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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三嫁不是簡單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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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07:26: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三嫁不是簡單活 作者:綠光

她來這個世界快一年了,一個四品官的庶女,對未來也沒什麼盼頭,
只能趁機溜出府尋找掙錢機會,女人啊,有錢傍身是很重要的,
可此時卻被告知要嫁給在戰場上受重傷,只剩一口氣的七王爺,
而且,是頂著她嫡姊的名頭嫁進去,簡單的說,她是個代嫁的沖喜新娘!
只是這沖喜威力也太強大,成親當日他就醒了,快得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為了不讓人瞧見真面目,她只好畫了張藝妓臉見人,
苦命的扮演賢慧的王妃為嫡姊鋪路,除了搞定兩位小動作不斷的側室夫人,
還得貼身照料養傷的「夫君」,喂藥擦澡煮藥膳……
卻在無意中發現,他深愛著一個跟她一樣掌心有紅痣的小妾,
甚至自刺一刀讓自己掌心也落下紅痕,以此為印記與所愛生生世世長相廝守,
儘管伊人已逝,但他對她的情始終不變,為她守身如玉,再也不碰其他女人,
她很驚訝,驚訝外表冷情的他竟是如此癡情,也驚訝掌心有紅痣的人真多,
她在現代的老公也是掌心有紅痣的……難道……
不,她敢肯定他是如假包換的七王爺,這一切應該只是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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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07:28:0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心碎的黃粱一夢

  是什麼樣的緣,能夠教人魂牽兩世;又是什麼樣的情,能教他捨生忘死,千愁萬痛卻又甘之如飴?

  思忖著,目光落在掌心的紅痣。

  「你在想什麼?」

  病床上傳來虛弱又沙啞的聲嗓,全然不復以往的清脆嘹亮,他心裡一沉,面上卻揚著溫煦的笑。

  「沒什麼。」醇厚的嗓音摻著無能為力的疲憊。

  聽出他的言不由衷,她纖濃的長睫微動,勉強地勾動唇角。「欸,老公,你說我們掌心的紅痣會不會再將我們牽引在一塊?」

  她說得很隱晦,但他知道,這話是訣別前要個承諾。

  「當然會,妳想,掌心有紅痣的人能有幾個?而兩個同樣擁有掌心紅痣的人能夠相遇的機率又有多少?」他輕喃著,緊握著她冰冷又枯瘦的手。「這是老天要讓咱們相遇,特地留下的印記。」

  他是如此深信,必須如此深信。

  「你總說這一輩子是你先找到我的。」對於他拿掌心紅痣大作文章的事,她一直覺得好笑,但她向來有尊敬老公的好婦德,所以表面上始終認同,而現在——「如果有下輩子,就換我去找你吧。」

  用掌心紅痣作為牽引,讓兩人再相遇。

  他靜靜地注視著她,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吭聲時,他才啞聲道:「妳總是走得太急,頭也不回的,怎麼回頭找我?」原來,她不是想跟他要個承諾,而是給他一個承諾。

  「如果回頭就可以看到你,我會記得回頭的。」她俏皮地笑了笑,哪怕久病多時,早已面黃肌瘦,但在他眼裡,她依舊美麗如昔,是他最愛的女人。「你要給我一點信號,讓我知道你就在我身後。」

  「妳要記得回頭,記得我一定走在妳的身後。」他輕聲交代,看著她逐漸虛弱地合上眼,卻又努力地睜開。「安羽,走慢一點,再慢一點。」

  「嗯……」她近乎無聲地應了聲,瘦弱無力的手像是想抓住什麼,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用盡氣力,只能發出呢喃般的嗓音囑咐著他,「懷安和唯安就交給你了……把她們照顧好……」

  他必須將耳朵貼在她的唇邊,才能聽清楚她說了什麼,然後換他附在她耳邊承諾著,直到床頭的儀器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響,眼淚才從他緊閉的眼睫緩緩滑落。

  為什麼要讓他這麼痛?讓他兩世都面對她離世的痛苦……

  怎麼可以這麼痛?心像是要碎了般,彷佛就連魂魄都不完整,他還要怎麼活下去?

  可是,再痛還是得往下走,他還有兩個女兒必須照顧……她因為知道他的用情有多深,才會拿女兒綁住他。上一世,他無牽無掛,跟著她離去,才能與她在這個世界相遇,而這一世,他有所牽掛,只能跟時間慢慢地耗。

  他到底得耗多久,還要等多久,才能再次遇見她?

  痛楚如影隨形,無一刻消停,像石磨般,日日夜夜地淩遲著,他外表像沒事般地活著,內心卻彷佛死了一遍又一遍,壓在心間的痛,永無卸下的一刻,教他恨不得把心掏出,就此忘了多情。

  可偏他又捨不得,寧可痛著煎熬,也不願舍了枯槁。

  直到車禍發生的一瞬間,他忍不住笑了。

  終於,他可以再次尋找她了。

  撞擊的痛楚只有剎那,闃靜的黑暗裡一切都趨於平靜,直到心窩爆開的痛意教他忍不住悶哼出聲,黑暗和靜謐在瞬間褪去,耳邊傳來由遠而近的聲響,他睜開了眼——

  眼前,有個穿戴鳳冠霞帔的姑娘,一臉的錯愕。

  濃眉攢起,他死死地盯著那張濃妝艷抹的臉,還未開口,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他的手隨即被緊握住。

  「王爺,你終於醒了!」

  他瞇緊了黑眸,直瞪著那張熟悉的臉,啞聲喊著,「……徐賁?」

  喚作徐賁的男子一臉欣喜若狂,迭聲道:「正是奴才呀,王爺!王爺,御醫就在西廂歇著,已經差人去傳了,你再忍著點,一會兒就沒事了。」

  他震愕不已,努力回想著,記憶卻像是泛黃的紙頁,逐漸模糊。

  難道再次遇上芸娘……只是黃粱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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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07:28: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代嫁妻沖喜成功

  七王府亂成一片,只因昏迷多時的七王爺在迎妃之夜竟然轉醒了,教人莫不深信沖喜一說並非空穴來風。

  七王爺秦文略的蘇醒,好似給沖喜做了最佳印證。

  七王府裡熱鬧歡騰,府裡的下人和御醫莫不為之歡欣鼓舞,然,卻有一人例外。

  談瑞秋身上的宗室紅底繡金絲鳳凰喜服已經褪去,發上的釵飾亦被取下,她素著一張小臉坐在屏香苑的錦榻上,若有所思地垂下纖濃長睫,面無表情的她猶如清雅瓷偶,教人猜不出思緒。

  直到房門被推開,那張了無生氣的小臉瞬間堆起了笑意,柔順地喊著,「文嬤嬤、王嬤嬤,情況怎麼樣了?」

  開口的嗓音猶如黃鶯出穀,嬌軟中帶著幾分討好,面容轉換如此之快,守在她身旁的大丫鬟玉露卻像早已見怪不怪。

  魚貫進門的兩個婆子年歲相近,皆近半百,然而文嬤嬤保養得當,富態笑臉添了幾分親切,反觀王嬤嬤面色漠然,難以親近之外,也比文嬤嬤瞧起來老上幾歲。

  「小姐,王爺真是醒了,聽御醫說,傷勢雖是兇險,但脈象已經穩了。」文嬤嬤呵呵笑著,輕拉著她的手。「就說小姐是個有福的,瞧,這一進門,王爺馬上就轉醒了,這下子皇上肯定龍心大悅,給老爺的封賞必然不少。」

  談瑞秋露出與有榮焉的笑臉,完美得像是打從心底的愉悅。「這下子老爺肯定會很開心。」

  「這都是小姐的功勞。」文嬤嬤別有深意地緊按住她的手腕。

  談瑞秋微微吃痛,面上笑意卻是不變。「嬤嬤說的是什麼話呢,這是三姊姊的功勞,我不過是沾光罷了。」

  「小姐能這麼想是最好的,屆時絕對不會讓小姐吃虧的。」文嬤嬤滿意地鬆開她的手,對著玉露道:「好生服侍小姐,這王府裡人生地不熟,咱們什麼都還未上手,可別讓小姐胡亂走動,失了禮數,教王爺兩位側妃給看低了。」

  「是,嬤嬤。」玉露垂著眼低聲應著。

  文嬤嬤交代完了,便和王嬤嬤一道離開。

  「小姐,該睡了。」

  「嗯。」談瑞秋下意識地揉著手腕上的痛點,讓玉露服侍更衣,躺在精繡著皇室圖騰的床被中,閉上眼卻是一點睡意也無。

  這真是最糟糕的狀況了。她無聲歎口氣。

  她作夢也沒想到,七王爺居然會在她進府的當晚就清醒,姑且不論他得花上多少時間才能好轉,她只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

  身為右僉都禦史行七的庶女,她哪來的好命能以正妃身分嫁進七王府,說穿了,這是樁殺頭的買賣,而她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交易。

  七王爺秦文略近半年前在邊境征戰,立下戰功卻重傷而歸,始終昏迷不醒,皇上除了命令御醫好好醫,也差欽天監想個對策,豈料欽天監卻道老祖宗的方法「沖喜」可以一用,算了方位、姑娘閨齡後,便差人先朝皇城東方找,頭一家就找到了談家,相仿年歲的女孩談家就有四個,這對談家來說,簡直是老天送來的大禮,可這禮一打開,誰知道是福還是禍。

  要是正妃過門,七王爺真能清醒,這漫天的福澤會讓談家數代享盡榮華富貴,但七王爺要是不醒……雖說罪不延談家,但談家想在官途上飛黃騰達是萬萬不可能了。

  於是,談家夫妻便細細密謀,想出了對應之道。

  談家四個適齡的姑娘,正好是行三的嫡女和行五、六、七的庶女。談家太太中意的是自家嫡女,可就怕七王爺不醒,嫡女嫁進王府等同守活寡,於是談家太太便決定來招偷天換日——

  讓與嫡女身形面貌最為相似的她頂替入府,要是七王爺不醒,守活寡的便是她,但要是七王爺醒了,再想個法子把嫡女給送進王府交換。

  聽起來真是完美到極致的計畫,完美呈現人性最醜陋卑劣的一面,而她在談家後院待了近一年,早已見怪不怪,也很清楚屆時一旦交換,談家早已沒了她的立足之地,而這事最標準的處理常式,就是讓她人間蒸發。

  因為,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而且談家的庶女量多得不值錢,莫名被運出府丟進亂葬崗的,就她所知就有四個,而她壓根不想成為第五個。

  為此,她試圖找出一條生路,可偏偏就是逃不了。暗忖著,她撫著手腕上的傷,那是她企圖逃出府卻被逮回綁在房裡時留下的。

  眼前該怎麼做才好?

  「小姐,別想了,睡吧。」

  陰影襲來,談瑞秋水眸一瞟。「現在是什麼狀況,妳要我怎麼睡得著?」玉露是她的丫鬟,也是她唯一信得過的人,她在府裡的處境再沒有人比玉露更清楚了。

  「不管是什麼狀況,小姐都能睡的。」玉露非常有把握地道。

  談瑞秋眼角抽了下,想反駁偏是反駁不了,只能悻悻然地瞪她一眼,惱她說得太直白,只好轉了話鋒。「聽雨和數雨呢?」

  「天曉得呢,橫豎兩位姊姊是太太派來盯著小姐的,她倆在哪對小姐來說並不重要吧。」聽雨和數雨本是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會跟著陪嫁,除了盯著小姐之外,是要先替三小姐摸清楚王府的底細。小姐進了王府後,兩個嬤嬤四隻眼直盯著小姐,而聽雨和數雨自然是在王府裡走動收集消息。

  要不是已經躺下懶得再爬起,談瑞秋真想往玉露腦袋上巴下去。「誰跟妳說不重要?她倆要是在場,我要怎麼跟妳好好說話?」

  「所以小姐這幾天一直不跟我說話是忌憚兩位姊姊?」玉露佯訝道。

  「妳的表情可以再誠懇一點嗎?」她是這樣教她的嗎?教了多久了,還假得這麼虛偽。明知道她不說話是在發呆兼想法子逃出生天,幹麼酸她,真是愈來愈沒大沒小了。

  「小姐,我盡力了。」玉露一臉很認真的表情。

  談瑞秋忍不住歎氣了,感到萬分挫敗。不能說朽木不可雕也,但玉露就是這種想彎也彎不了的直性子,也就是因為玉露夠硬直,她才能放心地將她收為心腹,兩人之間沒有半點秘密。

  思忖了下,她才低聲道:「玉露,這幾天我肯定會被盯得死緊,妳要是得空,看能不能先出王府,替我到李家牙行跟李二爺說一聲。」

  她是個非常有遠見的人,尤其是身處在談家後院那種水深火熱的煉獄之地,不早點替自己打算都不成。於是乎,她一直努力地存下月例,再把月例拿去收買守後門的婆子,讓她溜出府尋找出路。

  就在年初時,她看中了京裡的李家牙行,認為這是門可以買賣的生意,於是毛遂自薦,希望牙郎可以引見老闆與她見面。牙郎不肯,可她偏就是得老天眷顧,眼看著就快要被牙郎給趕出牙行外時,恰巧牙行的老闆李二爺來了。

  李二爺一見到她,雙眼一亮,一副想將她生吞活剝的表情,教她心底暗暗顫了下,懷疑自己扮了男裝都還遮掩不了天生麗質的美顏,偏又遇上了好女色的奶油桃花老闆,正考慮要不要逃跑時,卻發覺那人身後跟著幾個同樣扮男裝的小姑娘,再見他談吐自然,且對她的想法有興趣時,她想,偶爾被用眼神意yin一下是勉強可以忍受的。

  不管怎樣,她從此搭上了李二爺這條線,用她的行銷手法教他如何炒高各類商品的價格,她再從中抽取傭金。

  本想賺夠了錢,往後要是被安排嫁人什麼的,手邊有份家底心裡就不慌,誰知道錢都還沒存夠,她就被趕鴨子上架,代嫁而來。

  「小姐,那是不可能的。」玉露很中肯地道出她的看法。

  談瑞秋恨恨地瞪她一眼。「妳為什麼連敷衍我一下都不肯?」給她一點希望不成嗎?難道不知道她現在最缺的就是希望?

  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逃出王府,投靠李二爺!就算李二爺有著古怪癖好,但至少他是個懂得賞識她的君子。她這個現代人穿來這兒,已經被打壓地認清了女子卑微的身分,但她骨子裡可不認分。

  能逃,她絕不留。

  「小姐,妳還未出閣前我就踏不出府了,更遑論現在。」玉露邊說邊注意著門外的動靜,確定門外沒人伸長耳朵,她才又道:「因為七王爺的關係,王府裡布了重兵也有御醫待命,出入都要權杖,我要怎麼離開王府?」

  「……不是說七王爺是在戰前受傷的嗎?」她疑惑地問。

  擺出這陣仗,會讓人很懷疑七王爺的處境耶。

  「是啊,我聽老爺說過,七王爺被送回京前就昏迷了,王府裡的重兵……也許是原本就有的。」

  談瑞秋卻不信這說法。一般而言,王府會布兵,通常都是一隊侍衛,哪裡需要用到重兵,除非,有人要七王爺的命。

  這雖然是個令人討厭的消息,但也許會是個契機。好比,七王爺遭襲而死,她就逃過死劫,又或者是王府遭襲,她就能趁亂逃出王府……想到此,她偷偷地雙手合十,祈求王府遭襲,讓她快快逃出王府就好。

  「小姐,妳的眼皮快睜不開了,該睡了。」玉露好心地提醒她。

  談瑞秋強撐著如灌鉛般沉重的眼皮,想了一會,決定放棄。

  管他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快累死了,腦袋都快糊了,哪裡能想到什麼好法子,橫豎先睡了再說!

  到底是哪個混蛋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的?難道就不知道船到了橋頭也有可能撞碼頭的嗎?

  「輕點、輕點,我的頭髮快被妳扯掉了。」談瑞秋低聲哀叫著。

  「小姐,妳不能怪我,我從一刻前就開始叫妳了,誰知道妳怎麼都叫不醒,人家王府的嬤嬤和管事娘子都在外頭候著了,妳以為妳能讓人家久候嗎?」玉露沒好氣地說著,加快手上的動作,一氣呵成地盤了個牡丹髻,綴上一對撚金絲鳳頭金步搖和幾對簪花。

  「好了,夠了,不要把我的頭髮當針山成不成?」談瑞秋快手地阻止玉露企圖在她頭上插花。已經夠金光閃閃了,再插下去,她怕她的眼楮會瞎掉。

  「小姐,妳現在的身分是王妃。」

  「假的。」所以不需要穿金戴銀搏門面。

  玉露本想再說什麼,但外頭已經響起文嬤嬤的催促聲,她應了聲後,趕緊扶著談瑞秋起身,替她整了整身上桃紅色繡流金月季長衫和同色百片裙,最後拿了條軟煙羅將她的臉蒙得只剩一雙眼。

  「怎會是拿煙羅,沒別的紗羅了嗎?」談瑞秋小聲抗議著。

  這是糊窗當帳子的,拿來遮臉……她有這麼見不得人嗎?

  「文嬤嬤說,這樣比較瞧不清臉。」

  「乾脆拿張面具,妳覺得如何?」她訕訕地道。

  玉露想了下,「對耶!」

  談瑞秋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像是要噴火似的,要不是雙手掛了金玉鐲子太重,她真的想往她頭上巴下去。

  適巧,文嬤嬤又在外頭問了聲,她便拉著玉露踏過花罩,來到臥房邊的小花廳,坐妥後便讓玉露去開門。

  門一開,談瑞秋才發覺外頭的陣仗遠超乎她的想像,她原以為只是府裡的嬤嬤和管事娘子前來,豈料就連兩個側妃都來了,莫怪文嬤嬤急了,三番兩次在門外催促著。

  「老婆子給王妃娘娘請安。」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約四十上下,面容猶見清麗的婦人,發上只有一支白玉簪,身穿藕色交領襦衫,衫襬精繡如意雲團,外頭罩了件鴉綠色對襟繡邊褙子,福身時裙襬衣身不動,姿態優雅,起身後秀麗卻藏著銳光的眸子,不卑不亢地望著談瑞秋。

  談瑞秋直睇著她,不知為何竟對她生出一股熟悉,像是在哪見過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想得出神,還是玉露伸腳踢了下椅子,才讓她回過神,刻意壓低了聲音,揚笑道:「蘇嬤嬤不需多禮。」

  蘇嬤嬤直睇著她,心想她雖是剛進府,對於府裡的下人似乎已經有些底了。她朝後頭招了招手,走來一位身穿天青色繡銀絲團花交領襦衫的姑娘,斂容端凝地朝她福了福身。「見過王妃娘娘,奴婢是王府的管事娘子胡氏。」

  談瑞秋朝她微頷首。聽說府裡的下人大多是幾年前從宮中跟著七王爺離宮立府的,尤其是蘇嬤嬤,原本還是宮中女官,而這位管事娘子也是蘇嬤嬤親自挑的,出宮後嫁給了七王爺府上的莊子管事。

  這些消息都是她出閣前文嬤嬤在她耳旁叨念的。

  聽著蘇嬤嬤一一介紹著王府裡幾個管事的嬤嬤和娘子,談瑞秋不禁偷覷一眼站在門邊的文嬤嬤和王嬤嬤,兩人面容都極為和氣,低聲與人打著招呼,接著不著痕跡地掃向被冷落在門外的兩位側妃。

  嗯……她也覺得有點奇怪,照道理說,蘇嬤嬤該是讓兩位身分尊貴的側妃先進門才是。

  正忖著,外頭突地響起一個洪亮的嗓門,喊道:「我說蘇嬤嬤,就算要讓王妃娘娘熟悉府裡上下,也犯不著急於一時,側妃娘娘身子金貴,外頭的日頭毒辣,怎麼好讓側妃娘娘一直站在外頭候著?」

  談瑞秋抬眼望去,就見是某位側妃身邊的婆子揚著和氣生財的笑,用字卻是犀利得很。

  就見蘇嬤嬤微抬眼,神色不變地道:「孟夫人身子金貴,還請孟夫人先回院落,要是身子有個萬一,老婆子擔待不起。」

  「我說蘇嬤嬤是宮裡來的,怎會一點規矩都不懂,稱呼咱們側妃娘娘為夫人呢?」那婆子眉頭一擰,老臉當場刷了下來。「咱們側妃娘娘可是皇上指給七王爺的。」

  「陳嬤嬤,祖宗有訓,除了正妃,其餘皆為妾,要稱側妃,得先有封號,王爺未封,何來的側妃之說?」見陳嬤嬤臉色黑得像被雷劈中,蘇嬤嬤沒事人般地道:「要是陳嬤嬤不信,老婆子可以親自走一趟宗人府,取來玉牒讓陳嬤嬤瞧瞧。」

  蘇嬤嬤一點顏面都不給,陳嬤嬤的臉色瞬間變了好幾款,最終只能抿著嘴不語,就怕說得更多,招來更多訕笑。

  談瑞秋算是開了眼界,打從心底佩服這位前任宮中女官。

  蘇嬤嬤說的也沒錯,就如皇上也是這般比照辦理的,想成為妃,得要賜封號才成,未有封號,當然是稱喚夫人,不過一般而言,由於她們的身分尊貴,加上是皇上指婚,自然是側妃無誤。

  尤其這位孟夫人來歷不小,老爹是當朝的次輔,孟家族人在朝中為官的也不少,這些想必蘇嬤嬤比她更清楚,但蘇嬤嬤態度依舊強硬,絲毫不讓,嘴上一點便宜都不給,還當場打臉,就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孟夫人曾經得罪過蘇嬤嬤了。

  等蘇嬤嬤確實地將府裡管事的嬤嬤娘子介紹完畢後,瞧外頭兩位夫人都還候著,便差人把兩位夫人給請進花廳。

  「妹妹給姊姊請安。」孟寄蘭搶在另一位夫人之前開口,上下不住地打量著談瑞秋,嘴角微掀了下,滿是輕蔑。「怎麼姊姊臉上罩著軟煙羅,是臉壞了見不得人,還是習慣拿帳子當帷帽?」

