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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年前
三月底的一個早晨,天色粉青,燦亮亮的晨光從一長排的白千層葉梢篩下來,微風拂來梔子花的香氣,一個美得像夢的春天卻在一句不雅的髒話中揭開序幕——
「Shit!」徐沁濃聽見圍牆內傳出早自習的鐘聲,懊惱地低咒了聲。
她盯著牆壁上下瞧了瞧,以她一百六十二公分的身高,除非有助力,否則雙手根本攀不到牆面的頂端。
「同學,你在幹麼?」一道低沉的男音在徐沁濃的身後響起。
她轉過身,注意到這位男同學的很高,大概一百八十幾公分吧,修剪整齊的短髮、俊挺的五官,兩道眉毛又黑又濃,一雙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看。
「嗨,同學,幫個忙好嗎?」她白皙的小臉漾出一抹笑容,狡黠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挺拔的身材。
「有事嗎?」巨浚業困惑地看著佇立在牆邊的女同學。
她的五官極為秀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巧直挺的鼻梁,紅潤的嘴唇,看起來甜美可人,但眉宇間卻飛揚著一股叛逆不馴的氣質。
「同學,把你的手借我一下好嗎?我想翻牆過去。」她率性地把書包往牆內一丟,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翻牆?!
他愣了下,這女的是怎麼回事,穿著制服裙居然還想爬牆,難道不怕曝光嗎?
他好奇的目光順著她甜美的臉蛋往下移,注意到她制服上沒繫領結,裙子也完全不符合學校的規定,硬是短了一截,露出一雙又白又細的小腿,書包則背得歪歪斜斜的,儼然一副問題學生的模樣。
「學妹,你穿裙子……」巨浚業指指她過短的裙子,從她制服上的學號認出她是一年級的學生,當然也記住了她的名字。
「沒關係,我裡面有穿運動短褲。」她揚起一抹甜甜的笑容,率性地說道。
反正就是短褲被瞧見而已,又不是真的曝光,沒啥損失啦~~
「翻牆被抓到的話,要罰跑操場五圈,遲到只要罰掃教職員廁所三天就好了,你確定要翻牆?」他試著打消她想爬牆的念頭。
「可是,如果我今天再遲到的話,就要連掃一個月的教職員廁所了。」她撇撇嘴,一臉無奈。
巨浚業望著她,猶豫著該不該向她坦白自己其實是糾察隊,其實現在就可以把她的班級、姓名登記下來,稟報教官的。
「同學,你手借我,助我一臂之力翻牆過去,事成後,我送你一個特別的禮物怎麼樣?」她神秘兮兮地低聲說道。
「禮物?」巨浚業饒富興味地挑起劍眉。
「我讓我們班的女生和你們班的男生聯誼怎麼樣?」她興奮地繼續說道:「我們班的女生超漂亮的,很多學長都搶著跟我們班辦聯誼喔!」
巨浚業被她臉上神氣的表情逗出一抹笑容,這算是「誘之以色」嗎?
「學妹,你哪一班的?」他低笑道。
「一年十班,徐沁濃。」
「美術班。」他低聲輕喃。
原來她是美術班的學生,怪不得在清秀甜美的外表下,散發出一種慧黠、難以馴服的氣質,而率真的舉止也教他開了眼界。
在準備聯考的苦悶高三生涯,他沒有想過自己竟會遇上這麼特別的女生,笑容特別的甜美、行為特別的大膽,思想特別的跳脫,令他感覺很……不一樣。
她瞄了一下他藍色襯衫上的學號和名字,眼睛倏地亮了起來,一副同情的口吻,直率地說道:「學長,你怎麼那麼倒霉,居然跟『巨無霸』那個老頭同姓……」
「巨無霸」是學長姊替訓導主任巨克義取的綽號,因為他長得又高又壯,嚴肅又凶悍,是許多問題學生的剋星。
巨浚業的嘴角微微揚起,「巨無霸」就是他老爸,他們的姓氏當然一樣啊,不過既然她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說。
「學長,快啦,時間快來不及了,你的手先借我一下,讓我翻牆過去啦,反正你這麼高,等會兒兩手一撐,就可以翻過來了。」她軟聲央求道。
「你確定要翻過去?」看她一副沒有他幫忙就完蛋了的誇張表情,巨浚業的眼底閃著戲謔的笑意,忍不住想跟她玩個小遊戲。
他該不該告訴她,圍牆內有個「巨大的驚喜」在等著每個遲到的學生呢?
