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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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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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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16:23:22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半生已過

    許寧和寶如最終是沒能去成婚宴。

    因為秦娘子那邊送來了言辭懇切的書信,道婚帖是男方那邊的意思,自己雖然感激他的用心,卻不得不想得更多一些,婚禮當日只簡單請了一些親族好友,略略擺了幾桌,拜過天地祖宗,成了名正言順的夫妻。

    寶如有些怏怏,許寧笑道:“這是她周全通透之處,她既是決心嫁了,那便要為今後日子打算,男人為他做到如此,自然是不願意委屈她,要給她個正大光明的婚禮,只是若是大肆鋪張,她淪落教坊多年,若是席上有她從前的恩客主顧豈不難堪?又或是席上有些從前的姐妹,京里但凡有些層次的人家誰願意去和這些人一同吃席?又或是有來了才發現不妥的,倒結下仇來,反倒是白白惹不快活,既然是如此重要,當然要周全各方,皆​​大歡喜才是。她過後必會另外設宴請席,到時候再賀她不遲。”

    寶如嘆了口氣,將原本備好的禮遣人送了過去。她前世今生,只得這一個良師益友,雖然這一世因為種種原因與她不再和前世一般,卻仍是待她與別人不同。

    過了幾日果然秦娘子夫婦在家中設宴單獨請了許寧和寶如、裴瑄、盧娘子、唐遠諸人,因著侯行玉住在許寧家,聽得此事,少年家本就以此為傳奇韻事,不免也有些嚮往,許寧便也帶了他同往。

    秦娘子丈夫名喚馮西平,年已過四旬,相貌清俊,眉峰深刻輪廓深邃,為人沉默寡言,卻看得出態度十分誠摯,與秦娘子並立於門口迎客,舉止禮節絕無敷衍。他對許寧及寶如深深施了一禮道:“拙荊得許學士援手,得脫風塵,又予以衣食之業,這些年照應之恩,粉身難報,今後若有在下能效勞的地方,只管開口,無不盡力而為,以報恩情。”

    許寧笑道:“不敢當,一飲一啄皆有前定,我不過是因為出仕不便出面經營商舖,拙荊又要照顧孩子,經人介紹知道秦娘子於這上頭頗有造詣,才請了秦娘子來替我掌著香鋪,她經營香鋪香坊,這些年盡心盡力,一毫不爽,盈利頗豐,十分得她之助益,如今她要與你回鄉,我正愁著不知去哪裡再找這般人才呢。”

    秦娘子笑道:“不敢當此讚譽,這幾年我也一直在調教人手,頗有幾個能拿得出手的人才,香鋪運營只會蒸蒸日上,恩公只管放心便是。”

    許寧一笑舉手作揖,主客一同進入花廳,廳內分設男女二席,中間隔了屏風,菜餚自然是極盡豐美,秦娘子在裡頭陪著寶如、盧娘子入座,外間男子則由馮西平陪著許寧、裴瑄等人。

    席間賓主交談甚歡,唐遠是個跳脫的性子,少不得問馮西平道:“馮大人怎麼這麼些年都不忘記秦娘子?”他問得直率,馮西平顯然是個內斂的人,聞言臉上一紅,卻看到席上眾人都看著他,連屏風裡都沒了細語,顯然都極為好奇,他輕輕咳嗽了聲道:“原本我家是高攀的,兩家同鄉,小時候祖輩有些來往,祖輩因著交好給我們訂了親,鄉間不似京里規矩這般分明,我們又訂了親,來往頗多,那會兒也還小,兩小無猜,感情甚篤,後來她隨父進京,有名門求娶她,她父母動了退婚的心,她卻堅拒了只守著我,沒想到後來家門巨變,她家入了重罪,她被發賣。家里長輩管束得嚴,贖她不易,她又十分倔強再不肯見我。聽說她被人贖走,也不知歸於天涯何處,原也想著這輩子就這般了,斷了念成婚成家,有妻有子,各有人生。誰想到一次上元夜,路過寶豐樓,聽到歌唱,雖已過了這樣多年不見,我卻仍是一聽便知道是她。那時候……”他頓了頓,似乎有些不習慣情感流露,過了一會兒才道:“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樣多年,我還是沒有放下她。”

    外頭侯行玉似乎被這感動了,鼻子裡微微發酸,馮郎君這簡單幾句話說盡兩人半生,卻莫名有著難以言表的纏綿悱惻。許久才低聲道:“馮郎君好生痴心。”

    馮西平自嘲笑了下:“痴心不敢當,她淪落之時我未能拼盡全力救她,如今雖全力謀一個自由自在,卻財產盡散於兒女,不敢說給她過富足生活,只求一個兩心相知,不負彼此,一輩子很長,所以希望有人陪著,一輩子又太短,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時光過得太快,轉眼半生已過,前半生為家族為兒女,後半生,我也該為自己的心過一過了。”一邊卻又舉杯:“列位青春正好,願你們都惜取眼前,得償所願罷!”

    幾人聽了都有些若有所思,許寧笑道:“只誤了半生,還好……只怕白白誤了一生,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眾人不知他這言語中大有深意,唯有寶如在裡頭持杯,想起自己與許寧這兩世,秦娘子與前世不同的這一世百感交集,人生際遇,實在難以言說,連秦娘子眼圈也微紅,只知倒酒。

    一時賓主觥籌交錯,酒過三巡,都有些酒意上頭,男客們便到了前院書房敘話,女客們則出了花廳在園子裡賞景,如今已入了夏,園子裡綠濃紅稀,景緻十分優美,秦娘子和寶如、盧娘子沿著石階一處亭子來觀魚,也算說些悄悄話,寶如笑道:“恭喜得償所願,得歸良人。”

    秦娘子抿嘴含笑,她今日一改從前素服青裙,穿了件淺淡桃紅色的留仙長裙,頭上梳著留仙髻,插著一朵盛放的石榴花,眉間洋溢喜氣,腮如紅荔,唇似含蜜,明艷照人。盧娘子卻面有憂色,輕輕問道:“那邊的子女如何?可好相與?”

    秦娘子輕笑了下,也輕輕道:“自然是有意見的,誰願意正兒八經地喚個從良的妓女為母親呢。為了原配外家那邊沒口舌,他將原配的嫁妝如數封好退回岳家,那邊嘴上原是叫得厲害,道要鬧去兩家宗族,後來看到這許多妝奩回去,卻也渾然忘了原配的子女了,雖然絕不登門,卻也收下了,依稀聽聞嘴上倒是答應說拿回嫁妝也是要分給原配的子女,聽說實際只給了一點兒。他便拿了他多年財產來給他一子一女分剖明白,道是原配那邊的嫁妝由他一律貼還給兩個孩子,將這一房的房產鋪子田產一一分剖明白,爵位又提前讓給了兒子,又明說了不讓他們到我跟前伺候,只是外邊該盡的禮盡了便好。 ”

    盧娘子道:“若果然能兩下相安倒好。”

    秦娘子笑了聲:“哪有這般天真呢,男人心大,總以為自己子女乖巧孝順,總會給他這老父面子,他又已將財產分剖明白,其實內宅那些彎彎繞他哪裡懂?才進門幾日,中饋都是媳婦主持,家裡上下也不知給我出了多少難題,奴僕盡皆使喚不動,用度開支一律拖延卡著。”

    盧娘子憂心道:“你怎麼辦?”

    秦娘子一笑:“過幾日便要回鄉,我才懶得和他們小輩生這些閒氣爭個長短,東西沒有我自有,奴僕使喚不動我自帶,錢財一律不從她那裡開支,那麼多奴僕,賞錢開厚些,自然有人跑腿奉承,誰會和錢過不去?不過他那邊我是一絲沒說,他還以為他將兒女都擺平了,兒女孝順,正高興著呢。”

    寶如笑道:“所以還是有錢腰桿子最硬,回鄉也好,到時候你們夫妻自在過日子。”

    秦娘子笑道:“浮生如此,別多會少,熬了半輩子,總算有件舒心事。”她秀髮濃厚如雲,雙眸猶如清水一般映著深潭里的水影,明淨清朗,毫無陰翳,彷彿從未經歷過半生顛沛流離、數年哀病情愁。

    寶如看她如此手段,知道雖然今後事再多,她定能一一擺平,倒對她未來日子多了些信心,有些不捨道:“你回鄉後,以後咱們再見就少了。”

    秦娘子扑哧一笑:“說起來我有一事不明,夫人身為命婦,偏偏似乎十分厭倦應酬,這京中高門貴婦,只要夫人用心尋摸,總能找到一個兩個意氣相投的好友,如何彷彿只是拘於內宅,每日只與我們幾個來往,真不像個學士夫人的樣子,我在你這個年紀,日日只想著呼朋喚友出去玩耍,不說玩耍,只說許學士總要你在內宅幫扶應酬才好,如何只是躲懶偷閒,實在有些對不住許學士。”

    寶如笑而不言,她前世這些事情做得太多了,這一世卻是不想再重複了。

    幾人一邊談笑一邊投餵魚食,看著水中錦鯉爭食,正是愜意。卻忽然有個婦人打扮的年輕娘子帶著幾個僕婦走了進來,當頭那年輕媳婦不過十七八歲年紀,蔥綠褙子藕白裙,窄條臉兒上一雙明媚杏眼,五官頗是秀麗,急匆匆走進來福了下身子便道:“夫人原來在這兒,正有事情要找您,今兒相公出去赴宴,遇到幾位朋友談得高興,聽說我家園子有幾株珍稀墨蘭開了花,便一時起興邀了他們攜眷同來賞蘭寫詩,相公連忙命下僕過來先通知我收拾好園子備好宴席。我知道今兒夫人宴席請知交好友呢,少不得吩咐長隨回去告訴相公另選地方。只是那長隨卻道,若是客人平日都是通家之好的倒也罷了,偏偏其中卻有位寧國公府的公子,這位公子可是貴不可言,竟是弘慶大長公主的獨子,平日里極難請的,他的夫人更是安樂侯府的嫡女,貴重得很,這樣的人家,我們家卻是得罪不起,既是說了要來看蘭花,不好推脫掃興,我心里為難得很,再三躊躇,想著夫人是個難得的好性子,定是能體諒我們小輩兒的難處,厚著臉皮來問一句,夫人能否與客人移駕到偏園那兒賞花,那裡景緻也頗好,我命寶豐樓那般再送來一桌席面,算是我們小輩兒的賠禮,您看可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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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16:24:54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彷若無事

    她話音才落,盧娘子已冷笑了一聲:“馮家還真是好家教,我今兒可算是開眼了。客人還在,如何就當著我們的面逐客了?不會悄悄請了你婆婆去稟報於她請她示下麼?不說小輩倒敢與長輩同日開宴席請長輩移席這麼荒唐的事兒了,你婆婆今日開宴席,你不在跟前伺候,這是你婆婆寬厚之處,我不說你們家事,只說你青頭白臉的上來,也不與客人見禮,開口便要我們迴避讓園子,我想著是多貴重的客人需要我們迴避呢,寧國公府倒是很大來頭了,只不知這位衛小公子,身上可有官職?可有爵位?那位侯府嫡女,又是幾品誥命?倒讓我們這位三品學士誥命夫人給他們迴避騰地兒?”

