說沒事就沒事。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家吧,兩個孩子該放學了吧?”

  楊嫂呀了一聲,想起還要去接孩子,連忙千恩萬謝的匆匆下樓,心中暗想:這位小少爺看起來挺沈默寡言,原來竟是個這麼細心的人,才來沒幾天,連她兩個孩子在上小學的事都知道!真是個好人啊……

  待她走後,歐陽環顧四周,找到牆上的開關,伸手一按,整個房間的燈就全部亮了。

  這是他第一次進唐靈晰的房間,和想像中差不多的,唐靈晰的臥室和她的行事風格完全一致——簡約、乾淨,頗有個性。除了必備的傢俱外,唯一的一樣裝飾品就是房間中央的這具丘比特雕像。

  令他小小驚訝的是,房間裏竟然一張照片都沒有。

  爸爸和她只是領了結婚證,還沒來的及舉行婚禮拍照片,因此沒有結婚照很正常,但是連張平時的合影都沒有,那就有點奇怪了。

  他在房中轉了幾圈,都沒找到她的照片,目光再回到雕像上的水晶盒子,細看盒內的那枚女式戒指。先前驚鴻一瞥,已覺得非常漂亮,如今光線充足,更顯得精緻非凡,九顆鑽石像清晨綠葉上的露珠,剔透璀璨。

  這是唐靈晰的新設計嗎?如果他沒記錯,他跟她第一次見面時幫她找的就是這枚戒指吧?然而僅僅是新設計的話,沒道理她當時會那麼緊張,並且現在這麼隆重其事的擺在自己的臥室裏,還用了這麼漂亮的雕像、盒子和特設的燈光來襯托它。那麼,只剩下一個理由——

  歐陽打開盒子取出鑽戒,果然,戒環內壁刻著一行小字:“tomylover,生命之瓶,恒久永馨。”

  這是婚戒。

  她和爸爸的婚戒。

  一枚沒能戴上的婚戒。

  一時間心中起起落落,不知是何感覺。她很難過吧?表面上笑得再堅強,但心裏還是很難過吧?把這枚戒指擺在這麼顯眼的地方日日夜夜的對著,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嗎?

  “小……陽?”遲疑的語聲將他從迷思中驚醒。歐陽回頭,看見了飛行歸來的媽媽。

  盧佳慧很吃驚,“你為什麼會在她的房間裏?”

  “哦,沒什麼。”他把戒指放回盒中,關燈走出去。

  盧佳慧不放心的看了幾眼,說:“沒事別進她房間,省得被她知曉了罵。”

  他漫不經心的點頭,忽然問:“羅馬好玩嗎?”

  盧佳慧笑了,笑容中還另有分甜蜜的味道:“嗯,很美的地方。你下次放假時媽媽帶你去吧。那個……小陽……”欲言又止。

  “有事不妨直說。”

  盧佳慧咬著唇,有點手足無措,好半天才低聲說道:“那個,小陽,如果媽媽要再婚,你介不介意?”

  歐陽臉上驚訝之色一閃而過,又複平靜,“什麼時候?”

  “小陽,你這麼說就是不介意了?”

  歐陽雙手插兜走向樓梯,淡淡的說:“再婚一次,和再婚兩次,沒什麼區別。”

  盧佳慧跟在兒子身後下樓,“但總是挺不好意思的嘛,所以徵求一下你的意見。如果你不喜歡,媽媽就不嫁。”

  “別開玩笑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那套已經不流行了。”歐陽從冰箱裏取出蘋果,咬了一大口,蘋果的味道有點酸、有點澀,像他此刻的真實心情。

  盧佳慧毫無察覺,舒展眉頭笑著說:“我就知道小陽最懂事了。我要結婚的物件你也認識的,就是這次飛羅馬的機長David。”

  歐陽點了點頭:“很不錯啊,挺細心的一個人。”

  “你也覺得他不錯啊?”盧佳慧更加開心,紅著臉說,“他對我很好呢……在羅馬時他向我求婚了。我想應該問問你的意思如何,所以還沒答應他。”

  歐陽扔掉果核,反身抱住她,輕輕的說:“如果喜歡他,那就答應他吧。無論如何……你幸福最重要。”

  他的眼神變得很悠遠,重複了一遍:“無論如何,你幸福……最重要。”

  是的,幸福最重要。然而,心中不是沒有想法的。

  媽媽要再婚了。六年前她放棄了同爸爸的那段感情,一年後再婚;這次也一樣,繼父死了不過一年,她又另找歸宿了。有時候覺得她像株菟絲花,需要不停的尋找依靠才能活下去。其實大多數女人都是如此,需要被人照顧、被人寵愛,所以,根本無法去指責些什麼。但是,為什麼他還會覺得有點心涼呢?

  是他的思想太固執了嗎?

  晚九點,歐陽再度出現在帝嘉醫院,將唐靈晰的房門推開一線,破天荒的看見她沒在畫圖,而是托著下巴在發呆,這一刻的她,表情很有幾分孩子氣。

  他正想著自己應不應該進去時,只見她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從床旁的櫃子裏取出蘋果和小刀,卻不是削皮,而是雕刻。

  唐靈晰下手極快,不到5分鐘時間,便已搞定,將刀子往旁邊一放,對著自己的作品露出滿意的表情。

  歐陽不再猶豫,開門走了進去。

  看見他,唐靈晰也不覺得驚訝,只是淡淡道:“你來的倒勤快,想必你的女同學會很感動。”

  “也許我不是來看她,而是看你。”

  “那我真是受寵若驚。”話是這樣說,但她表情懶懶,擺明瞭不相信。

  歐陽看向那只蘋果,已被唐靈晰雕刻成無錫泥娃娃的樣子,笑眯眯的眼睛和嘴巴,韻味十足。他伸手取過,端詳了半天,忽的張嘴,喀哢一口咬下去。

  唐靈晰嚇了一跳,連忙搶救,但已來不及,娃娃被咬掉了半邊臉,她怔怔的看著那只蘋果,再抬頭看他,申吟道:“有沒有搞錯?這是我的蘋果!”

  “我很餓。”歐陽凝視著她,慢吞吞的說。

  有古怪,這傢伙幹嗎裝出一副沒人要的可憐小孩的模樣?意識到某種陷阱,唐靈晰警覺的眯起眼睛,然後說:“算了。”再雕一個好了。

  歐陽看著她雕蘋果,許久,忽然問道:“你會再結婚嗎?”

  唐靈晰漫不經心的回答:“應該會吧。”

  歐陽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唐靈晰的視線全在蘋果上,沒有看見他的變化,因此更加不以為意的說了下去:“這種東西要講緣分的,緣分到了,別說認識三個月,三天都能結婚。啊,說到這個,我忽然覺得你爸爸走的早,其實也是有好處的,這樣一來,他在我心中就永遠保持著那三個月裏的完美,不必落到最後感情淡去怨恚相對,彼此被生活漂淺成庸男怨婦。”說完抬頭對他笑了一笑。

  一笑之下才發覺到他神色有異,不禁揚眉:“你怎麼了?”

  “怨恚相對?”歐陽嘲諷的笑笑,又問,“你確定會走到那一步?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是我對愛情沒有信心。”唐靈晰意外的沒發脾氣,輕籲口氣,非常落寞的說,“我無法保證自己能愛一個人一輩子,所以當還相愛、還能愛的時候,多愛一點,這樣等愛走了,也不會太遺憾。”

  這是自認識她以來,她第一次對他這麼坦白的說出真心話,然而歐陽聽了,反而覺得更加失落。他垂下眼睛,喃喃說:“為什麼不能保證呢?”

  “呃?”

  “愛一個人一輩子,是那麼難的一件事情嗎?”

  這孩子真的不太對勁啊,他怎麼了?唐靈晰越想越覺得有古怪。啊!難道是因為那個茲秀兒?原來是陷入早戀了,所以感到這麼迷茫……

  唐靈晰轉動眼珠,狡黠的說:“你可以自己試試看啊,試試不就有答案了?”

  歐陽白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他那又是什麼表情?難道她說錯話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話還是馬克思同志說的呢。

  真是個彆扭的小孩!

  唐靈晰哼了一聲,不經意的轉過頭,卻看見那只被歐陽咬了一口的蘋果立在床頭櫃上,燈光從它後面照過來,莫名的有了種可憐兮兮的感覺。

  他怎麼了?

  她再度扭頭看向房門,不自覺的想著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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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8 23:03: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茲秀兒的傷不算嚴重,因此住了兩天醫院便可出院。再回到學校看見歐陽時,心境便已完全不同。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真的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來源自某一?那的感動,從此他的一舉一動都印入心中,開始變得有所期待。

  放學,茲秀兒故意慢吞吞的整理書包,眼見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伸手取出封信,往歐陽面前一遞:“?!”

  歐陽一看,又是那封印滿紅心的情書,“我說過我不要。”

  “你好歹看一下,別人花了很多時間寫的。”雖然答應了別人幫忙送信,但被他這樣拒絕,心裏反而甜甜的。

  歐陽伸手接過,呲的撕成兩半,然後往垃圾桶裏一丟,“我已經收到了。”說完便走,茲秀兒連忙跟過去。

  走到校門口,他朝左走,她也朝左。歐陽終於止步,回頭說:“你家好象不是往這方向。”

  茲秀兒甜甜一笑:“有什麼關係嘛,反正這城市是圓的,哪條路最後都能到家的。”

  歐陽盯了她半響,只好放棄,“早知道你這麼粘人,我絕對不會救你。”

  茲秀兒吐吐舌頭說:“你不救也救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啦!”剛說著,學校圍牆那邊的小巷裏忽然閃出一個人影,二話沒說就給了她一記耳光。

  事發突然,茲秀兒被當場打懵,歐陽吃驚的看向來人,竟是個同齡少女,有點面熟,似乎是隔壁班的。

  只見那少女伸出一指指著茲秀兒說:“很好,茲秀兒,你夠絕!”說罷又狠狠瞪了歐陽一眼,轉身就走。

  茲秀兒當然不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回來說:“等等!把話說清楚,柳豔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還好意思問我什麼意思?”柳豔咬牙道,“學校裏的女生們都討厭你,就我把你當朋友,我現在知道了,我是瞎了眼,才跟你這種人交朋友。好個近水樓臺!好個暗渡陳倉!這麼卑鄙的事你都做的出來,我算是服了!”

  茲秀兒當然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駁道:“什麼近水樓臺,什麼暗渡陳倉的,把話給我說清楚!”

  “還要怎麼清楚?你既然喜歡他,又何必要裝好心的幫我送信?結果呢,我的信被撕了扔了,你反而跟他在一起了!”

  歐陽頓覺頭皮發麻,這種女孩子們爭風吃醋的事情,他還是能避則避吧。當下舉步想走,卻被茲秀兒一把挽住他的手,耀武揚威的說:“既然你這樣說,我也沒什麼好不承認的了。我是跟他在一起了,怎麼著?你眼紅啊?”

  柳豔氣的面色慘白。

  歐陽連忙掙脫出來,擰眉道:“喂,誰跟你在……”

  茲秀兒打斷他:“怕什麼,承認好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了!柳豔你聽著,這一巴掌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但如果你再鬧,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柳豔發出一聲尖叫,突然沖過去狠狠將她推倒在地,兩個女孩子頓時打成一團,抓頭髮、掐指甲……一片混亂。

  歐陽本想上前攔阻,但走了一步卻又停住,眼中厭惡之色更濃。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非常震驚的響起:“你們在幹什麼?”

  回頭,只見班主任李向梧抱著一摞課本震驚萬分的站在三米之外。

  歐陽想:這下可真的麻煩了。

  與此同一時間的醫院裏,唐靈晰這邊也是一團混亂。

  她康復的極快,已經不需要拐杖,因此當她一能自己走路,就穿回原來的衣服準備出院。

  誰知護士們攔著她死活不讓她出院,到最後唐靈晰的耐心被耗盡,開始大發脾氣:“你們很閑沒事做是不是?這麼多人看著我一個,浪費醫院人力啊?全都給我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

  聞聲趕來的賀錦添看見這番景況,哭笑不得的說:“生病就該住院,沖護士小姐們發脾氣,就是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何必呢?”

  “你——”唐靈晰冷眼盯住他,沒好氣的說,“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們是受了你的吩咐這樣做的。我的腿傷已經好了,為什麼不能出院?我很忙的,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繼續耗在這裏!”

  “出於醫生的角度……”賀錦添才說了半句,又被她打斷:“閉嘴!少跟我說醫生這個醫生那個的,我現在以院長的身份命令你,讓我出院。YesorNo?”

  她這麼強悍,誰敢說NO?賀錦添歎了口氣,非常無奈的說:“好吧,既然這樣……”

  他還是沒能把話說完,因為唐靈晰的手機響了,接起來,滿臉怒容在一瞬間軟了下來:“啊?李老師,又是你!”

  她看了周圍豎耳傾聽的眾人一眼,轉身捂著手機小聲說:“是不是歐陽又闖禍了?”

  聽到對方的回答後,聲音立刻又高了起來:“什麼!又是那個茲秀兒?Oh,MyGod!他就不能少惹點麻煩嗎?氣死我了……我這就過去,麻煩你了,嗯,再見!”

  翻上機蓋,唐靈晰回身嚴肅的說:“我呢,現在有事要做,你們呢,也都可以散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們在偷懶。就這樣!”說罷轉身就走,留下一幫子人面面相覷。

  由於之前沒自己開車來醫院的緣故,唐靈晰只能打車去展華。在教務辦公室門前她做了幾個深呼吸,提醒自己要冷靜、冷靜、再冷靜,確信外表神態都已無懈可擊後,才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個瘦瘦的矮個子男人,正是高三(3)班班主任李向梧,一見到她便說:“歐太太是嗎?請進。”

  唐靈晰點頭微笑,走進去看見歐陽,臉上露出一個“你真是無藥可救”的表情,但回頭對著老師時,又恢復了優雅。

  歐陽唇角泛起一絲玩味的笑容,眼眸烏黑發亮,原先的沉寂和漠然在見到她後一掃而光。

  “請坐。”李向梧示意唐靈晰在椅子上坐下,然後說,“我們展華的校風一向嚴謹,反對中學生早戀。鬧出這樣的事情,我也很遺憾。”

  唐靈晰繼續微笑。於是歐陽眼中的玩味之色也就更濃。

  “我知道,其實這種事情是很難控制的,青春期的孩子多少都有點叛逆,以及對異性的懵懂好奇,這種感情並不成熟……”李向梧開始滔滔不絕。

  唐靈晰起先還能靜靜的聽著,五分鐘過去後,她的笑容開始僵硬,十分鐘後,她的目光開始渙散,十五分鐘後,她的手在裙子上握緊又鬆開,又一分鐘後,她終於忍耐不住,揮手喊了一句:“Stop!”

