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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福妻興家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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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16:17: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這時的鄔家院子已經有了十幾頭鹿,在精細飼料喂養下,一只只毛色光亮,眼睛有神,精神抖擻,見了人也只是一古腦瑟縮成團,並沒有什麼驚慌失措的大動作。

  在看見鹿群之後,那羅剎人倒是打起了幾分精神。

  趁著他打量圈養的鹿群,李掌櫃也把札羅的來頭給鄔深深大致說明了下,這位札羅大爺走的是從天工國販貨的財路,卻只做最高檔次,他為人謙和,不管三教九流,見面都帶三分笑,因此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在商賈中名聲甚好。

  但在鄔深深看來,這位札羅大爺並未把她當正經主子,就連話也不屑與她直接溝通,而是以羅剎語說了,再遣隨從來轉述詢問。

  鄔深深雖然覺得麻煩,不過她也知道,這天工國做生意向來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想分上一杯羹,小打小鬧不會有人在意,可要和男人平起平坐,比什麼都難。

  她如果想往這條路上去,面皮太薄成不了事,若把面皮舍出去,沒什麼做不成的。

  「這位小娘子,我們家大爺對這些鹿很有興趣,可否讓你家中說得上話的大人出來商談這鹿咋個賣法?」這隨從個子小小,明面上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把方言說得很是滑溜,俗話說短小精干,用在此人身上倒也不假。

  「不知這位大哥貴姓?小女子便是家中作主的人,有什麼話盡管開口就是了。」鄔深深很沉得住氣。

  男子誑色一瞬即逝,「小人姓談,小娘子叫我小談就是了。」

  小談回過頭便把鄔深深的話轉述給札羅聽,他金色的眼珠在瞟過鄔深深後,又背過手,依舊用羅剎語吩咐小談,「問她這圍欄裡總共有幾頭鹿,價錢如何?狀況如何?有崽無崽?有無傷病?」

  小談翻譯詢問。

  鄔深深將鹿群的狀況細細說了一遍,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札羅能聽得一分不差。她又問:「請問札羅大爺,一頭鹿准備出價多少?」

  札羅聽她把鹿只的情況如數家珍的交代清楚,不由得對她多看了兩眼。

  他說了個數,小談把數字對鄔深深說了。

  鄔深深臉色不變,朝札羅福身一記。「可否請札羅大爺移一步說話,小女子有幾句話想說。」

  小談的笑臉淡了,眼中泛起些不確定,雖是帶著警惕,但還是毫不摻水的把話轉述。

  札羅掀了下金色的眉毛,接著便走了過來。

  鄔深深把他領到距離李掌櫃和小談有段距離的地方,站定,臉上笑容全無。「札羅大爺,您確定要用四兩銀子買一頭鹿?」

  札羅神態中露出的懶散和無所謂霎時不見了,「女士會說羅剎語?」

  「這是秘密,請札羅先生替我保密。」她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個手勢。

  她前世好歹是個大學畢業生,好歹出國喝過鹹水,當初為了要出國比賽,她也花了不少時間在增進外語會話上,俄語她也曾花過一段時間練習,這羅剎國便是現代的俄羅斯,對俄語平常會話還難不倒她。

  雖說她已經好些年沒用,但語言這種東西就跟學單車一樣,以為忘了如何踩踏,只要練練,就能把感覺找回來。

  若非那小談的翻譯太不地道,胃口太大,她還想裝傻到底,但攸關自己的荷包,這口鳥氣她吞不下去,鹿是那麼好抓的嗎?隨隨便便就想貪走她一兩銀子?!沒門!

  「太好了,想不到女士您的羅剎語說得這麼流利,我與天工國做生意許久,能說上羅剎語的人還真的不多。」他又是吁嘆又是感慨,對鄔深深身為女子的芥蒂一下去了大半。

  「能和札羅先生談生意是我的榮幸。」她說得真摯。

  札羅會心一笑,朝她行了個標准的西洋紳士禮。

  她也兩手扯了下自己的裙邊,回了個標准的西洋淑女禮。

  陌生的隔閡全沒了。

  札羅終於知道這位黑發黑眼的漢人姑娘為什麼要借一步和他說話了,但是事關生意,他繃住笑,恢復一臉的正經和嚴肅,「女士知道我出的是五兩價錢,這價錢算得上極高了。」

  「要我說太少了,札羅先生是個生意人,一看也知道我家的鹿非常漂亮,無病無傷,您在別處很難再找到這樣的鹿,別說賣到富貴人家當寵物觀賞能得多少高價了,即便藥鋪對渾身上下皆是寶的鹿也是趨之若鶩,您只要把風聲放出去,銀子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女士既然深知鹿只的市場,為什麼不自己販賣?」

  「小女子挺窮的,開拓客源可不是簡單的事,等我把門路打通,我家的鹿只可都老了。」在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自己的家境就擺在眼前,就算能每餐吃得上飯了,可在這些錢水如肥油水的商人眼中,這點家資和一窮二白也沒什麼分別。

  札羅轉了轉眼珠,「女士缺錢的意思是……有意將養鹿範圍擴大?」

  這是個人精,提個頭,他便能將後面都捋了出來。「正有此意。」

  札羅沉吟了一會兒,卻不再搭鄔深深這話題了,他話鋒一轉,「依女士的意思,您一只想賣多少銀子?」

  鄔深深也不啰唆,「您吃得下多少?」

  「價錢談得妥,全都拿下也不是問題。」

  「拉拉手?」

  札羅這下眉毛翹得幾乎飛天了。好個狡獪的小娘子,她是怎麼知道商人談價錢時興的拉手法?

  他止住笑,「拉了姑娘的手可不能說要以身相許,我家鄉可是有妻子在等著我的。」

  要說這天工國什麼都好,就是一堆有的沒的禮數,規矩多如牛毛,這些年來到處行商,體驗真不少,扭扭捏捏別有居心的女子、想爬上他的床以為就能享榮華富貴的女子,都沒少遇過,難得認識這麼個為人爽利的小娘子,讓他頗有他鄉遇故知的熟悉感,他暫時不想壞了彼此的好感。

  「札羅先生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小女子許了人家的,萬萬不敢對郎君以外的男人有任何遐想。」她笑得沒有絲毫曖昧,用指比了個「七」字。

  札羅摸摸鼻子,有些赧顏。「是我唐突了,小可見小娘子爽快,我也不啰唆,這些鹿我都要了,明日我就派人來運載。」

  「就這麼說定了!」鄔深深拍板。

  十四只鹿,共販得九十八兩銀,鄔深深九十兩要了銀票,余八兩拿的是碎銀。

  「我向來行蹤不定,明日便要押著小娘子的貨回家,小娘子往後若有事尋我,就到鎮上尋李掌櫃的留個話,我會吩咐江縣的管家注意的。」

  他留了個心眼,至於為什麼想要留這麼個心眼,世事無常,之前他未曾循著這小娘子話頭將兩人的合作關系繼續下去,他是商人,這鹿也是好東西,但是市場到底有多大,還得把貨賣了銀子了才知道,倘若市場可期,又或許他和這小娘子還有機會合作也說不定。

  「小女子省得,在這先給札羅先生拜個早年了。」鄔深深福了個端莊的禮。

  「好說、好說!」

  為了感謝李掌櫃放下食堂的活兒把札羅領到這裡來,鄔深深給他包了五兩的大封紅。

  但他卻堅持不受,「我那食堂深姐兒也幫了我許多,既能相識,也是緣分,委實無須多禮。」

  「這個談不上謝字,不過是請掌櫃的喝茶吃果子的,掌櫃的要是不收,那就是嫌少了,您也聽見札羅大爺說的話了,往後指不定還有需要請您幫襯的地方。」

  李掌櫃見她真誠,便笑納了,之後坐上札羅的大馬車,一同離去了。

  小談的臉色又青又白,很不好看,鄔深深也不管,反正那翻譯也不是她請來的人,要如何善後是札羅的事了。

  「陸大叔,勞您幫忙了,進屋裡歇個腿,喝杯熱茶吧。」是戰止的聲音。

  戰止和陸老三合力將新抓回來的鹿和逐漸馴化的鹿分開,放到另外圈出來的小柵欄裡,把柵門攏上後,一前一後出來了。

  「都是自己人了客氣什麼,有事喊我一聲就是了!」陸老三蒲扇般的手拍了拍戰止的肩膀。這小伙子好俊的身材,肩是肩,腰是腰,不輸他年輕時,配得上深姐兒,嗯,小妮子好眼光,不錯不錯!

  「陸大叔!」懷裡捏著一迭銀票,像揣著好幾只兔子似的鄔深深,一聽見屋外的動靜,沒義氣的扔下想說趁著天氣放晴,把家裡被子洗了,正在煮米湯上漿的鄔淺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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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16:18: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喲,還沒成親呢,小兩口感情真好,看起來大叔喝喜酒的時間就快了。」陸老三嘻嘻笑的調侃,把繞成圈的繩子往肩上甩,等著看鄔深深跺腳羞怯的模樣。

  陸老三一句話把鄔深深羞得臉蛋通紅,「陸大叔,人家不來了!」

  「這麼不禁逗,」陸老三嘎嘎笑了兩聲,「小兩口有話要說是吧?大叔是個大老粗,不過也識趣得很,這就走了。」說完便徑自去了。

  想不到陸大叔打趣起人來臉不紅氣不喘的,原來以為忠厚老實的人也有不老實的時候。

  看她揉著衣角,覺得她害羞起來太可人了,戰止心中騷動難耐地便去拉她的手,身體替她擋著風頭。「外面冷得很,有話到那邊去說吧。」

  她會主動出來尋他肯定有不想給其它人知道的話要說,他也不催促她進屋裡去,而是指著柴垛擋風處,示意兩人過去那邊說話。

  「沒兩天就要過年了,你歇歇吧,山上別去了。」這樣的氛圍……本來來找他是要說事情的,也沒有別的想法,方才被陸大叔一攪,總覺得多了兩分不自在,就連他的眼睛都有點不敢直視了。

  「好。」她這樣的小意姿態他沒見過,目光流轉間隱隱流露幾分千回百轉的嫵媚,戰止情不自禁的將她的雙手闔攏在自己的大手裡。

  感覺自己被他包圍在掌心裡的手,一顆心怦怦的跳著,話就有那麼些不利落了。「我今天把鹿賣了,得了好價錢,合計著添上之前存的銀兩,有一百六十兩,你覺得這些銀子夠買上幾畝好地嗎?」

  戰止給她出主意,「既然是做為養鹿用地,用不著非要上等田地,荒地反而合適。」

  沒有人開墾的荒地價錢便宜,手續不難,只要到衙門去登記,讓牙儈子報上價格,她怎麼沒有想到這一茬?「如果是荒地,那些銀子盡夠了。」東北的荒地多是灌木、野林,不值錢,也無人要,對他們來說卻是適得其所。

  「那我過完年就去找牙儈,」她躊躇了一下。「另外我還有個想法,你幫我參詳參詳。」

  「有話盡管說就是了。」

  「明年開春不是要把地種上嗎?除了你的地還加上梁先生的,也有二十四畝地這麼多,我想咱們也不種春麥了,全部種上大豆,若有余錢,我想開一間榨油坊,自己的大豆自己榨油,肥油不落外人田,你覺得是不是?」