  談瑞秋嘴角抖了兩下,對眼前的叫陣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來,她和嬤嬤們的彩排沒提到側妃會出場,二來,被一個年歲比自己大的人喚作姊姊,再加上直截了當的無禮質疑,實在是讓人對這王府的前景未來感到悲觀。

  「孟夫人,依禮,王妃娘娘為正室,妳不過是個妾,豈能過問主子之事,更別說用詞如此輕佻?」蘇嬤嬤不慍不火地說著,教談瑞秋忍不住地朝她投射欽佩的目光。

  「我要是個妾,至少也是半個主子,妳也不過是個奴婢,主子們說話何時輪到妳這老東西插嘴!」孟寄蘭這是新仇舊恨一併算,老早就瞧蘇嬤嬤不對眼,三番兩次遭蘇嬤嬤羞辱,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蘇嬤嬤正要啟口,談瑞秋已經搶白。「孟夫人既清楚自己不過是半個主子,就該有半個主子的分寸,蘇嬤嬤是宮中女官,是不是奴婢,不是妳一句話說了算的,身為官家嫡女千金,妳太失儀了。」

  蘇嬤嬤聞言眼中詫異一閃而逝,而談瑞秋一出口便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瞧瞧她這是在做什麼!她不過是個過場客串的,還真端起架子教訓人了……她為人最講求和平共處,可今天卻主動嗆了人,她想,都怪她沒睡飽,腦袋不清楚。

  「妳!」

  「寄蘭,夠了,妳今天已經夠失態了。」另一位沉默許久的夫人鞏雲栽輕聲阻止著。

  「我的事妳管得著嘛妳!」話落,孟寄蘭氣呼呼地轉頭就走,後頭跟著十幾個婆子丫鬟,陣仗頗壯觀。

  談瑞秋眼角餘光注意到蘇嬤嬤的臉色一沉,似乎對孟寄蘭的態度極不滿意,甚至暗藏著某種惱怒,她把這事偷偷地記下,往後要是遭到孟寄蘭的惡意欺負,她想找蘇嬤嬤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突然椅腳又被踢了下,談瑞秋真想跟玉露說下次別踢這麼大力,動作這麼大,誰會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暗吸口氣,她把目光移到鞏雲栽臉上,不禁讚歎她真真是個美人胚子,如果說孟寄蘭烈艷如朝陽,鞏雲栽就是嫻雅似霽月,兩人的臉蛋都是無可挑剔的秀妍若畫,只是前者的劣質氣韻多少還是折損了美貌。

  「妾身閨名雲栽,給姊姊見禮。」鞏雲栽態度落落大方,完全是千金閨秀的作派,與孟寄蘭相較,可以說是雲泥之差了。

  「鞏妹妹客氣了。」說著,便從腕上摘下兩隻翡翠玉鐲給她。「這是我給妹妹的見面禮,還請妹妹別嫌棄。」

  她兩隻手總共戴了六隻玉鐲,照文嬤嬤的意思,該分別給她們兩個一對,可惜孟寄蘭提早走人,她還多了兩隻玉鐲,不知道能不能先藏著,改天充作離府後的盤纏?這玉鐲也值個幾十兩的,當盤纏很好用。

  「多謝姊姊。」鞏雲栽也沒客氣,讓丫鬟收了下去。

  認親大會至此,談瑞秋想彼此都不熟,也不急於一時的開始聯絡感情,根據文嬤嬤的指示,這時候也差不多該告一段落,就地解散了。

  然而,不等她開口,鞏雲栽便自動提了話,語氣溫婉,但直切重點的問:「姊姊怎會蒙著臉?」

  談瑞秋無聲歎了口氣。她想,這個問題只要是這府裡的人應該都很想問,只是鞏雲栽還沒等到散場問起罷了。

  「出閣前不小心撞傷了,還未痊癒,所以便先蒙著臉。」這是文嬤嬤交代的,但她不得不說這招真的很不高明,顯然文嬤嬤沒料想到七王爺會醒得這麼早,也沒想到府裡的人會要她出面主持大局,硬把她請出閨房外見這麼多人。

  「這麼巧就傷到了臉?」鞏雲栽神色淡淡的,眉眼透著關切。

  談瑞秋笑了笑,微微撩起了袖角,讓身旁幾人都瞧見她手腕上的瘀傷。「不止呢,手腳也受了傷,不過都是小傷,褪了瘀就沒事了。」反正後頭該怎麼應對交給文嬤嬤去傷腦筋,她只負責暫時鎮住場子。

  不過,這鞏雲栽也不像表面看起來的溫順……看似關切,卻處處試探,這年代似乎不管走到哪,女人都習慣為難女人。

  「原來如此。」鞏雲栽狀似溫婉地應答著。「一會差人給姊姊送瓶宮中的玉瓷膏,那可是專治瘀傷的。」

  「先謝過妹妹了。」談瑞秋笑了笑,用一雙如彎月的水眸目送她離開,自個兒也準備要退場時,卻見胡娘子和蘇嬤嬤一直盯著自己。「……怎麼了?」

  不會真要拉掉她臉上的軟煙羅,查看她說詞的真偽吧?她不過隨便說說,不需要這麼認真啊。

  站在門外的文嬤嬤見狀況有異,趕緊走到談瑞秋身邊。「蘇嬤嬤,我家小姐剛進府什麼都不懂,要是哪兒不妥,還請蘇嬤嬤提點一聲。」

  「沒事。」蘇嬤嬤淡聲說著,看著談瑞秋的眼神卻是五味雜陳,談瑞秋是怎麼也參不透她的想法。「王妃剛進府,許多規矩都不熟悉,明兒個再與王妃細談,至於王爺的傷勢有御醫伺候著,該是不成問題,其餘小事老婆子會處理,再慢慢地教導王妃娘娘主持中饋。」

  「有勞蘇嬤嬤了。」文嬤嬤大喜道。

  談瑞秋聽完,暗鬆口氣,她總算是過了關,可以回房歇息了,幸運點還能睡場回籠覺呢。

  蘇嬤嬤微頷首,瞧著談瑞秋在丫鬟的攙扶下回內室,望著那背影她不禁有些怔忡,直到胡娘子親熱地挽著她的手。

  「真巧呢。」胡娘子歎了口氣道。

  「是啊,真巧。」替她出口氣的相近性情,同樣擁有掌心紅痣……這剛新進門的王妃對王爺來說,也許是個轉機。不過,眼前——「月盈,讓人盯著孟夫人,別讓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不用嬤嬤交代,這事我曉得該怎麼做的。」胡娘子更用力地歎了口氣,就盼在王爺醒來之際,孟夫人不會再鬧出什麼事來。

  就在孟寄蘭砸完了一屋子的瓷盤杯和擺飾古玩後,鞏雲栽踏進了滿目瘡痍的屋子,幾個丫鬟婆子有的忙著收拾善後,有的急著安撫孟寄蘭,直到丫鬟通報鞏雲栽來了,幾個婆子趕忙伺候看坐,差人烹茶。

  「妳這是在做什麼?」鞏雲栽說話時透著一股安撫人的細柔,彷佛天生就是這般輕柔沒脾性。

  「怎麼,就連妳也來瞧我的笑話了?!」孟寄蘭氣得滿臉通紅,握起的粉拳就要往鞏雲栽身上招呼過去。

  「瞧妳笑話也犯不著等到這當頭。」鞏雲栽一把拉下她的手,使了個眼色,她帶來的丫鬟隨即會意,笑吟吟地拉著屋裡的幾個丫鬟到外頭。

  陳嬤嬤眼色好,一瞧就知道鞏雲栽是為防隔牆有耳,要來開導主子,可不知怎地,打她頭一次見到鞏雲栽,她就下意識地認為鞏雲栽不是什麼秉性淳良之輩,可偏偏她跟主子提了幾次,主子就是不聽。

  「鞏側妃,您來得正好,咱們主子正發著脾氣,還要您跟她說說話解解氣。」另一個婆子眼色沒陳嬤嬤的好,一見鞏雲栽有意撤下房裡的人,說了幾句討好的話,便自動自發地掀簾出去。

  陳嬤嬤眼皮抽了兩下,張了張口,但想主子聽不進自己的話,便悻悻然地跟著退到門外候著。

  「瞧妳氣的,這是何苦呢?蘇嬤嬤是照料七王爺的女官,二十多年的感情,妳怎麼鬥得過。」待人都離開了房裡,鞏雲栽才徐聲說著。

  「可我就瞧她不順眼,不過就是個宮女,有什麼大不了的?今兒個還故意在王妃面前給我難看,將我貶得這般低,妳要我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鞏雲栽搖了搖頭,伸手替她扶正發上的釵。「吞不下也得吞,妳進了王府,就是王爺的人,何必跟個老奴置氣?她還能有幾年好光景,妳忍忍也不過就這幾年,眼前重要的……反倒是王妃。」

  孟寄蘭輕蔑地撇了撇唇。「不過是個四品官的女兒,我壓根沒放在眼裡。」

  「妳沒放在眼裡,人家可是擱在心底,要不是她們互通一氣了,今兒個怎會給妳難堪?」

  「她倆?」

  「人家有的是手段,身段軟嘴巴甜,容易討好人,哪像妳是個爆炭。」鞏雲栽替她取來茶水,兩人坐在一塊細細品茗。「依我看,這個王妃不是個簡單人物,我勸妳提早防備著,可別著了人家的道。」

  「她能有什麼了得?」孟寄蘭打從心底不信,卻被她說得動搖。

  「妳走得快,沒聽見王妃說她臉上有傷才蒙了臉,還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傷,妳不覺得古怪嗎?」

  「她身上的傷關我什麼事?」

  「是不關咱們的事,但一個即將出閣的姑娘家怎會把臉和手腳都給磕出瘀來,況且還是嫁進王府,哪可能讓她遭了半點傷?」她沒好氣地睨她一眼。

  孟寄蘭想了想。「難道她領了家法不成?」

  鞏雲栽笑了笑,順著話意道:「去查查談家不就知曉了。」

  「對耶,我差人去談家探探口風,不管查到什麼,都能對付她,誰要她夥同老婆子欺負我。」

  「那就是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妳呀沒點心眼,要怎麼在這王府裡生存下去。」鞏雲栽輕點著她的鼻頭,還親自拿著手絹替她拭著額上的薄汗。「不過我得提點妳,要對付王妃,倒不如對付談家還比較容易些,而且不留把柄,談家要是沒了,王妃哪還有底氣,對不?」

  「我知道了,查遍她祖宗八代,總會給我查出一些蛛絲馬跡的。」

  「這就對了。」她贊許似地拍拍她的手。「給妳開窗子,省得天熱得妳直冒汗。」

  鞏雲栽起身推開了窗,讓房裡透點氣,卻沒瞧見一個小丫鬟低著頭,躲在窗臺底下,確定鞏雲栽離開了窗邊,她才趕忙朝主屋的方向跑去。

  快步來到主屋寢房外,靜靜地站在廊階下候著,一會胡娘子從長廊轉折走來,讓跟在後方的丫鬟先將湯藥送進寢房裡,才下了階。

  小丫鬟連忙上前附在她耳邊低語了一番,就見她神色不變地點了點頭,噙著溫和的笑道:「春荷,今兒個天氣熱了,廚房弄了些冰鎮酸梅湯,妳去喝點,可別熱著了。」

  「多謝胡娘子。」名喚春荷的丫鬟樂得直往廚房走去。

  胡娘子垂睫忖了下,便走回長廊,正要進寢房,聽見裡頭傳來七王爺秦文略沙啞的聲嗓問著「芸娘不是已經去了多年了?」胡娘子驀地頓住了欲推房門的手,秀眉微微皺起。

  「是快一年,王爺,你……別將老婆子給嚇壞了,王爺。」蘇嬤嬤嗓音難掩悲傷,細碎哽咽著。

  「一年……可為何我老覺得我已經過了一輩子?孩子呢,她不是留了兩個孩子給我?」他還記得那兩個孩子名喚懷安和唯安的。

  「王爺……」面對秦文略恍惚的神情,蘇嬤嬤強咬住顫抖的唇,忍住眸底打轉的淚,啞聲哄著,「王爺先把藥喝了,咱們再繼續聊,王爺的身子要緊,否則如何再談其他。」

  胡娘子站在門外,緩緩地放下了手,黑眸噙著痛楚。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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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07:28: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與側室戰爭開打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刻意壓抑的氣息。

  雖說兩位嬤嬤的表現如往常般無懈可擊,但她就是能感覺到文嬤嬤的心不在焉和王嬤嬤的若有所思。

  是因為蘇嬤嬤撥了四個婆子六個丫鬟給她,再加上這幾天開始將王府後宅的錢權放給她,所以讓兩位嬤嬤不滿?

  但,似乎又不怎麼合理。

  談瑞秋垂睫思索著,臉卻被一再地抬高,教她不禁瞪著玉露。「妳到底是把我的臉當成什麼了?泥瓦匠要塗牆也沒用這麼厚的粉。」

  不是她要說,反正都要蒙臉才能見人,何必還給她上妝?上妝也就算了,為什麼要把她畫得跟藝妓沒兩樣,到底是想嚇誰?

  「文嬤嬤交代的。」玉露無奈地道。

  「嗄?」談瑞秋頓了下,脫口問:「不讓我蒙臉了?」

  「小姐,妳怎麼知道?」玉露忍不住露出崇拜的眼神。

  談瑞秋雙手一攤,一臉驕傲地道:「不是我聰明,是妳不夠聰明。」這麼點小事用腳趾頭就想得通。

  當初是她說臉受傷,人家蘇嬤嬤和鞏雲栽都送來了去瘀的良藥,幾天過去,要是臉傷再不好,實在是說不過去。但要露臉,風險實在太大,就怕到時候李代桃僵時,會教人看出破綻,畢竟她和談三再怎麼相像,也終究是幾分罷了。

  要是這事被揭穿,欺君大罪往談家頭頂一扣,那就準備滿門抄斬吧。

  於是乎,把她抹得不像個人,屆時談三進門,也就不會被看出端倪。

  這種好主意也只有文嬤嬤這種好聰明的人才想得到,真不知道該怎麼誇她了。

  「不說了,小姐該到主屋那頭了。」玉露悻悻然地說著,收拾著梳粧檯上的首飾匣和月牙梳。

  談瑞秋看著鏡中的自己,無奈地垂下臉,如果可以,她真不想頂著這張臉踏出門……藝妓臉上的粉也沒塗得她厚呀。

  很丟臉,真的很丟臉……

  玉露收拾完畢,見她還坐在椅上,正要催促時,文嬤嬤已經推了門走進來。

  「文嬤嬤。」玉露乖巧地欠了欠身。

  文嬤嬤走到談瑞秋身後,看著她鏡中的臉,頗滿意地點了點頭,思緒像是頓了下,才展笑道:「小姐待會是要到主屋那頭去吧?」

  談瑞秋抿了抿唇,回頭握著文嬤嬤的手,一臉委屈地道:「是啊,嬤嬤呀,該怎麼辦,蘇嬤嬤一直將府裡的事丟給我,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呀。」最好想個法子讓她禁足在屋裡,她真的不想頂著藝妓臉外出!

  文嬤嬤神色變了變,終究還是帶著溫和的笑容道:「這是蘇嬤嬤瞧得起小姐,小姐也得趁這當頭替三小姐掌穩了權,不能將中饋交給了其他兩位夫人。」

  所以,她真的要頂這張臉去見人?!談瑞秋內心悲泣著,臉上也跟著愁雲慘霧起來。「嬤嬤,能幫上三姊姊的忙,我自然是願意的,可我跟三姊姊再怎麼相似還是有限的,在府裡見的人多了,難保往後不會出紕漏。」

  「不會的,玉露今兒個替小姐上妝上得極好,往後三小姐進了府,只上薄妝,不會教人看出端倪的。」

  所以,她真的非得出門自取其辱?!喔……太狠了,這招真的是太狠了,她都想哭了!談瑞秋悲憤歸悲憤,但還是不忘觀察文嬤嬤的神情變化,果真又瞧見她有些心不在焉。

  這可奇了,到底有什麼事能教文嬤嬤不斷走神,光是今早到現在,她就瞧見三次了,肯定大有文章。

  「文嬤嬤,發生什麼事了?」她柔聲試探著。

  文嬤嬤瞅著她,思量半晌,歎了口氣終究說了。「昨兒個晚上,聽雨被打殘了。」

  玉露嚇得不輕,細長眸子都快要瞠成銅鈴狀。

  「……嗄?誰打的?」談瑞秋慢了半拍才忙追問著。

  雖說她對聽雨和數雨這兩個丫頭沒啥好感,且她倆對她也不怎麼尊敬,但兩人好歹是掛在她名下的,就算要動她倆,也要知會她一聲吧。

  「胡娘子差府裡的粗使婆子打的。」

  一聽說是胡娘子,談瑞秋眉頭都快打結了。「可是胡娘子不會無端端如此行事的,聽雨到底做了什麼?」胡娘子行事應對進退都得體,就算聽雨犯了錯要處置,也會差人知會她再動刑的。

  文嬤嬤的老臉上又是羞憤又是無奈。「聽說是王爺的意思。」

  談瑞秋眨了眨眼,腦筋快速轉著,想將聽雨被打和王爺的意思串聯在一起,但這話題實在跳得有點快,她有些跟不上。

  「聽說聽雨昨晚收買了個丫鬟,端藥進寢屋伺候王爺,想要趁機爬上王爺的床,結果王爺動怒,於是就……」話到最後,文嬤嬤已經羞惱得說不出話了。「後來那丫頭被丟在後院,我讓人去抬回來,但也就不管了,現正擱在僕屋裡,能活就活,活不得就送出府埋了,省得敗壞咱們談家的名聲。」

  談瑞秋壓根沒聽清楚文嬤嬤怎麼處置聽雨,她還處在聽雨爬上王爺的床這重大事件的震驚裡。

  天啊,她在談家只聽過談家兄長爬上丫鬟的床,還沒聽過有丫鬟會自動跳上男人的床……就算聽雨想豁出去替自己搏個名分,好歹也等人家王爺傷勢再好些吧!有這麼等不及嗎?

  她昨兒個才聽蘇嬤嬤說,王爺才只能勉強坐起身……她靈光一閃,推算出最卑劣的情況——聽雨根本就是想對王爺用強!趁著王爺身子不便,無法反抗之際,把他推倒在床,生米硬是煮成熟飯……天,聽雨會不會賭太大了點?

  「那個死丫頭也不想想三小姐要她陪嫁的用意,竟然膽大包天地爬上王爺的床……就算被打死在王府裡,我也不會吭一聲,可眼前就怕這樁事會教蘇嬤嬤和王爺對小姐生出埋怨。」文嬤嬤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打探著她。

  談瑞秋傻愣愣地回頭,輕點了點頭,算是明白文嬤嬤為何老是心不在焉了。「嬤嬤別擔心,這事我再想想,屆時絕不會害了三姊姊的。」

  說白一點,文嬤嬤是擔心聽雨的事敗壞了談三的名聲,要是在府裡沒有王爺和蘇嬤嬤當靠山,談三這個王妃恐怕會成了空殼,往後只能任人掐扁揉圓,所以現在需要她先替談三鋪路,把這事給圓了過去。

  這有什麼好圓的,攤開來說便是,至於王爺心底怎麼想,那可不關她的事,倒是她不希望蘇嬤嬤誤會是她要聽雨爬上王爺的床,企圖挑戰王府的規矩。

  等文嬤嬤又囑咐了幾句,談瑞秋便帶著玉露和蘇嬤嬤撥給她的其中兩位丫鬟朝主屋而去。

  路上,玉露向前一步,低著聲說:「小姐,聽雨姊姊不是那種人。」

  談瑞秋愣了下,低聲問:「妳確定?」

  「嗯,雖然聽雨姊姊的眼楮是長在頭頂上,可是她是真心把三小姐當主子的,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談瑞秋微瞇起眼。雖說玉露行事不怎麼牢靠,但玉露在談府裡向來吃得開,一個傻樣子,誰都不會防她,自然能將一些她少接觸的人看得更透澈,換言之,聽雨這事恐怕不是出於自願,而是有人摻和其中。

  ……怎麼她人緣這麼差,才剛進府就有人急著對付她?

  忍不住的,談瑞秋又歎氣了,又趕忙將歎出去的氣給吸回來。不能歎不能歎,再歎下去,她的福氣可是要跑光光了。

  可是,當她一來到主屋時,別說歎氣,她都想哭了。

  「蘇嬤嬤。」她用往常刻意壓低的聲音喊著,徹底漠視一票或受到驚嚇或低頭抿笑的目光,她可以發誓,剛剛她走來時,蘇嬤嬤被她結實地嚇了一跳。

  好衝擊……太衝擊了,到底要她怎麼活?!