  李向梧錯愕的張大嘴巴,一旁的兩個女孩也是滿臉震驚。只有歐陽見怪不怪,他早知道這女人沒什麼耐心,能忍這麼久已算不容易,且看她如何收場。

  唐靈晰尷尬了一秒鐘,很快展顏說:“李老師你說的太對了,我也認為高中生不應該談戀愛,尤其還是姐弟戀。”

  “你說什麼?”茲秀兒忍不住叫出聲。

  唐靈晰轉身,冷冷的盯著她說:“我說錯了嗎?你17歲,歐陽16歲,你比他大一歲,不是姐弟戀是什麼?”

  “你——”

  “還有,”唐靈晰根本不讓她有插話的機會,“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在你那樣欺騙過我,給我留下了那麼糟糕的初始印象之後,你還認為我會允許你和我的‘兒子’交往嗎?”

  此言一出,驚愕的可不僅僅只有茲秀兒。

  歐陽怔怔的望著她,他沒聽錯吧?兒子?這女人居然在外人面前說他是她兒子?便是科學家宣佈地球馬上爆炸都不會比這更令他吃驚。

  唐靈晰猶自不覺,繼續口若懸河的說了下去:“現在的孩子真是會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把童年所受的那麼一點點傷害都拿出來大說特說,以表示自己的變壞和墮落是社會原因,而不是本人問題。你的父母離異的確很不幸,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們都不要你?除了他們本身的不負責任外,是不是還和你自己的性格有關係呢?你說你喜歡我兒子,可你看看自己,滿口謊話、刁蠻無禮、沒理想沒目標沒信念沒道德,可以說是一無是處!請問,你憑什麼認為我兒子會喜歡上這樣的你?”

  茲秀兒重重一震,血色迅速從臉上退去。

  “要別人喜歡自己,並不是一味裝可憐博同情就可以,你應該讓你喜歡的人以你為驕傲,應該讓自己做到最好,應該無愧於任何人的說一句:‘我這麼出色,他當然會喜歡我!’。”

  茲秀兒緊咬著下唇,眼中漸漸有了淚光。十七年來,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把她的傷口割開,讓她看見裏面滿目蒼痍,何其骯髒醜陋!

  唐靈晰再把頭轉向柳豔:“就是你寫情書給我兒子是吧?我很好奇,為什麼你認為一封書信就能使你得到所謂的愛情?如果不是你把自己看的太高,就是把愛情看的太輕易了。連親手送出情書,讓對方看看你的眼神有多真摯、表情有多誠懇都沒勇氣,反而在事後遷怒為你送信的朋友。說什麼朋友朋友,如果朋友對你來說只有利用這一種方式,我想你不會擁有任何友情。”

  柳豔顫不成聲,不知是氣的還是震撼的,“你、你你……”

  教訓完兩個小朋友,唐靈晰拍拍手,對歐陽揚起眉毛說:“起來,贖人回家了。”

  歐陽目光閃爍著,依言站起身。

  唐靈晰看向身後目瞪口呆中的李向梧,滿臉堆笑說:“謝謝老師今天叫我來,勞你費心,時間不早,我們要走了。不多打攪了,再見。”

  走出教務辦公室,唐靈晰深吸口氣,劈頭就說:“我拜託你,下次不要再給我惹麻煩好不好?你知不知道……”

  話未說完,歐陽忽然抬起頭,說了一句:“很不錯。”

  唐靈晰一愕:“什、什麼?”

  歐陽勾起唇角,直視著她的眼睛說:“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他笑笑,聳了下肩,“比老師的有震撼力和說服力多了。”

  小狐狸!居然笑得那麼詭異!唐靈晰咬牙,意識到自己再次被他利用,心中頓時說不出的懊惱,“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告訴你,沒有下次了!下次我要是還幫你收拾這些爛攤子,我就不是唐靈晰!”

  歐陽仍是笑,笑容中自有分捉弄的味道,連目光也添染了幾許溫柔,淡淡的,更像寵溺。他慢吞吞的說:“其實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什麼事?”

  歐陽的下巴朝她身後揚了揚,表情變得又是正經又是無辜。

  唐靈晰順著他的視線回頭,只見盧佳慧拎著皮包匆匆朝這邊走來,看到他們時眼睛一亮,揮手叫道:“小陽!小陽……”

  Oh,老天!這下可真是烏雲罩頂,臉頓時黑了半邊。她千想萬想,獨獨想漏了一件事情——盧佳慧今天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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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說,其實根本不需要她出面來學校領人的,自有他的親媽媽會做。而這個可惡的小孩,分明是故意拉她下水,害她浪費時間浪費唇舌浪費精力演了那麼一出慈母孝子記!

  唐靈晰瞪著歐陽,歐陽卻綻開一個非常心滿意足的微笑,朝盧佳慧迎了過去,“媽媽,你來了。”

  看著那邊真正的慈母孝子記上演,唐靈晰伸手捂住自己的臉,心中哀號——

  這個惡劣的小孩啊!啊啊啊啊……

  經過該次事件,歐陽在其心目中的定位已由最初的“不可愛的孩子”,到“不夠可愛的小孩”,再到“彆扭的小孩”,最後變成“惡劣的小孩”。

  由此證明,情感果然是循序漸進的。

  三人一夥回到家。

  唐靈晰將鑰匙隨手往玄關一擲,轉身就上樓,竭力表現的與以往沒有什麼不同。

  盧佳慧望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小聲問兒子:“奇怪,為什麼她也出現在你學校裏?”

  歐陽一邊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一邊回答:“李老師找她來的。”

  “李老師為什麼要找她?”

  歐陽抿唇淺笑,偏了偏腦袋說:“大概他以為所謂的歐太太就應該是我的母親吧。”

  “是嗎?”盧佳慧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看見她出現在你學校,我還真是吃驚。這女人不是平時跟我們劃清界線,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的嗎?怎麼會這麼好心,幫你去應付老師?”

  歐陽但笑不語。

  盧佳慧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放棄,也坐下看電視,卻見兒子手裏的遙控器拿反了。她推了他一把,歐陽轉過頭,眼波像沾了水似的清亮,“什麼事?”

  乖乖,她的兒子,帶了十六年了,幾曾見他有過這種溫柔明朗的表情?那眉梢眼角都含蘊著淺淺笑意,活脫脫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難道他真的陷入早戀?

  對於早戀她倒是不反對,在美國那麼多年,潛移默化的都習慣了。只是心裏多少還是有點驚訝,不知道對方是個怎麼樣的女孩,竟讓一向眼高於頂的兒子也為之情迷。

  正想擺出一副開明媽媽的姿態探問兒子隱私時,樓上傳來一聲尖叫,因為太過淒厲,以至於她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是唐靈晰的聲音。

  歐陽立刻起身沖上樓,唐靈晰的房門大開著,裏面所有的燈都亮了,映得她的容顏一片慘白。她站在丘比特雕像前,全身顫抖的拿著那個水晶盒子說:“是誰?是誰幹的?是誰?”

  歐陽走過去,遲疑了一下,回答:“是我。”

  “你?”唐靈晰猛的扭過頭來,嘶啞著聲音說,“是你幹的?”

  盧佳慧跟在兒子身後探頭,也是吃了一驚,糟了,這下可是捅了大簍子了!

  果然,唐靈晰???走到歐陽面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再說一遍,是你打碎我的盒子的?”

  歐陽回視著她的目光,點頭道:“是。”

  唐靈晰伸手搭住了自己的額頭,半響,放下來,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請問,誰允許你進我的房間的?”

  歐陽從她手上取過水晶盒子,放在燈光下端詳,“你不覺得這樣看起來更有美感麼?”

  “美感?”唐靈晰拖長了嗓音,“你不要告訴我,你是出於對我作品的美感考慮,所以故意把我的盒子弄成這樣!”

  歐陽居然很認真的想了想,才回答她:“我只是覺得,禍兮福之所依,很多表面上看起來比較糟糕的事情並不真的就是壞事。”

  很好,居然連禍兮福之所依都給他用上了!唐靈晰氣的快要吐血,一把奪回那個盒子說:“你不要岔開話題,我們現在說的是兩件事:一、未經我的允許你私自進入我的房間;二、你進我的房間弄壞了我最心愛的東西。”

  歐陽懶洋洋的挑起眉毛說:“好吧。我承認我犯了這兩個錯誤,請問,你要怎麼懲罰我?”

  唐靈晰一怔,所有的火氣在這一刻凝結——是啊,就算證實他做了這兩件壞事,又能怎麼樣呢?難道還打他一頓不成?一念至此,更加鬱悶,她似乎真的拿這小傢伙無可奈何。而他,也是算准了她的無可奈何,所以頻頻挑釁。

  “你——”不要以為這樣就能躲過責罰,打不得,罵還是罵得的。

  “你實在太不像話了!”以此句為開場白,唐靈晰開始了她帶有報復性質的痛?,“我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一再的容忍你。第一次碰見你時,你就害我扭到腳;第二次,不分青紅皂白的幫著一個外人、一個騙子來責怪我,事後知道真相了也沒有向我道歉;第三次,和你媽媽一起出現在我家,沒有跟我打招呼,一點禮貌都不懂;搬過來住後每天早上5點就起床,發出噪音吵得我都不能安睡;為了你那所謂的英雄心理,跟別人打架,害我丟下工作去警察局保你丟盡了臉,結果回來途中差點撞車,再度扭到腳,住了整整一個星期的醫院!一個星期啊,那是什麼概念?我每天要容忍那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難吃的要死的食物,以及醫生護士們囉嗦的嘮叨!你還大玩戀愛遊戲,搞的兩個女孩為你打架,班主任又把我叫去丟臉了一回……這些都算了,看在你是顯成的兒子的份上,我都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是,你居然還打碎我的寶貝盒子,太過分了!你太過分了!”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聽得盧佳慧是冷汗如雨,表情尷尬到死。反而當事人歐陽,依舊神在在的,有如靜水不起波瀾。

  唐靈晰抓了把頭髮,大有“朽木不可雕”的悲哀。真要命,顯成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怪胎兒子?更要命的是,她還要忍受他兩年——兩年,那是什麼概念?!

  “還有一次。”歐陽忽然開口說。

  “什麼?”

  “你還說漏了一件事——那天你從樓梯上差點摔下去……”

  “哦對!”唐靈晰彈了記響指,怎麼把那件事給忘了?等等……為什麼是他來提醒她?為什麼他不但不感到內疚,反而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我救過你兩次,一次使你免於摔下樓梯,一次使你免於發生車禍。”歐陽狡黠的笑了笑,說,“所以扯平吧。”

  呃?唐靈晰瞪大了眼睛,而一旁的盧佳慧則是撲哧一聲笑出來,見她面色不對,連忙說:“啊,時間不早了,我該下樓去做晚飯了。”說罷逃之夭夭。其實她也看出來了,唐靈晰雖然凶的要死,可拿她兒子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沒想到,最後制住這個火山女王的,竟會是小了她十歲的小陽。

  她兒子果然是聰明啊……

  房間裏的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對視了半天,最後還是唐靈晰先放棄,一頭倒在沙發上,沮喪的耷拉著腦袋,心中忿忿不平。

  歐陽走到她面前,立定,出乎意料的柔聲說:“一個水晶盒子而已,我賠一個給你。”

  “一個水晶盒子……而已?”唐靈晰眯起眼睛,“好啊,你賠我!不過,不許用你爸爸留給你的錢,也不許問你媽媽開口要錢,用自己賺的錢賠個給我。”

  見她這麼快恢復元氣重新變得咄咄逼人,歐陽反而笑得更歡,“沒問題。”

  答應的這麼爽快?不會有什麼陰謀吧?唐靈晰暗暗想:這個小孩靠不住。不過凡事應該適可而止,太和一個孩子計較,有失身份。當下將盒子放回丘比特的手上,先前因為太過震怒,什麼都看不進眼裏,此刻平靜下來再仔細瞧瞧,要裂得這麼自然也挺難得的。正如歐陽所說,還真是有幾分淩碎殘酷的美感。

  正在細看時,只聽歐陽又道:“可不可以向你提個要求?”

  唐靈晰回眸,發現他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和正經,沒有先前的調侃,也沒有一貫的深沉。也許是那太過真誠的眼神,她不由自主的點了下頭說:“說吧。”

  “可以……”歐陽看向盒子裏的戒指,“戴上那枚戒指讓我看看嗎?”

  “呃?”

  “可以嗎?”

  唐靈晰看了他半分鐘之久後,默默的打開盒蓋,將生命之瓶戴上右手無名指。很多情緒隨著指環的套攏而隨之湧現——

  她試戴過這枚戒指,在很多天以前。

  彼時信心滿滿,周身洋溢幸福,那麼多那麼多對愛情、對婚姻的憧憬,全部勾畫成流暢的弧線,注入她的作品之中。可是誰能想到,她竟沒有真正佩戴它的機會,竟然沒有!

  生命之瓶,恒久永馨啊……

  一個天大的嘲諷。

  歐陽凝視著她的手,仿佛也看呆了,許久才抬起眼睛,輕輕的、卻又無比堅定的說:“很完美。它是為你而存在的。”

  “其實我愛你爸爸。”唐靈晰的聲音像在水上飄,呢喃而淒涼,“很多人都認為,我和他只不過才認識三個月,在這個生產速食愛情的都市里,計算的只是利益、欲望和虛榮,而不是感情。因為他的死所以我得到了一大筆錢,所以大家都認為我愛的是他的錢,可是……可是……我愛他啊……我愛你爸爸……”

  歐陽慢慢的捧起她的右手,俯下身去,然後吻著她指背上的戒指,以一種完全虔誠的口吻說了三個字:“我知道。”

  唐靈晰呆住了。

  他雖然吻的是戒指,但她卻覺得整條手臂都變燙了,並且那熱流正源源不斷的湧向她的心臟,浸漫全身。

  歐陽放開她的手,直起腰看著她,又說了一遍:“我知道。”

  唐靈晰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平生第一次,她感覺自己如此茫然,不知道該怎麼做,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這一刻的大腦完全是空白的,只看的見對方漆黑如墨的眼睛,如夜間初升的明星,一直亮到她心裏。

  歐陽忽爾一笑,恢復了自然,輕快的說:“謝謝你答應我的這個要求。”然後,轉身離開。

  房門被輕輕合上,唐靈晰怔立原地,久久不能動彈。當她能動彈時,她所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趕緊把右手舉到胸前,用左手緊緊握住,可它卻還在一個勁的顫啊顫的,並且越來越厲害。

  完了完了,這種感覺她太熟悉,每當她有靈感或者墜入情網時,全身都會陷入一種完全激動的悸顫狀態,而上一次使她如此心慌意亂的物件,是歐顯成。

  難道她對歐陽——

  不會這麼倒楣吧?唐靈晰哀號一聲,跌坐到沙發上,連聲安慰自己:不會不會,他只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比她小了整整10歲的一個小孩子,而且他是顯成的兒子……啊對!肯定因為他是顯成的兒子的緣故,所以連帶著她也開始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了。一定是這樣!

