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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瓔]福星醫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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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6: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順利入秦

大秦分為東西兩道,巍峨聳立的月牙關是進入西大秦的唯一關隘,關門厚重,重達千斤,設有機關,若非二十人同時使用,無法啟動機關,關牆不僅綿延數百里,且高而厚,關牆之上日夜有兵士配備了長弓強弩把守,並有前後之分,前排兵士俯瞰關外,後排兵士俯瞰關內,不但易守難攻,還駐守了一支萬人軍隊,守關大將金崇是大秦知名的虎將,只效忠秦王一人,這是一支直接聽令秦王的駐軍,沒有秦王的旨意,任何人都無法調動。

正門只用來運送物資和出兵,平時不會開啟,正門左右相隔數裡處各開有一道副門,一為入關,一為出關,副門皆為純銅所制,門洞之下,連續設了六道關卡,重兵檢查,要想佔領大秦,要先攻破這天下第一關,不然就只能長出翅膀用飛的才能突圍了。

斜陽夕照,天地萬物皆沐浴在落日餘暉之下,寄芙學商團其它婦人的裝扮,全身包得緊緊的,只露出一雙眼楮,有些不安的望著眼前那厚重高大的城牆,莫名感到一股不舒服的壓迫感。

初次來到月牙關,她已感受到那肅殺沉重的氛圍和重重搜查的嚴實,不但要一一搜身,所有貨物箱籠都要打開檢查,即便領有入關函或通行證也要逐一核查,沒有半點馬虎,身旁則有數百名身著甲冑的守關將士手執長槍向前,走來走去的盯著他們,而那些將士身後還有百來名弓箭手,彎弓搭箭,對準了入關的排隊隊伍,氣氛十分緊張。

寄芙以為如此已經夠嚴格了,沒想到侯知秋悄聲說道:「寄娘子有所不知,這不是最嚴格的,要出關時才真是嚴格,根本是只許入關不許出關啊!」

寄芙驚訝的瞪大了眼楮,不由得看向皇甫戎,心裡腹誹著,這是什麼規定?這不是嚴謹吧,這是霸道、跋扈、蠻不講理!

皇甫戎咳了一聲便別開視線,看向前方長長的隊伍。

天色暗下來之前,侯氏商團已一個都不落下的全數入關了,這都要歸功於侯昆生心思縝密,萬事都安排得極為妥當,加上規矩是皇甫戎訂的,他知道如何避開可能會被衛兵懷疑的狀況,一行人才得以順利入秦。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侯知秋實在捨不得跟他們分開,但也沒理由要他們繼續同行。

兩方便在入關後的第一大城——金州城告別。

「黃大哥、嫂子,保重!」侯知秋的眼眶已有些泛紅。

他根本不知道皇甫戎在利用他,還交付了一顆真心,對於皇甫戎來說,過程不重要,用什麼手段都無妨,能達到目的才重要。

「別難過了侯公子。」寄芙微微一笑。「有緣終會再見,說不定哪天咱們會在大越見面呢,我有個義兄是大越人,家裡也是經營商團生意,若是我去大越找他,一定順道拜訪侯大爺和侯公子。」

當時因為皇甫戎鬧騰,不許她稱賀踏雪大哥,所以她只好認賀踏雪為義兄,名正言順的稱他大哥,知道他們認為義兄妹之後,皇甫戎倒是沒說什麼,但沒再對她稱賀踏雪為大哥有意見。

侯昆生也來興趣了。「是哪個商團?大越的商團,侯某也算半數都有交情。」

寄芙笑咪咪的道:「是賀家商團。」

侯昆生一震,忙斂起笑,有些急促的求證道:「夫人是說賀家商團嗎?」

她對於他的反應倒有些意外。「侯大爺知曉賀家商團嗎?」

「何止知道!賀家乃是大越的四大皇商之一,賀家商團是我大越最大的商團哪!」侯昆生激動了。

寄芙點點頭,這才恍然大悟的道:「原來如此,那麼侯大爺肯定和賀家商團有交情了。」

侯昆生有些尷尬的搓著手。「那可是皇商哪……說實話,侯某還稱不上和賀家商團有交情,倒是不知夫人的義兄是哪位,若是他能為侯某引薦賀老爺子,那麼侯某可要有接不完的生意了。」

她不知道賀踏雪的家族名聲如此浩大。「我也不知他的輩分,只知他姓賀,名為踏雪,踏雪尋梅的踏雪。」

侯昆生暫態瞪大了眼,還吞了口口水。「賀、賀踏雪嗎?」

寄芙點了點頭。「侯大爺,有何不對嗎?」她不免有些緊張,心想大哥不會是誆她的吧,賀家根本沒他這個人……

向來穩重的侯昆生呼吸突然變得急促,雙手也跟著揮動。「沒有什麼不對,是、是、是太對了啊!」話說出來後,他終於能好好呼吸了,接著忙不迭的說道:「賀踏雪公子乃是賀家大房賀大爺的嫡長子,是賀老爺子最疼愛的孫兒,只可惜他無心經營商團,一直在大秦學習醫術。」

「是如此沒錯。」她一笑,又鄭重的道:「來日見到義兄時,我一定會向他提起侯大爺此番情義相助的大恩情。」

她這也是知恩圖報,雖然她救侯昆生在先,可是即使沒有她,其它大夫一樣能救,而入秦關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若非侯昆生講義氣,他們還不知道要在桃城等多久。

聽見寄芙這麼說,侯昆生喜不自勝啊,暗自佩服自己的睿智決定,幫人幫對了,若不是他二話不說決定幫他們入關,又怎麼會迎來能夠與賀家商團沾上邊的好機會呢?

雙方又再聊了幾句,這才就此別過。

皇甫戎自有定見,他要往秦京去。

寄芙明明是首次踏入大秦國境,但奇怪的是,她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她是屬於這裡的,一直在這裡長大的……

經過入關的折騰,她露出了疲態,皇甫戎就近找了間茶館讓她休息,點了幾道點心和一壺茶,外邊便是金州城最繁華的街市,適巧有廟會,十分熱鬧,有許多新奇玩意兒的買賣,糖人兒、瓷器、繡品、書籍字畫,各種小吃、小玩意兒應有盡有。

突然,遠處鑼鼓喧天,不一會兒便見一隊送嫁隊伍從街市浩浩蕩蕩的經過,喜娘們沿路拋撒朱紅色的碎屑,此時日頭剛剛落下,月牙才探出頭來。

寄芙看著那漫天飄飛的紅色碎屑,心頭突然一震。

看著送嫁隊伍,皇甫戎轉著手中的空茶杯,閒適一笑道:「我朝並沒有迎親這回事,新嫁娘要自己走到夫家,而且……」

「而且要在落日後才能走到夫家去行跪拜儀式,表示對天一樣的夫君完全服從。」

話一出口,不只她自己震驚,皇甫戎也極為訝異。「你怎麼知道?向商團的那些婦人打聽的嗎?」

寄芙愣住了,她沒問過任何人,就像她會醫術一樣,這番話自然而然便說出口了,就好像她本來就知道似的。

「芙兒?」他緊瞅著她,覺得她似乎不太對勁。

她為什麼知道?她努力的想要想出來,可是力不從心,一顆心狠狠的揪疼,跟著她腦中像有千軍萬馬踏過,眼前掠過一個又一個的陌生面孔,那些人是誰?為何又出現在她腦中?

先前她極力要想時,頭痛便會像潮汐般不停打著她的頭,如今她雖然已經不會頭痛欲裂,可是對於那些記憶從何而來,她依然摸不著頭緒。

「可憐啊,先帝一死,竟然要被送到金國和親,可憐那如花似玉的木窕公主,禁得起那殘暴金王的蹂躪嗎?怕沒有一天就死在金宮中了吧。」隔壁桌面對面坐了兩名男子,其中一人惋惜說道。

另一人介面道:「就是說啊,我朝嬌滴滴的嫡公主,竟然去給金王為妃,這不是國恥嗎?要迠先帝地下有知,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子。」

寄芙還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皇甫戎已臉色鐵青騰地起身,他大步的走到隔壁桌旁邊,一手便揪起了其中一人的衣襟,怒聲質問:「什麼意思?」

那人被嚇了好大一跳,他不斷掙扎著想扳開皇甫戎的手。「啊浮……痛啊!好痛……這……這位大爺,有話好說,何必動手?」

皇甫戎目眥欲裂,哪裡聽得進其它?他用力搖晃著那個人,粗暴吼道:「我問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寄芙聽到他那足以讓人聾掉的音量也嚇了一大跳,忙過去要他先把人放下,心裡也不解是什麼事,他怎地如此激動?先前還叮囑她回到大秦要儘量低調,如今他這般無禮,這不是招人去報官嗎?

「快說!」皇甫戎赤紅著眼楮怒瞪那人,依然揪著他的衣襟不放。

那人的友人忙道:「這位大爺,如果您問的是木窕公主之事,就是新帝將木窕公主送到金國和親,嫁給金王忽尤為妃,和親隊伍也恰好今日吉時由秦京啟程,其它的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就不知道了,請大爺行行好,放了我朋友吧。」

皇甫戎總算松了手,寄芙連忙代替他向兩人道歉,又擔心人家事後去報官,她忙從荷包裡取出兩片金葉子分別塞到兩人手裡,還不斷賠罪,這才了事。

回到原本的桌前,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宜再留在這兒,忙推著臉色黑如鍋底的皇甫戎離開,又覺得事態嚴重,不能隨便在大街上談,而且也晚了,硬是拉著他到附近的客棧投宿,直到進了房關了門,他一拳重重落在幾上,震動了茶杯茶壺,她這才知道他的怒火比她想像的還要猛烈。

皇甫戎深吸一口氣,這才沉聲道:「元香……他們口中的木窕公主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寄芙也猜到了。

「和親……」他氣得氣血上湧,咬牙切齒。「竟然將她送去和親?!」

如果這世上有他真心疼寵的人,那便是妹妹元香了,他竭盡所能的寵愛她,她也全心全意的信賴他,他嬌養著她、慣著她,她是如此尊貴,她一定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淪為和親的棋子。

她小心翼翼的問道:「那金王……是怎麼樣的人?」

提到他,皇甫戎更是火冒三丈。「是一個以大臣們送禮多少來決定升遷的昏君,倒行逆施,專殺直言相諫的臣子,都已年近五旬了,依然好色,後宮裡有無數嬪妃,還要大臣們到處為他搜尋美女,如今竟然覬覦我朝的嫡公主,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來太歲頭上動土!」

寄芙知道他鬱結難當,可以他們如今的身分,又能做什麼?總不能劫了和親的公主吧?

「我不能坐視不管!」他實在無法忍住這股勃發的怒氣。

她心驚膽跳,潤了潤嘴唇,難澀的問道:「你想怎麼做?」

皇甫戎咬牙道:「我要阻止這件事!」

寄芙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勸道:「但護駕的侍衛肯定不少……」

雖然他武功高強,可雙拳難四手,他一個人又怎能打得過皇家侍衛?

「再多也要阻止,我絕不能坐視妹妹淪為忽尤的玩物!」

他早幫妹妹挑了一門萬中選一的親事,是甯國公的嫡長孫歐陽鈺,亦是文狀元,人品相貌皆是上上之選,就等她及笄便要議親,耶律火明知道,偏生要將妹妹送去和親,這是故意要讓他死了在皇陵裡也不能闔眼,該死的傢伙,他不會饒他,絕對不會!

寄芙知道阻止不了,便也任他安排了。

當晚,皇甫戎一夜未眠,一直在房裡來回踱步,寄芙則是數著他步子睡著的。

皇甫戎雖然氣憤,但並未失了理智,隔日他在天橋下找了幾名乞丐,花了些銀子讓他們打聽消息,沒半天便將木窕公主和親之事打聽得清清楚楚,確定如今和親隊伍正往金國邊境而去。

接著他買了一匹馳騁如風、日行千里的駿馬,和寄芙曉行夜宿,好不容易到了秦金邊境的北原城,找了間客棧投宿,她已瘦了一圈,看得他直皺眉,她雖然是婢女,但自幼在王府長大,哪裡吃過這種趕路的苦。

想到前景不明,他又動了把她送回大燕的心思,連元香都被送去和親,秦宮不知被耶律火弄成什麼樣子了,他回去肯定是兇險萬分,他真不想她跟去涉險。

「王爺別想了。」寄芙哪裡會看不出他的心思。「我是決計不會回去的,王爺莫再動腦筋想把我送走,不管王爺要做什麼,我都要在你身邊。」

皇甫戎將她擁進懷中,心疼低喊,「傻瓜。」

秦金邊境實在寒冷,客棧裡炭盆又不夠,寄芙感覺冷,樂得縮在皇甫戎懷裡。

她真的非常慶倖在他離開的那一夜成功追上了他,否則現在她應該是一個人在燕京牽掛著他,該有多揪心?

「不如王爺給我說說木窕公主吧,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模樣如何?」她對他前世的生活很是好奇,只是怕勾起他的心傷惱恨,所以都沒問。

皇甫戎微微一笑。「人人都說元香是刁蠻公主,但我不這麼想,姑娘家就是要寵著養,我是將她養得有些無法無天,不過那又怎麼了?」

寄芙噗哧一笑。「看來王爺真是很疼愛妹妹,竟然說無法無天沒什麼。」

他眉一挑。「你知道宮裡那些嬪妃為了討我歡心,都怎麼說嗎?」

聽到嬪妃兩字,她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卻裝著沒事,湊趣問道:「怎麼說?」

皇甫戎沒察覺到什麼,興致頗高昂的說:「都誇元香不矯情,不造作,說話坦蕩,如孩子般沒心眼,將來定能得夫家寵愛,一世富貴。」

她實在很想問問宮裡的嬪妃他最寵愛哪一個,但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只靜靜的聽他說話。

他輕輕撫著她的頭,續道:「元香的模樣兒自然是好的,她懶得學繡活,喜歡騎馬,喜歡在我狩獵時跟著我,在我射中獵物時歡天喜地的為我鼓掌歡呼,天家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置我看多了,慶倖的是,她完全沒沾染那令人生厭的氣息,我答應過她定會活得比她久,如此才能一生一世保護她,是我沒守住承諾,才會讓她被人擺佈……」說到這裡,他語氣已有些顫抖。「她才十三歲,現在該多有害怕……」

寄芙也不由得在心中歎氣了,她輕聲安慰道:「我們會找到她的。」

那種害怕的心清,她想她是懂的。

她到現在還記得小時候被人牙子帶上馬車的恐懼,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又會被賣到那裡,那種極度不安的情緒,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皇甫戎摟著她的手不自覺緊了緊,輕聲道:「你知道嗎,雖然一方面想將你送回燕京,但另一方面又覺得你在我身邊實在踏實,我這麼做是不是很自私?」

這話寄芙喜歡聽,她把臉頰往他胸膛蹭了蹭,覺得暖暖的,她帶著笑意問道:「王爺這是愛我吧?」

他寵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這還用說嗎?」

她抬眸看著他,對他深情一笑。「我也愛王爺,比起一個人留在安全的燕京,我更喜歡這樣天涯海角的跟隨王爺的腳步,哪怕是吃苦也甘之如飴。」

皇甫戎在她的頰上落下輕柔的吻,滿足的歎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會知曉什麼叫做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等著,他一定要讓大燕的顯親王做一件出格的事,娶她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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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6: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木窕公主

皇甫戎熟悉地形,從北原城離開後便一路疾行,距離金國還剩兩日路程,他相信他們一定趕得及阻止和親隊伍進入金國,甚至還可能比和親隊伍早到金國邊境。

是夜,他們投宿於小鎮上的百興客棧,五更過後,寄芙聽見皇甫戎囈語的聲音,她驚醒過來,本能往他額際一摸,燙得嚇人。'

她掀起被子,小心翼翼的越過他,下床套鞋迅速點了燭火,再回來為他診脈,就見他蹙著眉,十分難受的樣子。

也難怪他會生病,如此日夜趕路,又如此記掛著木窕公主,鬱悶堵心,幾乎沒什麼胃口,水也喝得少,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這樣折騰。

診好脈,再為他掖好被角,他這體內燒,要設法給他出汗才行,之後再服下湯藥,會事半功倍。

寄芙披上外衣,打算下樓去向店小二討熱水,再請他多弄兩個炭盆到房裡,早飯也要送到房裡。

出了王府,她才知道什麼都要花銀子,以前在王府裡根本用不著銀子,而皇甫戎像是早知道銀錢很重要似的,他身上帶了許多銀票,需要使銀子打通關的時候,他眉頭也不會皺一下,讓他們除了路途奔波辛苦之外,其它要用銀子的都好辦。

天色蒙灰,寄芙出了房門,立刻感覺到一陣寒意撲來,她打了個哆嗦,將外衣拉緊了些,匆匆忙忙的下樓了。

不想她才下樓,還沒找到店小二,便聽到後頭大廚房的方向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

「捉賊啊——有賊!」

寄芙就站在廊道口,這時,一個衣衫破舊、瘦瘦小小的乞丐從廚房的方向跌跌撞撞的沖了出來,撞到了她,她沒倒,但那小乞丐哎喲一聲摔倒了,懷裡捧著的十幾個饅頭全掉在地上,廚娘婆子隨後也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手裡還拿著大杓,氣急敗壞的瞪著那小乞兒。

「怎麼回事啊,擾人清夢啊這是。」

因為廚娘婆子剛剛那石破天驚的大喊,有幾扇客房的窗子開了,更有幾個房客走出來看是怎麼回事,畢竟有賊之事可大可小,在這邊境地帶,往來商販較為複雜,遇上兇狠山賊都有可能。

可是,他們一見賊子是個髒兮兮的小不點,此刻還因為形跡敗露而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就紛紛打著哈欠回房了。

只有一個書僮模樣的小廝沒回房,他驚喜的喚道:「寄姑娘!」

寄芙看著那名小乞丐,同情心氾濫,聽見有人喚她,嚇了一跳,一轉眸,她驚訝道:「小五兒!」

他眉開眼笑。「寄姑娘怎麼在此地?」

她又驚又喜,也跟著問:「你呢,怎麼也在此地?賀大哥難道也來了?」

小五兒笑著點點頭。「小的自然是跟著公子來的,公子此刻在房裡呢,若是見到了姑娘,肯定高興極了,喏,我們就住那間房。」他指了房間位置,又笑嘻嘻地道:「我們從江北離開之後,沒多久遇上了本家的另一支商團,那支商團的首領娘子是我們公子的嬸娘,自小可疼我們公子了,她跟公子說,老爺子根本沒病,放出病重的消息是要誘他回去成親,公子一聽,自然不回去了,於是我們又繼續四方遊歷,公子打算回萬嶽城探望他師傅。」

