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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疼死我了!」一間狹窄的屋舍裡,一名十五、六歲的小宮女趴在一張木板床上,一張圓潤的臉龐齜牙咧嘴的皺成一團。
她整個後背和臀部被打得皮開肉綻,沒辦法坐起來,實在是疼得難受,她拍打著床板小聲喊著,「老天爺,這裡太可怕了,我不玩了,放我回去,我還要去跟學長約會呢。」
「明冬,你嘀嘀咕咕的在叨念什麼?」
看向走進屋裡的一個宮女,她委屈的搖頭,「雲秀姊,我很疼!」這屋舍裡擺了六張床,其他幾個宮女都去當值了。
那叫雲秀的宮女值的是夜班,順道替她把早膳帶回來,聽見她喊疼,歎了口氣說:「再疼也只能忍著,你呀算是命大了,其他幾個伺候九皇子的宮女,全都沒撐過來死了。」
接過她的早膳——兩個乾巴巴的饅頭,明冬有些嫌棄,但肚子餓得咕咕叫,只好勉為其難的吃了。
「說來你們也倒楣,容貴妃想借機整治九皇子,卻平白無故搭上你們幾個,這次容貴妃約莫是被九皇子給氣狠了,才會讓執刑的嬤嬤下手那麼重,存心把你們往死裡打,給九皇子一個警告。你當初一度也被打得斷了氣,哪裡知道太監要拖走你時,你竟又活了過來。」說起這事時,雲秀嘖嘖稱奇。
她暗暗哀嚎,活過來的已不是原來的明冬,裡頭的魂魄換成了她,也不知她前世是不是做了什麼缺德事,老天爺大手一撈,竟把她給抓來這兒,頂替原主活受這罪。
但這種事她哪裡敢說,只能低著頭,悶悶的咬著手裡冷掉的饅頭。
雲秀接著再告訴她一個壞消息,「對了,明冬,今兒個陳公公見到我,說讓你復原後,還得回去伺候九皇子。」
她驚訝的抬起頭,「可我昨天不是聽你說,九皇子被皇上禁足了,將他幽閉在自個兒的寢宮裡反省半年嗎?」
九皇子的生母蘭嬪原是宮女出身,後來被皇上寵倖,曾一度受寵,接連為皇上生下兩位皇子後,被晉為嬪,可就在九皇子三歲那年,蘭嬪似是說錯了什麼話,失了聖寵,連帶的她所生的六皇子與九皇子也跟著不被皇上喜愛。
蘭嬪在九皇子六歲那年病逝,兩兄弟後來被養在皇后身邊,但皇后本就有個皇子,哪裡會真心待他們,尤其九皇子脾氣又不好,更是不受皇后待見。
現下又得罪最受聖寵的容貴妃,九皇子日後在宮裡的處境,只怕會越來越艱難,宮中的宮女、太監沒人想跟著這樣的主子,陳公公才會讓她再回去伺候九皇子。
明冬不太清楚當初事情的原委,但私心裡對這個連累她遭受這場無妄之災的九皇子沒什麼好感,吞下最後一口饅頭,她讓雲秀給她倒了杯茶,喝完後,拜託雲秀給她上藥。
傷口在背後,她自個兒沒辦法抹藥,自三天前醒來後,都是雲秀幫著她上藥。
雲秀點點頭,替她脫下身上的褻衣褻褲,拿了藥膏給她抹上。
「說來你這傷倒是好得挺快,三天前這皮肉都被打爛了,血淋淋的糊成一團,才擦了三天的藥,竟開始收口了。」
「大概是張公公給的藥膏好用吧。」
雲秀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這藥膏我也拿來擦過,前兩天我手臂這兒不慎劃傷,可擦了兩天,半點起色也沒有。」
「是嗎?」明冬只能苦中作樂的想,她傷口之所以恢復得這麼快,多半是老天爺莫名其妙把她抓來這兒的一
接下來再休息了兩日,陳公公在聽雲秀提起她的傷口已結痂後,便來催促她去抱素宮服侍九皇子。
走進抱素宮,明冬見到披頭散髮躺在地板上的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那少年見她進來,竟冷笑的說了句,「你倒命大,竟沒被打死。」
聽見這滿不在乎的語氣,她一把心火猛不防竄了上來,氣不過的回了句,「這還不都是托了九皇子的福。」
話出口之後,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她便後悔了,就在她以為那句不敬的話怕是會惹惱這位脾氣看起來不太好的九皇子,不想他聽了之後,只是瞟了她一眼,接著竟點頭道:「你確實是因本皇子才招來這場災禍。」
她有些意外,想了想,學著以前曾看過的電視劇,屈膝道:「奴婢失言,請九皇子恕罪。」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暫時也找不到回去的辦法,她只能盡力扮演好這個小宮女的角色。
她接著發現,這抱素宮裡,居然只有她一個宮女和兩個先前跟她一樣,撐過來沒被打死的小太監。不知是因為九皇子被幽禁,還是有別的緣故,竟沒按規制再補齊其他的宮女和太監。
接下來幾日,她從那兩個僥倖沒被打死的小太監那裡,拚命湊出那日的前因後果。
原來這位九皇子得知生母蘭嬪之所以病死,似乎與容貴妃有關,當年蘭嬪死時,九皇子尚年幼,其中內情並不清楚,後來他偶然聽說,那時蘭嬪病重,她身邊的大宮女吩咐人去請太醫前來診治,容貴妃卻暗中把去請太醫的太監給攔下,拖了大半日才放行,延誤了病情,令蘭嬪病重不治,就這麼去了。
聞知這事,九皇子跑去找容貴妃質問此事,在言行之中頂撞了她,容貴妃著惱的到皇上跟前告他一狀,皇上震怒,下令幽禁他,命他反省半年。
容貴妃還不解氣,再找了個藉口,命人將他身邊伺候的那些宮女、太監全都拖下去杖打數十大板,把幾個宮女太監都給打死了。
原先不滿受他牽連挨了打,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後,明冬那口氣也消了,反倒對這位九皇子生出了幾分同情。