    那年輕媳婦被她伶牙俐齒搶白了一陣,又句句說在關節上,臉上紅白交加,看著盧娘子仍是未嫁姑娘髮式,衣著並不如何華麗,不免將眼神看向雖然年輕,卻已挽著婦人髮髻的寶如,寶如長得十分美貌,不像什麼二品夫人,這樣容色倒更像瓦肆裡的妓子們,心下又有些將信將疑起來,她雖知道今日秦娘子待客,卻想著多半是些教坊妓子和破落戶,聽說也沒幾個人,便想著在客人面前好好下一下秦娘子的面子,教她以後不敢在自己面前擺婆婆的譜,原想著這些客人想必也不是什麼上得台盤的客人,否則為什麼前幾日正宴不來,倒要私底下請。這些人地位低微,聽說有貴客便會辭行的,到時候秦娘子才是大大丟了臉,也教她出了這段時間一口惡氣。

    這些日子,秦娘子隨手賞錢,奴僕們貪她打賞豐厚,漸漸都喜歡替她當差,使喚僕人打賞竟成了風氣,就連當個普通差使,也要討賞,居然還有臉嫌少,教她這個掌家的媳婦一點面子都無,心裡暗惱,不免覺得是婆婆在給自己下馬威,將闔府風氣都帶歪了,一邊恨著她仗著自己有那麼點皮肉錢便如此鋪張,一邊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打壓她的氣焰,教下人們知道誰才是這府裡正經當家的。沒想到才上前便被這伶牙俐齒的女人張嘴嗆了回來,心下正將信將疑。

    秦娘子笑了下道:“這是我們家大公子的媳婦蕭氏,小輩經事不多,遇事慌了手腳,禮節上有些不周,還請看我面上擔待一二。”一邊又和氣對媳婦道:“這位是樞密直學士許大人的夫人,另外這位則是盧娘子,也是仕宦出身人品極好的,你先來見禮。”

    蕭氏臉上漲得通紅,只得上前施禮道:“是我的不是,一時著急,失禮了。”

    這時後頭卻有個家人媳婦跑過來稟報導:“娘子,客人卻是已快到了,前頭催您做好迎女客的準備。”這卻是蕭氏事先安排好的,想著若是秦娘子不肯,也給些壓力。只是這當下這媳婦子沒頭沒腦地跑進來也不行禮便直嚷嚷,越發坐實了她管家不嚴無禮的名頭,她如今頭都不敢抬起來。

    寶如只笑道:“客人已來了?卻也無妨,你適才說的那衛公子的夫人我卻也識得,既是巧合遇到了,便一同賞花也可的,倒不必特特避出去了。”

    蕭氏臉上火辣辣地,過了一會才道:“不敢讓夫人避讓,我親自去和那衛三夫人說您在這兒,請她一同賞花。”

    寶如笑著點頭道:“如此甚好。”

    過了一會兒果然蕭氏接著宋曉菡並幾個女眷進來,宋曉菡看到寶如便笑:“我正不耐煩看什麼花呢,原想著說頭疼先回去了,聽說你在這兒,才進來看看,怎的你與這家老夫人有舊?前頭我看到許學士了,我們家三郎倒是頗為高興,拉著他請他品評剛寫的詩去了。”又想起一事問:“前兒聽說了你家蓀哥兒的事了,那日後來有事提前走了,竟沒幫上你的忙,後來本想著要上門探病的,只是家裡忙得很接連幾個宴席讓我主持,聽說沒有大礙已大好了,只遣人送了禮過去,實在有些對你不住,不知如何了?”

    寶如起身笑道:“已大好了,有勞動問,正和馮夫人有些舊交在所以今日來賞花。”一邊兩邊互相見禮一番,因著馮家這次續娶做的低調,外頭不知底里的也只知道馮家繼室是個市井出身的香鋪女老闆娘,卻不知曾是官妓從良,而家裡知道底里的人自然也不會胡亂出去說話,因此宋曉菡看在寶如面上,應酬也還算和氣,一時幾人敘話起來。

    秦娘子本就是個八面玲瓏之人,又在京城混跡多年,見識廣博,善談謔,漸漸說得宋曉菡也高興起來,和秦娘子道:“說到戲園子,東邊瓦肆有一家戲班子的小旦扮得極好,人才極為秀楚,腔真板正,唱捧心那一出的時候,愁處見態,病處見姿,唱得又是響遏行雲的,竟是沒見過唱得這般好的,我第一次看還道是這旦角本就擅長病愁態,沒想到第二次看他唱玉杵記,扮個天姬仙女,著一身白袍,偏又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冰雪之姿,氣度高華,翩然神遊八極之態,真真兒令人叫絕!”

    秦娘子含笑道:“您說的必是那春喜班的阮清桐了,他旦角原是京中一絕,尋常人家請不了他出動親自唱的,也只有貴府才請得起了。”

    宋曉菡笑道:“竟如此難請?我只好奇他卸了妝是不是也長得和女子一樣嬌嬌怯怯,台上看著實身段纖細嬝娜得很。”

    秦娘子笑道:“那是靠著衣物妝容和眼神情態身段步法襯出來的,那些演戲的,從極小便開始清早吊嗓練功夫,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日不能斷,身子比我們女子可要強健許多,我曾經見過他一次,和尋常男子一般,並無女兒態,但是其人神姿英華,秀美清雅,不知坊間多少女子為他傾心呢。”

    宋曉菡不由驚嘆起來,又與秦娘子討論了下好看的戲本,秦娘子推薦了她幾個好看的戲本子和戲園子,宋曉菡嘆氣道:“家裡管得嚴,戲園子還是有時候相公帶著才能看一看,不知多久才得出去一次,國公府內又自己養著一班戲班子,甚少招外頭的,還是前次老婦人壽宴才招了好幾個戲班子同台鬥戲,才算開了眼界,家裡那戲班子全是挑的女孩子來唱的,和外頭一比,哪裡算正經戲班子?不過是唱個熱鬧哄我們這些內宅婦人開心罷了,真正的樂子那都是外頭正經戲班子的,倒不如那等市井婦人,還能看些好的。”

    秦娘子含笑道:“到底是下九流的賤業,不入貴族眼的,再說了這演戲的,也就是台上風光,你當他們真的如戲台子上演的那般自在呢?譬如那演武生的,英雄凜凜,實則下了台還得四處賠笑討生活呢。”

    宋曉菡不解道:“他們唱戲的收入還不夠麼?還用怎麼賠笑?難道竟有人賴錢不成?名角兒只怕不缺錢吧,我看那日不知多少人專門指了名賞那阮清桐呢,一場戲下來只怕賺得不少。”

    秦娘子含笑不語,這話再說下去就不合適了,戲子優伶一貫與娼妓並提,自然是有原因的,尤其是那唱旦角的,多半是要被那等高門勳貴當成粉頭行首一樣叫去陪酒的,哪裡就能和台上一般或是冰清玉潔或是英武神威呢?只是這話卻不好說的。

    宋曉菡看秦娘子不說,也知道這話題其中大概有些不妥當之處,便也轉了話題,說起哪本戲寫的辭藻好,哪本戲情節有甚麼不合理之處來,儼然成了戲迷一個,前陣子那發現了衛三郎姦情的崩潰失態傷心,都已看不出,礙著有人,寶如也不好問,只看她彷彿果真心無掛礙了一番,心下暗自想著莫非她找到了辦法解決此事?

    之後賞過花,又吃了些茶,看著天色已晚,賓客們便都辭行,臨走之前宋曉菡笑著牽寶如的手低聲道:“最近實在是忙,所以連蓀哥兒生病都怠慢了,你莫要放在心上,改日我再邀你。”

    寶如也含笑道:“不必掛在心上,確實無事,你只管處置你那頭的事便好。”

    蕭氏看宋曉菡全程表現得與寶如十分親密,與秦娘子也是和氣親切得很,心下不由對這個婆婆起了一絲敬畏,卻不知她這教坊出身,如何能與這等高官夫人認識,這高官夫人又為何全不顧自身名譽,折節與她相交,著實想不通此一節,面上卻再不敢與秦娘子明著做對,只等著晚上與丈夫說此奇話。

    寶如與許寧回家後,許寧一頭便扎進了書房內,看起來卻似乎有什麼事要處理,寶如原想和他說衛三這一節,卻看他忙得很,便也罷了,只顧著打理孩子們。

    半夜她驚醒,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鳴金敲鑼示警聲,身邊許寧不在,她睡下的時候,許寧也還在書房忙著。

    這情形十分熟悉,依稀記得前世似乎也有這麼一齣,她披衣走出房門,往皇宮看去,遠遠看到皇宮所在的那一邊半邊天都是通紅的。

    皇宮,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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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16:25:05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此消彼長

    昏夜沉沉,青磚馬頭牆上的夜空起了黑雲,僅漏出疏疏幾顆星光,而皇宮上空紅光湧動,冥冥中彷彿一種預示。

    寶如站在中庭,看向半片紅光的幽深長天,聽到靴聲響起,轉頭看到許寧從書房走來,解了身上的薄披風替她披上,也看向那邊,風聲里傳來嘈雜的人聲,牆外已能聽到巡城的兵丁捕快騎著快馬四處奔跑維持秩序以防歹人趁亂行事。

    寶如轉頭看許寧,他微微抬著頭,神色淡淡,凝視著天邊的眼卻暗蘊冷電青鋒,她輕聲道:“你們都準備好了?”

    許寧輕輕嗯了一聲:“這一次後,朝堂一些地方應能換上我們的人,官家以後應當能更得心應手一些。”

    寶如輕嘆了口氣,朝堂傾覆,不知多少官員被從頂峰黜落,多少人家妻女一朝被置入塵埃,想到此節,不免想起前世許寧被問罪抄家的時節,她沒有去看,卻知道那是什麼場面。許寧似知道她在想什麼,低低道:“天降之災,無可避免,你放心,宮中已有準備,即便是前世一連燒了數座宮殿,許多官員引咎辭職,官家雷霆之怒最後卻仁慈寬大處理,一人未殺,這一世不會連累太多無辜之人的。”

    寶如輕輕嗯了一聲,問他:“這一世你先爭取了官家站在你這邊,又佔了先機,借得天機,朝堂爭鬥應當能處於不敗之地吧?”

    許寧沉沉道:“總有八分把握,凡事預則立,不過也不敢託大就是了。”面上並無喜色和輕鬆。

    天茫茫亮時,一夜未睡的許寧換了官服乘了轎子出去了。

    這次皇宮大火舉國矚目,宮內雖然因才整飭過,損壞不多,卻也燒了幾座宮殿,朝堂震動,官家下罪己詔求直言,並下旨徹查,王丞相上了折子求罷相,相關官員上折請罪,許多官員一朝被黜,朝堂一下子多出許多位子,一連數日,許寧不是在外就是在書房見人,忙得幾乎未曾踏足後院,只是偶爾來陪兩個孩子吃個飯,又匆匆出去了。

    因著出了這件事,寶如知他一心撲在朝事上,也不理他,自己在家一心一意與淼淼和蓀哥兒玩耍。

    這日門房卻有人來報,同鄉林謙求見夫人。

    寶如一怔,這一世幾無交往,她幾乎忘了這人,她問來傳話的下僕:“沒和他說相公不在嗎?”

    下僕恭敬回道:“已說了,他說要求見夫人,還道是夫人武進老家的親戚。”

    寶如沉思了下道:“那就請去花廳。”一邊叫青柳:“拿身見客的衣裙來給我換了。”

    林謙在花廳左等右等,心急如焚,半日後才看到寶如姍姍來遲,他心下雖然腹誹,仍是站起來施禮殷勤道:“嫂子您可來了,一向可好?哥兒姐兒都好麼?”

    寶如懶懶道:“都好,你一向可好?今兒來是為著什麼事兒?”

    林謙道:“好教嫂嫂知道,因著屢試不第,家裡著急,我便棄了科舉謀差使,去歲求到許大哥頭上,哥哥果然好生厚道,給我薦了個差使,在啟部司副使、戶部郎中張恭大人手下做幕僚,給的修金頗為豐厚,我心裡是十分感激大哥給我薦的這差使的。”

    寶如道:“哦?一年有多少修金呢?”

