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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痴心不換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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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22: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痴心不換 上》作者:季可薔

有先天性心臟病的方楚楚活動空間只限於醫院內,
大小姐平時無事可做,唯一樂趣就是拿相機四處拍,
其中拍最多的主題就是韓非!暗戀主治醫生是她的秘密,
他冷冰冰也罷、嚴厲責備她也罷,其實在她眼裡都很萌!
虛弱的她沒有談戀愛的資格,只能默默等待換心的機會,
終有一日機會來臨,不料那顆心竟來自他愛的女人⋯⋯
做為年輕英俊的心臟外科權威,韓非該是意氣風發的,
但他卻習慣繃著臉,對病人不苟言笑,尤其是方楚楚!
明知她是院長千金、甚至還暗戀他,
他仍保持冷漠疏離不假辭色,吝於賜予笑容。
因為看到受父親疼寵的她,他就會想起家破人亡的過去,
當時的痛苦都是她父親害的!他的歸來正是要討回公道!
若這世上真有個女人能融化他的心,那絕不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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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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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24:2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不可以,你錯了,不可以嫁給那個男人!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你不愛那個男人。

  是這樣嗎?

  方楚楚捧住腦袋,頭昏沈地痛著,自從上個月動過換心手術後,這樣的頭痛成了常態,她每天總要痛上幾回,有時只有短短幾秒,有時持續幾分鐘。

  頭痛的時候,腦海裡會凌亂地閃過浮光掠影的片段,那些往往是她無法理解的畫面,比如她歡快地吃著甜甜的豆沙包,穿著中學制服和要好的女同學手牽手逛街,或是大學時代跟好朋友到國外自助旅行。

  那些全是她不曾有過的經歷。

  從出生時便帶著心疾的她,身體很虛弱,禁不起任何運動,別說出國了,她甚至連離開家門都必須司機接送。

  她也不可能擁有和女同學一起逛街玩樂的自由,就學期間,她來往的地方就只有家裡、醫院、學校這三個地方。

  她並不愛吃豆沙包,應該說,她避免吃所有的甜食。

  但換心過後,她卻發現自己變了,很愛吃甜的東西,尤其豆沙包和濃濃的巧克力伯朗尼。

  究竟怎麼回事?她不懂。

  更詭異的是她幾乎每個晚上都會作惡夢,夢見一個男人,夢見自己和他激烈地爭吵,夢見自己因為他的冷待而心碎欲狂。

  那男人是誰?

  在夢裡,她看不見他的臉,只有一個模糊的、闇黑的影子,而那心痛的感覺卻如此鮮明。

  她還夢見一場車禍,她踉蹌地跪倒在馬路中央,驚悚地睜大眼,看著一輛高速疾駛的計程車迎面撞來,卻無助地躲不開。

  她的身體被高高拋起,然後重重落下,像個破敗的洋娃娃,血流滿地。

  每當腦海掠過這畫面,她便頭痛欲裂,全身發冷顫。

  她好怕,真的好怕好怕,夢裡被計程車撞上的女人絕不是她,但為何她會感同身受?那悚然慌懼的感覺太真實!

  她好怕……

  「新郎秦光皓先生,你願意娶你身旁這位女子方楚楚,並承諾一輩子愛她、照顧她,無論貧富貴賤,都不離不棄嗎?」

  「我願意!」

  宏亮的聲嗓驀地喚醒方楚楚迷蒙的心神,她聽見身後傳來隱約的笑聲,看來參加婚禮的賓客都覺得這新郎回話回得太大聲了。

  但秦光皓一點也不在乎,笑著望向方楚楚,眼裡滿是愛意。

  「新娘方楚楚小姐,你願意嫁給你身邊這位男子秦光皓,並承諾一輩子愛他、照顧他,無論貧富貴賤,都不離不棄嗎?」

  牧師的問話重重敲著她耳膜。

  不可以,你不可以答應,絕對不行!

  她的頭好痛。「我……」

  眼見她又伸手撫額,秦光皓溫柔地低聲問。「又頭痛了嗎?」

  「嗯。」

  「新娘,你願意嗎?」牧師再度詢問。

  「說你願意,楚楚。」秦光皓低語。

  「我……」她驀地感覺天旋地轉,但仍強撐著說完該說的話。「願意。」

  「有人反對嗎?」

  寂靜無聲,唯有她耳邊嗡嗡地鳴著。

  「如果沒人反對的話,我在此宣布……」

  「我反對!」一道冰銳的嗓音如刃,劃破了空氣。

  所有觀禮的賓客都驚呆了,紛紛回眸,只見玫瑰花結成的拱門入口,站著一個俊逸挺拔的男子。

  他穿著一身黑,一雙墨瞳更是黑如子夜,斜斜地倚在一叢白玫瑰旁的身姿,襯得他猶如前來索命的死神。

  他就是死神,對方楚楚而言,他確實是隨時能撕碎她的心的死神。

  「韓非。」她近乎嗚咽地呢喃。

  而他彷佛也清楚地看到她瑩瑩閃爍的淚光,大踏步走向她,朝她伸出一只手。「跟我走!」

  如此霸道又如此囂張,他不是懇求,而是命令。

  他以為她會聽他的嗎?

  他將方才隨手折下的白玫瑰別在她發髻,大手占有性地撫過她的發,然後,一把扯下頭紗,以一種輕蔑的姿態甩擲在地。

  眾人驚呼,秦光皓暴怒。

  「你做什麼?!」

  他完全置若罔聞,視若無睹,子夜般的闇瞳只是盯著她。「跟我走!現在、馬上!」

  不容置疑的言語揪擰她的心,她顫著唇,想拒絕,卻吐不出一個字。

  他目光一閃,飛快地擒扣她手腕,硬是拖著她離開。

  就跟他走吧!

  最後,她決定聽從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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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24: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三個月前,維新醫院。

  「大小姐又鬧別扭了?」

  「聽說她今天對著一個送飯進病房的男護士砸水杯,差點刮花他的臉,嚇得他跟護士長嚷嚷著要辭職。」

  「誰啊?」

  「還會有誰?小丁啊!醫院裡最愛美的人就是他了。」

  「他可是護士長的愛將呢!護士長怎麼舍得讓他走?」

  「就舍不得啊!所以護士長就親自去找大小姐談,結果被她氣得臉色鐵青地走出來,好幾個小時不說一句話。」

  「這下該不會換護士長想走人了吧?」

  「啊知?大概會請院長出面處理這件事吧!」

  「院長管得了他的寶貝女兒嗎?」

  「管不了也得管!我們醫院可不是大小姐的後宮,任她在這邊發公主病擺架子的。」

  「就是啊……」

  兩名護士邊聊邊往電梯的方向走,絲毫沒注意到走廊轉角樓梯間,躲著一個纖細的人影。

  是個女人,長長的墨發輕飄飄地垂落,遮去她半邊臉,鵝蛋形的輪廓,稍嫌清瘦了點,五官照一般世俗的標准來看,並不能算美,鼻子不夠挺,嘴唇太薄不夠性感,臉色蒼白,眼皮因睡眠不足有些浮腫,顯出幾分憔悴。

  幸而她五官雖不夠出色,但膚若凝脂,肌理細致,身上穿著寬松的病人服,看不出她身材,起碼頸脖之間的弧度堪稱優美,不輸給古典女神的雕像。

  她是方楚楚,方才兩位護士口中碎念的女主角,那個很難相處的大小姐,不受歡迎的院長千金。

  她知道,醫院裡這些醫護人員都討厭透了她!

  但她又何嘗喜歡他們呢?

  方楚楚冷冷牽唇,冷冷地笑,手上捧著一台Nikon的單眼相機,鏡頭重得她柔弱的手腕有些撐不住。

  該死!她病得連相機都拿不住了嗎?

  方楚楚咬唇,胸臆橫梗一股熟悉的沈郁,她刻意忽略不管,把玩著新買的昂貴相機,閑步晃悠,四處拍攝。

  再怎麼花心思取景,她能拍的也就是這間醫院的建築、戶外的庭園,以及在這裡來來去去的病人和醫護人員。

  她膩了!

  將近一百天的日子,她被困在這間醫院裡,和照顧她的醫生與護士相看兩厭,好幾次想逃,卻都被盡忠職守的警衛擋下來。

  「楚楚,你別任性了,你的心髒撐不住你這樣東奔西跑的。」老爸口口聲聲地勸她。「你就當幫爸一個忙,在醫院裡好好地住著,讓最專業的人隨時照顧你,好嗎?」

  去年底,她瞞著老爸找了份工作,到公司上了幾天班,結果因為一個烏龍意外導致心髒病發作,老爸便像發了瘋似地震怒,親自替她收拾衣物,拎著她入住自家醫院的頭等病房。

  從此,她失去了自由。

  不對,其實在更早以前,她就已經失去自由了,由於這先天性的心疾,老爸嚴格限制她的出入,日日夜夜,她只能來往於家裡、學校、醫院,這寥寥可數的幾個地方。

  她像被囚鎖在籠裡的金絲雀,小心翼翼地豢養著,食物和水都吃最好的,身上穿戴著各種稀有珍寶,牢籠也是用最純粹的黃金打造。

  她是大小姐,是方家最受嬌寵的公主,她只有一個弱點。

  不能飛。

  別的鳥兒可以盡情翺翔,即便是一只最平凡的麻雀,也能在電線杆上吱吱喳喳,就她不行。

  她的人生,只能困在牢籠裡嗎?就這樣嗎?