生長在這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深宮中,幼年喪母,又不得父皇重視,沒人關愛,難怪他整日陰陽怪氣,彷佛跟全天下都有仇似的。
見他不睡床榻,整日躺在地板上,猶如活死人般,什麼事也不幹,自暴自棄,她不忍心,想了想,這日便跪坐在地板上,對他說了個故事——
「從前有個國家叫越國,國君名叫勾踐,越國有個鄰國叫吳國,國君的名字叫夫差,因為這夫差的父親是在與勾踐作戰時被殺死,因此夫差即位後,為報父仇,便率兵去攻打越國。」
說到這裡,她瞅了眼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的辜稹元,不確定他究竟有沒有在聽她說話,不過他沒叫她滾,她遂繼續再說下去。
「勾踐被夫差打敗,為了求和,保住越國不被吳國消滅,他不惜親自前往吳國,給夫差當奴僕。」
聽到這兒,一直沒理會她的辜稹元出聲質疑,「胡扯,他堂堂一國之君,豈有給人當奴僕的道理,且這故事本皇子以前也不曾在史書上看過。」十七歲的他適逢變聲期,嗓音有些沙啞。
在告訴他這個故事時,明冬已想好理由,從容回答他,「這故事不是發生在咱們這兒,是在遙遠的地方,這是奴婢幼時聽渡海來咱們這兒經商的商人所說。」她能這麼快融入這裡的生活,是因為這裡使用的文字和語言都是中文,不過這個叫大行王朝的世界,卻是不曾記載於她熟悉的史籍上,同樣的,她熟知的歷史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辜稹元眯起眼問:「後來呢,那勾踐死了沒?」
她搖頭,接著往下說:「有一天,夫差染了病,大夫說需要有人嘗嘗糞便裡的味道才好下藥,為了取信夫差,勾踐自告奮勇,親自嘗了他的糞便,因此得到了夫差的信任,終於在三年後,被夫差放回越國。」
「你是特意來告訴本皇子,一個國王是如何貪生怕死,卑下到連敵人的糞便都可以吃?」辜稹元冷冷望住她。
「九皇子莫急,這故事還沒說完呢。」她笑了笑安撫他。
「後頭還能有什麼故事?」
「後面的故事才是最精彩的。」她輕笑的接著說:「話說這勾踐死裡逃生,回到越國後,表面上臣服于吳王夫差,暗地裡則招兵買馬,訓練軍隊,想一雪前恥。
回到越國後,他每晚都睡在乾柴上頭,嘗著苦澀的膽汁,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當年所受的恥辱。為迷惑夫差,他特地找來一位絕世美人送給他,夫差的臣子有人看出他的計謀,勸他殺了那美人,不要上當,可夫差對那位美人一見鍾情,不聽臣子的勸告,沉迷在那美人的溫柔鄉里,最後荒廢了國事。」
正聽得興起,見她突然停頓下來,辜稹元脫口追問:「最後那勾踐可雪恥了?」
她微笑頷首,「最後勾踐起兵打敗了夫差,夫差求降不得,落得自殺身亡的下場。」
聽完,辜稹元嗤之以鼻,「那夫差真是蠹不可及,當初打敗勾踐時,就該殺了他,以絕後患,竟讓他活下來,養虎為患,害死自己。」
他是怎麼聽故事的?她告訴他這個故事的目的,不在夫差,而是在勾踐。
「九皇子不覺得這勾踐能屈能伸,懂得在困境時韜光養晦,很了不起嗎?」她是要他學習勾踐的精神,在不得志時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等待機會來臨時,再趁勢而起。
「他若了不起,當初就不會窩囊的敗給夫差。」他哪裡不明白她的用意,卻刻意佯作不知,還眨損了那勾踐幾句。
「人生難免有失敗的時候,難能可貴的是在失敗後,能夠認真檢討自己失敗的原因,再反敗為勝。」這死小子到底明不明白她的意思,人生不怕低潮逆境,怕的是從此一蹶不振。
他突然坐起身,抬手捏住她的下顎,眯起眼打量她。
「以前倒沒發現,你這丫頭的臉長得挺像包子,讓本皇子瞧著瞧著,肚子倒是餓了,去給我弄幾個包子過來,本皇子想吃。」
虧她還用心良苦的告訴他勾踐複國的故事,他聽完後不感謝她也就罷了,竟然說她的臉長得像包子!真是氣死人了,以後再也不管他死活了。
明冬沒好氣的回道:「九皇子現下被皇上幽閉禁足,禦膳房怕是不會給您做包子,您還是有什麼吃什麼吧。」想吃包子,門兒都沒有。
「可本皇子只想吃包子。」他五官生得極俊,那雙陰冷的眼直勾勾盯著她瞧,把她看得心跳漏了幾拍。
最後,她敗在他的「美色」下,想辦法找來食材,親手剁餡做包子,在抱素宮的小廚房裡替他蒸了一籠香噴噴白嫩嫩的包子。
包子一出爐,他彷佛餓狠了,一口氣全吃光,她只搶到一個。
吃完,他滿意的道:「味道差強人意,明天再做一籠來。」
她白他一眼,再做一籠,他當這些食材很容易得到嗎?「這籠包子的餡料和麵粉,是奴婢花光手上的銀子好不容易托人換來。」想要吃包子,拿錢來換,休想她再為他掏銀子買這些食材。
他瞟她一眼,那眼神彷佛在嫌棄她是個窮鬼,「食材你去找六皇兄拿,就說是本皇子要的,算了,我還是親筆寫一封信,你帶去給六皇兄。」
他很快寫了封信,讓她帶去給六皇子。
她帶著信過去時,六皇子辜擎元不在他的寢宮,她不敢把信隨意交給他的宮人,守在寢宮外頭,直到掌燈時分,才見到辜擎元從外頭回來,她連忙上前把信交給他。
翌日,辜擎元也不知是怎麼避開看守的侍衛,偷偷進到抱素宮來。
兄弟倆一見面,辜稹元便將辜擎元帶進寢房裡,讓她守在外頭,直到一個多時辰後,兩人才出來。
辜擎元離開時,還嘉許了她一句,「你告訴稹元的那個故事很好。」
難得被一個皇子當面稱讚,明冬有些高興,等辜擎元走遠,她才猛然想到一件事,他沒帶做包子的食材來。
「去給本皇子做些包子來。」