  「王妃娘娘。」蘇嬤嬤收斂神色,恭敬地喊著,一票下人也跟著喊,當然兩個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只是作了作樣子,但她並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往後的日子她必須頂著藝妓臉見人,她就覺得日子難過。

  「怎麼這麼多人聚在這兒?」談瑞秋努力地用以往的姿態詢問,當作不知自己臉上的妝有多娛樂其他人。

  「這……」

  「唉呀,這誰呀,誰家的戲子粉都不用錢,塗成這德性,嚇人嗎?」

  蘇嬤嬤猶豫未言,談瑞秋的左手邊響起了孟寄蘭鄙夷的冷諷。

  「孟妹妹,我是王府的王妃,粉自然要錢,但臉上的疤未愈,只好多塗點粉遮掩,嚇著妳了真是對不住。」談瑞秋裊裊婷婷的回頭,皮笑肉不笑地道。

  「原來是姊姊,妹妹說錯話了,真是該打。」

  見她那欠揍的嘴臉,徹底地激起她揍人的欲望,如果真能動手,不知該有多好。不過她是個追求世界和平的文明人,不會跟個刁蠻又不懂人間疾苦的孩子一般見識的,免得和她同一個水準。

  轉過身,不再理她,談瑞秋問著蘇嬤嬤,「王爺怎麼了嗎?」蘇嬤嬤早說過,王爺養傷,所以不讓兩位夫人進主屋,甚至連下人人數都有所管制的,可偏偏今兒個一早就熱鬧非凡。

  「只要姊姊的丫鬟別老想爬上王爺的床,王爺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談瑞秋不理人,孟寄蘭就偏要招惹她,而且話語如刃的就往她的心窩插。

  談瑞秋勾起了唇角。「這事有點蹊蹺。」

  「蹊蹺在哪呢?」

  望著孟寄蘭那張欠修理的美顏,談瑞秋笑得萬分愉悅,道:「一早我去見過聽雨了,那丫頭狀似神智不清,連我是誰都認不得,適巧我身邊有位經驗老道的嬤嬤,一見便說聽雨那丫頭是被下了藥。」她仔細地觀察著孟寄蘭,就在她說到最後一句時,瞧見孟寄蘭那黑潤潤的眸閃動了下。

  還真是她呢,一肚子壞水欠教訓的丫頭!

  她不過是聽了玉露的話,稍稍加了自己的意思試探,沒想到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回頭找個時間去探探聽雨,哪怕找不到任何證據,但至少心裡有個底總是好,省得哪日怎麼被整死的都不知道。

  「唉呀,姊姊那兒的嬤嬤這般了得,一看便知道丫鬟被下了藥,談府該不會正時興用藥吧?」孟寄蘭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

  「孟夫人!」蘇嬤嬤看不過去,出言喝止。

  談瑞秋微抬手,笑吟吟地道:「妹妹,我談府裡的姊妹眾多,且個個貌美如花,為保護姊妹們,嬤嬤總是要教導府內姑娘如何自保,如何避禍,省得他日遭殃,倒是妹妹怎會如此猜想,莫不是孟府裡正時興,才教妹妹有此聯想吧?」

  「妳!」孟寄蘭幾次嘴上討不到便宜,怒聲斥道:「依我瞧,妳不過是推諉罷了,分明就是妳要妳的丫鬟爬上王爺的床,如今倒還敢把錯都怪到旁人頭上了,妳到底知不知恥?!」

  「自然是知恥才要徹查此事。」談瑞秋目光微移。「嬤嬤,能夠差人查清楚昨兒個我那丫鬟好端端的怎會進了主屋,又是代替哪個丫鬟端藥,在那之前她是否與誰踫頭又喝了吃了什麼?」

  「好姊姊說的真是好聽,昨兒個的事拖到了今日還想查出什麼?妳何不就大方承認根本就是妳——」

  話未盡,談瑞秋目光狠厲瞪去,教她不由得打了個顫,忘了底下要說什麼。

  談瑞秋頂著一張大白臉,卻遮掩不了那雙能適時展露威儀的眸子,遮掩不了她與生俱來的千金氣勢。

  在未穿來這兒前,她也是個富家千金,見識過太多貪婪惡劣的人性,為了守住覆氏集團,她周旋在股東與客戶之間,多少的爾虞我詐都沒被打倒,眼前這個不過是個未滿二十的黃毛丫頭,也敢在她面前放肆!

  「妹妹怎會認為昨兒個的事拖到今日就查不出什麼,是被毀屍了被滅跡了?難道妳不知道,這事就算妳不知,我不知,可天知,地知!」她一步步逼近孟寄蘭,斂笑的冷凝眸子噙著肅殺氣息。「只要肯查絕對查得出蛛絲馬跡,所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道理,妹妹懂的吧?」

  孟寄蘭臉色蒼白地瞪著她,小嘴張了張,卻不知道要說什麼,直覺得眼前的她像是換了個人,淩厲銳利,教人莫名的驚懼起來。

  談瑞秋又突地揚笑,一身利刺褪去,溫和得猶如春寒乍現的煦光,親熱地挽著孟寄蘭的手,眉眼彎彎地道:「所以這事妹妹得幫我才成,咱們得把這事查個清楚,屆時的功勞算妳一份。」

  孟寄蘭傻眼地看著她,還回不過神,倒是月亮門那頭有丫鬟跑來稟報,「蘇嬤嬤,寬王太妃的馬車停在王府外,差人通報說要探視王爺。」

  蘇嬤嬤眉頭微微一揚,還未應答,便見孟寄蘭神色一改,威風神氣了,拉開了談瑞秋的手,回頭便斥道:「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將太妃給迎進府來。」彷佛她才是當家主母。

  寬王算來是七王爺的堂兄,邑地在京城南邊的寬州,離京城並不算遠,行車的話約莫是三四天的路程。

  照道理說,七王爺領旨養傷是滿城皆知,就算寬王太妃是外地來的,想探視也該事先差人遞帖,哪有直接殺到王府的作法?偷偷覷了蘇嬤嬤的臉色,印證了她的猜想,蘇嬤嬤非但不歡迎,甚至擺明瞭跟這人不熟。

  這可有趣了,蘇嬤嬤要是不熟,王爺肯定也不熟,人家卻特地跑來探視,真不知道承的是哪份情。

  不過人都來了,太妃的輩分又高,總不好拒人於外吧,就見這個孟妹妹可是很親熱地挽著人進了主屋大廳,嗯……她雖是養在深閨,不知世事,但光看這行徑就知道內有蹊蹺。

  但她又能怎麼著,行了該行之禮,等著見招拆招唄。

  談瑞秋端坐在主位上,冷眼看著孟寄蘭挽著寬王太妃親熱地噓寒問暖,正忖著自己何時可以離席時,便聽見蘇嬤嬤用只有她聽得見的氣音道:「寬王太妃是孟夫人的姨母。」

  談瑞秋神色不變,立馬意會了過來。

  嗯,用最白話的方式來說,今兒個是孟妹妹帶了家人來給她下馬威就是了。既是如此,她還待在這裡做什麼,該走人了。

  「今年皇上龍心大悅,中秋大開宮宴,皇都附近的皇親全都被召進宮,我趁這機會拐過來瞧瞧妳,想說中秋帶著妳一並進宮見駕,不管怎樣,總是兒媳,總得正式地見見公婆。」

  寬王太妃這話一說,談瑞秋的腳動了動,只能無奈地等炮火燒到自個兒身上。

  「姨母,人家又沒有命婦禮衣,怎好隨隨便便進宮?」孟寄蘭愛嬌地挽著寬王太妃的手臂,一雙眼直往她身上招呼過來。

  談瑞秋低頭喝著茶,當沒瞧見。

  皇室講究規矩,向來是正主才有腰牌和命婦禮衣,舉凡宮中有宴,自然是由她隨王爺進宮,當然要是中宮召見,冠服另賜,抑或者是由王爺賜號,站穩了側王妃的身分,那就另當別論。

  「這是怎麼著,妳都進了王府三年了,怎麼連套禮衣都無?難不成要妳穿著這寒傖常服進宮?」

  談瑞秋繼續喝茶,繼續充耳不聞。反正她剛才問安時,人家也不怎麼睬她,現在人家問話又沒指名道姓,她何必對號入座?而且那是王爺的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別奢望她去騷擾身子未愈的七王爺。

  沒人接話,寬王太妃臉色難看,低聲道:「我說蘇嬤嬤,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事總得給點說法。」

  「回太妃的話,王爺迎了夫人沒多久,王爺就掌了五軍營,軍務繁忙,南奔北跑的,直到去年動身充援邊境,今年才回來,而太妃也該知道,王爺昏迷了大半年,若非皇上賜婚沖喜,說不準到今日都還醒不得,如今王爺還在養傷,想要王爺賜號,也得等王爺傷癒才好。」蘇嬤嬤不卑不亢地說著,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說那什麼話,寄蘭嫁進王府已經三年了,連個賜號都沒有,這傳出去還要不要做人?」

  談瑞秋繼續當縮頭烏龜,左耳進右耳出。不過說真的,既然都知道孟寄蘭嫁來三年了,真要求賜號的話早該來了,既然這三年都沒來,那就代表她很清楚說了也沒用,而眼前挑這時間來,嗯……應該是替孟寄蘭撐腰,順便刮刮自己和蘇嬤嬤的臉皮,讓孟寄蘭在王府立下一點威信。

  但她只能說,真的不是時候呀。

  「寬王太妃,王爺還在養傷,老婆子作不得主。」

  「怎麼,一句王爺還在養傷,就要把這事算了?難道妳就不能提點一聲?我可不管那些,今兒個妳就非得要給我個交代,讓我瞧瞧妳到底是怎樣的隻手遮天,把王府內院的事都攬在手裡,讓王爺如此冷落我的外甥女!」

  談瑞秋垂著長睫,長指輕敲著茶盞,聽蘇嬤嬤平板無波地道。

  「太妃,王爺這三年來在王府的時間少得可憐,王爺要賜號,勢必要入宮請恩典,但王爺先前為戰事奔波,如今又因戰事重傷,賜號這一事實在不必急在一時。」

  「蘇老婆子,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妳分明是因為妳那薄命的佷女沒能成為王爺侍妾,把這仇記到寄蘭身上了!也不想想自個兒是什麼身分,竟然攛掇佷女爬上王爺的床,麻雀也想跳枝當鳳凰,就跟那誰家的丫鬟一樣不知恥,真不知道那位主子到底是什麼居心,竟讓自個兒的丫鬟和其他側室爭寵。」寬王太妃話到最後還鄙夷地冷笑了聲。

  蘇嬤嬤臉色變了變,還未開口,就見談瑞秋已經徐徐起身,揚起完美無瑕的笑臉。

  「太妃這麼說可就不妥了,方才我才和孟妹妹提過這事,就說我家那丫鬟是遭人下了藥,府裡正打算要嚴查呢,查出個結果,定會給太妃一個交代。」

  「那等下作之事就不必交代了,我倒是想瞧瞧一個宮中的老女官是怎生的有本事,讓佷女蠱惑王爺,放著兩位側室不聞不問……放眼東秦,可從沒聽過王爺側妃入府三年連個賜號都沒有!」

  談瑞秋驀地抽出手絹低笑出聲,哪怕寬王太妃那對銅鈴眼瞠大得嚇人,她還是止不住笑意,最終才再三道歉地道:「太妃恕罪,實在是太妃將這罪名強要扣在蘇嬤嬤身上,怎麼也說不過去呀。」

  「妳說這話什麼意思?」

  「要是照太妃這說法,好似蠱惑王爺的人是蘇嬤嬤而不是其他人等了,可蘇嬤嬤與王爺的年歲怎麼也對不上呀,教我想呀想的,忍不住就笑了。」說不準蘇嬤嬤的年紀還比七王爺的母妃大上不少呢。

  蘇嬤嬤聞言,有些莞爾。

  寬王太妃臉色忽青忽白,還未開口,孟寄蘭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替姨母爭口氣。

  「不懂規矩的東西,竟敢衝撞太妃,還不趕緊跪下!」

  談瑞秋揩了揩眼角的淚花,笑意凝在唇角,甚至是眸底眉梢。「妹妹說什麼呢?這哪是衝撞來著,不過是和太妃說笑罷了,還有啊,蘇嬤嬤不知道跟妳說過多少回了,王爺在養傷,喜靜,切勿在主屋附近大聲嚷嚷,怎麼又忘了?」

  七王爺的寢房就在大廳旁的次二間,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照她們動不動就威嚇命令的說話方式,想把人吵醒也是有可能的。

  孟寄蘭咬了咬唇,隨即又向寬王太妃求救。

  寬王太妃拍了拍她的手,先是冷哼了聲,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是怎麼了?這王府何時輪到這老奴作主了?莫不是教養過王爺,真以為自個兒能取代死去的淑妃了?」話到最後,那嗓門大得教談瑞秋覺得刺耳。

  「太妃,這不是誰作主,而是王爺領旨養傷,是不允許任何人探視的,今日是破例讓太妃進王府,還請太妃將聲量放小一些,莫驚動了王爺。」真是白目,跟她說靜,她卻非要吵個天翻地覆。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蹚這渾水,可這太妃實在是欺人太甚,半點長者風範皆無,要不是礙於她的身分,早就送客了。

  「一個黃毛丫頭,拿著雞毛當令箭,未免太過可笑。」

  談瑞秋吸了口氣,正想要開口,大廳側邊上卻傳來沙啞的聲響——

  「照太妃的說法,是明指皇上的聖旨是雞毛了不成?」

  話落擲地有聲,嚇得寬王太妃瞬間白了臉色,她身旁的孟寄蘭急忙回頭,那表情真是千變萬化,豐富得教談瑞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

  像是景仰歡喜,卻又膽怯懼怕,談瑞秋不禁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打量起來者,就見王府大管事徐賁扶著一名男子,他長髮束起,露出飽滿的額,濃揚的眉下是深陷的眼窩,凝滿殺伐氣息的黑眸俊魅懾人,教她忍不住想,真是天之驕子啊。

  身世好、俊顏惑人,又是征戰有功,這人分明是集富貴權勢於一身了,帝王氣勢加上武將特有的威儀,也莫怪孟寄蘭就算懼怕也不肯挪開目光。

  是說,他不是傷重得連坐起身都難,怎麼跑出寢房了?敢情真是被寬王太妃的嘶吼聲給震來的。

  瞧蘇嬤嬤已經快步上前攙扶,她不禁猶豫自己該不該跟風。

  唉,麻煩事,這能不踫頭是最好的,偏偏今天就是撞上了。

  「七王爺別誤會,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寬王太妃馬上軟了姿態。「不是說七王爺還養著傷病,怎麼跑到外頭吹風了?」

  「就算養著傷病,本王認為還是把話說開才妥。」秦文略在蘇嬤嬤和徐賁的攙扶下,暫時就近坐在下座。他的臉色雖是慘白無血色,但黑眸黝亮有神,直直地望著寬王太妃和孟寄蘭。「關於賜號一事,本王不是不想。」

  聽至此,寬王太妃大大的松了口氣,就連孟寄蘭也難得露出小女兒姿態,羞怯地垂首等著下文。

  豈料,秦文略的下文竟是——「本王是不肯。」

  「王爺,你……」寬王太妃這下被狠打了臉,面子掛不住卻又發作不得,簡直是快要將她給憋屈死了。

  「賜不賜號是由本王決定,本王不肯給,是因為她不值得,明白了嗎?」秦文略嗓音沙啞,卻是鏗鏘有力,目光透露著絕不更改的堅定。

  孟寄蘭當下惱羞成怒,不平地道:「為什麼?難道我就配不上王爺嗎?再怎樣,在場身分最低的是她!她不過是個四品言官之女,她都能成正妃,為何我連個賜號都要不得?!」

  談瑞秋偷偷翻了個白眼,正所謂躺著也中槍,大概就是這樣了。

  「妳去問皇上,本王的婚事向來是皇上作主的,有本事妳去問。」秦文略神色冷鷙,望向她的目光儼然像是狩獵中的猛獸,正伺機而動,欲將她拆吃入腹。「而她,是本王的正妃,王府唯一的女主子,她掌著內院,可以發派任何人,妳再放肆,下回再不經本王允許讓不相干之人進王府,她不治妳,本王治妳!」

  孟寄蘭被罵得羞惱欲死,緊抓著寬王太妃。

  而寬王太妃也是一臉無奈,根本使不上力。

  談瑞秋將這場戲看在眼裡,不禁認為這七王爺還是個不錯的男人,不看美顏,該治就治,一點顏面都不給,想想也許是跟蘇嬤嬤的佷女有關,畢竟心底有人了嘛,其他的可能就沒太大的興趣,只是……沒事幹麼說她是唯一的女主子,他這不是在興風作浪,存心讓後院不寧來著?

  「妳過來。」

  秦文略低啞喃著,談瑞秋愣了下,發現他正看著自己,換言之……找她?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還想不透他找自己做啥,就見他把手搭在她肩上,這是……

  「扶本王回房。」他微使力,她的肩頭一沉,身形頓了下,再抬眼才發覺這傢伙還真高呀,就算傷重瘦了不少,但他還是個男人,把重量都壓向她,也不看看她撐不撐得起。「蘇嬤嬤,送客,下回再有人敢擅闖王府,直接押進宮去。」

  「是。」蘇嬤嬤恭敬地道。

  這話聽得寬王太妃忿忿不平極了,想想多少人都捧著自己,可偏偏這七王爺恁地目中無人,出言不遜,只能恨恨地在心裡記上他一筆,惱得轉身就走。

  蘇嬤嬤要廳外的婆子將孟寄蘭給押回院落,再將寬王太妃給一路送出王府。

  一回到主屋寢屋,只見徐賁照料著王爺,卻不見王妃,她不禁低聲詢問徐賁。

  徐賁覷了王爺一眼,輕聲道:「橫豎本就不勞王妃費心,所以王爺讓王妃回屏香苑休憩了。」

  蘇嬤嬤聽完,隨即明白來龍去脈,稍覺不妥地道:「王爺拿王妃作幌子,豈不是讓王妃成了靶子了?」王爺這是在孟夫人面前作戲,存心讓後院起紛爭。

  「那又如何?」秦文略倚在床柱上,疲憊地半閉著眼。

  「王爺,老婆子覺得王妃挺好。」

  「是不差。」光聽她願意維護蘇嬤嬤,他對她就有幾分好感,但,也只是幾分。

  「既是如此,王爺又為何——」

  「皇上主的婚必有其用意,我無須善待她,說不準我這作法正合了皇上心意呢。」秦文略說到最後,自嘲地掀唇笑著。

  蘇嬤嬤不禁語塞,反駁不了,沉默了一會,她還是啟口,「老婆子倒覺得王爺可以與王妃多多相處,也許王爺會察覺她的特別之處。」

  「也成。」秦文略閉著眼,笑得萬分愉悅。「她多親近我,後宅就會亂得徹底,我也想看看屆時朝堂上將起什麼風波。」

  蘇嬤嬤聽至此,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替他掖好被子,望著他蒼涼淡漠的眉眼,心重重地鈍痛著。

  究竟要到何時,王爺才能恢復往日風采?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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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07:28: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掌心紅痣惹是非

  談瑞秋萬分無奈地閉了閉眼。

  就說算盤打得再精也沒用,談家夫婦想盡胳法李代桃僵,卻怎麼也算不到秦文略不僅醒得早,甚至還要她近身伺候……

  張眼偷覷著文嬤嬤和王嬤嬤的臉色,她不禁無奈地搖頭歎氣。

  瞧吧,她們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呀!她要是和秦文略的接觸愈多,屆時談三進府,被識破的機率就更高。更麻煩的是,她要是和秦文略愈親近,就準備被兩位夫人給鬥到死吧。

  中秋剛過,王府因為秦文略養傷,連外賓都不准入,更別提擺宴了,孟寄蘭不知道賞她多少個白眼,讓她暗自傷心,傷心她在談家訓練得一等一的狗腿功,在這座王府裡壓根派不上用場,只能頂著身分,硬著頭皮裝富貴擺架子了。

  再這樣下去,她已經不敢想像接下來的日子會變成怎樣,別說談家夫婦沒算到,就連她也沒算到不喜人近身的秦文略竟突然大改變召她當看護。

  想想那日,他很明顯的是要在旁人面前裝作與她親近,事實上人走戲散場,他立刻就趕她回屏香苑。而他這種表現她很滿意,期待他繼續保持下去,可人算不如天算,事過幾天,他突然耍陰招,要她近身伺候,而且是一早就讓蘇嬤嬤傳訊,讓她連裝病拒絕的機會都不給,教她頭疼極了。

  眼看蘇嬤嬤就在外頭候著,她又沒病沒痛,只能認命了。

  看著文嬤嬤,她好心地給了些意見。「文嬤嬤,想法子和老爺聯繫,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我知道,倒是小姐也得要多加注意才成。」向來笑臉的文嬤嬤一臉愁雲慘霧,攢起的眉頭都能夾死蚊子了。

  「唉,我儘量想個法子讓王爺把我趕回屏香苑吧。」唯今之計,也只有如此。

  帶著玉露跟著蘇嬤嬤朝主屋走去,她不斷地想,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秦文略將她列為老死不相往來戶呢?

  不,這也不成,要是搞砸了,等到談三來時,想重修舊好那就難了。想至此,她不禁抿嘴輕笑,她何苦想這麼多,談三與他好不好,關她何事?要緊的是她必須逃出王府,至於往後的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所以,順其自然吧,見招拆招就是。

  來到了秦文略的寢房門前,蘇嬤嬤刻意壓低聲道:「娘娘,王爺貪靜,要是王爺沒有吩咐,還請娘娘儘量別開口,還有,讓玉露在房門外候著吧。」

  「我知道了。」她朝蘇嬤嬤揚笑,留下玉露,隨即跟著進房。

  房裡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不見半個丫鬟伺候,只有徐賁隨侍在旁,而秦文略正倚在床柱邊,一雙俊魅眸子直瞅著她。

  她唇角微勾,大大方方地與他對視。

  她臉上的粉厚得很,要是換成麵粉的話,加水和勻,說不準還能揉出一顆包子呢,任他再怎麼瞧,也絕對瞧不清她的五官。

  「王爺,王妃來了。」蘇嬤嬤滿臉是寵溺的笑,彷佛視他如親兒。

  「叫她把臉洗淨。」秦文略沉聲道。

  談瑞秋抽了口氣。不要吧,她的臉要是洗了,那事情可就大條了!她可以不管談三往後入府會是怎樣的光景,可問題是他日若被發現談家狸貓換太子,那面臨的可是欺君大罪,滿門抄斬是逃不過的,哪怕她隻身躲在外頭,恐怕也會落得被通緝的命運,屆時天曉得李二爺還願不願意收留她!