  每回腦海浮現起這般的念頭,方楚楚就覺得胸口透不過氣,好想對誰發脾氣,抒發這壓得她無法呼吸的挫折——讓全醫院的人都討厭她吧!如果這樣能讓老爸死心,答應她離開……

  「大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一個護士發現她,驚訝地喊。

  她蹙眉,冰冽的眸光射過去,對方立即不安地打個寒噤,半晌,才提起勇氣開口。

  「等下……院長就要巡房了,大小姐還是快回病房吧。」

  「我偏不回去!」她昂起下頷,甩甩秀發,繼續扮演那個潑辣驕縱的富家千金。

  「大小姐,你這樣院長會生氣……」

  「讓他生氣好了,氣死最好。」她話說得涼薄。

  護士倒抽一口氣。

  她假裝沒看見那略帶厭惡的目光,逕自往走廊的另一頭走,這層樓是外科病房,每間房裡都住著不同的病人,上演各種悲歡離合。

  「哎呀,楚楚,又來拍照嗎?」

  喊她的人是一個老奶奶,七十多歲了,病痛不斷,是醫院的常客,不時便會來住幾天。

  「進來坐啊!陪我聊聊天。」老奶奶的另一半幾年前就去世了,兒女們各忙各的,很少來探望她,她若不是獨自悶坐著,便是穿梭各間病房串門子。

  方楚楚望進房裡,見她虛弱地靠坐在床上,便知她今日身體情況一定很糟,否則她不會甘願乖乖躺著的。

  她走進去,倚在窗邊,百無聊賴似地擺弄著相機。

  「本來想讓你拍張照的。」老奶奶笑道。「不過我今天這樣子,還是別拍好了,太醜了。」

  「不會啊,你今天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她說著違心之論。

  「什麼時候你也學會說謊了?」老奶奶揶揄,看著她的眼神漾著某種暖意。

  她別過眸,目光流連於窗外。

  她討厭住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得不面對一個個和她一樣生命危在旦夕的病人。

  這般一日一日單調地數著將盡的歲月,真是悶得令人抓狂。

  「心髒外科韓非醫生,心髒外科韓醫生,請馬上到院長室來。」牆上的廣播器驀地響起清脆的召喚。

  方楚楚聽著,身子不禁一震。

  老奶奶察覺到了,乾癟的嘴唇微微一掀。「你還沒跟他說嗎?」

  她怔忡地回眸。「什麼?」

  「韓醫生啊!」老奶奶笑得慈眉善目。「你還沒跟他說喜歡他嗎?」

  她一凜,瞪著老人家那恍若了然一切的表情,胸臆揪著某種不愉快。「呿!誰說我喜歡他了?」

  「不喜歡他的話,為什麼每次提起他,你總要像只刺蝟呢?」

  「那是因為……我討厭他!」

  「你干麼討厭自己的主治醫生?」

  「因為他……狂妄、驕傲、自以為是!」她一連串地數落他的罪狀。「他憑什麼以為他每天板著一張死人臉,冷冷地好像誰欠了他幾百萬,然後每個病人見到他還要對他歌功頌德,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那是因為韓醫生真的救了他們。」老奶奶溫聲道。「他也救了我,我心髒裡這兩根支架就是他幫我裝的,要不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方楚楚啞然無語。

  其實她討厭韓非並非因為他是個不夠格的醫生,相反的,他在這家醫院評價很好,醫術精湛,執刀技巧高明,大家都說他是台灣心髒外科界的超新星。

  他對病人是冷淡了點,不像某些醫生會親切地跟病人閑聊,他從不說多余的廢話,保持公事公辦的醫病關系。

  但他的病人都很信賴他,眾人流傳耳語,只要由他執刀,就連踏進鬼門關的病人他都有本事跟閻羅王討價還價要回來!

  這樣的醫生,有何可挑剔的呢?

  可她就是想挑剔!這醫院裡人人都尊敬他,她偏偏要……與他唱反調。

  「你喜歡韓醫生,干麼不承認呢?」老奶奶言語慈藹,卻尖銳地刺痛她。

  「我說了我不喜歡!」她倔強地咬牙。「奶奶你再胡說,我不理你嘍!我要先走了。」

  「好好好,你別生氣,別走。奶奶整天躺在床上無聊死了,你陪我聊聊吧。」說著,老奶奶很識相地轉開話題,聊天聊地聊自家孫兒也聊她新買的相機。

  方楚楚正對老人家展示相機的功能時,門外忽地傳來一陣騷動,幾個住在這間病房的病人匆匆忙忙地趕回自己床上,接著,一列白袍醫生浩浩蕩蕩地走進來。

  領頭的正是這家醫院的院長,方啟達,也就是楚楚的父親,而緊跟在他身後的就是心髒外科的明星主治醫生,韓非。

  眼角瞥見那個神態冷傲的男人,方楚楚身子立即僵住,她凍在窗邊,敏感地意識到自己身上穿著病人服,非常難看非常不能顯出女人味的一套衣服。

  在醫院裡,她只能這樣穿,在他面前,她永遠都只能是這般弱不禁風的模樣,他看她永遠不會是一個女人,只是一個病人。

  她本來就不美,在醫院裡消磨了這段時日,肯定變得更醜了,最近她根本不敢照鏡子。

  她疏離地別過臉,假裝對病房內的一切滿不在乎。

  只可惜她那個煩人的老爸偏要提醒大家她的存在。「楚楚!你怎麼會在這裡?現在是巡房時間,你應該回自己病房。」

  她悄悄捏了捏手。「腳長在我自己身上,我高興去哪裡就去哪裡。」

  方啟達聞言,眉宇一擰,他打量自己女兒,見她臉色似乎越發慘白了,心下一緊,回頭對身後的年輕男子下令。「韓非,是你的病人,把她帶回她房裡去!」

  方楚楚一凜,不敢相信地瞪視父親。「爸!」

  「帶她回去!」

  「是。」韓非頷首,從容不迫地走向她,語音冷冽如冰。「大小姐,走吧。」

  她清楚看見他眼裡的不屑,而那令她心如刀割。

  韓非「護送」方楚楚回病房。

  位於走廊盡頭的這間房,是這家醫院最上等的病房,二十坪的空間,隔成臥房、會客廳及浴室,為了方便方楚楚衝洗照片,甚至隔出一小間臨時的暗房。

  方啟達明知女兒困在醫院裡的心不甘情不願,只能盡力將病房布置得猶如自家屋宅,務求她住得舒適。

  但他不懂,她要的不是舒適,不是在這棟白色牢籠裡閑閑地耗盡殘余的人生。

  她要的是,飛翔的自由。

  「你可以走了!」一進房,她便擺出傲慢的姿態對伴隨她的男人下逐客令。

  韓非連應都懶得應她一聲,逕自取出聽診器,示意她在病床坐下。

  「我很好,沒事,不用你替我檢查。」她乖張地拒絕。

  他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睨她一眼,那一眼,宛如判她下地獄,她倏地震顫,不知不覺地坐落在床沿。

  他為她聽診,冰冷的金屬貼在她胸口,隔著薄薄的上衣,依然能令她感到羞憤不堪。

  自從他受父親指示擔任她主治醫生後,這一百天,他日日重復著這動作,一次又一次地拿聽診器貼著她豐盈的乳下,聽她的心音。

  她好怕他會聽出來她不受控制的心韻,怕他聽出她為他怦然心動。

  那她會……寧可死了!

  他聽診完畢,又替她量體溫、血壓。「你血壓太低了,沒吃早餐嗎?」

  她是沒吃。「我吃不吃關你什麼事?」

  「要按時吃東西,補充血糖。」

  「我心髒都這樣了,還在乎有一點點貧血嗎?」

  他又用那種漠然的眼神瞥她一眼。「聽起來你隨時准備死了?」

  「是又怎樣?」她嗆。

  「你的心髒雖然在衰竭中,一時半刻還死不了,而且你已經排在心髒移植等候名單前幾位了,只要出現適合你的心髒,隨時可以開刀。」

  瞧他說得好篤定!

  「首先,能不能出現適合我的心髒,還不知道,就算有人把心髒捐出來了,你敢保證移植手術一定能成功嗎?」

  「我的手術不會失敗。」他靜定地望她。「這點你可以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自己的病人。」

  為何他膽敢如此對她保證?為何聽他許諾後,她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這男人太猖狂了!他該懂得他搏鬥的對手是殘酷的死神,不是阿貓阿狗!

  「你真的是……你以為你是誰啊?」她懊惱地磨牙。

  「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他漠然回應,漠然起身。

  他微微甩動袍袖,因而掃落茶幾上一本書,他彎腰拾起,瞥見封面畫著一對熱情相擁的男女。

  很明顯,那是一本愛情小說。

  劍眉斜挑。「你看這種書?」

  「不行嗎?」她飛快地搶回書本,瘦削的頰難得染上羞赧的紅暈。

  他注視她,嘴角似是隱約抽搐了下。

  她瞪他。「你在笑嗎?」

  他一凜,半晌,淡然揚嗓。「我沒必要對你笑。」

  拋下這句話後,他轉身離開,而她目送他帥氣挺直的背影,只覺得喉嚨像是噙著一枚苦澀的橄欖。

  對,他沒必要對她笑,她也沒見過他在這醫院裡對任何人笑,可是曾有個護士對她說,他其實會笑的,只是那笑容只給某個特定的女人。

  「我也不曉得她是誰,她來找過韓醫生幾次,韓醫生每次見到她,整個表情都變溫柔了,對她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我猜那女人是韓醫生的女朋友吧!雖然醫生從來不承認,但他對那女人真的很不一樣。」

  那特別的女人,究竟是誰呢?

  方楚楚發現自己很想知道,她捏著手上那本還沒看完的愛情小說,忽地覺得興致缺缺了。

  就算她讀遍了書中這些高潮起伏的愛情故事又如何?

  那樣的愛情,不會發生在一個將死的女人身上。

  方楚楚喜歡他。

  起初他並未發現,後來他漸漸覺得奇怪,為何每次替她聽診,她的心總會快速地跳一陣子後才慢慢回復正常呢?

  這不像是心髒衰竭的典型病徵,幾番試驗之後,他才恍然領悟,這女孩該是偷偷喜歡上他了吧!

  所以才會在面對他時心跳加速,神色不自然。

  沒想到這個眾人口中罹患公主病很嚴重的大小姐竟會暗戀他!

  韓非嘲諷地尋思,嘴角噙著某種犀利的冷酷,女人的愛慕對他而言並非什麼新鮮事,只是這愛慕來自於方楚楚,方啟達最疼愛的掌上明珠,這就值得玩味了。

  是否該好好地利用一番呢?

  或許他可以拿她當作一枚復仇的棋子……

  思及此,韓非眼神瞬間一冷。

  沒有人知道他之所以毛遂自薦進這家醫院是有目的的,就連他最親近的人也不曉得,他對方啟達懷著報復之心。

  四個月前,他從母校的教學醫院轉進這間私立醫院,三個月前,方啟達指定他為方楚楚的主治醫生,一方面是信賴他的醫術,另一方面,方啟達似乎有意撮合他和自己的女兒。

  對這份「美意」,他一直假作遲鈍不曉,對方啟達和方家人他只有「憎恨」兩字可形容,怎麼可能甘願入贅為方家女婿?