「原來如此。」寄芙也笑。「若是沒遇上那支商團,你們公子現在怕是已被押著拜堂了是吧?」

「可惡!你這小王八羔子!」廚娘婆子也不管還有住客在一旁,拿著杓子就往那小乞丐身上一下一下的打,怒駡了起來,「看你小小年紀,什麼不好學,學人家作賊,好手好腳的不會去找活兒做,要吃飯就得幹活,妄想著不勞而獲,你羞不羞人?老娘我今天非報官不可,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廚娘婆子下手很重,小乞兒一邊抖一邊縮著身子躲避不斷落下的杓子,臉色越來越蒼白,最後竟是咚的一聲倒了下去,嚇得廚娘婆子傻了,手也停在半空中,不敢再打了,極怕人被她給打死了。

寄芙跟小五兒也不敘舊了,兩人忙過去蹲下,小五兒幫著把小乞兒扶起來,寄芙立刻替對方把脈,一搭上脈,她才發現小乞兒是個姑娘家,不由得驚訝的多看了她兩眼,細細診脈之下,她皺起了眉頭。「腑內積火,氣息微弱,脈象極亂……」

身後驀然傳來一道男子溫潤爾雅的聲音,「如何亂法?」

這熟悉的聲音……寄芙轉眸,果然是賀踏雪,由於情況緊急,這時也沒空說其它了,她忙道:「賀大哥,這小姑娘很危險,你來診治她可好?我們爺正燒著,我要先設法給他退燒。」

賀踏雪點點頭。「交給我,你別擔心。」接著吩咐小五兒道:「去跟掌櫃再要一個房間,最好離咱們房間近些。」

那廚娘婆子見有人接手這燙手山芋,便快步回廚房去了,也不敢追究那小乞兒偷饅頭的事了。

賀踏雪不嫌髒,親自抱起了那衣衫襤褸的小姑娘。

寄芙匆匆道:「賀大哥,有勞你了,等我們爺退了燒,我再來看她。」

他點點頭,示意她快去忙。

她這才去前頭找到店小二,要了熱水跟炭盆,心急火燎的踅回房間。

房裡,皇甫戎已醒了,他靠坐在床頭蹙著眉心,臉色像是紫茄子皮似的難看,一手捂著耳際,帶著莫名的起床氣,不悅地道:「這麼早去哪裡了?」

寄芙連忙走上前,伸手探向他的額頭,依舊熱燙。「是不是很難受?」

皇甫戎皺了皺眉,這才感覺到身子不舒服。「是不太舒服。」

「你在發熱呢。」她把他摁躺回床上。

叩叩門響,小二送來了熱水、炭盆,寄芙讓他也送一樣的熱水和炭盆去樓下賀公子新要的房間,並拿出錢銀打賞,小二拿了賞錢,應聲去了。

皇甫戎警戒的問:「什麼賀公子?」

聽完寄芙說的前因後果,他很不高興。「天下這麼大,怎麼就在這裡又遇上他了?」想想還是不滿,他又道:「莫不是他說要回大越是假的,一路跟著你過來是真的吧?」

她好氣又好笑。「他幹麼跟著我?王爺也太會想了。」

皇甫戎瞪著她,不語。

寄芙也不理,逕自擰了熱布巾讓他擦身,又拿濕布巾擱在他額上降溫,水也換了一盆又一盆,直弄了一個時辰,他的高熱才退。

而後她又讓小二送了熱粥來,一口一口喂他吃了小鴿碗,跟著讓他服下祛風化寒的湯藥,如此忙完,已過了兩個時辰。

見他的情況好多了,寄芙才道:「你睡一會兒,我去看看那個小姑娘。」

皇甫戎馬上坐了起來。「一同去。」

她知道他就是莫名的介意賀踏雪,為了讓他放心,她點點頭應了。

她取出狐裘給他穿上,又給他暖手爐,把他梧得嚴嚴實實的,自己也穿上了厚披風,又帶了一套乾淨衣物要給那衣裳破破爛爛的小姑娘換,兩人這才出了房門。

「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咱們明日一早定要動身,不會因為誰在這裡而多留兩日。」一邊下樓,皇甫戎一邊說道。、

打從知道賀踏雪也在這間客棧之後,他就是來氣,就是想找麻煩。

寄芙好笑的道:「我的爺,若咱們耽擱了,不會是因為誰在這裡,而是因為你還病著,病著趕路,真找到了木窕公主也沒體力救她,不是嗎?何況你沒好,我也絕不允你趕著上路。」

寄芙先前已問了小二賀踏雪要的另一間房在哪裡,小二說在原來那間房的隔壁,兩人便直接過去了。

皇甫戎突地在她要舉手叩門時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明所以的抬眸看著他。「爺這是做什麼?」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你答應我,不會單獨見賀踏雪。」

寄芙忍不住噗啡一笑,他怎麼像個孩子似的要人哄啊,不過這吃醋的反應倒讓她覺得心裡甜甜的。「答應你便是。」

皇甫戎沒好氣的哼道:「食言就試試。」他這才松了手,但仍緊蹙著眉心。

她又是噗哧一笑,接著才輕叩門板。

小五兒很快來應門,賀踏雪正持著毛筆,低首專心一意的在寫方子,模樣清俊溫潤。

小姑娘躺在床上,已經轉醒了,臉上已有了血色,睜著一雙大眼,看著進門的他們。

賀踏雪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隨即露出笑容。「別來無恙,三爺?」

他雖然不知道皇甫戎和寄芙為什麼到大秦來,又是怎麼入秦關的,但他知道燕秦素無邦交,皇甫戎又是大燕親王,他們來大秦是十分冒險的事,況且房裡又有陌生人在,就也十分警惕的不點明皇甫戎的身分,因他在皇室裡排行第三,便稱他一聲三爺。

皇甫戎用硬邦邦冷板板的表情對著他。「想不到我們還會在這裡見面。」

對於皇甫戎的冷淡,賀踏雪不以為意。「以後定然還有更多機會見面,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寄芙也不管他們之間那古怪的氣氛,逕自走到床邊,對那小姑娘展顏一笑,柔聲道:「你別怕,我是那位賀公子的義妹,我姓寄,你叫我姊姊就好了,你身上的衣裳髒,姊姊幫你換下來可好?」

小姑娘一臉防備的往賀踏雪那裡看,似乎是短短時間內已培養出了信任,只聽他的話。

賀踏雪起身,走了過來,眉眼之間笑意盈盈。「香兒不用怕,這姊姊確實是我的義妹,她向來古道熱腸,你便是她托我照顧的,自然不會害你。」

香兒這才卸下了心防,有點冷傲的說:「好吧,那你給我換了衣裳吧。」

賀踏雪和寄芙下意識對看了一眼,這語氣,還真像主子在命令下人。

皇甫戎一進來便把注意力全放在賀踏雪身上,壓根沒去看寄芙口中的小姑娘,在他看來,那種人根本無須理會,就是個偷東西吃的小叫化子罷了,可是當她一開口說話,他整個人如遭雷擊似的,身子狠狠一震。

他轉眸看去,心神一顫,脫口喊道:「元香!」

她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會一副落魄憔悴的模樣?瞧瞧她的臉和油膩膩的發,她這是多久沒洗沐了?還有,她身上的衣衫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穿得這樣破爛?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寄芙掩不住驚詫。「爺,你說什麼?她是……她就是元香嗎?」

賀踏雪意外的看著他們三人,只微微挑了挑眉,什麼也沒說。

「元香!」皇甫戎大步走到床邊,心急擔憂全真切的寫在臉上。

耶律元香看著一個留著兩綹短須,眸子精光四射的男人朝自己走過來,心裡有了幾分害怕,她縮了縮身子,往床角移去。「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你是誰派來的?」

皇甫戎這才想到自己的假眉毛和假鬍子,他還在臉上弄了疤,肯定是嚇人的,但就算他未喬裝,也不是原來面貌,對元香來說,他只是陌生人,這讓他沮喪極了。

寄芙也想到這一點了,她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對他搖搖頭,阻止他再往前,免得嚇著元香。

皇甫戎在離床一步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得先讓元香信任他,才能問清楚她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心念翻飛,最後說道:「我叫黃戎,是你皇兄微服出巡時,在民間結交的朋友,我曾秘密進宮見過你皇兄,在遠處看過你一次,他曾說過,若他有什麼不測,讓我好生照顧你。」

耶律元香看著他,眼裡的防備未退,反而更加警戒了,她搖著頭道:「不可能,你騙我!」

皇甫戎與寄芙都以為是他露出了什麼破綻,心裡一跳,寄芙更是不由得緊張起來。

「為何如此說?」皇甫戎試探的問道。

耶律元香哼道:「皇兄素來不相信任何人,他不可能有朋友,不可能托旁人照顧我!」

皇甫戎心中五味雜陳,寄芙則是哭笑不得,這話也太實在了點,讓她有想笑的衝動。

「那麼你要如何才能信我?」皇甫戎問。

耶律元香又是哼道:「不知道,我不信你,你不用說了。」

皇甫戎撇了撇唇,他還治不了她嗎?她的孩子心性他比誰都瞭解,於是他道:「有一樣東西,你曾要讓你皇兄給你摘下,若是我說對了,你便要信我,而且要全心全意的信我,不可有半分懷疑。」

耶律元香認為他絕不可能知道,她自信滿滿的一揚下巴。「好!你說。」

皇甫戎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一字一字說道:「你說了要月亮當及笄禮,要你皇兄給你摘下。」

她驚呆了,那時她與皇兄在太湖賞月,他們在皇舫二樓,摒退了所有宮女太監,兄妹倆說著體己話,她一時興起,指著天上圓又亮的月兒,說要皇兄給她摘了當及笄禮,皇兄一口答應。

「我說的可有錯?」他自信滿滿的問。

耶律元香聲音都發顫了。「你真是……真是皇兄派來照顧我的?」她至今仍無法相信皇兄真的死了,所以用了派這個字眼。

皇甫戎點了點頭,歎道:「自然是了。」

她的警戒防備瞬間瓦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皇兄……嗚嗚……皇兄,您到底在哪裡?為什麼要死?可知道香兒怕極了……我不要嫁給金王,我不要……」

皇甫戎心痛的看著她,他多想將她擁入懷裡安慰,但此刻他的身分不能這麼做。

寄芙急忙抱住耶律元香,輕聲安慰她,而她像在宣洩這段時間的害怕委屈似的,哭了許久才漸漸停止。

賀踏雪倒了杯茶送到耶律元香面前。「喝口茶潤潤嗓子。」

耶律元香接過茶盞,羞答答的柔聲道:「多謝踏雪哥哥。」

皇甫戎極為不滿的瞪著他們,踏雪哥哥?不是說今日才認識的,怎麼就叫得這般親密了?這個賀踏雪真不是什麼好東西,看到女人就胡亂勾引,而且都選對他至關重要的女人當目標,真是氣死他了!

寄芙請小五兒打了溫水來,而後請三個男人都先出去,她幫耶律元香換了衣裳,給她梳了頭,淨了面,鏡裡出現一個如花般嬌俏可愛的小姑娘,可惜太瘦了點,若是長點肉就更好看了。

耶律元香看著鏡中的自己,似乎也不滿意,她忽然問道:「寄姊姊,你可有胭脂?」

寄芙愣了一下才道:「我沒有胭脂。」這一路上風塵僕僕,東奔西跑的,她從沒想過要帶上胭脂。

見耶律元香有些失望,為了安慰她,寄芙柔笑道:「明日我便上街去買些胭脂水粉給你。」低頭見到她的繡花鞋又破又髒,又道:「還要買雙鞋。」

耶律元香高興的點了點頭,過一會兒又問道:「寄姊姊,我當真可以信那個黃戎嗎?」

寄芙是賀踏雪的義妹,又是第一個對她伸出援手的人,所以她馬上就對寄芙生了親近之意。

「你當然可以相信他。」寄芙忙不迭的為皇甫戎說話,「他……他就像你的親兄長一樣,決計不會害你。」

梳洗妥當之後,寄芙喚了皇甫戎進來。

看見耶律元香乾乾淨淨的模樣,他激動難抑,他最疼寵的妹妹竟淪落到這般地步,他說有多不舍就有多不舍。

皇甫戎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先是和她閒聊幾句,讓她放鬆下來,才開始細細詢問她的遭遇,而她也一一道來。

原來鎮王耶律火即位之後,封鎮王妃為皇后,尊先帝的皇后甘皇后為永平皇后,而讓她嫁給金王和親便是永平皇后的意思,她自然是抵死不從,他們卻用藥迷昏了她,硬是將她送上和親馬車,等她醒來,手腳都被束縛住了,還有兩名宮女看著她,除了她的貼身侍女梅兒之外,其它人根本沒當她是公主,只想把她丟到金國了事,因此他們日夜趕路,不曾多歇息,把她折騰得不成人形,待來到秦金邊境,她真的病了,不過她故意裝得更嚴重些,下不了床也吃不下飯,他們這才停止趕路。

三日前,她讓梅兒扮成她睡在床上,她自己則扮成了梅兒逃出來,怕形跡暴露,她白天不敢走動,都躲在破廟裡,可身上半分銀兩都沒有,才會淪落到去偷東西吃……

「豈有此理!」皇甫戎氣得臉色鐵青。

竟然是甘承容主張讓元香和親,原來她這麼討厭元香,她當真是一直掩飾得很好啊,其他嬪妃對元香的誇讚言不由衷,他知道,但他以為甘承容是真心喜歡元香,沒想到她其實恨元香入骨,才會使出和親金國這狠毒手段。

看到皇甫戎真心為她抱屈,耶律元香也漸漸相信了他。

房裡寂靜片刻,皇甫戎才問道:「元香,你可知道鎮王為何能夠繼位?」

她搖了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她眼眶驀地一紅,吸了吸鼻子。「那一日早晨,我尚在睡夢中,梅兒把我搖醒,說皇兄駕崩了,我不信,奔去金玉殿,可皇嫂卻不肯讓我見皇兄一面,我就在那裡哭鬧,皇嫂派人將我架回寢宮,又派羽林軍看著我,形同軟禁,等羽林軍撤走時,鎮王已經即位了。」

他越聽越是驚怒,他竭力壓抑內心的怒火問道:「鎮王即位,禮親王沒任何作為嗎?照理,他才是最有資格繼位的人。」

「二哥哥嗎?」耶律元香嘴一嘟。「二哥哥性子溫厚,向來沉醉書中,淡泊名利,哪裡會跟人爭什麼?他怕是在我出了秦京才知道我被送來和親了,不然他不會坐視不管的……」

眼看她又要落下淚來,皇甫戎心疼極了,不願她再多想那些可怕的事,便道:「你皇兄說你總嚷著要他替你獵幾隻狐狸制斗篷,明日我就去買件狐皮斗篷,你穿著一定很好看。」

耶律元香瞪大了眼。「皇兄連這種事也跟你說了?」

他難得溫柔的說:「關於你的事,你皇兄什麼都跟我說過,你最喜歡吃玫瑰酥,最喜歡的花是牡丹……」

寄芙讓他們兄妹聊去,她悄悄帶上房門,嘴角上揚著淺淺笑意,不料,她才關好門一抬眸,賀踏雪竟在門外等她。

他沒開口,但她知道自己得給他一個解釋。

他是聞一知十的聰明人,大抵也猜到元香是大秦的公主了,他一定會覺得古怪。身為燕國親王的皇甫戎,是大秦先帝耶律權的民間朋友,曾進到秦宮,還受耶律權所托照顧公主?怎麼想都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寄芙歎了口氣。「賀大哥請跟我來,這件事,說來話長。」

她知道這事疑點重重,絕不可能糊弄過去,只能說出實情,她信得過賀踏雪的為人,他絕不是嘴碎之人,也不是大驚小怪之人。

果然,賀踏雪聽畢之後,若有所思。

他遊歷天下,見聞豐富,借屍還魂之事也聽說過,只是沒親眼見過,而今這事不但發生了,那人還是狠戾的秦王……他長長舒出一口氣。「常言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句話今日當真是驗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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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7: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想起前世

數日後,皇甫戎與耶律元香的身子均已複元,小五兒每日外出打聽消息,知道大秦護送公主和親的羽林軍已找到小鎮週邊,找來鎮上只是早晚的事,照他們鋪天蓋地的搜法,要在客棧裡搜出耶律元香並不是難事,若是他們避往鄰城,羽林軍一樣會追過去,各地府衙也會給予支持,公主沒送到金國,他們全部都要掉腦袋,因此人是非找到不可!

「我不回去……我絕不回去……」耶律元香一得知羽林軍已經找來,登時嚇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

「我保證絕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皇甫戎對她再三承諾,才稍稍安撫了她的心情。

當夜,皇甫戎找賀踏雪飲酒,不要寄芙作陪,也不要小五兒伺候,就他們倆。

賀踏雪心裡已有幾分明白,猜到了定然有事,否則他哪裡會主動找他飲酒?這是太陽打西方出來的事。

兩人在賀踏雪的房中飲酒,皇甫戎自顧自喝了幾杯酒後,終於緩聲道:「我對賀公子有個不情之請。」

賀踏雪看著他,覺得今夜的他格外不同,不像在江北那時看著他時,總是嘴角含譏,眼神卻銳利如刀。

他知道要讓皇甫戎放下身段來找他,是極不容易的事,便不若平時那般愛用言語挑釁了,面上露出一貫淡然的笑容。「王爺請說。」

皇甫戎抬眸看著他,毅然決然的道:「請賀公子把元香送到秦京的禮親王府,交給禮親王。」

賀踏雪心想寄芙必然已經告訴皇甫戎,他已知曉了他的來歷,也深知這個請托代表了他對自個兒的信賴,不過他還是有些意外。「王爺不親自送公主過去嗎?」

在他看來,皇甫戎對耶律元香這個妹妹是恨不得藏在懷裡掖著護著,揉進眼裡也不覺得疼,怎麼會肯將人交給他?