  「王爺,妾身習慣抹粉,你就依了妾身嘛。」她軟綿綿地央求著,巴不得他覺得噁心,立刻將她斥到天涯海角去。

  果然如她所猜測,秦文略毫不掩飾嫌惡地別開臉,對著蘇嬤嬤道:「御醫呢?」

  「差不多快到了。」蘇嬤嬤應著,隨即走向門外,果真瞧見留守在王府的陸御醫正隨著胡娘子前來。「王爺,陸御醫到了。」

  談瑞秋望向門外,就見一位年約四十上下,身穿紫色暗繡環圈長袍的男人徐步走來,她隨即繞過花罩,避在竹雕簾後頭,然而眼尖的陸御醫還是瞧見了她的背影,從衣著判斷出她的身分,隨即恭敬地向她施禮。

  談瑞秋見狀,只能隔著竹雕簾朝陸御醫微頷首。

  陸御醫來到床邊給秦文略請脈,一會便噙笑道:「王爺今兒個的脈象沉且勻,正是回穩之態,只要再靜養幾個月,傷勢必能痊癒。」

  秦文略漫不經心地笑道:「多虧王妃細心照料,才能讓本王恢復得如此好。」

  談瑞秋聽至此,眉頭不由皺了下。

  這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來著,她哪裡照料過他了?今天也不過是頭一次踏進他的寢房,幹麼說得好像她衣不解帶地照料他?

  為何這麼對陸御醫說?陸御醫自然是要回宮向皇上稟報他恢復的狀況,無端端地把她給提了進去,到底是在盤算什麼?

  照眼前的狀況看來,陸御醫說不準會以為他倆感情極佳,將這事也稟了上去,可讓皇上知曉這事到底有何用意?和當初皇上賜婚有關聯嗎?

  官場上,眾人皆認為皇上極看重秦文略,尤其他又立了戰功,然皇上卻將右僉都禦史的千金指給了他。雖說是欽天監觀測天象就其方位,找出適合沖喜的姑娘,但七王爺的正妃豈是四品言官千金匹配得上?

  在同個方位上,還有威定侯和鎮國將軍府等皇親國戚,家中亦有年紀差不多的嫡女千金,可偏偏皇上就是挑中了談家。

  談家夫婦初知這事時,樂不可支,壓根沒細想其中古怪,反倒是她這個被趕鴨子上架的人,一直覺得這事不單純,如今秦文略又刻意作為……她受不受寵其中的利弊到底與誰相關?

  「娘娘。」

  耳邊傳來蘇嬤嬤的喚聲,談瑞秋才發現陸御醫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她趕忙走出花罩外,瞧見徐賁正伺候著秦文略穿上中衣,而他的胸腹之間纏著一層層的布巾,她不禁想,他確實是福大命大,受了這麼重的傷又昏迷大半年,竟然沒有半點癱瘓萎縮現象,是瘦了些,但還挺賞心悅目的。

  「蘇嬤嬤,那我該做什麼?」她問著。該欣賞的都欣賞了,也該進入正題了。

  「這個嘛……」蘇嬤嬤沉吟著,見胡娘子正領著端藥而來的丫鬟,便接過湯藥遞給了她。「給王爺喂藥吧。」

  談瑞秋聞著那腥臭難聞的藥,不禁用力咽下反胃的嘔感,緩緩地走到床邊,適巧徐賁也替他打理好了,必恭必敬地退到一旁。

  「王爺,喝藥。」她把藥端到他面前。

  她想,雖說他走幾步就氣喘吁吁,但能走能動代表他沒殘,自個兒喝藥是天經地義的,總不會要她扶著他一口一口喂吧。

  他願意,她也不肯啊。

  秦文略面無表情地瞅著她,目光繞過她,一旁的徐賁立刻上前接過了藥碗,笑得和氣生財道:「王妃娘娘貴體金安,這點差活就交給奴才吧。」

  徐賁原本是照料秦文略起居的太監,跟著秦文略離宮立府,為人相當和氣,據蘇嬤嬤的說法,他治下相當有手段,不能教他那張笑臉給騙去。

  「那就有勞徐大管事了。」既然人家不需要她喂,她也沒興趣硬湊熱鬧。

  「哪兒的話,這是奴才分內的事。」

  談瑞秋站到一旁,心想這照料一事應該是差不多到此為止了,待他把藥喝完,她也應該可以回屏香苑了吧。

  哪知,秦文略豪氣地把藥給喝下後,使了個眼色,徐賁立即從紫檀櫃裡取出一隻木匣,恭恭敬敬地遞到她面前。

  她疑惑地看了眼,蘇嬤嬤喜形於色地道:「娘娘,這是王爺給娘娘的見面禮,快快收下吧。」

  給她的?談瑞秋萬分不解,但還是止不住好奇心,打開了木匣,驚見竟是一套頭面,撚金絲綴各色寶石的流蘇金步搖和簪花數把,同款鏤空掐絲金鐲兩隻,精雕龍鳳呈祥半鏤空的羊脂玉鐲兩隻……

  忍不住的,她不著痕跡地咽了咽口水,以往在談家時,嫡姊擺顯時,總會搬出箱底的頭面炫耀一番,但別說在談家沒見過,就連在現代她也不曾見過這種作工,雕琢得如此精巧的金飾和玉鐲。

  發了!這下子發了,哪裡還愁逃命沒盤纏!

  「娘娘,這套頭面可是王爺親自挑選的,雖不是宮中所出,卻也是城裡最富盛名的金良閣的飾品,那精巧的雕鐲是出自皇上賜封金雕鬼手的金匠大師塗信德之手,可是千金難買的極品。」蘇嬤嬤笑柔了向來冷情的眸,但不知怎地看在談瑞秋眼裡,總覺得她像有幾分惆悵。

  談瑞秋收回心思,將注意力擱在木匣裡,關於這金雕鬼手塗信德她是知道的,在談家時就曾聽太太說過,別說大師之作,就連想要上金良閣訂件首飾,沒等個幾年,是絕對等不到的。

  在李二爺的黑市裡,曾有一件巧雕金玉擺件,叫價到黃金三千兩百兩,李二爺摀著嘴偷笑了許久,因為他當初收購時也不過花了百兩銀子而已。

  她只能說,李二爺是個心肝很黑很敢賺的黑心奸商,她必須好好跟他看齊,學其精髓不可。

  不過,這木匣這麼大,她要怎麼偷偷運回房而不讓兩位嬤嬤發現?

  嗯……她必須好好想想這個問題才好。

  正忖著,總覺得有多道目光關注著她,不著痕跡地用餘光偷覷,這才驚覺屋子裡除了秦文略和蘇嬤嬤之外,每個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

  她不小心露出什麼表情了嗎?她冷靜下來,又悄悄打量了下,才發覺眾人的驚詫是意外秦文略的出手大方,而徐賁只是用非常和善的笑臉對著她,教她壓根猜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但有什麼好想的,反正既來之,則安之,想再多也沒用,眼前最重要的是——「蘇嬤嬤,接下來咱們是不是該先到廳裡處理一些府裡的雜事?」

  反正她該伺候也伺候了,該退場了,是不?況且,王府裡的雜事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雖然她只負責統籌下令,但對於這種多如牛毛的雜事,還是覺得厭煩,不過今天被這木匣沉沉地壓得很開心,再煩都不厭。

  「王妃今日只需要留在寢屋照料王爺便可。」

  談瑞秋眨眨眼。照料啥?他有什麼好照料的?瞧他喝了藥後彷佛有幾分睡眼惺忪,分明是被藥效催得快睡著了,她還留在這裡做啥?她必須抓緊時間回房藏木匣,這是非常重要的私事,必須儘快處理才成。

  「府裡有許多事必須倚仗徐大管事,況且聽雨那件事也循線查到一點線索,交給徐大管事處理是最妥當的。」蘇嬤嬤隱晦地暗示著。

  談瑞秋點點頭表示她明白了。聽雨那件事查出一點眉目了,但就算逮著了人,對方要是不供,那就啥事都辦不成,如今派出徐賁,嗯……意思是說,他在宮中待了一、二十年,自有刑求的一套就是了。

  再者王府裡的往來人情等等雜事也得交托徐賁才成,那日會讓寬王太妃給闖進王府,就是因為徐賁近身照顧秦文略,才沒能將寬王太妃在踏進門前就打發走,由此可見徐賁在王府的重要性。

  人家都說成這樣了,她當然是從善如流了!「就讓我留下來照料王爺吧。」橫豎她是拿人手短,既然拿了一套價值不菲的首飾,伺候伺候人家也是應該的。

  可是,照顧病人真的是一件異常無聊的事!

  談瑞秋覷了眼睡得深沉的秦文略,無聊地托著下巴。早知如此,就別讓玉露回屏香苑,好歹可以讓玉露到書房去幫她挑兩本書來,省得她閑到直發呆。

  屋裡只有她和沉睡的秦文略,屋外更是靜謐得一點聲響都沒有,教她連微微動一下,衣裳摩擦出窸窣聲都感到不自在,所以她只能一直保持同一個坐姿,坐到她腰酸背痛還是不敢亂動。

  她沒好氣地睨向逕自睡得很爽的秦文略,這男人就連入睡了濃眉依舊緊蹙著,也不知道是身子不適還是怎地。

  想起他午膳用得少,就連湯藥都喝得比飯菜多,她不禁搖頭。要是正常進食都做不到,喝再多湯藥恐怕都是事倍功半,可偏偏他是王爺,要是真吃不下,旁人能勸的還是有限。

  忖著,她不禁想起她的老公蘇秦。在前世裡,她有著美滿的家庭,疼她寵她的老公和兩個女兒,事事樣樣都有老公替她張羅,可就算是十八般武藝皆通的老公也有生病的時候。

  他一旦生病也是懶得進食,從來身子強健的人一病就得耗上一段時間才能康復。不過,她有樣法寶,只要一端出來,他再沒食欲也會捧場。

  她不擅廚藝,會的也就只有那麼一樣——桂圓粥。不需要珍貴的食材,弄點紫米配上桂圓,丟上一把紅豆,再加點黃耆紅棗,雖說黑糖較妥,但她老公就偏愛冰糖的清甜,入冬時喝上一碗,渾身暖呼呼的,讓他發點熱流點汗,比吃藥還好用。

  想起他喝桂圓粥時的滿意表情,她不禁勾彎了唇,但笑意沒停留太久,隨即隱沒在悵然的眸底。

  當她走時,他還好吧,有好好的吧……他那般死心眼的人,簡直是愛她入骨了,她壓根不敢想像她走後他變成了什麼模樣。有時她會想,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央求他再找個所愛,別讓自己孤單到老,可偏偏這種話她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是多麼自私的人,哪怕自己已不在世,哪怕明知他會孤單到老,也不允其他女人靠近他。

  可是他如果真是孤單一人……

  「別走!」

  思緒驀地被身旁的沙啞喊聲給打斷,她猛地收回心神,雙眼直盯著秦文略,卻見他雙眼緊閉,伸長了手像是要抓住什麼。

  「王爺?」她低喚了聲,他卻像是被困在惡夢裡,痛苦的呻吟,手在半空中摸索著。她皺緊了眉,心想自己好歹拿了人家的賞,怎能棄人家不顧呢,還是先把人喚醒吧。「王爺,醒醒……醒醒啊,王爺!」

  她喚了幾聲,不見他清醒,見他的手像是努力想要挽回什麼,她想也沒想地握住他的手,卻被他握得死緊,痛得她低吟出聲。

  「王爺,快醒醒啊!」她痛得大呼著。

  天啊,不用握這麼緊吧,老天啊,她的手好痛啊!

  許是她喊得夠大聲,秦文略一把將她拽到面前,張開猩紅的眼直睇著握在手中的小手,氣息紊亂地注視半晌。

  「王爺,先放手吧……」她軟聲央求著。

  她可不希望自己一時好心卻換來骨折的下場……老天啊,他看起來明明就纖瘦得緊,為何會有這把嚇人蠻勁啊?

  「芸娘……」他啞聲喃著,鬆開了手,看著她掌心的紅痣,徐徐地揚開笑,轉而輕撫她的頰。

  談瑞秋慶倖手終於被鬆開,可下一刻又被他的親近嚇得說不出話。「王爺,你睡迷糊了,我不是芸娘……」

  芸娘?哪位呀,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去找找吧。

  「芸娘……妳終於肯回來了……」他啞聲喃著,眸底一片濕潤,面容痛苦噙著近乎瘋魔的癲狂,唇角卻吊詭地帶著笑意。

  談瑞秋直睇著他扭曲的俊臉,感覺他正用力地抹去她臉上的粉,擔心臉上的粉真會被他揉掉,她不假思索地掙扎著,用力過猛反教自個兒摔跌在地。

  來不及喊痛,躺在床上的秦文略已經掙扎地下了床,一把將她扶抱在懷。「沒事吧,沒事吧……」

  見他擔憂受怕的神情,談瑞秋心裡真的有點毛了,他傷到的應該是身體不是腦袋吧,怎麼會睡了一覺,整個人像是半瘋似的?該不會這府裡有人要害他,在他的藥裡下了什麼吧。

  難不成這看似風平浪靜的王府,其實比談家內宅還要不堪?

  正胡思亂想著,卻感覺自己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有股濕意,她垂眼一看,心口一窒,忙道:「王爺,你……我先扶你回床上躺著,你得歇會才成,你的傷口滲血了!」

  老天啊,別鬧了!今兒個御醫才說過他情況轉好,要是明天御醫請脈,發覺他惡化了,這帳是不是要算在她頭上?

  「我沒事,不疼的,妳……臉上為何要裹著粉?」他笑問著。「髒了嗎?我替妳拭淨可好?」

  「我……」談瑞秋想哭了,見他真的想抹掉粉,抗拒道:「王爺,不用了,我喜歡抹粉,抹粉很好,你別擦了!」

  喂,外頭有沒有人啊?裡頭這般大的聲響,怎麼就不見有人來,天色都快暗了,也差不多要送晚膳了吧!

  「妳……不想用原貌見我,不想讓我瞧妳的面容,妳……恨我嗎?恨我來不及護妳,護妳腹裡的孩兒嗎?」

  看著他殷紅的眸底蘊著月華,聽著那卑微央求的沉嗓,談瑞秋心底莫名地痛著。雖不能理解他的話意,但這當頭最重要的還是——「王爺,身子要緊,先回床上,咱們待會再說可好?」

  不管怎樣,她得要先看看他的傷勢,天曉得那傷口是不是裂開了。

  「妳擔心我?」

  「當然啊。」瞧他神情放鬆些許,她動作輕柔地緩緩退開,正欲攙扶他起身時,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她忙道:「外頭的快來人!」

  幾乎是同時,蘇嬤嬤已經推門走了進來,見她扶著王爺狼狽起身,王爺單薄的中衣上染上了血,嚇得趕緊上前攙扶,忙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嬤嬤,王爺睡迷糊了。」談瑞秋小聲道。

  蘇嬤嬤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幫扶著秦文略坐回床上,卻見他伸手欲拉談瑞秋,談瑞秋隨即退上一步,急聲道:「王爺,我不是芸娘。」

  雖然殘酷,但她還是必須告訴他真相。

  「……妳不是芸娘?」

  瞧他瞬間黯淡的眸,談瑞秋只能向蘇嬤嬤求救。

  「王爺……芸娘死了,你又忘了嗎?」蘇嬤嬤啞著聲道。

  「死了?」他僵硬地望著她,長睫緩緩垂下。「對,芸娘死了……快一年了……我卻像是等待了兩輩子……」

  那嘶啞帶著鼻音的粗嗓觸動談瑞秋的心,把他和她最愛的男人連結在一塊。

  當她離世時,蘇秦是不是也像他這樣?

  費了一番功夫才將秦文略給安撫好,重新包紮並喂了藥,待他睡下後,王府才又恢復了平靜。

  談瑞秋在寢屋旁的小廳裡坐著,晚膳只用了兩口便再無心思用膳。

  一會蘇嬤嬤掀簾走來,面上帶著歉意,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瘀痕。「都怪老婆子不好,竟只讓娘娘伺候著王爺。」

  談瑞秋順著她的目光淡淡揚笑。「不打緊,只是瘀傷罷了,幾日就好。」她的手上被秦文略緊握過的範圍,全都冒出了可怕的黑紫色。

  蘇嬤嬤取了藥膏,替她揉著瘀血,直睇著她掌心明顯的紅痣。「王爺是睡迷糊了,可也是因為這紅痣才會教他更錯亂。」

  「怎麼說?」

  「芸娘是我的佷女,也是王爺的侍妾,她的雙手掌心皆有一顆紅痣。」

  談瑞秋不禁愣了下,忍不住想,原來掌心有痣的人還真不少,她的前世今生,掌心皆有紅痣,蘇秦總說掌心的痣是他們前世情緣未了,今生相聚的依據,憑著掌心的痣,他們就能找到彼此,她不信那些,但願意為了蘇秦而相信。

  「芸娘十三歲進宮當宮女,遇見了正欲離宮立府的王爺,王爺對芸娘一見傾心,所以立府時便將芸娘給帶來王府,等著芸娘及笄,欲將芸娘收為側室,然而芸娘身分太低,別說是側室,就連要當侍妾都不成,而芸娘也不肯。」

  「……芸娘不喜歡王爺?」她問得小心翼翼。

  「不,正因為太愛而不肯。」

  「為什麼?」在這世道,能夠兩情相悅是多麼不易,她在談家已經看了太多隻以利益出發的男歡女愛了。

  「芸娘認為自己配不上王爺。」蘇嬤嬤像是陷入回憶,唇角浮現若有似無的笑。「可是芸娘愈是抗拒,王爺愈是強求……娘娘是否瞧過王爺的掌心?」

  談瑞秋眨了眨眼,直覺得蘇嬤嬤這話轉得還真是毫無徵兆,但她照實道:「沒有,王爺的掌心怎麼了?」

  「王爺說,掌心的痣是老天要讓前緣未了的情人相遇的憑藉,而芸娘掌心有痣,王爺沒有,所以王爺拿錐子在自己的掌心烙下兩個疤,就說在此後無數個來世他們能夠再續情緣。」

  談瑞秋傻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原來會相信這種浪漫傳說的不只是她的老公,就連王爺也信了在掌心烙下疤……她頓了下,內心湧現荒唐的推論,懷疑他也許是她老公穿來的,但隨即便打消了想法。

  如果真是她老公,他不可能這一世的事都記得一清二楚,她真是想太多了。

  「王爺都做到這種地步了,芸娘一定很感動吧。」只要是女人,不管是哪個時代的女人,都應該撲上去來個愛的抱抱,順便給他秀秀。

  「沒有,芸娘逃得更遠了。」

  「……為什麼?」難道是被秦文略自殘的行為嚇到?但……那不算自殘吧。

  「王爺不願娶正妃。」

  談瑞秋恍然大悟,對秦文略這個男人又添了幾分欣賞。

  秦文略貴為王爺,豈有不迎正妃的道理,可他為了所愛而拒迎正妃……這男人也真是不容易了。

  「王爺不願娶妃茲事體大,芸娘不願王爺為她衝撞皇上,而後王爺便受皇上指派前往北卑城,平定了邊防的部落征戰,凱旋回朝時,王爺向皇上求了恩典,願意由皇上指婚迎側妃,但同時納芸娘為侍妾。」

  談瑞秋聽著,忍不住為秦文略和芸娘心疼著。

  「於是,王爺納了兩名側妃,卻不願賜號給兩名側妃,落得現在還是夫人的名號,不多久芸娘也成了侍妾,那段時間裡王爺忙於政務,而芸娘在府裡也極為安分守己,直到去年才懷了身孕,那時王爺掌了五衛營,常忙得連王府都歸不得,而我也一時疏忽,忘了防備,芸娘和腹中孩兒就那麼沒了。」

  談瑞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無聲地安撫好一會,才問:「可有找到兇手?」

  「沒有證據,但是誰所為大家心知肚明。」

  談瑞秋回想初見蘇嬤嬤時,蘇嬤嬤對府裡兩位夫人的輕慢,甚至對孟寄蘭的苛刻淡漠,再加上秦文略當著寬王太妃的面毫不給顏面地駁斥,倒是不難猜想兇手就是孟寄蘭。

  「而後,去年底西北邊防軍牒回報,請求援軍,王爺便自動請纓,歸來時,已是傷重昏迷。」說到此,蘇嬤嬤揩去眼角滑落的淚。「王爺一生坎坷,母妃淑妃在他十歲那年歿了,又沒有外戚撐腰,獨自一人在宮中求生存,好不容易得其所愛,卻是這種結果……」

  瞧蘇嬤嬤哭花了臉,淚水沿著縱橫的皺紋滑落,談瑞秋心裡難過,出言安撫。「嬤嬤別難過,總會否極泰來的。」

  「是啊,要不是這回迎了娘娘,王爺怎會醒呢!」

  談瑞秋不禁莞爾,只能硬著頭皮應著,「是啊。」沖喜要是真能救人命,可能到處都在沖喜了吧。

  「可王爺總是會……」

  「初醒時總是這樣,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會更好些。」

  「蒙娘娘金言,希望真能如此。」蘇嬤嬤感激地望著她,不禁道:「這回能迎娘娘為正妃,真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談瑞秋笑了笑,不置可否。她不過是運氣好,進門時王爺適巧醒了,但說到底,她也不是個正牌王妃,待在這兒的時間不會太長。

  想想,她也欠了秦文略一個道歉,不該偷偷地在背地裡腹誹他,畢竟他已經言明不娶正妃,可是重傷清醒後,竟發現自己娶了個沖喜王妃,也莫怪他對自己沒什麼好臉色。

  一個看似位高權重,實則被人掐在手中任人操控的王爺,他的苦,能體會的大概沒幾個。

  「往後還請娘娘能隨侍在側地照料王爺,老婆子認為有娘娘伺候著,王爺的病與傷肯定會好轉得更快。」

  談瑞秋點了點頭,算是答允了。其實她待不待在秦文略身邊,她認為與他的病情好壞無關,但幫人一把也不是不成,尤其是看在那筆豐厚的「盤纏」分上,她多幫一點也是天經地義。

  蘇嬤嬤見桌上的菜色幾乎沒動,不禁替她布菜。「娘娘再用點吧,要是不合胃口的話,再差廚房的人去準備。」

  談瑞秋忙按下她手中的筷子。「不了,沒什麼胃口。」她想了下,問:「王爺用膳了嗎?」

  提到秦文略,蘇嬤嬤的臉色瞬間慘澹了下來。「王爺不想吃,已經撤下。」

  「這不成,不能讓王爺只喝湯藥不吃東西墊胃,是藥三分毒,總得吃些東西養點體力才成。」談瑞秋抓著蘇嬤嬤道:「要不備些王爺愛吃的,當然先問問御醫王爺吃得吃不得,這樣成吧?」

  蘇嬤嬤聽完,臉色更苦了。「老婆子根本不知道王爺愛吃什麼。」

  「嗄?可是嬤嬤不是……」

  「王爺二十歲離宮立府之前,為防被下毒,什麼都不挑,擺上桌的都吃,每樣都是淺嘗,壓根看不出喜好,而立了府後,他的膳食是芸娘張羅的,唯有芸娘才知曉王爺偏愛的幾道菜。」

  談瑞秋一臉傻愣,心裡暗暗為秦文略歎息。古時皇帝用膳,鍋碟盤碗都要擺上百個,每樣都淺嘗,就是為防中毒,而他不過是個皇子就已經防成這樣……依她猜,他大概沒什麼偏愛的,只要能吃得飽不被毒死,他大概都不討厭吧。

  想了想,她不禁暗罵,這到底是什麼破年代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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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07:29: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王爺來碗桂圓粥

  翌日,談瑞秋同樣進了主屋寢房,而秦文略看起來臉色是蒼白了些,但精神多了,一種出於皇族的傲然氣質難以掩飾,看她的目光一樣高傲,一樣視她為空氣。理論上,她應該要生氣,可事實上,她還挺開心的。

  當然,絕不是她天生有被虐傾向,而是他的淡漠意味著他的精神狀態是穩定的,似他似乎忘了昨兒個的激動,忘了曾經將她誤認為所愛,看著她時,眸色一點變化都沒有。

  她心裡有種古怪又陌生的感覺,但隨即被她拋到一邊。

  聽說秦文略撤了早膳,只喝了一碗湯藥,任憑蘇嬤嬤和徐賁好說歹說就是連口飯都不肯吃。她也想勸勸,可想想,她是什麼身分,與他有多熟識,照料他長大的蘇嬤嬤和徐賁都勸不動他了,她算老幾?