  這段時日,他一直在尋找二十多年前那樁醫療疏失的證據,可惜一直找不到。

  他已經逐漸失去耐性了,如果需要利用方楚楚才能為死去的父親討回公道,他會利用的。

  韓非陰沈地想著,從口袋裡取出一根隨身攜帶的棒棒糖,撕開彩色的包裝紙,這是他的習慣,每逢開刀前他就會咬著糖醞釀情緒。

  忽地,一個女人突如其來地闖進他辦公室。「醫生,請你救救我的孩子!」

  他蹙眉,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女人已跪下。

  「醫生,我知道你很忙,門診的護士小姐也跟我說你不能再接病人了,可是我兒子……他有白血病,現在因為長期治療又導致心髒衰竭,每個醫生都說他沒救了!我只能拜托你了,救救我兒子吧!不管是要開刀還是什麼的,拜托救救他吧!」

  女人淚如雨下,一面泣訴,一面咚咚磕頭。

  兩個護士跟進來,見狀,倉皇地想扶起她。「這位太太,請你冷靜點,你不能這樣闖進醫生辦公室……」

  「我不要!你們放開我,我兒子就快死了!我管不了這麼多,你們放開我!」女人近乎歇斯底裡地哭喊。「醫生,拜托你……」她一路跪爬到韓非面前,扶抱他雙腿。「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韓非低頭注視她,眸光閃爍,兩秒後,他按下內線通話鍵。「我是韓非,叫警衛過來。」

  「醫生!醫生!不要趕我走,你聽我說,聽我說……」女人驚恐地哀嚎,連連磕頭,前額碰出瘀青,血絲流下。

  護士跟趕過來的警衛都不忍地看著她,但韓非只是好整以暇地將棒棒糖銜入唇間,一揮手。

  警衛會意,拖著婦人離開。

  一路上,只聽她哭叫嘶喊不絕,令人聞之鼻酸。

  韓非聽著,似是絲毫不為所動,許久,許久,他才拿下糖棒,沙啞地開口。「她的小孩現在在哪裡?」

  「你在干麼?」

  相機的觀景窗裡,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坐在屋頂的水泥圍欄上,雙腿朝外在空中晃蕩,只要一個閃神隨時可能摔下樓。

  方楚楚心驚膽顫地放下相機,深呼吸幾口,盡力用一種平緩的步履接近那男孩,彷佛漫不經心地發話。

  男孩聽見了,回頭望她。

  「坐在那裡很危險,你知道嗎?」她問。

  他默默點頭。

  「下來吧。」

  他默默搖頭。

  「為什麼不?」

  「因為我想跳下去。」

  方楚楚倏地凜息,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為什麼?」

  她語氣鎮定,彷佛這是再尋常也不過的對話,男孩受她影響,也就很自然地說下去。

  「我覺得我死了比較好。」

  「因為你生病了嗎?」

  「嗯。」

  「很嚴重嗎?」

  「醫生都說我的心髒沒救了。」

  「動換心手術也不行嗎?」

  「醫生說我年紀太小,開刀很危險,而且就算心髒換掉,我還是有白血病,一樣活不久。」

  「所以你寧願早點死了?」

  「我不想看我媽媽整天一直哭,她明知道我的病不會好的。」

  「也許會呢?」

  「不會。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

  這男孩才幾歲?瞧他身軀如此瘦小,神情的悲壯卻猶如堅毅赴死的志士。

  方楚楚心下凄楚,除了同情之外,她對這男孩也有一份理解和更復雜的憐惜,她懂得他的心情,她也曾有過想一死了之的時候。

  她對他微笑。「你不想開刀,不想住院,只想回家,對不對?」

  小男孩一震,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愕然望她。

  「與其就這麼困在醫院,你想還不如用剩下不多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想去玩吧?想像一般的小朋友那樣,在操場打球,跟爸爸媽媽去游樂園玩。」

  「我一直想去……迪士尼樂園。」小男孩怔忡地流下淚。

  「我去過一次。」她更靠近他,語聲溫柔似水。「可是我幾乎每樣游戲都不能玩,最後只玩了旋轉木馬。」

  「為什麼?」

  「因為這裡。」她輕輕握拳搥了下自己心房。「我的心髒也很弱,承受不了太刺激的活動。」

  「你不會很悶嗎?去了迪士尼樂園,卻什麼都不能玩?」

  「嗯,很悶,可是我還是很高興,因為那是我爸爸第一次帶我出去玩。」

  「我也想去的。」小男孩含淚望她。「如果我死以前,能跟媽媽一起去一次,那就好了。」

  「那你跟她說啊。」

  「她不會聽我的,她只想找醫生幫我開刀,她以為那樣做我就會好起來……可是我知道,我好不起來了,真的治不好了,嗚嗚……」

  方楚楚展臂擁抱小男孩,讓他趴在自己胸前哭著,她像母親撫慰他,然後輕輕將他抱下水泥圍欄。

  一場危機消彌於無形。

  而她和懷中的小男孩都未察覺到,曾幾何時他們身後已站了一群匆匆趕來的醫護人員,其中包括韓非。

  他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她,眼潭一如既往地深邃無垠,但這是初次,她的形影確確實實地映進他瞳裡,他初次注意到她笑起來時,眉目彎彎如新月。

  他朝其他醫護人員比個手勢,他們會意地從她懷裡帶走哭泣的小男孩,留下她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把他的病歷送到我辦公室。」他低聲叮囑某個護士。

  「是。」

  眾人都退去後,他才舉步緩緩走向她,她沒料到他會來,恍惚地看向他,見他嘴裡銜著一根棒棒糖。

  「你等下要開刀嗎?」

  「嗯。」

  「該不會就是剛剛那個孩子吧?」

  「不是,那孩子不是我們醫院的病人,只是他的母親剛才來求我替她兒子開刀。」

  「你答應了嗎?」

  他搖頭。「她是擅自闖進我辦公室來的,醫院並不想收這個病人。」

  「因為多增加一個治不好的病歷,只是給醫院添麻煩,對醫院的名聲並沒有好處對嗎?」她語鋒帶刺。

  「我沒說他治不好。」

  她震了震,眼眸瞬間點亮希冀的光芒。「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治得好?」

  「我也沒那麼說。」他面無表情。「他畢竟不是我的病人,我不曉得他實際的病況。」

  「那你會收他嗎?」

  「我收不收這個病人,不關你的事。」

  是不關她的事。可是……「我希望你收他。」

  他眯了眯眼,她看不出那是厭惡或不耐。

  「這算是大小姐的命令?」

  她心口揪緊。他也和其他人一樣看她是個刁蠻千金吧!

  「你說是命令,那就當是命令好了!」她傲嬌地抬起下頷。

  他冷嗤,方才對她隱約升起的一絲好感頓時消逸無蹤,如海上的彩虹泡沫。

  「大小姐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個病人,不是我的頂頭上司。」他一字一句地撂話,言語如刃。

  她心痛地看著他昂然轉身,忍不住揚嗓。「那如果……算我求你呢?」

  話才落下,她立即便後悔了,她方楚楚是何許人?這輩子幾時曾求過人?

  果然,她聽見他輕蔑的冷哼。

  「大小姐別開玩笑了,在下可擔不起!」

  他一定要這樣口口聲聲地喊她大小姐嗎?她再遲鈍也不會聽不出他語氣的譏誚。

  方楚楚手撫著胸,頓覺好悶好悶,從早餐起她就什麼都沒吃,如今午後的陽光燦爛地照在她身上,她一時眩目……

  咚!

  一聲悶響從身後傳來,韓非警覺地回頭,赫然瞥見方楚楚昏倒在地。

  他一凜,三步並兩步,奔到她身旁,迅速檢測她的瞳孔和脈搏後,緊繃的面部線條這才稍稍松弛,接著展臂一把橫抱起她。

  她躺在他臂彎,身輕如羽,臉蛋似雪蒼白,微風吹動她寬松的衣袖,翩翩搖曳如蝶。

  他抱著她下樓,剛走下一層樓,在轉彎處迎面撞上一個女子,一見到那熟悉的容顏,他連忙吐落幾乎融化殆盡的糖果——

  「曉雲!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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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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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25: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在醫院裡,她只能這樣穿,在他面前,她永遠都只能是這般弱不禁風的模樣,他看她永遠不會是一個女人,只是一個病人。

  她本來就不美,在醫院裡消磨了這段時日,肯定變得更醜了,最近她根本不敢照鏡子。

  她疏離地別過臉,假裝對病房內的一切滿不在乎。

  只可惜她那個煩人的老爸偏要提醒大家她的存在。「楚楚!你怎麼會在這裡?現在是巡房時間,你應該回自己病房。」

  她悄悄捏了捏手。「腳長在我自己身上,我高興去哪裡就去哪裡。」

  方啟達聞言,眉宇一擰,他打量自己女兒,見她臉色似乎越發慘白了,心下一緊,回頭對身後的年輕男子下令。「韓非,是你的病人,把她帶回她房裡去!」

  方楚楚一凜,不敢相信地瞪視父親。「爸!」

  「帶她回去!」

  「是。」韓非頷首,從容不迫地走向她,語音冷冽如冰。「大小姐,走吧。」

  她清楚看見他眼裡的不屑,而那令她心如刀割。

  韓非「護送」方楚楚回病房。

  位於走廊盡頭的這間房,是這家醫院最上等的病房,二十坪的空間,隔成臥房、會客廳及浴室,為了方便方楚楚衝洗照片,甚至隔出一小間臨時的暗房。

  方啟達明知女兒困在醫院裡的心不甘情不願,只能盡力將病房布置得猶如自家屋宅,務求她住得舒適。

  但他不懂,她要的不是舒適,不是在這棟白色牢籠裡閑閑地耗盡殘余的人生。

  她要的是,飛翔的自由。

  「你可以走了!」一進房,她便擺出傲慢的姿態對伴隨她的男人下逐客令。

  韓非連應都懶得應她一聲,逕自取出聽診器,示意她在病床坐下。

  「我很好,沒事,不用你替我檢查。」她乖張地拒絕。

  他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睨她一眼,那一眼,宛如判她下地獄,她倏地震顫,不知不覺地坐落在床沿。

  他為她聽診,冰冷的金屬貼在她胸口,隔著薄薄的上衣,依然能令她感到羞憤不堪。

  自從他受父親指示擔任她主治醫生後,這一百天,他日日重復著這動作,一次又一次地拿聽診器貼著她豐盈的乳下,聽她的心音。

  她好怕他會聽出來她不受控制的心韻,怕他聽出她為他怦然心動。

  那她會……寧可死了!

  他聽診完畢,又替她量體溫、血壓。「你血壓太低了,沒吃早餐嗎?」

  她是沒吃。「我吃不吃關你什麼事?」

  「要按時吃東西,補充血糖。」

  「我心髒都這樣了,還在乎有一點點貧血嗎?」

  他又用那種漠然的眼神瞥她一眼。「聽起來你隨時准備死了?」

  「是又怎樣?」她嗆。

  「你的心髒雖然在衰竭中,一時半刻還死不了,而且你已經排在心髒移植等候名單前幾位了,只要出現適合你的心髒,隨時可以開刀。」

  瞧他說得好篤定!

  「首先,能不能出現適合我的心髒,還不知道,就算有人把心髒捐出來了,你敢保證移植手術一定能成功嗎?」

  「我的手術不會失敗。」他靜定地望她。「這點你可以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自己的病人。」

  為何他膽敢如此對她保證?為何聽他許諾後,她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這男人太猖狂了!他該懂得他搏鬥的對手是殘酷的死神,不是阿貓阿狗!