  戰止看著她熠熠生光的眸子,被吸引進其中。「大豆,菽嗎?」

  「嗯,那可是好東西,收成的大豆可以榨油,豆粕可以制成豆餅,做為牲畜、家禽飼料,我們家養的那些鹿就不愁吃了。」不用再辛苦的上山去給鹿群們找吃食,省時省力,可謂一舉數得。

  「大豆的出油量遠遠比不上芝麻油,如果要開榨油坊,不如種上一些芝麻。」這年頭動物油沒幾家能吃得上,那是有錢人的專利品,平常人家能吃上油菜籽油或是芝麻油就是很了不得的事,總之油品是很寶貴的生活物資,這門生意做得。

  「我這不是替咱們家的鹿找口糧,飼料不管怎麼算都是一筆開支,老是往山上砍柞樹葉也不是辦法。」

  山雖大,也不是他們家私人的,整個沙頭溝的猶戶都靠它吃飯,現在他們往山上多拿些東西,旁人不會吱聲,是還沒看見鄔家賺錢,一旦他們家的鹿增多了,到時候什麼難聽的話就都跑出來了。

  人們對於自己沒有的東西,而旁人有,一向都不怎麼待見的。

  咱們,他喜歡這兩個字,倘若兩人組成了家庭,咱們家,這得有多甜蜜。

  還沉醉在想像情境裡的戰止也沒有忽略了鄔深深的話,他思索了下,「我年少時曾在閩南軍中待了一陣子,那邊的濱海之民都吃花生油,油膏用來點火,這邊的地若能種上,我覺得這落花生也是極好的東西。」

  閔地靠海,落花生長在沙地上,濱海之人無不食花生油,難道這時代已經有花生油,只是未曾普及?

  「那閩地的花生顆粒大嗎?」她問。

  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難道有大花生?戰止想了想,「不,我有一手下曾帶花生給我看過,那花生顆粒不如小指大,產量稀少,閩粵人家多數自產自己榨油吃,多余是沒有的。」

  也的確,在鄔深深印像中,花生是外來物種,現代熟悉的花生品種原產於美洲,就連玉米、辣椒、紅薯也都是外來物種。

  她心裡有個想法,但是八字一撇都沒有,不如壓後再說吧!

  「要不然這麼吧,我估摸著要買地、買種子,還有榨油坊,這一百多兩不太夠用,不如問問陸大叔能不能借我們一些錢,等我們把鹿養起來就還他錢,至於利息,看他怎麼說,我們應他就是了。」既然要做大就不能瞻前顧後,不往前走哪知道前面的路過得去還過不去?

  「我去說。」戰止沒有二話,他相信鄔深深,未來的娘子想放手去做,無論什麼事,他都支持,愛一個人就是希望她快樂。「你先進屋去,結果如何,你等我回音。」

  她頷首。

  戰止不舍的放開她的小手,閃電的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吻,然後去了。

  鄔深深看著流星大步而去的戰止,手背那微微的溫熱隨著他的離去轉涼而消失不見,可是她卻覺得心裡宛如吃下定心丸般。

  有個人無悔的支持著自己的想法,那是多令人溫暖又感動。

  冷冽入骨的天氣,陸家六口人都貓在家中,火塘是燒著的,溫暖著這一家人,戰止進屋時陸老爹正敲著煙袋,稀哩呼嚕抽著自制的土黃煙,陸老三動手編著小筐,女人們則窩在廚房裡忙活著,年紀最小的陸牧則是無聊的和貓狗瘋玩。

  陸老三一看到戰止,連忙放下手裡的活兒,站起來的同時回頭喊著讓女兒把瓜果茶點送出來。

  「戰家小子,怎麼過來了?」

  戰止向陸老爹問好,回過頭來也不和陸老三客套,直言道:「您就別忙了,我來是有件事來和您打個商量。」

  「你陸大叔就是個一條腸子通到底的人,有話就直說。」他也爽快,把琇枝端出來的西紅柿往戰止前面端。

  「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戰止客氣的拿起一顆果子,也不避諱著陸家人,將鄔深深和他討論出來的結果說了一遍。

  「這銀子嘛,我手頭上是存了一點,原本打算著要把這土胚房給翻修了,不過這老房子也還算結實,多熬上幾年不成問題,銀子呢,你們要用就拿去吧,也不用說什麼利息不利息了,我信不過你,還信不過深姐兒嗎?」

  「深姐兒不會答應的,她還說若是您堅持不收利息,要不把利錢折成幾股,讓您入股,每年按三成的利給您,您覺得如何?」

  「說起那些鹿,我還真沒想過深姐兒有這些盤算,不瞞你說,我還真有些心癢,你和深姐兒是個腳踏實地的,我信得過,要不,這些錢也不必談什麼借和什麼利息錢,就算上陸大叔一份,當作我投資了,可好?」

  鄔淮過世的那會兒他沒有幫上忙,那就在這裡用心了。

  戰止回去和鄔深深一說,兩人吃過飯後,趁著歇晌時間又去了陸家。

  見到陸老三,鄔深深直接說道:「陸大叔,往後鹿要是賣了錢,這筆帳咱們就六四分吧。」

  陸老三嘿嘿一笑,從煙袋裡抓了一撮這丫頭上回給他買的煙絲,填上後,緩緩吸了一口。「丫頭,做人要知足,我那銀子也就一百多兩,我也不要多,三七就成。」

  鄔深深咬牙,「成,您七我三。」自己的本錢少,錢拿少了也是應該的。

  「傻丫頭,是你七我三。」

  鄔深深使勁搖頭,哽咽道:「這怎麼能成?」

  「丫頭啊,你爹和大叔我可是結拜兄弟,我們可是歃過血的,以前呢,是淮哥照顧我,沒想到這會兒你有口吃的也沒忘記大叔,大叔哪能見利忘義?不說這些了,往後戰小子上山抓鹿,可別忘記捎上我啊,大叔老歸老,力氣可還有一把。」

  「那我可得發大叔工錢了。」鄔深深說完,心裡覺得暢快,生出幾分豪氣來。

  「要得、要得,就發大叔一錢工錢好了。」陸老三也是熱血沸騰。

  【第九章 偷鹿的賊廝】

  這晚,小兩口拿著紙筆合計,對於未來有了初步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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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16:18: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兩人談得攏,不知不覺到了深夜,梆子聲敲過三下,戰止抱起本來候著他一塊回家,卻熬不住睡倒在壯哥兒房間的戰冽。

  「我看這天黑得看不著路,你也甭帶小冽回去了,今晚就睡我家客房好了。」

  戰止看著已經睡得人事不知的弟弟,點了點頭。

  兩人各自洗漱睡下,原以為能一覺到天亮的。

  月淡星稀,萬籟靜寂。

  「喀喀!喀答!哇——」

  清楚犀利的金屬交擊聲響和男人飆罵粗口的慘叫哀嚎,混雜成吵亂的噪音,在安靜的夜裡吵醒了方才進入黑甜夢鄉的鄔家人。

  其實有人一靠近鄔家,警覺性高的秋嬋和昆堇就醒了,她倆冷眼看著鬼鬼祟祟的幾人摸進院子,又偷偷摸摸敲開圏鹿的柵欄,一個托著腮,一個支頤,也不打草驚蛇,黑光閃亮的眼隨著那幾個不打招呼就亂闖別人家門的偷兒轉。

  要抓賊,總要抓個人贓倶獲,要不然豈不是白白在這裡吹冷風了?

  還好也沒陪著耗上多久,技巧埋在雪地裡的捕獸夾接二連三的抓到了大耗子,那慘叫聲令人不忍卒聞。

  兩個丫頭有志一同的掏耳,一個中了陷阱可以說是不小心,兩個中了陷阱只能說埋陷阱的人太厲害,三個全中……掩臉,只能感嘆,想當偷兒也不能連個腦子都不帶好嗎?

  秋嬋力氣大,不客氣的一手拎著一個,昆堇押後,順便關門,把圖謀不軌的人抓進了已然燈火大亮的屋裡,而被驚動的鄔家人再看清偷兒後,個個面色十分難看,肖氏更是氣得渾身亂顫,直打哆嗦。

  這三個小偷有兩個是熟人,鄔深深認得,一個是自家叔父,一個是才陪著札羅來買她的鹿的小談,最後一個是個眼生的黑臉漢子,三人腳下手上都掛著捕獸夾,衣褲鮮血淋漓。

  鄔大順滿地打滾,掙扎出一臉油汗,其它兩人也好不到哪裡去,要不是惡毒咒罵,要不就是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掉,哭爹喊娘的。

  鄔深深氣得七竅生煙。這一個個都把她那點家當都惦記上了,真是叫人厭倦!

  「沒什麼好說的,人贓倶獲,都送官吧!」她也不啰唆,快刀斬亂麻。

  三個男人像被人掐著脖子的鴨子似的消了聲。

  鄔大順先回過神來,「大侄女,你這可不厚道了,我是誰,我是你叔父啊,你咋能送俺去見官?!」

  「叔父?」鄔深深冷哼,「您好意思說,侄女我都不好意思聽,您勾結外人來偷我家的鹿,叔父是這麼當的嗎?」

  鄔深深一雙清冷的眸子打量著他,看得鄔大順寒毛直豎,「哪能啊,我這不是一時愚昧,被這兩個狗崽子給糊弄了,這才犯下錯事。」

  那黑臉男子一腳踹來,把鄔大順踢了個倒栽跟頭,「你這王八羔子,捎上老子的時候可不是這種說法,什麼你侄女家的東西就是你的,隨便抓兩只鹿去倒賣,她連吭都不敢吭一聲,還得跟你說謝謝,原來都是放你娘的狗臭屁!」

  這黑臉漢子原是鄰村的潑皮,好賭愛嫖又嗜酒,不務正業,和鄔大順就是一窟蛇鼠,鄔大順自從知道侄女家得到這麼些馬鹿,簡直是坐立難安,心急火燎,這麼些鹿,一只只可都是會走路的銀子啊,要都歸他那該有多好!

  於是他思來想去,便想到了他的好哥兒們,兩人在酒樓胡亂計劃一通,恰好碰上在郎深深這邊吃癟,被札羅給打發,正在喝悶酒的小談,三個臭皮匠一拍即合,小談告訴他們那些鹿明天就會被運走,鄔大順不禁跳腳了,這才急不可耐地出手。

  他哪裡知道出師不利,一頭鹿都沒到手,還被抓了個人贓倶獲!

  「娘的,你這是窩裡反!」一頭撞上桌角的鄔大順氣不過,你一腳我一腿,兩人竟廝打起來。

  狗咬狗一嘴毛!鄔深深瞥了眼盤坐地上始終不發一語的小談。「你又是為什麼?就因為我擋你財路?」

  「哼!」

  「你以為我外頭哪些鹿是那麼好抓的?一頭鹿就想污我一兩銀子?!你還真敢想。」這世上為什麼這麼多想不勞而獲的人?要都讓他們得逞了,那麼努力打拚的人都是傻瓜嗎?