聽見辜稹元那正值變聲期的嗓音,明冬張口要回話時,他拿出一袋銀子塞到她手上,「這些銀子夠你弄來食材了吧。」微微翹起的嘴角洩露了他的好心情,使他臉上的那抹陰戾之氣少了幾分。
她第一次見到他笑,他這一笑,那張俊美的臉龐妖孽得讓她的小心肝顫了兩下。
不過她是不會被迷惑的,她最愛的還是她暗戀了四年的學長。
拿了銀子,她沒問這銀子是六皇子給的,還是他自個兒的私房錢,帶著銀子便出去托人幫她弄食材。
抱素宮裡目前只有四個人,一個皇子加兩個小太監和她,十分冷清,但是沒多餘的閒雜人也有好處,她大刺刺的就在宮裡搟面皮,剁餡料,然後招呼兩個小太監過來一塊包包子。
上次弄到的食材很少,只夠做一籠包子,這回一袋銀子讓她弄來不少食材,足足可以蒸好幾籠包子。
兩個小太監只有十四、五歲,一個叫常四、一個叫趙魁,在她的教導下,很快就上手。
辜稹元在一旁見了,似是也頗感興趣,跑過來想跟著包。
片刻後,明冬忍無可忍的趕他走。
「您還是在一旁看著就好,別來添亂了,您再偷吃,就沒餡料可以包包子了。」他都還沒動手,就把擺在一旁已炒好的餡料吃了一大半,氣死她了。
「你好大的膽子,敢誣衊本皇子偷吃。」他橫眉豎目的瞪她,接著理直氣壯的表示,「本皇子是光明正大的吃,再說買這些餡料的銀子,可都是本皇子給的,本皇子吃不得嗎?」
她磨著牙回道:「九皇子當然能吃,只是若您把餡料吃完,那就做不成包子了。」她之所以一口氣弄來這麼多食材,原是打算等蒸好後也能分到幾個,被他這麼一吃,到時候哪裡還有剩。
「哼,下次餡料做多一點。」誰叫她炒的竹筍肉絲味道那麼好,害他嘗了一口就停不下來。
最後因為餡料被他吃掉一半,包子只蒸了三籠,一共十八顆,辜稹元一個人就霸佔了十五顆,只分給她和兩個小太監一人一顆。
還好剩下的麵團她做成了饅頭,她和兩個小太監一人再分得了兩顆。
發現她似乎擅長廚藝,接下來辜稹元又再指派她做些其他的吃食。
在抱素宮的日子,她不只要伺候辜稹元,還要忙著做各種吃食,得空時,也會,問他說些以前讀過的歷史,想借此來鼓勵他。
譬如秦始皇是如何一統六國,建立秦朝;劉邦是怎樣從一個布衣平民,創建大漢王朝,最後漢朝又是如何覆
她雖不是讓歷史系,但對歷史劇一直很感興趣,看了不少,她把這些當成故事說給他聽。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這些故事的啟發,辜稹元不只自個兒開始練武,還將以前從教頭和武師那裡學到的武術,傳授給那兩個小太監。
皇宮裡未及冠的皇子們,上午必須在聖文館學文論道,下午則要跟著教頭武師學習騎射武術,她後來才知道辜稹元在被幽禁前,是所有皇子裡武藝最好的。
被幽閉這半年期間,他不能離開抱素宮半步,不過以前學的那些武術他沒忘記,重拾起來自己練。
她雖然不懂武術,但是在一旁看他們練武,多少也能看得出他們三人都很有習武的天賦。尤其是那個叫常四的小太監,幾乎只要辜稹元教過一遍,他便能打得八九不離十。
連偶而偷溜進來探望辜稹元的辜擎元,也對常四讚不絕口。辜擎元每次來,除了會拿些武術秘笈給辜稹元,還會與他密談一、兩個時辰。
她隱約察覺到兩兄弟八成是在籌謀著什麼事,不過她沒想要打探,在這深宮裡,好奇心不能太重,否則容易死得快。
「……黃蓋就以苦肉計詐降,向曹操獻上連環船的計策,最後諸葛亮成功借來東風,一把火燒了曹操的百萬大軍……」剛用過午飯,明冬坐在榻邊,對著斜倚在軟榻上的辜稹元說起赤壁之戰的故事,她說這個故事的重點,是放在以少勝多上頭。
半眯著眼聽完,辜稹元仍和先前一樣,刻意嘲諷道:「那曹操也真蠢,居然這麼輕易就被騙了,他當初是怎麼挾天子以令諸侯,那些漢臣莫非個個都是無能的蠢蛋,要是朝中的大臣都是這種貨色,也怪不得那漢朝會傾覆。」
見她竟贊同他的話,辜稹元睜開眼睨向她。
「九皇子做什麼這麼看著我?」她被他那打量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她在他面前常會忘了要自稱奴婢,他也沒為這事斥責過她。
「你這些故事,真的都是進宮以前從海外商人那裡聽來的?」這段時日來她所說的故事,都是關於一個個國家的興衰,或是宮廷裡的傾乳爭鬥,區區一介商人,如何能知曉這些事。
「是啊,否則我一個小小的丫頭,如何能知道這些故事?」她坦然迎視著他的眼神反問。
「你以前整日沒事就跑去聽人說故事嗎?」
「恰好那商人就住在我家隔壁,他見我可愛又愛聽故事,若沒出去做買賣,便會說些故事給我聽。」
「你哪點可愛?本皇子怎麼沒瞧出來。」他嗤笑著,抬手捏了捏她圓鼓鼓的腮頰。
她沒好氣的打掉他的手,「我不可愛,這些日子都是誰給九皇子做那些好吃的吃食?」
「也沒多好吃,只是差強人意。」這半年來在她的陪伴下,他眉眼之間的戾氣已消彌了大半,平日裡總愛說些話來逗弄她。
「九皇子覺得不好吃,那以後我不做了。」她也是有脾氣的,被他這麼嫌棄,她決定要罷工。
「你要是不做,本宮餓的時候就吃了你。」他假意威脅她。
「吃了你」這句話太曖昧,明冬臉龐微微泛紅,嬌嗔的瞪他一眼,扭著圓潤的身子,咚咚咚的跑開了。
半年的時間,在兩人相伴下很快過去,抱素宮幽閉六個月的宮門重新開啟,俊美的少年穿著一襲紫灰色的長袍,緩緩走出宮門。
兩手捧著脹痛的腦袋,袁拾春緊皺著眉,待腦海裡莫名出現的畫面消失後,那疼痛也逐漸退去。
她長長的吐了口氣,抬起衣袖擦了擦適才疼得流了滿臉的冷汗,待緩過氣後,才提起方才買的菜,慢慢走回袁家。
她眉心輕蹙的思索著,剛才腦子裡突然冒出來的那段記憶是怎麼回事?那個叫明冬的小宮女和九皇子又是誰?