  「你真的是……你以為你是誰啊?」她懊惱地磨牙。

  「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他漠然回應,漠然起身。

  他微微甩動袍袖,因而掃落茶幾上一本書,他彎腰拾起,瞥見封面畫著一對熱情相擁的男女。

  很明顯,那是一本愛情小說。

  劍眉斜挑。「你看這種書?」

  「不行嗎?」她飛快地搶回書本,瘦削的頰難得染上羞赧的紅暈。

  他注視她,嘴角似是隱約抽搐了下。

  她瞪他。「你在笑嗎?」

  他一凜,半晌,淡然揚嗓。「我沒必要對你笑。」

  拋下這句話後,他轉身離開,而她目送他帥氣挺直的背影,只覺得喉嚨像是噙著一枚苦澀的橄欖。

  對,他沒必要對她笑,她也沒見過他在這醫院裡對任何人笑,可是曾有個護士對她說,他其實會笑的,只是那笑容只給某個特定的女人。

  「我也不曉得她是誰,她來找過韓醫生幾次,韓醫生每次見到她,整個表情都變溫柔了,對她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我猜那女人是韓醫生的女朋友吧!雖然醫生從來不承認,但他對那女人真的很不一樣。」

  那特別的女人,究竟是誰呢?

  方楚楚發現自己很想知道,她捏著手上那本還沒看完的愛情小說,忽地覺得興致缺缺了。

  就算她讀遍了書中這些高潮起伏的愛情故事又如何?

  那樣的愛情,不會發生在一個將死的女人身上。

  【第二章】

  方楚楚喜歡他。

  起初他並未發現,後來他漸漸覺得奇怪,為何每次替她聽診,她的心總會快速地跳一陣子後才慢慢回復正常呢?

  這不像是心髒衰竭的典型病徵,幾番試驗之後,他才恍然領悟,這女孩該是偷偷喜歡上他了吧!

  所以才會在面對他時心跳加速,神色不自然。

  沒想到這個眾人口中罹患公主病很嚴重的大小姐竟會暗戀他!

  韓非嘲諷地尋思,嘴角噙著某種犀利的冷酷,女人的愛慕對他而言並非什麼新鮮事,只是這愛慕來自於方楚楚,方啟達最疼愛的掌上明珠,這就值得玩味了。

  是否該好好地利用一番呢?

  或許他可以拿她當作一枚復仇的棋子……

  思及此,韓非眼神瞬間一冷。

  沒有人知道他之所以毛遂自薦進這家醫院是有目的的,就連他最親近的人也不曉得,他對方啟達懷著報復之心。

  四個月前,他從母校的教學醫院轉進這間私立醫院,三個月前,方啟達指定他為方楚楚的主治醫生,一方面是信賴他的醫術,另一方面,方啟達似乎有意撮合他和自己的女兒。

  對這份「美意」,他一直假作遲鈍不曉,對方啟達和方家人他只有「憎恨」兩字可形容,怎麼可能甘願入贅為方家女婿?

  這段時日,他一直在尋找二十多年前那樁醫療疏失的證據,可惜一直找不到。

  他已經逐漸失去耐性了,如果需要利用方楚楚才能為死去的父親討回公道,他會利用的。

  韓非陰沉地想著,從口袋裡取出一根隨身攜帶的棒棒糖,撕開彩色的包裝紙,這是他的習慣,每逢開刀前他就會咬著糖醞釀情緒。

  忽地,一個女人突如其來地闖進他辦公室。「醫生,請你救救我的孩子!」

  他蹙眉,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女人已跪下。

  「醫生,我知道你很忙,門診的護士小姐也跟我說你不能再接病人了,可是我兒子……他有白血病,現在因為長期治療又導致心髒衰竭,每個醫生都說他沒救了!我只能拜托你了,救救我兒子吧!不管是要開刀還是什麼的,拜托救救他吧!」

  女人淚如雨下,一面泣訴,一面咚咚磕頭。

  兩個護士跟進來,見狀,倉皇地想扶起她。「這位太太,請你冷靜點,你不能這樣闖進醫生辦公室……」

  「我不要!你們放開我,我兒子就快死了!我管不了這麼多,你們放開我!」女人近乎歇斯底裡地哭喊。「醫生,拜托你……」她一路跪爬到韓非面前,扶抱他雙腿。「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韓非低頭注視她,眸光閃爍,兩秒後,他按下內線通話鍵。「我是韓非,叫警衛過來。」

  「醫生!醫生!不要趕我走,你聽我說,聽我說……」女人驚恐地哀嚎,連連磕頭,前額碰出瘀青,血絲流下。

  護士跟趕過來的警衛都不忍地看著她,但韓非只是好整以暇地將棒棒糖銜入唇間,一揮手。

  警衛會意,拖著婦人離開。

  一路上,只聽她哭叫嘶喊不絕,令人聞之鼻酸。

  韓非聽著,似是絲毫不為所動,許久,許久,他才拿下糖棒,沙啞地開口。「她的小孩現在在哪裡?」

  「你在干麼?」

  相機的觀景窗裡,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坐在屋頂的水泥圍欄上,雙腿朝外在空中晃蕩,只要一個閃神隨時可能摔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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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2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方楚楚心驚膽顫地放下相機,深呼吸幾口,盡力用一種平緩的步履接近那男孩,彷佛漫不經心地發話。

  男孩聽見了,回頭望她。

  「坐在那裡很危險,你知道嗎?」她問。

  他默默點頭。

  「下來吧。」

  他默默搖頭。

  「為什麼不?」

  「因為我想跳下去。」

  方楚楚倏地凜息,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為什麼?」

  她語氣鎮定,彷佛這是再尋常也不過的對話,男孩受她影響,也就很自然地說下去。

  「我覺得我死了比較好。」

  「因為你生病了嗎?」

  「嗯。」

  「很嚴重嗎?」

  「醫生都說我的心髒沒救了。」

  「動換心手術也不行嗎?」

  「醫生說我年紀太小,開刀很危險,而且就算心髒換掉,我還是有白血病,一樣活不久。」

  「所以你寧願早點死了?」

  「我不想看我媽媽整天一直哭,她明知道我的病不會好的。」

  「也許會呢?」

  「不會。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

  這男孩才幾歲?瞧他身軀如此瘦小,神情的悲壯卻猶如堅毅赴死的志士。

  方楚楚心下凄楚,除了同情之外,她對這男孩也有一份理解和更復雜的憐惜,她懂得他的心情,她也曾有過想一死了之的時候。

  她對他微笑。「你不想開刀,不想住院,只想回家,對不對?」

  小男孩一震,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愕然望她。

  「與其就這麼困在醫院,你想還不如用剩下不多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想去玩吧?想像一般的小朋友那樣,在操場打球,跟爸爸媽媽去游樂園玩。」

  「我一直想去……迪士尼樂園。」小男孩怔忡地流下淚。

  「我去過一次。」她更靠近他,語聲溫柔似水。「可是我幾乎每樣游戲都不能玩,最後只玩了旋轉木馬。」

  「為什麼?」

  「因為這裡。」她輕輕握拳捶了下自己心房。「我的心髒也很弱,承受不了太刺激的活動。」

  「你不會很悶嗎?去了迪士尼樂園,卻什麼都不能玩?」

  「嗯,很悶,可是我還是很高興,因為那是我爸爸第一次帶我出去玩。」

  「我也想去的。」小男孩含淚望她。「如果我死以前,能跟媽媽一起去一次,那就好了。」

  「那你跟她說啊。」

  「她不會聽我的,她只想找醫生幫我開刀,她以為那樣做我就會好起來……可是我知道,我好不起來了,真的治不好了,嗚嗚……」

  方楚楚展臂擁抱小男孩,讓他趴在自己胸前哭著,她像母親撫慰他,然後輕輕將他抱下水泥圍欄。

  一場危機消彌於無形。

  而她和懷中的小男孩都未察覺到,曾幾何時他們身後已站了一群匆匆趕來的醫護人員,其中包括韓非。

  他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她,眼潭一如既往地深邃無垠,但這是初次,她的形影確確實實地映進他瞳裡,他初次注意到她笑起來時,眉目彎彎如新月。

  他朝其他醫護人員比個手勢,他們會意地從她懷裡帶走哭泣的小男孩,留下她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把他的病歷送到我辦公室。」他低聲叮囑某個護士。

  「是。」

  眾人都退去後,他才舉步緩緩走向她,她沒料到他會來,恍惚地看向他,見他嘴裡銜著一根棒棒糖。

  「你等下要開刀嗎?」

  「嗯。」

  「該不會就是剛剛那個孩子吧?」

  「不是,那孩子不是我們醫院的病人,只是他的母親剛才來求我替她兒子開刀。」

  「你答應了嗎?」

  他搖頭。「她是擅自闖進我辦公室來的,醫院並不想收這個病人。」

  「因為多增加一個治不好的病歷,只是給醫院添麻煩,對醫院的名聲並沒有好處對嗎?」她語鋒帶刺。

  「我沒說他治不好。」

  她震了震,眼眸瞬間點亮希冀的光芒。「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治得好?」

  「我也沒那麼說。」他面無表情。「他畢竟不是我的病人,我不曉得他實際的病況。」

  「那你會收他嗎?」

  「我收不收這個病人,不關你的事。」

  是不關她的事。可是……「我希望你收他。」

  他眯了眯眼,她看不出那是厭惡或不耐。

  「這算是大小姐的命令?」

  她心口揪緊。他也和其他人一樣看她是個刁蠻千金吧!

  「你說是命令,那就當是命令好了!」她傲嬌地抬起下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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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姐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個病人,不是我的頂頭上司。」他一字一句地撂話,言語如刃。

  她心痛地看著他昂然轉身,忍不住揚嗓。「那如果……算我求你呢?」

  話才落下,她立即便後悔了,她方楚楚是何許人?這輩子幾時曾求過人?

  果然,她聽見他輕蔑的冷哼。

  「大小姐別開玩笑了,在下可擔不起!」

  他一定要這樣口口聲聲地喊她大小姐嗎?她再遲鈍也不會聽不出他語氣的譏誚。

  方楚楚手撫著胸,頓覺好悶好悶,從早餐起她就什麼都沒吃,如今午後的陽光燦爛地照在她身上,她一時眩目……

  咚!

  一聲悶響從身後傳來,韓非警覺地回頭,赫然瞥見方楚楚昏倒在地。

  他一凜,三步並兩步,奔到她身旁,迅速檢測她的瞳孔和脈搏後,緊繃的面部線條這才稍稍松弛,接著展臂一把橫抱起她。

  她躺在他臂彎,身輕如羽,臉蛋似雪蒼白,微風吹動她寬松的衣袖,翩翩搖曳如蝶。

  他抱著她下樓,剛走下一層樓,在轉彎處迎面撞上一個女子,一見到那熟悉的容顏,他連忙吐落幾乎融化殆盡的糖果——

  「曉雲!你怎麼來了?」

  【第三章】

  「你怎麼就是戒不了這個吃糖果的習慣呢?又不是小孩子!」

  意識昏沉間,方楚楚朦朦朧朧地聽見一道清婉的嬌嗓,很女性化、很好聽的嗓音,噙著幾許甜膩,她想,男人聽了會喜歡。

  「我待會兒有一台手術。」

  這個男人的聲音,她很熟悉,又有點陌生,因為她從未聽過他用如此柔軟的聲調說話。

  「開刀前就非得吃棒棒糖嗎?真難看!」女人嫌棄著。

  他默然不語,跟著,她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是他把白袍口袋裡的糖果都掏出來了嗎?丟到垃圾桶裡了?