「學長,同是天涯『遲到人』,你就幫我這一次嘛!」她繼續「盧」他。
「你不再考慮一下?」他再次被她可愛的用語逗笑。
徐、沁、濃……
他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決定也用個特別的方式,讓她記住他。
「對啦!」她目光閃爍,把最後一絲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她露出像小狗般無辜純真的眼神,一臉渴望地看著他,好像拒絕她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令他無法說不,只好淪為「幫凶」,協助她翻牆。
巨浚業十指交握,彎下腰,徐沁濃一手倚著牆壁,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單腳踩在他的掌心上,他仗著身材的優勢,站起身,輕而易舉地將她舉高。
她雙手構到牆頂,俐落地攀了上去,坐在牆緣,回過頭,對著他喊道:「學長,謝啦,你這學期的幸福包在我身上啦,保證介紹我們班最漂亮的女生讓你認識!」
湛藍的天色下,閃閃日光篩過搖曳的樹葉,掩映在她清秀的臉龐上,讓她整個人顯得更加耀眼,彷彿沐浴在梔子花下的淘氣精靈。
她甜美的笑靨就像磁石般,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怔怔地望著她,表情有些迷惑,感覺有股暖意流淌過他的胸口,令他心動不已……
徐沁濃雙腳俐落地跨過牆面,正要跳下來時,注意到吳教官穿著熨燙整齊的襯衫和深色窄裙,持著藤條,殺氣騰騰地朝她走過來,身後還跟著一臉殺無赦的「巨無霸」。
「徐沁濃——」吳教官拔高嗓音吼道。
她怔住,尷尬地坐在牆上,回頭瞟了巨浚業一眼,想使眼色要他別跟著翻牆過來。
巨浚業站在圍牆下望著她,閃著一口潔白的牙,笑得既無辜又無賴,慢慢說道:「學妹,我警告過你、也給你時間考慮了……」
因為父親是學校的訓導主任,所以他在校內必須謹言慎行,維持品學兼優的好形象,從來都不知道惡作劇的感覺這麼好。
一抹惡意的快感充溢在他的胸臆間。
沁濃霎時明白自己被他耍了,怒瞪著他,隱忍住想飆髒話的衝動。
「徐沁濃,又是你!」吳教官手持藤條,指著她粗魯無比的動作。
「主任、教官,早安……」她咬著牙,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還不下來嗎?是要坐在牆上看風景嗎?」吳教官沈聲斥道,對於她這個教官室的常客頭痛不已。
沁濃身手俐落地躍下來,拾起落在草皮上的書包,背在肩上。
「罰跑操場五圈加洗教職員廁所五天,午休時間到教官室報到。」教官冷冷地說道。
「吳教官……」她垮下俏臉,沒想到處罰竟然比平常還重。
她雙手掄拳,心裡超不服氣,巨浚業這傢伙實在太可惡了,明知道圍牆內有「埋伏」,居然不事先告訴她,害她被教官逮個正著。
「有問題嗎?」吳教官嚴厲地盯著她。
「報告教官,我有共犯,圍牆外有個學長協助我翻牆進來的。」她決定拖他一起下水。
「誰?」巨克義雙手叉腰,嚴厲地說。
「報告主任,是巨浚業……」沁濃注意到她說出這個名字時,吳教官和訓導主任臉上的表情十分難看。
吳教官瞟了巨克義一眼,乾咳幾聲說道:「徐沁濃,巨浚業是今天的代理糾察隊,怎麼可能協助你翻牆,你是不是存心找碴,故意要誣賴他?」
「教官不信的話,可以問巨浚業,他就站在圍牆外。」她義正詞嚴地說道。
巨克義凜著臉,看了徐沁濃一眼,咆哮道:「巨浚業,是你協助她翻牆過來的嗎?」
隔著一堵圍牆,巨浚業聽到父親質問的聲音,下意識站得又挺又直,悶悶地瞪住眼前磚紅色的牆面,沒想到徐沁濃居然敢拖他下水,可惡!