  「你可知擋小人財路的下場?」他斜睨她,一點悔意也無。

  「我只道你是個有才華的人,卻不思正道,可惜。」她是真心替他可惜,這年頭,有語言天分的人並不多,真要能好生運用,是多大一筆無形的財富,即便放到現代,能懂各國語言,在職場上還是多人家一大段的勝算。

  鄔家這麼大動靜,別說左鄰右舍,幾乎屯子所有的人都驚動了,一時間將鄔家門口擠得水泄不通。

  鄔婆子和鄔大順的妻子黃氏自然也在其中。

  鄔婆子眼睛不好,黃氏可還年輕,眼力好得很,她幾眼就認出在地上打滾的人,自己的丈夫也有分。

  鄔深深她是不敢得罪的,這丫頭能上山和野獸捉對蠻干,而且下手狠毒,她剛嫁過來那會兒,不知深淺,可是吃過她的虧的,這會兒眼看丈夫被打成了豬頭,要她上前,她沒那膽子,心裡一計較,湊到婆婆耳邊嘀咕了好幾句,大力慫恿著。

  「什麼?」鄔婆子一聽,這還得了,那叫得撕心裂肺、灰頭土臉的人居然是自己的麼兒,她想也不想地分開人群,一嗓子就嚎開了。「大順,我的兒啊,你這是招誰惹誰了,是哪個天打雷劈的把你打成這樣?老娘跟她沒完沒了——」

  「娘,您怎麼來了?」鄔大順回過神來,他娘哪裡不好碰,下手就往他的痛處抓。

  「誰欺負你,告訴娘,娘給你出氣!」鄔婆子吼道。

  鄔深深直翻白眼。她這叔父都娶妻生子的人了,祖母壓根還把他當小孩,誰欺負他了?

  她這叔父不來找他們家的碴,就算老天爺保佑了好嗎?

  「我被捕獸器給夾傷了。娘,您快叫大夫,這不取下來我的腿就毀了。」鄔大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痛得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

  「我可憐的孩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有娘在,娘給你靠!」鄔婆子一副萬夫莫敵的氣勢。

  鄔大順弱弱的比了比鄔深深。

  「好哇,我就知道是你這有娘生、沒爹養的小蹄子,你這女人好惡毒的心肝,居然用這害人的捕獸器害我兒子,他要是殘了腿,我一定跟你沒完!」鄔婆子罵得口沫橫飛,一根手指只差沒指到鄔深深額頭上。

  「祖母想怎麼跟孫女沒完法?」鄔深深可沒在怕,她臉色驀然一冷,「叔父招了兩個外人來偷我家的鹿,這事難道孫女不能管,不該管?」

  「胡說,你這樣栽贓你叔父,你這良心被狗吃掉的小賤人,你看老天會怎麼收拾你?!」

  鄔深深嘆了一口長氣,有些人好好跟她說人話是聽不懂的,其中以她的祖母為最。「祖母,您為什麼不問問叔父大半夜的帶著外人摸進我家是為什麼?」

  鄔大順身子瑟縮著,一句話都不敢吭聲。

  鄔婆子見兒子不說話,雖然心裡估摸著有些不對,可她一向偏袒習慣了這個小兒子,便口不擇言道:「能做什麼?你家難道就不是我們鄔家的產業,進自己家門需要知會誰?」

  真是好個我家就是你家!鄔深深被氣笑了,心中就算有一千匹草泥馬奔馳而過,她也不打算再跟鄔婆子廢話,反倒斂眉收目向門口的鄰人行了個禮。

  「諸位鄉親父老都知道我家一門孤寡弱小,家計艱辛,也知道我們家最近的確逮到鹿群,我放這捕獸器為的是怕山上的狼還是熊瞎子下來,將我辛苦抓來的鹿給拖走,可萬萬沒想到,狼群沒下山,卻來了三個居心叵測的賊,各位鄉親如果家中好不容易存了點什麼,別人卻想把它偷走,難道大家覺得應該眼睜睜的把東西送人,還要道謝嗎?」

  向來孝道大過天,稍微出言不遜就會被罵得面目全非,她制裁不了自家長輩,那麼就讓興論來制裁。

  有許多張熟面孔都是吃過家中送去的鹿肉的,鄔家大房不招鄔婆子喜歡是眾所周知的事,這回鬧出這麼一出,有眼睛的人隨便看也知道是鄔家二房那沒出息的麼兒干的好事,可要出來說句公道話,還真沒幾個人願意。

  這就是鄉願,鄔深深也知道,但是她並不需要別人站出來說話,她只是想讓大家知道鄔大順會受傷是自找的,和她一點關系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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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鄔婆子看這些鄰裡不但沒有人跳出來替她說句話,就連麼兒的媳婦黃氏也躲躲藏藏的。

  這沒用的女人,回家有她好看的!

  「娘……痛死了,快帶我回家,找大……夫……啊!」鄔大順又哀嚎了下,朝著母親伸出胳膊推搡著。

  「走,娘帶你回去,看那不要臉的賤丫頭敢說什麼!黃氏,你這臭女人死哪去了?還不出來幫襯幫襯!」

  躲在人群裡的黃氏怯怯的走出來。

  「祖母,叔父不能讓您帶走,真要走也得等衙門的官差來帶人。」鄔深深攔人。今天她要輕輕放下,往後會有斷不掉的麻煩。

  「你這不三不四,和男人勾搭,不干不淨的鬼丫頭,把我們鄔家的臉面都丟光了……我吖苦命啊,兒子死了,媳婦不守婦道,到處招惹男人,養的女兒把男人往家裡帶,我什麼面裡子都沒有了,我不要活了,可憐我鄔家就剩下這根獨苗苗,這黑心的女人居然還要帶去見官……我不活了我……」鄔婆子眼看帶不走鄔大順,索性坐到地上撒潑。

  「祖母說這是什麼話?」屎盆扣下來,臭味難聞,鄔深深氣得氣血翻湧,滿腦子想揍人。「您有膽再說一遍!」

  鄔婆子看著孫女要吃人的眼神,混亂胡塗的腦子一下子激靈的回神了,正想抹了眼淚,重振旗鼓,卻聽見淡淡的男聲道——

  「老太太何出此言?要說今夜發生的事可不只幾雙眼睛看見而已,您抹黑自己的孫女,也抹不掉兒子偷竊的事實,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吃虧的人是誰?還不都是您自己,別人要論道起來,說您縱子行竊,家教不嚴,說來說去丟的都是您的臉面。」

  戰止不知何時出現,他神情篤定自信眼神平靜又幽長,說的話一針見血。

  鄔婆子被噎住,氣又往上衝。「你這吃軟飯的小白臉,這裡可沒有你說話的分!」

  「老太太所言差矣,晚輩和大姑娘的婚事已經得到鄔大娘同意,業已換過庚帖,因著年下,鄉親們諸事繁忙,還未宴客,知會大家過來吃杯喜酒。這件事倒是晚輩疏忽,在這裡向鄉親們道歉了。」他團團拱手。

  「哇哈哈,小兩口這件喜事整個屯子的人都聽說了,鄔婆子您可是深姐兒的奶奶,孫女的婚事居然什麼都不知道,鄔家老大要還在世,不知道會怎麼看待您這娘親?」看熱鬧的人出言道,語意不無譏諷。

  「就是、就是,我還跟我家柱子他娘說這事鄔老頭忒不地道,哪有對自家孫女的終身大事不聞不問的理。」有人附和。

  鄔婆子的臉全綠了,「我管她愛嫁不嫁,丫頭片子的和我老太婆半點干系也沒有!」

  「哪您老剛剛怎麼說媳婦家的產業也是您自個兒的?這會兒又說沒半點干系了?這撇得真快。」有人哈哈大笑。

  鄔婆子還想反駁,卻被鄔大順一聲斥喝打住——

  「娘,您說夠沒,我身上的血都流光了!」娘這麼胡攪蠻纏的只會更叫人笑話,他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馬上回家。」鄔婆子立刻低下頭來柔聲安慰。

  人的手指有長短,偏袒某個兒女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做到像鄔婆子這樣,還真是少見,眾人看在眼裡,不由得大搖其頭。

  看看鄔婆子,再看看鄔大順,慈母多敗兒啊!

  「深姐兒,你給個話,放不放你叔回去?你要敢說個不字,老婆子和你沒完!」鄔婆子心急著要把兒子帶回去,倒是沒了和鄔深深周旋的心思,撂下狠話。

  鄔深深瞧著這對抱頭抹淚的母子,冷笑著心想原來自己不是苦主,而是迫害者。「想回家?可以,把切結書寫一寫,簽上名字,就可以回去了。」

  「寫啥子切結書?」鄔大順問道,他可是大字不識一個。

  「寫明你協同伙人到我家來犯下偷竊一事,若有再犯,送官究辦,沒有二話。」

  「大侄女,你寫,叔蓋手印就是了。」鄔大順現在只巴望著可以趕快離開這裡,要他答應什麼都可以。

  「其它兩人也不能例外。」她環顧小談和黑臉漢子,目光不善。

  兩人雖不甘願,但比起去吃牢飯,往後不管做什麼別再犯在這丫頭的手上就成了,因此也沒多加思索就點頭答應了。

  鄔淺淺把壯哥兒的文房四寶拿出來,秋嬋接手,將紙鋪平,挽袖磨出濃厚的墨汁,然後退到一旁去。

  戰止挑了張椅子坐下,依鄔深深意思,舉手便寫,片刻工夫,干淨利落的把切結書寫好了,拿起紙張把墨跡吹干,送到鄔深深手上。

  在外面看熱鬧的人「喔喔」的叫起來,鄔家這請來的長工了不得啊,還能識文斷字,那寫字的姿態看起來完全是個慣於拿筆的文人,哪像拿鋤頭的農人?

  這年頭識字的人是很受尊重的,很瞧得起肚子裡有些墨水的人,要不平日裡眼睛可都是長在頭頂上的。

  鄔深深才不管這些人心裡頭轉的是什麼心思,不過心念一轉,便把紙張還給戰止,對他擠眉弄眼了下。

  在這些鄰人眼裡她可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村姑,這要是把這通篇字給讀了,事情就大條了。

  難得戰止居然看得懂她的意思,聲音朗朗把切結書內容給讀了,之後又讓三個男人畫押按手印,確定無誤,交給秋嬋收起來。

  送走全部的人,鄔深深揮揮手,聲音疲倦,「都去睡吧。」

  離雞鳴天亮不過剩下幾個時辰,這種糟心事多說無益,多想也無益,把精神養足了,明兒……都過子時了,等醒了還一堆事呢。

  「你還好吧?」戰止留到最後,看著鄔深深無力下垂的雙肩,心疼不已。這樣的親戚,真是難為她了。

  鄔深深定定的看了戰止好一會兒,苦笑著說:「老實說,我痛恨這種強迫的血緣關系,他們憑什麼?!」

  真是不幸,因為擺脫不了的關系,無論多麼無理的要求,她都必須順從她那位祖母,此番不能直接將叔父那混帳扭送官辦,給他個教訓,往後呢?她還要繼續活在隨時有人打自家財物主意的陰霾裡?為什麼她必須因為這身分活得如此憋屈?