「能護她周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我親自護送並無妨。」接著,皇甫戎娓娓道出他的計畫。

他打算兵分兩路,由他引開羽林軍,賀踏雪帶著元香和在客棧投宿的小商團一同離開,他已打聽好了,那小商團要去南方,這等於是繞了一大圈遠路,先去南方,再從南方走水路回到北方的秦京,小商團的首領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只要給他足夠的銀子,讓幾個人跟著他的商團一起走不是難事。

賀踏雪聽完,也不得不佩服皇甫戎縝密的心思,頗為贊同的道:「這法子雖然會辛苦許多,但也相對安全許多,那些羽林軍絕對想不到我們會用如此麻煩的方式回秦京。」

「正是如此。」皇甫戎又道:「那小商團三日後啟程前往南方,用過早膳便會走,你們便在那時一起走,定然不會引起注意,當日夜半,我再從客棧離開,到時會安排兩輛馬車,避走官道,專挑山路,如此形跡鬼祟,羽林軍一定會跟上去,等他們發現元香不在任何一輛馬車裡,你們與商團早已走遠,他們也想不到你們在商團裡,大秦地廣人稀,要追查也無從查起了。」

「確實是好計謀。」賀踏雪敬了皇甫戎一杯,忽然雲淡風輕地問道:「那麼寄姑娘呢,王爺打算如何?」

皇甫戎的臉色瞬間僵凝,過了一會兒才道:「自然是跟著你們走,若是我能活著離開,會去秦京找她。」

賀踏雪執著酒杯不語了。若是他不能活著離開,那寄芙又該如何?

皇甫戎迎視著他的目光,緩緩道:「所以,還要請賀公子在秦京停留兩個月,若是兩個月之內我都沒有回到秦京,表示我死了,請賀公子把寄芙帶回大燕,讓她回顯親王府,那是她自小長大的地方,沒有我,她也可以活下去。」

賀踏雪不置可否地道:「我相信寄姑娘一定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

皇甫戎的心被刺了一下,語氣轉冷,「希望賀公子不要將此計畫告訴寄芙,就讓她以為我會儘快與你們會合。」

他當然知道寄芙的性子,若是知道他要獨自涉險,一定不肯跟著賀踏雪走,肯定會巴著他不放。

「王爺為什麼認為我會幫你的忙?」賀踏雪臉上漾著促狹的笑意。「畢竟我與王爺不是那麼熟,咱們倆似乎也沒這麼好的交情,你讓我冒這麼大的險——」

皇甫戎從容的打斷道:「你會幫的,不是嗎?」

賀踏雪朗朗一笑。「我在大秦住了好些年,從沒想到有一天,能與秦王這樣坐下來把酒言歡,若是王爺不嫌棄,在下有一件禮物相送。」說完,他起身到一旁的櫃中,取出了一件金絲軟甲。

皇甫戎有些訝異。「金絲甲?」

賀踏雪一笑。「在下希望王爺平安回秦京,不然那兩個女子的眼淚,我怎麼止得住?」

皇甫戎也跟著一笑,欣然接受。

他何嘗不想平安回秦京,除了他滿心牽掛的寄芙和元香之外,他還有血仇要報,所以他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隔日,皇甫戎讓小五兒到牙行買了兩個身形與寄芙和耶律元香相差無幾的丫鬟,讓她們分別和寄芙、耶律元香做一模一樣的打扮,四個人出入時,有時戴頭紗,有時沒戴,又多要了兩間房,一時間,外人也弄不清楚他們誰與誰住在哪間房間,分不清她們四個小姑娘的面貌。

他又在集市買了兩輛馬車,雇了一名車夫,將身上的銀票多數交給寄芙。

寄芙什麼也沒說,只按照他的意思收妥了。

第三日上午,小商團從客棧啟程了,皇甫戎早收買了商團的首領,如他所料,首領覺得只是讓幾個人跟商團走就有白花花的銀子可以拿,何樂而不為呢?

賀踏雪帶著寄芙、耶律元香和小五兒混在商團隊伍之中上了馬車,往南方而去。

夜半,皇甫戎把那兩個買來的丫鬟分別安置在兩輛馬車裡,自己與車夫各駕著一輛馬車疾馳而去,離了小鎮,他駕著馬車往山裡走,車夫駕的馬車則往官道走,大批羽林軍果然追著他而來,少部分去追往官道的馬車,等羽林軍發現那馬車裡只是個陌生丫鬟,想來也不會為難車夫和丫鬟。

皇甫戎辨明方位,直奔山林而去,山林裡,夜風陰冷,草比人高,星月黯淡無光,天色暗黑得像可以把人給吞噬,他半刻也沒遲疑,快速駕著馬車前行。

他駕的是千里馬,神駿異常,自然比羽林軍快了許多,感覺與羽林軍已拉開一大截距離之後,他才停下來,把馬車卸下。

他想著讓那個小丫鬟在馬車裡待到天亮再自己逃命去,若是她不敢逃,到時也會有獵戶上來打獵,她再求救即可,馬車裡已給她備了乾糧、水壺、皮裘和炭盆,冷不死人也餓不死人,可是他打開馬車門要告訴她時,他整個人愣住了,只因馬車裡的不是那個小丫鬟,而是寄芙!

皇甫戎氣得肺疼,咬牙道:「怎麼回事?」

她明明應該已經跟著商團走了才對,是他親眼所見,半夜裡也是他看著丫鬟上馬車,她什麼時候與丫鬟掉了包?

她們四個今日都戴著頭紗,只有頭上珠花不同,那珠花是讓他辨識用的,難道她一開始便與那丫鬟交換了珠花?

寄芙臉色蒼白,她顛得極不舒服。在馬車裡看不到外面情況,他又駕得極快,她被嚇得半死,幸好她事先已料到會這樣,自己配藥服了,不然可撐不到現在,只不過她還是暈得厲害,尤其是來到山谷之後,她便遍體生寒,眼前一切像在迷霧之中般看不真切,可又莫名的熟悉,腦海裡似有千軍萬馬踏過,隆隆作響,她覺得害怕,不知所措。

「不說話就沒事了嗎?如今你不是讓你自己身陷險境,是讓我們倆一起身陷險境,我縱有心活命,帶著你這什麼都不會的絆腳石,我們要怎麼逃?」皇甫戎氣得口不擇言。

寄芙知道他說的不是真心話,討好道:「王爺別氣了,賀大哥說……」驀然接觸到外頭的冷風,她冷到牙齒打顫。「他說……讓你活著的方法就是、就是我跟著你,只要我跟著你……你就不會讓自己死。」

他雖然早已料到是賀踏雪洩露了他的計畫,但聽到她這麼說,仍是咬牙切齒。

該死的賀踏雪!他竟然信了他,還把元香交給他?

他把寄芙抱下馬車,擰著眉心,緊緊的擁著她。「你這傻瓜!」

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傻,能在他懷裡、能知道他在哪裡,比她待在安全的地方好上千百萬倍。

寄芙回抱住他的腰,往他懷裡鑽,嗅聞他身上的沉香氣息,溫聲道:「我說過,我要跟著王爺,王爺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要丟下我。」

皇甫戎低聲歎道:「現在也丟不下了。」

他噙住她的唇吻了下,很快把她抱上馬,自己旋即翻身上馬,緊緊攬住身前的她,後頭傳來陣陣馬蹄和呼喝之聲,顯然是羽林軍追來了。

他猛地一扯韁繩,馬兒兩隻前腳騰空,一聲長嘶,賓士而去。

寄芙迎著冷凜夜風,覺得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前方的人停下!」後方追兵的領頭將領放聲大喝。

皇甫戎自然是不理,繼續策馬狂奔。

寄芙直覺不對勁,山風呼呼的聲音越來越大,像在空穀之中……

「放箭!」

她聽得心驚不已,要是對方真放了箭,那箭首先會射向皇甫戎的後心。

咻咻咻——

羽林軍真放了箭。

寄芙聽到身後的皇甫戎悶哼一聲,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忙喊道:「你中箭了!快停下來!不能再跑了……」她怕箭上喂了毒。

皇甫戎沒有停,大聲對她喊道:「不能停!我現在是皇甫戎,若是被大秦的羽林軍捉到,咱們沒有活路!」

她急得都哭了。「可是你中箭了……」

驀地,馬兒騰空而起,竟是羽林軍見射人沒有用,便射了馬,下一瞬,皇甫戎落馬,寄芙也一起摔落。

夜黑風高,他們落下時,什麼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前方就是山谷,兩人雙雙滾向懸崖邊,寄芙還未及反應,人已朝著崖下落了下去。

山壁在她眼前翻轉,她什麼都不能想,直到她停了下來,才發現有棵樹的枝椏阻了她的下墜之勢,否則這樣滾下去,也不知道山谷有多深,她必死無疑,她怕枝椏撐不住她的重量,趕緊抓住旁邊一根結實的藤條。

她放聲大喊,「王爺!王爺你在哪裡?」

空穀裡只有她的回音,卻沒有屬於他的回應。

「不會的……不會的……」

她不願去想皇甫戎或許已經落崖了,四下張望,當她適應了山谷裡的黑,這才看到皇甫戎在她不遠處,他拉著山壁上的藤蔓,人在半空中搖晃,背上還插著三枝箭,情勢兇險非常。

寄芙心焦不已,他一定聽見了她的呼喊,他沒回應,是不是因為疼得說不出話來?

驀然間,皇甫戎抬頭了,他看到她了,看她身下有枝椏阻著,他似松了一口氣。

見他可以抬頭,她稍微放下心來,現在只要設法不往下滾即可,或許他們還能往上爬。

她才剛往好的地方想,就聽到啪的一聲,皇甫戎抓著的那根藤蔓斷了,她失聲大喊,「不——」

但任憑她怎麼喊叫也沒有用,皇甫戎已經墜落穀底,寄芙的心瞬間泛著令人生疼的寒意,腦中一片空白。

這樣掉下去還能活命嗎?如果他死了,她獨活有什麼意思?

不管他是生是死,她都要下去看看,於是,她鬆開了手,放任身子直直往穀底墜去。

寄芙緩緩睜開眼眸,覺得腦子裡像有錐子不停在鑽著似的,這感覺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得令她害怕……

她怎麼會在這裡?是有人救了她嗎?王爺呢?王爺如今又在哪裡?

她心急的想起身,卻發現不管她怎麼使勁兒都動不了,這才發現她被牢牢的固定在床上,嚇得正想出聲大喊,便聽到吱呀一聲,似是門被打開的聲音,接著腳步聲緩緩靠近。

「姑娘,你醒啦?」

一個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子靠近她,倍大的臉就在她面前。

寄芙看到那女子,嚇了一大跳,脫口喚道:「叮噹!」

叮噹也很意外,她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姑娘認得我?」

「嗯……」寄芙覺得心莫名發疼,鼻子酸楚,她想去拉叮噹的手,可是力不從心,只能急切的問道:「叮噹,你過得好不好?」

叮噹一笑。「我過得是挺好,不過我不認得姑娘,姑娘可是在百草堂看過病,在那裡見過我?」

寄芙喃喃的道:「百草堂……」淚水瞬間淹沒了她的視線。

老天,百草堂、百草堂……這三個字讓她幾乎不能喘氣。

她知道自己是誰了……

百草堂是她自小長大的醫館,她是百草堂的二小姐,她爹是堂主陶韋天,她叫做陶瑰,姊姊叫陶玫,叮噹是服侍她的丫鬟。

寄芙滿眼是淚,激動不已的看著叮噹,記憶驀然排山倒海湧現,淚水也在瞬間潰堤了。

怎麼會這樣?原來是這樣,她想起來了,她全都想起來了!

她撞見關百陽在偷風祖師爺的制毒秘笈,她想去告訴顧月磊,卻被關百陽發現了,她拚命的跑,他追著她不放,她跑進了山裡迷了路,最後跑上了半山腰。

關百陽追到了她,步步逼近,而她一步步的退,最後沒退路了,她只好跳下去。

她死了,穿越到年幼的寄芙身上,而真正的寄芙與她哥哥寄福一樣,都在那場大洪水之中淹死了。

或許是因為前世她是跳崖而亡,撞到了腦子,穿越後她才失了前世所有記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陶瑰,用寄芙的身分長大,再活了一次,而原就與顧月磊學了滿手醫術的她,雖然失了記憶,但那些醫術卻成了本能,一開始是在府裡給人醫點小病小痛,直到看了皇甫戎身上絕命鴆的症狀才勾動了她更多的記憶,之後她的本能一一展現,只是她自己仍然不明就裡罷了,她會解絕命鴆、綠蜂毒,會治時疫,會剖肚縫合,都是得自顧月磊的真傳,而她的第一隻藥箱子,便是顧月磊為她做的,上頭仔細刻了她的名字。

她想到了她與皇甫戎在黑夜中到了那山谷崖邊時,難怪她的腦子會紊亂異常,她的身子會發寒,會渾身不舒服,原來那裡便是她前世落崖的地方,而那山谷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老天……她竟然什麼都不知道,渾渾噩噩的以寄芙的身分過了十年,忘了她的家、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在大燕無憂無慮的長大,她父母的血海深仇報了沒有?她姊姊如今在哪裡?這些她全都不知道……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下,她哭得不能自已。

叮噹見她突然哭得肝腸寸斷,也慌了手腳。「姑娘這是怎麼了,怎麼哭個不停?」她好言勸道:「姑娘可不能再哭了,你墜崖時傷了臟腑,哭得太狠會牽動傷口,對身子不好啊!」

寄芙也知道這個道理,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把身子養好,這樣她才能起來,才能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於是她慢慢止住了淚水。

叮噹也松了口氣。「這才對嘛,我去跟堂主說你醒了,看要否給你施針。」

「等等,叮噹……」寄芙看著她。「我是怎麼來這裡的?這裡是——是清風堂,對嗎?」

叮噹點了點頭。「這裡是清風堂沒錯,我們的醫徒在采藥時發現了你,你那時奄奄一息的躺在山谷邊的草叢中。」

寄芙心一緊,結結巴巴的又問:「那、那麼……除了我,還有沒有另一個同樣落崖的男子,他背上還插了三枝箭?」

叮噹臉色奇怪。「他啊……」

見她吞吞吐吐,寄芙的心瞬間涼了半截,她閉了閉眼,感覺整個人好似被掏空了,如果可以重來一次,她寧可不要找回記憶,只求換得他活著。

「他無法行動了……」

聽見叮嘻的話,寄芙一下子回了魂,急切問道:「你是說他沒死?」

叮噹見她並沒受太大打擊,才又續道:「他沒死,但傷得很重,幸好他穿了金絲甲,否則背上的三枝箭要是穿心了,可就沒救了,不過你不必太掛心,我們堂主在給他醫治尼,要不了多久,一定能轉危為安。」

寄芙喃喃的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她相信只要人還活著,不管傷到什麼程度,磊哥哥都能救,他不是神醫嗎,哪裡有神醫不能醫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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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17-1-25 11:17: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前世如夢

叮噹去喚人了,寄芙靜靜的躺著,她回想著那一夜,自己就好像又被摧殘了一遍,想到爹娘是如何死的,她頓時心如刀割。

那一夜,百草堂腥風血雨,她爹為人豪爽,喜愛結交江湖人士,替友人保管了江湖上人人欲爭奪的玉海劍和劍譜,因為如此,有人血洗了百草堂,她爹娘死了,醫徒們和丫鬟、婆子、僕役全都死了,只有機伶的叮噹裝死躲過一劫,姊姊捂著她的嘴,兩人藏身在佛桌下的密洞裡,直到那些人找到玉海劍和劍譜揚長而去,姊姊才帶著她和叮噹,雇了馬車,三個人連夜奔到萬岳城,姊姊讓她和叮噹拿著一封信進清風堂找顧月磊,從此她沒再見過姊姊。

那之後,她便和叮噹在清風堂生活了。

萬嶽城位在山谷之中,地靈人傑,裡頭的醫館有上百家,是整個大秦醫術的發源地與蘊育地,每日都有病患川流不息的由全國各地來求醫,而清風堂是江湖醫仙風不殘一手創辦的醫館,享有盛名,更是人人爭破了頭要求救治。

風不殘與她爹是忘年至交,他到百草堂做客時,發現姊姊極有天賦,便收她為徒,後來幾年姊姊都住在清風堂裡學習醫術也學武功,所以遭逢巨變時,姊姊才會把她托給清風堂。

她在清風堂住下之後,並未見過風老前輩,館裡的人說他雲遊四海去了,但暫管清風堂的堂主鳳霄很是照顧她,他是風不殘的大徒弟,而風不殘的三徒弟顧月磊也對她很好,至於那個殺她滅口的關百陽則是二徒弟,雖然他排老二,但受制于天分,他的醫術遠遠落在顧月

磊之後,顧月磊年紀輕輕便得了神醫封號,他卻什麼封號也沒有,江湖上知道他的也少之又少,或許是因為如此,他才動了歪腦筋,去偷那制毒秘笈。

除了關百陽外,館裡的人知道她是陶玫的妹妹之後也都對她很好,不斷安慰她,要她安心住下,什麼都不用擔心。

鳳霄和顧月磊一直在找她姊姊的下落,卻始終杳無音訊,她在信上說她要去找血洗百草堂的人報仇,沒有報滅門之仇前,不會回來,就因為這樣,他們才更擔心她,雖然她有武功,但她一個人又怎麼對付得了那些心狠手辣之人?更何況她又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麼人,想要奪取玉海劍和劍譜的又何止數十組人馬,她這樣的行為根本形同在茫茫大海中撈針。

那時,顧月磊曾離開萬嶽城去尋找她姊姊,兩個月後,他十分憔悴的回來了,他四處波走,能做的都做了,卻還是沒有找到人。

而她,因為擔心姊姊,又想念死去的爹娘,整天以淚洗面,一天連飯也不吃一口,也不說話,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潑,顧月磊為了讓她有個生活重心,便開始教導她醫術。

她家學淵源,耳濡目染下,原就對藥草有興趣,自小跟在她爹身邊學,對藥草的藥性了若指掌,她爹給人診病抓藥時,她也會在一旁看著,後來姊姊拜風不殘為師,回家時也會指點她一番,她原先就有基礎,顧月磊又教得好,她學起來就更快了。

開始和顧月磊學醫之後,他們幾乎形影不離,她喚他磊哥哥,而他向來冷冰冰,對誰都不屑一顧,只有對她從不曾大聲,還毫不避諱的袒護她,她知道有幾個女醫員很妒嫉她,除了妒嫉顧月磊對她好,也妒嫉她並沒有正式拜師,但顧月磊卻手把手的教她。

漸漸的,她把清風堂當家了,流淚的次數少了,想爹娘和姊姊的時間也不再那麼多了,最重要的是,她喜歡上顧月磊了。

剛開始,她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見到了他總會臉燙心跳,夜裡也總會想著他,當她明白這是喜歡時,她不敢表現出來,怕他會說不喜歡她,怕這樣一來自己就不能再住在清風堂,不能再見到他了。

於是,她把對他的感情藏著掖著,努力和他學習醫術,想讓他對她刮目相看,想讓他歡喜,想著有一天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他是除了爹娘姊姊之外對她最重要的人,可是,那天沒來到,她便死了,她的心意再也無法說出口,他永遠不會知道……

她閉了閉眼,歎口氣,幽幽的想,幸好她做為寄芙再次醒來時,什麼也不記得了,不然活著卻無法相見,活著卻成了孩童,就算想方設法的見著了他,她對他而言只是個陌路人罷了,可不就只能挖心撓肝地想他了?那麼她要怎麼過下去?