等等,那個九皇子似乎有點眼熟,她回頭瞅了眼那家花茶鋪,想起之前見到從鋪子裡走出來的那對男女。
那男子五官十分俊美,那模樣就像是……方才出現在她記憶裡的那位九皇子,差別只在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一個是二十四、五歲的青年。
袁拾春越想越奇怪,她為何會在見到那男子時腦袋突然痛起來,多出了這段詭異的記憶?
在這之前,她明明沒見過記憶裡的那位九皇子啊?
回到王府,顧明惠惦記著一件事,私下召來王府的廚子,有意無意的向他打聽一件事。
「我今日跟王爺在春余酒樓嘗到一種糕點,那滋味有些熟悉,卻是怎麼都想不起來以前在哪嘗過,王爺說那糕點王師傅也會做。」她語氣和善的詢問。
在王府裡負責做糕點的王師傅連忙恭敬的問道:「不知您說的那種糕點是什麼模樣?」
顧明惠約略形容了下,「黑乎乎的,差不多半截指頭大小,裡頭摻了些核桃,對了,店掌櫃的說那叫棗泥核桃糕。」王爺雖認為她是明冬複生,卻不曾在外人面前提起,就連趙總管也不知情,這事畢竟不可思議,她明白輕重,也沒向人透露。
聽完,王師傅連忙表示,「這棗泥核桃糕奴才確實會做,您若想嘗,奴才這就去做些給您送過來。」這顧明惠即將成為萊陽王府的女主人,他不敢有所怠慢。
「那就多謝王師傅了,因為我返鄉時出了些意外,不記得以前的事,不知這棗泥核桃糕除了王師傅,可還有誰會做?」
「棗泥核桃糕是出自已故的明冬夫人之手,明冬夫人生前曾把配方和作法教給奴才,據奴才所知,這配方除了奴才,明冬夫人似乎並未再教給其他人,奴才也沒把這配方外傳出去。」換言之,除了已故明冬夫人,這世上應當只有他會做這棗泥核桃糕。
「可我在春餘酒樓嘗的那糕點,也叫棗泥核桃糕,看來也有其他人會做。」
王師傅忖道:「也許只是形似,味道並不相同。」
味道若不相同,她便不會特意召他來探問這事,那味道與她記憶裡的一模一樣,見沒能再問出什麼有用的消息,顧明惠擺擺手,讓他退下。
思量片刻,她放心不下,暗地裡派了個人到春餘酒樓去打探,那棗泥核桃糕究竟是誰送去寄賣。
「拾春做的這包子,比起王府大廚做的還要好吃。」清早,袁家一家三口坐在桌前用早飯,袁維一口氣連吃三個包子。
逢年過節時,萊陽王府都會賞些吃食給下人,袁維曾嘗過一回王府賞的包子,那滋味可沒小妹做得好。這段時間,每曰都能嘗到小妹做的各種美味吃食,讓他不禁覺得在小妹昏迷的一年多的辛苦,全都值得了,她醒來後不僅性子變好,就連廚藝都精進許多。
「大哥喜歡吃,我明早再做些包子。」
袁維點點頭,接著想起一件事,「王府近來在籌辦王爺的大婚,這段時間府裡頭有很多事要做,我會晚點回來,晚飯你和娘先吃,用不著等我。」
袁康氏聞言,問了句,「這王爺大婚,要置辦的物品怕是很多吧。」
「嗯,王府不同尋常人家,一應物品全都要最好的,不提後頭其他的花銷,單是給新娘子置辦的首飾、衣物與嫁裳,就足足花費了三萬兩銀子,另外給女方的聘禮,也多達兩百一十八抬。」
袁康氏聞言咋舌,「王爺大婚怕是比起先前國師和平樂侯大婚時花銷更多。」
數月前,國師季長歡與平樂侯歐清暉在皇上撮合下,互相迎娶了對方的妹妹為妻。
「聽說皇上在王爺大婚那日,還會親臨為王爺主婚。」這消息袁維是從王府一個管事那裡聽來的。
「這榮寵可不得了,這怕是當今皇上登基以來的頭一遭吧。」袁康氏驚詫道。
能讓皇帝親臨主婚,昭示著萊陽王有多得聖寵。
袁維吃下最後一口包子,說道:「王爺不僅是皇上的親弟弟,在當年的奪位之爭時,還是九皇子的王爺保護皇上躲過數次暗殺,皇上對他的情分自是不同。」
袁拾春心頭猛地一跳,「你說萊陽王是九皇子?」
「這事全京城都知道,怎麼拾春你忘了嗎?」袁維不明白小妹為何這麼驚訝。
「這……皇家的事我先前沒多留意。」袁拾春抑下心中的訝異,試探的再問:「那皇上是不是排行老六?」
「沒錯。」
得到肯定的答覆,袁拾春心中暗自驚疑,難道先前她腦袋裡突然多出來的那段記憶,裡頭的六皇子和九皇子,正是萊陽王辜稹元和現任皇帝?!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再問:「大哥,這萊陽王長得什麼模樣?」
「王爺生得俊美無儔,那眼睛鼻子和嘴巴,簡直像是經過能工巧匠精雕細琢刻出來的,就是膚色蒼白了點,尤其在明冬夫人過世後,他臉上更是毫無血色,陰氣沉沉。」
聽見他話裡提到一個熟悉的人名,袁拾春驚愕的脫口而出,「你說明冬……夫人死了?」
袁維覺得奇怪,「你不知道這事?」這件事早傳得京裡人盡皆知。
袁康氏倒是替女兒不知此事想到了一個理由,「明冬夫人過世前,拾春便出了事,也難怪她不知道。」
袁維經母親一提,也想起小妹去年初春,因未婚夫毀婚另娶之事,羞憤自盡的事,這事是發生在明冬夫人過世前一個月。
接著母子倆對視一眼,擔心再提及她未婚夫毀婚之事,會令她想起傷心事,袁維連忙扯開話題。
「娘、拾春,你們可知道王爺要迎娶的王妃是誰?」
「聽說是明冬夫人的妹子。」袁康氏接著回答。
「沒錯,說來也奇怪,先前明惠姑娘在明冬夫人未過世前,曾陪伴明冬夫人一年,那時也沒見王爺對這明惠姑娘另眼相看,結果那日她返鄉奔喪再回來,王爺竟突然對她百般呵寵,還為了她,特地去請皇上賜婚。」顧明惠突然飛上枝頭變鳳凰,讓王府裡的眾人暗地裡有不少猜疑。
「也許萊陽王忽然發現,這明惠姑娘才是他的真愛。」袁拾春漫不經心,隨口說了句。她心裡還在想著,那日她突然頭痛,腦袋裡莫名其妙多出一段記憶,更離奇的是,那段多出來的記憶裡的人,似乎就是萊陽王和皇帝,還有那個已經死掉的明冬夫人。