  若是她只有一個人,說什麼都會想盡辦法離開這裡,但是這一家子的人,她如何走得開?要等到壯哥兒能扛起責任當家作主,恐怕還要一個十年。

  戰止長臂一伸將她摟入懷裡,溫熱的氣息噴拂在她的耳垂,他微啞的聲音帶著難以言說的蠱惑,「我會給你想要的世界,不會太久了。」

  沒有多美的文字修飾,沒有發誓賭咒,鄔深深卻在那深陷他懷抱的一刻,堅定的相信這男人對她說的是誓詞。

  「我記得你曾說過——也許上一刻你覺得走到了絕境,但堅持下來,沒有選擇放棄,下一刻你就會看見不一樣的風景。於是我堅持了下來看見你的美好,現在換你要堅持下來,將來,會有更多的風景讓我們看見。」

  這話是日前有回他們帶著壯哥兒和戰冽上山,因走了岔路,竟迷了路,壯哥兒走累了,又害怕,正哭鬧著,鄔深深給他安慰、打氣的話語。

  埋在戰止肩窩的鄔深深溫馴的點頭,只覺熱淚盈眶。

  她想和這男人走下去,看見他所謂的風景。

  翌日,札羅派人趕來了幾輛大車把柵欄裡的鹿運走了,柵欄裡只剩下幾頭昨天抓回來的新鹿,驚惶的縮在角落。

  鄔家人還閑不下來,他們家至今還沒辦年貨,收拾過年要祭祀、一家六口人從初一到元宵的吃食,沒錯,因為女婿是半子,肖氏發話,讓戰止和戰冽兄弟在鄔家過年,圖個熱鬧,所以鄔家就暴增為六口人。

  原先也叫上了梁驀,請他過來一起吃團圓飯,不過梁驀卻苦著臉婉拒了,他說屯子裡有不少家長見他單身一人,便來請他去吃飯,他都婉謝了,他即將為人師表,去了這家得罪那家,為了公平起見,今年的年夜飯他還是自己吃了。

  戰冽知道要在鄔家吃團圓飯可樂了,比起他和大哥住的那年老失修、牆體裂了幾道大縫的土胚房,大嫂家可是又暖又舒服,再說還有壯哥兒可以作伴,他恨不得長期在這裡住下來不走了。

  全家總動員,人多好辦事,總算趕在年前把該拾掇的東西都准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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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7-1-19 16:19: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大年三十那天,吃食算得上是豐盛了,桌上有肉食,風雞、腌魚、鹹肉、鹵菜還有半只烤鹿,各人前面都有杯大泉源酒,這酒順喉不上頭,綿甜柔和,清香醇正,就連年紀最小的壯哥兒都讓他抿了一小口,六個人一起熱熱鬧鬧、痛痛快快的吃了年夜飯。

  堂屋的火塘偶爾爆出劈哩啪啦的輕響,原來鬧著要和大家一起守歲的壯哥兒和戰冽在放過一大串衝天炮後,讓鄔淺淺催促著去洗了個又香又暖的澡,眼看著哈欠連天的兩個孩子,便讓他們睡下了,肖氏和鄔淺淺也都是習慣早睡的人,撐到二更天,屋裡還沒睡的,只剩下戰止和鄔深深。

  凍得人牙根發疼的夜,偶爾聽得見屋外大樹因為撐不住雪塊重量掉在地上的聲音,置在爐邊烤好的橘子嘗起來十分甜美,烤架上放著年糕冒出香氣,兩人邊嘶聲吃著燙熱的年糕,邊伸舌頭喊燙,還不忘把自己手上的食物喂給對方吃。

  看似平平靜靜的守著歲,平平靜靜裡飽含甜蜜的過了這個年。

  接著晃眼一個月過去。

  天氣乍寒還暖,春天的腳步雖然還不明顯,貓過冬天的村民已經開始出門查看田地,小孩被困在家裡長長一個冬天,簡直就像放出籠子的鳥四處瘋玩,不喊絕不著家,當然,屯子的私塾也開學了。

  背著鄔淺淺縫制的書包,帶著嶄新的書本,在肖氏的叮囑下,戰止和鄔深深各帶著要給老師的束修,幾條肉脯扎成一束,一疋布,一錠銀子,兩瓶酒,雖然比不上高官人家聘西席的隆重,在沙頭溝這樣的屯子也算是盡到禮數,十分豐盛了。

  祠堂髹漆一新,就連桌椅也是新的,八、九個年紀不一的學生,這對首次為人師表的梁驀來說還頗具挑戰性。

  因為是開學的第一天,學生再加上家長,祠堂裡熱鬧得很,學生向老師行跪拜禮,送上禮物,老師簡單訓話後,算是舉行過正式的束修儀式,家長們也放心的把孩子交給老師,各自鳥獸散了。

  「想不到這家伙在孩子面前還真有先生的風範,不知道壓不壓制得住這些皮猴兒?」

  「梁先生看起來斯文,要是沒有三兩三又怎麼敢上梁山,你就甭替他操心了。」

  「你對他真有信心。」

  「他可是壯哥兒的先生,能不信他嗎?」

  兩人離開祠堂後,鄔深深說要看看戰止那十二畝地,便行過小路,走到村外,再隨著小路轉折後踩土梯上了田埂,經過一大片長年耕種的熟田,在二頭渠的坡地上便是官府屯田兵開發出來的生田,也就是官府撥給戰止的田地。

  這一大片農地是新開墾出來的,戰止的下方便是梁驀的田。

  這時候是要准備春耕的時分了。

  土地是典型東北的黑土地,鄔深深太知道這樣的土地肥得流油,無論種什麼都能豐收,之前鄔淮留下來的四畝地能供上他們家四口一年嚼用,一來是因為她夠勤快,二來土地肥沃,不過去到叔父手裡,多肥沃的田地也沒用,人懶惰,田地也不可能長出作物來,據說去年的田收連繳給官府都不夠,還是東拼西湊濟出來的。

  這片土地唯一的缺點就是這裡的冬季長,一年也只能那麼一收。

  鄔深深把土抓在手上搓了搓。一年得上繳六石糧食,開什麼玩笑,一石約莫一百二十斤,六石就要七百二十斤的糧食,這些官府土匪,不如用搶的比較快,這世道糧栗價錢每石高不足百錢,上繳賦稅後能剩下來的糧食有限,農民還是一窮二白,農家做的根本是白工。

  想讓自家能吃上一口安穩飯,致富之道只有開店賺錢。

  「如何?」戰止看著不語的鄔深深,摸不准她心裡在想什麼。

  「這邊離水源太遠了。」

  沙頭溝的田喝的是二頭渠的水,二頭渠其實是條不窄的河,這條河源自松花江,是滋養鄰近幾個村莊的重要水源。

  「水於作物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要種黃豆和花生之前,我們要先築水車。」

  「你是說靠人力踩動的龍骨水車?」戰止頓了下,腦海很快浮現她說的水車模樣。

  「差不離了,是更省事的自動式灌溉水車。」

  戰止的眉整個揚了起來,心裡湧動著無以名狀的激越。「我真想看看你的腦子裡裝的是什麼,你好像什麼都知道。」

  「我要是什麼都知道,還吃祖母給我的苦頭?你把我想成了什麼?」鄔深深啐他一口,噗哧便笑。

  她唯一的優勢就多活了人家一輩子,一個活到六十幾歲的老太婆,該懂的也差不多都知道那麼點皮毛了,再說她從來沒小看過古人的智慧,瞧瞧她身邊這個男人,只要她隨便說點什麼,他一觸就通,古人還笨嗎?還真是難說。

  「是你心善。」他忍不住摸摸她的發。

  「我一向覺得好人不長命,做了好事人家可不會感激我,我這是替自己找麻煩呢。」她聳肩。「我們出來得夠久了,回家我把圖紙畫出來,趕緊找木匠來吧。」

  「你預計要做幾輛水車?」日頭是爬上頭頂了,她盈盈立於田埂,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像樹上乍紅的蘋果,生機盎然,嫣紅奪目。

  「也就二十幾畝地,一輛水車盡夠了。」通常五、六十畝地一輛小型水車就很夠用了。

  「咳,」戰止不好意思的咳了聲,「梁驀把他的田托我耕種的時候被好幾戶人家聽到了,他們……就詹事府少卿、工部侍郎……也決定把手上的田都交給我,讓我……不,你負責,至於秋收的時候給他們幾擔糧食便可。」

  「戰大人你這是說笑嗎?」她愣了半天,確信他的話裡一點可信度也沒有,這是逗她的……吧?

  【第十章 春耕開始了】

  農人向來把田地當命根子,農地就是他們的一切,這些京城裡的貴人們就算落魄了,還是不把田地當回事,那些人手上怕是有錢的,畢竟他們說穿了是為戰家說話而遭株連的,京城裡的家族仍然矗立不搖。

  工部侍郎雖為副官,卻能和屯田司、虞部司、水部司的主管平起平坐,而這些人掌著工部庶務,工部掌土木興建、渠堰疏降、全國土木、水利、機械等工程,一樣樣都是肥到流油的撈錢位置。

  別看詹事府少卿位置不顯,能爬上這位置的多是翰林官,被拔擢後負責的是東宮事務,是太子僚屬,可想而知想靠他往上攀爬的族人有多少?

  既是家族中中流砥柱,哪能不想盡辦法把人救回去,就算暫時救不回去,即便傾家蕩產也要讓他們好過一些,一旦能把人救回去,往後要什麼沒有?!

  而這位大將軍的底氣就有那麼些不足了。

  他是當事者,即便外祖家頗能鑽營,又有門路,能供他花用的銀子還是有數,他若想替父親洗刷冤屈,那些行事有哪一樣無須用到錢?要請人疏通上下,奔走打點關系,他的下面還有一群死士,樣樣都要花錢,花的還是大錢,他哪能跟那些官比。

  「我是認真的。」

  她就知道。「要是糧收不到他們的預期,你自己要去對他們解釋。」她不干那種吃力又不討好,討好也輪不到她的事。

  「我相信你。」

  鄔深深頓時火冒三丈,要不是手上沒有半項可以修理人的東西,她真的會狠狠的暴打這個男人一頓!

  你相信我?我還不相信我自己呢!我要那麼厲害,還待在這裡干麼?

  可是鄔深深也只能默默唾棄戰止先斬後奏的行為,二月轉眼就過了,要築壩,要築水車,要翻地、播種、下肥……這麼多的田地,不找人來幫手,即便全算上家裡的人手也不夠用,到時候家家戶戶正是農忙耕種時節,誰抽得出手來?