  有了這個結論後,她覺得自己輕鬆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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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8 23:03: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唐小姐,早。”

  “唐小姐,你康復了啊。”

  “唐小姐真的是住院嗎?怎麼幾天不見,人反而更加漂亮了?”

  唐靈晰邊微笑邊點頭的聽著這些真真假假的恭維話走入辦公室,助手Mary跟進來,眨眨眼睛說:“放了一個星期的假,很爽吧?”

  “你去住一個星期醫院試試就知道爽不爽了。這種假期,我寧可沒有。”唐靈晰坐下伸了個懶腰說,“我不在的期間,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天下太平。”Mary笑嘻嘻的回答她。

  唐靈晰撇嘴說:“真沒成就感。我還以為我不在,Polaris肯定是一團糟糕,原來我不是必不可少的。”

  Mary哈了一聲,將一份文件放到她桌上,“先解決了自己的麻煩再說吧。”

  麻煩?唐靈晰揚眉,看過檔後默默的出神不語。

  Mary說:“鍾加尉也要參加這次比賽,是不是覺得壓力一下子大了起來?”

  “他那種熱衷名利的人,不參加我才覺得奇怪。”唐靈晰不屑的說了一句,然後將臉一垮,可憐兮兮的望著Mary,“不過——真的是很有壓力啊!”

  Mary莞爾:“放心啦,我對你絕對有信心。”

  唐靈晰比了個OK的手勢,開始正式工作。

  辦公室畢竟是辦公室,和醫院完全不一樣,不說別的,光是在這麼大的桌子上繪圖,本身就是一種享受。

  其實在住院的這段期間,她已經有了初步構思,既然是國際性的比賽,而賽場又落實在本城,說明對東道國的重視,那麼,她應該把這個優勢更加發揚光大才對。

  神秘的東方,五千年歷史的沉澱,最受尊崇也最神秘吉祥的兩樣東西就是——龍、鳳。

  正所謂大俗即大雅,在現今一味追求簡約、自然、彰顯個性的設計風潮裏,也許這樣的反璞歸真反而能智奪眾彩。

  “誰說龍鳳必須配牡丹?”唐靈晰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在設計稿上勾勒出兩朵桃花,並打上淡彩效果,白幟燈下,頓時春色昂然。

  她看著草圖,覺得還算滿意,至於底視圖和效果圖,明天再說。

  Mary推門進來,微微一笑:“工作狂,你還吃不吃飯?”

  對哦,一工作起來就忘了一切,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饑腸轆轆,於是挽了把頭髮說:“嗯,我要吃顧記的排骨飯,多加一個雞蛋,拜託啦。”

  Mary翻了個白眼,“小姐,你真的是忙昏頭了,顧記晚上7點就關門你又不是不知道。”

  “什麼?”唐靈晰連忙看表,天啊,居然是晚上八點一刻了,也就是說,她整整在辦公桌前坐了10個小時?創記錄了!

  “算了,那你下班吧,晚飯我等會回家時自己解決。”

  “OK,那再見了。”Mary關門離去。

  唐靈晰站起來舒展了下筋骨,走到窗邊,發現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窗玻璃上反射出她的影子,孤單單的一個人。

  她望著那抹倒影,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再轉過身,忽然覺得這間辦公室變大了,空間一大,入夜後就顯得更加寂靜冷清。

  不想回家。家裏比辦公室還大,而且還有那個令她不安的小傢伙。唐靈晰趴在桌子上,長時間工作的勞累和饑餓同時來襲,使得整個人都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

  真想就此睡過去,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就在她將睡未睡之際,有物件落地的聲音自外間傳來,難道是Mary落了什麼所以回來拿東西?唐靈晰稍作沉吟,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大燈已經全部熄滅,只剩幾盞壁燈散發著柔淡的白光,沒看見有什麼人,那剛才的聲音是從何而來?

  正在疑惑時,又一記輕輕的撞響,唐靈晰立刻轉身,這回聽清楚了,聲音是從左側的茶水間那邊傳來。她握住門柄猛一推門,茶水間裏感應燈自動亮起,半個人都沒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手臂忽然被某樣東西碰到,唐靈晰發出一聲尖叫,扭頭一看,一人站在她身後滿臉錯愕。茶水間的燈光,和她辦公室那邊投遞過來的燈光兩相交織著,映得他的臉明明晃晃,不是歐陽是誰?

  唐靈晰申吟:“有沒有搞錯,居然是你?快被你嚇死了……”

  歐陽很無辜的說:“我見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就自己走進來了,他們都下班了?”

  唐靈晰橫他一眼,反手擦去額頭的冷汗,進茶水間倒了杯水,邊喝邊說:“你以為每個人都像我這麼敬業嗎?都快九點了,不走等在這吃宵夜啊?”

  歐陽笑了笑,問:“那你要吃宵夜嗎?”

  在唐靈晰詢問的目光中,他反身走了出去,不多會,拿著兩個塑膠袋回來。“我剛才見裏面黑,就把吃的擱廊道上了。不知道這樣食物,是否合你的胃口?”

  唐靈晰吸了吸鼻子,驚喜道:“是韓國全州拌飯!”

  “我路過時順便買過來的。”歐陽打開便攜盒,順便連同勺子一併遞上。

  唐靈晰馬上眉開眼笑道:“啊啊啊,我最喜歡的食物啊!你真是個乖小孩……咦,你還特地叫他們多放了辣料!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的?”

  “哦?我不知道啊。”歐陽聳肩,戲謔的說,“我只是想你這個人脾氣這麼暴躁,肯定是因為辣的吃太多的緣故,你應該是喜歡吃辣的。”

  “我脾氣暴躁?”她瞪眼。算了,看在他還算有孝心的分上,不跟他一般見識!正待開吃,卻見歐陽搬來凳子,在她對面坐下,也拿了個勺子。

  “喂,這不是買給我的嗎?”

  “你也說快到九點了,女人們為了保持苗條最好晚八點以後就不要吃東西,所以這份拌飯我幫你分擔一半。”說著,他先自勺了一口,邊吃邊吐舌,“好辣!”

  唐靈晰無語,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這麼可惡的小孩。見她不動,歐陽抬眸含笑說:“你繼續發呆下去的話,這份我都幫你吃好了。”

  “想得美!”唐靈晰的回答是狠狠勺了一口塞進嘴巴裏。嗯……又熱又香,辣的夠味,真好吃啊……

  就這樣,兩人分吃一盒飯。一直到吃的差不多了,唐靈晰才想起來問:“你怎麼會這麼好心,特地送飯來給我吃?”

  “哦,其實我是因為晚自習放學回家,走到一半下雨了,見Polaris就在附近,就買了拌飯帶過來吃,順便看看你能不能開車一併載我回去。”

  果然……她就不該有所期待!這傢伙怎麼可能有一點點的孝敬心?唐靈晰的臉立刻沉了三分。

  “雨好象越下越大了。”

  的確,整個房間都充斥著雨敲玻璃的劈啪聲,以及偶爾夾雜幾下的撞門聲……等等,撞門聲?怎麼會有撞門聲?

  唐靈晰回頭,看見自己辦公室的門正被吹的一開一合,可問題是——她沒開窗啊,哪來的風?當下丟下勺子跑過去一看,差點暈倒。

  只見西邊的那扇窗不知怎的開了,風雨正肆虐而入,吹得一地狼籍不算,辛辛苦苦繪了一天的草圖為雨水打濕,就這樣泡湯!

  她連忙上前搶救,卻已來不及,所有的線條都已模糊,粉紅色和金色互相滲透,在燈光下奇異的變成了一種紫色。

  歐陽走過來,看著她手上的圖紙說:“這是你的新設計?”

  “難道我真的流年不利?”唐靈晰喃喃。

  見她難得一見的沮喪,歐陽輕輕接過圖紙,放到桌上攤平細看,許久後才說了兩個字:“好土。”

  “什麼?”

  “龍鳳這種東西,大概也就討老頭老太太們的喜歡吧,年輕人不會喜歡這個的。”

  “你說漏了一點。”唐靈晰傲慢的說,“還有外國人。外國人也喜歡龍鳳。”

  “為了迎合評委的口味而設計,就像我們學生為了應付考試而讀書一樣,風光只是一時,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唐靈晰一愕,“繼續說。”

  歐陽抿著唇沉思了片刻,開口道:“其實龍鳳的創意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寓意極好,但是線條煩瑣複雜,就讓人看了覺得累贅。我覺得這種紫色就挺好看,如果能找到這種顏色的寶石,配以鉑金和鑽石,應該能創作出不錯的作品吧。”

  唐靈晰眯著眼睛,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你不要告訴我你也懂設計。”

  “我只是說出自己的感想而已。”歐陽戲謔的輕輕一笑,“我還不想這麼快就搶了你的飯碗。”

  唐靈晰抄起雜誌拍拍他的頭,嗤鼻說:“你想搶我的飯碗?還早了很多年呢!”

  房間裏的氣氛一下子溫馨了起來。

  歐陽看著牆上的鍾說:“喂,快十點了。”

  “看在你今天請我吃飯以及幫我解決了個大難題的份上,我就免費當你的司機一次吧。走啦!”唐靈晰拿了皮包走人。

  歐陽回頭看桌上的草圖一眼,問:“那個……就那樣放著?”

  “一張廢掉的稿子,明天只有進垃圾桶的份了。”唐靈晰沖他眨眨眼睛,盈盈一笑。

  然而,她卻沒有想到,第二天那張廢稿並不是進了垃圾桶,而是由一隻手拾起,然後轉交給了另一個人。

  季考的成績單公佈出來了,年級第一名的名字讓眾人都大吃一驚,竟然已不再是往年的常勝冠軍,而是那個轉學來不過一個月的歐陽。

  於是,男生望向他的目光裏多了嫉妒,而女生望向他的目光裏多了崇拜。

  歐陽依舊靜靜的坐在位置上,一副雲淡風輕置身事外的模樣。

  茲秀兒看見自己的名次排在第377名,雖是意料之中,但與榜首之間差了那麼長的一段距離,不禁很是洩氣。唐靈晰那天說的話仿佛再度在耳邊迴響:“你說你喜歡我兒子,可你看看自己,滿口謊話、刁蠻無禮、沒理想沒目標沒信念沒道德,可以說是一無是處!請問,你憑什麼認為我兒子會喜歡上這樣的你?”

  是啊,憑什麼呢?這麼優秀的他,憑什麼會喜歡這麼差勁的她……

  垂頭喪氣的回到座位上,班主任李向梧忽然出現在教室門口,叫道:“茲秀兒你出來一下。”

  什麼事?她自認最近都表現很好,沒惹什麼事端啊,班主任又找她幹嗎?一邊嘀咕一邊走出去,滿心做好了挨?的準備了,卻見李向梧一臉沉重的說:“老師希望你聽了這個消息後鎮定一些,剛接到你家裏打來的電話,說——你媽媽路過一家商店時,被掉下來的招牌砸中,送到醫院醫生宣佈搶救無效……”

  茲秀兒只覺天地在她眼中旋轉著,一顆心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茲秀兒?茲秀兒?”李向梧握住她的手,“你還好吧?”

  茲秀兒凝視了他半天,忽爾勾起唇笑笑,“我沒事。死了是嗎?我知道了。”說完轉身回教室。

  李向梧本來還擔心她會大哭,見她神態冷漠,雖然覺得奇怪,但上課鈴響,已不容他再想,匆匆返回辦公室。

  茲秀兒的視線透過窗子望向外面的天空,有些呆滯的想:死了……嗎?死了……也好吧?

  死了也好!

  “Mary啊,我要的不是玫瑰式刻面型,而是自由型。”唐靈晰皺眉,對送上來的紫晶樣品很不滿意。

  Mary為難的說:“我知道,但是自由型寶石難度教大,產品量很少,多數情況下只適用于琢磨高檔寶石,而紫晶通常是用鑽石式琢型的……”

  唐靈晰揮手打斷她:“你去告訴CVC那幫人,如果他們做不到,我另找別的寶石商。”

  “哦……是。”Mary抱著樣品退出去。一同事湊過來小聲問道:“怎麼?又挨批評了?”

  Mary歎氣說:“算了,反正這位大小姐的奇思怪想、吹毛求疵我是已經習慣了。”

  “真難為你了。”同事同情過後又複感慨,“不過,她的確很有一套。”

  Mary笑笑:“是啊,所以我才甘心跟著她的,不是嗎?”

  辦公室裏的唐靈晰依舊沉浸在繪圖中,對外邊的對話渾然不覺。她推翻了先前關於龍鳳呈祥結合桃花燦爛的構思,單單留下鳳凰做為鉑金項飾的造型,鳳凰的身子彎曲成再簡單不過的圓形弧線,卻在頭尾部分狠下功夫,使之巧妙相連,在胸前形成鏈墜。尾翼處綴以水滴型紫晶,而眼睛部分則選用標準圓鑽式琢型大鑽石,主題她都想好了,就叫“有鳳來儀”。

  如此一來,白紫二色彼此襯托,既顯華麗又顯高雅,把尊貴和時尚融入一體,看那小傢伙還敢不敢說土氣?

  正在忙碌時,手機響了,一看號碼,竟然是歐陽。唐靈晰奇怪的看著自己的手機,她可不記得有儲存過他的號碼,八成是住院那會兒他自己拿了她的手機存入的。

  “什麼事?”接起來,沒什麼好口氣。

  “拜託,幫個忙……”

  唐靈晰一聽就頭皮發麻,“你又惹禍了?我上次是怎麼跟你說的,如果你再闖禍我可不管你!”

  “我知道,但是……”歐陽的聲音聽起來慘兮兮的。

  唐靈晰揉揉額頭,歎氣說:“好吧,這次又是什麼事?”