袁維覺得小妹的話挺新鮮,笑道:「我倒覺得說不定這明惠姑娘去學了什麼邪術,迷惑了王爺呢。」
一家人再閒聊幾句,袁維用完早飯,便趕著去王府做事。
袁拾春收拾好碗筷,接著拿著幾件髒衣服到後院去清洗。在現代用慣洗衣機,剛開始清洗這些衣物時,她有些笨手笨腳,幸好現在是夏天,衣料輕薄,洗起來倒也不難,若是換成冬天,厚重的棉襖怕是沒那麼容易清洗了。
她忍不住暗自祈求,盼望老天爺能在入冬前,把她送回去;希望在她回去後,還能再與學長約會。
她可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暗戀四年的學長告白才換來的約會。
學長文武全才,書念得好,籃球也打得好,對人也彬彬有禮,當初在大學時,可是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不少女孩都想摘下這株校草。
但也不知為何,大學四年,學長身邊一直沒女朋友,沒想到畢業後,她應徵進入一家公司時,發現兩人成了同事,他還是她的上司。
半個月後,她鼓起勇氣用手機錄了一段告白傳給他,她當時絲毫不敢奢望他會回應她,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他,如果他無法接受,她也就能死心的結束這段沒有指望的暗戀。
學妹,這個星期六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慢跑?
那一整晚,她像在看什麼珍寶似的,不斷對著那簡單的一行字傻笑,學長約她一起去慢跑,這是不是表示他接受了她的心意,所以才會約她。
那晚,她不停的幻想著以後兩人開始交往的情景……
想到這裡,袁拾春歎了口氣,回不去,多想什麼都沒用,她拎起洗乾淨的衣服,要晾到竹竿上。
就在她起身時,一枚針狀物擦過她手臂,掉落在她適才坐著的井邊。
晾好一件衣物,她彎腰再從木桶裡拿取另一件時,又一枚針狀暗器從她頭頂飛掠而過,墜落在不遠處的地上。
埋伏在院牆外頭的殺手見一再失手,準備親自動手時,與袁家隔著一道矮牆的郝家,傳來郝大娘的大嗓門。
「春丫頭,你在晾衣服啊。」隨著話落,身量高壯的郝大娘也跟著出現在矮牆那一端。
袁拾春微笑的應了句,「是啊,剛洗了衣服在晾。」
「春丫頭啊,你前幾日做的那叫什麼核桃糕的,滋味真不錯,咱們家虎子和豹子都愛吃,我家還有剩些核桃,要不你全拿去做了。」似是想起那味道,郝大娘說著,哂了咂嘴。她丈夫在邊關,當個不大不小的校尉,平常只有她一個人在家裡照顧兩個兒子。
袁拾春一口答應,「好,做好我再給您送些過去。」
袁拾春渾然不知自個兒托了郝大娘的福,撿回了一條小命。只在事後,在院子裡發現那兩枚針狀物時覺得奇怪,不知打哪來的,卻也沒多想,絲毫不知有人想要她的小命。
深夜時分,永平坊家家戶戶都熄了燈火就寢,只有蟲鳴聲此起彼落。
一條人影翻牆進入袁家,落地時,陡然響起一陣淒厲的狗吠聲——
「汪汪汪汪汪——」
那人沒瞧見有條黑狗就睡在院子裡,竟不慎踩到它的尾巴,來不及收回腳,他的小腳肚便被那狗給狠狠咬住不放。
為了脫身,那人惱怒的舉起拳頭,朝狗腦袋揮去,黑狗吃疼的哀叫一聲,鬆開了嘴,但隨即憤怒的對著那打它之人咆哮,「汪汪汪汪汪……」
袁家和郝家的屋裡同時燃起了燈火。
「黑子怎麼叫得這麼大聲,該不會是進了賊子吧?」郝大娘和袁維分別拿著木棒出來查看。
這黑狗原是郝家養的,但自袁拾春「醒來」後常常拿吃食喂牠,因此它常跑到袁家來串門子,最近由於天氣熱,郝家院子又堆滿雜物,它有時夜裡也會跑來睡在袁家院子裡。
那人見驚動了屋裡的人,不得不翻牆離去。
郝大娘比袁維早一步來到院子,她兩手一撐,便俐落的翻過兩家之間的矮牆,一手舉著盞油燈,瞧見黑子對
她猜測道:「剛才八成是進了賊子,黑子才會吠叫得那麼大聲,可惜把那賊子給嚇跑了,沒能逮到他。」
晚一步出來的袁維納悶的道:「咱們這兒又沒什麼可偷的,這賊怎麼會闖進來?」
郝大娘忖道:「說不得那賊子是個新手,不敢去偷那些大戶人家,先跑來咱們這兒練練手。」
兩人怎麼也想不到,適才不是進了什麼賊子,而是來了個欲奪命的殺手。
袁拾春在睡夢中被狗吠聲吵醒,迷迷糊糊間,不知自個兒又逃過一劫。
晨曦初露,寂靜了一晚的永平坊熱鬧了起來,有人開始升火做飯,有人在管教哭鬧的孩子,有人推著板車準備出門做買賣。
做了早飯,一家三口吃飽,送大哥出門後,袁拾春把家務做完,同母親說了聲,便提著一隻菜籃子要出門買菜。
永平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都是住在附近的街坊鄰居,見到相熟的人,難免都要寒暄個兩句,袁拾春同幾個嬸子打了招呼,出了巷口,拐往去市集的路。
哪知腳下冷不防絆了顆石子,狼狽地摔了一跤,正要爬起來時,她發現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就插在她身旁幾寸之處。
她一楞,順著那只握著匕首的手望去,迎上一雙冷漠的眼,心頭咯噔一聲,接著瞅見那人拔起匕首,電光石火之間,明白對方是要殺她,她整個人驚跳起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叫