「報告主任,是的。」巨浚業一副磊落不羈的姿態,寧願受體罰,也不願說謊。
「升旗典禮結束後,跟著遲到的同學罰跑操場五圈,然後再做五十下伏地挺身,中午休息時間到訓導處報到。」巨克義深怕學生私下傳說他偏袒兒子,所以刻意加重處罰。
「是。」巨浚業咬牙接受。
要是平常慘遭同學陷害,他一定又氣又嘔,但這一回他既沒有發怒也不覺得委屈,反而有一種較勁挑釁的意味。
沁濃背著書包,聽到巨浚業也連帶受懲罰,心裡冒出一堆愉快的小泡泡,方才的鬱悶之氣也全都一掃而空了。
「教官,那我可以先回教室嗎?」她輕聲說道,臉壓得低低地,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明天不要再遲到,不准再翻牆了,知道嗎?」吳教官輕斥道。
「是。」她點點頭,轉身快步離開巨克義冷峻的視線。
她拎著書包,以一種散漫、無所謂的步伐踩過綠色的草皮,抬頭望向無邊無際的湛藍色天空,輕嘆了口氣。
對十七歲的徐沁濃來說,成長彷彿是被迫打開潘多拉的盒子,裡面逃逸出無數的爭執、嫉妒、痛苦和不安,她多希望自己是飛翔在空中的鳥兒,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擺脫囚困她的這座牢籠,到一個沒有煩惱的地方……
※ ※ ※
南陽街上林立著各式各樣的書店和補習班招牌,騎樓下匯聚著一攤攤的小吃攤,讓原本就狹窄的街道更顯得擁擠不堪。
星期五晚上,巨浚業換下淡藍色的制服,穿上T恤、牛仔褲,和幾個同班同學,還有念建中的弟弟巨浚琛一起走進隱藏在K書中心樓上的撞球間。
七、八個大男生一起擠進窄小的電梯內,按下按鈕,沉重的電梯便隨著燈號緩緩攀升。
「老大,當年我勸你不要去讀老爸任職的學校你就不聽,搞得現在連敲桿都得換便服。」就讀建中一年級的巨浚琛,咧著一口潔白的牙齒,涼涼地調侃道。
巨浚業聳聳肩,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他對於換便服一事倒是沒什麼意見,因為父親是訓導主任,穿著制服出入在一些比較叛逆的場所不太妥,所以他習慣放一件T恤或運動衫在背包,和同學去打球時也比較方便。
「浚琛,你老哥當初選擇我們學校是對的!他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也是好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只要打出巨浚業的名號,多得是女生想跟我們聯誼。」穿著淡藍色制服的另一名男同學插嘴說道。
「拜託,我老哥才不是什麼萬人迷咧,上星期不是才被你們學校的學妹惡整嗎?」巨浚琛刻意拉拉衣領,用十足自戀的口吻說道:「想要成為把妹王,還是多跟我學學吧!」
巨浚業輕哼了聲,懶得搭腔。
不過,話題繞到徐沁濃身上,巨浚業的腦海立即浮現出她俏麗又叛逆的模樣,經過上次的翻牆事件後,兩人曾在走廊和福利社碰過幾次,而她總是用一種挑釁的表情倔倔地瞪著他。
後來他刻意向幾個美術班的同學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徐沁濃入學時以第二高分考進美術班,術科幾近滿分,還曾拿過全國高中組油畫冠軍,連老師都說她真的很有才華,但她卻從上學期末開始變得常常曠課。
經過一個寒假,她更是變本加厲,簡直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游走在校規邊緣,成為教官室裡的常客……
噹!
電梯到達九樓後,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巨浚業混亂的思緒。
兩扇鏡門靜靜滑開,一群人走進撞球間,來到角落的撞球桌,忙著放下書包,挑選適合的球桿。
巨浚業轉過身,淡淡地瞟了鄰桌一眼,卻注意到一票穿著米色制服的男生裡夾雜了一個穿著海軍領制服的女生,格外地惹人注目。
他定睛一看,認出那抹嬌俏的身影,怔愣了下。
徐沁濃?!
她拿著球桿,倚在球桌旁,和幾個看起來痞痞的高工男生說說笑笑,感覺十分熟稔。
她為什麼要和那群人混在一起?
那群人是好人還是壞人?放眼望去只有她一個女生,這樣安全嗎?