  “我現在在Polaris街對面往東五百米外的‘好食西餅屋’,發現自己忘了帶錢,所以他們不讓我走。你快過來贖我吧。”

  有沒有搞錯?居然是這麼離譜的事情!唐靈晰吼了一句:“他們怎麼不讓你押那洗碟子算了!”然後啪的掛上電話,拎起皮包去贖人。

  五分鐘後,果然看見了歐陽所說的那家西餅屋,不過她記得以前這邊是沒有這家店的,看樣子是新開的。

  推門而入,便見歐陽坐在木樁造型的椅子上朝她揮手。

  她一邊不滿的走過去一邊打量四周,出乎意料的,這家西餅屋的裝修竟然相當別致,佈置成原始森林的模樣,滿目的綠色,看上去舒服之極,顯見店主品位不差。

  她往歐陽面前一坐,揚眉說:“你欠他們多少錢?”

  “先不忙付錢,你肯定還沒吃午飯吧?既然來了,先吃點東西。這裏的蛋撻和咖啡做的好吃極了!”歐陽殷勤的把食物都往她面前推。

  唐靈晰瞪著他,但還是拿起蛋撻嘗了一口,這一嘗之下,卻是驚喜,“好吃!”

  “我推薦的,會有錯嗎?”歐陽眨眼睛,“再試試其他的?”

  於是唐靈晰就在他的慫恿下一口氣吃了十餘種小點心,一邊吃一邊連連讚歎:“嗯嗯,味道真是不錯,這家西餅店肯定會火的!”

  “我也這麼認為。”歐陽含笑道,“那麼,趁它現在還未被人注意之前,多吃點吧。否則以後再來,可能就要排隊了。”

  “有道理。”唐靈晰萬分同意。櫃檯那邊,一個五十多歲的胖老頭樂呵呵的朝她點了點頭。

  唐靈晰奇道:“你看那個人,一直看著我,好奇怪。”

  歐陽眼中閃過一道不可捉摸的光芒,咳嗽一聲說:“也許他是想看看替我這種吃霸王餐的傢伙來付錢的人會是什麼模樣吧。”

  “是嗎?”唐靈晰對這個答案的真實程度表示懷疑,眼角卻不經意的看見一個人,頓時一怔。歐陽順著她的視線扭頭,只見茲秀兒正在不遠處的街那邊同一個男人拉拉扯扯,似乎是對方要她跟他走,但她不同意。

  歐陽只看了一眼,便轉回頭來,攪動著杯裏的咖啡,顯得並不關心。

  唐靈晰調侃說:“喂,你的小女朋友好象有麻煩了。”

  “注意用詞,她不是我的‘小女朋友’。”

  “那麼你的‘女同學’有麻煩了,你不過去看看麼?”

  歐陽淡淡道:“每個人都應該學會自己解決麻煩。”

  “切,老讓別人替你收拾爛攤子的小孩沒資格說這句話。”唐靈晰望著窗外的動靜,忽的面色一肅說,“我認為你應該過去。因為要是她真的發生什麼意外的話,你事後就會非常後悔自己這刻沒有援手相助。”

  一貫標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唐靈晰居然也說的出這麼人性的話?歐陽心中暗暗好笑,但還是聽話的走了出去。

  唐靈晰看著他走到茲秀兒和那個男人面前,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男人垂頭喪氣的走了,而茲秀兒則跟著歐陽朝這邊走來。喂……不是吧?她只是叫他去處理麻煩,可沒叫他把那個小太妹一併帶回來啊。

  茲秀兒看見她,眼中閃過尷尬之色,最後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喊道:“阿姨好。”

  唐靈晰頓時被咖啡嗆到。阿姨?阿……姨!哦,老天,她看起來有那麼老嗎?

  歐陽把一切看在眼裏,心裏快要笑爆,但臉上卻不動聲色的說:“一起坐吧。”

  一改常態的,茲秀兒顯得很拘謹,歐陽給她倒了杯橙汁,她就一直捧著杯子垂頭不說話。她不說話,唐靈晰更不會主動問,倒是歐陽,一會兒叫她吃這個,一會兒叫她吃那個,顯得格外殷勤。

  唐靈晰忽然覺得很礙眼。眼前這兩個小鬼都是青春逼人的年紀,乾淨的皮膚上找不出半點歲月的褶子,而且男孩俊美女孩嬌俏,又是同桌同學,光這樣看著還挺登對的。不知道為什麼,發現這點後,心裏就更加不高興了。

  她將杯裏的咖啡一口喝幹,站起說:“你們兩個慢慢吃吧,我要回去上班了。”

  茲秀兒抬頭,眼神有點深邃複雜。

  “兩百塊夠了吧?”唐靈晰從皮夾裏抽出兩張大鈔遞給歐陽,剛想走,手機響了,“喂?”聽到線路那邊的話後,面色頓時一變。

  歐陽直覺的問道:“出什麼事了?”

  “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唐靈晰掛上電話,轉頭說,“醫院出了點事情。”

  “我跟你一起過去看看。”

  “現在是我這個太后在垂簾聽政,你這個傀儡皇帝還是好好待在這吃你的點心吧。”看一眼表情明顯不太對勁的茲秀兒,她又囑咐了一句,“照顧好你同學。”

  在經過櫃檯時,那胖老頭朝她揮手告別,滿臉的笑容怎麼看怎麼有古怪,然而來不及多想,醫院的事要緊,當下推開門飛快的走了出去。

  歐陽目送著唐靈晰的背影,耳畔傳來茲秀兒幽幽的聲音說:“你和你媽媽的感情真好。”

  “她不是我媽媽。”

  茲秀兒一呆,“她不是你媽媽?可是去警局領你和跟老師談話的不都是她嗎?而且他們還叫她歐太太……”

  歐陽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你剛才不是聽她說了嗎?她是垂簾太后,我是傀儡皇帝。”

  茲秀兒不明白,但歐陽已把目光放到很遠的地方,表情恍惚,顯然沒有繼續解釋下去的打算。於是她也只能垂下頭,不再追問。

  西餅店裏流淌著輕柔的薩克斯曲,那旋律溫存而哀傷,分明是一種對愛的渴望,被樂聲勾勒出曖昧的影子,投遞到16歲少年受傷了的心中來。

  太后和皇帝,雖是一句戲謔之語,卻從側面反映出了一個訊息:在唐靈晰心中,他還是個小孩子,是比她低了一級輩分的小孩子啊……

  桌上的西點精緻唯美,唐靈晰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他是故意把她叫出來的,知道她肯定又忙得忘記吃午飯,所以故意叫她出來的,為了讓她誇一聲好,他費了多大的心思啊……

  回眸,櫃檯的那邊,胖老頭沖他豎起了拇指,他只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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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8 23:03: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唐靈晰剛進醫院大門,賀錦添就迎了過來,居然還笑容滿面的說:“不好意思,又要請示你了。”

  她沒心情開玩笑,直接問道:“查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嗎?”

  “嗯,已從知情人士那證實了,市長的確是受了陸石鼓的蠱惑,所以才把他老爹送到我們醫院來的。”

  “市長老爹得的是什麼病?”

  “肺癌晚期。因為白血球指數過低,所有經過臨床批准的醫療用藥已經無法對他提供任何幫助,包括化療。”賀錦添壓低了聲音說,“也就是說——只能等死。”

  唐靈晰抽口冷氣,“陸石鼓真是陰魂不散,這種毒計都想的出來!誰不知道市長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如果我們治不好他老爹,他會輕易甘休才怪。沒辦法拒絕嗎?”

  “人已經送過來了,市長態度很強硬,根本容不得我們拒絕。”

  “帶我去看看。”

  賀錦添當即帶她去三樓,市長老爹就是市長老爹,住的是醫院最好的病房。人還未至,已聽見裏面傳出爆喝聲,罵道:“把窗簾給我拉開!聽到沒有!不知道我老人家喜歡陽光啊?成心想讓我曬不到太陽是吧?”

  接下去是護士連連的道歉聲。

  “中氣這麼足,看樣子還有好長時間能活。”唐靈晰一邊冷笑,一邊推門。

  豪華舒適的大床上,一老頭擁被而坐,人已瘦的不成樣子,但一雙眼睛還是精光四射,看起來凶的很。

  床頭櫃上堆滿了各色補品禮物,全是名貴貨。兩個特級護士正在切水果。

  唐靈晰微微一笑:“楊老先生您好。我是唐靈晰……”

  她的話還沒說完,楊老爹已叫道:“你就是這家鬼醫院的院長?你來的正好,你看看你這的窗簾,還有床單,還有傢俱,顏色素得就跟太平間似的,我老人家還沒死哪!看著就心煩,給我換成紅的,要大紅的!”

  唐靈晰有氣無力的說:“聽見了沒有?楊老先生要大紅色的窗簾和床單,給他換了。”

  護士們連忙應聲操辦。

  楊老爹睨著她說:“你這丫頭倒還爽快。對了,還有,我晚飯要吃扇貝粥,不許放蒜也不許放薑。”

  唐靈晰繼續忍:“聽見了沒有?楊老先生要吃扇貝粥,吩咐餐廳廚師去做。”

  楊老爹又一連提了五六個要求才暫時作罷。唐靈晰退出他的病房門時,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笑僵了。

  賀錦添聳肩說:“現在你明白我所謂的難搞是什麼意思了吧?不僅僅是在治病上。”

  “他的病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目前美國正在測試一種新的肺癌治療方式,GVAX。不過,GVAX尚未經過美國食品藥物檢驗局批准,還處於臨床實驗階段。GVAX並非化療,是一種類似IRESSA的基因用藥,適合在目前造血功能還很不佳的情況下進行。”

  “那你還在等什麼?為什麼不建議他們把他送往美國治療?”

  賀錦添搖頭輕笑,“市長不會同意的。”

  “他為什麼不……”說到一半,唐靈晰已明瞭,看剛才病房裏那些堆積如山的貴重禮品,如果把老頭送往美國,別人的禮可該往哪送?真是個大“孝”子。

  可是,她的脾氣素來不好,別人越是針對她逼她,她就越不肯服輸。陸石鼓想陰她,Noway!

  她忽然返身,把那兩個特級護士叫了出來。

  “你們聽著。”唐靈晰眼中閃過一道奇光,唇角的笑容開始變得有些惡意,“等會,他如果叫你們倒涼水,你們就給他熱水,告訴他熱水暖胃;他要蘋果,就給他香蕉,告訴他香蕉有助排便;每小時叫他吃一次藥,每隔半小時詢問他是否上廁所……總之就是,他要你們幹什麼,你們就儘量往反方向做,但要顯得非常熱心非常體貼。”

  護士們大吃一驚,唯唯諾諾道:“這樣行嗎?萬一他發脾氣怎麼辦啊?”

  “他一發脾氣,你們就拼命道歉,痛哭流涕都沒關係,表現出十二分的誠意來。而你——”唐靈晰轉向賀錦添,“他如果投訴她們,你就告訴他一定會儘快處理,但能怎麼拖延就怎麼拖延。”

  賀錦添微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知道這樣做不符合你們的職業道德,但是這個大毒瘤我們醫院不能收留,你們也不想醫院倒閉了失業吧?”唐靈晰看向病房方向冷笑,“我就不信這樣一來,你還敢住在這。”

  交代完護士後,她轉身下樓,賀錦添跟在身後說:“不怕事情傳出去對醫院聲譽有損麼?”

  唐靈晰揚起眉毛,“奇怪,我們醫院的服務這麼熱情周到,處處以病人的健康著想,他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賀錦添偏偏腦袋沒說話,只是朝她豎了豎大拇指。

  “一有結果就通知我。”說話間,底樓已到,唐靈晰正要走人,賀錦添喚住她說:“等一下,嗯……如果不急的話,不如一起喝杯咖啡吧?”

  “喝咖啡?”

  賀錦添的眼睛像能放電,用溫柔的能醉死人的口吻說:“當然,再加上一頓晚餐則最好不過。”

  唐靈晰凝視著他,半響,露出一個甜蜜之極的笑容回答說:“現在是下午三點四十五分,如果你不介意因曠工而被扣工資扣獎金的話,那杯咖啡你儘管去喝。但是我,很介意曠工,所以我要回去上班了。再見!”最後的“再見”兩個字一改前面的軟言細語,擲地有聲。

  賀錦添望著她的背影,摸摸鼻子認輸,這女人又聰明又狡猾,還真是難追。不知道當初歐學長究竟是怎麼追到她的,奇跡!

  第二天中午,賀錦添便來電彙報某位老太爺因不堪忍受醫院的“殷勤服務”而堅持要換醫院,市長大人拗不過其老爹,只好重新將他轉回第一人民醫院。臨行前醫院護士們全部揮淚相送,依依不捨,千求萬求的求他留下,看得楊老爹直喊:“快,快開車!再多待一秒,我這把老骨頭就斷送這了……”

  唐靈晰掛上電話,抿唇一笑。

  “笑得那麼得意,看來又有人倒楣了。”Mary抱著本子走進來,笑問道,“午餐想吃什麼?我去幫你買。”

  “嗯……”唐靈晰還在考慮,電話響了,一看,又是歐陽。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他很隆重其事的說。

  “你不要告訴我你又忘記帶錢包,而被扣在某個餐廳那等我去贖人。”

  “你怎麼那麼聰明?”

  唐靈晰頭冒青煙,“喂,你不要得寸進尺!”

  歐陽笑了起來,說道:“其實是我為了報答你上次替我解圍,所以請你吃午飯,不知道你賞不賞臉?”

  “你請客?”唐靈晰看了下表,“我只有20分鐘時間。”

  “足夠了。”

  好吧,既然小傢伙盛意拳拳,她也就不拒絕了。約好在西餅店碰面,唐靈晰關上電腦要走,Mary眨眨眼睛,笑容曖昧的說:“有約會?啊,不知道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呢?你也該走出灰色陰影重新尋找陽光了……”

  唐靈晰的心“咯?”了一下。灰色陰影……嗎?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白色襯衫黑色職業套裝,黑色皮包黑色皮鞋,全身上下找不到第三種色彩。什麼時候起,向來以運用色彩出神入化而著稱的Flora,竟變成了這樣一個刻板黯淡的女子?她望著茶色玻璃窗上的倒影,一點僅有的喜悅感,就那樣沉了下去。

  因此5分鐘後,當她走進好食西餅屋,坐到歐陽面前時,已不復先前歡快明朗,連看到擺了一桌子的美食,都顯得意興闌珊。

  “這道法式鵝肝醬比米蘭咖啡做的還要經典,還有這個焦糖布丁,吃吃看,是不是味道很正宗?”

  唐靈晰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你還沒吃就點頭?”歐陽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便問道,“怎麼了?工作不順利?”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一帆風順的工作。”

  “醫院的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麼?”

  唐靈晰盯著他:“原來你在醫院有眼線。”

  歐陽笑笑,往她碟子里加了一勺鵝肝醬,“是有人認為應該巴結一下未來的上司,所以主動彙報醫院裏的一舉一動。”

  “和醫院無關。”

  “那麼,是新設計出了問題?”