所以,失了記憶,或許是對她最好的安排……

門吱呀一聲再度被推開了,寄芙收回了思緒,看著進門的鳳霄和叮噹,在心裡無聲的喊了一聲鳳大哥,他現在看起來益發沉穩內斂了。

前世鳳大哥一直待她很好,她曾聽清風堂的人說過,鳳大哥很喜歡她姊姊,只是她不明白,怎麼姊姊去找仇家之後,出去找姊姊的不是鳳大哥而是磊哥哥,現在想來是因為鳳大哥要照料整個清風堂,走不開吧。

「叮嘻說姑娘認得她。」鳳霄走近她問道:「敢問姑娘貴姓?過去可是在百草堂裡治過病?」

寄芙已想好了說詞,便道:「我姓寄,名叫寄芙,多謝堂主救命之恩,我幼時隨爹娘到百草堂抓藥,見過這位……這位姑娘,當時聽另一個姑娘喊這位姑娘叮噹叮噹的,像在喊風鈴似的,甚是有趣,便一直記到了現在,姑娘的容貌也沒有變,我一眼便認出來了。」

他輕輕一笑。「姑娘那時還只是個孩子吧,記性可真好。」

叮噹笑得眼不見縫。「什麼沒有變啊,都兩個孩子的娘了。」

寄芙這才發現叮噹做婦人打扮,她一時震驚不已,想想前世叮噹大她兩歲,現在早過了花信之年,也合該當娘了,想到這兒,她的心突然怦怦地跳。

叮噹都當娘了,那麼磊哥哥呢?他也當爹了嗎?娶了什麼人為妻?

「姑娘昏迷了五日,受了嚴重內傷,能這麼快醒來已是奇跡,未來十日得在床上靜養,千萬不可掙動,以免加重了傷勢。」

寄芙知道自己這是重摔了骨頭,鳳霄肯定為她做了全身接骨,才會將她四肢綁上,以免影響治療,她鄭重回道:「寄芙謹遵堂主的吩咐,一定不會掙動。」

鳳霄一笑。「一個合作的病人可以令我們事半功倍。」

她潤了潤嘴唇,又道:「請問……」

他不等她說完,了然地道:「你是要問與你同時落崖的那個男人吧?」

寄芙眼巴巴的看著他,急迫的道:「他叫黃戎,是我的夫君,他如何了?傷得重嗎?」

「他的傷勢比你嚴重許多,所以我將他安置在冰室裡,日夜不間斷的做藥燻,他全身骨裂,已為他接了骨,每日兩次密密抹上合骨膏,但少說也要一個月才能動,幸而他是有武功底子的人,一定能熬過去。」

寄芙知道冰室是風不殘祖師爺打造的,只有最嚴重的傷病患者會安置在那裡,可以避免傷口惡化,若是在那裡,必定是由鳳霄親自醫治,如今她擔心只有他的神智了,前世她在清風堂看見過被馬重摔者由家人送來求診,後來骨頭是治好了,但一直都沒有醒過來,那時連盡得風祖師爺真傳的顧月磊也沒有法子。

想到這裡,寄芙已驚出一身冷汗,若是他不能醒來,沒死也跟死了一樣。

她頓時覺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語不成句的問道:「堂主,我夫君……他的神智……他的神智……他——可曾醒來?」

鳳霄道:「他的意志過人,第三日就醒了,不過相當短暫,又因碎骨髒裂的疼痛而昏了過去,後來也斷續又醒了幾次,神智看來是無大礙的,你無須擔心。」

寄芙這才松了口氣。

「你莫要心急,如今就算你能去看他,他也不能讓你看著,你先將自身的傷養好,以後才能幫著照料他。」

「寄芙知道,有勞堂主費心了。」總之,眼下她要好起來才能去看皇甫戎,這是半點也急不來的事。

叮噹打趣道:「看來你們這對小夫妻真是鶼鰈情深啊,醒來都記掛著對方,你夫君醒來時也在喊你的名字……不過,你們身上怎麼會帶著那麼多銀票?你們被抬來時,衣裳都磨得破爛,幫你們換衣裳的丫鬟發現你們身上的銀票簡直嚇傻了,她這輩子還未見過那麼多銀票哩,那些銀票不足夠你們付診金,還能幫其它人付呢。」

寄芙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叮噹見她沒有回應,也不打算追問,又朝她笑了笑後,便打開了藥箱子。

鳳霄燻藥淨手,開始為寄芙施針。

寄芙對他的為人和醫術自是一點懷疑都沒有的,放鬆的閉上了眼,縱使銀針紮入她的耳穴,也不太覺得疼,想來這十年間,鳳大哥的醫術又精進了}大步。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顧月磊,他的醫術可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已經拔針了,寄芙聽到叮噹說道——

「湯藥已經煎好了,一會兒我會喂這小姑娘喝下,你快去歇會兒吧,不到五更就起來忙到了現在,你這個堂主啊,怎麼比小醫徒還苦命呢?」

「都是我分內之事,何苦之有?倒是你,哪個窒主夫人蘧像你道般事事親力親為的,如今又有了身孕,不要太操勞了,事情就交代下人去做。」

寄芙聽得心裡疑惑,睜開了眼眸,見到鳳霄已推門出去了,叮噹在整理适才用過的銀針等物。

「叮噹……呃,叮噹娘子。」寄芙不自在的改變稱呼,卻還是覺得彆扭,如今她該如何稱呼叮噹才好?

叮噹一笑。「你就喚我姊姊吧。」

寄芙忙道:「哦,好、好的,姊姊,你——你難道是鳳堂主的夫人嗎?」

鳳霄身為清風堂堂主,在大秦也是家喻戶曉的人物,她會知道他姓鳳也不奇怪,她若刻意問,反而啟人疑竇。

「我是啊。」叮噹不以為意的一笑。「我很不像個堂主夫人,是吧?」

寄芙吃驚之餘又有一絲慌亂。「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叮噹嘴角揚著笑意,毫不在意的說:「告訴你也無妨,我們家堂主啊,是我先喜歡他的,原先他眼裡根本沒有我,我只是個小丫鬟,怎麼刻意在他眼前求表現,他都看不到,他喜歡的是我家大小姐,大小姐那是什麼人物,仙子似的,我既平凡又什麼都不會,又怎麼爭得過大小姐?幸好,大小姐回來之後,擺明瞭喜歡的是另一個人,堂主才死了心,那時開始,我就拚命找機會安慰他,做好吃的給他吃,他喝酒,我陪他喝,他想走走散心,我也陪他,就這樣他才漸漸看到了我,最最關鍵的事情是,有個人來尋釁,說他爹被堂主醫死了,他拔劍刺向堂主,我不顧一切的去擋了那一劍,那一劍剛巧刺中了心,我以為我死定了,在我閉上眼楮前,我豁出去了,跟堂主說我愛他,想做他的妻子,他要我答應別死,他一定娶我為妻。」

雖然叮噹就在眼前,證明了她當時沒死,但寄芙仍是聽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另一方面,聽到她姊姊後來回來了,她內心狂喜至極。

叮噹盈盈一笑。「合該我福大命大,當時風祖師爺剛好雲遊四海回來,他替我開膛縫心,親自救回我的命,待我一好,堂主就說要娶我,我有跟他說那時的承諾不必當真,我不會放在心上,可是他說他放在心上了,堅持要娶我,我自然就順著他了。」說完,她便自己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寄芙看著這樣樂觀開朗的她,也不禁跟著笑了。

叮噹就跟以前一樣愛笑,讓人看了就舒心,她爹娘驟死,姊姊又不知去向時,都是叮噹在安慰她的,不過她一直都不知道叮噹喜歡鳳霄,她算什麼主子啊,只顧著苦惱自己對磊哥哥的感情……

「那麼,鳳堂主以前喜歡的那個大小姐,她如今在哪裡?」寄芙心跳如擂鼓,叮噹口中的大小姐,一定就是她的姊姊陶玫,決計不會錯的。

「大小姐呀,她也住在這裡啊。」叮噹笑嘻嘻的說:「不過我不擔心啦,大小姐身邊有個極愛她的人守著她呢。」

「是什麼人?」寄芙心裡更是喜悅無比,原來姊姊也找到歸宿了,真的太好了。

叮噹揚唇一笑。「哎呀,說了你也不認識,你這小姑娘好奇心很重哦,這麼喜歡聽故事,改天我再跟你說,我們清風堂的故事可多了,現在你得先喝湯藥才行,然後再好好睡上一覺,等你能下床了,我再扶你去看你的男人。」

再追問下去,怕是連單純的叮噹都要起疑了,寄芙只好作罷。

接下來的日子,鳳霄交代的事,寄芙都相當配合,該吃藥就吃藥,該換藥就換藥,該施針就施針,讓她睡她就睡。

她的堅定讓叮噹也贊服。「看不出你這姑娘年紀雖小,毅力卻這般驚人,居然從沒喊過一聲痛,一定是想快點好去見你夫君吧!」

沒錯,她只想快點好起來,她要親眼看到皇甫戎,才能相信他真的無恙,她實在害怕他其實已經死了,而他們為了讓她能安心養傷,所以才會編個好聽話暫時安撫她。

十日後,寄芙終於能下床了,叮噹和另一個叫落楓的丫鬟扶著她到冰室見皇甫戎,雖然不能進去,只能在窗邊看著,但看見他安詳的睡在冰床上,她安心了,想到兩人從那麼高的懸崖墜落,居然都沒有死,她由衷的感謝上蒼的厚愛。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相信一切都會否極泰來,相信就算他堅持回秦宮找仇人,也必定能順利。

「妹妹,你夫君明明就是個俏郎君,為何要在臉上做那些醜陋的喬裝?」叮噹好奇的問。

寄芙心一驚,這才想到可能有人幫皇甫戎淨過面了,自然會發現他的眉毛、短須和刀疤都是假的,她只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是我讓他那麼做的,他生得太俊了,不想他被別的女人注意。」

叮噹忍不住笑了。「哈哈,妹妹說話真是爽快。」

又過了半個月,寄芙已經不需要人攙扶,便能自行行走了,她每日都去冰室看皇甫戎,知道他已經清醒,也能說話了,只是沒有鳳霄的允許,她不能進去冰室,不過,他們能遠遠的相望著,知道對方都安然無恙,這樣就夠了。

這期間,她在清風堂裡四處走動,想找尋她姊姊和磊哥哥,可奇怪的是,她一直沒見著他們兩人,她問過堂裡上上下下的人,也沒人知道他們在哪裡,讓她隱隱覺得不對勁,落楓甚至說,她知道清風堂的三爺叫顧月磊,但從未見過他本人,而陶玫這名字她更是從未聽過,這令她更加不安了。

磊哥哥是清風堂醫術最好的人,如今清風堂聲名遠播,每日上門求診的人絡繹不絕,其中更有多難治的怪症,他身為神醫,竟然不在清風堂裡給人治病,這委實不尋常,而她姊姊也是,既已回來,又有何不能行醫之理?

雖然其它人不知道,但她相信鳳霄和叮噹一定知道,賀踏雪也曾問過她是否知道顧月磊和陶玫,可見賀踏雪在此地學醫時,一定見過他們兩人,但到底是什麼理由令他們兩人不在清風堂裡行醫?叮噹也說過她姊姊住在這裡,既是如此,為何無人識得?

除了找不到姊姊和顧月磊,她在清風堂裡也沒看到害死她的關百陽,原先她想,若是她見到了關百陽,就算露出破綻也好,她一定要設法讓鳳霄知道關百陽品性不佳,且是害死她的兇手。

可是,連關百陽也不見蹤影,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日,叮噹主動和她提起祖師爺風不殘將雲遊歸來的事。「若是到時妹妹的夫君還沒好轉,可請祖師爺看一看。」

寄芙認為機不可失,似不經意的淡淡提起,「姊姊,聽聞風老師輩有四大弟子,大弟子是鳳堂主,三弟子是人稱神醫的顧月磊,四弟子是百草堂的陶大姑娘,那麼二弟子呢?他又是何人,也在這清風堂裡嗎?」

「他呀……」叮噹瞬間斂起笑意,緩緩說道:「他犯了一個大錯,已被祖師爺清理門戶了。」

寄芙驚異。「姊姊是說他死了嗎?」

叮噹點點頭,眼眸乍現感傷。「他害死了一個人,一個對我們很重要的人……他死有餘辜!」

寄芙松了口氣,惡人終有惡報,真是太好了,這樣他就不能再危害清風堂的人了,接著她看見叮噹拿帕子拭淚,心裡感動,忍不住探問道:「是什麼人,怎麼令姊姊如此難過?」

叮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其實,是我的主子,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她待我很好,是一個有俠氣的姑娘家,她古道熱腸,喜歡助人,和冷傲的大小姐截然不同,我們莊子裡上上下下都很喜歡她,只是沒想到她紅顏薄命,竟然走得那麼早……我真的好想她,好想好想……嗚嗚嗚……小姐……小姐……」

一時間,寄芙也紅了眼眶,沒想到她都死了十年,叮噹提起她還是那麼傷心難過。

她輕聲安慰道:「別哭了姊姊,你家小姐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我相信她一定會知道你的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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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7: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心意已定

一個月後,皇甫戎不需要再躺在冰室裡了,他與寄芙終於得以相見。

他雖然不必再躺冰床,但他仍不能亂動,雖然很想將她緊緊擁入懷裡,卻只能看著她。

雖然只是看著,但寄芙仍可以看出他波動的情感。

「你這傻瓜,為什麼隨我落崖?要是我沒死,你卻死了,你要如何還我一個你?」

他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但她卻覺得胸口漲得滿滿的,她輕輕的將臉頰貼上他的臉,粲笑道:「我們都沒死,不是嗎?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皇甫戎哼道:「記住今日的話,若再離了我,定不饒你。」

皇甫戎移出冰宮後,寄芙接手照顧他的工作,除了施針之外,其餘她都不假他人之手,為他擦身梳頭,喂他喝藥,幫他換藥,為他按摩穴道,疏通經絡,以助氣血運行。

她自然也有能力為他施針,但她一出手,鳳霄必定認得她的手法與顧月磊如出一轍,連賀踏雪都看得出來,更不可能瞞過鳳霄。

沒多久,皇甫戎已能由寄芙扶著出去曬太陽了,雖然祖師爺已經回來,但他已複元了七成,不需要驚動祖師爺他老人家了。

清風堂位在落霞穀的山腹位置,氣候涼爽,寄芙扶著皇甫戎在亭子坐下休息,她依偎在他身邊,他看著遠方山嵐,雖然他沒說,但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元香現在一定已經回到秦京了,你不要掛心。」

皇甫戎並沒有鬆開眉峰。「依你看,我還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復?」

「至少還要半個月。」

寄芙知道他心急的不只是元香能在禮親王府藏匿多久,還在擔心耶律火奪了大秦的江山,甚至讓嫡公主和親,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要是我的藥箱子在,或許夜裡可偷偷為你施針。」她不免有些懊惱,但想想又道:「可是若那樣,我又怕鳳堂主會看出端倪,他一診脈就知道另有人為你施針。」

他不解的挑眉。「你就明著為我施針,為何不能讓鳳堂主知道你會醫術?」

寄芙看著他,知道是該說的時候了,這天大的秘密,她也不想一生一世瞞著他,就如同他也將自己的來歷說與她知道一樣,她慢慢地將自己前世之事告訴了他。

皇甫戎先是震驚,接著皺眉,最後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她,慢悠悠又殺氣重重的問:「你是不是還有事沒說?」

他可是秦王,再小的細微末節也休想瞞得過他,何況她提到磊哥哥時肯定有很大的不自在。她歎了口氣,「就是——」

皇甫戎面無表情的打斷了她,「那個顧月磊除了是教你醫術的人之外,跟你還有什麼關係?」

寄芙心裡咯 一聲,他也太精明了,連這都猜著了。

她有些難為情。「也沒有什麼關係,就是……」

他的臉色難看得很。「不會是你喜歡他吧?」

寄芙心裡又咯 一聲,登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麼好。

「你當真喜歡他?!」皇甫戎本已不悅的眼神更加深沉了,他冷冰冰的看著她,最後很是輕蔑的哼了一聲。「有多喜歡?喜歡到什麼程度?是你自己一個人喜歡他,還是他也喜歡你?」

顧月磊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怎麼會不知道?都說他面若冠玉,俊美至極,身姿挺拔,加之醫術卓越,雖然性情冷淡,為人高傲,但傾心於他的女子仍不知凡幾。

他眼前就有一個。

「王爺不要再這樣瞪著我看了。」她連忙告饒。「我是曾偷偷喜歡著磊哥哥,可那時並不識得王爺啊……」

他一聽,眼楮銳利的眯了起來。「磊哥哥?」

她喚賀踏雪大哥已令他極不悅了,如今竟然喚顧月磊為磊哥哥?!她對他從來都是王爺主子的,這不是親疏有別,什麼才是親疏有別?

「王爺別惱,那時我還小……」寄芙實在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啊,他這喝醋的模樣還真是怪嚇人的。

皇甫戎臉色黑沉沉的。「明日咱們就走。」

他也知道不許她找顧月磊是無理的要求,就算千難萬難,他都想回秦宮一趟,又怎麼能要求她不見故人?但是他不想冒險,怕她見了故人,動了心思,他可能會失去她。

他可以失去前世的一切,甚至包括江山、龍椅,但他不能失去她。若是有人能讓他回到前世,回到重生之前,江山還是他的,龍椅還是他的,但他的秦宮中將沒有寄芙這個人,她會成為別人的女人,那麼他寧可放棄這樣的機會。

「明日?」寄芙嚇了一跳。「那怎麼成,你的傷還沒痊癒!」

「你不是還沒見著那個顧月磊嗎?絕不能讓你見著他,咱們明日五更啟程!」皇甫戎微挑起眉道,話如冰刀冷硬。

明知道這不能怪她,他仍是覺得心裡不舒坦。

她著急的道:「唉唉,你能不能講講道理?瞧,我都沒過問過你後宮裡的嬪妃——」

他截了她的話,光火道:「我半個不愛!你卻是真心傾慕于那個顧月磊!」

寄芙知道他說要走是認真的,可是他的傷勢未愈,絕不能現在走,她只好放軟姿態,哀求道:「再待半個月就好,到時咱們就走,我擔保這半個月之內,不會再去找姊姊和磊哥哥的下落了,行嗎?!」

「你最好說到做到。」皇甫戎冷冷的警告道:「若我發現你在找他們,到時你也不用跟著我了,我自己走,你留下來慢慢找你的磊哥哥再續前緣。」

之後寄芙真的不敢再去打聽姊姊和顧月磊的下落了,她怕皇甫戎一氣之下,真會丟下她自己走掉。

不過,他自從能走之後便複元神速,如今已不需要人攙扶了,想來再過不久,他們便真的要離開了。

若說她心中沒有遺憾,那是自欺欺人,這一走,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萬嶽城,她真的想再見姊姊和磊哥哥一面啊!