  「這還差不多!」女人像是滿意了,「對了,這女的是誰?」

  「我的病人。」

  「你還會親自抱你的病人上床?」像是吃醋的口吻。

  「她昏倒了。」

  「這樣啊。」

  「你怎麼會來醫院?」

  「喔,我剛跟朋友到這附近吃午餐,就順便過來看看,他們告訴我你人在頂樓,所以我本來想上去找你的。你今天晚上有事嗎?」

  「開完刀,大概七、八點了吧!」

  「好,那我等你,到我家來,我為你慶生。」

  「慶生?」

  「今天是你生日,你忘了嗎?」原來今天是他生日。

  「……我想起來了。」

  「真是的!每年你自己生日沒一次記得的,倒是我的生日你記得清清楚楚!」女人柔聲取笑。

  「我走嘍!晚上我會做好豆沙包等你,快點過來喔。」

  這就走了嗎?可她還沒能睜眼看一看呢!

  方楚楚掙扎地從深沉的暈眩裡醒來,費了半天勁,好不容易抬起沉重的眼皮。

  來不及了!她只能瞥見那女人印染著花朵的飄逸裙擺,以及韓非痴痴目送的身影,那一定是個美若天仙的絕色。

  方楚楚在心裡默默判定,心口倏地絞過疼痛,她不禁逸出細微的呻/吟。

  韓非警覺地旋身看她,「你醒啦?」

  她沒吭聲,是疲倦或失落?她不想說話,只是用一雙水蒙蒙的眸子盯著他。

  「別擔心,你剛剛只是因為貧血昏倒。」他誤解了她的憂郁,雙手俐落地替她調整病床旁的點滴,「打完這瓶點滴,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就好了。」

  見她仍靜默,他又補充一句,「我不是警告過你了嗎?你不能不按時吃飯。」

  「這是醫生大人的命令嗎?」她半嘲弄地問,劍眉一擰,「你休息吧!等下我會請人送餐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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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26: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凝睇他,終於還是衝口而出。「剛剛那女人是誰?平常威風凜凜的韓大醫生在她面前好像整個變忠犬了?」

  他聞言,似是霎時感到狼狽,瞳光黯下,表情比平時還冷漠數倍,「不關你的事。」

  語落,他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去。

  怎麼會不關呢?他前腳才走,方楚楚立即迫不及待地拔下點滴,拖著虛軟的身子下床,來到牆角那個繪著油彩的陶瓷垃圾桶前。

  她打開蓋子,果然看見裡頭琳琅滿目地散落著幾根彩色棒棒糖,她驀地坐倒在地,許久無法動彈。

  長達四個多小時的手術結束後,正如韓非所料,時間己將近晚上七點半。

  他將後續的照護交由住院醫師處理,迅速衝了個澡,換上一身清爽的便服,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鐘,他記得曉雲的央求,要他盡快趕到她家,他不忍讓她等太久。

  這世上,如果有誰能融化他冷硬的心殼,那就是田曉雲了,她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鄰家女孩,當他和母親最落魄潦倒的那段期間,所有人都不屑與他們來往,只有她願意接近他、陪伴他當時他經常吃不飽,而她常常偷偷送來一袋面包或者一盒她媽媽剛烤好的手工餅干,她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女神,他發誓會一輩子守護她,無論她是否會將自己當成一個男人來愛。

  曉雲很依賴他,但他知道在她心裡,他更像是一個哥哥,而非令她神魂顛倒的情人,她另有所愛。

  那男人似乎是她中學時代的學長,幾個月前兩人又重逢了,她陷入天旋地轉的熱戀。

  他只能祝福她,並且告訴自己,他一點也不嫉妒……

  就在他來到醫院一樓大廳時,手機鈴聲響起,《goodbyeMyprincess》是曉雲很喜歡的一首韓語歌,也是她硬在他手機裡設定的她的來電專屬旋律。

  他微笑接電話,「我馬上就過去了。」

  「不好意思,哥,今天可以取消嗎?」田曉雲在遙遠的那端道歉。

  「取消?」他的眼神有瞬間空白,「為什麼?」

  「因為我男朋友臨時來找我,他剛出國回來,我們很久沒見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天我再補請你吃飯好嗎?我保證會多做一些你愛吃的菜。」

  還能怎樣?

  「好,我知道了。」

  他按下通話結束鍵,一時有些茫然失措,呆立原地。

  數秒後,當他重新凝定心神,一轉身,視線和一對清澈的眸光在空中相撞,是方楚楚,她正定定地瞅著他,她都聽見了嗎?

  韓非不悅地蹙眉,方楚楚很快給了他答案。

  「看來我們韓大醫生好像被放鴿子了!」

  嬌甜的聲嗓分明是在奚落他,他瞪她,「這個時間你在這裡干麼?」她該待在後面那棟病房大樓。

  她聳聳肩,「我無聊,四處走走不行嗎?」

  「回病房去。」他下令。

  「我不回去。」她像是跟他杠上了。

  他暗暗磨牙,胸口怒火翻揚,被她瞧見他待曉雲的特別己經夠不堪了,更不堪的是,她還知道曉雲在他生日這天臨時放他鴿子!

  這對一個男人的自尊,不啻是個打擊。

  「方楚楚,你一定要這樣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嗎?你明知道你今天很虛弱,需要躺在床上多休息。」

  「我的身體哪天不虛弱?如果我只要稍微有點不舒服就躺床上,我這輩子根本別想下床了。」

  「你就那麼想死嗎?」

  「反正遲早會死的,早幾天又有什麼分別?」

  「我不是跟你說了,只要你得到合適的心髒移植,你還有大半輩子可以活。」

  「誰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呢?說不定下一分鐘我這顆心髒就不能用了,與其把希望賭在明天,我寧願把握今天的每分每秒,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也阻止不了我!」

  因為她不想徙留遺憾嗎?

  韓非驀地憶起下午在頂樓,她和那個小男孩的對話,小男孩其實並不想開刀,不想把所剩不多的時間浪費在醫院裡,他寧可和父母去游樂園共享天倫之樂。

  她也是同樣的想法嗎?在醫院裡蠻橫耍潑,惹得所有人見她如見鬼魅,是否只是想藉此掙脫這個牢籠?

  「……要我現在回病房也可以,除非你送我回去。」她突兀地開出條件。

  他一愣,「什麼?」

  「你聽見了。」她微微別過眸,頰畔可疑地緋紅,「我要你陪我回去。」

  他注視她兩秒,以他的脾氣應該果斷拒絕的,但今夜……

  「走吧!」他不由分說地托起她一只藕臂。

  她嚇一跳,不知所措地盯著他托著她的大手,雖然他只是為了架著她行動方便,雖然他的手只觸及她的衣袖而非肌膚,她的心韻仍不爭氣地加速了,笨蛋方楚楚!你可以不要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嗎?真丟臉!

  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責罵自己,但依然止不住怦然心動,因為她確實是情竇初開,在此之前她從未讓任何男人闖進心扉,即便是總能將她逗得呵呵笑的光皓學長。

  他是第一個,他是……她的初戀。

  韓非將她送回病房,她不給他開口告辭的機會,「陪我吃飯。」

  「什麼?」他又愣住。

  「我說,一個人吃飯很無聊,你陪我。」她扮出公主頤指氣使的架子。

  「我沒聽說過主治醫生還要陪病人吃飯。」他這很明顯是拒絕了。

  「可是主治醫生應該為病人的健康著想,不是嗎?」她挑釁地直視他。

  「下午你走後,我只吃了一個布丁喔!如果晚上再不吃點東西,我說不定又會昏倒,然後我就會跟我爸告狀,是你這個主治醫生不肯好好照顧我,這樣可以嗎?」

  這是在威脅他嗎?韓非冷笑地眯了眯眼,「你想要人陪吃飯,為什麼不請院長陪你?」

  「你不會不曉得我爸有個女人吧?雖然他怕刺激到我,一直瞞著我,但我知道他們交往很多年了,從我媽還在世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他工作很忙,難得有空,當然應該陪陪那個阿姨。」她笑著傾訴父親的緋聞。

  怎能那樣笑?韓非審視她近乎甜美的笑顏,她父親有婚外情,她不怨嗎?

  「以前我會怨,現在不會了。」她彷佛看透他的疑問,笑著解釋。

  「這樣也好,我死後就不會留下他一個孤單老人了,說不定那個阿姨還可以替他生幾個弟弟妹妹。」

  這女人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樣。

  他本以為她是個蠻橫自私的千金小姐,但似乎不僅是如此,她想過生死,想過自己死後,父親該如何度過晚年生活。

  或許她並不如表面上看來那麼任性。

  「這些菜是我爸特地請五星級飯店外送的,你看看,是不是都很好吃的樣子?」她介紹著餐桌上的宴席料理,「我爸知道我吃膩了醫院的餐點,每天晚上都會幫我叫外賣,這麼多菜,你說一個人怎麼吃得完?」

  也許她最需要的,不是這些做工精致的料理,而是能有人陪她一起吃,因為寂寞的滋味總是太苦澀。

  他在餐桌旁坐下來,主動盛了兩碗飯。

  「那就快吃吧,我餓了。」

  她怔忡片刻,看著他不客氣地大吃大喝,忽地微笑了,淺淺的笑痕如春天湖水的漣漪。

  席間,他們偶爾沉默,偶爾談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吃完飯,她親自煮了一壺紅茶,兩人坐在沙發上喝著。

  「為什麼你開刀前會有那種習慣?」她無預警的問話如乍然劈過天際的落雷。

  他擰眉不語,扣著茶杯的手指縮緊。

  「我知道有的醫生開刀前會聽音樂,有的會小憩片刻,我爸的習慣是會跟病人閑聊,可我沒想過會有醫生吃棒棒糖耶。」說著,她輕聲一笑。

  「說真的,還滿……」

  「幼稚嗎?」他冷冽地打斷她,想起曉雲對他這種行為的評語。

  「是很幼稚啊!」她彷佛沒接收到他懊惱的頻率。

  他重重放下茶杯。

  「我覺得很有趣。」

  哪裡有趣了?

  「跟你的形像很不搭,說真的,看你平常那張死人臉,開刀前居然還吃棒棒糖,沒看過的人應該不會相信吧!」

  所以呢?他怒視她。

  「有種反差的……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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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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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26: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在說什麼?