    林謙道:“一年將將也能有二百金。”

    寶如點頭:“也夠你一家嚼裹了,我看許寧三品官一年的俸祿也不見得能有這麼多。”

    林謙有些尷尬道:“原是如此,但我們這等刀筆吏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許大哥卻是前程光明,如今又是皇上近臣,我們萬萬比不得——現如今卻有一樁事要求哥哥幫忙,只是這些日子許大哥著實太忙,不得不求到嫂嫂這裡來。”

    寶如道:“我婦道人家,卻不知道你們朝廷大事,你且說來聽聽。”

    林謙道:“前些日子皇宮失火,朝中處置問罪了一批官員,張大人卻被問罪,道是平日修造督促不利,修造金給得不足致使宮中失火時建造工料堆積過多失火,這真真兒的是無妄之災,分明都是那上頭的官員傾軋,受了池魚之殃,如今張大人暫時罷了官,道是要徹查,我因是他手下幕僚,從前頗得他信重,免不得受小人讒譏排擠,如今查得緊,卻是怕被人誣陷,如今許大哥正得聖寵,聽說不日便要升任,我想著若是許大哥能收我做他的幕僚,想必那等小人懾於許大人威勢,不敢再為難加害,原該當面與許大哥說說,他一貫關照於我,定不會推拒,只是如今許大哥著實太忙,竟是碰不上,只有求到嫂夫人這裡,求您看在都是同鄉又有親的面上,見到許大哥,千萬替我說一說情。”

    寶如心下想著許寧這人睚眥必報,卻一直不見他說過動林謙,卻原來埋了線在這裡,也不知埋了多久的線頭,如今才爆發,這林謙小人一個,只怕在戶部上下勾連,賺了多少黑心錢,這會兒經不起查,才怕了,眼看是要藉著這一次要將他整下去了,不由心中暗自稱快,面上卻仍是一派懵懂道:“你說的也是,不過這些東西我一貫說不上話你是知道的,待相公回來我與他說便是了。”

    林謙微微放心道:“嫂夫人千萬莫忘了,此事要緊。”叮囑了幾次,畢竟男女有別,起身告辭出去了。

    晚上許寧回來聽到林謙求見過寶如,走到後頭來道:“今天林謙來求過你了?”

    寶如點頭:“是,我還道你怎麼不整治他呢,原來在這兒等著。”

    許寧冷笑了聲:“前世這張恭便是與宮中太監勾連,貪了不少宮中修葺款,他這樣的小人,到了那張恭手下,正好比老鼠落入油缸,豈有不染指的?正要藉著這次一次整死他,下次他再來,你莫要再見他以防狗急跳牆,對你和孩子不利,這些日子門戶謹嚴些,對外只稱病莫要見外客了。 ”

    寶如道:“他這次會得個什麼罪名?”

    許寧道:“看官家心情,最輕也要個流邊,重的斬立決。這會子朝堂正沸沸揚揚,救火不力的、借失火搶劫民家的、因失火拆民房防火遭了民怨沸騰的都被問了罪,官家藉著此事正徹查宮中和三司弊病,太后和王相的人手都折進去不少,罷的罷降的降外放的外放,我們之前安排的人手多多少少這次都能說上話了。”

    寶如看他眉宇間輕鬆一派,不免笑道:“那看來官家心情頗好,大概他這次也就是流邊了。”

    許寧冷哼了聲:“他這樣的文弱身體,自有他苦頭吃的。”一邊又道:“這次太后吃虧,皇后卻要起來了。”

    寶如道:“此消彼長,內宮本就這兩股,這也是難免的,卻不知安貴妃是不是要吃虧。”

    許寧搖頭道:“卻不止此消彼長,失火那夜,皇后娘娘赤足散髮,不顧自身安危,直衝官家寢宮,非要見到官家平安才放心,官家十分感她深情,這些日子,待她十分優渥,私下還和我道,未料皇后待他如此深情,他原以為兩人不過相敬如賓罷了,沒想到危難之時,她卻能顧念夫妻之義,未獨自逃生。”

    寶如點頭嘆道:“皇后娘娘畢竟佔著名分,寢宮臨著陛下的寢宮,安貴妃便是有徇死的心,那會兒也沒這樣表現的機會,這也難怪官家動容了,男子待能為自己死的人,總有些不同的。”

    許寧看她又在吃醋,忍不住笑道:“這又是在說哪裡了?那柳大家可實在與我毫無瓜葛,這前世懸案也不知什麼時候能破,還我一個清白。”

    寶如道:“你說她與孟再福好,前些日子寧國公府壽宴我去赴宴,還見到了那孟再福新娶的夫人袁氏,聽說是武將世家,性格很是爽利,生得也是花容月貌,聽說也十分賢淑無雙,蕙質蘭心,夫妻相敬如賓,十分和愛,那夫人前兒還聽說懷孕了,我還專門備了禮去賀她。”

    許寧無奈道:“孟家門風十分嚴謹,莫說娶,就是納也不可能,我私底下問過孟再福,他道如今只有私下給官家辦差的時候有些私房,將那柳大家包著,等漸漸在官家面前有了臉面,得了官職,以後再慢慢謀之,與妻子商量,將她想法子納進家中,也只能這般罷了。想來前世一點風聲沒聽說,看來一直到最後,他們的事也未發,又或是只是私底下的事。”

    寶如想了下:“前世你和他並不算十分交好,不知道也不奇怪。”又想了一會兒嘆息道:“便是這樣,只怕那柳大家還是癡心不改,你們男人還覺得孟郎君這樣的還算得上情深意重仁至義盡了。”

    許寧看寶如這話語又頗多怨懟之處,心下便知不好,不敢再接這話頭,含笑對寶如道:“這些日子太忙了,冷落了我妻,倒讓嬌妻口中多出抱怨之語,所幸今日頗有閒暇,還請娘子陪陪為夫了。”一邊伸手去抱寶如,寶如被他在耳邊說話說得耳朵通紅,連忙伸手去推他道:“你且忙你的去,我還有些禮單未寫好。”

    許寧哪裡理她,徑直抱了她便往內室走去,一邊低笑:“就當可憐可憐為夫吧,接連忙了這許多天,我這身上也起了火,正需娘子滅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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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各有際遇

    寶如與許寧說柳大家的事原也是偶然提起,然而過了幾日她萬萬沒想到就遇到了她。

    秦娘子那日遣了人來告知,她將於三日後乘船與馮大人返鄉,那日正好許寧還要當差,蓀哥兒因著前些日子才受了驚大夫吩咐要靜養莫要去人多嘈雜的地方,因此寶如便只帶了淼淼去了渡頭送他們。

    這樣巧便遇到了柳大家也到了渡頭送別,她一身鵝黃色繡裙,面容端凝,皮膚素白,長眉輕蹙,眸光閃閃,整個人都彷彿籠著一層輕愁,寶如下車的時候,她遙遙看到,便福了福身子,近前行禮後笑道:“原來夫人與秦娘子熟識,我竟不知,秦娘子有如此福氣,想必也得了夫人的幫襯恩惠。”

    寶如聽她恭維,含笑道:“不敢當,都是秦娘子自己的福分,我得她幫忙甚多。”

    秦娘子笑道:“的確多得許夫人幫襯,難得夫人不嫌我的出身,折節下交,只是我身份不同,不敢深交,只怕倒誤了夫人的清譽,此一去山高水長,只怕見面之日不可期也,所以還是寄了信給夫人。”

    寶如牽了淼淼的手讓淼淼與秦娘子行禮:“你教了淼淼這些時日,又替許寧分擔了許多庶務,我們全家只有感激你的,切切莫要再說那些見外的話,來日回京,必要來見我們。”

    淼淼今日仍是一身青綢短褂月白百褶裙,梳著雙鬟扎著碧玉環絲絛,行禮之時規矩嚴整,大人說話之時也不插嘴,待到寶如讓她行禮才上前說話則必叉手行禮,卻一個字不多說,顯然這些日子盧娘子下了些功夫,家裡雖然仍是活潑潑的,尤其在父親面前猶如一個小魔頭,在外頭卻是循規蹈矩得很,秦娘子扶了她並不肯受她的禮,笑了下才要說話眼圈卻紅了:“姐兒來日是個有造化的,只望你不要忘了秦宛便好了。”

    淼淼第一次送別,看到秦娘子這般,睫毛一眨,撲簌簌地眼淚落了下來,之前繃得好好的規矩也忘了,直接撲入了秦娘子的懷中,小聲抽噎起來: “我喜歡你制的香,還有你說要教我習簪花帖的,說要給我找好字帖的……你為什麼要走……留在京城和以前一樣不好麼?每天想做甚麼就做甚麼,不是很歡喜麼?”

    盧娘子在一旁也紅了眼圈,到底和秦娘子自幼的情分,也有些哽咽道:“她是享福去呢,這是個好歸宿,這孩子,哭什麼,快讓你師傅開開心心的上路,今後一帆風順,順順利利。”

    一席話說得在場幾個人都鼻子微酸,

    秦娘子被這孩子氣的話也逗紅了眼圈,勉強笑道:“字帖這裡就有個行家,你看到這位柳娘子沒?教坊中能被稱為大家的,多多少少總有幾分絕活,你莫要看不起我們這些教坊出身的,沒有父母家世靠著,只得自己掙扎出頭,她在寫字上可有秘不傳人的絕技,自己也收了不少好字帖,叫她給你拓幾本來。”

    柳大家慌忙笑道:“怎敢在探花門前班門弄斧?小姐若是看得上,我回去便遣人送些字帖去便好了。”

    說了幾句閒話,送了程儀,才將秦娘子送上船去,揮手作別。

    淼淼一直伏在寶如肩頭,將寶如肩頭的衣服都打濕了,寶如失笑道:“好了好了,怎就傷心成這樣了,平日里那樣大大咧咧的,將來若是嫁人要離開爹娘,可怎麼是好。”

    淼淼帶著濃重的鼻音道:“我才不嫁人,我要永遠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一時幾個大人都笑起來,盧娘子取笑道:“可見還是孩子話,咱們都給記著,來日你嫁人的時候,得翻出來說說。”

    寶如抱著埋著頭不說話的淼淼心軟開解道:“不是說要字帖?趁著柳大家還沒走,和她說說想要甚麼字帖?”

    淼淼抬了頭,兩隻眼睛紅腫著看向柳大家,柳大家看著她面露慈愛,溫和道:“我有《九成宮》、《多寶塔》、《壽春堂》的,你喜歡哪一個的?”

    淼淼含含糊糊道:“我都想看看。”

    柳大家笑了下道:“那我遲些派人送到府上。”

    寶如連忙道:“送些普通的便好了,萬不敢讓柳大家破費。”

    柳大家含笑:“我們手裡又能有甚麼好東西了,不過都是些市面上都有的,有一些難得的是我自己臨的,若不嫌棄,我也一起給您送過來。”

    盧娘子點頭笑道:“我聽秦娘子說過,說您擅臨字,不管什麼字,只看一次,便能臨個七八分相似,若是給您多一些時間,幾能亂真。”

    柳大家臉上有些尷尬,笑道:“秦娘子謬讚誇大了,著實不曾有這等才華。”

    盧娘子微笑也不再說,一時眾人分手,寶如看盧娘子一個人前來,忙道:“你住在西坊那邊吧?我們送你回去吧?正好馬車趁便。”

    盧娘子也不矯情,只道:“那就勞煩了。”便上了寶如的車,寶如問:“盧先生,那位柳大家真的能模仿別人字跡?”盧娘子笑了下道:“她大概不想宣揚,我也是聽秦娘子提過一次。”

    寶如奇道:“為何不肯宣揚?”