但顧慮到皇甫戎的心情,她還是選擇了他,易地而處,若秦宮裡有他深愛過的女人在那裡,她也會不樂意他回去。

半個月後,皇甫戎已完全好了,寄芙開始收拾行裝,準備跟清風堂告別。

來時身無一物,走時卻多了許多東西,幸好銀票都在他們身上,他們才能需要什麼便買什麼。

她也付了一大筆診金,叮噹很是咋舌,不肯全部收下。

「妹妹,這可是一萬兩的銀票,就算你們兩人在清風堂住十年也用不著這麼多,我們清風堂可不是黑店來著。」

「姊姊說笑了,誰說清風堂是黑店了。」寄芙真心誠意的道:「姊姊,請你收下,未來若有窮病之人上門求治,就當是替他們預付的診金吧!」

叮噹猛地一怔,這才收下了那張萬兩銀票,神情變得有些感傷。「妹妹,你跟我從前的主子真是像,她也是把自個兒的月例銀子交給我們百草堂的掌櫃,說要是窮人來便讓他們看病抓藥,診金就由她攢的銀子付。」

寄芙想起來了,是啊,她是那樣沒錯,拿了月例銀子,不會想買好吃的或女孩子家都愛的胭脂水粉和小玩意兒,就想要讓生病的人都能看病。

難怪在她還沒想起前世之前,她會那麼愛管閒事了,總見不得有人病著,讓她見死不救當真是太難了,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預計要離開清風堂的前一天,一早醒來,見皇甫戎還在睡,寄芙便拿出兩隻她前幾日做的風箏,這是她要送給叮噹的孩子的。

若是她還活著,那兩個孩子便要喊她一聲姨母,她會看著他們出生,看著他們長大,她的孩子會跟他們玩在一塊兒,就像她跟叮噹一起長大一樣,延續她們的情誼……她曾想,若是她沒有死,會不會也已為人妻為人母,她又會嫁給什麼樣的人?她會有勇氣向磊哥哥說出情意嗎?而他會接受她的感情嗎?

她看著風箏,失笑的搖頭。

哪來的那麼多假如,前世已是過去,她就是想想罷了,會想想很正常吧,可是啊……她看了熟睡中的皇甫戎一眼,要是讓他知道她想這些,他又要不高興了,真不懂他哪來的那麼多醋可喝,她不是就在他身邊嗎?

想到他那些霸道不講理的威脅,她忍不住輕聲說道:「王爺,寄芙早決定要一生一世守著王爺了,打雷颳風下雨都趕我不走,此心天地可鑒,此情日月可昭,除非哪天你不要寄芙了,寄芙才會離開你,這樣可聽明白了?」

皇甫戎自然是不會回答她的,現在還早,他還睡得沉呢,不過就是她說好玩罷了。

她興沖沖的拿著風箏出去,要去找叮噹,問問她安哥兒、甯姐兒睡醒沒,讓他們出來看風箏。

才進了堂屋偏廳,卻見清風堂四處擱著一隻只五彩山水紋的花觚,每只花觚裡都插著一朵白色芙蓉花。

她忽然一震,想起了前世她最喜歡的花便是芙蓉花,因為她喜歡芙蓉花,她爹還在她的院子裡四周遍植芙蓉讓她賞玩作畫。

她情不自禁就伸出手想去拿花瓶裡的芙蓉,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喝止——

「妹妹別踫!」

寄芙驀地住了手,轉身看到叮噹黛眉緊鎖,一臉的緊張,彷佛她踫了花就會折斷似的。

見她表情困惑錯愕,叮噹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小題大作了,她不好意思的道:「對不起,我似乎嚇到你了。」

寄芙不以為意的搖搖頭。「沒的事。」但她仍感好奇,問道:「姊姊,怎麼今日堂裡擺了這麼多芙蓉花?」

叮噹幽幽歎道:「今日是我主子的生辰,主子生前最愛白芙蓉了,所以每年的這一日,我都會在堂裡各處插上芙蓉花。」

寄芙心中怦的一跳,嗓子眼竟哽住了。

沒錯,九月初九正是她的生辰,她娘曾說,或許因為她正好出生在芙蓉花季,才會這般的喜愛芙蓉花。

寄芙看著叮噹,神情複雜的道:「姊姊有心了……」她都已經過世這麼久了,叮噹還年年記著她的生辰,她眼眶都熱騰騰的。

「這是如今我唯一能為主子做的了。」叮噹感傷的說完,見到寄芙手裡拿著兩隻大風箏,遂奇怪的問道:「這麼早要去放風箏嗎?」

寄芙打起精神來,甜笑道:「要送給安哥兒和甯姐兒的,他們起來了嗎?」

「妹妹待孩子們真是好,怪不得孩子們昨天得了桂花糖也說要拿給你吃呢。」叮噹笑道:「他們都起來了,在食堂裡吃早飯,你就過去跟他們一道吃吧,他們看了風箏肯定會樂壞了,我還要去主子墳前給主子上香,就不跟你去了。」

寄芙一愣,那是她的墳,她長眠之地,她也想看看她的墓在哪裡……可是,她答應了王爺不追尋前世的,這樣算是違背他的意思嗎?

看叮噹離開,她正在天人交戰,驀然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走吧,我陪你去。」

寄芙轉過身,訝異的瞪大了眼。「爺……」

皇甫戎二話不說拽著她的手,快步跟上叮噹。

叮噹行色匆匆,先到小廚房裡去提了一籃東西,這才往後山而去。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跟著她,就見她在落楓小徑轉了個彎。

寄芙前世雖然也在清風堂生活了幾年,但她完全不知道落楓小徑之後還別有洞天。

跟著叮噹穿花拂柳而入,寄芙先是嗅聞到了種種花香,跟著見到一棟傍湖而築的風雅小樓,木匾刻著「月玫小樓」四個字,小樓四周遍植白芙蓉,遠遠看著真真是一處世外桃源。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叮噹才離開,寄芙和皇甫戎走近,驀然傳來一陣悠然琴聲,寄芙渾身一顫。

「怎麼了?」皇甫戎感覺到她的異樣,擔心的問。

「是我……我最喜歡的曲子。」

他從她的反應知道沒有這麼單純,她總是喜怒形於色,不會掩飾心意,他有些不悅的挑眉。「還有呢?」

寄芙神情猶豫,潤了潤唇道:「那是磊哥哥彈琴的手法。」

皇甫戎面色微微沉了沉。「就是說,這是顧月磊在彈琴?」

她有些不安的點了點頭。「嗯,極可能是……」

他說了不要她見磊哥哥,如果磊哥哥可能在裡面,她是不是不能進去了?

「老天要讓你們相見,我又怎麼能阻止?」皇甫戎淡淡的道:「進去吧。」

寄芙從他的語氣知道他並沒有惱她,便放下心來往前走。

與湖畔相隔一射之地有一座小亭,亭內豎石碑一面,那小亭在幾株繁茂的楓樹下,楓葉都轉紅了,有些枯葉落在亭上和周圍,使那座墓像這風景的一部分。

寄芙看到了石碑上只有簡單的「陶瑰之墓」四字,小亭前的矮桌上擺放著幾樣小菜與一壺酒,空籃便在一旁草地上,肯定就是叮噹帶來的。

一個坐著輪椅的男人與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背對著他們,那男人膝上擱著一把琴,他正在彈琴。

寄芙大吃一驚。坐輪椅的男子應該是磊哥哥了,可他為什麼坐著輪椅?他的腿怎麼了?

跟著,她發現那女子的左臂有古怪,風一吹,衣袖飄起,顯然是斷了左臂。

寄芙心中驚異不已,疑問不斷,她不敢再靠近,皇甫戎卻是若無其事的拽著她又走近了幾步。

她被皇甫戎拉著往前,卻感到不安極了,心怦怦怦的跳得又用力又快。

皇甫戎發現她在冒冷汗,不禁好笑,彎指輕叩她腦門,低聲道:「膽子這麼小,還敢說要找人。」

寄芙心亂如麻,緊張到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這時琴聲也緩緩停止了。

白衣女子彎身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男子,他們沒有交談,只是很有默契的對墳舉杯,喝了一半,半杯灑在墳前。

女子歎了口氣,明明幾不可聞,卻撞進寄芙耳中。

「瑰兒也離開十年了。」

聽到女子的話聲,寄芙的身子大大搖晃了下,覺得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

皇甫戎眼明手快的扶住了看似就要昏倒的她,他神色微微一動,把聲音壓得極低,問道:「怎麼了,識得那女子嗎?」

「是姊姊……是我姊姊……」她緊緊的攥起了拳頭,死命的忍著,就怕自己昏過去或哭出聲。

淚水一下湧出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姊姊怎麼斷臂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都怪我,是我沒有守護好她,才會讓她命喪關百陽之手,有負你的託付。」

聽到輪椅上的男子開口,寄芙難過的閉了閉眼。

那是磊哥哥的聲音沒錯,他是多高傲的一個人啊,怎麼會……怎麼會讓自己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她終於明白他們都不在清風堂行醫的理由了,兩個人性格同樣高傲冷淡,又怎可能以如此模樣示人?

證實不遠處的兩個人是陶玫和顧月磊,寄芙的心重重一沉,眼眸裡寫滿了痛苦,前世她至愛的兩個人,怎麼會一個斷了手臂,一個要坐輪椅?

見寄芙幾乎站不住,皇甫戎張臂摟住了她,發現她在顫抖,可見受到極大衝擊,雖然他未曾見過顧月磊,但也未曾聽聞神醫顧月磊不良於行。

「月磊,我常想,是不是我一直不出現,瑰兒才會死?若不是聽聞瑰兒的死訊,為了報仇斷了一臂的我又怎麼會回來,又怎麼肯以這副狼狽的模樣出現在你面前?」

顧月磊伸手握住了陶玫的右手。「傻玫兒,你應當知道,在我眼裡,你斷了一臂或是少了什麼,根本輕若鴻毛,我愛的是你,只要你平安回到我身邊就足夠了。」

陶玫轉眸看著他,眼裡有淚光,她的面容沐浴在晨曦下,顯得瑩亮剔透。「月磊,莫說我傻,你才是世間第一傻,竟然為了留下我而自斷腳筋,師傅明明可以將你醫好,你卻不願意。」

他抬頭看著她,柔情一笑。「我就是要有這般無法見人的殘疾,你才會一生一世安心的留在我身邊,過往那豐神俊秀的顧月磊有何好希罕,不過是雲煙,你在我身邊,我才能踏實。」

她揪著心道:「可如今,你為此不再行醫,與我避居在這小樓裡,實在不是我所願。」

顧月磊深情的說道:「你如今依然能行醫,若你肯走出去,我一定陪你。」

聽著兩人的對話,寄芙淚流滿面,她抬眸看了一眼「月玫小樓」四字,原來……原來如此,她姊姊與磊哥哥是對有情人,只是前世她年紀尚小,什麼都不知道罷了。

她一顆沉甸甸的心驀然輕鬆了許多,她的死,雖然對他們兩人都很遺憾,但卻有其價。

若是她沒死,姊姊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回到清風堂,那麼磊哥哥便要孤寂一生一世了。

她輕輕在皇甫戎的衣袖上拽了一下,抬眸對他一笑,眼裡有未幹的淚,但笑容卻是動人的。

「走吧,我陪你回秦宮。」

皇甫戎黑眸熠熠凝視著她。「當真?」他在她眼裡沒看到半分對清風堂的不舍。

寄芙定定的瞅著他,認真的提出要求,「王爺,寄芙陪你走過秦宮,了卻你的心事後,換王爺隨寄芙回大燕,一生一世做真正的大燕人,從此把大秦這裡咱們愛的人也好,恨的人也罷,全擱在心底,不再提起。」

皇甫戎深深的看著她,她已將他此刻心中所想都說出來了,他低首吮吻她的唇,微勾起嘴角道:「答應你。」

她仰著螓首望著他。「還有一事。」也不知為何,今日她就是想要向他撒嬌。

他雲淡風輕的道:「說。」

寄芙緩緩的笑道:「我還想要一個和以前那個一模一樣的藥箱子,寫著寄芙兩字的藥箱子。」

皇甫戎笑意加深。「回京的路上,找間最好的鋪子給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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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進入秦宮

秦京在天子腳下,本該是大秦朝最為繁華富庶之地,如今卻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而皇甫戎與寄芙從萬嶽城到京城,一路的所見所聞也令他的眉心一直沒舒展過。

他在位時,大秦百姓過的是何種日子,而如今大秦百姓又是過著何種日子?

他是苛刑治世,他是專制,他是重功業勝於子民,但是他自問沒餓著他的子民,可如今呢?在大秦的國土上處處可見吃不飽的百姓,欺負老百姓的不是強盜,而是官兵,只要繳不出稅的就會被拉進大牢,家裡的財物還會被官兵堂而皇之的搜走,這不是要逼民反嗎?

皇甫戎與寄芙披星戴月的回到秦京,立即上禮親王府要求見禮親王,但他們既沒有拜帖又是「閒雜人等」,別說要見禮親王一面了,就連門口都不能久留,守門的侍衛一直趕他們走,還說再不走,便要亂棒打出去。

兩人正一籌莫展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車夫旁邊坐的正是小五兒。

寄芙欣喜的喊道:「小五兒!」

「寄姑娘!」小五兒忙叫車夫停下來,他跳了下來,大聲喊道:「公子!公子快看啊!」

車簾子打了起來,一張溫潤的面孔出現在他們眼前。

寄芙驚喜不已。「賀大哥!」

「寄妹妹!」賀踏雪瞥見一旁的皇甫戎,看到兩人在一起,他心中著實松了口氣,連忙下了馬車,朝兩人走過去。

寄芙也迎了上去。「賀大哥,你們怎麼還沒離開秦京?」

小五兒壓低聲音道:「還不是被公主纏得沒法離開,就一直留到了現在,不然我們早回萬嶽城了,聽說清風堂的祖師爺雲遊回來了,我們公子一直想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呢。」

她雙眉一舒,笑道:「原來如此。」

幸好賀踏雪被元香纏住了,否則他回萬嶽城,肯定和他們遇上,他一定會要她展現醫術給鳳霄看,到時她可就說不清自己的醫術怎麼會和顧月磊如出一轍了。

「沒規矩。」賀踏雪板著面孔,用摺扇敲了小五兒腦門一記。「公主如何,是你一個下人該說的嗎?」

小五兒揉著頭,依舊不怕死的說道:「寄姑娘瞧見沒?我們公子現在可寶貝公主了,小的連說一句都不成。」

寄芙臉上笑意更深,看來無意間倒是促成了一樁良緣。

賀踏雪不理會小五兒了,逕自說道:「你們一直沒來會合,我以為你們遭遇了不測,曾寫信託那小鎮上的朋友幫我打聽消息,可未曾聽說羽林軍有捉到什麼人,想著你們若平安無事,一定會到秦京來,便一直留下來了。」

小五兒插嘴道:「禮親王好客熱情,留我們主僕住在府裡,公子平日沒事便上街給人義診,剛也是去義診回來。」

皇甫戎可沒空來寒暄那一套,他雙眉緊鎖的道:「賀公子,我現在必須見見禮親王。」

那語氣令小五兒心裡打了個突,不敢再多話了。

賀踏雪點點頭。「王爺此刻應該還在府裡,你們先在這裡等等,我進去跟他說說,一定會讓他見你們。」

寄芙這下放心了。「謝謝你了賀大哥。」

皇甫戎看著賀踏雪,眼裡有深意,賀踏雪意會一笑。「黃兄別擔心,我知道怎麼說。」

兩人在門外等了片刻,很快有個小廝來請他們進去。

皇甫戎走得幾乎比那小廝還快,他曾來過禮親王府數次,這府邸還是他賜給禮親王的,自然是熟悉得緊。

他們被請到偏廳,丫鬟進來奉了茶便退下,不一會兒,禮親王耶律懷進來了,兩人起身見禮。

「兩位免禮。」耶律懷面帶笑容地說道:「本王已聽賀兄說了,黃兄與黃夫人是搭救元香之人,且是兄長民間的友人,不知有何事要見本王?若是有本王能幫忙之處,兩位儘管開口,不用客氣,本王一定盡力。」

寄芙見耶律懷長相斯文,毫無王爺的架子,又十分平易近人,實在不像會做大事的人,便暗暗為皇甫戎的計畫擔心,耶律懷以為他們只是來討謝禮,若是知道皇甫戎在謀劃之事,不知會有多吃驚。

「王爺,黃某有要事相告。」

耶律懷意會,摒退了左右,寄芙不放心,又親自關上了門。

尋常人若是如此,耶律懷一定起疑,但元香早與他細細說過這個叫黃戎的男子與他們兄長極為熟悉,而這叫寄芙的女子又是賀踏雪的義妹,在秦金邊境時待她極好,都是他可以信任的人,因此他便沒有對他們的舉動生疑了。

他神色從容的問道:「黃兄要說的是?」他抿著茶,同時不著痕跡的打量著皇甫戎,見他雖然滿身風霜,但目光炯炯有神,很是威嚴,定然不是等閒之輩,他也很好奇皇兄怎麼會有個民間至交,皇兄向來多疑,多疑之人,如何與人交心?