  「「萌」,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什麼意思?」

  「我想你也不曉得。」凝定他的眸亮晶晶,「這個字是從日語來的,你自己去查吧!」

  看來不是個什麼善意的形容詞。

  韓非從鼻孔哼氣,正欲發話,手機鈴聲忽而揚起,是那首《goodbyeMyprincess》

  他立刻接電話,「喂,曉雲。」

  「哥,你現在來好嗎?」

  「現在?」他愕然,「可你不是有約了?」

  「他剛跟我吵架,走了,你過來陪我。」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他毫不猶豫地應允,連一句話也沒多問。

  「是她打來的?」方楚楚嗓音沙啞。

  這個「她」是誰,兩人心照不宣。

  他沒回答,逕自起身。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

  她看著他匆匆欲離的身影,那麼帥氣、那麼挺拔,如此冷傲偉岸的一個男子,竟如此亟欲討好一個隨時可以取消跟他的約定的女人,她覺得心酸。「韓非,你站住!」

  他身子一僵,兩秒後,漠然回首。「你還有什麼事?」

  「今天你生日對吧?我送你一個禮物。」

  「什麼禮物?」

  「我跟你講一個故事。」

  什麼跟什麼?

  「我沒空!」

  「只要一分鐘就好。」

  「方楚楚,你打什麼主意?」他懷疑地打量她。

  她甜甜地笑,「就一分鐘,你不會這麼小氣,連一分鐘也不給吧?這可是給你的禮物喔!」

  「說吧!」他不耐地撂話。

  她深吸口氣。「我要講的是一個公主徹夜未眠的故事。」

  「普契尼的歌劇?」

  「不是,是我編的故事。」

  她編的故事?他瞪她,她干麼忽然跟他講一個自己編造的故事?

  「從前從前,有一個美麗的公主,她不但長得漂亮,嗓子也好聽,就像黃鶯出谷……」

  「講重點!」

  「那個公主有失眠的毛病,到了晚上總是很難入睡,有一陣子她連續七天七夜沒唾覺,變得很憔悴,國王皇後昭告天下尋找良醫,都治不好她,有一天,—個跟隨公主很久的隨從自告奮勇跟囯王說他有辦法治好公主的失眠。國王答應讓他去試試看,於是每天晚上,他都坐在公主床邊,隔著一簾紗帳,講故事給她聽,很奇怪,公主只要一聽他講故事,就會昏昏欲睡,每天都睡得很安穩。這個隨從暗戀公主很久了,可是公主從來對他視而不見,也沒問過他的名字,就算他每天這樣講故事給她聽,她還是問都不問。」

  「……後來怎樣了?」

  「後來有一天,隨從獨自悄悄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公主又開始失眠了,每個睡不著的晚上,她都會想起那個隨從,想著他到底叫什麼名字、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她頓了頓,「故事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韓非沉默數秒,接著,喑啞地揚嗓,「為什麼跟我講這個故事?」

  「就說了送你的禮物啊!」她笑,「生日快樂,晚安。」

  韓非瞥她一眼,她仍是嫣然笑著,彷佛毫無心機,他走出病房,帶上門,在走廊外沉思片刻。

  他從口袋裡取出手機,按下回撥鍵。

  「曉雲,是我,今天晚上我不過去了,明天早上我還要開會,你早點睡吧,晚安。」

  他掛斷電話,沒有發現身後的房門悄悄開了一條縫,有人正貼在門邊偷聽。

  那人唇畔,悄悄漾開一抹笑,那笑,蘊著某種透明的哀愁。

  【第四章】

  隔天早晨,韓非臨出門前,來了個意外的訪客。

  是田曉雲,她帶著親手做的早餐來找他,「是你跟我都很愛吃的豆沙包,一起吃吧!」

  他驚訝地望她,「可是……你怎麼會來?」

  「呃,是這樣的。」她似乎有些羞赧,「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我想你一定生氣了,對吧?韓哥哥,你是不是氣我在你生日時放你鴿子?」

  「我沒生氣。」

  「你有!不然後來我要你來我家,你怎麼不來?你以前從來不會拒絕我的。」田曉雲嬌嗔道,嘟著嘴撒嬌的模樣很可愛。

  她這模樣韓非不是第一次看,卻是初次滿腔洋溢著新奇的感受,方楚楚告訴他的故事奏效了!

  那個故事的寓意是,有時你一直對某個人好,她不見得會放在心上,但當你有天疏忽她了,她反而會懷念你曾經對她的好。

  「好嘛,我知道是我錯了,哥,你別生氣了嘛!」只有在有求於他的時候,她才會這般甜蜜又親密地喊他「哥」!

  「我沒生氣。」他不禁放柔嗓音。

  他是真的沒生氣,昨晚她臨時爽約,他確實感到失望,但他不會對她生氣的,永遠不會。

  「那你有空陪我一起吃早餐嗎?」

  「嗯。」

  他陪她吃了半小時,然後親自開車送她回家,在去醫院的路上,他打開車上廣播,跟著哼歌。

  他己經很久沒這樣的好心情了,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他尋思著,忽地憶起昨夜方楚楚跟他說故事時,臉上那過分清甜的笑容,一個疑惑的念頭閃過!

  她,不是喜歡著他嗎?為何要藉著一個虛構的故事,教他如何去掌控另一個女人的心?

  她在想什麼?

  他蹙眉,還來不及理清頭緒,手機鈴聲響起,他瞥一眼來電顯示,面色乍變,立即停車接電話。

  「喂,是韓醫生嗎?」對方的聲音很蒼老,有些無力。

  「是,李醫生,找我有事?」

  「嗯,我打電話是來告訴你一聲,我兒子要出國留學了,我跟我太太都會陪他過去,在離開台灣以前,我有些話要跟你說,是關於你一直想知道的那件事。」

  韓非捏握手機,掌心微微滲汗!

  真相終於要揭曉了嗎?他花了許多年跟這位老醫生建立交情,一年前還在母校醫院工作的時候,他開刀救回老人的兒子,更進一步取得老人的信任。

  「雖然方院長對我很好,但你對我兒子有救命之恩,我想我也應該報答你。」說著,老人深深嘆息,「院長辦公室有當年的機密檔案,你想辦法把資料調出來吧!牆上的油畫後面有個保險箱,密碼我不曉得,只能靠你自己找了。」

  「謝謝你,這樣就夠了。」韓非真誠地道謝,很明白這個老人跟方啟達的交情,要他出賣自己的好友並不容易。

  「那就……再見了,你多保重。」

  老人悵然的語音在韓非耳畔繚繞不絕,他盯著斷線的手機,眸光銳利如刀。

  他在做什麼?

  深夜,方楚楚在醫院大樓晃蕩,意外瞥見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剛剛讀罷一本愛情小說,那是個悲傷的故事,女主角為男主角做盡一切,甚至為他而死,他卻一直將她當仇人對待。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她潸然淚下,眼皮都哭腫了,為了轉換心情,才悄悄溜出病房,拿著相機到處拍。

  只是她沒想到,就在走廊轉角,當她將相機鏡頭對著玻璃窗時,會瞥見窗上映著模糊的影子,一個男人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然後潛進她老爸的辦公室裡,韓非,他在干麼?

  她狐疑著,猶豫半晌,方躡手躡腳地跟上,她己經很習慣像幽靈般走路了,不發一點跫音。

  她將耳朵貼在門扉靜聽,聽不見任何聲音,她深呼吸,輕輕地、輕輕地將門拉開一條縫。

  室內漆黑,唯有手電筒的燈光朦朧晃動,她看不清楚,又稍稍推開門扉,這回他機敏地察覺了,迅速關上手電筒,躲進辦公桌下。

  被發現了啊!

  她聳聳肩,索性大方地開門,手撫上牆面開關,切亮室內的燈光。

  「你不用躲了,我都看見了!」清雋的嗓音灑落。

  毫無動靜。

  她輕聲笑,好整以暇地喚,「韓非。」

  氣氛沉寂,兩秒後,他從辦公桌後立起身,站姿帶著幾分僵硬,穿著白袍的身影卻一如旣往地酷帥。

  她微笑,「果然是你。你可以解釋一下這三更半夜的,你偷偷闖進我爸的辦公室是在找什麼?你想偷東西嗎?」

  他抿唇不語,面部線條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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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26: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看你的樣子不像是小偷啊!我想韓大醫生應該也不缺錢吧,這裡頭也沒什麼好東西值得變賣的。」

  「……」

  「你再不說話,我可要叫警衛了喔!」她笑吟吟地烕脅。

  他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你不用叫了,我承認,我想找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一份機密檔案,是醫院一個VIP病人的手術資料。」

  「你不能從電腦資料庫調閱嗎?」

  「我沒那個權限,他不是心髒外科的病人,又是VIP.」

  「那你為什麼想看?」

  「因為……我想跟他建立交情。」

  建立交情?方楚楚秀眉一挑。意思是他想藉此攀權附貴嗎?看不出他是這種人。

  但男人有點野心……也不算壞事。

  她深思地注視他,猶如黑曜石的眼瞳閃爍著異樣的光,他緊張嗎?擔心她會將他交給警衛嗎?

  深夜擅闖院長辦公室的事情要是被發現了,他很可能被醫院開除,在醫界的名聲也會蒙上陰影。

  「其實你可以直接向我爸要求調資料看,你知道他很欣賞你,說不定會答應。」

  他陰郁地盯她,一字一句由齒縫磨落。「所以你決定向你爸告狀?」

  她尚未回話,一道尖銳的呼喊倏忽如疾風刮來,在兩人心海卷起千堆雪。

  「是誰在裡面?!」

  糟糕!有人來了!

  方楚楚心神一凜,不及細加思索,本能地飛奔撲向他,藉臂勾下他肩頸,腳尖踮起,櫻唇大膽地親吻他……

  她在做什麼?

  有好幾秒的時間,韓非腦海只是一片空白,震驚著,不明所以。

  但也不知是否出子本能,他單手順勢攬扶她彷佛一折便斷的腰,他敏感地察覺到自己的唇正與她相貼,比他想像中更柔軟的唇,帶點淡淡的香氣。

  他嗅著那香氣,情不自禁地吮了一下。

  這一吮,她似乎也呆了,動也不動。

  直到警衛的驚呼再度響起。「到底是誰在裡頭?你們……大小姐!」

  方楚楚轉頭,用自己如瀑布的秀發遮住韓非的臉,不讓警衛看見,「出去,不准打擾我們!」命令的口吻自然含著一股威嚴。

  警衛整個嚇慌了,他這都是看見什麼了啊?深夜打擾大小姐和男人……呃,偷情,要是大小姐一個面子拉不下來開除他怎麼辦?

  「不好意思,大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太不小心了,大小姐你千萬別生氣,我馬上就走!」

  警衛轉身就想逃。

  「等等!」她喊住他。「不准說出去,否則……」

  「放心大小姐,我不會說的,我、我什麼都沒看到,真的、真的什麼都沒看到,我走了!」

  話語未落,警衛己溜得不見人影,室內重新恢復靜寂。

  危機解除,方楚楚剛松了口氣,抬頭見韓非正定定盯著自己,她呼吸乍停,頓時倉皇地想退開。

  他卻用雙手固定她後腰,不讓她動。

  那雙闇黑無垠的眼眸依然緊緊擒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問話的嗓音微啞,顯然情緒也有些激動,但她聽不出來,她只感覺到自己狂亂的心韻,「這樣做不好嗎?」

  她故作鎮定。「這樣……你就不會被人看見了。」

  「為什麼要幫我?」

  是啊,為什麼呢?