    盧娘子道:“若是男子無妨,身為女子,有這種絕技自然不好宣揚,一是少不得有些造贗品的人重金找上去做假書畫古董的,教坊中人,哪有手頭不緊張的時候?難免做過一件兩件,豈敢大肆宣揚。再者她們都是伺候貴人的,若是被人知道有這等絕技,豈有不防的?因此倒是不宣揚的好,我適才也沒想到這一節,看她不欲宣揚,才想起來,只怕是這兩種緣由。”

    寶如也只是付之一笑,心想著市井多奇人,秦娘子說得對,比不得家世,少不得自己努力,閨閣女子這些技藝不過是點綴,市井女子卻是要靠這些吃飯,正說著閒話便到了盧娘子住的地方,寶如與淼淼親自下了車送她入屋,卻是為了以身作則,從小給淼淼立個尊師重教的榜樣,盧娘子知道她的意思,也並不忸怩,安受了淼淼的禮。

    從盧娘子住的西坊回去的時候,路過一處戲園子,吹打十分熱鬧,淼淼好奇極了,掀了簾子往外看,卻正好看到一認識的人,好奇道:“阿娘,你看,是衛三奶奶,上次宴會我們見過的。”

    寶如看出去,果然看到宋曉菡正下了車,顯然也注意到這裡的目光,看了過來,一眼看到淼淼,笑了下,揚了揚手,轉頭對旁邊跟著的小廝交代了幾句,那小廝便跑了過來傳話道:“我們家三奶奶說今兒在戲園子裡包了雅座,偏偏約的姐妹沒有來,請夫人若是無事,可一同看看戲,今兒點的戲目是《花木蘭》,也很合適孩子看的。”

    淼淼不由十分渴望地看向寶如,寶如失笑道:“也好,和你們三奶奶說,多謝了,我們這就下車。”

    一行幾人進了樓上雅座,鋪陳十分華麗,兩人挨著坐下,寶如看宋曉菡穿著一身藕荷廣袖雙絲綾外衫,裡頭趁著桃紅色錦衣,下頭繫著柳綠寬鬆百褶長裙,挽著拋家髻,一側佩著一朵寶光晶瑩的寶石花,當中的紅寶石約有鴿蛋大,十分珍貴,整個人打扮得華麗貴氣,眉目間也並不見抑鬱,一見她便笑:“原約了慶國公府上的袁四奶奶的,結果她家裡有客來不了,這戲難得今兒阮清桐親自唱的,不來可惜,索性自己來了,正好遇到您,一起看戲也算有個伴兒。”寶如點頭讚道:“你這看來心情不錯,家裡事打點好了?”

    宋曉菡呵呵冷笑一聲,眉目間帶了一絲忿恨,看了眼淼淼正目不轉睛看著下頭,戲還沒開場,場上鑼鼓喧鬧,是一些學徒小角色扮著小猴子正在上躥下跳滿場翻著筋斗吸引人,並不在意她們說話。便悄悄對寶如說道:“到底是親娘,那事兒沒多久便被婆婆看出來了,逼著問了實情,又來問我知道了為何不報,我哭了一場說為了三郎的前程,我又能做什麼,婆婆怒氣沖沖跑去安陽公主府鬧了一場,偃旗息鼓的回來,根本不能拿她怎麼樣,既不敢讓公公知道,公公性子爆烈,一貫看不順眼三郎,若是知道此事只怕要打死三郎,被寧國公知道更不得了,也不敢鬧進宮裡去讓太后做主,太皇太后已不在了,太后不過是皇嫂,哪裡壓得住安陽公主?不過白白丟的是自己親兒子的臉,在官家面前也沒了體面,只得裝病拘著三郎在家不許出門,又罵我說我攏不住丈夫的心,她自己的兒子!她都管教不住!倒來賴我!我也不管了,哭著說要回娘家評理去,大不了和離!她又軟了下來,這些日子她和三郎都只敬著我,再不敢叫我立規矩,也不拿從前那些甚麼宮裡的規矩來壓我了,略有些不耐便要拿宮裡的女官來教我,如今倒是看這宮裡規矩教出來的好長輩,好貴女!呵呵,虧我還一心為著三郎前程著想,如今我算看明白了,三郎這是風流根兒,斷不了了,男人都這樣,便是村頭俗夫,多收個三五斗,也還要納個妾呢,更何況三郎這般才貌,親娘都管不了她,我又何苦來哉?倒不如自己自在度日!”

    她臉上顯出了一些得意:“這些日子我也不去公主面前伺候了,公主也不敢管我,三郎也只是加倍待我小心,做這高門媳婦這麼久,竟是這些時日才覺得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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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往事成謎

    兩人並沒有說多久,戲台上便開演了。燈火通明的戲台上,一個身姿英挺的少年將軍在台上跨腿趨步而出,一身武生戎裝,右手持槍,鷂子翻身出場亮相,燈下玉面朱唇,眉目冷峻精緻,即使是在樓上,也能看到那雙漂亮幽深的丹鳳眼彷彿能夠洞察人心一般,冰雪一般凜冽的眼神掃過每一處,台下轟然喝彩聲起,然而那少年清亮婉轉的聲音依然彷彿能穿透金石一般的穿透了喧囂的喝彩聲,唱出了一句:“策長鞭,追風馳電,朔氣傳金柝,風吹鐵衣寒……”

    叫好聲再次轟然而響,這便是阮清桐扮演的男裝花木蘭了,宋曉菡自少年出場便已不說話,目不轉睛地盯著戲台上,全神貫注,寶如失笑,去看淼淼,淼淼卻對這一個開始慢悠悠唱歌的場景不太喜歡,看了一會兒就開始東張西望,寶如便拿了桌上的點心給她吃,又給她剝松子畢竟出來一段時間了,淼淼應該也餓了,淼淼果然就著熱水吃了幾塊玫瑰糕,看宋曉菡仍在如痴如醉,整個人完全沉浸在裡頭,甚至有時候還輕輕拍著節拍,便低低問寶如:“娘,這戲是講什麼的?”

    寶如含笑給她說了一會兒這劇目的故事,淼淼吃了幾塊點心後睏意上升,小小打了個呵欠後,寶如便抱住她,果然她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戲,終於在咿咿呀呀地唱戲聲中睡著了。

    不覺一齣戲完,宋曉菡立刻命人打賞,下頭跑堂的大聲喊道:“雅座一號打賞阮清桐一千錢!”下頭也打賞不斷,那阮清桐只是淡淡謝幕便下去了。宋曉菡滿臉振奮與有榮焉一般與寶如津津樂道:“他這是難得的武生扮相了,我好不容易才訂到包間的,他如今不太出來唱,平日里又大多是旦角兒,只這齣戲有武生妝扮,能窺出他原本風姿來,玉骨珊珊,真如玉樹芝蘭一般,聽聞他平日也極潔身自愛,與其他戲子不同……”

    寶如含笑聽她說了一通那阮清桐的事蹟,又說了一些他唱得好的幾齣戲,才道:“這戲園子裡龍蛇混雜,你到底是大家媳婦,雖然你婆婆不計較,只是如今她也是裝病在家,名頭上你合該在家侍寢,不好大張旗鼓出來耍,下次還是小心些的好,雖然你公公管不到你,你婆婆不敢管你,傳到寧國公府上也不好看相。”

    宋曉菡冷笑了聲道:“你放心,寧國公府現在對公主府幾乎不往來,只保持著面上來往罷了,便是公公,也幾乎不回公主府,她現在哪裡管我呢,我出來也並不大張旗鼓,只是讓下人定的包廂,和一兩個都是戲迷的一起悄悄兒的來看,理她呢,你是不知道,這勳貴媳婦裡頭來看戲的多著呢,不過是心照不宣罷了。”一邊又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那安陽公主也想包過阮清桐,曾經一連請過幾次阮清桐去公主府上唱堂會,結果阮清桐一直不肯去,那安陽公主聽說曾遣過管家到戲班子放狠話,那阮清桐直接出去凜然不屈說了幾句道若是再強求便要去告官,安陽從前不過是仗著太皇太后的勢罷了,明眼人誰不知道她如今哪裡還敢囂張?果然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了……”

    寶如駭然笑道:“居然如此不遮掩?”

    宋曉菡冷笑了一聲道:“那些公主有哪個是循規蹈矩的?便是我婆婆……”倏然住了嘴,意識到自己失言,慌忙遮掩道:“也就只有永安長公主一貫守著清淨,平日裡極少和人往來,想也是為了撇清……”

    寶如點頭笑了下,示意了下已伏在懷中睡著的淼淼道:“孩子困了,我就先不奉陪了,且先回去了。”

    宋曉菡含笑起身道:“我也回去了,今兒著實是偷空出來的,這戲實在難得,如今公主稱病,府裡不好請唱戲,下一次看又不知什麼時候了。”

    兩人一起慢慢走下樓各自登車回府。

    寶如回府後替淼淼洗過澡,又去陪蓀哥兒好一會兒,出來便看到許寧在教淼淼下圍棋,淼淼年紀雖小,卻記性極好,許寧教她又極為耐心,一直讓她悔棋,有時候甚至要悔棋悔到十幾手以前,許寧也耐心陪著她複盤再來,為著這點,寶如是堅決不肯和淼淼下棋的,三手以前她就忘得差不多了,誰耐煩和淼淼回憶?她甚至和許寧不滿道:“舉手無悔,你老讓她悔棋,將來她養成習慣,凡事都莽撞隨性,怎麼得了?”

    許寧只是笑道:“這謀略一事,總要慢慢磨練,這次她能想到自己錯的地方重來,那就給她一次機會,讓她知道改了會有什麼後果,她還小呢,太嚴格了她沒了耐心,就不會再用心了。”停了一會兒又笑:“譬如我們如今重來,也得慢慢摸索,只怕一子下錯,滿盤落索。”

    寶如只覺得許寧實在有些寵女兒過了頭,只是這些日子許寧一直忙於朝堂,已是許久沒有和女兒下棋了,這一下肯定又要需求,便看也不打擾,便自去做飯去了。

    直到晚上她將孩子們都哄睡了,她才和許寧在床上說起今日見聞,許寧聽到宋曉菡這般放得開,點頭笑道:“倒是個看得開的,所以你從前還怕她嫁錯人,她原就不是耽於情愛的那種人,要的本就是富貴榮華,正得其所,便是衛三郎來日被撞破,於她也並沒什麼大的影響,就算沒有這事,難道衛三郎還有什麼前程?一輩子也不過是這麼個紈絝罷了。”

    寶如一笑,又想起柳大家道:“也難怪人人願意往那錦繡窩走,若是在市井中,日日為三餐奔忙,沒有權勢,還有諸多顧忌,便是有個什麼絕技,也不敢露了出來。”一邊將今日盧娘子說的話說了出來。

    許寧一怔,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滿臉肅然:“你說她善模仿筆跡?”

    寶如轉過頭看他,不明白他為何反應這麼大。

    許寧臉上微微發白,寶如也嚇了一跳:“到底是怎麼了?”一下子又想起前世的事,敏感道:“是前世?”

    許寧垂下睫毛,雙手握緊放在被子上,整個人有些失態,過了一會兒才道:“前世我大逆之罪,罪證之一,便是我一些與周王的來往書信,書信字跡與我一模一樣,連我自己看到,都差點以為是自己寫的——除了字跡相同,連口氣都類似,甚至連一些細微生活小事,信裡也能寫出來,查證起來幾乎罪證確鑿,難以辯白,再想到前世她死於我墓前……只怕此事與她有關……”

    寶如吃了一驚,看向他道:“難道孟郎君有什麼不妥?”

    許寧看向遠處,眼睛裡變幻莫測:“我前世一直在想我身邊應有奸細,且知我甚深,要麼是我的近僕,要麼是我的至親,可是查不出,今世為乾手淨腳,我從前的僕人一個都沒用,所有字紙也一律燒沒,極少流傳在外,如果是孟再福不妥,無論前生這世,諸般事宜他都有參與,官家信他甚重,除了我重生一事未曾說與他,甚麼事他都知道,我們來日危矣!”

    寶如蹙眉想了許久道:“可是前世他後來到底如何,我實在不太了解。”

    許寧看她有些煩惱,鬆了眉頭反過來安慰她道:“孟再福即便改弦更張,也不可能是這麼早,要麼是前世我們諸般變法不成,朝堂攻擊不休,我也大勢不妙的時候,他才有可能為了家族改為投靠別人……如今這情勢,不可能……另外,也未必是孟再福有問題,柳大家也有可能被其他人收買。”

    寶如一怔:“她和你又沒有仇怨,又和孟再福這般好的話,為什麼要偽造書信害你?”

    許寧笑了下:“你沒聽說過最毒婦人心麼……若是害我是為了向孟再福復仇呢?由愛生恨,也不是不可能,我倒了,官家大勢已去,孟再福只怕也會被牽連其中……”

    寶如愕然:“那她怎麼不直接偽造孟再福的信啊?這不通。”

    許寧搖頭:“大概我官大,看著比較像能謀反的,其實都是欲加之罪,我又沒有兵權,如何謀反……我死得太早,不知後事,當時趁著官家病重倉促給我定了罪,並未牽連到他,興許也偽造了他的書信在後頭也不清楚,又或者,她一個女子,自己也做不了主,或者受人脅迫……這些都只是謎了。”

    寶如看許寧陷入了沉思之中,久久不言,前世彷彿迷霧一般,難以堪清,即便是重生,也依然難以推演,只能步步小心,她問許寧:“你會去報復她麼?”