巨浚業的心裡沒由來的一陣悶,從徐沁濃不經意地闖入他的生活後,他的心底彷彿住進一隻小蟲子,常常騷動不安,心思老是飛出課堂外,也常常在人群裡搜尋她的身影,甚至還會特別留意教官室的廣播,看她又闖了什麼禍。
撞球桌的另一方,穿著高工制服,痞痞的莊凱文注意到對面那群普通高中的男生裡有個人一直盯著徐沁濃,於是拍拍她的肩頭。
「沁濃,有個男的一直盯著你看,看起來很像你們學校的,你認識嗎?」莊凱文低下頭,湊近她的耳邊說道。
「你說誰啊?」沁濃順著莊凱文的視線,好奇地轉過頭,兩眼就這麼對上巨浚業的視線。
兩個人隔著一張桌球桌的距離對峙著,一抹不馴的笑容躍上她紅潤的嘴角。
「認識。他是我學長,我過去打聲招呼。」她將手中的球桿交給國中的死黨莊凱文,朝著鄰桌走去。
她走向巨浚業,雙手撐在桌邊稍稍使勁,大剌剌地坐在撞球桌上,晃著一雙細白的小腿。
巨浚業清澈的目光打量著她,這個鬼靈精怪的小腦袋不知道又想玩什麼新鮮花招了。
她自負地斜睨了他一眼,揶揄道:「沒想到全校的模範生也會上撞球間,不曉得『巨無霸』知道以後會怎麼樣?還是下回我直接告訴吳教官,其實我們都在同一間撞球場混?」
上次被他惡整後,她私下向同學打聽,才知道原來他是訓導主任的兒子,十分優秀,只怪她向來對他這種品學兼優的人沒啥好感,所以才不知道他這號人物的存在,更不曉得他是許多女生心目中的理想男友人選。
不過,看他刻意換便服出現在撞球間,也許他也沒有大家想像中那麼乖嘛!
「徐沁濃,快要期中考了,如果你不想重考的話,我勸你快點回家念書。」巨浚業刻意忽略她挑釁的言詞,委婉勸說。
他知道有些美術班的學生會因為畫畫而忽略功課,但這個徐沁濃的成績也爛得太誇張了,別說考上大學,連要畢業都有點困難,為了她的未來著想,他今天決定以學長的姿態規勸她。
而且,他覺得她應該沒那麼壞,因為每次在走廊上或在教官室碰見她,兩人眸光相鎖之際,他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種很複雜的情緒,總覺她刻意在使壞,用玩世不恭的態度在挑戰大家的底線……
「如果回家不知道要怎麼念,需要有人當你的家教,幫你溫習功課,我可以挪出一些時間來幫你。」巨浚業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定定地凝睇著她瑩亮的雙眼。
不同於他們來玩撞球是為了紓解高三繁重的課業壓力,她和那票高工生廝混在一起,制服和髮梢都沾黏上煙味,有一種自甘墮落的感覺。
而他不喜歡她這樣。
「哇~~」她抬眸睨著他,故意用誇張的口吻說:「最受歡迎的模範生要替我補習耶,豈不是讓全校的女生羨慕死了?」
雖然,她嘴上很惡劣的調侃他,但心底卻因為他沒來由的關心舉動而感到窩心……
已經很久沒有人在乎她的感覺了,就連她最親近的人也選擇漠視她的存在,而他這個僅和她有一面之緣的學長竟然會如此關心她。
「喂,我們來賭一場怎麼樣?」他挑了挑眉,故意用一種挑釁的口吻說道:「你挑個男生來跟我比撞球,要是我贏了,你就得乖乖跟我走,而且整個學期都要聽我的話。」
她對他來說實在太特別了,她美得出奇的臉蛋,倔倔的神情、姿態,宛若一隻絢麗招搖的蝴蝶,一出現就霸住他的心思和目光,令他不自覺地跟著她兜轉,他從沒見過這麼慧黠、淘氣的女生。
「要是你輸了呢?」她昂起小臉,一副不服輸的表情。
「那條件隨便你開。」他對自己的球技相當有自信。
「好!」沁濃昂起臉,與巨浚業的目光正面對上,紅潤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你準備受懲罰吧。」
「也許等等被懲罰的是你也說不定。」他故意鬧她。
他外表看起來溫文內斂好相處,但其實是個好勝心很強的人,一旦決定要做什麼事就會嚴格執行到底,而且非做到完美不可。
或許就是憑著這股執著和拚勁,讓他在校內的成績一直保持名列前茅,就連擔任籃球校隊隊長期間,也帶領隊友取得北區高中籃球聯賽冠軍的成績。
「不可能!」她沒好氣地怒瞪了他一眼,並找來莊凱文和巨浚業比賽撞球,她見識過莊凱文的球技,以一般高中生的球技來說,他算是非常厲害,所以她很放心。
雙方人馬各自占據撞球桌的一方,談好遊戲規則後,由徐沁濃擔任開球的角色,然後巨浚業和莊凱文挑好球桿,猜拳決定要誰先打第一球。
喧囂的叫嚷聲因這場球賽而安靜下來,大家屏氣凝神地望著撞球桌旁的三個人。
徐沁濃挑好球桿後,身體自然地貼向桌面,左手的拇指緊貼食指形成一個手架,熟練地握住球桿,瞄準白色的母球,輕輕地擊出一桿,排列整齊的色球宛若琉璃珠散逸在球桌上。
兩人猜拳後,第一局由巨浚業率先開打,他持著球桿,高挺的身軀貼向球桌,做出試桿的舉動,深邃犀利的眼眸瞄準目標球,沉穩專注的神情震懾住眾人的目光。
咚!