  「沒有理由。」

  「怎麼可能沒有理由?」

  她咬牙,想著該怎麼做才能逃脫這令她尷尬的一切,最後仍是選了她最熟悉的方式,驕傲地揚起下頷。

  「我方楚楚做事就是這麼我行我素,你又不是不了解,需要什麼理由嗎?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

  「你沒必要保護我。」他深深地望她,良久,才放開她。

  她連忙後退一步,拉開和他的距離,有些安心又有些悵然若失,她畢竟是貪戀著他懷抱的溫曖。

  方楚楚自嘲地尋思,唇角刻意揚笑,「這不是保護,這是……交換條件。」

  劍眉一挑,「交換條件?」

  「嗯,我想你欠我一份人情,想你答應我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

  瞧他一副警戒的樣子,很怕她提出什麼他做不到的事刁難他吧?呵。

  方楚楚冷笑,「我還沒想到,等我想到自然會告訴你,你就提心吊膽地等著吧!」

  語落,她淘氣地朝他送了個飛吻,輕快離去的倩影宛如仲夏夜裡的森林精靈,韓非不悅地瞪著。

  「最近跟韓非相處得怎樣?」

  「什麼怎樣?」

  「你知道爸的意思。」

  「我不知道。」

  「唉,楚楚!」

  長長的嘆息,像要綿延到宇宙的盡頭。

  方楚楚咬唇,倔強地望著父親,她也不曉得為何自己每回跟老爸講話總要像個任性長不大的丫頭,但他……確實常常惹火她啊!

  「爸,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跟韓非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他一點都不喜歡她。

  「因為我快死了!」

  「楚楚!」方啟達駭然喝止女兒,濃眉糾結成一團,他最氣這丫頭動不動就提「死」這個字了,總是令他心驚肉跳,「你就非要這樣刺激你老爸嗎?哪天把我氣到中風你就開心了是不?」

  「你身體那麼硬朗,哪會中風啊?」

  「誰曉得?我們這年紀的人會發生什麼事很難說,而且我每天在醫院工作這麼忙,幾乎沒怎麼好好休息……」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方楚楚投降,「老爸不會中風的,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方啟達凝視女兒,見她秀眉微微蹙著,眼神夾雜著不情願與擔憂,知她還是關懷自己的,再怎麼嘴硬,畢竟父女親情,難以抹煞。

  他溫和地微笑。

  見他那心領神會的笑容,方楚楚櫻唇又嘟起。

  「老爸,你不是說你很忙嗎?我沒事,血壓體溫都正常,心髒也勉強還能撐住,你看過了可以放心了,快去忙你的吧!」

  「你這無情的丫頭!就這麼急著趕你老爸走?」他笑啐。

  她輕哼一聲,別過頭。

  他看著她微微蒼白的側顏,雖然神情仍有些許憔悴,但比起平常,她今日算是神采奕奕了。

  「有什麼開心的事嗎?看你眉飛色舞的樣子。」

  「哪有啊?」

  方啟達又是一聲低笑,伸手愛憐地撫了撫女兒的秀發。

  「聽說這陣子韓非每天都過來看你好幾次?」

  「呋!他是我主治醫生,當然要來看我。」話雖如此,她頰畔卻可疑地染紅。「聽說晚上還陪你一起吃飯?」

  「那是因為他嫌醫院伙食難吃,我這邊有五星級飯店料理,當然來我這邊搭伙劃算。」

  「是這樣嗎?」

  「不然還怎樣?」方楚楚沒好氣地轉頭瞪自己老爸。

  方啟達笑而不語,他很明白女兒性子倔自尊心強,即便心裡暗戀著一個人也不會甘願承認的,他只希望那個得她青睞的年輕人能體會她的好,給她幸福。

  問題是韓非在他面前總是淡淡的,他不確定他對楚楚是否有好感——那小伙子也頗有傲氣啊!

  方啟達百感交集,又揉了揉女兒的頭,這才緩緩起身,「那我走了,晚一點再來看你。」

  「嗯!」方楚楚目送父親離去,唇瓣顫著,有什麼話想說,卻終究開不了口,

  她怎麼能問他關於母親忌日的事呢?她想,他該早就忘了,這些年來從來都是她獨自去給母親祭墳。

  可今年,她卻被困在這棟白色巨塔裡,幾個小時也好,她想出去替母親掃墓……

  「在發什麼呆?」一道清雋的嗓音落下,她震了震,望向來人。

  是韓非,他依舊是一身白袍,也依舊顯出令人著迷的勃勃英氣,沒有誰比他更適合穿白袍了,他彷佛是天生的醫生。

  「護士有來幫你量體溫、血壓嗎?」他問。

  「我爸親自來幫我量的。」她答。

  「院長來過?」

  「嗯,他剛走。」

  看來方啟達確實很疼愛這唯一的掌上明珠,即使工作再忙碌也要撥時間來探望她。

  韓非默然尋思,藉著檢測心電儀的動作掩飾譏誚的思緒,他並不討厭方楚楚,

  若不是方啟達當年害死他父親,他或許能跟她做真正的朋友,但現在,就算他表面與她和平相處,他的心也有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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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7-1-3 16:2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女人不可能是他的朋友,他頂多可以……對她和善一點。

  「你早餐有吃嗎?」

  「有。」

  「都吃光了嗎?」

  「要不要我順便報告都吃了哪些東西?」她瞪他,「你管真多!」

  「我不想你再暈倒。」他淡淡地回應。

  「因為怕抱不動我嗎?」她諷刺。

  「因為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他看完心電圖及血壓等數據,滿意地頷首。

  「你今天身體情況不錯。」

  「我覺得我這幾天精神好多了。」她乘勢追加一句。

  「嗯,這樣很好。」

  「所以……」

  「所以怎樣?」他聽出她話裡的遲疑。

  她眨眨眼,似是思索著該怎麼說,好一會兒,終於決定開門見山。

  「我想申請外出。」

  「什麼?」他訝異。

  「只要幾個小時就好,讓我外出。」她要求。

  他皺眉,「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你隨時有暈倒的危險。」

  「你剛不也說了?我這幾天情況好多了!」

  「還是不行。」

  「韓非!你……」她懊惱地抿唇,眼眸噴火。

  他任由她恨恨地盯著,絲毫不為所動。

  她更氣了,他不曉得應該讓病人保持平靜的情緒嗎?可惡!

  「你應該還記得自己欠我一個願望吧?」

  他一凜,凌銳的眼神射向她。

  她從容微笑,「那天晚上的事,難道你忘了嗎?」

  「怎麼可能忘?」他語音粗啞。

  兩人同時憶起那個晚上以及那個異樣的吻,方楚楚眼睫輕顫,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斂下眸,「我……我想到要你答應我什麼願望了。」

  「你要我答應你外出嗎?」

  「不是。」

  「那你想要什麼?」他問,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

  雖說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備,但還是擔憂這女人會提出什麼古靈精怪的要求。

  那夜他偷雞不著蝕把米,不但沒打開保險箱,反而被她逮個正著,他很嘔,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他絕對說到做。

  「你說吧!只要我能力所及的,一定幫你。」

  她深深地凝睇他。「我要你陪我外出。」

  「明天是我媽的忌日,你陪我去掃墓。」

  【第五章】

  怎麼這麼巧?她母親的忌日居然和他父親的忌日是同一天!

  韓非覺得不可思議,這奇特的巧合令他心裡有些異樣的情緒,但他沒去深究,某方面來說,他潛意識想避免產生和方楚楚同病相憐的感受。

  就算他們每年都有為過世的親人掃墓的習慣又如何?她一樣是方家人,是方啟達的寶貝千金,這一點不會改變。

  「你怎麼都不說話?陪我來掃墓有這麼悶嗎?」方楚楚幽幽的嗓音拂過他耳畔。

  他一震,定了定神。

  方楚楚坐在他身旁的副駕駛席,正用那雙霧蒙蒙的水眸瞅著他。

  拗不過她,他終究還是答應陪她一起去祭墳了,就在這個陽光溫曖的午後。

  她笑笑地彎唇,「說來也真巧,你怎麼剛好今天就有休假呢?剛好可以陪我。」

  因為他本來也打算今日去祭拜他父親的。,「你不就是因為打聽到我有假,才故意要我陪你的嗎?」

  「你猜到了啊。」她吐吐舌尖。

  他愣了愣,沒想到她也有如此悄皮可愛的姿態,「怎麼了?干麼這樣看我?」她察覺他眼神奇特。

  「沒事。」他連忙撇過頭,專心開車。

  方楚楚有多可愛都與他不相干,這世上只有田曉雲能打動他的心。

  他不愉地尋思,繞著山區的彎道一路蜿蜒向上,從位於市區的醫院來到這座市郊的墓園,總共花了約莫一小時。

  這一個小時,和方楚楚獨處於車廂的密閉空間,他本以為會很難熬,沒想到聽聽音樂,偶爾聽她講些言不及義的廢話,竟也就這麼過了。

  「到了。」他在墓園的入口處停車。

  她下了車,捧著一束野姜花,據說是她去世的母親最愛的,而他提著一籃瓜果和酒水,陪她走進墓園。

  雖然兩人雙親的忌日是同一天,但她媽媽葬在這昂貴雅致的墓園,他爸爸只能棲身於靈骨塔中的一小格,待遇仍是雲泥之別。

  他清楚地感到兩人家世的差異,她是豪門千金,他只是工人的兒子。

  「就是這裡。」她在一座修整得十分漂亮的墳前駐足。

  他隨意瞥了一眼刻在墓碑的芳名——楊雅竹,很好聽的名字,想必是個氣質高貴的女子。

  他忽地覺得煩躁,替她擺好瓜果酒水後,急著離開。

  「你好好跟你媽說說話吧,我去別的地方晃晃。」

  語落,他轉身就走。

  「唉,媽,你看到了吧?那個男人就是韓非,你說他是不是很沒禮貌?」

  方楚楚在母親墳前坐下,獻上花束,撫著墓碑低喃,「我一直想帶他來看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冥冥之中,彷佛有風吹過她耳畔。

  「因為我喜歡他。媽,你說好不好笑?你女兒這輩子第一個喜歡的人居然是個醫生,我明明最討厭醫生了,以前爸為了他的病人把你丟在一邊不理不睬,我真的很生氣!」

  現在不氣了嗎?

  「也不是不氣,只是……我好像比較能體諒他了,因為醫院裡有很多病人像我一樣需要他。」

  韓非是個好孩子嗎?

  「才不呢,他壞透了!我是說,他對病人來說是個好醫生,可是對我……他是壞蛋,我也不曉得自己喜歡他哪一點,他對我其實很冷淡,要不是我老纏著他,他可能根本不想理我!」

  可是你還是喜歡他?