    許寧正想著自己的事,被打斷以後怔了怔:“我與她計較什麼?那會兒無論有沒有信我都會被問罪,再說她既死在我墳前,說明她心中有愧或有鬼,總是過不下去了的,前世已了,這一世還長著呢,只是我得防著才好,只是這其中關節,我還是有些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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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思鄉情起

    隔了幾日,柳大家果然遣人送來了幾本字帖。

    寶如因為知道了柳大家的事,再接到柳大家送來的字帖就覺得怪怪的,許寧揀了幾本翻了翻道:“是挺不錯,收著給淼淼看吧,只要少見面便好了。”

    寶如心裡彆扭,將那些字帖收了起來卻不肯讓女兒沾手,另外備了幾份禮還禮回去,她沒和許寧再說什麼,許寧心裡知道她不喜此人,不願再與這人有牽扯,也不再和寶如說這些,只暗地裡對孟再福多了些防備,他本是個多疑之人,此事上涉及到性命攸關,更是萬分小心。

    漸漸天氣熱起來,倏忽又過了一月時光,端午已過,聽說林謙已被問罪,果然判了流邊,他的妻子正鬧著要與他和離,劉氏寫了封信來說了下此事,鄉間人淳樸,聽說罪名是貪墨,哪有不嫉惡如仇的,恨恨地道都是活該,又諄諄叮囑了一番寶如道要管束好許寧,莫要讓他犯下大錯。信末還提了下許家如今兩老境況,倒是許父在外頭置下了一房外室,前些日子聽說許母親帶了一夥人上門去把人家的房子打得雪片也似的,寶如笑不可抑,心想著這事許寧定也知道,卻從來不與她提過,想必也是撂開手去了。

    寫完回信後,寶如白日無聊,到前頭去看盧娘子給淼淼和蓀哥兒上課,蓀哥兒小了淼淼快兩歲,整個人正是憨玩的時候,許寧便讓盧娘子順便先教著蓀哥兒,並不十分拘著他,且並不要求進度。

    寶如到書齋那兒,給孩子們收拾出來唸書的院子叫綠意軒,院子裡有小小一棟小樓,樓前有一株老梧桐樹,枝葉茂盛,綠意盎然,寶如進去的時候,看到盧娘子帶著淼淼蓀哥兒都站在樹下,盧娘子一身淺碧色衫子,叉著手指揮道:“左邊,左邊,黏住它翅膀就好。”原來淼淼正舉著一根長長的粘桿粘知了,蓀哥兒則緊張地屏息靜氣瞪著樹上,寶如失笑道:“這不是有下人在麼?怎麼倒自己粘上了? ”

    盧娘子回頭看到是她也笑道:“天熱功課辛苦,這練練眼神也好。”我們小時候都玩過的,寶如抬起頭看也覺得十分有意思,看著淼淼終於粘到了一個知了,蓀哥兒歡呼雀躍衝上去要抓。

    正說話之時,院子門又有兩人出現,唐遠大大咧咧喊道:“盧娘子,我們功課寫好啦!幫我們看看呀!”

    盧娘子轉頭看到他們笑道:“這麼快就好了?只怕是粗製濫造吧?”

    寶如看到前頭是唐遠,後頭跟著的一手上著夾板的,卻正是侯行玉,他看到寶如臉又紅了,訥訥道:“許夫人……我們來請教盧娘子……並不佔用她多少時間的。”

    唐遠嘻嘻哈哈道:“許夫人才不會這樣小氣呢。”

    盧娘子笑著對寶如解釋道:“他們兩人說快要參加國子監的入學考試了,有些緊張,讓我幫忙看看文字,我想著也不費甚麼功夫。”

    寶如忙道:“不妨事,盧娘子若能多指點指點是最好的了。”唐遠前世於她有恩,侯行玉卻是這一世有恩於她,不管怎麼樣,總歸是舉手之勞的事,若是盧娘子願意,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盧娘子便笑著招呼著大家進了課室去,淼淼和蓀哥兒還在拿著那知了在玩著,侯行玉卻心有惴惴,一路還在與寶如解釋道:“許大人其實很關心我的課業,給了我許多從前他溫書舉業的一些手稿筆記,都非常有用,還說我什麼時候有疑問都可以去問他的,但是我想著他忙於朝廷大事,我這樣小事哪裡好去打擾他,正好唐兄與盧娘子的弟弟熟識,和我說不如請教盧娘子,就近也方便,所以才打擾了盧娘子,影響了你們家小公子小姐的課業,實在對不住。”

    寶如聽他小心翼翼地解釋,十分羞澀謹慎,只好寬他的心道:“沒事的,兩個孩子都還小呢,有甚麼正經課業,不過是先拘拘性子罷了。”

    侯行玉臉上那點緊張仍未退去,盧娘子看不得人如此畏畏縮縮,輕喝道:“小湯圓都說了許夫人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你何必還做此態。”

    侯行玉被她叱責,臉又紅了起來,卻並不惱,寶如看他脾氣如此之好,加上這些日子經常親手做飯給他,漸漸了解他的脾氣,著實是個脾性軟糯之人,笑道:“小侯公子是個謹慎知禮的人,只是在這裡住著,實在不必太過拘泥小心了。”

    侯行玉應了聲,看盧娘子拿了他的功課來看,又有些期冀地看向她,盧娘子看了一會兒納悶道:“你前兒和我說的不是挺好的,為何這裡這裡頭沒寫?”

    侯行玉有些口吃道:“你不是說朝廷如今重文輕武,邊事不宜多提麼……我就沒寫……”

    盧娘子蹙眉道:“我的想法也只是我的想法,不過是用於應試,功課只要言之有物,你若別的地方寫不出甚麼好的句子,那便是寫你有感的便好,豈能因我一言就真的不寫了,我看許相公給你的筆記,也是天馬行空,無所不談,總要多練習為主。這一點你就比不上小湯圓了,你看他心大,甚麼都敢寫。”

    唐遠呵呵地笑起來,侯行玉臉上通紅,只是唯唯應著,寶如笑道:“你們先聊,我適才做了些點心,如今想是做好了,我去取來給你們嚐嚐。 ”

    淼淼還罷了,蓀哥兒已是歡呼起來道:“我知道,是海苔卷點心!”

    寶如微微一笑,昨兒才得了些好的海苔,今兒早上試著做了些點心,應該味道還不錯,她起身出門去了廚房。

    待到端著點心過來的時候,寶如從窗外看到盧娘子正在替侯行玉梳頭挽了髮髻用簪子和髮帶束好,一邊道:“手既然斷了就別亂動,小湯圓也是笨手笨腳的連個頭髮都梳不好。”

    侯行玉還是個少年的樣子,這些日子養得好,皮膚白嫩,眉目青澀,髮黑似鴉羽,垂眸緊張得彷彿一動不敢動,通紅的耳垂顯示出她的緊張,盧娘子則雙眸清泓,舉止坦蕩,寶如端著點心進去笑道:“怎麼頭髮弄亂了麼?”淼淼和蓀哥兒都已歡呼著撲了過去。

    盧娘子抬頭見她笑道:“適才小侯公子與孩子們玩鬧結果被扯亂了頭髮,他手不方便梳不起來,唐遠也粗手粗腳的,我從前替弟弟梳慣了,所以搭把手。”

    寶如看她解釋了一番,本來舉止坦蕩自然,這一解釋,倒隱隱有了些欲蓋彌彰的緊張來,不由又打量了兩人一番,盧娘子被她帶笑一看,越發顯出了些女兒家的靦腆來,幾下利落將侯行玉的髮髻紮好,站起來看淼淼已恭恭敬敬地端了一小碟糕點過來給她,不由勉勵誇獎她道:“蘅姐兒很不錯。”淼淼抿嘴一笑,又去端了一碟給寶如,寶如卻心疼她這般規規矩矩,想起自己想小時候,家裡母親蒸糕,自己哪次不是站在籠屜邊眼巴巴地瞅著,趁熱伸手便要拿的,如今這孩子才這樣大,就要學規矩學禮節,倒不如在鄉下自在。

    寶如這思鄉之意一動,直到晚上都不太振作得起精神,晚上忍不住和許寧說起家鄉和小時候的事情來。許寧知道她想家了,陪著她回憶了幾句,忽然想起一事道:“如今你倒是想回家,從前為了保住你,休了你,遣了家丁讓人送你回鄉,你把管家罵回來,偏要在京里呆著,那時候我一個人頂得艱難,看你偏要留在京里,覺得你不可理喻,乾脆便不再理你。”

    寶如怔了怔,低聲道:“那會兒爹娘都不在了,總覺得自己一個人也能在京里做一番天地罷了……其實那時候有人和我說,說我父母不在,無家可歸,你是不能休我的。我想著你都是相爺了,想必衙門也和你沆瀣一氣的,所以也沒理,就想著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偏要過好給你看。”

    許寧默然了一會兒道:“那時候是我的不是,總覺得你文墨不通,脾氣古怪,婦人不懂朝堂大事,又一點溫柔體貼都不知,只會爭強好勝目光短淺,言語刻薄說話總會吵架,所以事事都懶得和你解釋,若是當初和你說清楚,大概你也會安分回鄉,也許能過好日子,不會遇到那些事。”

    寶如其實隱隱約約知道許寧前世是怎麼看自己的,如今聽到許寧這般明白說出來,還是覺得有些難堪和憤怒,轉過頭咬了咬唇,冷冷道:“我知道,你不過是不愛我罷了。”

    許寧知她又在意上了,前世那些經歷,都刻在了兩人心頭,讓他們兩人無論怎麼重生,如何修正著自己的思想行為,仍都不可避免地帶著前世的烙印,他伸手去擁抱她道:“你別在意,我那時候是真的不懂事,兩人相處,對方的態度其實是自己態度的反映,我給你的只有冷漠和忽視,你自然還給我刻薄和怨恨,然後兩人彼此影響,總之錯都在我。”

    寶如笑了下,許寧溫溫存存過去輕輕嗅著她身上的味道道:“我這些天又調出來一味香,你應該喜歡,花了四十多種香料。”過了一會兒又道:“你想家的話,過些日子我安排人送你和孩子回鄉探親,如何?”

    寶如喜道:“那最好不過了。”許寧心頭有些酸,自己畢竟有朝事在身,去不成,想到妻女兒子都離開自己,免不得有些鬱悶,低聲道:“回去之前,你總該犒賞犒賞為夫,莫要讓為夫打飢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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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安陽之死

    自從定下回鄉,寶如便每日興興頭頭地收拾行李,購買京城的東西打點著要拿回去送禮,連淼淼和蓀哥兒都會問武進縣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寶如便繪聲繪色說起那邊的風景名勝,又許諾無數好玩的點子,兩個孩子聽著越發嚮往,每日里說的都是什麼時候回去的事,許寧看在眼裡,心裡一想到寶如離開孤苦伶仃的日子,便有些難受起來。

    沒想到即使是這樣,一件猝然發生的事情讓寶如回鄉的打算落空了。

    安陽大長公主死了。

    這是前世沒有發生的事情,前世雖然安陽與衛三郎的奸情被發現,也就是臭名昭著,太后申飭過罰過扣了些爵田享邑,衛雲祥被衛國公家法狠狠打了一頓,後頭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安陽作為一個無人管束的寡婦公主,還是過得很自在的,可並沒有這樣,早早就死了。

    對外稱只是急病,寶如聽到此消息的時候,卻整個人都懵了。

    許寧晚上回來和寶如說此消息的時候,臉色也很是難看:“並不是急病,她腹內有了孩子,已一月有餘,稱病去了莊子上養病,開了墮胎藥,結果不知誰在藥裡動了手腳加了附子,下紅不止轉為血崩去了,官家拿了她身邊的女官侍女及診治的醫官拷問,暫無頭緒,真是聳人聽聞的醜聞,沒敢往外說,官家找我去問的時候,我也覺得很突然,前世並無此事,官家十分重視,再三問了和前世不同的地方……”

    寶如猝然看向,眼裡都是吃驚,安陽大長公主想必前世也是和如今一樣風流度日,然而唯有一處不同,便是她的情郎衛三郎,娶的人不同了。

    許寧沉聲道:“我也想到此節了……官家一再追問細節,卻是對此事頗為惱火,倒是要查明此案,只是此事不好對外宣揚,此案他未交給三司,卻緊急調了裴瑄進宮,讓他協助永安長公主密查此案。如今已下了旨讓裴瑄調任公主府侍衛長。”

    寶如吃了一驚道:“讓永安長公主暗訪密查此案?”