巨浚業擊出第一球,母球撞擊到檯面上的色球,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的心彷彿也被撞了一下,視線隨著那顆色球移動,最後看著它輕巧地落入袋口。
她從不知道外表一副循規蹈矩的巨浚業打起撞球竟然這麼迷人,他動作優雅流暢,沉穩冷靜的專注力帶給對手一股無形的壓力,推桿的準確度也令大夥兒開了眼界。
每當他擊出一顆色球時,她的心就怦跳了下,那樣的緊促、熾熱。
「讚啦!」巨浚琛拍手叫好。
巨浚業持著球桿,仔細瞄準目標球和袋口的距離後,彎下腰,將桿頭抵在母球上,在送桿的一瞬間,他和沁濃的目光輕觸在一起。
他的視線像有魔力,定住了她的心,令她悸動不安,她感覺到耳根一陣灼燙,傲然地別開眼不敢看他。
巨浚業隱約明白,兩人之間賭的不只是一局撞球,還包括她的未來,如果她再任性地叛逆下去,總有一天會為了青春的迷惘與墮落懊悔不已。
巨浚業在做球時稍微分了心,目標球滾了一下,撞到其他的色球,停在袋口前。
「終於換凱文上場了,加油。」穿著高工制服的男生為友人鼓掌打氣。
莊凱文持著球桿,瞟了巨浚業一眼,冷冷地說道:「想不到你的球技挺好的嘛!」
「謝謝。」巨浚業的目光越過莊凱文的肩頭,落在她漂亮的臉上,只見她昂起驕傲的下巴,飛快地移開視線。
「我忘了跟你們說,我表姊是撞球國手,我們從國中就跟著她學撞球,到目前為止還沒什麼人贏過我大哥。」巨浚琛得意地揚起嘴角。
聞言,沁濃嬌瞪了巨浚業一眼,有種被擺了一道的感覺。
一場比賽下來,勝負立見,巨浚業猶如馳騁在草原上的獵豹,一路緊咬著莊凱文,將他逼入絕境,以九比四取得勝利。
「沁濃,不好意思,我已經盡力了。」莊凱文垮下肩膀,對她感到有些抱歉,但又忍不住激賞巨浚業卓越的球技。
「徐沁濃,過來啊,以後我大哥就是你的主人嘍~~」巨浚琛從剛剛的互動感覺這女的應該就是之前惡整大哥的學妹,於是挑釁地說道。
「那又怎麼樣,反正也才一個學期而已。」她故意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但內心卻為此騷動不已。
巨浚業瞄了牆上的時鐘一眼,咧出一抹笑容。「現在是晚上七點二十八分,從這一分鐘開始我們的賭約正式生效,也就是你必須信守諾言,服從我的話。」
「是是是,主人,不曉得你接下來有什麼吩咐?」她架子擺得很高,語氣一點都不卑微。
「明天早上九點鐘,我要在學校的圖書館門口見到你,記得帶英文和數學課本。」巨浚業酷酷地說道。
「哇~~愛的輔導課……」兩人的死黨湊熱鬧地鼓噪著。
「我要回家了。」徐沁濃拎起書包,瞪了他一眼後,快步越過眾人,離開撞球間。
巨浚業見狀,便拿起書包,跟在她身後走了出去。
「哈,主人和僕人的遊戲開始嘍~~」大夥兒仍在一旁鬧著,沒有打算跟出去。
兩人一起搭電梯下樓,狹窄封閉的空間,光潔的鏡面映出兩人並肩而站的畫面。
「如果你以為天天強迫我去圖書館,就能把我感化成模範生,那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我對當一名好學生一點興趣都沒有。」她盯著鏡子裡的巨浚業說道。
他打趣地挑了挑眉。「要不然由你來教我這個模範生使壞,成為全校的問題人物怎麼樣?」
她愣了下,轉過臉,傻傻地看著他俊挺的側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 ※ ※
星期六早上,徐沁濃將及肩的頭髮綁成馬尾,穿著白色的圓領上衣搭配鵝黃色運動短裙,姍姍地走進校門口。
還沒走幾步,就看到巨浚業穿著T恤和休閒褲站在牆邊,俊朗的臉上噙著笑容,整個人看起來陽光到不可思議。