  「對啊,我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

  方楚楚喃喃自語,揚起臉,望向穿梭於前方樹叢處的韓非,今天他卸下了白袍,隨意地穿著T恤跟牛仔褲,外搭一件藍色牛仔襯衫,簡單的打扮依然流露出一股瀟灑帥氣。

  「我很高興在我死以前,能遇到他。」

  你不會死的。

  「媽,別連你也這樣安慰我。」她苦笑,「你別擔心,我不怕死的,我只希望在死以前……」

  怎樣?

  她沒再說話,因為她哀婉的眸光正與他相遇,他看向她,視線膠著。

  她朝他招招手,「韓非,你過來。」

  他聽見她的叫喚,劍眉一擰,彷佛不情願,但還是乖乖地走過來了。

  「什麼事?」

  「跟我媽打個招呼吧。」她嫣然笑道,「她想認識你。」

  她媽干麼認識他?

  韓非正欲反駁,但一見她纏綿的眼神,頓時領悟。

  她是想把自己暗戀的人介紹給母親吧!問題是,他是否配得起她慎重其事的介紹?

  「媽,這個冷淡又拽的家伙就是我的主治醫生,韓非,他說一定會救活我,你相信嗎?」她話裡噙著諷剌。

  他眯眼睨她。

  她淺淺含笑,「跟我媽打招呼啊!」

  他咬咬牙,轉頭面對墓碑,刻意保持面無表情。

  「院長夫人,你好。」你知道你丈夫是害死我爸爸的凶手嗎?

  但她顯然不知道,她女兒亦渾然不知,天真地傾慕著他。

  「瞧你眉頭皺的,都可以夾起蒼蠅了!」方楚楚取笑他,為兩人各斟了一杯清酒。「喝吧,跟我媽干一杯!」

  他無言地接過酒杯,強忍著心海翻騰的情緒,一飲而盡。

  兩人在墓前席地而坐,天空蔚藍,遠方青翠的山巒起伏,清風徐徐,吹的是遙遠的童年回憶。

  「我從小身體就弱,每次生病我媽都比我還緊張,她很怕我一病就起不來了,我常常半夜醒來,發現她坐在我床邊偷哭。」她悠悠地對他傾訴從前。

  「而這種時候,我爸通常不在,我媽很氣他把醫院的病人看得比家人更重。」

  「是看重病人嗎?還是因為他有婚外情?」他語鋒尖銳。

  太尖銳了,教她不由得奇怪地瞥他一眼,他這才驚覺自己失言,表情凜然。

  「抱歉,我不是有意諷剌。」

  「沒關系,你說得也對。」她笑笑!

  「其實我也這麼懷疑,到底我爸是真的那麼放不下在醫院的工作呢,還是想逃離家裡緊繃的氣氛?我想他在那個阿姨身邊更能找到平靜和安慰,我媽老是種經兮兮的,我又任性不聽話,一定給他很大的壓力!」

  她這是在替自己父親找藉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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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新奇地望她,沒想到頤指氣使的大小姐也會為人著想!

  「呵,你這表情,一定把我看成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了對吧?」她像是揶揄,又像自嘲一喝干杯中酒,又舉起酒瓶。

  他反應迅速地伸手蓋住瓶口,「你不能再喝了!」

  「就再喝一杯嘛。」

  「不可以,酒精會令你心悸。」

  「一點點不會的啦!」

  「我說不可以!」他很堅決,索性搶過酒瓶倒轉過來,將瓶中酒緩緩灑在墳前。

  「媽!你說這人過不過分?」她拿他沒轍,只能對自己母親撒嬌。

  「一點都不尊重我的意願,只會對我凶!」

  「我哪有對你凶?」

  「還說沒有?你剛剛講話口氣好嗆!」

  「我不是嗆你,那是事實,你本來就不該多喝酒!」

  「不能喝酒,不能運動,不能出門……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不如早點死了算了!」

  「方楚楚,不許說這樣的話。」

  「我偏要說。」

  「不准你說。」

  「偏要說怎樣?你管得著嗎?」

  「你……」韓非惱了,見她笑咪咪地對他扮鬼臉,驀地有股想搖醒她的衝動。

  但不一會兒,這樣的衝動便消逸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震驚。

  他干麼生氣呢?何必和她如同小孩子般地鬥嘴?她想死就死,干他何事?

  思及此,韓非心緒霎時有些凌亂了,正糾結不清時,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

  「goodbyegoodbyeMyPrincess……」她跟著哼歌,唇角勾起奇異的笑。

  「你的公主在召喚你了,快接吧!」

  不知怎地,他覺得她是在嘲諷他,非常犀利令他閃躲不及的嘲諷。

  他郁惱地瞪她一眼,接電話,「喂。」

  「哥,你快來!」田曉雲語氣急迫。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你快來就是了!我現在就想見你。」

  現在嗎?韓非猶豫。

  「哥,你不要跟我說醫院有事你走不開,這次我真的想見到你,我……我快不行了……」說著,田曉雲泫然欲泣。

  韓非聽出不對勁,胸口一擰。

  「好,你別哭,你等著,我馬上過去。」

  他急迫地掛電話,望向方楚楚,還來不及說話,她己體貼地主動揚嗓。

  「她在哭嗎?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你快去看她吧!」

  「可是我答應陪你四個小時的,現在才不到兩個小時……」

  「呵,所以你是因為陪我不到四個小時在懊惱嗎?」

  「我答應的事,就該做到。」話雖如此,他卻不由得偷偷瞥了下腕表。

  他的心己經飛了啊!她強留下他的人又有何用?

  方楚楚自嘲地嘆息,「沒關系,你走吧!起碼己經祭拜過我媽了,我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

  這短短兩小時的約會,己足夠她日日夜夜地回憶。

  「那……我先送你回醫院。」不知怎地,他有點不敢直視她的眼,那迷離著水煙的眸,像霧裡孤單的路燈。

  「不用了,這樣繞來繞去多累!你開車送我下山就好,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去。」

  「那怎麼可以?我送你!」

  「你怕我被司機綁架,還是在車上暈倒?」

  他沉默不語,很明白她是在譏刺他!

  「你別猶豫了,你在這邊跟我多耗一分鐘,她就要多等你一分鐘喔!你舍得嗎?」

  他眉峰一擰,還是不吭聲。

  這男人責任心也太重了吧?

  她拿他沒轍,「好吧,我請朋友來接我。」不等他答話,她逕自撥打手機。

  「光皓學長,我在你工作室附近,你有空嗎?可不可以出來載我一程……好,我們二十分鐘後見。」

  斷線後,她盈盈起身。「走吧!」

  秦光皓在山腳下的便利商店等她。

  一見到她,他立即笑嘻嘻地迎上來,「學妹,你怎麼會到這附近來?我還以為你整天被鎖在醫院的高塔出不來呢!」

  「我是放下我的頭發逃出來的。」在這位風趣的學長面前,方楚楚很自然地開起玩笑。

  「我就知道,你這頭長發不剪下來賣掉太可惜了!」說著,秦光皓大手便往她發上摸去,親昵地撩起一束把玩。

  一旁的韓非看了,不由得皺眉。

  秦光皓感覺到一道凌厲的目光,這才發現他,「請問你是?」

  「他是我的主治醫生。」方楚楚搶先回應,冷淡地瞥望韓非,「你可以走了,光皓學長會送我回醫院。」

  他點點頭,看看她,又看看秦光皓,「一定要盡快送她回醫院,她身體情況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保證護送學妹安全回到囚禁她的高塔。」

  韓非懶得跟他說笑,逕自上車,踩下油門,車子呼嘯奔馳。

  「開那麼快!你那醫生是趕著要去投胎嗎?」秦光皓笑諭。

  「他不是投胎,是趕去普見他的公主!」

  「他的公主?」秦光皓聽出她話裡的酸澀,「我怎麼感覺某人在吃醋?」

  「哪有啊?」方楚楚急忙凜神,刻意朝學長綻放燦爛的笑容!

  「學長好久不見,聽說你前陣子去埃及拍照了?」

  「是啊,上禮拜才回來的。我相片洗出來了,你要看嗎?」

  「當然要!」

  「那走吧。」秦光皓笑著對她伸出臂彎。

  她會意地勾上,與他手挽著手,相伴而行。

  遠處的天空,靜靜地飄來幾朵厚厚的烏雲,似乎要下雨了……

  「發生什麼事了?」

  來到田曉雲住處,韓非發現她正淚漣漣地哭著,她不是個愛哭的女孩,但自從交上那位神秘男友後,她情緒起伏變得劇烈了,經常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眼看她只顧著掉眼淚,呆坐在窗台上,不肯回他的話,韓非一時不禁無奈,緩緩走向她。

  「不會又跟你男朋友吵架了吧?」

  「嗚嗚——韓哥哥!」田曉雲忽地雙手抱住他大腿,委屈地啜泣。

  果然如他所料,「他又怎麼了?」

  「他……他罵了我!我今天去他工作的地方,動了他的東西,他就很凶地嗆我,說我不該沒經過他允許私自動他的東西……那只是一些照片啊!我只是想看看他洗的照片……」

  「然後你就跟他吵架了?」

  「我哪裡敢跟他吵啊!他那麼凶,我聽了很難過,就一個人跑回來了。」

  「就這樣?」韓非愕然。

  「嗯。」

  只是被男友斥責了幾句,她便十萬火急地他過來,還說什麼就算他醫院有事也不許推托,他以為事態會更嚴重的。

  「曉雲,你是不是……你有時候是不是也太敏感了呢?」

  「什麼意思?」田曉雲聞言,驀地推開他,揚起瑩瑩淚眸。

  他看出她眼裡的不悅,試著放柔口氣。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覺得你男朋友說話太過分,你就跟他講清楚啊,這樣生悶氣一個人跑回家,並不能解決事情。」

  「你的意思是嫌我麻煩?」

  「我不是嫌你煩,我是說,你得跟他溝通……」

  「你就是嫌我煩!」她尖銳地打斷他,「你今天很忙吧,我打擾韓醫生這個大忙人你不高興了嗎?」

  不高興的人是她吧。韓非無語地凝視面前的女人,他以前從不覺得她不可理喻,但最近,她三番兩次對他發這種小脾氣,前兩天深夜她打電話給他,也是一言不合就掛斷!

  她談戀愛了,照理來說是幸福的,他卻覺得她逐漸失去了往日的甜美!

  「還是你還在為你生日那天我放你鴿子那件事生氣?我己經跟你好好道歉了啊!這樣還不行嗎?」

  「不是的,我沒對你生氣。」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說教?」她嬌嗔地嘟嘴。

  「你明知道我哭得這麼傷心還要氣我!」

  他該怎麼說才好呢?

  韓非暗暗嘆息,在田曉雲身邊坐下,她不敢跟自己男友爭論,對他倒是予取予求。

  「不然我們今天攤開來說吧!你男朋友究竟是怎樣的人?你只跟我提起他是你中學時的學長,也不肯介紹我跟他認識。」

  「就是……」田曉雲忽地慌了,不知該怎麼說才好,韓非遞給她手帕,她擦擦眼淚,撝著秀鼻輕輕一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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