  一堆壓力湧來,她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不過,該做什麼還是得去做。

  戰止請來泥水班子,先是築了小壩攔阻二頭渠的水,接著在土地四周挖掘一丈寬的水渠,一來可以儲水灌溉農田,二來可以阻止動物糟蹋莊稼。

  憑印像畫出自動水車圖紙,鄔深深和請來的木匠幾番討論過後,添添減減,木匠花了半個月時間做了一部大型水車。

  試車那天,二頭渠旁圍了不少人,指指點點,驚嘆、不看好的人都有,因為鄔深深設計出來的水車和一般靠人力踩踏的水車有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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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7-1-19 16:19: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這部水車利用水流自然衝擊的方式汲水,水車輪的直徑就有一千六百公分,也就十六公尺這麼大,輻條的盡頭裝有刮板,刮板間裝有長方形的水鬥,旺水季的時候利用自然水流轉動,枯水季則以圍堰分流聚水,可以省卻不少人力。

  屯子裡的人幾乎都來了,在眾人的圍觀下,水車輕而易舉的把水汲上來了。

  那個木匠奉若天神的把圖紙捧到鄔深深面前。「老朽可否不要拿小娘子的謝銀,而是請小娘子將這圖紙借老朽繪制一份,保留下來,供子孫們翻看?繪制完成,老朽一定將原圖奉還,我說話算話,絕對不會食言!」

  說來是他貪心了,這樣的圖紙只要是人都想留給自己後代,哪可能給一個不相干的人?

  又人心險惡,更不知有多少人為一個食譜、藥方弄得家破人亡,別說白白給人了,這水車圖真要賣人,那能有多少獲利啊?

  他雖然只是個木匠,手藝平凡,但也渴望能留下幾分手藝給自己的徒弟們,讓他們有口飯吃,更真心希望這水車圖能發揮它最大的效用,造福更多人,讓其它田地也能受用。

  「如果這些圖紙對師傅有所幫助就拿去吧,我放著也只是一堆廢紙,到您手裡也許還有更多作為。」這樣的提灌工具要是所有的農家都能用上,那就更好了。鄔深深笑灣著眼說。

  木匠差點被這喜訊給砸暈,他不敢置信的給鄔深深行了大禮,最後說什麼也不肯拿鄔深深給的工錢,帶著徒弟們開開心心的走了。

  多數農家還按耐不動的時候,鄔家卻已經為了春耕忙碌異常,因為鄔深深決定要提早一個月把豆苗種下去,這樣才能錯開人手不足的問題。

  但是她想要的花生種子至今毫無消息,年前她趁著置辦年貨那當頭去了一趟李記食堂,讓李掌櫃給札羅的人傳話,希望札羅開春到天工國來時可以幫她捎帶一些美洲的花生種子。

  昨日淺淺和昆堇去了鎮上,回來告訴她說,札羅大爺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

  她也不急,花生種植季節在晚春和初夏之間,種黃豆和麥子這時候正是季節,並不影響什麼。

  她這邊忙得分不開身,戰止和她商量後把山上窖鹿的事全權托給陸老三。

  陸老三得了件好差事,可起勁了,合著鄔家的鹿也有他一份,他能想像當養鹿場真正開起來的時候,那光景有多可觀。

  他不求大富大貴,家人到時候能過上優裕一點的生活,爹娘舒服的養老,行有余力,能好好教養自己那一兒一女,自己也能從獵戶翻身,不會再過上這種干巴巴的生活。機會只有一回,所以,他哪能不全力以赴。

  也因為他的勤快和努力,鄔家鹿圈的鹿不只沒有減少,春天更窖上許多懷上崽的母鹿,過沒多久時間,他有些困窘的來問鄔深深可不可以多找兩個幫手,自己也就那麼一雙手,再勤快時間體力都有限。

  鄔深深爽快的允了。

  也因陸老三這一提議,她忽然想到年前考慮著要買荒地這件事,最近忙昏了頭,壓根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個精光,說什麼都得把買荒地的事提上日程,這件事派誰去好像都不是很妥當,恐怕還是得自己跑一趟了。

  雖然說鎮子離屯子也就幾個時辰的路程,但是一來一去總是耗費時間,要不買輛驢車吧,其實,她比較想要馬車,馬匹說什麼也比驢子的腳程快上許多,往後要往鎮上跑的機會可多著,老靠兩條腿太不經濟了。

  這一天的天氣非常好,晴空萬裡,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陽光也給屯子的房舍鍍上一層溫暖的顏色,轉眼三月就到了,路邊的小樹冒出嫩綠的枝枒,牆角的小草也在春風裡搖曳生姿。

  屯子裡到鎮上去趕市集的村人這次帶回了驚人消息,那就是孫家倒台了。

  據說,京裡頭年前派了人來,無聲無息的搜羅孫家和知府掛勾的證據,經過這些時日查證,證據確鑿,孫藩得到消息,還想收拾細軟逃之夭夭,哪知道京裡的人亮了令牌,旋即帶著知縣的大批衙役把孫府團團圍住,將孫藩和府中一應人等全數拘押,孫府老老少少哭天喊地告饒,卻是無力回天。

  對鄔深深來說,孫家落魄也好,長青也罷,她都不關心,孫家做的壞事隨便拿出來一項都是大罪,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她最緊要的事是把地種上,把鋪子開上,一家人早早離開屯子。

  戰止也得到了消息,消息自然來自擅長情報追蹤的趙錢。

  「大理寺的盧一是個酷吏,落到他手裡的人能有什麼好下場。」戰止臉上憋不住厲色,嘴角上揚微笑道。

  「盧一是太子的人,掀了孫家,這是給太子立功。」趙錢目不斜視,站得像根木樁。

  戰止睨他一眼,他一個激靈,「屬下說錯了嗎?」

  「凡事不可得意忘形,這裡已不是國公府邸,你忘記何謂隔牆有耳了?」戰止悠悠說道。

  「屬下疏忽。」趙錢便要跪下,戰止手往他虛扶了下,他便是怎麼也跪不下去了。

  「你繼續往下說,長話短說,田裡今天可忙得很,我得去幫忙。」他好整以暇。

  趙錢實在很難想像自家將軍下田的樣子。但是看將軍一身短打打扮,鬥笠也掛在一旁,雖說是瞞天過海之計,可他怎麼覺得將軍也有那麼點樂在其中呢?

  他胡想什麼?將軍是至剛至柔之人,絕不會讓人輕易看到怯弱的一面,將軍無論做什麼都有他的道理,不是自己這小小人物能置喙的。

  「關於刺客一事,屬下在蘼香樓挑選了三位花魁、頭牌,每一個都有風流姿態、傾國之貌,安排進入慶州吳府為通房,不到一天吳氏家主吳長東便將三人抬為姨娘,吳妻崔氏據說當晚就把吳長東的臉抓花了,夫妻鬧得不可開交,感情生變,如今已經分房而眠,這還沒完,吳崔氏把此事鬧到族長那裡,吳、崔兩家族長幾次調解不成,最後鬧到呂首輔家中,非要呂崔氏請呂首輔出來主持公道,事後,呂首輔重重斥責妻子,說她娘家人生雞蛋無,放雞屎有,只會扯他後腿,夫妻因為此事心生罅隙,牽連子女……」

  話說從頭。鄔家遭刺客誤闖,他們的目標自是戰止,而把手伸得這麼長的人,則是呂奐邛呂大首輔妻族崔氏那邊的人。

  崔家是大族,養出來的女兒也是不容小覷,除了嫁給呂奐邛的呂崔氏,她還有個妹妹也嫁給吳家這個大族,這個吳崔氏跋扈蠻橫更勝姊姊,背後又有呂奐邛這當朝首輔姊夫當靠山,壓根沒將吳長東放在眼裡,年輕時剛嫁入吳家那會兒,吳長東的侍妾明的暗的皆著了她的毒手,成婚數年,即便無出,吳長東也不敢輕易生出納妾的想頭。這回趙錢送去那三個頭牌,都是從煙花之地出來的,溫婉諂媚無一不能,小意逢迎地把很久不打野食的吳長東安撫以沌身泛阽,相蛟內己痴肥刁蠻不講埋的妻子,一個是溫柔鄉,一個是修羅場,雲泥之別立判,是傻子都知道要選哪一邊。

  男人對別的事情可以不聰明,女人對他好不好、解不解人意,可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事了後,記得把答應她們的賣身契送還,再給她們新的戶籍文書和銀錢,讓她們去別處過日子。」戰止做下結論道。

  「屬下鬥膽,有一事不解。」

  「說吧。」

  「將軍教訓那孫家,屬下明白是給鄔姑娘出氣,但是崔氏——對於將軍替國公爺洗刷罪名,能起什麼正面的作用?」

  戰止神色平靜,含笑對趙錢說:「很簡單,千裡之堤,潰於蟻穴。」剪其羽翼,隔山鎮虎。如一滴雨落在水中,看似不起眼,但是激起的漣漪呢?誰知道會引起什麼作用。

  明面上看似和呂首輔毫無直接關聯,雖說不能起什麼太決定性的效用,但把京城鬧個雞飛狗跳,脫個幾層皮還是很容易的。

  這些事,再加上祖父那些頭角崢嶸的門生,在朝在野,上至勛貴,下至三教九流,隨便在灶口添些柴火,焦頭爛額的人自然不會閑著,也就不會有那心思去算計別人。

  趙錢諾諾。他的腦筋沒有主子的好,雖然隱隱明白將軍的意思,可是深奧之處也不是很懂,但總而言之,將軍的話絕對不會錯,將軍吩咐的事他照辦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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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7-1-19 16:19: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還有什麼事,趕緊說來。」

  「皇上有恙,去年冬日,咳嗽不休,有三日不曾早朝,太醫院使進了御書房替皇上看診,出來後對外說只是例行的請平安脈,皇上並無不妥。」

  「太子有說什麼嗎?」

  「太子和幾位皇子都在御書房候召,卻叫人趕了出來,說皇子們大驚小怪,又說看在他們一片孝心分上,不予追究無召入宮一事。」

  「想必皇上又能理事了?」

  「是。」趙錢恭敬稱是。

  戰止長指輕點桌面,京城的任何風吹草動若要依循正常管道來到他這裡,得耗上好幾個月,即便他能靠著戰家軍的虎翼馬隊,在不影響軍機的狀況下掌握到第一手京城消息,還是失了先機。

  皇上嘛,看得出來還不甘心這麼倒下去的,畢竟皇上的年紀並不算老,倒是皇子們都大了,心裡面有什麼盤算,沒有人知道。

  在這節骨眼,皇帝的身體要是出了狀況,不是好事。

  總之,事情並不明朗,再看看吧。

  「沒事還不下去?莫非,想陪著我下田?」

  趙錢兩手亂揮,他家世代征戰,自己還真的不會種地,要不是欠將軍好幾條命的人情,他又怎麼會成為死士。「那不是小人的專長,小的就不亂摻和了,屬下還有一件事要說。」

  「剛剛要你長話短說,結果你口沫橫飛長篇大論,這會兒還有話說?」他有些浮躁了,明明答應鄔深深一早就去幫忙的,結果這會兒都日上三竿了,他還在這裡,那些活兒可重得很,她會不會請別人幫忙,還是又自己來了?

  他不去看看怎麼成?