  “和設計也無關。”

  “那麼是……”歐陽還在猜測,唐靈晰已打斷他,“為什麼一定要把我的心情好壞和工作聯繫起來?難道在你們眼裏我就真的是個工作狂,除了工作不會有其他煩惱嗎?”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發脾氣,歐陽怔了一下。

  唐靈晰一掠頭髮,煩躁的起身說:“算了,我還是回去工作吧。”

  剛走到門口,歐陽追了過來,拉住她的胳膊說:“我知道了。跟我去個地方吧!”

  “去什麼地方?”

  “到時候就知道了!”不顧她的拒絕反對,歐陽執意的抓住她的手,走到街邊的車站時,看見一輛車來,就拖著她一同上車。

  “喂,我的工作……”

  “翹掉吧。”

  “啊?”

  歐陽燦爛一笑,“你以前上學時肯定很乖吧?有沒有逃過課?”

  “拜託,我這種優等生,怎麼可能……”

  歐陽打斷她:“那真是不夠完整的青春。不過沒有關係,現在彌補也一樣。”

  “等等……”唐靈晰還待反駁,歐陽已轉頭付錢給售票員說:“兩張票,請問這條線路的終點是哪?”

  售票員的視線在兩人臉上轉了一圈,再落到兩人緊緊相握的手上,懶洋洋的說:“銀山。”

  有沒有搞錯?那麼遠!唐靈晰連忙轉身說:“別開玩笑了,我要下車!”

  “既來之,則安之。”歐陽死命的拖住她,拉拉扯扯間撞到旁邊要下車的其他乘客,被數落一通後,唐靈晰覺得丟不起那個臉,只能認命的隨他一同在最後一排空位上坐下。

  “我的小少爺,你究竟想幹嗎?”她壓低了聲音問,不明白他用意何在。

  歐陽凝視著她,眼睛晶晶亮,“不說了嗎,你翹班,我蹺課。”

  啊對!他下午也是要上課的!這個死小孩……唐靈晰正想抗議時,歐陽又說道:“如果沒有嘗試過叛逆的滋味,就不算真的體驗過人生。把一切都做的那麼完美,你不累麼?只是一個下午而已。”

  陽光透過車窗玻璃,落到他俊秀的臉龐上,那眉目深然,仿佛不在人間。

  知道為什麼,唐靈晰覺得自己的心又抽動了一下,然後,不再堅持。

  公車顛簸的人昏昏欲睡,再加上外頭明豔的陽光暖洋洋的曬在身上,一直繃得死死的神經一旦鬆懈下來,就變得說不出的困乏。唐靈晰睡著了。

  歐陽側頭打量她,她沒有化妝,皮膚顯得有些憔悴,眼睛下有著淡淡的眼袋,即使是在睡夢中,雙眉依舊微微的皺著。

  他記得第一次在停車場看見她時,她穿著TracyReese粉紅色蝴蝶結扣針針織上衣,配以RebeccaTaylor漸變紅色釘花半截裙,手中拎著KateSpadeMaddie的紅色印花圖案手袋,說不出的青春靚麗,嫵媚中又帶了歡快的風情。

  那時的她,是燦爛盛放的玫瑰,驕傲,自信,還有那麼點點的冷豔多刺。

  第二次的路旁偶遇,每次回想起來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為什麼那麼老套的把戲,他在當時就沒有看出來?果然是不能對人心存偏見的,偏見像遮住智慧的樹葉,使他無法看清晰事實。

  第三次是宣讀父親遺囑那天,她來開門,他看見一個雖然面色略顯蒼白,但神情依舊鎮定自若的女人,一身黑衣,眼眸沉靜。

  他知道她必然反對,她也果然沉不住氣,強烈抗議要將住所與別人分享,看見她頹然倒在沙發上沮喪的模樣,他竟隱隱然的覺得好玩——看來,以後的生活一定不會太乏味。

  然後是同住屋簷下,雖然房子夠大,可抬頭不見低頭見,完全陌生的人要在一起生活,磨合期無可避免的存在。

  她會凶巴巴的來敲他的房門,叫他關小音樂。

  她會對他和媽媽其樂融融共進晚餐的情形不屑一顧,逕自開車出門去解決吃飯問題。

  她會睡眼惺忪、蓬頭垢面。

  她會哈欠連連,表情茫然。

  生活中的Flora,沒有雜誌彩頁上的衣冠楚楚神采飛揚,卸下外界給她披上的那層光鮮外衣,她也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

  一個有著幾許童心的孤單的聰明的26歲女人。

  爸爸喜歡的,是這個真實的她吧?

  歐陽就那樣注視著唐靈晰,眼神溫柔,像春風一樣的溢化開來。他伸手輕攬,唐靈晰的腦袋就自然而然的一歪,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公車顛簸了近50分鐘,終於到達終點。

  唐靈晰被售票員的大嗓門驚醒,揉著眼睛說:“我竟然睡過去了……銀山到了?”

  “嗯。我們下車吧。”

  兩人走下公車,此地已在郊區,連綿的青山,平坦的馬路,路的兩旁栽種著法國梧桐樹,落葉鋪了一地,踩在上面,發出沙沙的響聲,如蠶在吞食桑葉。

  人置身其中,感覺一切凡塵俗世都變得悠遠了。唐靈晰深吸幾口氣,張開雙臂歎道:“郊外的空氣真是清新啊!”

  “跟我來。”歐陽拉了她的手,帶她往前走。仿佛是天經地義的一個動作,卻讓唐靈晰微微遲疑。

  視線從低垂的睫毛下落到兩人相連的手上,這個初見時身形還沒長開的孩子,在短短兩個月裏竟似脫離地心引力般的變高了,連他此刻握著她的那只手,都有了男人的厚度與力量。

  歐陽領她去的,是個搭建在路邊的鐵皮小屋,上面掛了塊大大的招牌,寫著“出租自行車”等字樣,與之對應的,屋後擺放著六七輛款式新穎造型美觀的自行車,讓人一看,就很有騎一下的欲望。

  歐陽介紹說:“這條路現在正是一年風景最美的時候,秋高氣爽,紅葉飄落。你算不算的出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接近大自然了?”

  唐靈晰四下張望了一番,回答:“我有多久沒接近大自然了我記不得了,倒是你,才回國不過兩個月,倒是對本城熟悉的不得了嘛。居然連這有自行車出租都知道。”這小鬼,八成以前也蹺課來這玩過,更說不準,就是跟那個茲秀兒一起來的。

  “要試試嗎?”歐陽微微一笑,轉頭對老闆道,“麻煩你,我們要兩輛自行車。”

  “等等!”唐靈晰連忙攔阻,看見歐陽詢問的目光,她的臉紅了一下,最後嘴一撇,狀似不屑的說,“我不會騎自行車。”

  “什麼?”歐陽的表情又是驚訝又是好笑,“你居然不會騎自行車?”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這個世界上不會騎的人絕對比會騎的人多!”

  “但中國是個自行車王國……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學生年代是怎麼度過的。”

  “很簡單啊,路程近的就走路,遠的就住校。”不知道為什麼,雖然說的理直氣壯的,但心裏卻莫名的心虛,她從來不曾這樣鮮明的意識到——原來不會騎自行車是這麼丟臉的一件事情。

  歐陽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這樣一來,只能我載你了。老闆,我要那輛。”

  老闆收了錢,推著車出來,看著他們兩個呵呵笑,眼神頗多曖昧。唐靈晰不悅的擰起了眉毛。那邊,歐陽跨上車子,扭頭說:“在發什麼呆?快坐上來吧,我載你走。”

  唐靈晰抿了抿唇,最後還是乖乖的橫坐在了後座上,歐陽踏板一踩,一股力道頓時顛得她差點掉下去,嚇得她連忙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就這樣,車輪飛揚起落葉翩翩,不急不緩的沿著這條路而行,兩旁的山色在下午的陽光下鋪呈出燦爛的金邊,天地間那麼安靜,靜的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唐靈晰慢慢的鬆開手,轉頭望著這一幕恬甯美景,那些因工作與生活而積累的負擔,好象真的就那樣一點點的消散、消弭、消失掉了。

  “I'msittinghereintheboringroom,it'sjustanotherrainysundayafternoon……”輕快的旋律自歐陽唇間流淌出來,竟是赫赫有名的《lemontree》。

  有些歌就是有這樣神奇的魅力,節奏一起,就忍不住讓人跟著附和。於是唐靈晰也就隨著拍子微微昂頭,唱道:“i'mturningmyheadupanddown,i'mturningturningturningturningturningaround,andallthaticansee,isjustanotherlemontree……”

  雖然她一直不覺得自己已經蒼老,但此時此刻,也由衷的感覺自己變年輕了。那些消逝了的、過去了的青春,隨著自行車清脆的鈴聲,和輪胎碾過落葉的沙沙聲,正一點一滴的回到臉上來。

  小路盡頭,密林茂茂,碧潭幽幽。一株大樹攔腰橫長,將粗大的枝幹一直伸到潭水中去。

  歐陽沖唐靈晰挑釁的揚了揚頭,唐靈晰回他一個誰怕誰的表情,跳下車脫掉鞋子,沿著樹幹走到盡頭坐下,雙腿正好夠到清冽如鏡的湖面。一轉頭,歐陽將自行車在樹下放好,也走了過來,挨著她坐下。

  唐靈晰讚歎說:“這一幕真象綠箭口香糖的那個經典廣告……”

  歐陽神秘的眨眨眼睛,竟從兜裏取出盒綠箭口香糖,遞到她面前。

  唐靈晰失笑,“老天,你還真的帶著這玩意!”

  伸手取過一片,放入口中,薄荷味在唇齒間柔柔的溢開。這麼美的景色,這麼美的心情,一如綠箭口香糖的那個廣告,身心放鬆到最及至處,快樂自然而然的湧遍全身。

  難怪古人總說,偷得浮生半日閑。

  唐靈晰忽然想起一事,取出手機正要撥號,歐陽問道:“做什麼?”

  “打電話回Polaris請假啊。差點忘記,幸好還來的及。”

  歐陽的手伸過來,拿走了她的手機,逕自按下關機鍵。唐靈晰吃了一驚,叫道:“喂,你幹什麼?”

  他抬起頭,笑得好生得意和可惡,“說好了是翹班,怎麼可以請假?”

  “但是……”

  他不理她,將手機往褲兜裏一放,擺明瞭為難她。

  唐靈晰不高興的說:“你總是這麼自做主張替別人決定事情的嗎?”

  “基本上我不喜歡多管閒事。”

  “少來,不知道是誰在茲秀兒出事時幾次三番的熱心相助的。你根本就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是嗎?那你呢?你自己不也一樣?”

  唐靈晰立刻板起臉,正想反駁,歐陽又說:“放縱一下吧,一個下午,一個下午而已。”燦晶晶的眼睛充滿了真摯,讓人無法拒絕。她默默的看了他一會兒,終於妥協。

  不知這算不算是一物克一物?對別人,她總有辦法令對方知難而退,由她來主導一切,然而面對這個孩子,卻似乎總是她在讓步。為什麼會這樣呢?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歐陽忽然問道:“為什麼對我會不一樣?”

  “嗯?”

  “你那麼聰明,至少有十種以上拒絕我的方法,就像處理醫院那些棘手的事務一樣,乾脆俐落滴水不漏。你其實不必這樣遷就我的。”

  唐靈晰沈默片刻,望向前方氤氳的的水氣,緩緩說:“我不會對顯成的孩子用心機。”

  她轉過頭,沖他笑笑,“所以不用擔心,兩年後,我會把帝嘉完好無缺的還給你的。”

  歐陽盯著潭水中的倒影說:“謝謝。”

  “哈,其實我認為這句話我應該對你媽媽去說,她為這事一直很擔心呢。”

  “謝謝你……”歐陽低聲說,“謝謝你這麼愛我的爸爸。”

  唐靈晰愕了一下,沒想到他感謝的是這個。

  歐陽垂著頭,因此她看不到他眼中沉澱的複雜心緒,只聽到他的聲音似乎有些無奈和凝重,“可是,我不要你永遠愛他,我不要你永遠囚禁在對他的愛情裏,讓自己的生活失去顏色……”

  一時間心中酸酸澀澀,竟不知是感動還是震撼。唐靈晰咬著下唇,過了許久才微微一笑,換上輕鬆的表情輕鬆的口吻說:“你這個人小鬼大的小傢伙!我愛怎麼生活可不關你的事情,管好你自己吧!”

  說完就想轉身回岸,誰知腳下一滑,整個人頓時重心不穩,歐陽連忙一把抱住她,兩人在樹幹上搖擺了好一陣子,才重新坐穩。

  “哦,嚇的心臟病都快出來了……”唐靈晰喃喃了一句,偏過腦袋,卻見歐陽的臉就在咫尺之間,眼眸明亮,可以清晰的看見自己的倒影。

  這樣近的距離,憑生出幾分曖昧氣息。

  歐陽輕揚起唇角,笑了一笑,“第三次。”

  “什麼?”

  “這是我第三次救你。”

  唐靈晰的臉紅了。這一?那,她的表情像個做錯事的小姑娘,又是羞澀又是困窘,還有點點的懊惱和悔恨。

  在這樣近的距離看她,呼吸在彼此的鼻間縈繞,那唇色紅潤,像種蠱惑,催促他將某種潛藏著的心事勇敢揭曉。於是歐陽又靠近了幾分,沉聲說:“Flora,我喜歡你。”

  空氣頓時僵凝了兩秒鐘,然後“砰”一聲巨響濺起好大的水花,唐靈晰嚇的從樹幹上掉了下去。

  “Flora!”歐陽連忙伸手給她,想拉她起來,誰知唐靈晰的表情像看見鬼一樣,發了瘋似的跑回岸旁,匆匆套上鞋子跑了,連放在車籮裏的皮包都沒顧的上拿。

  歐陽的手停在半空中,許久,才慢慢的收回來。旁邊的位置空著,就在幾秒鐘前,伊人猶在,空氣裏似乎還縈繞著她的芳香氣息,然而此刻,她跑掉了,那樣踉蹌狼狽全身濕淋淋的跑掉了。

  他似乎做了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他嚇到了她,也打破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和諧關係。

  可是,那句話,那句關於喜歡的話,真的很想對她說。

  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為什麼不可以告訴她?