那殺手沒料到方才正要從她背後下手時,她竟會突然跌了一跤,避開了他的殺招,讓他暴露了行蹤,現在既已露了餡,他索性急追而去,準備一刀將她給殺了。
這已是他第三次朝她出手,他們殺手樓有個規矩,事不過三,但凡出手三次仍未能得手,意味著老天爺不讓這個人死,往後便不能再動手。
袁拾春回頭瞅見那人追了上來,嚇得使出所有的力氣,奪路奔逃,也顧不得再喊救命。
危急之際,她爆發驚人的腿力,跑得飛快,但對方追得更快,眼看就要追上她,她嚇得心臟都要蹦出來,死命的往前跑,拐彎時,冷不防撞上了人,整個人反彈開來,跌坐在地。
「喲,我就說今兒一早喜鵲在叫,八成有什麼好事,果然出門沒多久,就有人對本少爺投懷送抱。」一道含著笑意的嗓音響起。
「今早那是烏鴉在叫。」跟在他身後一名面容端正,身量高大的隨從面無表情的出聲糾正他。
「胡說,本少爺聽見的明明是喜鵲叫。」蘇越不悅的強辯了句,接著看向跌坐在地的袁拾春,俊秀的臉龐上瞬間堆起笑容,殷切的詢問,「哎呀,姑娘可有摔著?」
「公子,有人想殺我!」袁拾春氣喘吁吁的說了句,驚懼的回頭看了眼,發現那殺手竟不見了。
蘇越抬眸朝她看的方向瞥去一眼,沒瞧見什麼可疑的人,瞅了眼跟在身旁的隨從,那隨從朝他頷首,適才確實有個人追殺這姑娘,在見到他們後,便迅速離去。
「那人不見了,他剛才拿著把匕首一直追著我,也許是看見有人,所以跑了。」見那殺手沒再追上來,袁拾春頓時松了口氣。
他帶笑的眼神恣意的將她從頭到腳掃了一掃,這小丫頭模樣清清秀秀,臉上還長了幾顆雀斑,不是什麼大美人,但瞧著倒也順眼。
袁拾春被他扶起後,看向他,這人五官俊秀,但神情看起來有些輕浮,讓她忍不住想到「紈褲子弟」這四個字,擔心那殺手會再追過來,她略一猶豫,頷首道:「那就有勞公子了,我要去市集買菜。」她剛才逃命時,帶出來的菜籃子仍牢牢抓在手裡沒扔掉。
蘇越笑道:「正好我與人相約之處也在那個方向,姑娘請。」
「多謝公子。」她心頭還嚇得怦怦亂跳。
路上閑著無聊,蘇越隨口問了句,「姑娘可是與人結了什麼仇,才會遭人當街追殺?」
她輕搖螓首,想不出來是誰想殺她,她並未與人結仇,不過也許這仇是原主先前結下的也說不定。
見她搖頭似是不想說,蘇越也沒再問下去,接近市集時,蘇越瞟見停在前面一家首飾坊前的馬車下來了一名男子,連忙對她表示,「我約的人已到,我讓周隨送姑娘去市集。」
袁拾春順著蘇越的目光看向辜稹元,眼裡閃過一抹驚訝,這人正是先前她在那間花茶鋪子前見過的男子。
憶及上回腦子裡多出來的那段記憶,再想起先前大哥曾形容過萊陽王的長相,她忍不住出聲求證,「那位可是萊陽王?」
蘇越頷首答道:「沒錯。」萊陽王大名鼎鼎,京城裡見過他的人不算少,他並不意外她知道,他意外的是,她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奇怪。
又來了!袁拾春強忍著腦袋像要炸開的疼痛,匆匆朝蘇越道了聲謝後,趕緊走往市集的方向。
等離開一段距離,這才靠向一面牆壁,拿腦袋撞著牆面,試圖緩解那突來的劇痛,一幕幕陌生的記憶,又再憑空出現在她腦海裡——
雕飾華麗的殿宇裡,一名穿著絳紫色宮裝的宮女,行色匆匆的走在回廊上,瞧見一名太監,急聲詢問:「趙魁,有見到王爺嗎?」
「王爺在書房裡。」回答後,他善意提醒要離開的她,「明冬,王爺心情似乎不太好。」言下之意是,若沒什麼重要的事,現下最好別去找王爺。
她停下腳步,蹙眉問:「我聽說王爺要納我為妾,這事是真的嗎?」
瞧見她此刻的臉色,猶豫了下,趙魁頷首,「是有此事。」
明冬著惱道:「他怎麼可以沒問過我的意思,就擅自決定這事?」
「明冬,他是咱們的主子。」主子想做什麼,哪裡需要征得下人的同意。
深吸一口氣,明冬抑下心頭湧起的怒火,「我去找他。」她顧不得他現下心情是好是壞,一心只想儘快見到他,快步朝書房的方向而去。
趙魁有些擔憂的看著她的背影,他看得出來主子很在意明冬,先前明冬為主子擋下刺客那一刀,性命垂危時,主子焦急得衣不解帶的日夜守在她身邊。
只是後來也不知發生何事,主子開始渾身透著抹陰戾之氣。
之後六皇子登基稱帝,晉封主子為萊陽王,他原以為以明冬的出身,縱使當不了王妃,王爺至少也會給明冬一個側妃的身份,不想他竟只納她為妾。
也怪不得明冬得知此事,會這般氣惱。
來到書房,經守在門口的侍衛通傳後,明冬走進書房裡,一雙眼裡滿是不忿,開口便道:「我不要當你的妾。」氣惱之下,她連敬稱也沒用。
辜稹元沒責怪她的無禮,不過那張俊美的臉龐卻透著抹嘲諷,「你不當本王的妾,難不成還想當本王的王妃?」
他那諷刺的語氣令她一把火整個從胸口燒了上來,他竟以為她肖想成為他的王妃嗎?她沉下臉,「我從未想過要當你的王妃,更不想當你的妾!」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自從被他無意中得知她的來歷後,他便開始對她陰陽怪氣,也不知他究竟是在不滿她什麼。
聽她親口說出沒想過要當他的王妃,他神色頓時沉下來,從桌案前起身走上前,抬手粗暴的捏住她的下顎。
「本王決定的事,容不得你反對。」
「我不懂,你為什麼非要納我為妾不可?」她質問。
他克制住心頭的怒意,眼神陰鷥的盯著她,「因為你先前替皇兄出了幾個有用的主意,本王這才恩賜納你為妾。」他本是想與她分享他所有的榮耀,但該死的,她不要,她心裡只想著那個學長,其實只要她肯開口對他說,她心裡只有他,他什麼都可以給她。