  「小人到傳遞驛站的時候,聽那些郵驛說,沿海倭寇最近有蠢蠢欲動之勢,漠北的烏爾干人也不安分。」郵驛分有幾種,陸驛、水驛、水陸兼並三種,驛站設有驛舍,是打聽消息的好所在。

  「漠北有蒙放鎮著,無須我們煩惱,至於東南沿海,已經不關海龍戰家什麼事了。」戰止的眼暗了復明。

  京師人文薈萃,什麼傑出人才沒有,他不會自大到以為沒有戰家,所有的武將就不頂事了,這天下能人異士可多得是,想往上爬的人也多得是。

  戰家真的不算什麼。

  鄔深深將四十八畝地分成大小兩邊,一大半種大豆,一小半種麥子,種大豆這邊的田地翻耕整地後,每穴播三、四粒種子,淺播薄蓋,再來施足底肥,正好接著春小麥播種,根據鄔深深預估,一畝地可以播種三、四十斤的種子,她和戰止加上村民的幫忙,又花了六天時間,總算把春小麥全種植下去,幸好她事先修了水車,不需要再多耗人力去提水、澆水,可這將近五十畝的地,也讓他們足足忙了十幾天。

  這一輪下來,也實在累得夠嗆的。

  「這農活真是辛苦活兒。」戰止頗為感嘆。

  鄔深深坐在田埂邊的大樹下乘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以前家中那四畝地就夠她和娘、妹妹三個人從早忙到晚,如今這四十八畝地,還是在屯子裡許多勞力的幫襯下才能干完活兒……今年要是能攢上錢,明年就佃給別人做吧。

  這些天她原來稱不上白皙的肌膚更曬黑了一層,看她干完了農活懨懨的坐在那,戰止心疼的用鬥笠替她搧起涼來。

  都怪他不好,攬那麼多田地回來做什麼,沒事累壞了她。

  雖然三月初的天還談不上熱,只一直曝曬在日頭下,就算大男人也受不了。感受到衣料透過來的涼爽,那涼意來自身邊的男人,鄔深深不禁對他微微笑,露出一口貝齒,「我還好,你握自己吧,都累得不成人形了。」

  「我現在才知道種地比打戰還要累人。」他手下仍不停歇。

  「你這麼說可別笑壞大叔和大嬸們的牙,你瞧他們這些天可喊過一聲累?」

  「他們都是地裡的老手,我和他們沒得比。」每個人都有各自專長,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能決戰千裡,運籌帷幄於帳中,種地,還真是新手,要學習的地方可多了。

  兩人在閑聊打趣,遠遠地就看到擔挑著兩大籮筐的昆堇和秋嬋來到。

  「各位大叔、嬸子、小哥,辛苦大家了,都過來歇息吃點東西吧。」

  到了休息時間或是飯點,鄔深深都會讓人准備點心飯菜送過來,點心、正餐還有涼茶一次不漏,犒賞大家的辛苦,也難怪這些來幫忙的村民個個都賣力得很,連句抱怨話也沒有。

  村民們這些天下來和昆堇這兩個丫頭混得也有幾分熟稔了,有人見她們乖巧聽話,有意給她倆說親,只是兩人異口同聲的推了。

  她們的親事由主子說了算,哪有自己作主的道理。

  村民們去河邊洗了手,都靠了過來。

  「你家淺姐兒的廚藝是越來越好了,這飯菜點心不只管飽,還總別出心裁,好吃得我都快看不上我孩子他娘做的飯菜了。」一個漢子嗅著香味,聞到噴香的肉味。

  「福祿叔,您這話這裡說說就好,誰不知道柱子娘的手藝是屯子裡最好的。」鄔深深看著昆堇將盛了一大碗的肉菜當先放到林福祿手裡,「這幾日辛苦大伙了,過些日子,地裡收成時還要麻煩大家來幫忙干活呢。」

  「沒問題,到時候可不就有收割飯吃了。」陸續接到大碗的村人也重重的咽了下唾沫,行禮道謝。

  其它的人都是這般心思,鄔深深的大方看在眾人眼底,每天給的點心不計,這麼一大碗菜肉,肉給的還是一大勺,毫不小氣,這樣的手筆屯子有哪戶人家拿得出手?

  「這五十文工錢,算是給大伙的工錢。」鄔深深拿出荷包,准備給大家發工錢,她從來都不是吝嗇的人,人家盡心盡力的幫她干活,又是最累的地裡活,她能做到的絕不會虧待人家。

  「都是屯子裡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來幫把手也不算什麼,你每日供我們吃喝已經很好了,哪還能拿你的錢。」林福祿自覺占了人家便宜,有工錢雖然好,卻沒有把這事當真。

  「福祿叔這是跟我見外,若是沒有大伙的幫忙,這麼些地我還在家裡窮跳腳呢。就收下吧,往後這些地還要大家幫忙照看呢。」

  她話說得客氣,看她毫不做作,行事大方周到,林福祿哈哈大笑,越發喜歡她的直性子,也爽快的把錢收了下來。

  既然有人帶頭收下錢,其它人也依樣畫葫蘆,帶著一大碗的肉菜飯和工錢,歡歡喜喜的回家了。

  「我們也回家吧。」回頭看一遍整整齊齊的田壟,再過些天,就會有綠苗從土壤裡探出頭來,到時候長成一片迤邐的綠海,待到豐收的時候,不管多少辛苦都是值得的。

  「深兒這些天太辛苦了,人都瘦了一圈。」戰止憐惜的替鄔深深拭了額際的汗,沒料想手臂上一抹沒洗干淨的泥印子反倒把她的臉抹成了泥猴。

  昆堇和秋嬋互看了一眼,咬著唇,憋住笑。這是幫倒忙咧。

  「你也是。」鄔深深可沒發現自己的臉髒了,這些天他也都在地裡埋頭忙著,雖然說家裡仍有好菜好飯供著,人還是黑痩了點,為了自己、為了他,也為了家人,她還是早些把榨油坊給弄起來才是正道。

  戰止懵了,扯起還算干淨的袖子,再把未來娘子的小臉蛋又擦了一遍,抹掉做案痕跡後,這才偷偷吁了口氣。

  戰止瞥見兩個丫頭忍笑的表情,打發她們先回去。這兩個丫頭膽子越發大了。

  昆董和秋嬋無言的挑起擔子,順手把農具放進空了的竹筐裡,家裡還有一堆事丟著呢,咳,還有,她們什麼也沒看見……

  可能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鄔深深只覺得格外的累,胳膊腰肢好似都要斷了,一屁股坐在大樹下的木樁上,不想起身。

  戰止見她如此模樣就趕緊道:「我背你,上來吧,我們是夫妻,不怕人家說閑話。」他知道她顧慮什麼,他很樂意的貢獻出他男性的背脊。

  「還不是。」她的聲音有些低和含糊不清。

  「等你把鋪子布置好,我們就成親吧!要不……明兒個就成親?!」

  鄔深深直接跳上戰止的後背,雙手用力攬著他的脖子,沒答好或不好,倒是聽見他後頭那句話,伸手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記,「胡說什麼,不正經!」

  戰止也不反抗,笑呵呵的背起鄔深深就走。「我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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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她還想說點什麼,但是這些日子堆積的疲累,因為她靠著的這堵溫暖,讓她昏昏欲睡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個兒說了什麼還是沒說,只覺得自己好像是海洋裡的一艘小船,晃啊晃的,沉沉的睡倒在戰止的背上,連什麼時候到家,又讓人洗淨手腳送進被窩都不知曉,直到重新睜眼,已經是第二天的雞鳴時了。

  房門「吱呀」了聲,探進半個身子的是身穿半舊家常服的鄔淺淺。「阿姊,你醒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娘也說讓你多睡會兒,不許我們來吵你。」

  「我也不想醒,是讓肚皮給撓起來的。」鄔深深順了順自己一覺睡成的雞窩頭,有些不好意思。自從當了這家幾個人的阿姊,她甚少比弟妹們晚起,這麼幾年來,這還是頭一回。

  聽到阿姊是被餓醒的,鄔淺淺笑彎了眼,「我今兒一早就做了煎餅,還揉了菜團子,裡面包的是豬肉蘑菇餡,還有大拉皮。」

  「都是我愛吃的。」大拉皮是用土豆粉做的,又用木耳、瘦豬肉、豆芽、黃瓜絲等拌上老醋、蒜泥,勁柔爽口,夏日吃起來分外開胃,至於玉米粉做的菜團子,裡面包著各種餡料,好吃得估計連壯哥兒都能吃上兩個。

  鄔深深被勾得肚裡饞蟲作怪,「得,我這就起來了。」

  「那我先去開鍋盛飯了。」

  「我馬上就來!」鄔深深也不賴床了,趕緊在細棉剪裁的中衣外頭再穿上一件繡桃枝的粉袷衣,下面配了一條碧色百褶裙,一頭長發用木梳梳順後緊緊的編成大辮子,以黛色的綢帶固定了,又去拿銅盆打水漱洗,把自己整理得利落妥當,這才走出廂房。

  她一走出房間就聞到剛煎好的餅香,飯桌上擺好了碗筷和一鍋的饅頭。

  鄔家自從賣鹿賺了錢,手頭上不再那麼拮據,鄔深深便從改善飮食和衣料上做起,她把主食的糜子稀飯改成了面條、細面饅頭,不管要去干活還是上學的人都能吃個圓飽,而壯哥冗要讀書上學,衣著雖然可以不講究什麼多好的質料,但一定要干淨整潔,她讓兩個丫頭去鎮上扯布料,全家人都給做了兩套新衣,就連戰止和戰冽及兩個丫頭都有份。

  堂屋裡肖氏和壯哥兒坐在炕上,肖氏正不知道在叮囑他什麼,他一瞧見他阿姊,也不理會母親了,一溜煙的下了炕來,趿起新做的鞋子便向鄔深深奔來。

  他今日穿著一色蟹殼青的直裾,頭戴儒巾,都說讀聖賢書能明理,壯哥兒這些時日在私塾交了朋友,在師友的浸潤下,雖然稚氣猶存,可眉目清朗,一舉一動多了幾分謙謙如玉的模樣,惹得鄔深深的心情也越發開朗了起來。

  她拉著弟弟的小手,向肖氏道早問好,又問了壯哥兒在學堂裡先生教了什麼,叮嚀他要專心努力。

  壯哥兒挺著小胸脯告訴阿姊,梁先生稱贊他認字迅速,聰明上進,過兩日要開始教他《千字文》了。

  鄔深深聽了又鼓勵了他一番,允諾他要是在第一回測試裡能拿甲字,就給他做好吃的點心。

  他有些沒信心。「小冽的成績比我好。」

  「不怕的,只要壯哥兒認真了,不管有沒有名列前茅,阿姊都給你做好吃的,不過就是郁香齋的馬蹄糕沒了而已。」

  鄔壯瞠大滴溜溜的眼,吸了口大氣,一臉非常難以取舍的表情。「我比較想吃阿姊的獅子頭。」

  她一口答應,壯哥兒露出垂涎三尺的笑容。阿姊做的那個獅子頭啊,他覺得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吃的東西了。

  這時昆董端著食盤從灶間過來,將菜擺上桌子。

  以前鄔家人口簡單,在炕桌上吃飯沒有什麼不便的,自從多了偶爾會來蹭飯——其實是經常——的戰氏兄弟,以及兩個丫頭,炕桌就擠不下了,於是鄔深深便讓木匠打了一張大圓桌,就算坐上十二個人也不成問題。

  比較特別的是她讓木匠將桌角下方設了擋板,可以輕易折迭,方便人少的時候不占空間的使用,人多時展開方便。

  戰止曾問她這想法是打哪來的,她也只是笑笑說:「靈光一現咩。」

  戰止一如往常的笑了,摸摸她的發,「我的媳婦果然聰明又伶俐,想不到我的眼光這麼好。」

  鄔深深舉起粉拳槌了他一記。

  戰止也不喊痛,反倒問她有沒有痛了手?