  注視著他,總覺得他魂魄像是已經出竅,不知道飛到哪邊去了,又或者是他放縱著魂魄離去。

  他醒著,卻跟死了沒兩樣,仿佛是一種慢性自殺,她想漠視,於是拖延著進主屋的腳步,可偏偏又漠視不了,儘管假裝沒瞧見,但他那萬念灰的神情卻總是在她眼前出現。

  到了第三天時,她終於忍受不住了!

  「玉露,動作快點。」她沒好氣地從鏡中瞪著偷偷打哈欠的玉露。

  玉露眨了眨淚花,很可憐地皺起眉頭,專心地替她編著發。「小姐,才寅正而已,天色都還沒亮,小姐到底是要上哪去?」

  「我要去廚房。」

  「小姐餓啦?」

  談瑞秋嘴角抖了兩下。「我看起來像是個饞鬼嗎?」她在主屋那裡被伺候得多好呀,一頓膳食裡必定有六菜一湯一羹外加兩碟糕餅,通常她只吃七分飽,可近來秦文略絕食,害得她被蘇嬤嬤眸底的淚逼得硬把桌面掃空,天曉得她吃得胃都疼了!

  她不願再過這種日子,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讓那傢伙把東西給吞下去!昨兒個御醫請脈時,她請教過御醫了,記下了幾味適合他的藥材,然後和胡娘子商量要怎麼弄些清淡有味的藥膳,準備今天大顯身手。

  「不然咧?」玉露嘴上問著,手上可沒閑著。

  「反正你動作快點就是。」談瑞秋沒好氣地道。

  玉露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加快手上的動作,再依她的吩咐將臉上的粉塗得更厚一點,待一切準備妥當時,文嬤嬤適巧進了房。

  「小姐今日起得這麼早,是有什麼事?」文嬤嬤詫問著。

  「沒什麼事,只是要去主屋那頭而已。」談瑞秋噙笑說著,只是沒說得那般仔細,省得文嬤嬤胡思亂想。

  見談瑞秋不似昨日的為難拖延,反倒是一早就準備妥當,像是恨不得能早一點進主屋寢房伺候似的,文嬤嬤不禁沉著臉警告,「小姐可別忘了己身任務。」

  談瑞秋聞言,不禁笑了笑。「嬤嬤,我謹記本分,今日要早些去,是因為徐大管事昨兒個說了,雖然聽雨那件事終究沒能查個水落石出,但確實是府裡的下人暗中使絆子,所以要我端出正主身分出來整治府內罷了。」

  這事兩天前徐賁就跟她說了,之所以沒教徐賁給逼出話,是因為遭逼供的下人竟在徐賁動手之前就莫名被毒死了,明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有人心裡急了,怕真被查出個底,所以提前動手了。

  想來,不管是哪個高門大院都會有相同的問題呢,只是手段幹不乾淨、俐不俐落之分罷了。

  「不過就是個丫鬟,犯得著小姐這般大費周章?」文嬤嬤壓根不信她的說法,甚至懷疑她打算鳩占鵲巢。

  「嬤嬤,這話不是這麼說的。」談瑞秋十足的耐性,親熱地拉著文嬤嬤到一旁錦榻坐下。「嬤嬤要知道,受罰的是三姊姊身邊的聽雨,這事要是不能在府裡立下威信,屆時三姊姊進府不就要教人以為是顆軟柿子,任人捏圓揉扁。」

  文嬤嬤注視她良久,像是要看穿她似的,可偏偏她笑吟吟的,那雙水眸澄淨明亮,像是不染半點心機。

  「聽雨該怎麼發落就不勞小姐煩心了,倒是老爺那邊有消息了。」

  「喔,老爺怎麼說?」她有些意外卻沒彰顯在臉上。

  七王爺府守衛森嚴,出入的人都必須登記在冊,就連她的陪房想要自由出入都不是件簡單的事,也正因為如此,這事才會拖這麼久。

  「老爺的意思是要小姐想個法子回府。」

  談瑞秋想了下,問:「嬤嬤覺得我該想什麼理由去跟王爺說較妥?」

  「就說老太太身子有恙,今日要是回不去,最晚明兒個得回府。」

  談瑞秋順從地點了點頭。「這法子好,說是祖母病了總不好不讓我回府才是。」她臉上噙笑,心底卻是寒透了一片。

  她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得離開王府,非在今日想出個對策不可,要不她一回談府,恐怕會落得其他庶姊妹的下場。

  答允了進主屋便跟王爺提這事,文嬤嬤才放下了心。

  前往廚房的路上,玉露見四下無人,低聲道:「小姐,這下該怎麼辦?」這事已經迫在眉睫,不是小姐能再用船到橋頭自然直就混過去的。

  談瑞秋沉著眉眼,好半晌才道:「看著辦。」

  說真的,她心裡一點底都沒有。當初想,也許能想個法子從王府逃出去,可王府的守衛森嚴,再加上文嬤嬤和王嬤嬤輪流值夜,守得滴水不漏,她只要一踏出房門就會被攔下,還能逃哪去?

  如今就要回談府了……她內心恐懼不安,卻是無計可施。

  進了廚房,廚房裡的大廚和幾位廚娘早就已經熱了灶等候著,胡娘子就站在一旁,指再桌面擱的數種食材藥材。

  談瑞秋儘管心煩意亂,但還是打起精神,想著御醫曾提過的藥材,搭配她自個兒嘗過旳一些藥膳料理,開始指揮大廚動手。

  「讀,這幾道菜不會太素了嗎?而且都是一些湯湯水水。」胡娘子不好意思說這些湯湯水水的壓根不管飽呀。

  「胡娘子,御醫說了,與其用大魚大肉給王爺養身子,倒不如備些素菜,況且煲成湯,這精華都在湯裡,又好入口,省得王爺一見滿桌菜肴便教人撤下。」談瑞秋朝她噙笑。「不過還是你想得周到,咱們弄點餃子和肉食,只是在裡頭摻點藥膳,省得一桌素菜湯讓王爺瞧都不肯瞧一眼。」

  喏,想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除了適時配合之外,還得要記得偶爾誇獎。

  「哪兒的話,還是娘娘較有見解,不過這時節的蔬果並不多,最多就是萊菔,總不能要王爺餐餐吃這味吧。」胡娘子心知她是給自己幾分體面,並不會因此就托大忘了分寸。

  「差人去問問有無什麼山菜野菜類的。」談瑞秋說著,見廚娘已經快刀砍了萊菔,趕忙阻止。「等等等等,我要留的是葉子不是根,別把葉子給丟了。」

  廚娘趕忙停下動作:「讓王爺吃葉子,這……」

  「御醫這回開的藥裡有蔘類,萊菔會化氣,這初生的葉子倒還不礙事,根部留下,醃成辣幹,改日王爺要是換了藥帖時,再給王爺下飯。」萊菔指的就是白蘿蔔,一想起醃辣的蘿蔔乾,她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

  她逕自想著,壓根沒發現廚房裡一雙雙眼都盯著她,還是玉露偷偷踢她一腳,她才回神,見胡娘子一臉為難,她不禁問:「怎麼了,不成嗎?」

  「怎會不成呢,只是王爺金貴,讓他吃這些民間粗食……」

  「王爺再金貴也是個人,如今是想法子讓王爺想吃才重要,要是不合王爺的胃口,總不可能強要王爺進食,對不?」

  「娘娘說的是。」胡娘子噙笑點點頭,使個眼色,廚娘和大廚隨即開始熬煮秦文略的早膳,回頭又趕緊拿出已經泡了一晚的紅豆。「娘娘,昨兒個我照娘娘的吩咐泡了紅豆,不知娘娘這是要——」

  「咱們弄點桂圓粥吧。」談瑞秋笑道。

  管他明天會怎樣,至少今天要讓自己過得快樂一點!不管秦文略吃不吃,她自己倒是想吃得要命,非要好好品嘗許久未沾的好味道不可。

  近卯正時,湯湯水水也熬得差不多了,談瑞秋便要丫鬟們先端兩樣進主屋寢房。

  寢房裡,徐賁隨侍在側,正在給秦文略梳洗。

  一股藥膳味飄來,秦文略如往常淡漠,似是沒什麼反應,談瑞秋並不在意,讓丫鬟把湯盅擱下,親自替他舀了一小碗的開脾湯。

  「王爺,近來天氣轉涼了,一早醒來喝點熱湯對身子不錯。」

  「拿走。」一聞味道,他隨即嫌棄地轉開臉。

  談瑞秋不意外,只好把碗往桌面一擱。這湯是御醫開的方子,取名為開脾湯,顧名思義,御醫也認為王爺現在的問題並非是傷或病,而是心情抑鬱,導致脾胃不開,所以才會開了這湯藥方子。

  打一開始,她就認定這湯肯定不得秦文略青睞,因為連她都覺得聞起來頭暈,一點想喝的衝動都沒有。

  正因為如此,她今兒個才會特地準備了四五種煲湯,就不信他一樣都不肯嘗。

  「王爺,這道六神湯嘗嘗吧。」裡頭除了四神還添了黨蔘和排骨、豬腸,味道溫和又開脾,這時節喝最好。

  秦文略睨了眼她手上的湯碗,示意徐賁接過手,喂了三口,他便示意停住。

  談瑞秋微揚起眉,三口……嗯,這是很好的開頭,至少他肯喝。

  一會,丫鬟逐一端上了山藥茯苓包子、白術紅棗餅、枸杞蟹肉羹、白果芡實際引數寶、當歸川芎魚湯等等,滿滿地擺了一桌,但每份的分量都不多。

  談瑞秋負責添,徐賁負責喂,談瑞秋還偷偷打量,暗自記下有哪一份他多吃了一口,直到一輪全都嘗過,發現後頭四五道他是連嘗都不嘗的。

  嗯……根本就是個偏食的男人啊!

  等到胡娘子幫她把一盅桂圓粥給端進門時,蘇嬤嬤也跟在後頭進門,對她滿是讚賞的微笑。

  然而,秦文略像是已忍受到極限,沉聲道:「全都撤下。」

  胡娘子聞言,不禁看了談瑞秋一眼。

  談瑞秋不甚在意地道:「胡娘子,將桂圓粥留下,其他的撤下,至於廚房裡剩的就賞給廚娘和丫鬟們,當是慰勞她們一大早的忙碌吧。」

  「多謝娘娘。」胡娘子代替其他丫鬟們道謝,丫鬟們樂得動作飛快地收拾桌面,跟著胡娘子一併退下。

  「嬤嬤,要不要嘗嘗桂圓粥?」儼然當秦文略不存在,談瑞秋招呼著蘇嬤嬤。「這道甜粥可是我的私房菜,不過早上我是指點大廚做的。」

  說真的,像那種大灶,別說要熬煮什麼了,光是要升火就夠她累的了。

  「桂圓粥?」

  「嗯,本來是要讓王爺嘗嘗的,但他吃不下了,那就咱們一道嘗吧。」聞這味道,和她記憶中的差不多,照理說吃起來也不會差到哪去。

  蘇嬤嬤瞧她舀了碗遞來,誠惶誠恐地接下,余光瞥見秦文略竟朝這頭望來,便端著碗走到床邊。「王爺,要不要嘗嘗?」

  秦文略直盯著那碗琥珀色的桂圓粥,一會便伸出了手,蘇嬤嬤見狀趕忙遞上調羹。

  談瑞秋有些意外他竟然肯嘗,而且還是一口接一口,她暗暗數著,到最後索性不數了,因為他已經吃完了一小碗。

  啐,根本還餓著嘛!

  蘇嬤嬤見狀,喜出望外地問:「王爺要不要再來一碗?」要她如何不心喜,這可是王爺清醒以來,吃得最多的一次了。

  「不了。」他把碗遞過。

  談瑞秋動手舀了一碗吃著,桂圓特有的甜潤在舌尖泛開,接著是大棗和黃耆的香氣在口腔裡打轉,搭配著圓糯米Q軟的口感,教她直笑眯了眼。

  蘇嬤嬤站在一旁,就見秦文略直盯著談瑞秋,那目光有幾分打量和疑惑,沒有任何不耐和嫌棄,蘇嬤嬤立刻朝徐賁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悄悄地退出房門外。

  談瑞秋不疑有他,反正通常這時分他們都會退出房門外,待會再有人送湯藥,秦文略喝完就準備入睡。同樣的程式每日不斷重複,她不覺得有何不妥,不過想起文嬤嬤的交代,她不禁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跟他開口。

  「不夠甜。」

  「咦?」她疑惑地側眼望去,意會後,便道:「好,明日我要他們再加點甜。」

  秦文略張口欲言,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隨便你。」

  那就隨便我!談瑞秋咬著調羹,無聲地哼哼兩聲。根本就還想嘗的嘛!口味跟她老公還真相似,挺嗜甜的。

  看在他和她老公部分相似的分上,她就對他好一點,反正能對他好的時間也不多了。

  「王爺。」猶豫半晌,她還是硬著頭皮開口。

  秦文略睨她一眼,等著下文。

  談瑞秋將調羹擺好,正想著怎麼開口,外頭突地響起蘇嬤嬤的聲音,「娘娘,宮中內侍來了!」

  話到嘴邊,談瑞秋只好暫時咽下,起身對著秦文略道:「我去瞧瞧。」

  秦文略不語,待她離開後,目光定定地注視那盅桂圓粥,思緒飄得極遠,遠到他神智都快要恍惚起來。

  應該是夢。嬤嬤說,他只是作了一場夢,他也認為那一切不過是場黃粱夢,可是此刻他卻嘗到了夢中的味道……夢境怎會有味道?但如果連味道都不會有,他又怎會為了一場夢而心痛得無以復加?

  在那遙遠的夢中,有他的妻子和孩子,是芸娘的轉世,以掌心的紅痣為憑藉,他與她再次相遇相守,只可惜夢太短,幸福轉眼消逝,清醒之後,只有延續的痛苦,失去芸娘的現實。

  如果那不是夢,又會是什麼?

  他怎麼也想不通,愈是深思愈是混亂,混亂到他快要分不清到底哪邊才是真實,哪邊才是夢……

  「王爺,皇上差禮部尚書和宗人府送來了娘娘的金冊和龜鈕。」徐賁進房難掩興奮的嚷嚷,打斷了他的思緒。

  秦文略眉頭皺起,惱他擾了清靜,卻又疑惑皇上為何要大費周章地送來金冊和龜鈕。

  從他清醒以來,他便知道他多了位沖喜正妃,但他懶得細想皇上安排的用意,如今這場戲到底是要作給誰看?就算是冊封,也該是等他傷癒,壓根沒必要急於一時。

  抬眼,瞧見徐賁將銅質髹金的金冊擺在櫃上,而她端著碗藥進房,垂斂的長睫掩去她的眸光,他讀不出她的思緒,也懶得睬她的想法。

  徐賁見他神色淡漠,撓了撓鼻子,想起蘇嬤嬤的吩咐,多讓兩人單獨相處,於是祝賀過談瑞秋後便退出房門外。

  談瑞秋走到秦文略跟前坐下,將藥碗遞了上去。「王爺,該喝藥了。」她想不通皇上在這當頭正式冊封王妃的用意,但這消息一出,文嬤嬤必然會想盡胳法在今晚之前就將她送回談府,她卻是半點應對之策皆無。

  「不喝。」

  談瑞秋楞了下,眉頭皺起。「不喝藥身子怎會好?」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時陰時晴,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要人哄不成,她也有自個兒的事要煩好不好。

  「我好與不好,又與你何干?」

  尖銳的回答猶如一把火,瞬間燒上談瑞秋的腦門。「是不關我的事,但就算是你,也沒有資格糟蹋自己。」

  這世上那麼多人掙著想活,豈容他這般奢侈地揮霍生命!他不想活,可她很想活,哪怕這裡沒有她的老公和孩子,但她還是必須努力地戰到最後一刻,因為她不想莫名其妙地任由人操控生死。

  「你在說什麼?」秦文略微眯起眼,眸色危險而冷厲。

  「你不想活,可這府裡多少人得仰賴著你而活?失去所愛,你的痛我能體會,但不是失去所愛就非得要死要活地鬧!」她豁出去了,一反平日的溫馴順從,硬生生地與他杠上。

  「給本王住口!」秦文略臉色鐵青地吼道。

  「偏不!你上過戰場,無常隨行,一個不經心便是陰陽兩隔,有多少將士再回不了京,而你撐著一口氣回來,如今還奇跡般的睡醒,這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老天賞賜,你憑什麼還一心求死?!有多少人想活卻活不了,你不過失去所愛有什麼好消沉的,再愛一個不就好了!」就算無法再愛,也要拚著一口氣活下去。

  「大膽!咕王要你住口了你還說!」

  「你至少也要想想,你這般消沉頹喪,愛你的人心有多痛,你要讓芸娘連走也不安心嗎?」

  「住口!」想也沒想的,秦文略抓起花架上的玉瓷杯就朝她砸去。

  啪的一聲,那就砸在她的額上,她一個震驚,隨即感覺一股熱液從額間淌下,猩紅的血半遮過她的視線。

  秦文略楞了下,沒想到真會砸中她,想起身看她的傷勢,但一思及她的放肆,他的手緊扣在床緣不動。

  「你如果不想活,就讓我活吧,我很想活。」談瑞秋哼了聲,腳步踉蹌,緩緩地朝外走去。

  「小姐……小姐!」門一開,玉露被嚇得尖叫。

  「小聲點,帶我回房上藥,別驚動其他人。」談瑞秋淡聲道。

  對秦文略,她很失望,但是她不得不說他砸得好,這麼一來,回談府的事就必須暫緩,而且她有段時日可以不用再見秦文略那個混蛋,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儘管談瑞秋無心讓蘇嬤嬤擔心,但她臨時回了屏香苑,差人通知胡娘子過去照料,蘇嬤嬤自然感覺有異,上門一趟,瞧見她的傷後,滿臉愧疚,還是她勸了許久,才把蘇嬤嬤給哄了回去。

  而文嬤嬤一瞧見她額上的傷臉色都變了,當然,不是因為擔心她,而是因為計畫生變,還得想法子差人回談府稟報一聲。

  一切都在談瑞秋的預料之中,雖說是無心插柳,但能硬生出一段喘息的時間,又有何不可?她樂得在屏香苑養傷,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沒人催她,真是進王府後最為愜意的一段時光。

  可惜,幸福總是短暫的。

  不到十天,王府的當家主子親自造訪了。

  「小姐,動作快!」文嬤嬤一聽到消息便親自進房幫她打理。

  「嬤嬤,沒人額上受傷還上粉的,就照例戴面紗好了。」一見文嬤嬤拿了一盒脂粉過來,談瑞秋嚇得趕忙阻止。

  先前蘇嬤嬤來時她都是戴面紗,沒必要因為秦文略來就特地要她扮藝妓吧。

  「可是……」

  「小姐好了沒,王爺已經走上廊了。」王嬤嬤沖進房裡,打斷了文嬤嬤未竟的話。

  事已至此,文嬤嬤只能吩咐玉露趕緊替談瑞秋稍作打理再戴上面紗,回頭又問了丫鬟茶點等等是否備妥。

  就在玉露替談瑞秋編了雙辮戴上面紗同時,秦文略適巧在徐賁的攙扶下進房,後頭還跟著胡娘子、蘇嬤嬤和幾個小丫鬟,看起來陣仗倒也挺盛大的。

  談瑞秋本想要起身迎接,但蘇嬤嬤已經早一步將她按下,讓她坐在床上,看著徐賁拐了張椅子,讓秦文略坐在床頭的位置。

  她暗暗打量著他,見他臉色蒼白了點,氣息有點亂,甚至還有點喘。真是為難他了,雖說從主屋到屏香苑,說遠也不遠,不過是繞過一座園子,過了兩道門,但對現在的他來說,應該算是體力負荷的極限了。

  不過,她並不同情他,因為她並沒有邀請或請求他過來。

  「其他人都退下。」才剛坐下,秦文略便粗啞地道。

  文嬤嬤聞言,堆著笑臉上前。「這怎麼好呢?王爺與娘娘身上皆有傷,沒個人在旁伺候著,要是有了閃失……」文嬤嬤話到最後,在秦文略冷鷙的目光瞪視下,自動化為無聲,一股寒意從背脊爬起,教她臉皮子抖了兩下,不敢再往下說。

  「王爺想跟娘娘說些體己話,這麼多人都湊在裡頭成何體統?」蘇嬤嬤揚著笑意,卻十分強硬地將房裡所有下人都給請出房外。

  談瑞秋玩著髮辮垂著眼,他這會前來該不會是打算向她正式道歉的吧。在談家,談老爺也曾在暴怒下打過太太和姨娘,但哪裡需要老爺開口道歉,他是談府的天啊,有聽過老天會跟人道歉的嗎?