「明人說不暗話,黃某就不拐彎抹角了。」皇甫戎臉色凝重。「黃某請王爺如實告知,為何秦京變得如此?黃某這一路從南到北,竟見到許多餓死的百姓,心中實在驚異。」

耶律懷頗為意外,看來是他想多了,原來只是要問這個。

他擱下了茶盞,緩緩道:「新帝執意施行重稅,不論眾大臣怎麼規勸,他都不聽,再有人想進言,他便囚禁異己,還設了個太極營,寵信宦官劉昶等人,讓他們身居要職,擅權跋扈,排斥正直大臣孟光、韓瑞等人,沒多久又派遣以劉昶之弟劉揚為首的大批宦官充任礦監稅使,到全國各地開礦征商,簡直是瘋狂掠奪,劉揚等拿著雞毛當令箭,以勘礦、開礦為名,廣民財,百姓怨聲載道。

「且這還不夠,新帝又嫌棄皇宮不夠華麗,要在秦京造一座傾宮,耗費人力財力,又為了建皇莊掠奪百姓土地,只要有臣子諫阻,他便施以廷杖,時至今日,他還派兵到處搜尋元香的下落,還存著把元香送去金國和親的念頭,我只好把元香藏在府裡的密室,連府裡的下人都不知道,這幾日,他甚至在早朝時不可一世的說要開發運河、修築長城,下令造戰船,要征天下,要進攻鄰國……」說到這裡,耶律懷沉重的搖了搖頭,語氣低沉道:「百姓餓死只是個開頭,我大秦未來的命運會如何,誰也不知道。」

皇甫戎努力壓住怒火,他銳利的目光落在耶律懷臉上,冷冷的道:「王爺,實不相瞞,先帝的遺詔在黃某之手。」

「什麼?!」耶律懷當即大驚,瞪大了眼楮急急問道:「先帝的遺詔為何會在黃兄手中?」

皇甫戎傲然道:「先帝英明神武,洞察機先,或許是預知了自己將遭遇不測,秦宮將動盪不安,大秦將水深火熱,便將遺詔交由黃某保管,黃某千里而來,便是為了將遺詔給王爺。」說完,他將詔書從懷中拿出來遞給他。

空白詔書和玉璽是他在燕京時就找人訂制的,來到秦京之後便事先寫好。

耶律懷接過遺詔,仔細閱讀後,顫聲道:「真是皇兄的筆跡……皇兄竟然傳位於我?」

皇甫戎神色鄭重的道:「先帝說,王爺宅心仁厚,必能愛民如子,他相信王爺定能做得很好,必能當一個明君。」

他知道耶律懷很難相信,因為前世他從沒誇讚過耶律懷一句,只訓斥過他心慈手軟,處事太過婦人之仁,難成大器。

誰料,如今他竟只能將所有希冀都放在他身上,現在只求他能爭氣,不要再說什麼不爭皇位的喪氣話。

能得敬重的皇兄誇獎,耶律懷忽然興起了萬丈雄心,有些急切的道:「可如今鎮王已登基,他有永平皇后證詞,說先帝的遺言是傳位給他,還有甘氏家族的支持,我雖有遺詔,卻是雙拳難敵四手,無法敵過他們。」

皇甫戎心中震怒,但面上波瀾不興,只有眸光微微閃動著。

豈有此理!甘承容竟然說他的遺言是傳位給鎮王?至此他已完全確定是甘承容勾結了耶律火弒君奪位!

「王爺莫要忘了,你還有可靠的後盾,禮親王妃的娘家,想必甯國公定能助王爺一臂之力。」

耶律懷一愣,思索半晌後直言道:「黃兄說的不錯,永平皇后宣佈先帝的遺言後,甯國公確實找過我,他說事有蹊蹺,他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先帝會傳位給鎮王。」

皇甫戎慢悠悠的看著耶律懷,忽地沉聲問道:「甯國公可提過宮變?」

耶律懷緩緩點了點頭。「我沒同意,一來是因為我們兵力太少,不足以與甘家軍對峙,二來是當時有人軟禁了太后,現在想來可能是永平皇后所為,當時我深怕新帝對太后不利,不敢輕舉妄動,三來,新帝向來圓融,行事處處以和為貴,多次上奏建言都是為了百姓著想,我認為他當皇帝肯定比我好,定能仁善愛民,便沒有相爭的念頭,哪知道他竟如此殘暴!」說到這兒,他已是氣憤難當。「他竟還強納先帝的妃子蕭妃為貴妃,于禮不合,有失倫常,枉為帝君,而蕭妃為了榮華富貴竟也趨炎附勢,接受了封號,尋常知廉恥的女子早該自我了斷才是。」

皇甫戎神色一凜,眼眸銳利的眯起。

強納蕭妃為妃是嗎?這倒有趣了,難道他謀劃篡位,就是為了蕭妃?

他不動聲色的道:「王爺應當知道,再這樣下去,百姓必反,內亂一起,遼、金等國虎視眈眈,必定來犯,尤其是金國,如今有木窕公主的出逃當藉口,必定會大舉侵秦,大秦已是岌岌可危。」

耶律懷驚得冷汗涔涔。「如今新帝已經嘗到了權力的滋味,要他退位已是不可能的事。」

皇甫戎臉容冷峻,淡淡的道:「人若死了,要不退位也難了,不是嗎?」

耶律懷一聽,神色瞬間變得複雜。

皇甫戎定定的與他對視。「王爺必須親自去一趟月牙關見金崇大將軍,只要萬人大軍歸王爺所用,奪得皇位便如囊中取物,甘家軍也不算什麼了。」

耶律懷苦笑。「不可能,金大將軍只聽令於先帝,如今新帝雖已登基,他也不聽鎮王的,又怎會為我所用?」

皇甫戎看似平淡的目光裡帶了一絲威嚴。「你只須對金崇大將軍說,「身無斬龍刀,也敢下東海」,金崇必定任你差遣,這是金崇與你皇兄的暗號,這世間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耶律懷震驚不已。「黃兄,你到底是何人,為何先帝如此信任你?連如此重要的暗號也同你說?!」

皇甫戎忽地拔去喬裝的假眉毛和短須,神色從容的道:「事已至此,遮掩無益,我乃大燕顯親王皇甫戎!」

耶律懷震驚無比,聲音在嗓子眼轉了幾轉,才說得出話來,「難道先帝生前多次微服出巡,便是與黃……與王爺在民間相會?」

皇甫戎點頭道:「本王與令兄英雄惜英雄,互為對方的知音,在得知令兄駕崩後才會千里迢迢、排除萬難來到秦京,就是為了助王爺你一臂之力。」

耶律懷動容,忙拱手施禮。「耶律懷在此謝過王爺了。」

他已與耶律元香一樣,全然信任了皇甫戎,且他此刻心中也已有了全新的想法,過去他是淡泊名利,無意相爭帝位,但如今,皮之不存,毛將安傅?要是大秦滅了,豈還有他與族人的容身之處?就算不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自己與其它族人,他如今也要爭上一爭了。

「但是……」皇甫戎面色一凝。「王爺必須承諾本王,登基後愛民如子,並與大燕交好,永不宣戰。」

耶律懷臉容肅穆,以茶代酒,朝皇甫戎舉杯。「本王一定信守盟約,燕秦兩國永世安好。」

皇甫戎與耶律懷長談了三個時辰,達成了各種共識。

耶律懷明日會先去見岳父甯國公,請甯國公運作在朝裡支持他登基的派系,隨後再啟程前往月牙關見金崇,而皇甫戎必須在耶律懷帶兵回來京城前,讓耶律火駕崩,讓耶律懷順勢上位。

臨走前,他和寄芙去密室探望了元香,她雖然只能待在密室裡,但密室頗為寬敞,還有密道通到府外的林子裡,賀踏雪天天都來陪她,夜裡也會陪她由密道出府去透透氣,她的日子也算愜意了。

出了禮親王府,皇甫戎又迅速喬裝回長眉短須的模樣,掩人耳目。

匆匆三日過去,兩人仍愁著要怎麼進入秦宮。

皇甫戎常看著皇城的方向沉思,寄芙則搜腸刮肚的想,但任憑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可以堂而皇之走進秦宮的好方法。

這一日,在大街上看到張貼的皇榜,皇榜上寫著要找醫術高明能醫好蕭妃之疾者,重賞黃金萬兩。

兩人對看一眼,都認為機不可失,這是進宮的絕佳機會,但也不能這麼貿然便揭皇榜,兩人先在城裡打聽蕭妃患疾之事,得知京城所有大夫都進宮診治過,但他們與太醫院的眾太醫一樣,全都束手無策,蕭妃幾乎只剩一口氣了。

商定好說詞,隔日,寄芙上前揭了皇榜,一時間圍觀的眾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

駐守的官差立即問明他們的姓氏與來歷,寄芙自稱來自清風堂,皇甫戎是她的僕人,那官差隨即將他們帶走,讓他們坐上馬車,直接駛入大秦宮。

尋常百姓要進宮原不是這麼容易,但蕭妃病危,事急從權,耶律火下旨,一有人揭了皇榜便立即將人帶進宮。

坐在馬車裡,皇甫戎面無表情,內心實則波濤洶湧。

寄芙知道他在克制自己見到仇人時要波瀾不興,便不打擾他,逕自掀起車簾子一角,見到了綿延無盡的宮牆,周圍靜謐,前方隱約可見兩扇巍峨的宮門,那是天家的富貴所在,而此刻坐在她身邊的皇甫戎便是在此地長大成人,爾後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

連她進來宮裡心緒都如此波動了,何況是他?他對這大秦宮的回廊牆壁、一草一木定然是都了然於心的,自然不必像她這般偷看了。

她不由得伸手握住了皇甫戎的手,他睜開了假寐的眼,眸色深沉。「不用擔心,我沒事。」

寄芙自然是擔心的,她低聲道:「一會兒要向那個人行跪拜禮……」

他知道她的意思,揚起了唇角,不屑的道:「就當在拜一個死人。」

又過了一刻,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兩人下了馬車,已有內監和年長的宮女候著,顯然是早得了通知在等。

搜身後,兩人分別上了兩頂轎子,幾個小太監立刻抬著他們跑。

他們實在跑得太快,寄芙在小轎裡被顛得厲害,她掀開轎簾一角透氣,沒多久,抬頭看到「玉賢宮」三個字,她心想這應該是蕭妃的寢宮了。

到了玉賢宮門口,她背著藥箱子,低眉順眼的跟在一名內監身後,而皇甫戎就走在她後頭,她也不知他此刻什麼表情,只曉得他心情肯定是複雜的。

玉賢宮內金碧輝煌、富麗華美,有數不清的宮女候著,果然如耶律懷所言,耶律火對蕭妃極為寵愛。

內監引著他們叩見皇上。「啟稟皇上,此女乃揭了皇榜的寄姑娘,乃是萬岳城清風堂醫仙風不殘的弟子,身後乃此女之醫僕。」

耶律火大喜。「當真?」

蕭妃得了怪疾之後,太醫院那些廢物一個個都說無藥可醫,他早下令要請清風堂的風不殘進宮,但萬岳城府尹回報,風不殘雲遊四海,不知所蹤,他又下令要人稱神醫的顧月磊入宮為蕭妃診治,那府尹又回報,顧月磊已隱居多年,且因故殘疾,無法再行醫,氣得他連殺了幾名太醫洩憤。

寄芙下跪,行叩拜之禮,朗聲道:「民女寄芙叩見皇上,民女的醫僕患有腿疾,無法下跪,還請皇上恕罪!」

皇甫戎本已咬牙要向耶律火下跪叩首了,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這是他們事先未曾商量的,她這是為了他才大著膽子請命。

适才走進這曾屬於他的大秦宮時,他心中沒有半點留戀,這段時日以來,他的想法改變了,天家的富貴不過如此,比不過他身邊有個與他生死與共、傾心相愛的人,如今她的舉動,更讓他感動不已。

「免禮、免禮!」耶律火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不用行這些虛禮了,快過來看看朕的愛妃!」

「是!」寄芙應了聲,連忙上前。

兩名宮女打起珠簾,另有六名宮女在一旁守著,華美的床榻上躺著一名女子,黛眉秀麗,鼻形挺俏,櫻桃小口,雖然未施脂粉,巴掌大的小臉泛著青白,但仍教人心生憐惜。

寄芙細細診脈,發現蕭妃已心衰到昏迷,這樣扔著不管,不出三日,一定香消玉須。

耶律火急問:「如何?看得出端倪嗎?」

她蹙眉道:「回皇上的話,娘娘這是心衰竭,是飲下一種名為鎖心紅的毒藥才會出現的症狀。」

「毒藥?」耶律火頓時震怒。「竟有此事?!」

後宮嬪妃勾心鬥角,他向來不放在心上,但若有人把腦筋動到蕭妃身上,還用了足以奪命的毒藥,他絕不輕饒!

「你可能治?」耶律火目光淩厲的看著寄芙。

為了顯示不敢與君王逼視,寄芙垂下了頭,斂低了眉眼道:「民女能治,不過需要耗時三日,且寢殿中只能有民女與民女的醫僕,閒雜人等都必須留守殿外,方能根治。」

耶律火目光充滿質疑。「朕如何能信你?」

「民女可證明給皇上看。」寄芙打開藥箱子,取出數十根粗細不一的針,先施了針,不到半個時辰,昏迷已半個月的蕭妃竟然睜開了眼楮。

耶律火大喜過望,忙想過去。「愛妃!」

寄芙隨即阻止道:「萬萬不可,皇上,娘娘此時不能掙動。」

耶律火只好作罷,他對貼身大太監吩咐道:「傳朕的旨意,只要是寄姑娘需要的,全都備齊來!」

寄芙眼見事情成功了一半,又道:「皇上,還有一事。」

她與皇甫戎打著祖師爺風不殘弟子名號來,便是打定主意要一次成功,若失去這次機會,怕也沒有別的機會了。

「說!」此時耶律火已對她的醫術完全信賴了。

寄芙恭恭敬敬的道:「這三日裡,請皇上莫要來玉賢宮,治毒期間最怕心緒波動,民女擔心娘娘見了皇上太過激動會有礙診治。」

他們已得到能在這宮中留宿三日的時間了,如今便是要讓耶律火遠離玉賢宮,皇甫戎才能對他下手。

耶律火點點頭。「你說的有理,一切以蕭妃的身子為重,朕暫時不來便是。」

這時,有個老太監躬著身子進來了,他戰戰兢兢的道:「啟稟陛下,永平皇后聽聞有妙手醫女進宮為蕭妃娘娘診治,娘娘這幾日身子也有些不適,想請醫女到永平宮走一趟。」

皇甫戎抬眸掃了那老太監一眼,吳得福,他是甘承容跟前的總管大太監,向來很得甘承容的信任。

「淨會來添亂。」耶律火有些厭煩的道:「去吧!診好了,立即將人送回來,若是耽誤了蕭妃的病,唯你是問!」

「謝陛下!」吳得福感激涕零的謝恩。「老奴省得,不會耽擱太久,一盞茶的功夫一定送醫女回來。」

寄芙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她有些不安的看向皇甫戎,見他用眼神示意她不必太擔心,她連忙定了定心神,先是朝耶律火行禮後,這才跟著吳得福離開。

吳得福領路,他步子小,但走得極快,寄芙、皇甫戎跟著,兩人又再度上了小轎,這次沒多久便到了永平宮。

寄芙只看一眼便有所感,與蕭妃的玉賢宮相比,永平宮有種說不出的蕭瑟,根本就是個冷宮。

皇甫戎冷冷的看著剛剛開啟的宮門,想來那鳳儀宮已成如今皇后的居所,甘承容雖被耶律火封為永平皇后,卻沒有得到前朝皇后應有的禮遇,永平宮原叫做翠玉宮,是處閒置已久的廢宮,過去是一位太妃的居所,還曾有鬧鬼傳言,如今看起來不過是稍稍整修罷了,她竟被安置到這裡來了?

那個女人,謀害了親夫,如今得到她想要的了嗎?

「是寄姑娘吧?」有個大齡宮女迎了出來。

皇甫戎看了一眼,那是甘承容的心腹宮女覓雲。

寄芙一福,恭敬道:「是的,姑姑,民女寄氏。」

覓雲低聲道:「寄姑娘,娘娘神智有些紊亂,她若說什麼,你聽聽就好,開一副清肺寧神的藥方子便是,出來之後,便有重賞,只是要記得,娘娘說的話,出來就必須忘了,不能再與他人說起。」

寄芙神情鄭重的點點頭。「民女明白。」

她知道此刻他們要去見的即是秦王的元配妻子,他的皇后,心中異常忐忑,比适才去見耶律火時更甚十倍。

他的皇后是個怎麼樣的人?模樣美嗎?也不知他此刻是什麼心情?雖然他進秦宮除了耶律火之外,另外一個要見的人便是甘皇后,但他也沒想到竟會這麼快就會見到她吧……

「兩位隨我來。」覓雲領著他們進入寢宮。

整個永平宮清冷寂靜,偌大的宮殿死氣沉沉,窗前,一名纖瘦的女子披著素白外袍,長髮披散在肩頭,連個髻也沒有綰,她的臉色蒼白樵悴,消瘦的身姿顯得極是伶仃。

覓雲稍微提高音量道:「娘娘,醫女來了。」

聞聲,甘承容回過頭來。

見她似乎蒼老了好幾歲,皇甫戎極是震驚,過去那個總是雍容雅致、光彩照人的甘承容哪裡去了?

寄芙也很意外,這便是甘皇后嗎?臉色隱隱透著青氣,身上沒有半點生機與活力。

見皇后有些出神,覓雲再度說道:「娘娘,醫女來了。」

甘承容努力振作起來,忽地笑了。「本宮就說皇上還是重視本宮的吧?瞧,這不就讓神醫先來給本宮診治,不理蕭妃那賤人的死活了嗎?」

這話讓皇甫戎挑眉,也讓覓雲神色有些尷尬。

寄芙猜想甘皇后這是瘋了,但她仍施禮恭敬的道:「不知娘娘哪裡不適?」

甘承容忽然上前捉住寄芙的手。「你去告訴皇上,本宮有身孕了,本宮懷了龍嗣,叫皇上快點冊封本宮為皇后,本宮不要當什麼永平皇后,本宮要當皇后!」

「娘娘!」覓雲忙去拉開主子的手。

甘承容又忽然向一旁的皇甫戎撲過去。「陛下!館下您終於來找臣妾索命了!」

寄芙心裡大驚,這是怎麼回事?甘皇后怎麼會認出眼前的人是誰?