    許寧道:“永安長公主少有慧名,曾替太后斷過幾樁宮內懸案,太后地位尊貴不便出宮,祝皇后又已有孕在身,此事事涉皇家名聲,又有姦事,只能讓永安長公主主查,調裴瑄協助永安長公主,一是裴瑄武藝高強,精於探查,又於市井中熟悉,再者,也方便與我隨時交換所查的情報,此事,官家也命我多多留意,事雖小,卻與前世不同,若是事情發展不同,那我所預知的東西,就不一定準確了,官家顯然也怕有什麼干係。”

    寶如心下也明白,如今官家步步籌謀至今,自然怕一朝生變,只是,她微微有些生寒道:“會與宋曉菡有關麼?”

    許寧沉默了一會兒道:“此事官家已派人暗訪,那日衛三郎與三奶奶,都在家中服侍弘慶大長公主,有弘慶大長公主親口說的,只是到底如何,還要細查,此事又不能明著查,否則真相實在太駭人聽聞。”

    一個美貌的皇室公主,與外甥通姦有孕、墮胎卻被人下藥謀害而死,這事的確若是洩漏,皇室名聲簡直一落千丈,又不知要被民間編出多少香艷故事來。按寶如和許寧這十數年重生的經歷來看,他們沒有干涉過的事,基本都能按著原來的運勢而走,而因為他們的影響改動過的事情,哪怕極小,也有可能一環接著一環,甚而完全改動一個人的人生。

    而這一切,若是因宋曉菡而起,一切的一切,都緊緊源於寶如在端午畫舫上,一個無心的仗義相助。

    只是,宋曉菡一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那日看起來又已十分不介意衛三郎的風流,只是一心讓自己開心,她雖然是侯府嫡女,卻未必有那樣的手段,去暗算皇室公主。

    所以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這一夜兩夫妻都輾轉頗久未能睡著,許寧只是寬慰她道:“一切也不過只是猜測,或許只是其中又有了什麼變化,宋曉菡此人色厲內荏,面上精明,其實內裡沒那個殺人的膽子和精明,只看前世她也只是與你動些宅門裡的小手段,不曾真正做過甚麼害人的事——再則從情理上說,宋曉菡待衛三郎,也不過是一般人的夫妻情分,並不是那種痴心婦人,為了情愛什麼都可以不要的人,而宋曉菡的正妻地位,安陽公主是絲毫威脅不到的,她斷沒有那個理由去殺害安陽長公主,我聽說衛三郎婚前的那個庶子,如今也都還好好的在莊子上活著,可見她著實不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不過是個尋常後宅婦人罷了。”

    寶如將頭埋入枕內,過了一會兒才悶悶道:“感覺許多事情,活了兩世,都沒看明白。”

    許寧嘆了口氣道:“我有時候也有此感想,如今皇后有孕,侯行玉的伯父手裡也頗有了些權力,轉過年應該就會出宮掌兵,任經略使,我卻有些拿不準,是否要從中插上一手,有了侯行玉救蓀哥兒這一出,他如今待我倒是頗親近,這人到底能不能用,我著實有些拿不准。”

    寶如閉上眼睛許久才道:“許二,我們若是撇開前一世的那些東西,只從這一世來判斷,會不會反而看得更清楚一些?”

    許寧轉頭看寶如,寶如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清潤得如同被霜雪洗過,身上只穿著一身素絹中衣,面白似玉,表情沉靜,她定定與許寧對視,才道:“我這些天看著侯行玉,他性格軟弱卻善良,為人羞澀,目正神清,應當不像長大後反而會無端欺壓敲詐之人……再說皇后和安貴妃,前世安貴妃早逝,對官家來說是一段遺憾,這一世她活下來了,卻不見得還能在官家心裡能有前世那般的地位……若是凡事都有因果,那麼我們上一世的因果在哪裡,他們的因果,又在哪裡?我們這一世的果,是上一世種下來的因麼?還是上一世的因早就得了果,這一世卻善因才結了善果。”

    許寧深呼吸了一下,也閉上雙眼,久久以後才道:“娘子所言……甚是,我會再慎重想一想。他側過身子,輕輕摩挲著寶如的肩頭,寶如轉過身子看著許寧,兩人相對而視,卻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暗蘊的深情,這些年來,他們扛著兩世的記憶彼此扶持,卻彷彿越來越珍惜這一段再來的緣,寶如終於閉上眼睛,微微抬起下巴,許寧也極為自然的垂首去輕啄她的嘴角,兩人猶如鴛鴦交頸,耳鬢廝磨,繾綣含情,那肌膚相接帶來那種暗夜中相互偎依的體溫,給彼此都帶來了難以名狀的安心感,和一種從心裡緩緩生出來的情熱與情動。

    第二日天明,永安長公主府卻來了人,請許夫人過府賞花。

    寶如心知定然是為了那樁案子,交代安置好孩子,便換了大衣服出門,登車之時,卻看到裴瑄立於車旁,不免笑道:“怎麼派您親自來了?”

    裴瑄笑了下:“長公主怕你心有顧慮,所以央我前來,只是為了查案,想必許相公也與你說明。”

    寶如心一動,問道:“你可查到了什麼線索麼?”

    裴瑄含笑道:“才領了任務,如今得了口供出來,且先查著那幾個可疑的人才好說,一會兒公主會和您說的。”

    寶如看裴瑄一身侍衛服迎風而立,身姿挺拔孤直,側臉十分英俊,整個人英挺非凡,心裡暗嘆一聲難怪盧娘子這幾年只對這一個動過心,哪怕知道他是個浪子,也很難不動心啊,就是自己在朝陽下猛然看到這樣一個八尺昂揚男兒,也會不覺要感嘆一下這樣好男兒。

    永安長公主含笑見了她,她今日穿了一身幽藍色的廣袖長袍,上頭有金線繡著的鳳鳥,料子顯然非常昂貴,柔軟的墜垂著,襯出她美好的身段和清貴的氣質,她實在是個非常靈慧的女子,寶如上前行禮,她卻連忙起來扶她請她坐下,才徐徐坐下道:“夫人莫要多禮,今日請夫人過來,為了何事想必夫人也當知曉了,只望夫人能給我一些幫忙,長輩行事我們不好置評,官家交代我的時候,也含糊說了句,只怕要從姑母平日里來往慎密的男子入手,又特特與我說可與你商量著辦,我昨兒看了姑母身邊女官及侍女的口供,才知道官家果然明見,今日請了夫人過來商議,也希望夫人能給我些指點。”

    寶如低頭道:“指點不敢當,公主過謙了,聽說公主自幼就聰穎非常,陛下將此事交給您,也是信重公主,但有什麼想問的,請公主只管垂詢。”

    公主含笑拿了份折子低頭看了下,寶如看她手指修長彷如玉雕一般,捏著的那本折子,想必是口供一類的東西,公主看著折子道:“姑母去世後,身邊服侍的侍女、女官盡皆被圈了起來問話,她身邊信重的大丫鬟四福道,安陽公主與寧國公府的衛三公子來往慎密,聽說為此,弘慶大長公主還上門來鬧過一次,上次寶津樓一宴,我看衛三奶奶與您熟識,聽說從前隨父外放就已認識您,想必與您應該也是說得上些私密閨語的,卻不知姑母與衛三公子……此事,她可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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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密審情人

    寶如心下苦笑,前世她與宋曉菡簡直是勢不兩立相互厭惡,這一世居然莫名其妙在旁人眼里居然還算得上說得上話,這高門之中,究竟多少人是這樣面上彷彿還過得去,其實遇上命運攸關的利益問題就會翻臉的?

    她斟酌著回答永安長公主:“衛三夫人之父,安樂侯曾在武進外放,於外子有知遇之恩,因此我得以與當時還在閨中的衛三夫人認識,我出身市井,禮儀不嫻,與侯門嫡女出身的衛三夫人只能算得說得上些話,若說閨中密語無所不談,其實是沒有的。前些日子我在寶津樓遇到衛三夫人,她曾與我訴苦道是對衛三公子無心讀書舉業,過於風流頗有怨言,只是端午前我路遇她,她近段日子卻是迷上了看戲,與衛三公子倒有些各尋取樂之道的樣子,看得開了許多,並不像十分介意的樣子。”

    永安長公主看她一番答話滴水不漏,忍不住又看了她幾眼,含笑:“夫人年紀雖小,慮事卻十分周到,衛三夫人與許夫人,的確是兩路人,難得夫人和光同塵,大巧若拙。”

    寶如不知永安這句話是如何說來,只好含糊地笑著,永安看了眼在一旁侍立著的裴瑄,道:“姑母如今來往甚密的男子,有三人,這幾天我與裴護衛分別負責內外暗訪,又一一查問了姑母身邊的侍女、女官。姑母因為腹中有孕不欲外洩,因此悄悄去了城外莊子養病,並沒有與那幾個男子來往,只是悄悄請了大夫匿名開了墮胎藥,那墮胎藥我們也請太醫看過,算得上中正平和,並不非常虎狼,且姑母孕子時間還早,不當如此凶險,查她服下藥的藥渣,才發現裡頭添加了附子一味藥,但是莊子上並無外人出入,如今查不出投毒之人,因此此事著實蹊蹺,如今一一拷問煎藥、煮藥的侍女,並無所獲,查探其外家人,卻並無有被人收買的痕跡,那幾名男子,那幾天都如常生活,聽聞姑母去世,也都頗為悲痛吃驚,致祭之時十分傷心,因此竟成了一樁懸案。 ”

    寶如其實聽到這案子以後,也與許寧有過種種猜測,寶如甚至猜測過是不是弘慶大長公主為了兒子前程所為,許寧卻道,若是大長公主所為,前一世為何沒有發生,難道這一世是因為宋曉菡告訴了弘慶大長公主麼?但是看宋曉菡上次所道,顯然是弘慶大長公主自己發現的,所以這一點存疑。兩人猜測了幾個人皆不得其法,如今在永安長公主面前,她卻十分謹慎地一字不漏:“公主英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想必那人必能被捕獲。”

    永安長公主知她為人老成,對她尚有戒心,自然不會對她說什麼知心話,如今只有自己也拿出些誠意來,笑了笑道:“可巧今兒我傳了幾個人來問話,不知夫人可有心旁聽?”

    寶如其實心裡對這案子十分在意,但又怕說多暴露自己重生的秘密,聽到永安長公主如此建議,心裡猶豫了一會兒,永安長公主已是上前扶起她道:“我們且到後頭去,在屏風後聽,無人知曉的,問話的是裴侍衛,你只管放心。”

    寶如跟著永安長公主到了一處小廳堂內,安坐在了碧紗櫥後,這個位置斜對著堂上,能清楚看到堂中央的場景,堂中央的人卻不會發現除了問話的人還有別人。

    裴瑄已立在堂上,看到永安長公主已就位,便咳嗽了一聲,命人準備,很快兩個負責記錄的小內侍都上了來,各端坐在一側,須臾兩名侍衛帶著一名女子上來,那名女子年約十六,杏臉桃腮,長得頗為清麗,但細看她面目憔悴,嘴唇發白,看上去十分疲憊的樣子,上來下跪道:“奴婢四福參見上官大人。”

    裴瑄道:“你的口供我已看過,有一些疑點不明,今日問話,你須如實答來。”

    四福臉上現出了一些幾乎崩潰的神色,顯然這些天已被問話審訊過無數次:“請上官動問,奴婢但有知,絕不敢隱瞞。”

    裴瑄問道:“安陽大長公主究竟有幾名情人?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四福臉上木然:“安陽大長公主這些年來,長期來往的情人,有三個,一個是已致仕在家的方鐵舟方將軍,一個是京里富商駱直允,一個是寧國公府上的衛三公子,方將軍是早些年與公主情好,只是近年來已淡了些,駱直允與公主倒是一直有來往,但也只是一月一次,若說這一年來來往得密一些的,只有衛三公子,但這一個月聽說衛三公子被弘慶大長公主拘在府上,也不能來往。”

    裴瑄問道:“那麼她腹中的孩子,是衛三公子的?”