  歐陽抱膝坐在樹上,望著漣漪散盡的潭水,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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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8 23:04: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唐靈晰哀號一聲,將圖紙揉成一團,這已經是三天來,報廢掉的第十張效果圖。

  冷靜、冷靜、冷靜……她做了幾個深呼吸,然而筆一落下,再度畫歪。

  完了,她想,她中邪了。

  索性不畫了,將筆一丟,懶懶的靠到真皮椅背上。

  外面陰雨綿綿,房間裏很暗,全靠臺燈散發光亮,照得辦公桌一片慘白。唐靈晰揉著眉心,感覺自己像回到少女時代,第一次收到隔壁班班長寫來的情書,面紅耳赤,心亂如麻。

  其實不是很難解決的,再棘手的事情她都能夠處理的遊刃有餘,何況只是一個青春期少年的愛慕。可是為什麼,當物件特定為歐陽時,一切就好象變得非常麻煩了呢?

  三天。她已經三天沒有回家。

  自那天倉皇而逃後,跳上計程車直奔Polaris,連衣服都顧不得回去拿,就在附近的酒店訂了房間。不敢回家面對那雙烏黑的眼睛,不敢想像今後的發展趨勢,危險的火已經點燃,而她這一次,竟然連去撲滅的勇氣都沒有。

  都變得不像她了。

  Mary推門進來:“Flora,CVC送來了紫晶樣本,你看一下。”

  唐靈晰拈起一顆,對著燈光端詳說:“火彩和燦光都還不錯……但是有色形現象,深色環和淺色環相間分佈,處理的不夠完美。退回去。”

  Mary無奈,“大小姐,你要求太高,CVC那邊的人都快神經崩潰了。坦白說一句,如果連CVC都不能令你滿意,其他人更加不行。”

  唐靈晰放下紫晶,頹然一歎。

  Mary察言觀色說:“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看你這幾天心情都不是很好的樣子……”尤其是那天,一向以工作狂著稱的Flora居然翹班,而且回來後半句解釋都沒有,實在是令同事們都不敢相信。

  唐靈晰又是一歎,問道:“Mary,你家裏有在上高中的小孩嗎?”

  “有啊,我有兩個侄子,都在上高中。怎麼了?”

  “現在的孩子是不是都很早熟?”

  一說起現在的孩子,Mary立刻有一大堆苦水要吐:“唉,你別提了,提起我家那兩個小侄子,真是讓人頭疼的不得了啊!先說大侄子吧,一天到晚玩,有流行的什麼東西他比誰都知道,但說到念書就死翹。小侄子倒是功課運動一把罩,可惜卻早戀,迷他的老師迷得要死,那老師可比他大了整整七歲啊!你說說看,喜歡上比自己大七歲的女人,那小傢伙到底是怎麼想的?”

  唐靈晰的面部表情僵了幾秒鐘,暗暗想:只是大七歲而已,我還比歐陽大十歲呢……

  “總之我姐姐姐夫為這事都快氣瘋了。”

  盧佳慧要是知道了,估計也會氣死吧?唐靈晰再度歎氣。“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還是那個老師出面,把事情給解決了的。”

  唐靈晰頓時精神一振,“怎麼解決的?”

  “那老師約了我小侄子去談話,跟他說謝謝他的喜歡,這是她在任教生涯中收到的非常珍貴的一份禮物,但是求學年代,應以學業為主……”Mary還在描敘,唐靈晰已擺了擺手道:“行了,不必說下去了。又是那麼老套的開解對白,就沒點新意?”

  “雖然老套,但很管用啊。”Mary呵呵的笑,“我小侄子回來後還真的整個人都變了,更愛學習了,他跟我們說,等他成年,考上大學,能夠獨立自主,對感情付的起責任時,再回去光明正大的追求那位老師。”

  “這種文藝腔肉麻兮兮的說服不適合我……”而且對歐陽也肯定不管用。

  Mary驚訝,“什麼?不適合你?Flora你也遇到了這樣的難題嗎?”

  唐靈晰立刻否認:“沒有!呃……我只是說說而已。”

  “是嗎?”Mary的表情擺明瞭不信,但又不好意思多問,便一笑而過說,“好啦,吃飯時間到了,想吃點什麼?我幫你買。”

  唐靈晰搖了搖頭:“我想出去走走,自己解決。”說完拿起沙發上的大披肩走出去。

  幾乎是Polaris的自動感應大門一開,涼意便隨風吹了進來。她拉攏披肩,撐開從便利店買來的一次性雨傘走出去,只見天地間水氣氤氳,不過十一月中旬,已隱然有了冬的氣息。

  就在三天前,還是美麗的秋天呢。

  唐靈晰漫無目的的沿著人行道走,一塊招牌撞入視線——“好食西餅屋”,她心中忽然一動。

  隔著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見裏面坐滿了人,客人出入之間,香甜的味道撲鼻而來,唐靈晰想,買點帶回去當點心吃也不錯,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被她說中,這家西餅屋的生意好的不得了,不但一個座位不剩,連收銀台前也排滿了人,看樣子要過好久才能輪到她。算了,還是走吧。

  誰知她剛轉身,就聽一聲音叫她:“唐小姐!”

  唐靈晰回頭,原來是那個胖老頭,今天戴著廚師帽圍著圍裙,原來竟是這的大廚,卻不知他又是怎麼知道她的姓氏的。

  胖大廚走過來,笑呵呵的說:“怎麼剛來就要走呢?”

  “因為你這裏的生意太好,而我又沒什麼耐心等候。”

  “你是例外的。”

  “呃?”

  “跟我來。”胖大廚笑得神秘兮兮的,將她帶至臨窗的一張桌旁,正是前兩次她同歐陽坐的那張。整個西餅屋裏,數這的視野最好,佈置也最精美,但偏偏桌上放了塊“有人預約”的牌子。

  唐靈晰正在疑惑,胖大廚已將那牌子撤去,微笑說:“唐小姐,請坐。”

  “你……”唐靈晰籲口氣,隱隱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你不要告訴我,預約這張桌子的人就是我吧?”

  “確切點說,這張桌子是我的合夥人訂下的,不過他吩咐過除了唐小姐外,不允許別人坐。”

  還有這種事?是誰那麼給面子,把她這樣記掛在心上?

  服務生走過來遞餐牌:“小姐,點餐吧。”

  她翻開一看,裏面只是陳列了數十種糕點飲料,並沒有上次吃的法式西餐,正想問時,胖大廚取走她手裏的餐牌說:“唐小姐是貴客,吃的當然不一樣。對了,昨天空運到一批Escargots(法國蝸牛),配以醇和的紅酒Gigondas,和新鮮的龍蝦沙拉,不知道你滿不滿意?”

  這下唐靈晰終於乍舌,“會不會太奢侈了?”

  “請稍候。”胖大廚給了個意味悠長的眼神,退下準備食物去了。

  服務生送上刀叉方巾,唐靈晰不禁問道:“可不可以告訴我除了剛才那位外,你們的另一個老闆是誰?”

  服務生笑笑,望向她身後說:“他已經來了。”

  唐靈晰一回頭,就看見了歐陽——

  穿格子毛衣的歐陽,穿過熙攘的人群,慢慢走過來。

  唐靈晰下意識的別過臉,卻看見另一面的玻璃牆上,綴滿水珠,那些雨水蜿蜒著,在燈光的折射下像複雜難喻的心事。她只得暗暗歎口氣,重新轉回頭,事情總該解決的,逃避不是辦法。

  “嗨。”歐陽沖她打招呼,款款坐下,表情相當自然。

  唐靈晰這個人就是這樣,別人硬她也硬,別人軟她也軟,因此一見歐陽神情自若,她也便立刻鎮定下來,懶懶揚眉說:“是巧合,還是故意?”

  “德叔打電話告訴我你來了。”歐陽老實回答。

  “德叔?”那個胖廚師嗎?“你就是他的合夥人,這家好食西餅屋的店主?”

  歐陽微微一笑,“我只是覺得他那麼好的手藝不該浪費,所以出資幫他開了這家店。”

  出資?唐靈晰擰眉,“你似乎才16歲。”

  “對,所以我委託了紀複言大律師當我的代理人。”

  “那麼恭喜你。”

  “謝謝。”歐陽非常坦然的收下誇獎,“其實我也是聽從了你的教誨,所以真正應該感謝的人是你。”

  “我的教誨?”

  “你忘記了?”歐陽轉頭向服務生打了個手勢,那名服務生立刻走過來,把一隻紙袋遞到唐靈晰面前。

  歐陽朝她微微揚頭,示意她打開。

  唐靈晰斜著眼睛看他,這小傢伙笑得活脫脫像只狐狸,為什麼他能這樣若無其事的坐在這裏,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的照樣調侃她捉弄她?

  她伸手,有點賭氣的打開袋子,裏面是個半尺多高的方盒子,扯去那些花裏胡哨的包裝帶,打開盒蓋一看,頓時怔住了——

  盒內是只平底三角形的水晶盒子,款式質地都和她原先被弄裂的那只一模一樣。

  “我看過你那只盒子,是CVC做的,我想就算我當家教或在餐廳裏端盤子什麼的,打工打上一年都未必能湊夠錢賠你,於是就用爸爸留給我的錢開了這家店,然後以第一個月的盈利請CVC再做一隻。這應該算是我用自己賺來的錢賠給你的吧?”

  唐靈晰徹底無語。這麼小年紀就懂得投資,以錢生錢,真不知道是該誇他聰明,還是該鄙視他投機取巧,或者,更有那麼幾分心驚——多智近妖,這個孩子,早熟的可怕。

  她突然站起來,說道:“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上班了。”誰知剛說完這句話,就見德叔端著餐盤走過來,笑眯眯的說:“不好意思,久等了。”

  鮮香撲鼻的紅酒燴蝸牛和色彩明豔的龍蝦沙拉一擺上桌,唐靈晰的眼睛頓時發直,捨不得走了。歐陽很努力的讓自己不要笑出來,軟言溫語的說:“吃了再走吧,否則大廚會生氣的。”

  德叔會意,附和說:“對啊,我是特地做給唐小姐你的,你可不能不捧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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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對方這麼堅持,她就勉為其難的試試吧。於是唐靈晰坐下,拿起刀叉吃了一口,眼睛立馬亮了三分:“好吃!”

  “唐小姐請慢慢享用。”德叔說著向歐陽偷眨了下眼睛,很識相的離去。

  唐靈晰一邊吃一邊感慨,“我對美食真是沒有絲毫抵抗力啊……”

  歐陽笑著回答:“這個我早就知道了。”

  唐靈晰瞪他:“所以你就故意拿這個來誘惑我?”

  歐陽的目光閃爍著,垂下頭輕輕說:“誘惑……嗎?那麼……怎樣才能誘惑你愛上我呢?”

  “啪——”唐靈晰手裏的叉子掉到了地上。

  歐陽俯下身幫她撿起來,用一旁的消毒巾擦好,重新遞到她面前。

  他表情沉靜,而她卻感到煩躁不安。唐靈晰沒有接,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

  “不要用長輩的口吻對我說話,Flora。”不知道為什麼,西餅屋雖然喧鬧如舊,可唐靈晰卻覺得周圍的空間陷入一種相對的靜謐之中,在這樣的靜謐裏,只有歐陽的聲音清晰,每一字都異常清冷的傳到她耳朵裏,“你並不適合當一個長輩。我今天出現在這裏並不是一時衝動,這三天裏我想了很多。如果很多事情都證明我受你吸引、為你動心、並且我們在一起時很快樂,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排斥和逃避?”

  “等等,你好象在混淆概念。OK,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受我吸引、為我動心……”唐靈晰強抑下窘迫之態,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冷靜,“那也是你單方面的感受。戀愛不是單方面的事情,所以我拒絕你對我的好感,我排斥、並且逃避。就這麼簡單。”

  歐陽的眼眸變得更加深邃,“我以為你只是因為我的年紀而有所顧慮。”

  “你錯了。我並不反對姐弟戀,我之所以拒絕你,純粹是因為我不喜歡你。”

  “真的?”歐陽盯著她,沉聲說,“請看著我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唐靈晰深吸口氣,凝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說:“歐陽,我不喜歡你。”

  歐陽聽後靜靜的坐著,一言不發。

  唐靈晰卻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這樣決裂殘酷的話一說出口,第一個被傷到的人竟會是她自己,始料未及。可是,別無選擇。

  她只能那麼做。

  外面的雨似乎下的更大了,敲打在玻璃窗上,兩人久久都沒再說話。

  被拒絕了……歐陽自嘲的笑笑:其實,是早該料到的答案了。

  凝視坐在對面的那個人,他所喜歡的那個人,她的眉眼唇角都呈現著拒人千里的疏離。可即使這樣,她在他眼裏依舊完美,依舊有著不可思議的吸引力。

  心是熱的,像沸騰著氣泡的開水,持久不涼。

  歐陽站起來,慢慢的鞠了一躬,“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對不起,這些天讓你感到困擾了,請你原諒我。”

  唐靈晰抿緊唇,別過臉去。外面還在下雨,玻璃窗上爬滿心事。

  “回家吧。”歐陽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疲軟……也格外溫柔,“我保證不再打攪你。所以,請別再住酒店了,回家吧。”

  唐靈晰沒作聲,只是伸手抵住了額頭。

  “我回學校上課了,再見。”

  腳步聲逐漸遠去,隔著窗子,可以看見格子毛衣走出西餅屋的大門,沒有帶傘。

  唐靈晰一急,手下意識的去抓傘,但指尖剛碰到傘柄就縮了回來,然後,眼睜睜的看他走入雨中,最後消失不見。

  無論如何,這樣的做法對他和對她來說,都是最好的吧?都是最好的。

  再回頭,桌上的法式燴蝸牛已經涼透了。

  “Mary,你猜如果我是那個老師,會怎麼勸說你的小侄子?”下午的例行會議散場後,唐靈晰忽然叫住助手,問了這麼一個奇怪的問題。

  Mary自然是搖頭:“你的古怪想法誰能猜的到?”

  “我會對他說——我們不能在一起。”唐靈晰平視著前方,仿佛真的有個人站在那似的,非常嚴肅也非常凝重的說,“我們不能在一起,並不是因為你比我小了十歲……”

  “那個,是七歲。”Mary糾正她,“那個老師只比我小侄子大了七歲。”

  “我們不能在一起,並不是因為你年紀太小,也不是你不夠好,而是如此寶貴的青春不應該承載太過複雜的東西。”唐靈晰微笑,聲音變得柔和起來,“16歲,人的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紀,情竇初開,不足為奇。喜歡上一個人,任性也好,放肆張揚也好,屬於這個年紀裏的愛戀,都應該是輕鬆的、快樂的、單純的。不會想的很遙遠,比如結婚生子;不會想的很實際,比如衣食住行。純粹是一種精神上的歡喜,取悅對方,更取悅自己。所以,16歲時不說愛,只說喜歡。而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

  Mary已經聽懵了——Flora是怎麼了?怎麼忽然就青少年的早戀現象發表出這麼大通看法來?