在對上他目光的那瞬間,她的心跳又不自覺得加快了許多,一種莫名的感覺在心底盪漾開來。
奇怪,明明自己伶牙俐齒的,要對付巨浚業是綽綽有餘,但她卻不懂自己現在在心慌什麼。
「徐沁濃,你遲到了十五分鐘。」巨浚業指了指手腕上的錶,精神奕奕地說道。
剛剛在枯等的時候,還以為她會耍賴不來,但看到她的身影時,他的眼睛為之一亮,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遲到又怎麼樣?」她睨了他一眼,跩跩地說:「不然你咬我啊!」
「我又不是吸血鬼,咬你幹麼!」他單手插在口袋裡,斜倚在燈柱下,被她鬼靈精怪的言語逗出笑容。
她昂起小臉,眼神困惑地看著他,故意用一種灑脫的口吻說:「巨浚業,如果你以為每個星期都強迫我來圖書館,就能把我變成好學生的話,我勸你別浪費時間,還是乖乖準備你的大學聯考吧。」
她一點都不在乎成績的好壞,反正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會在乎她的感受,她又何必聽話地扮演個好學生呢?
「我的成績不用你擔心。」以他現在的成績和念書進度,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可以考上第一志願。
「那好,我要回去了。」她扭頭就想走,才不想跟他進去悶死人的圖書館念她最討厭的數學。
奇怪,她明明就不想來念書,但為什麼還是乖乖跑來學校見他?她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
「徐沁濃,我以主人的身分命令你不准走。」他喚住她。
她轉過身,頑皮地說道:「不讓我『走』,那我用『跳』的離開總可以吧?」
她在地磚上彈跳著,輕盈的姿態宛若一隻翩翩飛舞的彩蝶,吸引住他的目光,魅誘著他去追逐她的步伐。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校內那麼多女生對他示好、向他告白,他都無動於衷,因為他在找一個可以牽動他心緒的女孩,一抹會讓他心悸的微笑……
「徐沁濃,我不准你用走的、跳的或滾的,總之不准你離開我的視線,你要乖乖跟我進圖書館念書。」巨浚業低沉的嗓音隱含著霸道的口吻,加重語氣說道:「這是主人的命令,不許反抗。」
「請問偉大的主人,如果我反抗、不服從你的命令會怎樣?」她的眉眼間全都是挑釁的意味。
「難道主僕的遊戲還沒有開始,你就已經放棄帶壞我的念頭了?」他墨黑的眼瞳閃爍著好玩的笑意,狡猾地丟下魚餌,引誘她自動上勾。
她輕鬆的表情忽然一凝,定定地看著巨浚業,如果能夠在全校面前撕下他模範生的面具,讓大家看到他叛逆的一面,那好像滿有趣的。
「如果這次的期中考你每一科都能及格,你就可以使喚我做任何事。」
「真的?那你必須每天中午翻牆出去幫我買一杯珍珠奶茶。」她開始對這個遊戲感興趣了,全校模範生帶頭翻牆買外食,不把教官和訓導主任氣死才怪。
「不過以你的成績要每一科都及格恐怕很難吧?不如我大方一點幫你補習數學和英文,免得到我畢業之前,你都沒有機會喝到珍珠奶茶。」他故意刺激她。
「少瞧不起人了。」她嬌瞪了他一眼。
「浚業——」一道清脆的女音突兀的介入巨浚業和徐沁濃之間,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顧嫚芝捧著兩本厚厚的參考書,站在走廊上,乍見他和一名女生倚在燈柱下說說笑笑,心裡頗不是味道。
「嗨,嫚芝,這麼巧你也來學校念書。」巨浚業揚起手揮了下,隨口問道。
顧嫚芝步下階梯,朝巨浚業走來,好奇地打量著站在他身側的女孩,暗忖著兩人的關係。