    四福搖了搖頭:“我確定不了。”她遲疑了一會兒道:“衛三公子家中有妻室,公主只是貪他貌美又會說話,其實床笫一事上,卻有些不當意,有時候還是會去找找駱直允,那段時間駱直允出外行商未回,她……”四福臉上出現了十分晦澀的臉色:“公主傍晚在寶豐樓上往下看,看中哪個男子美姿容又身子健壯的,便讓侍衛跟上,尾隨到無人之處,用布袋套上用馬車帶到別業,一夜風流後又用布袋套上將其送出……許多貧困書生等人只以為是自己遇仙遇狐了,並沒有告官……若按時間算,那段時間,卻也有可能是那些不知名的陌生男子……”

    這話著實太過悚然聽聞,一時裴瑄臉上十分一言難盡,連寶如都忍不住與永安長公主對視,永安長公主滿臉慚色,寶如卻心裡暗驚聽到這不可告人之事,自己不會被皇家滅口吧!永安長公主顯然也知道她的顧慮,對她微微搖了搖頭,做了個請她放心的懇切手勢。

    只聽到外頭裴瑄問道:“那些男子,都不知姓名麼?”

    四福搖頭:“都是公主親自看上便讓侍衛去辦……送回去也是拉到荒郊野外往外一扔便走的……侍衛們一貫做得乾淨機密,也不可能被人發現。”

    裴瑄彷彿被噎住了一般,許久才繼續問:“那麼依你之見,公主三個來往的情人之中,誰最有可能會因情產生不悅而謀害公主的?”

    四福哭泣道:“奴婢不知……依著奴婢看,三位待公主都十分綢繆情好,也不是不知道公主不可能嫁給他們卻仍是跟著公主的,豈有因這事便下毒手?都是兩情相悅之事,又無勉強……再說莊子上守衛也十分緊密,奴婢真想不到誰會謀害公主……”

    裴瑄問道:“她有孕之事,可有哪名情人知道?”

    四福低聲道:“公主其實是極難有孕的身子,從前一直未有孕,上個月葵水未來,奴婢提醒過她,按她的吩咐出外找了個大夫悄悄看了,倒是應是有孕,但時間尚早,不好判斷,公主斟酌考慮了數日,還見過了衛三公子,衛三公子被拘在家裡,奴還是找了熟識的丫鬟才遞了話進去,衛三公子這才兩人相處之時衛三公子似乎還哭過,衛三郎走後,公主也哭了一會兒,便叫奴出去找個好的大夫來,開墮胎的方子,奴還請了人看了方子,覺得可以了才抓了藥方來,公主便安排了行李去了莊子上,想來衛三公子應當知道此事。”

    裴瑄又問了幾句譬如是通過那個丫鬟通知衛三公子的,公主身邊有幾人知道此事的,之後讓四福在供詞上畫了押,便讓人下去,過了一會兒又傳方鐵舟。

    須臾兩名侍衛帶著一名男子走了上來,面上有些倨傲,看到裴瑄一身四品侍衛服,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屑,這名男子雖已年過四旬,身有八尺,面有短鬚,劍眉下一雙眼睛湛然有神,身姿筆挺,器宇軒昂,龍行虎步,年輕時應該是個美男子,雖然被侍衛帶上來,臉上卻並無驚惶之色。

    裴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淡淡道:“下官奉旨密查安陽大長公主身故一案,有幾句話請方將軍如實答話。”這人居然是個將軍,寶如吃了一驚。

    那方將軍聽說是安陽大長公主一案,冷靜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驚訝和一點惶然之色,高大身軀已跪了下來道:“臣方鐵舟遵旨。”

    裴瑄淡淡道:“六月十五午時,安陽大長公主身故之日,請問方將軍所在何處?”

    方鐵舟頓了頓,回憶了一會兒道:“臣賦閒在家無事,白日都是在家中帶著孫子識字,家中下僕皆可作證。”他終於忍不住反問道:“安陽大長公主不是急病而死麼?難道是被人害死的?”臉上起了一絲憤慨。

    裴瑄頓了頓道:“方將軍與安陽大長公主之間有私情,是否被你家人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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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暫無頭緒

    方鐵舟臉上掠過一絲窘迫,卻也知道如今他被傳來問案,自己與公主的私情想必已被上頭盡知,卻也是嫌疑人之一了,如今少不得先撇清自己的殺人嫌疑,冷靜下來道:“沒有,臣從前當差之時與公主兩情相悅,但臣身有家累,又年歲不小,身份低微,不能求娶公主,公主卻不嫌棄臣,一再垂憐眷顧,臣感公主情深,遂時常與之暗中相會,只是近兩年來,公主與臣已不太來往,數月不見是常事了。”

    裴瑄沉聲問道:“你們最近一次相會是幾時?”

    方鐵舟道:“臣最近一次見公主,還是年初相國寺偶遇,公主命侍女傳了一枝花給我,花上有彩箋,約了晚上在老地方相見,我們從前約見都是在風華樓的包間,晚上便在那里相會了一次,兩人相處……也還算融洽,只是那夜以後,公主卻再也沒有約過臣。”

    裴瑄遲疑了一會兒問道:“公主冷落於你,你可有怨忿之心?

    方鐵舟詫道:“是臣辜負了公主,豈敢有怨憤之心?若是公主別有懷抱,臣也只是慚愧自己不稱上意,豈敢怨懟!”

    裴瑄凝視了他一會兒,方鐵舟坦然回視,裴瑄又逼問他:“你可知道公主與別的什麼人也有情?”

    方鐵舟搖頭道:“方某不擅言辭,公主深知我意,與我相會,極少說話,只是……”他有些難以啟齒,過了一會才道:“只是貪戀魚水之歡……我與公主又身份差距甚大,得公主眷顧已是僥天之幸,哪有資格過問公主之事?便是公主不喜我的服侍,我也絕不會有個不字。”

    裴瑄有點無語,過了一會才道:“先帶下去吧。”

    那方鐵舟卻微微有些激動起來,問道:“敢問這位大人,公主到底是怎麼死的?若是知道兇手,還請告知方某!”

    裴瑄面無表情揮手讓侍衛將他帶了下去,又吩咐下去:“帶駱直允上來。”

    永安長公主輕輕對寶如道:“這方鐵舟應是無嫌疑,按陛下的旨意,這些人都先秘密羈押起來了,到時候會一總處理……我的意思是先審過將無嫌疑的人審過排除嫌疑,早日處置,將無辜的人開釋了也好,適才那事,您只管放心,今日您來聽審的事,我不會稟報陛下的,陛下一貫寬仁,夫人不必顧慮太多。”

    寶如點了點頭,心下微微安心,只聽到鎖鏈聲響,駱直允被押了上來,手上腳上都上了鐐銬,原來那駱直允雖然家資巨萬,卻仍是個平民,這次被抓,顯然為了震懾於他,上了鐐銬,從裡頭看過去只見他約有三十歲,面容清俊,眼角有著細細的笑紋,嘴唇也是自然上翹,竟是一張天然笑臉,一見便讓人看著心中生了幾分好感,也是個美男子,與方鐵舟和衛三公子,顯然是不同類型的。

    那駱直允上來跪下行禮,裴瑄問道:“駱公子,你突然被羈押到此處,應知是為了何事了,我只問你,你與安陽公主有私,有多久了?六月十五日,你又在何處?”

    駱直允聽他問到安陽,神色有些恍惚和驚訝,垂首道:“草民與公主初相識,並不知是公主,公主到草民開的書畫古玩店中要買書畫,草民介紹了幾樣,與她交談甚歡,蒙公主見愛,有了私情,相約幾次後,才知她是公主,只是她既不在意地位身份,草民又如何能拒絕?這些年來,也還算得上兩情相悅,草民原配死去後,公主也不許草民續娶,只說會想法子讓我成為駙馬,與我謀一個天長地久,草民也只能聽從公主安排,始終不曾續娶,這些年來甚至為公主興建別業、花園,花費不菲,前幾天聽到公主忽然去世的消息,草民也感到十分突然,只是草民一直安分守己在家,除了得公主垂愛不敢拒外,並無其餘犯法之處,六月十五日草民正在灌陽採辦貨物,並不在京城,回京便聽到安陽大長公主去世的消息,十分吃驚,還請青天大老爺明察。”

    裴瑄問道:“公主與你相好期間,可有其他情人?”

    駱直允搖頭道:“草民不知,公主要見我都是派四福姑娘前來送信,然後我備下淨室靜候她芳駕來臨,絕不敢問別事。”

    裴瑄厲聲問道:“焉知你不是因為公主花費你錢財太多,又不許你續娶,所以便給公主下了毒手害死她?”

    駱直允雙目圓睜吃驚喊冤道:“這樣說實在冤枉草民了!還請青天大老爺明察!不敢欺瞞老爺,我們民間納個妾,還要買些花粉華衣討她歡心的,更何況貴為公主,草民豈有不竭盡所能討她歡心的?再說續娶一事,草民早有二子一女繼承香火,又有妾室在,不過是不續娶罷了,並沒有甚麼損失,再沒有怨恨一事!更何況公主也給草民介紹了些生意,並不是一味虧本的……草民也只是聽說公主急病忽然去世,草民十分傷心還在家裡痛哭了一場,現去查家裡還設有牌位致祭的,公主府草民從未有幸進門過,更與公主身邊的侍女一無交往,要說謀害公主,那可是抄家滅族的欺君大罪!那是萬萬不敢的!”

    裴瑄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命人將他帶了下去,轉頭往碧紗櫥裡走來行禮問永安公主道:“剩下就是衛三公子了,為著怕打草驚蛇,之前並未提審。”

    永安長公主道:“有勞裴大人,衛三公子這邊,我卻有一想法,說出來還請兩位參詳一二,謀害姑母,這人身份無非兩種,一種身份極高,因此並不畏懼皇家權勢,敢下殺手。姑母並無實權,不過是個閒散寡居的公主,為何招人恨至能下殺手,一則她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二是她擋了別人的路,從這一點來看,三個情人中,一個是閒散爵位賦閒在家身上並無差使且年已過半百雖有家室卻因為已賦閒本身就沒什麼前程,一個是家資百萬的富翁鰥夫,因與大長公主有私,懼於公主權勢,並未續娶,只有幾門小妾,兩人都與姑母有私多年,公主身份於他們並無妨礙,暴露也不過多些流言蜚語,不至於如今才下死手,所以如今倒是衛三公子這邊嫌疑最重,他年輕又貌如潘安,偏偏與姑母有著輩分,因此與大長公主這事若是被人知道,則前程盡毀,他的動機最大,又或者是與他關係密切的人,為了保護他的前程才下殺手,這也符合我之前說的,身有地位,因此對皇室並不甚畏懼。”

    寶如默默不言,心知如今看來的確這邊嫌疑最大,但是前世衛三郎和弘慶大長公主都沒有下手,這一世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恐怕還是要從宋曉菡身上查原因,只是這話卻不能明說。

    永安長公主卻又道:“第二種情形,就是與高門相反的另外一種人了,即為草根平民甚至賤籍的身份,無家無累,純粹為了某種原因仇恨姑母,欲置之死地而後快,這種人因為身份低微,欲逞一快而下手,甚至有可能是衝動之下犯案,而這小人卻因身份低微,要進入公主府投毒,不是府上的奴僕便是與奴僕有關,即便是第一種情形,也必須要能近身伺候公主的人才能下毒。”

    寶如和裴瑄都看向永安公主,永安公主道:“因此如今查案的方向,一方面是繼續細問公主府上下的侍衛、丫鬟、奴僕等人,看看是否有人因細事攜怨報復,查衛三公子這一頭,我打算這幾日為姑母在相國寺舉辦往生法會,邀請衛三奶奶和大姑母過來,想先從內眷這邊打探下消息,到時候還請許夫人幫忙配合,不知許夫人可願幫我?