  談瑞秋不自覺地掀唇冷哼,壓根不在乎他抱傷前來所為哪樁,只是……他坐在那兒不吭一聲,就這樣盯著她瞧,很有趣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她快要沉不住氣時,才聽他啞聲道:「你沒有為我準備桂圓粥。」

  談瑞秋頓了下,超有衝動想把枕頭甩到他臉上。太多國罵說不出口,她努力地憋在心裡,暗暗問候他。

  真去他的,難不成她成了他的老媽子,還負責替他煮吃食不成?

  「王爺想吃什麼,吩咐廚房便是。」廚房裡佈置的人手,照日夜輪值算起來,約莫有三十來個,絕對夠堵他那張嘴。

  「太甜。」

  談瑞秋眼角抽了下。「那就教他們糖放少一點。」

  「味道不對。」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吸了口氣,勻了怒氣之後,才開口,「王爺今日前來想說的就是這些?」去他的味道不對!煮法都一樣,添加的食材不變,不都一樣!

  她知道了,他今日特地上門是來找碴的,既是如此,她還幹麼跟他客氣,何必在他面前扮柔順。

  「是。」秦文略淡淡地看她一眼。

  這一句是恁地簡短有力,猶如一把利刃,瞬間削斷了談瑞秋的理智線,於是她在被子底下狠狠地朝他比出中指。

  她知道身為淑女不應該這麼做,但人在被逼迫到某種程度,在生死恐懼與茫然未來的夾縫中求生存太久,真的會教人性情大變。

  秦文略當然沒瞧見她被子底下的動作,眸色不變地注視著她,總覺得她看似溫柔的水眸似乎正漾著火花,而她的額頭還纏著布巾,看不出口子收得如何。

  有點扛不住他的目光打量,談瑞秋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既然王爺想問的是這些,也已經問完了,我也回答完了,王爺也該早點回去歇息,往後沒什麼事,差蘇嬤嬤通報一聲便成,不需要親自前來,要是折騰了金貴身子,我可賠不起。」

  秦文略見她水眸裡像是燃著火焰,不禁勾斜了唇角。「倒是挺精神的,不像嬤嬤說的病懨懨。」

  談瑞秋頓了下,這才明白原來是蘇嬤嬤從中牽線。一開始她就覺得蘇嬤嬤老是有意無意地湊合她和秦文略,還故意說出秦文略的過往賺她同情,沒想到她都被秦文略打傷了,蘇嬤嬤還是沒放棄……是真的很期待她哪日死在秦文略手中不成。

  「我已經好多了,王爺不需要掛心,早點回去歇息。」去去去,少煩人了,少見他,她就覺得清靜多了。

  她是多難得擁有如此奢侈的平靜生活,就不能多給她幾日,當是給她的賠償?

  「我很抱歉。」

  談瑞秋呆了下,傻楞的抬眼,嗯……她是不是聽錯了?

  「我無意傷你,那日實在是被你的話給激得失去理智。」他頓了下,像是在斟酌用字。

  「但不管怎樣,我傷了你就是不對,今兒個來,任你怎麼動手都成,算是一報還一報,我絕不還手。」

  「……我可以拿武器嗎?」她絕不會用手打,搞得他疼她也疼。

  秦文略像是被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話給怔住,一會低低笑開。「成,你想要拿什麼武器?」

  這下子換談瑞秋怔住,因為這是她頭一次見到他笑,而他的笑仿佛是春日煦陽,融化了那千年冰雪,臉上線條柔和,不再長滿了刺,褪去了殺伐氣息,宛如破雲而出的靜月,逕自輝煌。

  像是察覺她的注視,秦文略斂去了笑。

  談瑞秋不禁暗罵他太小氣,竟連笑容都不分享,撇了撇嘴道:「說笑的,王爺有傷在身,我可不希望王爺傷上加傷,皇上要是怪罪下來,十個談家都不夠賠。」

  「你不肯動手,這筆帳該怎麼算?」

  當與她是親兄弟得明算帳不成?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她一副奸商嘴臉地道:「不如這樣吧,王爺把自己押給我。」

  「什麼意思?」

  「王爺不想活,可我偏要王爺活,所以王爺先把命押給我,除非我死,否則墨就不准死。」她這個人向來是大人大量,不會真的與他一般見識,況且他是真的知錯認錯,她要是不接受他的道歉和賠償,可就顯得她小骨子小眼楮了。

  秦文略微眯起眼,一會掀唇笑得自嘲。「又是誰跟你說我不想活?」

  「好吧,也許不是不想活,但總是萬念灰吧。」也許他不是真的厭世,但他是真的懶得活。「可是我必須奉勸王爺一句話,想活的人很多,卻不見得活得下來,能活的人,怎能不努力活下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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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07:29: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皇上突來七王府

  秦文略僵硬地挪開視線。「你不是我。」

  「當然,我不是王爺,但我懂得生離死別,我能體會與最愛的人陰陽兩隔的滋味,那絕不是一句心碎就能帶過。」

  秦文略微詫,詫異她竟坦白有過最愛的人……儘管他不視她為妻,但她必須視他為夫,豈能在他面前說起這些?可她微帶沙啞的嗓音,輕柔中帶著悵然若失,硬是挑動他的心弦。

  「很痛很痛……我知道被留下的人很痛,可是走的人就沒有絲毫不舍嗎?她必須舍,不舍只會更痛。」所以她一直在蘇秦面前假裝無欲無求,其實她是多麼的想活,多麼的想陪他到老,直到有天他們都老得走不動,還可以牽著彼此的手話從前。

  可是,不管她怎麼求,老天還是不給。

  「可是我連芸娘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話就這般不經意地脫口而出,他作夢也沒想到,他竟會在一個談不上熟識的女子面前提及這份傷痛,可是,他想說,這一刻他想對她傾泄壓抑的痛楚。「我這一生,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失望的比盼望的多,我一心一意的求,卻始終什麼都不留。」

  談瑞秋直睇著他,淚水莫名在眼眶打轉著,只因眼前的他與蘇秦重迭了,好像蘇秦在失去她後,對著他人訴說這份苦。

  「芸娘的死,是對我最大的重創,我萬念灰地前往西北支援,從沒抱持回京的想法,傷重時,我像是作了一場夢,夢裡有芸娘,我和她成了親,有了孩子……可夢突然醒了,我還在這裡……我明明像是已經過了兩輩子了,狠狠地痛上了兩次,孩子安撫了我的痛,怎麼一清醒,我的痛還持續著?我迷糊了,分不清楚哪邊是夢,哪邊是真實,那裡的世界開始模糊,可它應該是真的,我卻混亂了……」秦文略喃喃的說著。

  話未竟,只因他被人擁抱入懷。

  多少年了……有誰會如此擁抱安撫他?溫柔的懷抱,寧馨的香氣,仿佛芸娘般安撫著在痛苦深淵裡掙扎的他。

  「管它是夢是真實,就當是老天給你的補償……老天剝奪你那麼多,補你一些是天經地義!」談瑞秋不服氣地喊道,仿佛是替自己出一口氣,可話鋒一轉,她喃喃低語道:「王爺,失去多少總要拿回多少,就算咱們無法成為一對相愛的夫妻,但至少咱們會是一對相敬的知己,都曾失去過所愛,你不孤單的。」

  秦文略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終究還是將她環抱,把臉埋在她的頸間,感覺她溫柔地撫著他的發,像是芸娘般……他夢裡夢外同樣嫻雅柔情的妻子,教他魂牽夢縈常相隨的至愛。

  他猛地抬眼,直睇著被面紗遮掩的面容,輕輕地執起她的手,看著她掌心裡的紅痣。

  紅痣……情緣未了的情人會以掌心紅痣依憑,讓兩人相遇相守,她也擁有紅痣,但她不會是芸娘,哪怕世間真有輪回,芸娘離世未滿一年……她不會是芸娘。

  「王爺,我不是芸娘,我會是你的知己。」她啞聲喃著,望著他掌心燙紅的疤,她眸底也模糊一片。

  多可憐的兩個人,在彼此身上看見所愛的身影,卻也清楚彼此並不是心裡所等待期盼的那個人。

  「知己嗎?」

  「嗯,只要王爺肯,我可以勉強屈就。」她淘氣地笑道,淚水輕輕滑落。

  秦文略不禁低笑出聲,笑落了一滴淚。「只好煩請王妃屈就了。」

  「我就勉強。」

  兩個人流著淚,對視一笑,秦文略微微將她拉開,一如以往謹守男女之防,但不忘提起,「什麼時候為我準備桂圓粥?」

  「你不會要一個傷患替你煮粥吧。」太沒人性了。沒看見她淚水還掛在腮邊嗎?在這麼動容的時候非要提這殺風景的事?真的太不浪漫了!

  「本王才是傷患。」

  「我也是。」她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哼哼兩聲對著兇手尋釁。

  「本王道歉了。」

  「本王妃不接受。」王爺了不起?她是王妃!

  秦文略被她佯裝傲慢的姿態給逗笑,伸手想擰她的頰,卻又驀地頓住,急急收回了手。

  她不是芸娘,她只是有幾分酷似芸娘氣息的女子,他願視為知己的姑娘。

  既是知己,自有男女之防,不過——「不管王妃接不接受,本王該道歉的已道歉,心意十足,王妃不似小氣之輩,該怎麼還禮,心底該是清楚。」說說話,逗逗嘴總是可以的。

  她是個奇怪的女子,愈是接近她,愈能瞧見她生動鮮明的性子,愈是與她交談,愈是覺得仿佛相識了一輩子。

  「還禮?難不成我頭上的傷是賞?我是不是可以比照辦理地賞給王爺一頓?」她氣呼呼地說著,目光落在桌面成套的玉雕杯,再緩緩地橫拉到他臉上,表情神韻極為到位,帶著幾分誇張的撒潑,狀似刁蠻,實則逗趣。

  秦文略被她佯裝兇狠的眼神給逗笑,好一會才道:「本王至今都還沒用膳,陪本王一道用吧。」

  「你……王爺現在是想吃哪一頓?」差不多再一個時辰就要用晚膳了,他卻說至今都還沒用膳?

  「你吃哪一頓,就當是那一頓。」他模稜兩可地回答著。

  談瑞秋氣得跳下床,沒好氣地數落著。「身上有傷,不進食怎麼好得快?老是要靠那些湯湯藥藥,你養到明年還是這個樣!」哼了聲,繞過他身邊,開門要蘇嬤嬤差人去傳膳。

  秦文略回頭,瞧她連鞋都沒穿上,一雙熠亮噴焰的眸子燦耀如星,微弱的光亮卻足以將他身邊的黑暗吞噬。

  能得此知己,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深秋的天候,處處蕭瑟,早晚透著刺骨的寒意,預告著寒冬即將到來。王府裡的火籠已經開始運作,各院該要的炭火冬衣都得備足,紗簾窗花換新,園子裡的花草修剪,廚房裡的各式差活,莊子裡的管事送帳本和莊戶的年末賞罰等等事宜……談瑞秋只能說,一個王府裡的雜事簡直比牛毛還要多。

  不過府裡有蘇嬤嬤和胡娘子、徐賁這三人就已經足夠攬下所有差事,照理她應該是個閑閑不管事的王妃,可偏偏蘇嬤嬤就不肯放過她。

  真不懂蘇嬤嬤幹麼老是要把那些帳冊雜事都交給她,明明她還未過府前,這些事都是他們三人看照的,繼續保持就好,何必多此一舉要她發號施令?累得她額傷才好,就得跟著對帳發落大小事,教其他兩位夫人對她氣得牙癢癢的,話到嘴邊就發酸,讓她冤作壞人。

  「瑞眉。」

  唉,又不是她自願接這些差事的,幹麼一個個老是用白眼看她?就算演鬼戲也不用老是翻白眼,小心哪天翻不回來。

  「談瑞眉!」

  要知道,她做的可不只是那些差事,還有個最難搞的大魔王!她得要進廚房寫功能表,準備大魔王每日的膳食,還要隨侍在他身邊,拿他的寢房小廳當小書房用,天曉得她多可憐,不得誇讚就罷,就連文嬤嬤也拿一副她準備奪位的小人目光打量她。

  有誰能像她這般悲慘來著?

  咚的一聲,談瑞秋手上的動作頓了下,垂下的目光適巧瞧見一枚錦囊就掉在她的椅邊,緩緩地側眼望去,就見大魔王正冷沉著臉瞪著自己。

  談瑞秋吸了口氣,將縫製到一半的袍子擱在桌面,裊裊婷婷地蹲身拾起錦囊,回頭毫不客氣地就朝秦文略臉上砸去——

  秦文略眼明手快地接下錦囊,似是對她這般軟弱無力的投擲感到遺憾,教談瑞秋很不理智地冒出火,罵道:「你很閑,但我很忙,你要叫我就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式嗎?」是砸上癮了是不是?

  「本王叫你三聲了。」

  「我沒聽到。」

  「你當然沒聽到,因為你睜著眼在睡覺。」

  「我又不是張飛還睜眼睡覺咧。」她是有滿腦袋的憂愁好嗎!

  秦文略被她逗笑。「瑞眉,去把徐賁找來。」

  談瑞秋頓了下才反應過來,原來他一直喚「瑞眉」,難怪她一點感覺都沒有。瑞眉是談三的名字,當他這麼喚她時,她便會想起自己是個替代品,也越發感覺文嬤嬤看她的眼神極度紮人。

  想想這幾天文嬤嬤老是想法子把人送出府,為的是要談老爺想想對策吧。之前是因為她額上有傷,如今是因為王爺非要她跟伺,文嬤嬤近來發色白了不少,許是為了這事想破頭了吧。

  「你在發什麼呆?」見她逕自想得出神,秦文略沒好氣地問。

  談瑞秋猛地回神,粉飾太平般地笑著。「王爺找徐大管事做什麼?我讓他送莊子管事出城了。」

  「什麼時候會回來?」

  「約莫正午左右吧。」

  秦文略沉吟了下才道:「待他回來了,叫他進來。」

  談瑞秋應了聲,見他閉眼休憩,便放輕了腳步走回桌邊,繼續她的縫製大業。縫製對她來說並不算太難,畢竟她也在談家「修業」了快一年,談不上出色,但至少還端得上檯面,而這袍子當然是為了他而做,沒什麼特別的原因,純粹是因為蘇嬤嬤老在她耳邊提點,讓她覺得自己如果不幫秦文略做件袍子就是罪該萬死。

  也好,要是做好了,就當是送他臨別禮吧,因為那時她也差不多該離開王府了,談老爺是絕不可能放任她太久的。

  時間拖得愈長,便對談三愈不利,只是計畫向來趕不上變化,就不知道談老爺到底要怎麼將這事給圓過去,畢竟她也不可能一輩子假扮談三。

  近正午時,徐賁尚未回府,反倒是宮中內侍先來了一趟。

  和前幾次沒什麼不同,通常都是捎來不少宮中的極品藥材和皇上的殷殷期盼,這時蘇嬤嬤就負責塞點銀兩打賞,大夥便皆大歡喜了。然而這一回,內侍卻是喜笑顏開地道:「皇上掌燈前會前來七王爺府,還請王妃娘娘告知王爺一聲。」

  這話一出口,聚在前院的下人們一個個拉長了耳朵,面露喜色,仿佛得到極人的恩帥,唯有談瑞秋瞬間黑了臉。

  死定了!這時候她應該怎麼辦?對了,她應該不用見駕吧?

  才忖著,那內侍又添了一句「屆時還請娘娘代王爺接駕」。

  像是腳下唯一的立足地被抽走,談瑞秋覺得自己開始墜落。死死死定了!皇上來了,她不能再用這張大白臉接駕,但也不可能用真面目接駕呀!

  「娘娘別擔心,這接駕不過是小事一樁,現在趕緊給娘娘惡補一點宮中禮儀也還來得及。」蘇嬤嬤塞了些銀子給內侍後,對著眉頭深鎖的談瑞秋說道。

  談瑞秋虛弱地笑著,她現在最擔心的並不是宮中禮儀,而是得想辦法讓自己別跟皇上踫頭……她不想死啊!

  進了寢房,秦文略適巧醒來,蘇嬤嬤眉飛色舞地稟報這事,卻不見秦文略臉上有半點喜色,反倒是攢眉深思了起來。

  「皇上日理萬機,今日卻撥了空要前來,可以想見王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蘇嬤嬤像是猜出他擔憂什麼,不禁溫聲勸著。「王爺別凡事都給想複雜了,皇上對王爺的疼愛是父子天性。」

  一旁逕自愁苦的談瑞秋聞言,不由微挑起眉。雖說蘇嬤嬤這話意思隱晦,但任誰都聽以出來秦文略似乎對皇上有諸多猜疑。也是啦,聽說秦文略被送回王府至今,都不知道過了幾個月了,皇上才頭一回來探視他,要說有多少父愛,她也是不信的。

  況且,自古皇帝眷權戀勢,視每個兒子為敵人,哪能生出父愛。

  秦文略淡淡地笑了笑,轉了話題問:「徐賁呢?」

  「還沒回來呢,他和莊子的馬管事素有交情,說不準上酒樓去了。」蘇嬤嬤看著外頭的天色猜測著。「王爺要真有急事,不如老婆子差人到城裡酒樓找找。」

  「倒也不是重要的事,只是我想沐浴。」

  「這還不容易,還有王妃在呢。」蘇嬤嬤說得理所當然,談瑞秋卻覺得像是一顆炸彈往她頭上一炸。

  嬤嬤……你可不可以別再鬧了?!談瑞秋瞪著飛快差人備熱水的蘇嬤嬤,真覺得她撮合人的手段太直白了,也不想想他們受不受得了!

  「瑞眉。」

  「……嗯?」要她幫他脫衣嗎?她可不可以先蒙眼?雖說她不是沒見過男人的**,但她必須為她老公守身如玉,就連眼楮都不能沾染其他髒東西,讓她覺得對不起老公。

  「屆時皇上駕到時,由我接駕,你就在罩子後頭便成。」

  談瑞秋呆了下,喜出望外地抬眼。「可以這樣嗎?」

  「由我接駕不是更妥當?」

  「當然是,可問題是你的身體……」他少起身走動,她實在不確定他現在到底恢復到什麼程度,況且他連沐浴都還要徐賁幫忙,要說有多健朗她也不信,如果人還沒走到前院就厥過去,她是不是會馬上被押赴午門?

  「沒事,休養得也差不多了,再不成也得在皇上面前裝裝樣子。」

  咦?這說法怎麼像是他還沒很健康,卻必須在皇上面前裝健康?這對父子不但沒有父子情,還很防備呀。

  她很想問,但他似乎沒意願說,垂著長睫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她也只好拉張椅子坐下,跟著一起思索對策,直到熱水備妥,抬進了夾間裡。

  蘇嬤嬤熱絡地幫忙著談瑞秋扶著秦文略進夾間,夾間裡,談瑞秋真是只有「尷尬」兩字可以形容,可偏偏他大方的很,逕自脫著衣袍,教她不知該把眼楮擱在哪個方位上。

  直到瞥見沾了藥沫的中衣,她才突然想起,「王爺的傷可以踫水嗎?」

  秦文略懶懶睨她一眼。「還不能。」

  「那還沐浴?」

  「不過是擦澡罷了。」他淡淡的道。

  談瑞秋不禁暗罵蘇嬤嬤太邪惡,根本就是要她當丫鬟幫他擦身!以為擦個身就會擦槍走火嗎?也不想想他的身子禁不禁得起!這些老人家的想法都太過一廂情願r,壓根不考慮後果的。

  「你出去吧。」褪去中衣後,他瞧也沒瞧她一眼道。

  談瑞秋鬆口氣,正打算要溜出去,餘光卻瞥見他正笨拙地解著束髮冠,不禁脫口問:「王爺要洗髮?」

  「嗯。」

  見他像是怕牽扯到傷口,雙手根本就舉不高,在這種狀態下,她真的很懷疑他要怎麼洗頭,想了想,反正他褲子還穿著,她就好人做到底幫他吧。

  「王爺,我來吧。」她踩著杌子,替他解開了發冠,隨即又將腳下的杌子搬到木桶邊,拍著杌子道:「王爺,你坐在這兒,我幫你洗。」

  秦文略眉頭微皺。「不妥。」

  「哪裡不妥?不就是洗髮罷了。」她知道,男女間互幫洗頭算是極其親密的舉措,而他跟她太相似了,覺得那有幾分背叛所愛,可問題她這是救急呀,況且她完全沒被吃到豆腐,相信老公可以原諒她的。

  秦文略本還猶豫,但見她拿起皂角搓起泡沫,他便默默地坐了下去。他實在是太久沒洗髮受不了了。

  讓他往後靠在桶緣,她舀了瓢水打濕他的發,將皂角搓起的泡沬抹上,沿著鬢角發緣再慢慢地往裡頭搓揉,指尖在頭皮上輕按著,意外他的發竟如此細柔,壓根不像男人的發那般粗硬。

  不過,這頭髮到底是多久沒洗,為什麼泡沫一下子就不見了?談瑞秋搓了幾次皂角,發現他的頭髮依舊以可怕的速度吞掉了泡沫,於是乾脆拿皂角搓他的發,幾次下來,終於有了泡沫,教她痛快地洗著。

  夾間裡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響,逼得秦文略不得不開口找話題,化解心中莫名的尷尬。

  「……你倒是挺熟練的。」

  「嗯,又不是沒洗過。」她不假思索地道。

  她也幫她老公洗過頭,不過頭髮沒這麼長沒這麼細就是。

  秦文略微張眼,沉聲道:「這事別在外頭與人說。」

  談瑞秋沒心眼地問:「什麼事?」

  「你現在的身分是七王妃,別在外頭提過往的事,會惹出沒必要的麻煩。」

  「我知道。」她沒傻得到處跟人宣揚。「只是說給王爺聽聽罷了。」

  「我不想聽。」幾乎沒細想的,話已脫口而出。別說他的直白教談瑞秋呆了下,就連他自己都為之一楞。

  談瑞秋有種說不出的悶,感覺像是兜頭被潑了盆冷水,不禁腹誹他是個小心眼的男人,可以在她面前提芸娘,她卻不能在他面前提其他男人……嘖,他明明沒把她當成妻子,卻還管束這麼多,真是個教人受不了的破年代!