皇甫戎任由她揪著他衣襟不放,神情一片木然與淡漠。

她已經瘋了,她不是認出了他,她只是在傾吐心中的怨氣。

甘承容自顧自說道:「陛下,您從沒有愛過臣妾,我以為他是愛我的,我真信了他,幫他毒死了陛下,他答應讓我做皇后的,可是……可是他卻立了鎮王妃當皇后,他說我是陛下的皇后,不可以當他的皇后,可是他卻納了蕭妃為妃……他這是在玩弄我的心,他竟然玩弄我甘承容……」

皇甫戎心中了然,她口中的他,正是耶律火,臉上神情更是冷漠。

甘承容忽然鬆開了手,步履不穩的又走到了窗邊,看著窗外喃喃自語,「本宮不後悔,是陛下對不住咕宮,他從來不關心本宮在想什麼……本宮知道他也不愛蕭妃,不愛這大秦後宮的每一個女人,我們對他而言都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罷了,陛下只真心寵愛那個刁蠻無禮的耶律元香,只寵她是吧?本宮就偏要讓她變成金王的玩物,讓陛下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哈哈哈哈哈……」

覓雲向前去攙扶她。「娘娘,別這樣,您該歇息了。」

「放開我!」甘承容用力一甩衣袖,瘦弱的身子也跟著顫抖。「都出去!都給本宮出去!」

覓雲惶恐道:「娘娘息怒,奴婢這就出去。」

她對寄芙一使眼色,寄芙與皇甫戎便跟著她離開了。

甘承容沒有再回眸看他們三人一眼,而是一直望著窗外的蒼穹。

臨跨出宮門的那一瞬間,寄芙下意識回過頭,原來令人欽羨的天家,也有無法與人道的心酸,看來甘皇后已經得到了她應有的教訓。

是夜,皇甫戎身著夜行衣,由密道悄悄潛進禦書房,密道口在丹陽門西側角落的一口廢棄古井裡,他相信這密道連耶律火都不知道,因為這密道是他父王初登基時命人建造的,而當初建造的那批人早被他父王滅口了。

他啟動機關,牆面緩緩移動,果不其然,坐在書案後看奏摺的耶律火,和在一旁垂手服侍的大太監都震驚不已的抬起頭來看著他。

耶律火眉心一蹙,瞪視著他。「你是何人?」

皇甫戎冷笑。「取你性命之人。」

聞言,大太監立即扯著公鴨嗓驚喊,「來人啊!救……」

駕字還沒出口,一個暗器飛過去,正中大太監的眉心,他砰的一聲往後直直倒去,再也開不了口。

耶律火蹭地起身,一拍禦案,眉宇間浮起怒色。「大膽!你是如何進來的?知道這禦書房外頭有多少羽林軍嗎?」

皇甫戎緩步逼近。「大膽的是你吧?坐在朕的位子上,拿著朕的御筆,這是在做什麼?」

耶律火愀然色變。「你究竟在說什麼?!」

皇甫戎的眸色忽地一沉。「朕明明白白跟你說過吧,朕不信你的那些鬼話,不信你一心為百姓著想,要你適可而止,不要再於朝堂上興風作浪,朕還要你自珍自愛,若再惹朕不快,朕不知道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還記得嗎?」

他蒙著臉只露出了一雙眼楮,但目光如刀似劍的盯著耶律火。

耶律火心裡一驚,這是耶律權看了他為百姓請命的奏摺後,單獨傳他到宣政殿對他說的話,當時耶律權話裡有諷有勸,更是在警告,聽得他冷汗直流,確實安分了好一陣子。

「你為何知道?」他的面孔一陣青一陣白。「說!你為何知道?!」

「話是朕說的,朕自然知道。」皇甫戎背起雙手,逼視著耶律火,眼眸漆黑如墨。「而如今,你引誘皇后讓朕喝下毒酒,你以為朕會坐視不管嗎?」

耶律火踉蹌了幾步,心裡陣陣發寒。「不,不會的,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

不可能有錯,耶律權咽氣後,他再三確認過,且是他親眼看著耶律權入殮,一個死人又怎麼會活過來?

「朕是死了。」皇甫戎放聲冷笑。「你也快了,大秦皇陵裡,很快就會有你的位置,能與朕長眠在同一處陵墓,是你的造化。」

「一派胡言!」耶律火怒不可遏。「你究竟是誰?」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甘承容派來擾亂他心神的,因為他沒有照他的承諾封她為後,她心有不甘,才會出此下策,想來蕭妃的毒一定也是她派人下的,她一直妒嫉他寵愛蕭妃。

「想知道嗎?」皇甫戎爽快的笑起來。「把桌上的硯臺移到右邊就會看到答案了。」

耶律火看著那硯臺,毫無出奇之處,自他即位後,天天都在案桌上批奏摺,從沒有什麼事,他就不信了,硯臺下真會藏著什麼秘密。

他動手移動硯臺,但同一瞬間,竟有箭矢從四方射向他,他彷佛是籠中鳥,就是插翅也難飛。

「啊——」中箭的耶律火只覺眼前發黑,身子瞬間發冷,心窩像有萬蟻攢動似的難受。

「很難受是不是?」皇甫戎靠近他,冷冷一笑。「箭上抹了致命毒藥,你會七孔流血而死。」

耶律火感覺喉嚨整個縮了起來,他目眢盡裂的瞪著皇甫戎。「呃……你……你到底……到底是誰?!」

「知道這硯臺下暗藏著機關的人還會有誰?」皇甫戎笑得既歡快又滿足。「朕說過吧,朕要殺你,易如反掌,如今明白這話的意思了吧?」

耶律火胸口插滿了箭,一口猩紅鮮血吐了出來,他微張了兩下嘴,直到咽氣,都沒闔上眼。

驀然,外頭一陣此起彼落的呼喝——

「有叛軍!」

「快點捉拿叛軍!」

皇甫戎閃身回到牆後,落下機關緩緩關起牆門。

他離開時,外面已是一片紊亂,想來是甯國公調派的人馬已將秦宮包圍了,這表示耶律懷已得到金崇的信任,萬人大軍即將返回京師,發動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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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8: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真正身世

皇甫戎與寄芙啟程回燕京,沿途他們一直留意大秦的動靜,在他們離開秦京半個月後,聽到了耶律懷登基的消息。

當他們回到燕京時,已是春暖花開時節。

皇甫戎自然是第一時間進宮去見皇甫仁了,常嬤嬤則拉著寄芙東看西看,確定她無恙後才放下心來。

寄芙笑道:「說了是跟王爺去遊山玩水,嬤嬤怎麼就不信?」

常嬤嬤撇撇唇。「王爺打了勝仗卻沒回來,這事兒不尋常啊,再說石硯、石墨都回來了,就你沒回來,我自然放心不下,我還以為你這丫頭命薄,在江北染上時疫死了,以為石硯、石墨說你被王爺帶走,是在安慰我這老婆子的,傷心的哭了好幾日呢。」

寄芙噗哧一笑。「那現在親眼瞧見了,嬤嬤可以放心了。」

「放心是放心了,不過有件事要跟你說。」常嬤嬤歎了口氣。「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娘托人牙子來找過你。」

「我娘?」寄芙很意外。

想起自己是陶瑰之後,她心目中的爹娘很自然的就是她前世的爹娘,而寄氏夫婦的女兒寄芙,早在她重生時就死了。

「是啊,你娘可終於要找你了。」常嬤嬤有些不滿的又道:「不過她不是想知道你過得如何,而是你爹病死了,她沒銀子可以幫你爹下葬,才想問問你有沒有攢錢,能不能讓她給你爹辦後事。」

「我爹死了?」寄芙又是一陣意外。

常嬤嬤眉頭輕皴。「是啊,如今她孤伶伶的一個人,我聽著也於心不忍,你不是留了好些銀子和珠寶給我嗎,我就拿了一百兩銀子給她,叫她好好辦後事,其餘的若是省著點用,夠她下半輩子花用了。」

寄芙聽了頻頻點頭。「謝謝嬤嬤,不管怎麼說,人總要入土為安。」

「你這孩子就是心善。」常嬤嬤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或許是良心過意不去,臨走前,你娘跟我說,你不是她親生的,是她和你爹在籬江下游的河畔邊撿到的,當時你不到一歲,他們看著可憐,又想到你可以給他們兒子當童養媳婦兒,就把你帶回去養了。」

「什、什麼?」寄芙臉上閃過一抹驚訝。「我不是我爹娘親生的?」

「你娘說,因為她兒子死了,你不能給她兒子當媳婦兒,覺得你有些不祥,加上日子又難過,才乾脆把你賣了,不然你跟著他們也是吃苦。」常嬤嬤忽然一臉曖昧的看著她。「我說丫頭啊,你跟著王爺出去了那麼久,有沒有……有沒有那個……夜裡有沒有伺候王爺?」

寄芙知道常嬤嬤在問什麼,雙頰倏地緋紅。

常嬤嬤看她嬌羞的樣子,立刻笑得眼眯成了彎月。「哎喲,太好了!你現在可是王爺的人了。」

寄芙羞窘極了,但又急忙道:「嬤嬤可別跟人說。」

「我知道,這事兒能亂說嗎?嬤嬤我可還沒老糊塗。」常嬤嬤白她一眼。「不過,王爺是不是該正式將你收房啦?不然花飛那幾個丫鬟又要欺負你了。」

寄芙歎了口氣。這也正是她煩惱的,因為皇甫戎不是說要將她收房,而是說要娶她,要明媒正娶,要她做他的王妃,還讓她到飛騁軒他的寢房裡住下,不許她離開。

她做王妃?這可能嗎?她很怕他偏要硬著來啊……

「對了,丫頭,石硯說你給皇上治那肚子裡的啥病的有功,皇上封了你做太醫院八品太醫,如今你有品階了,給王爺做妃不成嗎?」

若是以前的寄芙,聽見這種話非嚇得魂飛魄散不可,可在知道自己前世的事之後便有些不同了,她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是百草堂的二小姐,是她爹娘捧在手掌心長大的,半點不輸人,但她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嬤嬤,雖然我有了品階,可要做王妃身分還是不夠格的,須得公侯權貴之家的嫡女才能與王爺匹配。」

「那麼丫頭,以後呢?你可是要住到太醫院裡去?」常嬤嬤新的煩惱又來了,若是她去了太醫院,跟王爺豈不是要分隔兩地了?

寄芙輕笑道:「嬤嬤不用擔心,不是每個太醫都要住到太醫院,也可以每日進宮當差。」

事實上,她一回來,周大總管就已經跟她恭喜兼傳話了,說是孟太醫知道她回來了,已派人來過了,讓她得空去一趟太醫院,她在太醫院裡要做些什麼,萬事有他安排,她不必擔心。

掌燈時分,皇甫戎總算回來了,他足足進宮了一天,寄芙都擔心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皇上心情極好。」皇甫戎笑著將她拉進懷裡。

「真的嗎?」她以為皇上會動怒,畢竟打了勝仗不帶兵回京面聖覆命,他可是古今第一人。

他笑道:「原來耶律懷早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結盟的書信,說他初登帝位,還有許多不明白之事,想向皇上討教治國心得,並請皇上答應讓燕秦兩國成為兄弟之邦,大秦將永遠對大燕稱弟,你說,接到如此密函,皇上能不龍心大悅嗎?」

「原來如此。」寄芙也將自己並非寄氏夫妻親生女兒一事告訴他。

「那你究竟是哪家的女兒?」皇甫戎摸了摸她的臉,突然把她抱上床。「我可要來好好看個仔細了。」

她愣愣的看著在自己上方的他,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唇已經堵住了她的唇,他滑潤的舌頭探進她口中,盡情的掠奪她的甜蜜。

寄芙被他勾得身子發熱,情不自禁的摟住他的頸項。

帷帳落下,房裡的燭火忽明忽滅,她迷醉間,就聽得皇甫戎在她耳畔輕聲說道——

「芙兒,今夜定要讓你懷上我的孩子。」

冬來,寄芙時時困倦,又想吃酸的東西,這些異常是皇甫戎先注意的。

醫者不能自醫,她不能為自己診脈,他便請來孟太醫為她診脈。

一診之下,她果然是有孕了,不過喜脈還很輕,要多加注意,因此孟太醫讓她暫時不必再去太醫院當差了,先養好胎再說。

寄芙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終於懷上他的孩子了,憂的是如今還沒有王妃,她卻先懷上了皇甫戎的孩子,這于禮不合啊,若是他現在納她為妾,給了她和孩子名分,將來王妃入門了也會心裡不舒坦。

其實,如今的她已和過去不同了,過去她只是單純在王府長大的奴婢,自然認為王府裡將來有王妃、側妃和姨娘等等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她找回了記憶,就不再是寄芙而是陶瑰,她嚮往著姊姊和顧月磊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深情,又怎能接受他身邊有別女子?

她沒有把這些心事告訴皇甫戎,因為她變了,但他還是他,不管他的身分是顯親王還是秦王,他身邊理所當然是妻妾成群,她又怎能讓他難為。

有好幾次,她都想跟他說,他們回萬嶽城去,她可以在清風堂行醫,在那裡避世而居,做一對神仙眷侶,再也沒有身分地位的問題,可是她不能。

當初是她要他做真正的大燕人,如今他做到了,一心輔佐皇上,也時常以邦交國親王的身分往返燕秦,進秦宮見耶律懷,教他治國和抗衡金、遼之術,也能常見到元香,如今他已放下前世的一切,過得如魚得水,她又怎能要他做出改變?

「芙兒,既然你已懷有身孕,皇上也該讓步了,我明日便進宮去見皇上和太后,你提前做好準備吧。」

事實上,自從回燕京之後,他便多次對皇上提起他要娶寄芙為妃,但皇上都輕輕帶過,避而不談。

過去他可以作罷,但如今不成,寄芙與孩子,他都要給他們名分。

「什麼準備?王爺要見皇上和太后娘娘做什麼?」寄芙原是躺在榻上,聞言便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急道:「有話好說,王爺千萬不要衝動行事。」

皇甫戎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芙兒,你可知道這幾日梁國的彎月公主來燕京了?」

寄芙點了點頭。「在太醫院裡聽醫員們提過,王爺怎麼忽然提起彎月公主來了?」

燕梁是邦交之國,百年友好,兩國的皇親權貴在過去數十年來也屢屢通婚,她知道彎月公主是當今梁帝的長姊,也是大樑國最尊貴的嫡長公主,嫁給了梁國第一名將衛玄大將軍,生了四個兒子,衛言、衛出、衛必、衛行,合起來便是「言出必行」四字,這回她來燕京做客,便是帶上了小公子衛行,聽說她和皇后的姊姊——安定伯府夫人私交甚篤,因此伯夫人也入宮來做陪了。

「彎月公主此番來燕京,名為做客,實則是來為她的八妹落月公主說親。」

寄芙這下明白了,心裡不免發酸,唇邊的笑意不自覺多了一絲牽強。「這是……是要給你說親吧?」

皇甫戎對著她揚了揚嘴角。「現在你還認為我不可以衝動行事嗎?」

她無奈的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

如今因為他的命令,王府上上下下都把她當主母看待了,她就住在飛騁軒裡,夜夜與他同榻而眠,與尋常夫妻無異,她無法想像,落月公主嫁進來會變得如何,一個堂堂的大樑公主,會容許她的存在嗎?

就在兩人相視無語時,守門的錦憐在門外稟道:「王爺,大總管來了,說宮裡的安公公親自來府裡,要請姑娘進宮給大樑國的衛小公子治病。」

兩人一聽,都覺得奇怪,皇甫戎馬上道:「進來!」

錦憐這才推開了房門,她打起了簾子,周海大步而入,神色緊張。

「王爺,安公公說,衛小公子肚子犯疼,疼得滿地打滾,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是皇上說芙兒會治,讓芙兒速速進宮。」

他以前叫寄芙芙兒,如今府裡都稱寄芙姑娘,就只有他跟常嬤嬤沒改,是寄芙不讓他們改的,見主子爺也沒說什麼,他便一直這麼叫了。

寄芙一聽到有人要她醫治便坐不住了,皇甫戎雖然不悅的嘀咕兩句,但也知道攔不住她。

「我陪你一道去。」如今她有身孕,他不放心她一個人進宮,見她要背藥箱子,他一把奪過。「以後不許再背藥箱子,去太醫院時就讓錦玉跟著你吧,讓她背。」

夜已深,外面還落著雪,宮裡的馬車已在候著,安公公是急得不得了,見寄芙和皇甫戎出來才鬆口氣。

寄芙忙問道:「安公公,是怎麼回事?」

安公公一臉凝重。「咱家也不甚清楚,是皇上說寄太醫會治,要剖開肚子來治……」

寄芙當下便明白了,可能是腸癱。

眾人一路無言,匆匆到了皇宮,彎月公主客居在翠微宮,他們到時,整個宮殿燈火通明,僕從如雲,連太后和皇后都在寢殿裡,還有太醫院尤院使和孟太醫等等太醫都在一旁。

寄芙要給太后、皇上、皇后行禮,皇甫仁一揮手。「不必行禮了,快去看看小公子,看他的疼法,跟當日朕肚子疼是一模一樣。」

皇上對她講話一向溫和,寄芙知道皇上並非討厭她才反對婚事,是單純的遵循大燕的皇族之禮,親王不能與民間女子結親,更別說她出身奴婢了。

「下官遵旨。」寄芙不敢輕慢,立即往床榻而去,沒注意到一個嬤嬤震驚的看著她。

皇后親自走過來為她引薦。「這位是大樑國的彎月公主,身子不適的是衛小公子……」

皇后還沒說完,寄芙與彎月公主四目相交,兩人皆「啊」了一聲。

「衛夫人!」

「寄姑娘!」

原來是當日在茶棚萍水相逢的那位美婦人,她腕上還戴著那夫人相贈的貴重玉鐲,這麼說,疼的便是那叫行兒的孩子?

「行兒是何時開始疼的?疼多久了?」她忙細細詢問症狀。

古嬤嬤怔怔地看著寄芙,喃喃自語道:「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彎月公主的貼身宮女綠影說道:「那位就是當日救了嬤嬤中風之症的姑娘。」

皇甫仁見寄芙與彎月公主相識,正在問皇甫戎他們是如何相識的,又聽見古嬤嬤的喃喃自語,他與太后、皇后便都一起朝寄芙和彎月公主看了過去。

她們兩人正一個問一個答,靠得很近。

皇甫仁也忍不住嘖嘖稱奇,「確實很像。」

彎月公主年年來大燕找尋失散的嫡長女,有時行經燕京便會到宮裡做客,所以他不是第一次見她了,寄芙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見,但他從未把她們兩人放在一塊兒想,便也就沒發現兩人容貌的相似之處,如今一看,當真有八分像哪!

那邊寄芙已經問過病症、把過脈了,確實是腸癱,她需要立即為衛行剖肚割腸,需要兩名助手。

孟太醫早從安公公那裡聽過寄芙在江北給皇上剖肚割腸的事蹟了,他早想觀摩,便自告奮勇要做她的助手。

另一個毛遂自薦要當助手的是尤院使。

寄芙委實意外,房俊麗是尤院使的得意弟子,她以為尤院使也像房俊麗一樣高傲,沒想到他竟如此虛心求教,半點杏林國手的架子都沒有。

「等等。」皇甫戎突然出聲,所有人都看著他。

彎月公主急道:「王爺有何事?」

皇甫戎不看她,只對著太后、皇上說道:「母后、皇兄,芙兒已懷有身孕,若是不允我娶芙兒為妃,那麼她便不給衛小公子治病。」

太后好氣又好笑,斥道:「你這孩子,輕重不分,成何體統?你給哀家出去,不許你待在這裡。」

寄芙每半個月都會到慈甯宮為她診平安脈,她很喜歡寄芙,也明白兒子喜歡寄芙的心意,她給兒子戴上的蜜蠟手煉此刻就戴在寄芙皓腕上,這還能不知道他的心意嗎?可是堂堂一個親王娶八品太醫為妃是會受天下人恥笑的,她又怎能讓他胡來?