  “愛是屬於成人的,裏面摻雜了太多計較、太多顧慮,不僅僅是對自己,還有對身邊的人,對整個社會,都要擔負責任。我們要接受它的約束,這並不是對自由的限制,而是對他人的尊重。任何以愛為名的離經叛道,看起來非常瀟灑,似乎理直氣壯,但實際上卻是一種極端殘忍的自私。愛不是以傷害別人來成全自己,愛不是以破壞規律來求取幸福,愛是兩情相悅,愛是被眾人讚美和祝福……而這一切,在你這個年齡裏,都做不到。”

  Mary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說:“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為什麼倫理道德會認為16歲的孩子不應該和成年人戀愛呢?”

  “道德不允許戀愛,但它並沒有禁止喜歡。我說了,16歲時不說愛,只說喜歡。喜歡是一種不必背負現實種種計較的情感,和愛不一樣。這個社會很有趣,卻也很苛刻,成年後的成就,需要我們在未成年時付出很多東西去換取,我們的前程掌握在我們所學的知識上面,而大家則一致公認,成績是唯一合理晉升的標準。”唐靈晰感慨的說,“說的通俗一點,你和一個同齡人彼此喜歡,還能在一起互相學習彼此促進;但你愛上了一個已經走入社會的人,你能奢望從她身上得到些什麼呢?戀愛是件多麼花精力和時間的事情,你能保證在維持對一個人的愛的投入時還能分出身心去學習去成全自己的前程嗎?這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詭辯,而是事實規律。愛太沉重了,16歲,負擔不起。同樣,16歲太純潔了,成年人也不該將他提早帶入自己的世界中,那太殘忍。”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16歲就該盡情享受16歲該有的青春爛漫,喜歡比自己年紀大很多的人沒關係,但真正談戀愛就不行。”

  “差不多就是這意思。”

  Mary打趣的說:“哈,沒想到表面看起來隨興不羈的Flora骨子裏是這麼嚴肅保守的人。”

  “這不是保守,而是一種尊重。尊重對方、尊重自己、尊重家人、更尊重整個社會。”

  “也許你說的對。”

  唐靈晰淡淡一笑——歐陽,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話。

  然而她無法解釋,為什麼那天終究沒能坦然的當面對他說出口。

  也許她真的是中邪了吧……

  下班,唐靈晰去酒店退了房間,開車回家時雨依舊未停,在玄關處換了濕淋淋的鞋子,這才發現家裏靜悄悄的,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才三天沒回家,恍如隔世。

  上樓進臥室,第一件事就是從皮包裏取出歐陽送的水晶盒子,換下裂了的那只。經過特別設計的燈光凝聚在盒子上面,映得整個房間都似乎變亮了。

  歐陽的性格與顯成並不怎麼像,惟獨在細心這點上,一模一樣。這樣的細膩心思,成就其不可抵擋的溫柔,要拒絕他,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唐靈晰打開門走出去,幾步遠外,便是歐陽的房間。晚上六點了,為什麼他還沒有回家?房門虛掩著,一推即開,這個房間原本是她的書房,自歐陽搬進來後,就再也沒有進去過。而此刻,半開的房門將其主人的內心世界展露在她面前,像種誘惑。

  於是她不由自主的走了進去。

  房間非常整潔,每樣東西都收拾的井井有條,床頭上貼著喬丹的巨幅海報,上面的簽名經過辨析後,發現是真的。西手邊的櫃子上擺放了他的收集所得,限制版發行的CD、珍藏版的球鞋,還有幾隻簽滿球星名字的籃球——這真的是一個男孩子的房間,有別于成年男子,充滿了青春氣息。

  意識到這點,唐靈晰感到有些沮喪。轉身就想退出時,卻不小心碰到椅子,掛在椅背上的一件外套啪的掉到了地上。

  她連忙彎腰撿起來,掛回椅上時卻見書桌上攤放著一本大冊子,翻開的那頁上,正好貼著歐顯成的照片。當即走過去捧在手中細看,那是從某雜誌上剪下來的,下面還記錄了對照片的附帶說明。

  越往後翻,越是心驚,這竟是這些年來他搜集的關於歐顯成的所有新聞報導、照片、信件……如果說,西餅屋和水晶盒事件讓她領教了那個少年的細心體貼,這本冊子則讓她意識到掩蓋在那冷漠早熟表相下的心靈,敏感多情。

  竟是個這麼敏感的孩子……

  再往後翻,唐靈晰猛抽了口冷氣,只見從49頁開始,冊子裏的主角就變成了她,她的彩照、她的首飾海報、她的相關報導……

  這真要命!她覺得自己的神經開始緊繃,罪惡感突然襲來,將整個身心包攏。她自以為對他的善意選擇,會不會反而成了對他的最大傷害呢?

  這麼敏感的孩子,一旦在情感上受到傷害,會有怎樣的後果,沒有人能預測的到。

  一時間思維紊亂,情緒迷茫,和著窗外的雨聲紛亂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燈光大亮,唐靈晰吃驚的回過頭,就看見歐陽站在房間門口,一手按在電燈開關上,不知來了多久。

  她啪的將冊子合上,像個行竊被抓到的小偷一樣,頓時飛紅了臉,顫聲說:“我、我……對不起……”

  歐陽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走了過來,“沒關係。”

  “我不是故意的……”她還待解釋,歐陽已從書桌上拿了另兩本書放入書包中,表情平靜到不能再平靜,“沒有關係。你要看就儘管看吧。”頓了一頓,轉眸低聲說:“我對你沒有秘密。”

  唐靈晰的心悸了一下。這樣的話語,在這樣的情形下,聽入耳中不是安慰,反而更增難堪。她的視線開始四下亂轉,企圖用說話來解窘,“呃……盧佳……我是說你媽媽,怎麼沒看見她?”

  “她飛新加坡,明天才能回來。”

  “這樣啊……”想不出其他話題,她緊張的絞手指。

  歐陽望著她的手,抬眸一笑說:“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只是回來拿書,晚上還有晚自習,我回學校去了。”

  眼看他背著書包就要走,唐靈晰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等一下!”

  歐陽回過頭。

  唐靈晰措辭艱難的說:“呃……我只是想問問你……吃晚飯了嗎?”

  歐陽笑了起來:“你想請我吃飯嗎?”他這麼一笑,空氣中的尷尬氣氛頓時煙消雲散,唐靈晰終於找回自己的鎮定,也笑了一笑說:“不。”

  她走到歐陽面前,揚起眉毛說:“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廚藝如何?要不要嘗嘗看?”

  歐陽先是一怔,然後眼睛慢慢的亮了起來。燈光下,一如璀璨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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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8 23:04: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精鹽6克,白糖150克……呀,沒白糖了,不知道用冰糖代替可不可以……”

  廚房裏,身穿圍裙的唐靈晰一邊準備料理一邊翻食譜,忙得暈頭轉向。

  歐陽斜靠在門框上,質疑說:“你真的會做菜嗎?”

  “誰說我不會的?身為知性女性傑出代表人物的我,可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唐靈晰繼續看食譜,一轉眼,歐陽的視線須臾未離,當下趕人說,“小孩子不要待在這兒,坐客廳裏看看電視等吃飯就行了。我會搞定的。”

  “我從來沒見你下過廚。”自搬到這來,這女人的一日三餐都是到外邊解決的,她真會做菜?

  “我念大學那會兒,全宿舍的人裏我廚藝最好了!”

  “念大學?”歐陽哭笑不得的揚眉,“那是多久前的事?五年,還是六年?”

  “你好煩耶!給我出去啦!”唐靈晰不由分說的將他推了出去,回頭繼續鑽研食譜,“嗯,將魚皮朝下,用刀斜片至魚皮,每片4刀……”

  約莫半分鐘後,廚房發出一聲驚呼聲。

  坐在沙發上的歐陽搖頭歎了口氣。先前唐靈晰說那句“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時”,他還以為自己撞到好運,會有什麼驚喜,因而滿懷期待。但見她一進廚房挽起袖子,他就知道錯了。她那雙手,比專業的手模特還要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更別說做菜。

  果然,又半分鐘後,廚房傳來“?啷”,東西打翻的聲音。

  他實在忍不住了,再度走回廚房,便見唐靈晰手忙腳亂的在撿筷子,而一旁的煤氣灶上,水沸了出來,連鍋蓋都快掀了。他連忙上前啪的關掉煤氣,蹲下身幫她一起撿筷子。

  唐靈晰垂著眼睛,忽然低聲說:“我很沒用對不對?”

  “呃?”

  “我是個生活白癡。”她慢慢站起,將筷子插回筷桶,表情變得說不出的黯然,“從小爸爸媽媽太寵我,除了念書什麼都不讓我做。工作後生活更沒規律,一切都由女傭打點。後來認識了你爸爸,一個十好男人,對我只有付出沒有要求……這就是現代都市女性的悲哀,說是獨立自主,其實除了工作什麼都不會。”

  歐陽微微一笑,幫她解了圍裙,笑著說:“放心吧,這個世界並不只有你這一種人。有不會做的,自然也就有什麼都會的。”

  在唐靈晰還在詫異之際,他已將圍裙圍到了自己身上,眨眨眼睛說:“恭喜你,你面前就有一個什麼都會的。”

  唐靈晰怔怔的看著他熟練的將魚切片,攪和調料,放油下鍋翻炒。這一幕看入眼中,心思不禁又恍惚了起來。搬回家來住,這樣的決定真的是對的嗎?

  某種危機已在潛伏,她看見了端倪,卻捨不得抽身離開——這真要命!

  轉身回客廳,無聊的看電視,過不多時,便見歐陽捧著燒好的菊花青魚走了出來,顏色香味都很地道的樣子,就不知道滋味如何。

  歐陽將魚放到茶几上,順便遞了雙筷子給她,“雖然不及德叔,但應該還能入口。”

  唐靈晰非常合作的夾了一塊魚腩放入口中,半天不說話。

  歐陽詫異道:“不合口味?”

  “我太受打擊了……”唐靈晰臉一垮,傷心的說,“為什麼連個16歲的小男生都能做的比我好?”

  歐陽哭笑不得的也拿起筷子嘗了一口,抿嘴說:“嗯……冰糖畢竟不及白糖,甜味上差了一點,肉也顯老了,看來火候還是個過了,下回要注意……”

  “呀,你這個死小孩,你是成心氣我的對不對?第一次做這道菜能做成這樣已經夠不錯了!”

  “我這叫做謙虛,總不該像某人那樣明明不會但非說自己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且廚藝在大學時代為寢室之冠……”

  “喂——”

  兩人大眼瞪小眼。忽然,歐陽輕勾唇角一笑,指指了她的臉。

  “什麼?”唐靈晰還在迷茫,歐陽已取過一旁的紙巾,幫她擦去沾在唇邊的蔥末。

  這個舉動太過溫存,也太過……曖昧。

  就在這時,大門突然由外而開,盧佳慧拎著大包小包走進來,“我回來啦!”一抬頭,看見沙發處靠得很近的兩人,笑容頓時定格在了臉上。

  唐靈晰連忙退後一尺,表情難掩的尷尬。倒是歐陽若無其事的丟了那團紙巾,轉身說:“媽媽,你不是明天才能回來的嗎?”

  “我和人換了班。”盧佳慧看看他又看看她,緩緩道,“你們……在吃飯嗎?”

  “事實上,只有一道魚,其他都還沒做。不如媽媽你來接手?”歐陽說著將母親推入廚房,並回頭對唐靈晰偷偷眨了眨眼睛。

  唐靈晰伸手捂住臉,將自己埋入沙發,心中申吟——這下事情大條了!居然被盧佳慧撞個正著……

  廚房裏,盧佳慧看著滿料理台的食物調料、湯湯水水,驚訝道:“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歐陽停了一下,又說,“媽,我發現你還是很有優點的。”

  第一次受到兒子這樣的誇獎,盧佳慧整張臉騰的熱了起來,歡喜的說:“真的?”

  “嗯。”歐陽點頭,心裏加了一句——尤其對比外面那個。

  可是很難說的清,為什麼發現一貫以完美來標榜自己的唐靈晰竟然不通廚藝時,他卻好象更加喜歡她了。

  她的缺點真可愛。那麼可愛。

  一記彈指清脆響起,唐靈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哦耶!OVER!”

  Mary適時的推門而入:“大功告成了?”

  “嗯。”唐靈晰摩挲著已經完成的效果圖,無限感慨,“終於完成了,我都快被它弄瘋了,接下去就等CVC那邊做出樣品。”

  Mary上前一看,驚贊道:“天啊,太漂亮了!”還待細看,唐靈晰已將圖紙一收,說道:“工作時間到此為止,我請你吃飯,慶賀一下吧!”

  “算啦,我看還是等你拿到獎後再請吧。”

  “也好。”

  “不會吧?這麼有自信,一定能拿獎?”

  唐靈晰揚了揚眉毛,“我什麼時候對自己沒有自信過?”

  “受不了你!”Mary說著又走了出去。

  唐靈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子想:連日的辛苦奮戰,終於解脫了,這麼輕鬆的時刻,真想找個人分享一下……可是,該找誰呢?

  她伸手拿起電話,按了幾個數位後卻又停住,猶豫之色漸起,自言自語說:“好不容易把事情說清楚了,還是不要做這些讓人誤會的事了……等等,只不過是吃個飯而已,用得著這樣顧前顧後的嗎?我什麼時候起也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嗯,想做就做!”

  下定決心,不再遲疑,按下後四位數,響了好多聲後,終於被人接起:“你好。”

  唐靈晰呆了一下——怎麼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喂?喂?”那女音還在追問,旁邊響起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是正主,“是誰?”

  “不知道啊,不說話。”

  “我看看號碼……”

  唐靈晰啪的掛上電話。兩秒鐘後,工作室的電話響了,她注視著話機螢幕上顯示的號碼,起身逕自走了出去。

  十一月底,寒意已深,路旁的玻璃窗映出她的樣子:休閒針織衫,和深藍牛仔褲,大帆布背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傾向于這種青春朝氣的打扮?

  唐靈晰厭嫌的朝倒影瞥了一眼,走的更快。真奇怪,打的明明是歐陽的手機,為什麼接電話的會是茲秀兒?他們兩個什麼時候起交情好到可以代接對方電話的地步了?

  想著想著,腳步又停了下來,紛亂的心緒過後,理智重新冒頭——不對,剛才那樣的做法實在是太幼稚了!活脫脫是個任性小女生,因為吃醋而不肯接對方的電話。oh,MyGod!