  就在秦文略擦澡到一半時,徐賁回府了,接手了談瑞秋的位置,將他給打理得渾身清爽。可一進寢房,卻不見談瑞秋的身影,秦文略原是不以為意,但眼看著掌燈時分將到,正要差人去喚,她才姍姍來遲。

  「去哪了?」

  「回房沐浴。」她淡聲道,不提沐浴時還被迫聽文嬤嬤耳提面命一大堆,聽得她頭昏腦脹,前來主屋時,見到蘇嬤嬤吩咐丫鬟守在各個通往主屋的腰門上,不允其他兩位夫人衝撞了聖駕。

  一屋子麻煩事,想到就煩。

  瞧她一臉淡然,秦文略本想說什麼,聽見外頭小廝來報,儀鑾司已經到了,徐賁趕緊攙著他起身。

  「進花罩後頭,皇上到時再問安即可。」臨走前,他不忘再囑咐一次。

  「嗯。」

  談瑞秋悶悶地應了聲,直接走到花罩後頭。原本她這時候應該要緊張到渾身發抖的,托他的福,現在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會有太大反應。

  啐,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雖說他比時下男子要顯得大氣得多,但骨子裡終究是這年代粹礪出的男人,十足的沙文,哪怕不是他的所愛,也不許他人踫觸,真不愧是尊貴的皇家血統。

  心裡腹誹了好一陣,聽見外頭陣陣腳步聲,她趕緊收斂心神,在花罩後頭站直了身子,待人一進屋,她隨即朝前福了福身。

  「臣妾叩見皇上。」她刻意一再壓低聲音。

  東秦皇帝秦世淵正和秦文略走進屋內,朝花罩那頭睨了眼,卻不急著要她起身。

  秦文略疑惑地望向皇上,便聽秦世淵似笑非笑地道:「起身吧。」

  「謝皇上。」談瑞秋松了口氣,隨即又退上一步。

  秦世淵審視著秦文略的神色,隨即道:「文略,先坐下,朕瞧你的臉色不太妥。」

  「是兒臣逞強了,不過這幾日在王妃的照料下,確實是好了許多。」秦文略從善如流,在一旁的錦榻上坐下。

  蘇嬤嬤領著丫鬟在榻上擺上八角雨花石小幾,布上了茶水和三碟點心,隨即退下。

  秦世淵端起了茶水,突地歎了口氣。

  「皇上有心煩事?」秦文略淺呷了口水,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你在王府養傷,壓根不知道朝中一堆渾事。」

  「可有兒臣能為皇上解勞的?」

  談瑞秋在花罩後聽著,總覺得這兩人的對話……好假。皇上很做作地歎氣,秦文略很配合地詢問,於是皇上就很順理成章地訴苦,秦文略更是配合度極高地接問,她想,接下來皇上已經準備將一堆事交給他了。

  如談瑞秋所料,下一刻秦世淵便道:「你趕緊把身子養好才是正事,你麾下的幾名副將一回京,朕便封賞了一番,各自安排進京衛和兵馬衛,而你,朕等著你康復,掌管五軍都督府。」

  秦文略佯訝道:「掌五軍都督府的不是長都侯嗎?」長都侯是四王爺秦文韜的母舅,掌都督府已經好幾年了,不知是犯了什麼事,竟教皇上摘了軍權。

  他在府裡養傷,雖不知外頭世事,但不管朝中有何變化,他都不會意外。他的婚事是一招暗棋,掣肘鎮國公與次輔;至於長都侯被拔權,肯定是皇上準備大肆肅清,替他心底的皇儲鋪路。

  秦世淵疲憊地歎了口氣。「這事你不知曉,去年秋狩時,你二哥出了事,受了重傷,養了大半年才下得了床,而這事朕差了暗衛細查,查到今年才有些眉目,可這實情真是教人心寒。」

  秦文略替他斟了杯茶,隨即起身,掀袍單膝跪下。「兒臣不孝,未能替皇上分憂解勞,反倒亂上添亂,還請皇上恕罪。」

  「說那什麼話,快起來!」秦世淵一把將他扯起。「你是在外征戰,立下戰功而歸,哪裡添亂了?教朕心痛的是暗衛查到最後,發現竟與你四哥有關,秋狩時使暗箭的竟是昆州衛所的兵馬,有本事差遣其他衛所兵馬的,除了五軍都督還有誰?朝長都侯一查,才發現他竟暗暗調動地方衛所兵馬,圖謀不軌。」

  秦文略心裡暗暗笑著,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痕跡。「皇上認為除了長都侯,四哥也脫不了關係?」

  後宮裡,身分最尊貴的莫過於皇后與嬣貴妃,而二王爺是皇后所出,四王爺是嬣貴妃所出,兩方人馬互相較量,私下暗鬥早已積怨甚久。秦文略笑了笑,心想去年秋狩的事拖到今年才發作,算來皇上也極具耐性,教皇上等到機會了,又或者該說皇上是一直製造機會逼他們造反。

  「你四哥與二哥向來不對盤,可朕怎麼也想不到你四哥竟會痛下毒手,暗殺親兄,如此手足相殘教朕心痛難遏。」

  「皇上,四哥雖是囂狂不羈,但也不至於造反,就怕是旁人唆使或受人栽贓,這事可要送往大理寺嚴審才好。」

  「大理寺裡滿是皇親國戚,事關皇族還能怎麼審,朕已經把這事交給都察院,寧枉勿縱。」

  秦文略把玩著青瓷茶杯,抬眼噙笑道:「皇上所言甚是,治軍之要,尤在賞罰分明,若賞不知感,罰不知畏,軍必大亂,若要力挽頹風,與其失之寬,不如失之嚴,法立則知恩,威立而知感,如此雷厲風行,自能匡正時弊。」

  「正是!」秦世淵擊掌笑著。「朕幾個皇子裡就數你最像朕,朕心裡有幾分心思,總是逃不過你的眼,你可知道朕是殷殷期盼你快快入宮,接掌要職,替朕分憂解勞。」

  這話一出口,外頭的人莫不為秦文略欣喜,仿佛皇上對他諸多倚仗,甚至有意將他立為儲君,可不知道為什麼,談瑞秋怎麼聽就覺得怪,總覺得這一出「父子情深」,比談府裡的「兄友弟恭」還要虛偽。

  「有王妃在,兒臣必會養好身子,替皇上分憂解勞。」

  「你老將王妃掛在嘴邊,可見這媳婦你挺中意的,這下子你可不埋怨朕替你指了門好親事了吧?」秦世淵笑出幾分深意。

  秦文略笑了笑,裝出了幾分靦腆,不打算回應,便聽秦世淵又道:「不過這談府能出這閨女,倒也算是出瘀泥而不染了。」

  此話一出,秦文略微抬眼,而站在花罩後頭的談瑞秋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皇上的意思是——」秦文略試探性地問。

  「談庸治家不寧,被他的上司給彈劾了且舉證歷歷,朕看在七王妃的分上,要他在家裡閉門思過。」

  治家不寧?談瑞秋眉頭都快打結了。一句治家不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偏偏談老,爺是個言官,首重清譽,而治家不寧裡頭可以含括的事實在是太多太多,就不知道這回被逮著的是哪一樁。

  「王妃也不必擔憂,待他日風頭過了,自是無事。」秦世淵這話是對著談瑞秋說的。

  談瑞秋隨即福了福身。「謝皇上恩典。」

  「好了,文略,你好生養傷,朕希望可以儘早見到你進宮,愈早愈好。」

  「兒臣遵旨。」

  秦世淵滿意地起身正要出門檻,外頭突地傳來碎裂聲,像是瓷盤落地似的。秦世淵走到外頭,就見一名女子正蹲在地上拾掇碎瓷,蘇嬤嬤正極力掩飾著。

  「怎麼了?」秦世淵沉聲問。

  「皇上恕罪,驚擾了皇上。」蘇嬤嬤隨即跪下道。

  秦世淵目光繞過她,就見那名女子也抬起了眼,隨即垂眼道:「臣妾叩見皇上。」

  「你是——」

  「臣妾是王爺側室,次輔之女。」

  「怎說是側室?是側王妃。」秦世淵噙笑道。

  「臣妾不敢自稱側妃,蘇嬤嬤說了,臣妾的名雖是入了玉牒,但未得王爺賜號,不敢以側妃自居。」孟寄蘭娓娓道來,水靈大眼泛著委屈的霧氣。

  秦世淵聞言,面帶不快地道:「文略,都已經成親多久了,你竟連個號都未賜,要朕怎麼跟孟次輔交代?」

  「……兒臣遵旨。」秦文略沉聲應著。

  送走了秦世淵後,隨即將徐賁喚來,「明兒個把應多聞和謝問找來。」

  「是,奴才謹記。」

  秦文略垂著眼思忖著。事到如今,不管他插不插手,他都已經不能置身事外,既是如此,倒不如先將對方底細摸清,省得成了被用過即棄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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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07:29: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側室使計壞名

  談瑞秋一回屏香苑,就見兩位嬤嬤候在她的房外,她隨即將兩人給喚進房,劈頭就問:「嬤嬤可知道老爺是支援哪位王爺?」

  兩位嬤嬤聞言,不禁面面相覷。

  「小姐,你怎會一回來就問起這些?」府裡女眷向來不問政事,老爺也不會讓她們知曉朝中之事。

  「嬤嬤,方才皇上說了,老爺的上司彈劾了老爺,說老爺治家不寧,而且還舉證歷歷,因此皇上罰了老爺閉門思過,這代表在老爺重新複職之前,誰都不得隨意進出談府,你說這事嚴不嚴重?」談瑞秋急聲道。

  這對她而言,乍聽之下像是一大利多,可要是往細處想,就覺得朝中即將大變,要是不妥善應對,談家怕會捲入爭儲之戰,成為炮灰,到時候誰都不能保證她的身分會不會被看穿,這欺君之罪治不治。

  文嬤嬤聽完,臉色大變。「難怪,我之前差了文二回府,老爺只托人說這陣子先按兵不動,原來是……」

  「嬤嬤怎麼沒跟我說這事?」

  「我……」文嬤嬤不禁語塞,總不能說自己懷疑她居心叵測,一旦這事讓她知曉,天曉得她會不會趁機假戲真作。

  「小姐,皇上只是要老爺閉門思過,這事應該不嚴重才是。」向來寡言的王嬤嬤難得開了金口。

  「聖意難測。」談瑞秋語重心長地道。

  今晚皇上探視了秦文略,她真的覺得秦文略非常可憐,母妃早逝,皇上壓根沒視他為子,只想利用他的好處,今晚這場令人想吐的父子情深戲,說穿了不過是對他提個頭,等著他歸職查辦。

  皇子惡鬥,她完全看不出皇上的心痛,從秦文略的反應看來,她甚至懷疑是皇上主導了這場惡鬥,如今也要將秦文略給扯進惡鬥裡。

  明面上,像是要讓七王爺府裡的人以為,皇上有心立他為儲,可事實上,這極可能是個幌子,而目的是——

  做給其他兩位夫人看的,就好比皇上臨行前孟寄蘭演的那出戲,皇上要秦文略給孟寄蘭賜號,像是忘了還有另一位夫人,由此可見,皇上當初替秦文略指了兩名側妃,就是要讓她們的家族互鬥,如今更是明顯。

  而談家呢?談老爺不過是個四品言官,在朝堂上,談老爺的官職實在無舉足輕重之處,把談家捲進裡頭,到底有何用意?

  「娘娘,王爺來了。」外頭響起丫鬟的通報聲。

  談瑞秋回神,不解他怎麼來了,還想不出個所以然,秦文略已經進了房,將房裡的人全都遣了出去。

  「瑞眉,明兒個我找了幾個幕僚進府,屆時你可以在旁聽著。」秦文略毫不唆,開門見山地道。

  「……聽什麼?」她很訝異他這麼說。

  「聽聽朝中鬧了什麼渾事,為何會將談家給卷了進去。」

  談瑞秋呆了下,一時說不出話。為什麼他猜得出她在想什麼?她有這般好猜嗎?

  「不用擔心,事情該是不太嚴重。」

  談瑞秋瞅著他,一會才垂眼低笑。

  他搞錯了。她不是談瑞眉,談家夫妻不是她的爹娘,她自然不會擔憂談家到底會落到什麼下場,她擔心的是若有言官再往裡頭查,是否會查到這次的頂替出閣。

  「還有,給孟寄蘭賜號一點意義都沒有,這是皇上刻意要挑起孟家與鞏家的心結罷了。」

  談瑞秋微揚眉。「王爺不需要特別跟我解釋。」她大概也猜得到,就算不是如此,他要給誰賜號又如何?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秦文略微眯起眼。

  她與他對視著,讀不出他眸底複雜的思緒,一會她沒力地道:「要是沒什麼事,王爺早點回去歇著吧。」

  「本王想待在這兒也不成?」

  談瑞秋頭痛地閉了閉眼,每當他自稱本王時,就是對她有所不滿,但她又做錯什麼了?

  請他回房,體恤他今天迎駕疲憊又錯了?

  「王府是王爺的居所,王爺想待在哪兒便待在哪兒,誰能置喙,只是我累了,我想歇息了。」她想洗掉臉上的白粉,好好地睡一覺,養精蓄銳準備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也好,我也累了,把丫鬟喚進來伺候吧。」話落,他非常大方地往她的床一坐。

  這一坐,談瑞秋嚇得倒退兩步。「王爺……咱們是知己。」她有些僵硬地提醒著。

  「既是知己,自能秉燭夜談,再者咱們是夫妻,同床共寢有何不可?」

  談瑞秋攢緊了眉,思索他這話要是翻成白話,是不是等於——蓋棉被純聊天?可不行呀,就算是蓋棉被純聊天也不行!

  「我累了,不想說話,王爺要是想找人聊,府裡應該有其他人可以作陪,我就先退下了。」山不轉,路轉,他不轉,她轉!反正屏香苑裡房間多得很,她隨便找一間睡都成。

  「談瑞眉,本王只是說說,沒想與你談心,本王也倦了,想好好休息,你也不作陪?」

  秦文略臉色發冷著。

  談瑞秋無力地閉了閉眼。問題是她一點也不想陪睡呀!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擦操時,他不也想避嫌,現在反倒送上門來禍害她!

  「今兒個在皇上面前演了一場戲,本王很累。」

  談瑞秋偷覷他一眼,確定他臉色真是不太好,心想他跟自己的親爹作戲,也算得上人間悲劇之一,演了一個晚上,心力交瘁也是合理的。

  可就算這樣,他也不能在她這裡睡呀!

  但不管她允不允,他已經把人給喚進房裡服侍他就寢。

  她低垂著眼站在一旁,假裝沒瞧見文嬤嬤的心急如焚和蘇嬤嬤的喜笑顏開。

  玉露偷偷地走到她旁邊,輕踢了她一下,她也回踢了一下,玉露隨即點點頭,伺候著她卸下發上的珠釵和身上的首飾。

  「欸,娘娘也把臉給洗了吧。」蘇嬤嬤熱切張羅著,恨不得再擺一桌喜酒蜜果,權充是洞房花燭夜。

  「不了,嬤嬤,我習慣抹粉睡,否則我睡不著的。」談瑞秋瞪著床上擺放的布巾,立馬把目光轉向文嬤嬤。

  文嬤嬤立即心神領會地道:「是呀,娘娘就是這怪癖。」她明白小姐打算盡其可能地逃過這一晚,就算逃不過,只要臉妝不卸,日後也不會鬧出麻煩。

  蘇嬤嬤有些為難,偷覷了秦文略一眼,見他似是不在意,便揚笑道:「既是如此,倒是不好為難娘娘,咱們……都出去吧。」

  瞥見蘇嬤嬤那一臉喜氣洋洋,談瑞秋眼角不禁抽搐了下。搞到最後,原來最大的麻煩竟然是蘇嬤嬤,老是使盡胳法地撮合她和秦文略,壓根不知道他倆心中的苦。

  待人都出去了,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在錦榻上湊合一夜時,他開口了——

  「過來吧。」

  才三個字,卻幾乎將她嚇得就地跳起。

  幹麼,說得好像要對她做什麼似的!

  「你睡裡頭,明兒個我起身時才不會驚擾你。」秦文略疲憊地倚在床柱上,眸底一點欲念皆無。

  談瑞秋微微安心了下,爬上床躺在內側,感覺他隨即躺在身邊,很莫名的,她心跳有點快,感覺渾身很不自在,偷偷地又往內牆的方向靠了些,但男人的氣息是這般的近,就算隔了楚河漢界還是偷偷地暈染過來。

  正當她準備側身面牆跟老公告解時,他突然開口了——

  「其實今晚我不該待在這裡。」

  那就回去啊!她咬牙切齒,把話含在嘴裡說著,問出口的是另一套委婉用詞。「為什麼?」

  「會讓你成為箭靶。可我今晚倦了,想在這裡歇著。」

  談瑞秋是多聰明的人,他這麼一點她馬上就明白了。早她三年過府的兩位夫人都還沒能得他青睞,現在他進了她的房,依照王府如風般的訊息傳遞,也許鞏雲栽已經在葬花,而孟寄蘭已經在紮草人了。

  所以,今晚過後,西邊那兩位會磨刀霍霍向她,而這一切都是拜這傢伙所賜……王府那麼大,他就不能哪邊涼快哪邊去嗎?一點也不需要因為他給了孟寄蘭賜號,就給她撐場面,睡在她這裡……可惡的破時代,這有什麼好羡慕嫉妒的,要是喜歡,自己過來打包帶走!

  談瑞秋恨恨地想,懶得回應他,卻也等不到他再開口,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豈料頭一轉,竟見他不知何時側身面對她,更糟的是她還對上了他閃動光痕的俊魅黑眸,教她的心狠狠顫了下。

  他想做什麼?不會真準備讓蘇嬤嬤的布巾派上用場幹……要真是如此,已不是一個糟字能形容了!

  她只剩一條路——死!逃也死,不逃也死!

  豈料他只是淡聲道:「睡吧。」

  這種狀況她睡得著才有鬼!她心裡暗罵著,卻見他閉上了眼。她的心卜通蔔通地跳,見他似乎真的打算睡覺而已,她的心才終於安穩了下來。

  還好,他心裡有掛記的人,還好,她跟他一樣守身如玉。

  輕輕地背對他側身面牆,她實在是疲憊不已,總覺得今天發生太多事,多到她根本來不及消化,有些事她必須好好想想,最重要的是,她必須開始策劃她的逃生大計了。

  無法再當他的知己,雖有幾分遺憾,但她終究不是正牌王妃,王府不是她的棲身之處,她是非走不可。

  談瑞秋真的很想歎氣,尤其是一想到蘇嬤嬤一早入房的興高采烈在瞬間化為失望無奈時,她就徹底無言。那塊布巾上沒留下任何痕跡,蘇嬤嬤有必要這麼失望嗎?也不想想秦文略的身體禁得起激烈運動嗎,真是的。

  而一早,秦文略也沒要她到主屋,所以她乾脆留在屏香苑和文嬤嬤想對策,想著該用什麼法子,把她和談三給調換過來。

  可惜,談府的狀況未明,再怎麼集思廣益還是有限。

  晌午過後,秦文略差了徐賁過來,要她到內書房一趟,她便知道是秦文略安排了幕僚進王府,要她在花罩後頭旁聽。

  現下她坐在花罩後頭,就見秦文略坐在錦榻上,隔著黑檀長幾,對面和右手邊各自坐了個人。

  右手邊那位長得眉清目秀,渾身書卷味的男子清朗啟口,「王爺的氣色不錯,看來是恢復得不錯。」

  「若非恢復得不錯,今兒個怎會把你們給找進府。」秦文略淡噙笑意,毫不唆地開門見山道:「昨兒個皇上前來探視,提起了二王爺遭襲,聽說四王爺已經下獄,你倆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方才說話的謝問看了寡言的應多聞一眼,便逕自說了。「要是依在下看,倒是有幾分聲東擊西的味道。」

  「說來聽聽。」

  「二王爺遭襲其實是去年的事了,查到今年才有眉目,這實在是教人不敢相信,而四王爺一開始是押進大理寺的,然皇上卻是要都察院撤查這事,說是大理寺裡太多皇親國戚,就怕官官相護,依在下看,皇上明著是要查二王爺遇襲一事,暗地卻是要肅清朝中盤根錯節的黨派,交給都察院,確實是個好作法。」

  「多聞,你認為呢?」秦文略輕敲著桌面問著他過去的麾下副將。

  「屬下認為謝大人所言甚是,這回回京,朝中武官變動極大,屬下被命為京衛指揮同知,謝大人被提拔為兵部給事中,許遠則是兵馬衛指揮,革喬溪為神龍衛指揮,韋靖是千機營頭官等等,屬下想過了,雖說我們的官品不高,但卻都是要職,且頂的全是嬣貴妃的外戚。」應多聞嗓音渾厚低沉,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句句切中要點。

  秦文略微眯起眼,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皇上竟把謝問安進兵部,給事中一職雖品位低但掌實權,兵部的眾官員也得顧慮幾分。半晌,突然問:「宋綦呢?」宋綦出身勛貴,世襲武平侯,幾年前前往西北鎮守之前,就與他極有交情,是個正直剛硬之人。

  謝問與應多聞對看了一眼,末了是應多聞啟口,道:「王爺可記得最後一役?」

  「……不記得了。」他只記得他是故意挨那一箭,壓根沒打算回京。

  「王爺前往西北時看似無礙,實則魂不守舍,若依屬下看,王爺是故意不閃開那一箭的。」應多聞嗓音無波地說,神情卻極度不滿。

  談瑞秋聞言,不禁撫著胸口,暗罵這個傢伙太癡情,竟打算在戰場上殉情,真的是個混蛋!