「我不要這恩賜,你收回去。」妾?在他心中,她竟只配為妾!她覺得他是在羞辱她。她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對她,她心中燃著一股怒火,又氣又怒又失望。
他不管她心中是否另有所屬,他只想不顧一切的把她留在他身邊,他要她一生一世只能跟著他。
他霸道的命令讓她怒火中燒,顧不得自個兒的身份,開口便責備他。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救了你耶,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不顧我的意願,要強逼我為妾?」她原以為經過這兩年多來的相處,他們雖名為主僕,但實際上已是朋友,可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在他心中,她仍然只是一個低賤的奴僕。
見她竟拿這件事來斥責他,他忍無可忍的喝斥,「你給我退開!」她為救他而挨了一劍的事,是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的事,那時見到殷紅的鮮血自她腹部噴湧而出,止也止不住時,他驚駭得幾欲發狂。
她委屈的緊咬著唇離開。
接下來幾日,明冬都沒再見到辜稹元,不久,他便挑了個吉日,行納妾之禮。
洞房花燭夜這晚,他蠻橫的佔有了她,她疼得哭著捶打他。
「我哪裡對不起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讓她成為一個見不得人的小妾,這就是他對她這兩年來不離不棄,陪伴在身旁的回報嗎?她抽泣的道:「我不想留在這裡了,我想回去!」
彷佛怕她真會就這麼離開他,他緊緊抱住她,滿臉盛怒,「你休想回去,你這輩子只能留在我身邊!」
「辜稹元,你這個大混蛋,枉費我對你這麼好,你卻這樣欺負我!」她哭得涕泗橫流,發洩似的又打又咬他。
他任由她咬、任由她捶打,只要她不離開他,他什麼都可以容忍。
半晌,她打得手酸了,咬得嘴也累了,可憐兮兮的窩在他懷裡,像小貓似的抽嘻著。
他撩起被縟替她擦拭臉上的淚痕,低喃的在她耳邊說:「別離開我。」那嗓音隱隱透著一絲祈求。
她閉了閉眼,待情緒逐漸平復下來,回了他一句,「我就算想離開,也沒辦法離開。」她壓根就不知道要怎麼回去自己的世界。
翌日一早,他想為她淨身,她掙扎著不肯,他索性抱著她,一塊坐進玉石砌成的浴池裡。
他親手替她清洗私密處,晨光從天窗灑進來,她一絲不掛的袒露在他眼前,雖然昨夜已有過肌膚之親,可那是在夜裡,不像此時這般,兩人赤裸的身軀在陽光中無所遁形。
她自知自個兒身子圓潤有肉,不像那些美人纖瘦婀娜,可他卻用著一雙癡迷的眼神注視著她,彷佛她是什麼絕世美人。
在那樣熾烈的眼神下,她有些臊紅了臉。
「你不要一直看著我啦。」她羞澀的抬手想遮擋住身子,但發現她一雙手遮不了自己,索性抬手蒙住他的雙眼。
「怎麼,怕羞了?」他喉中滾出低笑聲,拉下她的手,抬起她的下顎,輕柔的吻了吻她。「明冬,你已是本王的女人了。」這話彷佛在宣示他對她的所有權。
想起昨晚的事,她微惱的別開臉,不想理他。這小屁孩竟大言不慚的說著這種話,他也不想想他才十九歲,算一算,依前世的歲數,她都已是二十五歲的「老」女人了,算起來是她老牛吃嫩草,占了他的便宜才是。
他將她的臉轉過來面對他,「只要你好好跟著本王,本王不會虧待你。」
「你明白就好。」他摟住她,有些粗暴的吻住她。
他吻疼了她,她忍了,見他還不鬆開嘴,她也粗魯的咬著他的唇舌。
兩人誰也不示弱,開始在唇舌上較勁,拚命吸咬著對方。
之後,是他先放開了她,臉色古怪的轉身出了浴池。
明冬有些納悶的蹙起眉,撫著被他吮得微微腫起來的嘴唇,想到適才似乎有什麼東西頂著自個兒,接著猛然醒悟過來他為什麼會先松嘴了。
她噗哧輕笑出聲,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夜裡,兩人同床共枕,他彷佛在煎魚似的,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吵得她也沒辦法安睡,她乾脆轉過身,背對著他。
他靠過來,從背後抱摟著她。
他的呼吸拂在她頸後,麻麻癢癢的,她忍著不動聲色,接著察覺到有硬物頂著她的臀部,先前在浴池的事讓她很快明白過來那是什麼,她想也不想的朝他脫口丟了句話,「你不要一直頂著我。」
「本王也沒辦法叫它乖乖聽話。」聲音裡微微透著一絲委屈。昨兒個似乎有些傷著她,他才強忍著不敢再要她。
她想起他現在才十九歲,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沒像昨晚那樣對她,肯這樣忍著,已是不容易,但雖然這麼想,她可沒打算「獻身」安撫他躁動的年輕肉體。
他沒再出聲,靜默須臾,出去沖了冷水,才再回來抱著她睡。
「我以後不會再弄傷你。」他在她耳畔低聲承諾。
她閉著眼沒回應。
接下來幾年,他身邊一直只有她一個妾,沒有正妃,沒有其他人。
不論她想做什麼,他都由著她做。
兩人自洞房後,一直同床共枕,除了剛傷著她的那幾天,他還算節制,之後便彷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不過他也一直謹守著那日的承諾,沒再傷到她。