「請王爺不要再說了。」寄芙一臉嚴肅,秀氣的眉頭也緊蹙在一起。「人命關天,不能兒戲,要是耽誤了救治小公子,寄芙以後便再也不理王爺了。」

太后暗暗點頭,她就知道寄芙是個懂事的,若是她能出身權貴之家、簪纓世族,那該多好……

「煩請公主為小公子脫下上衣,小公子此刻五臟悶燒,需先藥燻之後才剖肚割腸。」

彎月公主不假他人之手,和綠影一塊兒褪去了衛行的衣物。

寄芙已和尤院使、孟太醫在商量需要之物了。

皇甫戎眼尖,見到褪下衣物之後,衛行的肩窩處竟有個和寄芙極為相似的石榴紅彎月胎記,同樣是女子拇指大小,他輕挑劍眉,凝聲喚道:「芙兒……」

所有人都以為他又要阻擾寄芙為衛行診治了,寄芙也無奈的看著他。「王爺別鬧了。」

皇甫戎微翹起嘴角。「你看那孩子的肩窩,有個與你相仿的彎月胎記。」

「什麼?」寄芙訝異的過去看,沒注意到彎月公主聞言顫抖不已。

「你……你也有彎月胎記嗎?」彎月公主忽然激動的一把握住寄芙的手,用著哭音急促的道:「可以給我看看嗎?」

寄芙沉靜道:「可以,但這事不急,先讓我替小公子醫治,等得空了,再給公主看可好?」

彎月公主如夢初醒。「哦,對、對!」

醫員將所需之物備來了,除了尤院使和孟太醫,其餘人都被請出了寢殿,太后、皇上、皇后都不肯去歇息,便一起移駕寢殿旁的玉雪閣,皇后身邊的得力宮女已命人送上熱茶和點心。

彎月公主哪有心思吃東西,她急切的問皇甫戎,「王爺可是親眼見過寄姑娘身上的彎月胎記?當真與行兒一樣?」

皇甫戎點了點頭。「一模一樣,且都是石榴紅。」

彎月公主又是激動得不能自已。

古嬤嬤連忙安慰她,自己卻也忍不住喜極而泣。「老奴看八成是了,模樣跟主子生得一樣啊,若是再有和主子、小主子們一樣的彎月胎記,肯定沒錯了。」

皇甫仁推敲之下,也得出了結論,便把彎月公主一直在找嫡長女之事說給皇甫戎聽,而這事太后和皇后原就知道了。

彎月公主素來喜愛大燕風光,她新婚時和夫婿到大燕遊玩時有了身孕,兩人繼續遊山玩水,直到生下他們的第一個女兒——將軍府的嫡長千金衛諾。

沒想到他們搭船要由百陽州往泉州時,船卻在籬江翻覆了,全部的人都獲救,唯獨幾個月大的衛諾遍尋不著,夫妻兩人都相當自責難過。

自此,彎月公主年年都到大燕四處尋訪,就為了找尋可能早已死掉的女兒,而她陸續生下的兒子取名「言出必行」,正是「諾」意,她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可憐的女兒,一方面還是抱著她沒死的希望。

皇甫戎聽完,直接對彎月公主道:「公主殿下,我家芙兒才幾個月大時在籬江下游的河畔被寄氏夫婦撿到,六歲被賣入王府為婢至今。」

真正的衛諾五歲時在洪水中淹死了,這事自是略過不說,雖說寄芙打從找回前世記憶之後便當她自己是陶瑰了,想來找到這一世的親生爹娘對她而言並無太大意義,她還是會當自己是陶瑰,但對他而言就不同了,因為如此一來,皇上、太后反對他娶寄芙為妃的理由便迎刃而解了,真真是老天相助。

「你說什麼?」彎月公主的身子猛地一震,呼吸變得急促。「籬、籬江河畔嗎?」

皇甫戎點了點頭,視線順著太后、皇上,最後又回到彎月公主臉上,沉穩的道:「且芙兒如今已懷了我的孩子,但礙於身分低微,一直有人在阻礙她成為我的王妃。」

太后好氣又好笑,好啊,她的親生兒子竟然將她一軍來了。

彎月公主一時也沒想到皇甫戎暗指的人是誰,她只想到自己親骨肉因為身分低微被人看低便心痛如絞,眼淚忍不住撲簌蔌的直落。

「莫哭了,孩子。」太后輕拍彎月公主的手,親自拿了帕子給她拭淚。「一切有哀家作主。」

皇甫戎揚起了眉,看了太后一眼,用眼神告訴她,是您自個兒說的,您要作主,您老可要說到做到。

太后也回了他一眼,兒子你本來就如此會趁火打劫嗎?

皇后忽然笑盈盈的說:「寄太醫秀外慧中,醫術卓絕,皇上和本宮早就有意讓戎弟娶寄太醫為妃,只是一時沒找著好時機,本宮前些日子身體又微恙,如今這時機正好,寄太醫有了身孕,這是雙喜臨門哪,是值得開心的事,公主莫要再哭了。」說得好像她都沒反對過似的。

皇后也是個牆頭草,原本她屬意落月公主成為她的弟媳,但落月公主不過是大樑皇室眾多公主之一,生母是眾多太妃之一,也不是嫡出,跟嫡長公主嫡出的千金在地位上是萬萬不能相比的,再說,公主的夫婿衛玄是梁朝的大將,手握兵符,衛家是世族,怎麼看都是十全十美的親事。

彎月公主急切的對皇甫戎道:「王爺,你再說說,芙兒在王府都是怎麼過的?她怎麼會被賣入王府,又怎麼會醫術……」

終於,寄芙給衛行做好了縫合,剩下的就等觀察了。

剖肚縫合足足費了一個時辰的功夫,寄芙與尤院使、孟太醫走出來時,臉色都十分蒼「白,但尤院使的精神卻亢奮不已。

「太教人欽佩了,老夫今日著實開了眼界,當真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彎月公主見三人出來,沖上去一把握住了寄芙的手,急切萬分的說:「孩子,快快,快給我看看你的胎記!」

寄芙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但公主那雙秋水般盈盈的含淚眸子,教她不忍拒絕,她隨公主去了內室,古嬤嬤自然也同去。

皇后興沖沖起身道:「本宮也去看看。」

太后也坐不住了,把手伸向身邊伺候的大宮女。「那麼哀家也同去好了。」

皇甫仁也想看那彎月胎記到底生得如何,但礙於他是男子,自然是不能去了,只好拿起茶盞喝了口茶,靜待消息。

皇甫戎挑眉詢問,或者說挑釁比較恰當。「皇兄如今不會再反對芙兒待在弟弟身邊了吧?」

皇甫仁聲音含笑,四兩撥千斤的說道:「戎弟此言差矣,朕從來沒有反對過寄太醫……對了,不說那個了,你知道賀公子與木窕公主要成親了嗎?說起來,雖然與秦王一直書信往返,但朕還未去過大秦,這一次,咱們一同去道賀如何?」

皇甫戎見好就收,淡淡的問:「皇兄準備備什麼禮?」

賀踏雪早就派人捎來這個好消息,老實說他至今還是覺得他最親愛的妹妹配這麼個男人實在可惜了,但他也不否認賀踏雪確實有能耐能照顧好元香,只要元香開心幸福,他就放心了,如果賀踏雪真的敢負了元香,他有的是辦法讓他付出代價。

皇甫仁理所當然的道:「依我朝所制,盟國公主婚嫁,一律皆是金銀珠寶、珍珠瑪瑙、珊瑚翡翠、古董珍玩字畫各十抬。」

「不成。」皇甫戎立即反對,那可是他最疼愛的胞妹,自然當得一切最好的。

皇甫仁一愣。「戎弟認為太貴重嗎?」

「什麼貴重?」皇甫戎嗤之以鼻。「簡直寒酸,有失大燕朝的皇家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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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戎臉色嚴肅的道:「木窕公主姿色秀麗,花容月貌,聰慧美麗,嬌嫩玲瓏,知音善感,詩書全,自幼受皇族燻陶,氣質高貴,知書達禮……」

皇甫仁很是納悶的看著他,有人問這些嗎?

「總之,木窕公主十全十美!」皇甫戎終於下了個結論,並接著道:「依臣弟之見,少說要彩繡之衣三千套、禦馬三千匹,紫檁木黑檀木做的傢俱百件,金銀珠寶、珍珠瑪瑙、珊瑚翡翠、古董珍玩字畫、各種金玉飾物各百抬,木窕公主喜歡玉,因此!玉床、玉枕、玉墊、玉杯、玉碗、玉碟等用具不可少,還有玉鐲、玉簪首飾要另外備兩百抬,護駕大將十人、軍隊百人,各類穀物種子以及精通碾磨、紡織、陶器、造紙、釀酒等工藝的人才等等,方為基本賀儀。」

皇甫仁瞪著他,見他神色認真,不似玩笑,不由得懷疑他這個弟弟,腦袋昨天是被門夾到了嗎?

這是婚嫁賀禮嗎?這搬國庫吧!還有那各類穀物種子是怎麼回事?他知道大秦的農業素來不發達,是要幫助大秦農業?

「這自然只是基本賀儀。」皇甫戎還沒說完。「等公主歸甯時,須得備下歸寧禮……」

皇甫仁擱下茶盞起身,木窕公主歸甯關他什麼事!「安守貴!」

「奴才在。」

「擺駕回宮!」

安守貴唱道:「皇——上——回——宮!」

皇甫戎一陣錯愕,瞪著皇甫仁離去的身影,受不了的搖了搖頭。堂堂大燕朝的皇帝竟然如此小氣?不可取,不可取。

尾聲情深未央

「稟王妃……」周海拿著禮單念道:「适才福甯王妃派人送來給小世子的賀禮如下,黃金八百兩,寶萊軒的玉戒一對、福甯王妃親自給小世子做的衣裳兩套,絲綢、紗羅各百匹,兜羅綿六十匹……」

「周伯,等等。」寄芙臉上寫滿疲憊。「周伯就看著辦吧,我頭有點兒疼,要進去躺躺。」

「頭疼?」他大驚。「可要找孟太醫來給您看一看?」

王妃頭疼可不得了,王爺寶貝王妃是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不管王妃有什麼風吹草動,都不可以等閒待之,這是主子爺的命令。

「不用了。」她撫著額際。「我躺躺就好。」

周海立刻對一旁伺候的錦憐斥道:「杵著做什麼?還不快扶王妃進去歇息。」

錦憐趕忙上前攙扶。「奴婢扶王妃回房。」

寄芙成了王妃後,身邊自然不能沒有服侍的丫鬟,但她懶得挑,便升了原本飛騁軒的二等丫鬟錦憐、錦香、錦惜、錦玉做她房裡的一等大丫鬟,院子裡其它丫鬟要用誰,要買還是用家生子,便全權交由常嬤嬤去打理了。

皇甫戎既已成親,飛騁軒的管事婆子吳嬤嬤便功成身退回宮裡伺候太后去了,寄芙讓常嬤嬤接手飛騁軒管事婆子的位置,把她樂得闔不攏嘴。

至於花飛、柳絮,雖然一開始她們給過她下馬威,但也沒怎麼使壞,況且她們伺候皇甫戎都那麼久了,她便讓她們留任皇甫戎身邊一等大丫鬟的位子,她們以為她一定會報復,她沒有,她們便對她心存感激了,把飛哥兒照顧得妥妥當當,她看了也放心,才有功夫寫她的解毒秘笈。

不過她今天真是累,還累得不想動,不過是個小小的周歲宴,卻驚動了那麼多人,而且她這個王妃不能甩手不管,明日還要接待她這一世的爹娘,彎月公主和衛玄將軍,以及她那四個弟弟,後日更累了,賀踏雪和元香特意從大秦過來道賀,某個愛妹心切的人不知道又要如何發作了。

元香第一回來顯親王府做客要回去大秦時,某人是恨不得把滿燕京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都買下來給她帶回去,看得她直搖頭,這不是露出還魂重生的破綻嗎?

其實皇上與皇后已經起疑了,三番兩次問她王爺為何待元香那麼好,尤其是皇后,時常以「咱們同樣是女人」為開頭,暗示她王爺對元香肯定不一般,讓她找幾個美貌丫鬟開了臉給王爺做通房,以免王爺和元香做出什麼苟且之事,讓她真是有苦難言啊。

不過他們來倒也不是沒好處,因為賀踏雪總會捎來她想知道的消息,姊姊和磊哥哥如何了,鳳大哥、叮噹和清風堂又如何了,她雖然無法和她真正思念的家人見面,但知道他們一切安好,她就放心了。

有時想想,她真想回到在南院當三等粗使丫鬟的日子,那時多快活、多無憂無慮啊,這天家富貴真不是人人消受得起的呀!

才想著,她竟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錦憐嚇得大聲叫人,「來人啊!王妃昏倒了!王妃昏倒了!」但她萬萬沒想到第一個沖進來的竟是主子爺。

皇甫戎一把抱起了寄芙,焦急命令道:「快叫太醫!」

錦憐領命後連忙奔了出去。

皇甫戎將寄芙輕柔的放到床上,沒一會兒,她便幽幽轉醒了。

「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身子?再這樣下去,你不許再去太醫院了。」皇甫戎擰著眉開始數落,偏生眼裡全是關切。

寄芙無奈的歎了口氣。「確實是有好一段時日不能去了。」

他臉色一緩,心情反而好了。「哦?今日怎麼這麼聽話?」

他不喜歡她去太醫院,不喜歡那些年輕太醫個個纏著她請教醫理。

她瞋了他一眼。「還不是要給你養孩子。」

皇甫戎片刻之後才意會,粲然一笑,兩眼望著她的肚子,又伸手輕輕摸了摸。「一定要是女兒,跟你一樣有彎月胎記的女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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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9:12 |只看該作者
二十年的習慣 簡瓔

多年來……好啦,是二十年來,今年咱們新月家族都二十歲了,一系列精采無比的紀念活動根本讓人無法忽視啊!作為創社元老的瓔當然也只能承認這習慣已經有二十年了。

瓔寫作的習慣是一定要先寫大綱,若是沒有大綱,就算瞪著電腦螢幕三天三夜也寫不出半個字來。

還記得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跟寄小秋見面,聊到寫稿,我說我一定要寫大綱,寄小秋很驚訝問:為什麼要寫大綱?我也很驚訝反問:沒有大綱要怎麼寫?

哈哈,我是真的很驚訝沒有大綱也可以寫這回事,以為人人都跟我一樣要寫大綱哩!

打從寫第一個故事開始,所有情節就已經在我腦海中很久了,一氣呵成,寫來毫無阻礙,就是一種信手拈來、水到渠成的感覺,後來便養成了這個習慣,我要寫什麼故事雖然還沒下筆,但故事怎麼開始、怎麼走、怎麼結局,我全部都要知道,如果我腦中只有一個開始,或是只有進行到一半的情節,那我是絕對不會開始寫的。

因此啦,要對這個故事有感覺才會有大綱,大綱也不是隨隨便便十天半個月就生的出來,我要先「想」。

「想」這個步驟很重要,想主角的性格、配角有哪些,要寫怎麼樣的故事,要怎麼發展,結局是什麼?

我會花很長時間來「想大綱」,至少想一個月,沒有想法之前,我不會開始寫大綱。

所以啦,如果我跟美女萱、簡小燻一起寫套書,她們開始寫之後,我一定還沒開始寫,我都會叫她們不用管我,我還在想大綱,久了,她們也習慣我想大綱這件事了,她們寫了十天半個月之後會問我:大綱到底想好了沒有啦?我一樣叫她們趕快寫,不用等我,我大綱想好了,後面就快了。

可是,雖然我已經寫了完整大綱,但故事開始之後,總不會百分之百照著我的大綱來,寫著寫著,主角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因為主角的思想冒了出來,劇情就會變成一部分被主角的思想拉走,這時我一定會做一件事——修正大綱。

修正大綱這件事,從開稿到完稿的過程中,並不是只有一次而已,而是非常多次,因為一個章節的大綱,有時候因為主角自有思想的關係,我會寫到了原定字數的三倍以上,那後面的劇情勢必要修正,也有設定好要寫的劇情,進入那個章節之後,因為前面劇情已經改變的關係,發現不適合,那也要修正。

總之,因為我的大綱並非一次完成,會因為主角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修改,所以美女萱跟簡小燻都會罵我:浪費!

浪費什麼呢?

就是浪費字啦XD,美女萱跟簡小燻覺得我花很長的時間去寫那些會一再修正的大綱很浪費字,那些字都不會變成書。

像這本《福星醫婢》,大綱就寫了兩萬五千字,花園系列的大綱我會寫一萬字,藍海字數是花園的一倍以上,大綱自然要多一倍,這不是很合理嗎?

結果簡小燻一句話打的我倒不起,她說:你那不是大綱,是濃縮小說!

蝦毀?說我的大綱是濃縮小說?

美女萱還馬上附和:對!你那根本就不是大綱,哪有人大綱寫那麼長那麼久的……

吼~她們顯然都很看不起我寫大綱的能力厚!

看到這裡,大家跟我一樣會很想問:那她們兩個的大綱咧?

我去美女萱家的時候,美女萱把她的大綱給我看:喏,這我的大綱。

我一看。

一張A4紙,上面充滿了鬼畫符,被偷走也沒人看得懂。

美女萱說:這就是大綱啊,人物、劇情都在上面了。

我:#@這什麼大綱啊?亂七八糟。

好吧,這就算了,至少紙上充滿了字。

我回去媽媽家的時候,簡小燻把我叫上樓,叫去她的書房,我以為要幹麼,她一樣拿出一張A4紙給我。

簡小燻:你看一下,我的大綱就這樣。

我一看。

這什麼?就這樣?

很乾淨的一張紙,上面畫了很簡單的人物關係表,每個章節的大綱頂多六個字,例如,第一章分為三個小節,她就寫:第一章,一、相識,二、相愛,三、誤會。

這、就、是、大、綱?!

所以大家知道她們為什麼會說我的大綱很浪費了吧?

雖然經過她們紙上大綱的震撼教育跟苦口婆心勸我不要寫大綱了,但我還是沒法改,一個長達二十年的習慣要怎麼改啦?改了,我可能就寫不出來了。

所以,我想我還是會繼續寫大綱,寫很長的大綱,希望大家會喜歡這本書,下本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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