  【第十一章 千金散盡還復來】

  因著她和戰止的朝夕相處,雖然還不到坐臥行止都在一起,但是她清楚的感覺得到戰止其實是明白她是會做什麼事的人,就算她不解釋,或是解釋得不盡完善,他都能很自然的接受。

  被人這樣無條件的信任,有時她也會惶惑,自己能拿什麼出來回報他?

  在現代,人人都渴求著靈魂伴侶,但又有多少人能得到那樣的人,那種快餐愛情的年代,靈魂伴侶可遇不可求,更多的人窮其一生都是錯過的。

  她從來沒想過在這保守又閉塞的古代能有個懂她,了解她,明白她的男人,莫非她那孤苦的上一世,加上吃苦耐勞的這一輩子,在那些說不出道不明的個中苦楚裡,老天爺在百忙之中看見她了,將他給了她做為補償?

  愛情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她知道自己太重感情,所以從不讓誰輕易走進自己的內心,可一旦在乎了,那個人就是走進她心裡的那個人了。

  她能回報他的,也就只有自己全心全意的一顆心。

  「肖大娘,深姊姊,淺姊姊,大家都早,我來了!壯哥兒,上學要遲了,你快點!」過了個冬天,身高往上竄高一截的戰冽背著書包,神清氣爽的出現,尾隨而至的是戰止。

  戰冽一身的月白衫子,戰止卻是雲青的領,紫青的衫,岩灰色馬褲,簇新的布鞋,要不是他那把胡子,好吧,其實也不賴,簡直稱得上是俊逸非凡了。

  看起來大伙今天都有志一同穿上新做的春衫,而戰止看她的眼光裡也有幾分不同,她不施粉黛,素顏像牙膚,飽滿的額頭,宛如天鵝般修長的脖頸,那樣靜靜坐在那裡,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素雅得令人移不開眼睛,相較大半年前剛認識她那會子,她身上的冷清已然褪去不少,身上也添了許多沉靜。

  鄔深深發現他的視線毫不掩飾的帶著熱烈而奔騰的感情,不自覺嬌嗔的瞪了他一眼。

  「冽哥兒吃過早飯了嗎?」肖氏溫柔的笑著,對戰冽噓寒問暖。

  「還沒,大哥做的飯要不是焦了,要不就很難吃,還是淺姊姊的飯菜最好吃了。」

  他話才說完,頭上便挨了戰止一個栗爆。

  戰冽「哎喲」喊叫,嘟起嘴來,「人家說的是大實話嘛。」

  「就在我家吃吧,我二姊做了很多餅,還有你愛吃的炒雞蛋。」壯哥兒指著大圜桌上擺好的飯菜,得意的說道。

  「我去洗手,你知道那菜團子裡面包什麼餡嗎?」戰冽一看那黃燦燦的炒雞蛋、開胃的大拉皮,用菠棱菜榨汁混入面粉裡揉成翠綠可愛的菜團子,口水已經泛濫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是我最喜歡的豬肉蘑菇餡。」壯哥兒瞞嘀咕咕的領著戰冽去洗手,其實真的用不著他帶領,戰冽也知道鄔家的洗手井台在哪裡,這些日子耳濡目染,他太知道來鄔家吃飯首要的事就是要洗手,因此不用大人吩咐,為了吃上一口鄔家二姊的好吃食,當然得先把手洗干淨啦。

  一家人熱絡的吃過早飯,該收拾的人負責收拾,該上學的手牽手上學去,至於戰止和鄔深深漱了口後,鄔深深道:「我們去一趟鎮上吧,把積在手頭上還沒辦的事給辦了。」

  「我去和陸大叔借牛車。」他總是先想到她。

  「牛車就甭借了,散散步好嗎?」

  戰止看著她慧黠的眼神,勾唇一笑,「得令!」

  於是,趁著太陽還未出來,鄔深深帶上了銀子,小兩口出門了。

  戰止和鄔深深到了鎮上就去了牙行,接待他們的是個臉上看起來有幾分滄桑閱歷的漢子,姓許,聽說他們要買荒地,略略有些訝異,不過倒也沒說什麼就是。他干這牙人半輩子,遇見的買家諸多選項裡荒地是最乏人問津的,就算真的開墾了,也不見得就能產糧食,這對小夫妻……姑娘是系著大辮子的,莫非是兄妹?倒是稀奇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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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他也不含糊,很快照戰止的要求找到兩塊荒地,一塊距離沙頭溝太遠,四周也無山陵池塘,別說照看不方便,買下來也是無用,鄔深深毫不考慮的否決掉,另一塊地位在鎮子外北面六裡處,中間帶有河流經過,那片地少說有七十畝地,要價一百二十五兩。

  兩人對看一眼,心想要是買下,不管想圈多少鹿都不成問題!

  許牙子告訴他們這塊地是公告後賣不出去再折數的價錢,他們若真有心要買了,是撿到天大的便宜。

  也對,七十畝地,要價一百二十五兩,也就是說每畝地不到二兩銀子。

  不過,不管要買什麼東西,總要親眼看過才算數,許牙子說他手頭上有些雜事要處理,和戰止約好一個時辰後在鎮口見,再帶他們去看地。

  戰止瞄了鄔深深一眼,見她點了頭,兩人便離開牙行。

  「我們買一輛馬車吧,有輛車,往後你我要出門辦事都方便,老是靠兩條腿實在不便。」這男人性子沉默,無論她要做什麼,從不指手畫腳,全憑她自己作主,可並不代表她不尊重他。

  「好。」

  於是他們去了鎮尾的車馬行。

  鄔深深安靜的坐在車馬行的待客廳裡吃茶歇腿,讓掌櫃的帶著戰止去看馬車。她一直有種觀念,男人天生血液裡對車子、機械這類東西的直覺就是比女人強,與其她跟著去說東道西,不如全權交給戰止,她在一旁等著就好了。

  一刻鐘後,戰止和掌櫃兩人回來了,戰止輕拉她的手。「我帶你去看馬車,要是不喜歡我們再換。」

  車馬行外是寬闊的廣場,廣場上停著一輛黑漆平頭馬車,車子看起來古樸不起眼,沒有任何花紋雕飾,鄔深深不說好壞,進了車內梭巡一遍,車內意外的寬大,就算坐上好幾個人也不成問題。

  「馬是上好的,力氣大又溫馴,是我們車馬行裡最聽話的牝馬。車架子是結實的榆木,跑起來絕不顛簸。」掌櫃的說得天花亂墜。

  這時代的馬車再舒服哪能和現代的轎車和飛機比,不過,鄔深深還是笑笑贊同掌櫃的話,對戰止點點頭。

  銀貨兩訖,鄔深深花了二十七兩銀子,買了這輛馬車。

  「那就由小人來替夫人效勞。」戰止做了個彎腰邀請鄔深深上車的動作,他不介意當一回車把式。

  鄔深深掩不住喜悅。「我坐車轅和你作伴吧。」哪有他駕車自己坐馬車裡的道理,這不是把他當車夫使了?

  「請夫人不要剝奪小人的樂趣。」

  「那你可要把車駕好,要是顛了本夫人,可有得你苦頭吃的。」她看得出來戰止的躍躍欲試,故作凶狠狀,其實雙頰帶著止不住的歡意。

  「遵命,夫人。」

  鄔深深故作姿態的扶著戰止的手上了馬車。

  馬車對戰止來說不是什麼新鮮物,他只是想讓鄔深深舒服的坐著馬車,鄔深深也能體會到他的用心,上車後車輪轆轆轉動,鄔深深把車窗打開,春天是最好的季節,繁華似錦,風也不寒,邊欣賞著春色,很快來到鎮口。

  許牙子已經等在那裡,駕著的是一輛無頂馬車。

  許牙子看這兩人穿著普通,細看也就是細棉布料而已,以為他們的代步工具也不會太稱頭,哪知人家駕駛的是黑漆平頂馬車,他不禁在心裡慶幸自己沒有以衣冠取人,之前在態度上也沒什麼不妥,要不好好的買賣要是因為態度上一個差錯,煮熟的鴨子也有可能飛掉。

  他偷偷捏了把冷汗,領頭便往北面而去。

  來到那塊荒涼的土地,兩人慢悠悠的逛了一圈,鄔深深意外的發現它靠的山郁郁蒼蒼,似無人跡去過,又見那河流足以哺育眾多的鹿口,她站在河邊想了許久,即便人遷居到此處,也不是不能。

  向來,能讓人安居樂業的地方便是水源處,只要有水,人就能在那塊土地上活下去。

  鄔深深決定要買下。

  三人重新上車回到牙行,許牙子拿了契書,鄔深深付了銀子,又去了衙門,讓小吏上檔建冊,交了一成稅款,那地契上就寫上鄔深深的名字。

  三人離開衙門時,鄔深深給許牙子包了五兩銀子的紅包,許牙子暗中掂了下紅包裡的重量,沒想到自己除了衙門那邊可以分到些銀子以外,買家還打賞這麼多,這態度就更加謙恭諂媚了。

  「小女子還想在鎮上找一處小宅院,想托老丈找找有無好地點。」

  鄔深深給了他這麼大個紅包是另有所圖,她覺得與其自己不知深淺的到處去看鋪子,勞心又勞力,不如交給專業的人,許牙人拿了她給的甜頭,不怕他不盡心盡力。

  「小娘子想要幾進的院子?帶庭園嗎?」

  「二進院子,帶庭園。」

  「為了慎重起見,過幾日小人給小娘子回消息可好?」房子要賣的多得是,可真要住得舒服又中意的,真要花心思去找。

  「那就勞煩老丈了。」她也不啰唆。人家都說慎重起見了,自然是需要時間。

  回程,鄔深深坐在車轅上,和戰止兩人各啃著一顆香脆的大蘋果,她忍痛掏出私房買了簍,為著慶祝買到一塊算得上物廉價美的荒地,不過兩人一路奔波,都快正午了,茶水也沒能喝上一口,見著汁多味美的蘋果,再也不客氣了。

  戰止兩三口啃掉一顆大蘋果,鄔深深隨手又給了他一個。

  「怎麼改變主意要買宅子?不是想開榨油坊?」戰止漫聲問道。

  「我想把家搬到鎮上,鎮上的生活條件比屯子好,也能遠離鄔老家遠一些。」有鄔老家那幾口只想不勞而獲的人在,住在屯子裡就不是個事兒,她不想辛苦打拚來的產業還要被人理所當然的覬覦,一想到這事,睡也睡不香,既然這會子自己有能力了,自然有多遠就離多遠,眼不見為淨。

  至於榨油坊,是為了等大豆收獲時可以用來榨油,以自家收獲量為大宗,旁人所有需要為輔,生產出來的油料可以批發給雜貨鋪或是油行,單純的制造,把販賣之事交給別人,不復雜,又如果有賺頭,到時候看情況自己全部攬回來自產自銷也是個法子。