  一想到這,面子上頓時有些掛不住,當下從背包裏取出手機,撥了歐陽的電話。

  果然,線路通後對方第一句說的就是:“你在哪里?我回撥你辦公室的電話,無人接聽。”

  “我在外面。”

  “找我有什麼事嗎?”歐陽的聲音聽起來出奇的溫和。

  “我心情不錯,帶你的小女朋友一起來陪我吃飯吧。”

  電話那端沈默了。她不禁咬住下唇,開始後悔自己又做了件蠢事。為什麼要去試探?想得到怎樣的答案?貪心和不滿足從來都是壞事的起因,她對歐陽的感情,為何會變得如此患得患失?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歐陽輕輕的問:“你的心情真的不錯嗎?”

  “什麼意思?”

  電話那邊一聲歎息,“沒什麼。你現在在哪?我這就過去。”

  唐靈晰看了看四周說:“我在韓國烤肉城等你。”

  “好,一會兒見。”

  收線,步入街對面的烤肉城,點了她最鍾意的全州拌飯。看著五顏六色、花花綠綠的盤子擺了一桌,唐靈晰這才覺得心情好點了。

  剛喝了口侍者送上的茶,便見歐陽和茲秀兒出現在門口。不會吧,這麼快?

  “嗨。”

  “阿姨。”

  兩個璧人走過來,雙雙入座。

  唐靈晰頓時滿臉堆笑的說:“你們來的好快啊!我本以為起碼要等上一刻鍾的。”

  “我們就在好食西餅屋那,走過來才兩分鐘而已。”答話的人是茲秀兒。剪了短髮的她,看起來更加清爽可人,像個剛摘下來的水果。不但如此,以往的痞氣全數不見,低眉順眼的,怎麼看都是個文靜可人的小女生。

  唐靈晰不禁扭頭看向右手邊的落地窗,借助窗子的折光做了個小小的對比,對比的結果有些氣餒,無論她打扮的多麼年輕,在這樣無敵的青春面前,也畢竟是顯得老了。

  拌飯上來了,唐靈晰正要加辣,歐陽忽然伸手拿走了那碟辣醬,淡淡道:“你最近一直在熬夜,有點上火,別吃那麼辣。”

  “喂,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唐靈晰一把搶了回來,一股腦的倒進飯裏,歐陽盯著她,半響,無奈的歎了口氣。

  茲秀兒豔羨的看著他們說:“你們感情真好。”

  “誰跟他感情好了?”唐靈晰嗤鼻,而歐陽居然表示同意,點頭說:“的確不好。不好到請對方吃飯。”

  茲秀兒撲哧一聲笑出來。

  “喂,我是因為太無聊,又找不到其他人陪我吃飯,所以才找你的好不好?”

  “那我真是榮幸之至。”

  唐靈晰見從頭到尾兩人只是坐著,都沒動筷,不禁奇道:“你們為什麼不吃?不喜歡?”

  茲秀兒連忙回答:“不是不是。我們剛吃過了,而且等會還有點事要做。”

  唐靈晰哦了一聲,不再問下去,埋頭吃飯。

  這家燒烤城的拌飯不地道!她悻悻然的想,為什麼飯這麼軟,水芹菜又不夠嫩,連蛋黃都沒熟,真過分!

  越吃越沒胃口,最後把勺子一放,撇嘴說:“結帳吧。”

  歐陽奇道:“你好象沒吃多少。”

  “做的不好吃,下次再也不來了。”她的表情像個沒吃到糖的小女孩。

  歐陽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之色,忽然慢吞吞的說:“那你覺得上次我帶來給你的拌飯味道如何?”

  “嗯嗯,還是你那次帶給我的好吃,正宗多……”話未說完唐靈晰就立刻驚覺——糟了!他上次說是順路買的,而這附近就這麼一家韓國燒烤店,那麼他分明也是從這買的外賣……真是出大洋相了。

  看著歐陽臉上戲謔的笑意,她就知道,果然中計了!

  當下分不出是不是惱羞成怒,她狠狠一拍桌子,喊了一句:“你太過分了!”就走去櫃檯結帳走人。

  走出玻璃大門時,歐陽從身後追了上來,抓住她的胳膊說:“Flora……”

  “叫我姐姐!哦,不,叫我阿姨!”

  歐陽苦笑。眼見唐靈晰走遠了,連忙又追過去,這次,扣住了她的手不鬆開,“FLora。”

  “我說了叫我阿姨!”

  “你在生氣?”

  “廢話。”

  “為什麼?”歐陽在問這句話時眼睛笑得歪歪的,落到唐靈晰眼裏,自然就更加生氣:“因為你設陷阱讓我跳!我最恨人家耍我!”

  “你不是這麼小氣的人。”

  “我是!”

  “你不是。”

  “我是——”是字音未落,人已被歐陽摟入懷中。

  那一?那的感覺已不單單只是“震撼”一詞可以形容。隔著數米遠外的落地玻璃窗,她看見茲秀兒錯愕驚恐的臉,一顆心就那樣悠悠蕩蕩的沉了下去,有點陰鬱,卻又有點不著邊際。

  她聽見歐陽在她耳邊懇求著說:“請不要動。請不要拒絕我。一會兒就好,只一會兒。”他的聲音有點怪,像壓抑著什麼難解的心事。其實從剛才他出現在餐廳門口,表情就比以往更靜默,然而當時,她並未放在心上。

  唐靈晰靜靜的站著,任他抱住自己。大街上人來人往,有的不屑一顧,有的目露詫異,而那個依舊呆立在餐廳座位旁的少女,則是面色蒼白雙唇顫抖。她……還在喜歡歐陽吧?

  心中不禁,一聲長長歎息。

  歐陽抱著唐靈晰,將頭靠在她的肩上,低聲說:“媽媽……媽媽要結婚了。下個月的耶誕節。”

  什麼?盧佳慧又要再婚了?這可真是個令人驚訝的消息!唐靈晰看著懷中的這個少年,終於知道了他的彆扭異樣是從何而來。

  “很介意嗎?”她聽見自己用從未有過的柔和聲音這樣問。

  歐陽搖了搖頭,“不是介意,而是……若有所失。學習、生活、周遭的一切都沒有變,但你最親密的人卻忽然間不再只屬於你、只靠近你、只關注你了……我知道這種想法很幼稚,但我無法克服和避免。”

  唐靈晰喃喃說:“工作、生活、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但是突然有一天,那個人離開了,並且再也不會回來,再也看不見……你不認為,你比起我來,已經幸運太多了嗎?”

  歐陽震了一下,抬起頭來。他知道她說的是爸爸,在爸爸去世後一直堅強冷靜的生活著的她,其實並不快樂。

  唐靈晰注視著他的眼睛,從他的瞳仁裏看到自己的影子,溫柔無限,傷感無限。“聽著,小陽。人生太漫長,身邊過客匆匆,來來去去,再有緣分的,也只能陪你一程,不可能陪你一生。所以,我們要習慣,只要在擁有時做到了珍惜,分別時就不會有遺憾。”

  她笑了笑,又說:“好比你爸爸,我覺得他是上帝安排給我的人生旅程上最好的一個過客,與他相遇相識相守的那三個月裏我非常快樂,即使重新再來一次,也不可能比那更完美。所以,我可以跟任何人說,我不後悔愛過他,更不後悔嫁給他。甚至,我還慶倖,上天仁慈的給了我一個與他相聯的名份後才帶走他,大家叫我歐太太,承認我是他的妻子。”

  歐陽久久的說不出話來。

  唐靈晰將他額前的碎發撥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了,收起沮喪吧,別讓我瞧不起你,你不是一向是個小大人嗎?”

  “Flora……”歐陽拉住她的手,像是想抓住什麼似的,有些急迫的說,“我喜歡你!”

  唐靈晰沒有回答。

  “我喜歡你,Flora,我喜歡你!我不敢說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你,可是與你相處的每一天都讓我更加喜歡你……哪怕這份喜歡對你來說是困擾是負擔是窘迫,它多麼幼稚多麼青澀以及適合被嘲笑,但都請你——”歐陽垂下頭,輕輕的,卻又無比堅定的說,“不要逃開,不要不在,不要讓我看不見你……”

  一番話洩露了16歲少年柔軟豔麗卻又輕薄脆弱的心。他多麼害怕她會又一次被嚇跑,多麼害怕她會就此不再理他,多麼害怕她會再度用冰冷的話對他說:“不,歐陽,我不喜歡你。”一向被別人誇讚為聰明老成的他,其實在她面前,或者說在對她的愛情面前,沒有自信。

  誰知唐靈晰看著他,忽然笑了,說道:“謝謝。”

  “呃?”

  “謝謝你喜歡我。”她模仿先前他在餐廳裏的口吻,輕快的說,“榮幸之至。”

  不再逃開,不再害怕,不再心煩意亂,喜歡不是愛,她可以承載。

  算了吧,唐靈晰,你就認載吧,承認自己中了邪,再也逃不開吧。你喜歡這個孩子,或者還沒有達到愛情的程度,但你喜歡他,這種心情不會錯。如果說歐顯成是突如其來撞入心坎的靈感,除了及時抓住它外你別無選擇,那麼歐陽就是模糊遙遠的念頭,需要逐漸靠近,慢慢培養,才能描繪出清晰的輪廓,發展成鮮明的構思。

  那麼,等待吧。

  等待他長大成人,等待喜歡的花朵成熟,醞釀出愛的果實。

  12月1號,舉國矚目的Cupid鑽石設計比賽如火如荼的開始了。本次大賽為了體現現代性和公正性,採取的是由特邀評委進行初評,選出入圍作品30件,再對入圍作品進行網路及電話投票評選,截止到12月5號為止,最終以票數決定獲獎名單的方式。

  五角廣場的會展中心外,唐靈晰正在BOSS李斯德的陪同下盛裝出席。身為本城最負盛名的年輕女設計師,記者們自然是一擁而上,抓緊時機進行採訪。

  唐靈晰落落大方的回答記者提問時,眼角餘光卻瞥見遠遠的大理石柱旁,歐陽正微笑的看著她。

  她說了句抱歉,推開記者走過去,“你怎麼會來?”

  “想親眼見識一下你的新設計,以免錯過造成遺憾。”

  “對我這麼有信心?”

  “我對我當初的建議有信心。”

  “死小孩,誇我一下你會死嗎?真過分!”說是那麼說,但還是牽了他的手,“一起進去吧。”

  人潮如水般湧進會場。唐靈晰等人剛坐下,一長頭髮的年輕人便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搞定!Flora,你的作品被排在第99位展出。”

  唐靈晰奇道:“小鄧,為什麼會是你幫我去抽籤?Mary呢?”

  “哦,她昨天打電話來請假,說生病了,今天不能來。由我代她的班。”

  李斯德笑眯眯的說:“抽的不錯哦,數字很吉利嘛,長長久久。”

  “一共100件參賽作品,第99件已經是最後面了。”唐靈晰歎了口氣,“這種等待的滋味最是難熬。”

  這時一衣著考究的男子含笑走近,打招呼說:“唐小姐好啊。”

  “鍾先生你好。”此君不是別人,正是號稱她最大勁敵的鍾加尉。

  鍾加尉瞥了一眼小鄧手中的數字牌,笑得更深了,“99號,很不錯的數字啊。”頓了一頓,又說:“我排在第7位。”

  真奇怪,他排第幾關她什麼事,幹嗎這麼鄭重其事的來跟她說這個?唐靈晰心中不滿的嘀咕,但臉上還是扯出一個微笑說:“那我就等著看鍾先生的大作了。”

  “好說。”鍾加尉欠一欠身,優雅的離開。

  “你和鍾加尉又對上了?”李斯德繼續笑咪咪。

  “BOSS,你不要一幅事不關己的模樣好不好?要不是當初你請了我卻拒絕了他,他會那麼恨我,以至於和我結怨到現在嗎?”

  說笑間,一陣音樂響起,深紅色的帷幕逐漸拉開,身穿酒紅色長禮服的女主持人款款出場,座位席上掌聲頓起。

  “各位貴賓,女士們,先生們,大家下午好。歡迎參加Cupid杯鑽石首飾設計大獎賽……”隨著女主持人甜美的聲音,大賽流程緩緩進行。寶玉石協會會長講話後,比賽正式開始。一件件鑽石首飾由身形高挑氣質優雅的模特們佩帶著,在燈光璀璨的T型臺上展示。

  參賽的各位設計師一邊等待自己作品的出場,一邊欣賞他人作品,心中暗自比較,臉上表情各異。

  李斯德邊看邊點頭說:“這次比賽水準看起來不錯。”

  “是啊,一出場就豔驚四座了。”唐靈晰附和,然而等她看到第七件展出品——鍾加尉的《鳳鳴朝陽》時,騰的站了起來,滿臉不可置信的瞪著女模特頸上的項鏈,顫聲道:“這、這……他、他……”

  身旁的小鄧更是誇張的驚叫道:“那不是唐小姐的設計嗎?”

  不可能……不可能……打死她她也不相信世事會那麼巧,鍾加尉正好和她想到一塊去,設計了一條有九成相像的項鏈出來!那麼只有一個結論——她的設計被盜了!

  難怪他剛才走過來時那麼洋洋得意,原來是示威來著。可惡!太卑鄙了,太卑鄙了!然而,更加氣人的是,她被自己的助手出賣了,被自己最信任的助手出賣了!一定是鍾加尉收買了Mary,然後偷了她的設計圖……

  唐靈晰愣愣的站著,一時間,無法思考無法說話無法動彈。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措手不及的事情,比賽正在進行,她的作品馬上就要上臺,而她卻在這一刻才知道自己被出賣被設計了!

  她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李斯德皺起眉頭說:“Flora,這是怎麼回事?”

  兩個月的辛苦熬夜,在這一瞬間,化為泡影。何其委屈,何其……不甘!

  她咬住自己的下唇,咬的幾乎滲出血來。

  小鄧早已嚇得沒了注意,焦急的團團轉,“怎麼辦怎麼辦?怎麼會變這個樣子的?我們的有鳳來儀還要展出麼?要被評委看見了不知會怎麼想呢,這下完了……”

  唐靈晰忽然深吸口氣,冷冷道:“小鄧,打電話報警。”

  眾人都是一愣。

  “我叫你報警,沒聽到?”唐靈晰望著臺上的模特,恨聲說,“別想這樣就能毀了我,做夢!偷了東西還敢明目張膽的公之於眾,妄想以此拿獎?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鍾加尉,你太小看我了!報警!”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逼著嗓子吼出來的,小鄧嚇的連忙拿手機撥電話,誰知剛撥了兩個鍵,歐陽就伸手攔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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