直到有一次,她微染風寒,他請來太醫為她診治,她無意間聽見他問太醫,「本王和明冬成親都兩年多,明冬為何至今都未有孕?」
太醫回道:「明冬夫人腹部曾受過傷,受孕不易,倘若真懷了胎,怕日後也會難產。」
他臉色遽變,當即便改口,「那要如何才能確保她不會受孕?」
「下官有帖避子藥,王爺可每月讓夫人在癸水後飲下。」
她輕咬著唇,躲在柱子後頭,聽見他對太醫所說的話,神色幽幽的看著他。原來他是想讓她儘快懷上,可在得知她有可能會難產後,當下便改變了心意,以她的安全為重。
學長的身影在她心版上已逐漸淡去,她有時甚至會想不起來學長的長相。
之後,有人獻上一條白蛇給他。
「王爺,聽獻上這白蛇的人說,這種蛇做成蛇羹,特別滋補。」趙魁將送禮之人所說的話稟告他。
「拿去燉了給明冬吃。」他吩咐。
她在一旁聽了連忙搖頭,「我不吃蛇肉,這種白蛇難得一見,這麼吃掉也太可惜了。」
因為她這句話,他在王府辟了個地方,把那條白蛇給養起來,結果越長越大,變成一條數尺長的大蟒蛇。
隔了一年,他生辰時,她想去買禮物送他,在坊市里遇上幾位王公貴族家的公子們結伴出遊,幾人騎馬肆無忌憚的在街頭橫行。
她在一攤子上挑中一隻簪子,那簪子十分別致,是用銀線纏繞而成,她一眼就看上,想買下來送給他,沒留意到自個兒擂住其中一匹馬的路,那騎在馬上的人,毫不客氣的就朝她抽了一鞭。
頓時她的背火辣辣的疼著,平白挨了一鞭,她氣憤的想找打她的人理論。
「你怎麼能隨便拿鞭子打人?」
「你這賤婦擋了本少爺的路,還敢罵本少爺,找死!」那人跋扈的再揚起鞭子抽向她,她閃避時,摔了一跤,那人大笑著騎馬揚長而去。
回府後,陪她出門的侍婢不敢隱瞞,立即將這件事稟告辜稹元。
他回房查看她的傷,見到她白晰的背部出現一道鞭痕。
她回頭,不經意瞧見他的眼神,他那眼神猶如深海裡刮起的風暴,狂怒得嚇人。
「我沒事,只是小傷。」她連忙抓著他的手安撫他。
他緊緊捏住她的手,陰冷的嗓音透著濃濃的煞氣,「沒人可以隨便傷害本王的妻子!」
「妻子」這兩個字竄進她耳裡,在她胸口造成一股震盪。在他心裡,他竟是拿她當妻子看待的嗎?
她動容的抬手輕撫他的臉,想抹去他的怒容,「不是很疼,你不要擔心。」她心裡只剩下殘影的學長,在這時徹底煙消雲散,她的心整個被他霸道的盤踞了。
「膽敢傷你的人,本王不會饒了他!」
兩日後,侍婢告訴她,禮陽侯的兒子被人打斷了雙腿,從此無法再站起來。
她正拿著刀子雕著一個木頭,邊雕邊問:「這禮陽侯的兒子為什麼會被打斷腿?」原本打算送他的簪子,在她閃躲鞭子時摔倒碰壞了,她決定親手雕尊菩薩送他當生日禮物。
「禮陽侯的兒子就是那日拿鞭子打傷夫人的人,王爺親手打斷他兩條腿。」
「這……會不會有點太過了?」她挨了一鞭,結果那人付出的代價竟是賠上兩條腿。
「王爺那麼寵愛您,哪裡能容得了有人這般欺辱您,何況那日禮陽侯的公子縱馬街市,不問青紅皂白的拿鞭子打人,本就有錯在先,禮陽侯管教不了兒子,王爺這才親自登門替禮陽侯管教。」
侍婢的話才剛說完不久,這禮陽侯夫人竟親自登門求見她,聲淚俱下的跪下求道:「明冬夫人,那天是小犬無狀,打傷了您,他已知錯,求您大人大量,原諒他吧,他已賠上了兩條腿,求您給咱們一條活路走。」
「王爺那日打斷小犬兩條腿,還不解氣,向皇上參了老爺數條罪狀,條條都是死罪哪,求您救救我家老爺,老身給您磕頭了!」哭訴完,婦人再跪下朝她磕頭。
明冬嚇了一跳,忙要再扶起她,「您別這樣,快起來。」
禮陽侯夫人不肯起身,「您若不肯幫老身,老身就長跪在這兒。」
這時,一道冷厲的嗓音傳來,「你這老婆子要跪可以,但到別處去跪,別弄髒本王的地方。」
瞧見辜稹元進來,禮陽侯夫人臉色愀變,張口想向他求情,但辜稹元絲毫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命令道:「來人,把這老太婆給本王拖出去。」
幾名侍衛即刻上前,將禮陽侯夫人給拖了出去。
清走礙眼的人,他神色陰沉的看向趙魁,警告道:「下次再不長眼的把這些雜七雜八的人放進來打擾明冬,你這個總管也別幹了。」
趙魁急忙跪下,「奴才知錯,請王爺責罰。」
「自個兒下去領十棍。」他冷著臉揮手。
「謝王爺。」
趙魁退下後,明冬看向辜稹元,有些遲疑的啟口,「那禮陽侯的事……」
「這事你別管。」他牽起她的手,走回寢院。
後來她聽說禮陽侯因貪贓枉法,被抄了家,全家流放到苦寒的邊關充軍。
不久,他生辰那日,她把自個兒親手刻的那尊菩薩送給他。
「本王生辰,你就送我這醜得像鬼似的東西?!」他不滿又嫌棄的道。
聽見自己辛苦刻的菩薩被他嫌棄成這般,明冬羞惱的搶了回來,「這是我花了十天親手刻的菩薩,本來是想送給你保平安,你不要就算了。」
得知是她親手所刻,他隨即再從她手上拿回那尊菩薩,改口道:「原來是菩薩啊,看久了倒是有那麼幾分像。」眉眼之間流露出喜愛之色,從此把那尊刻得像鍾馗的菩薩隨身帶著,想到她時就拿出來把玩,巴掌大的木雕菩薩,在他經年累月的撫摸下,光潤油亮。
春去秋來,日月如梭,不知不覺間過了六個年頭,又迎來了一個酷寒的冬季,這日銀妝素裹,大雪紛飛,明冬起身,按著隱隱發疼的胸口,還來不及開口,整個人往後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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