  「你想把榨油坊開在那荒地上?」戰止見微知著。

  「到時候鹿群總要請人看顧,那塊地那麼大,旁邊若綴個榨油坊,多幾雙眼睛互相監視,沒有壞處。」

  「不過,你想買二進的宅子,手上的銀子還夠嗎?」瞧著把蘋果啃得只剩下核子的鄔深深,戰止發現自己問完後,她本來明媚的臉忽地呆滯了下,隨即把手上的果核給扔了。

  戰止還真是問到點子上了,鄔深深手上也就剩下一兩多一點的錢,別說在鎮中心想買間宅子,就連買間茅房都成問題。

  不過她很快就振作起來。「咱們把買房子的消息放出去,不見得許牙子找的房就能合意,再說買宅子也不是買饅頭,說買就買,他慢慢幫我們找,我們慢慢攢銀子,總能買到合意的宅子。」

  「你不考慮向我開口嗎?買宅子這點銀子我還是有的。」戰止這回倒是爽快的揭了面紗。

  「我是不知道你有多少家底,不過我知道現在的你挺窮的,用錢的地方多了去,我沒辦法替你上山打老虎,所以買房子的事就讓我自己來吧。」

  想替父親正名,洗刷戰氏一族的冤屈,她知道這是戰止一心想做的事,也是支撐他把日子過下去的目標,而那麼一條漫長艱巨的路,那些困難的事情她幫不上,所以,她做自己能做的,不給他添麻煩,只要他在她身邊,就是最大的幫忙。

  人生,要嘛平平淡淡,求無病無災,吃飽穿暖,像她:若背負了許多,那道路就不會那麼平坦。既然他決定要往那條不平坦的路走去,她也只能支持。

  「深兒……」戰止拋了馬鞭,一把抱住鄔深深,忍不住抵了抵她光潔的額頭,堅強的面容陡然崩潰,疼痛的滋味鮮明的滾過心間。

  「無論如何,我……都會陪你到最後的。」她低語。

  戰止攬緊了她,這女子讓他想呵護想珍惜,也貪心到一輩子不想放手。

  鄔深深回到家不敢說她把銀子都花光了,只是簡單的向家人說她買了一塊地,打算把鹿圈搬到那邊去,不過買地的事希望大家暫時不要往外說,因為她從以前的事件學到一個教訓,那就是有錢是件好事,但太有錢容易遭人眼紅,所以能多低調就有多低調最好,藏拙守愚,不露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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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16:20: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鄔家人可都吃過老家那些人的苦頭,不用鄔深深提點也深以為然,在有錢人家看起來不過是塊不值錢無用的荒地,但是對曾在赤貧在線掙扎上來的鄔家人而言,那就是塊將來可以替他們改善生計的寶地,是聚寶盆。當家姊姊說不許說溜嘴,他們就得還是放平常心過日子,當作沒這回事。

  肖氏是個安靜的性子,妹妹是個分得出輕重的人,至於壯哥兒,別瞧著他年紀小不懂事,只要叮囑過他的事,一定記得牢牢的,小時看老,小家伙以後一定是個慎獨克制的人,所以鄔深深並不擔心家人會出去亂說什麼。

  接下來幾天,她都專注在琢磨有沒有其它可以賺錢的法子,否則別說家計有困難,荒地那邊的工程也無法進行。

  這不是該怪她指縫太過松散,一下子就把銀子花個精光,還是她太過急切想搬出屯子所導致的錯誤?又或者她天性帶著賭徒性格,凡事先賭了再說,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態?

  她心不在焉的將播種後發芽的大豆苗株進行疏苗,也就是留下健全的苗株,拔去細小的苗芽,好讓健康的苗株長得更好。

  相較於大豆這區的事多,戰止去了小麥區看水,小麥初生長期需要水分供其發育,待結穗後就不太需要水了,因此這會子只要把水車顧好便沒事。

  「姐兒,快點回家,有客人來了!」秋嬋一陣風似的從路邊走上田埂,直朝鄔深深喊道。

  她這一喊,就連蹲在遠處壟土疏苗的昆董和請來的幾個雜工也抬起了頭。

  「是哪來的客人?」

  「是那位羅剎國的老爺。」

  札羅嗎?「我回去看看,你留在這和小堇作伴,一會兒你們家大人要是回來就告訴他我先回去了。」

  「嗯,我知道。」秋嬋很快應下。

  鄔深深交代後便往家裡去,而這會子札羅已經將鄔家柵欄裡的鹿只看過一遍,神情是滿意到不行,最後在肖氏的邀請下進了屋子,笑咪咪的喝著鄔淺淺沏來的茶。

  「札羅大爺。」鄔深深一進門就看見身形比之前還要大上一號的札羅,一番見禮後又重新落坐。

  一見女兒進門,肖氏很知趣告退下去,把堂屋留給了女兒和客人。

  「鄔小姐。」

  「許久不見,您精神越發的好了。」

  札羅哈哈大笑,「鄔小姐直接說我胖了不少也不打緊,我天生就是個勞碌命,一休息就胖起來,屢試不鮮。」

  「這是財源廣進的富貴命,我們天工國的財神爺就長得像您這長相模樣,您大駕光臨,我都要想是不是給小女子送銀子來了。」

  「我可是專程給鄔小姐送種子過來,除了你要的花生,辣椒、番薯、番荔枝都送了些過來,你看著情況折騰。不過,你猜得還真不錯,我的確是給小姐你送銀子來的。」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了。

  辣椒、番薯、番荔枝,在這時空這些東西還真都是稀罕物,札羅是個商人,商人無利不起早,他與她也不過是交易一回,要說有什麼特別的交情嘛也談不上,不過人家老遠從異國給她帶種子來,她總得承情。

  「多謝札羅大爺。」為了這些種子專程跑這一趟,以商人的個性來說可能性不大,就算隨便交給手下人跑這一趟都比他自己來得強,他專程而來,肯定有所圖謀。

  「我也不瞞鄔小姐說,上回買回去的鹿替我賺了大錢,我這回來希望能和你商討長期合作的可能,要是可以,這鹿場往後的生意買賣就給我來負責如何?」打過一回交道,他或多或少看得出來這位姑娘不難說話,但是他錯在頭一遭談生意的時候沒有嗅到這鹿場的前景,錯失先機,現在再提出要求,怕是要有荷包大出血的心理准備了。

  「札羅大爺吃肉我們能分到湯喝自然是好事,不過我也開門見山的說,您打算怎麼個合作法?還有鹿場的鹿要全數賣給您是不可能的,您應該也知道山上的野鹿稀奇,可也不是無止境的能讓我們抓的。」

  把整只鹿賣掉換銀子是迫不得已的做法,她真正的計劃是要把荒地拾掇出來,將來鹿只的培育、飼養、繁殖……這些才是她長期的盤算。

  「那鄔小姐的意思是?」聽她這麼一說,札羅就知道自己沒好果子吃了,不禁有些焦躁。

  「看在您這麼專程的給我送種子來的情面上,也不能讓您空手而返,這樣吧,這回除了懷孕的母鹿不能賣,其余的成鹿每只我就拿您十四兩銀子,如何?」上次賣鹿是因為手頭緊,這回她還是得靠賣鹿度難關。

  札羅心疼的直吸氣,跳起來直嚷嚷,「小姑娘,你這太狠了,這不只是刮我油水,這是連皮帶骨的吃啊。」

  「這可是大爺您教我的,教學相長,都這麼久不見了,我要毫無寸進,札羅大爺也不屑和我一個小女子談生意吧?」去年冬天,她一頭鹿不過拿他七兩銀子,今年漲了一倍,這是她應得的,他想回本,盡可以從鹿的身上討回本錢,當然這就得看他自己的手段和本事,倘若他還是自認吃虧,大可以不要買,只是過了她這村,可沒有別的店了。

  雖然說屯子裡的村人也有樣學樣的上山抓鹿,但是沒有任何技巧想抓到不受傷完好無損的鹿只談何容易,否則她也不敢這般獅子大開口了。

  札羅轉了好幾個圈,又繼續轉圈,半晌後,兩掌拍在桌面上,「我今年以這價格拿了你的鹿,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每年春秋兩季還要能供貨給我。」要斷了這貨源,他想將活鹿賣到其它各國的盤算就要大打折扣了。

  「到時候價錢另議?」

  你這小吸血鬼!札羅咬著牙,紅著眼,「可以!白紙黑字,咱們就來把契約寫一寫。」

  鄔深深自然歡迎。

  札羅也是有備而來的,他揮手讓人送上紙筆,契約很快寫好,兩人簽字蓋上手印,他便心疼的叫人小心翼翼將柵欄裡分別飼養的鹿趕上車,接著把一迭厚厚的銀票交到鄔深深手中,不過看她算銀票的那小模樣,又忍不住搖頭,「小丫頭,真有你的!」

  「多謝札羅大爺。」她屈膝福禮。

  「等你把新鹿場蓋好一定要知會我,能趕來我一定會到,如果離得太遠,我也會讓人過來的。」她那胸有成竹的模樣,就連他這老練的商人都另眼相看了一把,將來她若真有法子將鹿場發展起來,那可是多大一筆財富啊。

  手裡拿著札羅給的一千七百兩銀票,鄔深深只覺得眼眶灼熱得生疼,隱隱有什麼要墜落。

  是的,一千七百兩,五十頭的鹿,加上一千兩的簽約金。

  她一回頭,撞上一堵厚實的胸膛,不必睜眼,嗅著那熟悉的氣息,她不管不顧地把自己埋進戰止的胸口。

  「我聽說有客人來了,是誰讓你受委屈了?」是戰止那醇厚低沉的嗓音。

  她的臉仍埋著,抬起的是她的手。

  戰止也看見了那一大迭面額五十兩一張的銀票。

  「我舍不得,但還是賣了。」她的聲音有些飄忽,從戰止的胸口飄出來。

  「不打緊,往後我和陸大叔會更勤快點抓,把柵欄塞得滿滿的,還有往後我們場裡的鹿一只都不賣,你說好不好?」他摩挲著她的發,一遍又一遍。

  「被你說得我好像賣子賣女似的……」她想哭又想笑。

  賣鹿的銀子像及時雨,可鹿賣掉了,這也表示很多事情要從頭再來。

  「我知道你想成立一條龍的買賣,」自己飼養,自己販賣,還有許多周邊產品,樣樣都能賺錢的。「沒有舍哪有得,這樣想心裡就比較不那麼難過了。」他輕哄,聲音溫柔盡惑。

  「你說得對,我手頭上有了這些銀子,我們找人整地蓋鹿舍吧!」鄔深深揚起來的小臉上又是一片明亮,意氣風發了。

  他微微一笑,他最喜歡她這模樣了,遇到挫折,立刻振作,鬥志昂揚,從不自怨自艾。

  戰止找來之前替他們做水車的木匠和泥瓦班子,開始整理那塊荒地。

  鄔深深也將打算把鹿圈搬到荒地的事向陸老三說了,另外給了他賣鹿的三百兩銀子。

  陸老三先是聽到她買地的事訝異了下,又看見她給的那些銀子,手裡的煙鬥整個掉到桌上,發現自己失態又趕緊撿起來,重新塞進煙絲,可再也沒有抽煙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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