「期中考快到了,我還有幾個科目沒有準備好,所以才跑來圖書館念書……這個女生是?」顧嫚芝一臉疑惑。
「她是一年級美術班的徐沁濃。」巨浚業瞟了沁濃一眼,介紹兩人認識。「學妹,這是我們班的副班長顧嫚芝。」
兩個女生微微地朝對方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但氣氛卻變得有些詭異。
「浚業,我有幾題數學的題型不是很熟悉,你可以教教我嗎?」顧嫚芝眼神柔柔地望著巨浚業,不斷釋放出曖昧的訊息,為兩人製造獨處的機會。
徐沁濃夾在兩人中間,看到顧嫚芝叫他的名字,一副很親暱的模樣,心底突然有點不舒服。
她不想要顧嫚芝占用他的時間,也不想要他和顧嫚芝獨處。
她瑩亮的眼眸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趁著巨浚業還沒開口前說道:「學姊,昨天學長已經答應要幫我補習英文和數學了,可能沒辦法教你嘍~~」
「嫚芝,如果題型不熟悉,上數學課時你再問老師好了。」
沁濃惡作劇地回給她一記挑釁的眼神,故意用甜甜的嗓音說:「學長,我們快進去念書吧,我有好多題數學都不會……」
巨浚業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沁濃拉進圖書館內,留下一臉落寞的顧嫚芝僵在原地。
兩人進了圖書館後,挑了一個靠近角落的位子坐下,以方便討論功課。
入座後,兩人將課本和筆記本攤在桌面上,巨浚業湊近她的身畔,壓低音量說道:「有哪裡不懂的都可以問我,我教你。」
她撐著下巴,單手翻閱著課本,愈翻眉頭愈皺,一副被打敗了的表情。
「怎麼了?」巨浚業抽過她的數學課本,發現上面沒有做任何筆記和練習題的痕跡,空白處甚至還有可愛的塗鴉。「你上課該不會都在畫這些東西吧?」
「拜託,明明是上數學課,但是題目都是x、y、z,我根本看不懂。」她嘟起紅潤的嘴唇軟軟地抗議。
巨浚業的嘴角勾起一抹無聲的笑容,拿起鉛筆在空白處開始解題。
他轉過臉,貼近她的身畔,低聲地說:「其實這個單元並不是很難,像這一題看起來很複雜,但只要你把觀念弄清楚,再代入公式,就剩下簡單的運算程序……」
「對你這種資優生來說當然很簡單。」但對她這數學白痴而言真的很頭痛。
巨浚業接過她的課本,體貼地將公式寫在空白處,然後再教她運算方法。
「……首先你要把題目看清楚,然後依照我教你的公式代進去運算……」他選了一道題型類似的題目讓她自己練習。
他將手臂橫過她的座椅,貼近她的身邊觀看她運算的過程,目光瞄到她美麗的側臉,感覺心神不寧,頭腦全然停擺,變得無法思考。
她柔細的發絲有淡淡的花香味,一絲絲沁入他的鼻端,騷動著他發燙的心。
「算好了,你看答案對不對?」她發現運用他教的原理和公式後,數學好像也沒有她想像中困難。
他恍惚地應了聲,低頭檢查她運算的題目,想藉此掩飾心底的悸動。
「你算對了,我再把幾個公式和觀念整理一下,你就照著這方式慢慢練習就行了。」他開始埋頭寫著要給她看的公式。
徐沁濃用手撐著下顎,看著他俊挺的側臉,眼底浮現一抹感動,自從媽媽病逝後,再也沒有人這樣無條件地關心她、主動對她好……
巨浚業是第一個這麼在乎她的人。
不管有沒有那些幼稚的賭注,他關心她的舉止,令她冷寂的心窩泛起一絲暖意。
看著原本空白的扉頁多了一行行整齊的藍色字跡,隱隱猶如他的身影一寸寸地進駐她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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