    寶如道:“公主差遣,敢不聽從。”

    永安長公主微笑道:“有勞許夫人了。”一邊又看向裴瑄道:“這兩日還請裴侍衛一是派人看衛三公子的行蹤,二是勞您費心,再多問問姑母府上的侍衛,看看那些……”她臉上一紅,聲音小了些:“那些陌生男子,是否有線索,雖然不太可能,卻也不能遺漏。”

    裴瑄躬身道:“屬下領命。”

    永安長公主低聲道:“其實此案蹊蹺,衛三公子算得上是我表哥,平日觀其為人,雖然略微輕佻些,卻絕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幾人其實都全無頭緒,又推敲考慮了一番行程,才各自散了。

    寶如回到府中,少不得與許寧又參詳了一番,許寧先是愕然,後來也嘆息道:“真不知說什麼好,若是安陽公主沒死,這兩個男子也不會被牽連進來,就算人不是他們殺的,官家再仁慈,只怕也免不得受些牢獄之苦,罰銀杖責的,闔府奴僕下人只怕這次都拉不下好,但是若是她沒死,又不知還要禍害多少良家子。”

    寶如想到今日那四福說話,忍不住笑道:“只怕那些男子還以為遇到了仙子或者狐狸,艷福無邊呢,多少男人會拒絕到嘴邊的肉?”

    許寧正色道:“我就不會。”

    寶如抿嘴道:“這可說不准,我看那些志怪小說上說的,都是讀書人寫出來的故事,可見心裡都是這麼想著的……夜讀書齋,狐女添香… …”

    許寧點頭:“那些都是些不得志的書生瞎想出來的,你相公我絕不是如此。”一邊又笑問:“裴瑄這些日子可夠忙吧?官家今日叫了我去,又說到這事,說這事查不明白,他越不能安心。”

    寶如卻被他轉移了話題,早忘了那狐女的話頭,只道:“我看永安長公主思路是清楚的,只不知這事真相究竟如何了。”

    許寧道:“只要查出投毒之人,此案便能破了七成了,只不知這公主府難道是篩子不成,連個煎藥時投毒的人都查不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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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16:26:25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法會試探

    隔了幾日果然安陽公主的往生法會在大相國寺舉辦,永安長公主領了太后的懿旨,負責操持法會的宴會,寶如那天換了素服銀釵帶了祭禮過去,果然看到了跟著弘慶大長公主的宋曉菡。

    客人算不上十分多,大多是安陽公主亡夫那邊的親族以及一些宗室,畢竟一個閒散守寡的公主,大部分高門都是派人送禮致祭後邊走了。弘慶大長公主一身素服,臉上並沒什麼悲色,顯然對這個妹妹著實沒什麼好感,宋曉菡漫不經心的,伺候了一會兒大長公主讓她自便,她下來果然找了寶如聊天,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和寶如低聲道:“就說是人賤有天收,我家那位還失魂落魄的,又是寫詩又是燒紙的,一副恨不得隨她而去的的樣子——也沒見他飯少吃一碗。”

    雖然是這等人死為大莊嚴的場合,寶如還是被她說得幾乎失笑,好不容易才收斂住,問她:“弘慶大長公主也不知道是什麼急病麼?”

    宋曉菡冷哼了聲:“知道什麼,她還在惱怒太后不讓她操持白事,反讓永安長公主個小輩來辦呢,整日里抱怨道如今太皇太后不在了,太后也開始抖起來了,那安陽長公主平日里花費無度,夫家那邊又管不到她,雖然勉強過繼了個嗣子,也不頂用,不知要趁這次法會斂多少財呢……我看永安長公主倒不是那等人,再說人家夫家還在那呢,只怕是她自己眼紅罷了,公主食邑就那麼點,從前還有太皇太后補貼,如今可不同了,寧國公府那邊的收益給二房的也少,她整日里扒拉那點進項,都動腦筋到我的嫁妝鋪子上來了,那天還腆著臉讓我寫信問問大哥任地那邊有甚麼好進項的能在出海生意那兒插上一股是最好不過的……真真兒的是外邊看著好看,其實內裡虛得很……”

    寶如看她數落著,臉上卻帶著一絲快意,輕聲試探問道:“安陽公主去世了,你也放心了吧。”宋曉菡冷笑:“我放心什麼,他這風流根兒是斷不了的,前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也覺得不對,還託了人進來傳話,他給我陪了多少小心說就出去一會子讓我好歹替他打個掩護,又給我保證一定斷乾淨了,這些日子他待我也還算不錯,要不然那天我也斷不會讓他出去見的,幸好讓他出去了,他去了回來沒幾天,她就去了莊子上,然後就沒了,若是當時沒讓他出去,這最後一面沒見上,不知得多麼恨我呢,回來又是痛哭一場,只看這還以為是個癡情種子呢,我只等著看他什麼時候又有新歡……不過總是去了一塊心病,就是這又要有一個月不能看戲了,日日在家裡操持家務無聊得緊……”

    寶如低聲道:“你還真成戲迷了?少看幾天也能這樣……”

    宋曉菡怏怏道:“那阮清桐說要洗手不唱要回鄉退隱了,正唱最後幾齣戲呢,可巧正撞上公主喪事,雖然算不上國喪,我們這等人家又是沾親帶故的,哪裡好這時候請戲班子,真是的,要是晚死幾天就好了……”

    寶如一怔,腦子裡不知為何掠過一絲不對勁,問道:“他不是還年輕麼?如何就不唱了?”

    宋曉菡道:“他看著年輕,雖然還未成親,其實紅了好些年呢,也有二十多近三十了,唱小旦的看年紀看身段看長相聽聲音,後頭不斷的有少年人追趕著,所以大凡這種名旦,越到後頭越唱得少,就怕反被年輕的新人比下去了,愛惜羽毛的多在最紅的時候退隱,退居幕後調教幾個拿得出手的徒兒出來,才算得上是功德圓滿下半輩子有靠了,不過他這般紅,我看還能再唱個五年六年沒問題的,實在突然了些,他在京城交好的達官貴人也多,這些日子都給送了戲票,道是要唱收山戲了,就在明天,之後就再不唱了,可惜這次竟不能去看他最後的收山戲。”

    寶如蹙眉道:“他給你家也送了戲票?”

    宋曉菡目光閃爍了一下,低聲道:“我家三爺不是這些日子都被拘在家裡麼?其實後來他應了他娘說要斷了,婆婆也沒怎麼狠管著他,只要他在家裡就成,後來就沒稱病了,他就在家裡弄了幾次堂會,也請了阮清桐來,說起來也是糟蹋人,那些旦角出堂會,唱完戲都要穿著戲服陪酒的,我們家這還算得上是規矩的了,我從屏風有偷看過,他仍是那樣冷冷清清的,又說要唱戲喝不得酒,只是持著壺倒酒,哪裡像是個伺候人的人,可憐見那樣一個乾淨人兒陷在污泥裡,想必早就想著要離開,如今得脫苦海,倒是大幸了……這次安陽去世,只怕他心裡也要稱快的。”

    寶如追問:“他和安陽有什麼恩怨?”

    宋曉菡道:“也是坊間傳聞,我上次和你說過,就是安陽曾看上他去強請他他沒去,這事我也問過他起其中,他只是支吾著不肯再提這事,想是顧慮我們身份罷了。”

    寶如看宋曉菡神色有些悵然,不覺心中有些起疑,一個見過幾次面的戲子,何至於此?便試探著問道:“你們家三爺請戲班子唱戲,也讓你們內眷見戲子?”

    宋曉菡臉色微微變了變道:“也沒什麼,就是唱完戲進來打賞後進來謝賞說過幾句話罷了。”

    寶如看她神色,情知有所隱瞞,但看她在安陽大長公主死去一事上卻頗為坦然,看起來並沒有恨之欲死的地步,也沒有因她死去額手稱快的地步。

    因著是白事,宴會也都是虛應著,草草用過飯以後大部分人都回了,永安長公主卻遣了個女官在門口,將寶如引到了後頭,過了一會兒她轉回來道:“前頭有些忙,累夫人久等了。”

    寶如看她面有疲色,知她這些天應該是累到了,​​忙道:“公主還當保重玉體才是。”

    永安長公主笑了笑道:“我今日與大姑母說話,看她神色,並無異常,有向我打探問我四姑母究竟是什麼病,又問一些後事料理的瑣事,看起來倒是平靜,也不知是真還是早有準備——我略試了一試她,說四姑母如今名下只得一嗣子,將來香火不旺,她也只說四姑母還是身子不好沒福氣所以沒有子嗣,臉上著實沒什麼可疑之處。”

    寶如想起今日的疑點,猶豫了一會兒又覺得有些無稽,自己只是覺得因為重生所以覺得宋曉菡身上出變化的可能大,但是真相未明之時,若是白白冤枉了人,屈打成招,就做下孽了,她猶疑地開口道:“我看宋三夫人態度也十分自然,不像是心虛的表現。”

    永安長公主臉上有些鬱鬱,她這些天一直奔忙,卻暫無頭緒,仍是寬慰寶如道:“這案子不能明著查,單靠我們這樣琢磨,其實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查出來的。 ”

    寶如想了一會兒道:“我與安陽大長公主不熟,不知她那些日子是否有見過外客,是否這些客人也要略微查一查有無可疑之處。”

    永安長公主道:“姑母到莊子上都是閉門謝客的,只在京里的時候見過衛三郎一面。”

    寶如道:“若是不是什麼正經客人呢?譬如賣什麼東西的,或是公主無聊了想聽聽戲什麼的……”她含蓄地提醒,畢竟宋曉菡是這一世的變數,而宋曉菡提到的阮清桐,又偏偏是公主死的這幾日便要放棄如火如荼的前程退隱回鄉,由不得她不敏感的聯想起來,雖然一個戲子是如何在戒備森嚴的公主府投毒殺人她想不明白,也覺得不可能,但是這是她依據前世和今世這唯一的不同來判斷的了。

    永安長公主搖頭笑道:“姑母是稱病下去的,那莊子頗為偏僻安靜,想就是為了掩人耳目才挑的那裡,到京里去請戲班子也好買東西也好,都不容易,更何況她腹中有孕,當時想必不會有這心思聽戲的。”

    寶如想了下覺得也對,又和永安長公主說了些話,知道裴瑄這些天也一直在忙著查案,說到裴瑄時,永安長公主不自覺的眉目都帶了笑容,顯然情不自禁,寶如看在眼裡,少不得又心中嘆息一番。

    寶如回府的時候,許寧卻沒回來,他這些日子也有些忙,寶如習以為常,只收拾過後看顧了孩子便自己睡了,深夜許寧才回來睡下,第二天一大早許寧又已出去當差,她也只是在家裡看盧娘子教兩個孩子彈琴,忽見青柳跑來請她道:“公主府來了轎子立等夫人過去有事商議。”

    寶如有些訝異,讓盧娘子看著孩子,連忙換了衣服上了轎子去了公主府。

    永安長公主一見她便道:“昨兒你說的那事,我回來後傳了四福來細問,果然有進展!”

    寶如連忙道:“可是公主有見過什麼人?是看戲麼?”

    永安長公主道:“不是,據四福說,姑母因為要墮胎,心中到底覺得傷陰騭,因此去莊子前,還找了從前來往的女道長說經,那女道長道號清虛散人,據說原是華陽觀的遊方道姑,姑母從外頭曾帶回公主府過,後來偶爾會來,姑母都會留宿清談道法整夜,經常也有入道之意,時常共食共寢,與她十分融洽相好,不過那清虛散人沒去莊子上。但據四福回憶,姑母大概心中感慨猶豫,墮胎藥拿回去後一直是自己收在屋內,清虛散人留宿的那幾日,曾在公主寢室停留且公主不讓人伺候,是有機會下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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