  「應多聞,本王現在問的是宋綦的狀況。」秦文略神色陰鷙地道。

  「為救王爺武平侯奮不顧身,身受多處重傷也未能護得王爺周全,王爺腰口上那一劍就是如此來的,也正因為如此,王爺昏迷回京,武平侯也重傷回朝,至今還在養傷,皇上也絕口不提武平侯,沒有賞罰。」

  「……這是好事。」秦文略淡聲道。「本王麾下的副將全都授了軍權,要是皇上也重賞了武平侯,恐怕會累及他捲入麻煩裡。」

  宋綦府上三代都是鎮守邊防的將軍,如今皇上欲授自己五軍都督一職,要是宋綦這頭再承皇恩,軍權震主,成了旁人眼中釘事小,就怕往後會是皇上剷除的頭號武官。換言之,空上未給恩典,許是尚有看重宋綦之處。

  「王爺也認為皇上這回是將王爺給推到風尖浪頭上了?」謝問苦笑道。

  「皇上心知肚明二王爺遇襲與四王爺無關,處置四王爺不過是想卸了四王爺的羽翼,再從中剝絲抽繭查出真正的兇手,而本王……成了槍使了。」

  「正是如此啊,皇上擺明瞭厚寵王爺,要教人以為有意立王爺為儲君,可是……」後頭的話,謝問不敢再說,就怕大不敬,轉了話題道:「在下認為皇上這回拿四王爺開刀,明著是打四王爺,可暗地卻是顧忌六王爺。」

  「怎麼說?」

  「王爺認為皇上為何給王爺指了個四品言官嫡女當正妃?」

  「不是欽天監算的?」秦文略哼笑了聲。

  謝問笑了笑,不置可否。「這個安排進可攻退可守,實是不簡單的一步棋。要是王爺迎正妃未醒,談庸勢必失勢,要斬二王爺的第一刀就從談庸殺起;要是王爺醒了,談家的恩怙不能忘,自然要大力提攜談家,至於正妃也得要多加禮遇,如此一來,後宅另兩位側妃難道會一點動靜皆無?那兩位,一位是孟次輔嫡女,一位是鎮國公千金,而與孟家有姻親關係的寬王爺與六王爺親如兄弟,而鎮國公還有一名千金是二王爺側妃,上個月生了個皇孫,這其中關係,就不需要在下多說了。」

  談瑞秋在花罩後頭聽得冷汗不止,不敢相信當今皇上竟是心思如此歹毒,把朝中官員皆視為棋子運用,就連自個兒的兒子都不放過。

  「可本王昨兒個聽皇上提起,談庸遭上司彈劾了。」

  「是呀,彈劾他的是左都禦史,如果在下沒記錯,左都禦史和六王爺也走得挺近的,當然,和寬王爺也是素有交情。」

  這話意真是點得再明不過了。談瑞秋不禁暗暗腹誹孟寄蘭,對她動不了,就找長輩整談家……不過就算那頭不使暗招,依皇上的佈局,談家恐怕也是在劫難逃了,虧談老爺還自以為攀上了皇親國戚,夢想哪日能成為國丈,殊不知自己不過是皇上可棄可用的一枚棋,真是可悲。

  秦文略垂斂長睫,半晌才道:「皇上龍體可好?」

  謝問不禁楞了下,瞧應多聞聳了聳肩,他便道:「皇上日日早朝,該是龍體安康。」

  「是嗎?」這可教他想不透了。

  皇上看似極有耐性,步步用計,但如今看來已是收網之際,朝中亂象沉痾已久,肅清是必要,但手段如此強硬,而且企圖一網打盡,除了皇上龍體有恙,還能有什麼原因?

  大哥幼年淹死在宮中禦池,三哥和五哥都死于毒殺,如今皇上欲除去二哥和四哥,甚至連六哥都不放過,皇子中只剩下八弟和從小癡愚的九弟,意味著皇上應該是打算立容妃之子八弟為儲君,畢竟容妃娘家在朝中並無勢力,為此而肅清朝中亂象,倒也是合理。

  而他,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就是在這場肅清裡被牲,要不就是立下功勞,八弟登基後,他以親王身分輔佐。

  依皇上把他推到風尖浪頭上來推論,皇上是要他選擇後頭的路了。

  而他,該選擇哪條路?

  讓徐賁將謝問和應多聞送走後,他還思索著這個問題,就連談瑞秋走到身旁,他都未察覺。

  「王爺在想什麼?」

  秦文略回神,見她正在斟茶,隨口問:「需要我幫談家說話嗎?」

  談瑞秋疑惑地睨他一眼,逕自喝著茶。「王爺都快要自身難保了,還想保談家?」

  「你把我想得這麼不堪?」

  「不是,是不希望你自找麻煩,況且你要是幫談家說話,說不定會將談家害得更慘。」

  時局正亂,有時不動比動還好。

  秦文略掀唇笑得自嘲。「我倒是成了瘟神了,屆時是不是人人見我都得閃避?」

  「錯了吧,王爺一上朝,記得多帶幾件褲子,我怕一堆人巴著你的腿,不小心巴破你的褲子,多帶幾條備換吧。」這世界上最強韌的植物首推牆頭草,不管何時何地皆有,野火再熾也燒不盡。

  秦文略後知後覺地低笑出聲,介面道:「記得袍子做好了,替我多做幾件褲子。」

  談瑞秋啐了聲,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竟還得免費替他縫製褲子,真是自找麻煩。

  月底,秦文略上了早朝,正式接下五軍都督一職,然而,皇上隻字未提以身護七王爺的宋綦,造成朝中風向難測,流言四起,一面倒的認為是七王爺清醒後,真相乃是宋綦貪生怕死,未護七王爺,才導致七王爺昏迷不醒。

  這些朝中的風風雨雨,只要秦文略那日下朝早,又無政務在身時,大抵都會跟談瑞秋聊上兩句。

  但他初掌軍務,政事倒也繁雜得緊,三天兩頭不回王府也是常有,談瑞秋樂得輕鬆,一方面也和談家連系上,敲定了與談三互換身分的好時機。

  日期就訂在大年初四。為何挑選這天?因為那天是孟寄蘭生辰,她跟蘇嬤嬤央求設宴。

  孟寄蘭的要求談瑞秋一點都不意外,畢竟秦文略身子已經好了大半,還領了差事在外走動,而孟寄蘭也領了封號,成了孟側妃,當然要順便慶賀。

  蘇嬤嬤提起時,她毫不猶豫地答允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談府進不去,但皇上沒說談家女眷不能出門,再者,打她出閣至今也沒回門,如今七王爺府設宴,談家女眷上門是天經地義,絕對挑不出毛病。

  這事就這麼定下,談瑞秋更是大方地任由孟寄蘭大肆採辦,自個兒落得輕鬆,只是不知道怎地,蘇嬤嬤臉色不太好。

  「嬤嬤怎麼了?」談瑞秋剛用過晚膳,卻見蘇嬤嬤沉著臉進房。

  「娘娘稍稍管束一下丫鬟吧。」

  「怎麼了?」

  蘇嬤嬤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開了口。「近來府裡流言四起,就說娘娘的貼身丫鬟趁著出府時與其他府邸的下人接了線,王府規定下人不得和其他府邸下人接觸,就怕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談瑞秋聞言,下巴都快掉了。「搞錯了吧,怎會有這事,玉露一直跟在我身邊的。」

  「娘娘的貼身丫鬟只有玉露?」

  「呃……」聽雨還在養傷,那就是指數雨。「這事我回頭會問個清楚,讓嬤嬤操心難為,我真是過意不去。」

  「不礙事,就是怕……惹出事端。」

  談瑞秋見蘇嬤嬤一臉欲言又止,可後頭不見下文,待了一會便走了。

  談瑞秋真是一頭霧水,原以為蘇嬤嬤是因為她把事都交由孟寄蘭處理而不快,如今看來似乎事有蹊蹺。

  她要玉露把文嬤嬤和王嬤嬤找來,想不到竟是一問三不知。

  談瑞秋垂眼沉思半晌,擺著笑臉問:「嬤嬤,聽雨的傷勢養得如何了?」

  文嬤嬤的眼神微動了下,不以為意地道:「不過是個賤蹄子,不值一哂,小姐何必將她掛在心上?」

  談瑞秋輕點著頭。「之前玉露說,聽雨的傷好得慢,我給嬤嬤十兩銀子給聽雨買些滋補的藥材,可有照實給她熬去?」

  「那點小事我都交給數雨去打理了。」

  「還有,我讓廚房特地給聽雨熬的——」

  「小姐,來順方才已經回府了,老爺肯定帶了什麼話,倒是先讓我去問個清楚。」文嬤嬤臉是笑的,眼神卻是冷的,不耐到了極點。

  談瑞秋只好讓她和王嬤嬤先退下,待兩人都走遠了,才道:「玉露,再去跟廚房叮囑一聲,就說給聽雨的膳食必須差人親自送進聽雨的房裡,絕不假他人之手,那膳食所需的銀錢,全都掛在我的帳上。」

  玉露應了聲,像是想到什麼,又問:「要不要我去跟數雨姊姊探探口風?」

  「去吧。」

  待玉露一走,外頭的丫鬟教談瑞秋全都給撤下,要她們各自上廚房領些點心,一會她便就著房裡的涼水卸去臉上的粉,取出以往在談府所穿的舊衣裳換上,沿著屏香苑後頭的小徑而去。

  這些日子,她都假藉飯後消食在屏香苑附近走動,知曉這裡有條小徑,聽說是可以通往後角門的。

  今兒個是個絕佳的好日子,反正文嬤嬤教她給問煩了,加上王爺至今未回王府,王府裡根本不會有人盯著她,只要她快去快回,絕對不成問題。

  可這附近沒有懸風燈,她又不敢提燈,只能憑月光引路,夜裡寒風迎面襲來,凍得她直打哆嗦,暗惱自己穿得太薄。不行,路都走一半了,她非把通往角門的小徑給走熟不可,已經不能再拖,她決定在大年初四那晚,就在賓客離開之際,便利用角門先逃。

  走著走著,突地聽見陣陣琴聲,腳步一頓,朝聲音來源望去,就見樹叢間竟有光影。

  不會吧……屏香苑和主屋隔了座園子,而孟寄蘭和鞏雲栽的院落都在西邊,她聽文嬤嬤提起過,這後頭該是沒有宅子的,畢竟府裡的女眷也就這麼多,秦文略也沒必要在後頭另辟一室吧。

  她朝光源而去,經過一座小巧園林,便見一道月亮門,裡頭確實是座小宅院,堂屋大敞,琴音就是從裡頭透出的。

  到底是誰在裡頭?難道秦文略另外養了侍妾在這裡?可真有侍妾的話,蘇嬤嬤該足知情,也會知會她一聲的……想不透的談瑞秋不多細想,繞過了小宅院,直往北邊的方向走去。

  然而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就瞧見了角門,她躲在樹後,瞧角門邊上有位婆子在打盹,心想得趁這幾天跟婆子打好關係。她心裡暗暗盤算,正要離去,卻聽見敲門聲,回頭望去,就見打盹的婆子趕緊開了門,一名丫鬟從懷裡掏了什麼給婆子,隨即便從另一頭小徑而去。

  談瑞秋撓了撓臉,要是她沒記錯,這丫鬟應該是鞏雲栽身邊的……打從秦文略複職以來,王府的禁衛卸載了近一半,門禁似乎也沒那般森嚴,但下人要出府,得要領著主子的命令,而且走的也是側門,怎會選走角門,而且又是這種時分?

  她邊走邊想,回想蘇嬤嬤難以啟齒的神情,還有近來兩位側妃的安分,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不太對勁。

  想得太過入神,壓根沒察覺先前走過的小院落前站了個男人,目光冷鷙地盯著她。直到來到他的跟前,她還是垂著眼邊走邊思索——

  「誰允你在這兒出入的?!」

  談瑞秋當場嚇掉了魂,只因這嗓音……她抬頭望去,不禁暗咒了聲,難以置信怎會是秦文略?!

  「我……」談瑞秋腦袋快速運轉著,還沒想出如何搪塞,便聽他又開口。

  「你是誰身邊的丫鬟?」

  談瑞秋楞了下,立即明白她的臉上沒上粉,所以他根本沒認出她是誰。「奴婢是娘娘身邊的丫鬟,王嬤嬤要我給一位姊姊送膳,出來時卻迷了路。」她靈機一動,打算就這樣混過去。

  聽她提及王妃,秦文略神色微霽,便問:「娘娘就寢了?」

  「是。」她始終低垂著眉眼。

  「回去吧,就往那兒走。」

  「多謝王爺。」行了禮,她快步走著,拐過彎後,乾脆拉起裙擺用跑的。

  嚇死她了!還好她把粉給洗掉了,才沒教他認出,可他站在那裡,不就代表他剛剛在那小院落裡?那傢伙該不會是真收了侍妾擺在那座小院落吧!虧她還覺得他是個情深意濃的男人,結果……完全無法跟她老公相比!

  一回屏香苑,剛進門,玉露便迎了上來。「小姐,你跑去哪了?」

  「我去探路。」她氣息微亂地說著,玉露趕忙給她斟了杯茶。順了口氣後,便問:「數雨那兒怎麼說?」

  「數雨姊姊說嬤嬤根本就沒送藥材過去,就連敷口子的膏藥都不肯給,還是鞏夫人身邊的雀兒姊姊看不過去,給了她幾瓶玉清膏。」

  談瑞秋頓了下。「雀兒?是不是鞏夫人的大丫鬟?」見玉露點了點頭,談瑞秋覺得頭更痛了,只因她方才瞧見的就是雀兒,這時分出入王府已是不合宜,這頭又爆出她好心腸地給數雨膏藥?

  丫鬟都是看主子行事的,她可不認為她和鞏雲栽交情好到她的丫鬟肯幫她的丫鬟一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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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退場之日終來到

  「小姐,有什麼不妥嗎?」玉露不解地問著。

  「玉清膏可不是尋常人家能用,這可是御賜的,唯有二品官以上,年年才會賞下一些,瓶底都有列印給所屬官家,宮中都有記錄。」談太太老是埋怨自個兒無福抹用玉清膏,她常想要是談老爺多打太太幾頓,或是打重了些,也許就會替太太把玉清膏給求來了,哪怕瓶底印的不是右僉都禦史的名號,也夠太太滿足了。

  「鞏夫人是鎮國公嫡女,有玉清膏並不為過吧。」

  「是這樣沒錯,但我覺得不對勁……」話到一半,突地聽見不知何時來到門外的王嬤嬤低喊著王爺,嚇得談瑞秋趕忙抓著玉露。「快,給我上粉!」

  玉露二話不說地抓起脂粉就往她臉上抹,厚厚塗上一層,幫她褪去了一身舊衣,只餘中衣,她再趕緊躺上了床。

  就在她雙眼一閉時,聽見了門開的聲響,玉露迎了上去,細聲應了幾句,她便又聽見關門聲,該死的是,接下來是靠近床邊的腳步聲。

  談瑞秋緊閉著雙眼,暗罵自己怎麼不側著身背對床邊,至少不用擔心被他發覺她假睡,或者她也可以假裝被擾醒,幹麼裝睡啊!

  正猶豫著要不要睜眼時,感覺床邊一沉,教她呼吸一窒。

  不會吧……他不會是坐在床邊吧!他這是怎樣?去侍妾那裡得不到滿足,就跑到她這兒騷擾她?

  渣男!她開始唾棄他了,往後別奢望再與她交心。

  心裡痛快地暗罵一通,突覺往下沉的不只有床頭的位置,應該說整個床都稍稍往下沉,而屬於男人的氣息幾乎是近在眼前了。

  談瑞秋屏著氣息,然後,感覺他朝自己伸出了魔掌,儘管手只擱在她的腰邊,似這絕對是性騷擾的一種無誤,她應該要馬上跳起來痛駡他一頓,可問題是……她是他名義上的老婆,而且是大老婆,要是他真想怎樣,她可以說不要嗎?

  所以,她現在必須考慮的是——該踹他哪個地方!

  正想著,大手微使勁,竟將她給摟進懷,她的臉就貼在他的胸膛上,如此親密的舉措,教她握緊了拳,心想著她腳一抬,是不是能正好踢到他的兄弟。

  然而,她的腳始終沒有抬,因為他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因為他身上真是該死的冷!不是去聽侍妾彈琴嗎,怎麼把自己弄得渾身冷冰冰的?

  而且,兩人貼得這麼近,近到她完全感受不到他有一絲欲望,所以……她應該還安全,不用急著讓他斷子絕孫。

  大不了等他睡著了,她再掙脫他吧,看在他實在對她不錯的分上,在宮中拿了賞賜就交給她,豐厚了她逃家的盤纏,她就當一次人體抱枕回報他,這應該不算出軌,老公不會怪她的。

  於是,她靜靜地等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待她確定他的呼吸勻了,應該是入睡了,她才假裝要翻身逃離他的魔掌,豈料……動、不、了!

  她微張眼偷看他,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可怎麼他的手就沒松掉?

  喂!當人體抱枕是有時間限制的,他要是死活不肯放,他日黃泉底下,要她怎麼有臉去見她老公?

  談瑞秋死命的掙扎,掙扎出一身汗來,秦文略卻是不動如山,逕自睡得快活,逼得她快要爆出火來。

  太過分了!他做什麼騷擾她,她到底是哪裡得罪他,要他這樣報答?!

  太可惡了,明天開始,她要在寢房門口貼告示——王爺與狗,不得進入!

  隔日,談瑞秋是頂著一雙熊貓眼起床的,還被玉露叨念了好久,說粉都不夠用了,光是花在脂粉的花費都夠尋常人家過一整年了。

  「你以為我願意?」她悻悻然地瞪去。

  那混蛋四更天才起身,她只好跟著耗到四更天才睡,知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可憐。

  玉露撇了撇唇,只好把她的臉塗得比往日還要白上三分。

  瞪著鏡中的自己,談瑞秋在心裡痛駡了秦文略一千遍後,才稍得發洩,喚來數雨一起前往聽雨養傷的僕房。

  僕房的環境不算太差,可問題是聽雨的傷勢實在比她想像中還要糟上許多,不禁暗罵文嬤嬤實在太歹毒,竟然棄聽雨於不顧,分明是要她死在王府裡。

  「小姐。」聽雨一見她,抖著身子想起身,卻被她給按下。

  「聽雨,你別擔心,往後你的日常膳食和湯藥,我會讓廚房的人備妥,再讓數雨親自去領,絕對會將你的傷養到好。」

  「多謝小姐。」聽雨嘴裡道謝卻不怎麼信她,畢竟已經隔了這麼久才突然來探她,要說背後沒有陰謀,她實在不相信。

  「數雨,你說鞏夫人身邊的雀兒給了你玉清膏,能否取來讓我瞧瞧?」這事才是她今日特地前來的主因。

  一旁的數雨趕緊從櫃子裡取出玉清膏交上。「我本是不肯收的,畢竟與鞏夫人那頭素無交情,可偏偏聽雨的傷口一直收不了,再這樣下去,我怕……」

  談瑞秋皺起眉,往瓶底一看,就見那印的是賀字,低聲問:「這不是鎮國公府的玉清膏,你倆可知道有哪位二品官是姓賀的?」

  話一出,聽雨和數雨神色同時一變,互看了一眼。

  這一幕沒逃過談瑞秋的眼,她垂眼忖了下,將玉清膏遞回,肅容道:「這事極為要緊,昨兒個蘇嬤嬤跟我說,我身邊的丫鬟與他府的下人有所聯繫,這事乍聽之下,頂多是管束不周,罰幾個板子便是,但是照我看來,我倒認為有心人在操弄這件事,你們說,這賀家的玉清膏究竟能惹出什麼事?」

  「……奴婢不知道。」哪怕數雨用手輕扯著,聽雨還是悶著聲道。

  談瑞秋歎了口氣。「聽雨,你必須明白一件事,我現在這個位置是替三姊姊看守的,我要是在這府裡遭殃,大年初四三姊姊與我交換後,三姊姊又要如何管治王府。」

  「三小姐初四便會進府?」聽雨喜出望外地道。

  「正是,大年初四是孟側妃生辰,她想設宴我便由著她,屆時談家女眷會過府祝賀,那日便是我和三姊姊交換的最佳時機,可我也怕,孟側妃在這當頭說要設宴,不知道是在策謀什麼,要是你們知道一些內幕卻不告訴我,屆時我和三姊姊萬一交換不得又鬧事,這該怎麼辦。談家現在已是不比以往,得靠三姊姊光耀門楣,你們都是從小跟在三姊姊身邊的家生子,該是明白我的意思。」

  聽雨聽到最後,咬了咬牙便道:「賀家應該是指戶部尚書,畢竟二品官以上的官員唯有戶部尚書姓賀了。」

  談瑞秋挑起了一邊眉頭,問著玉露。「老爺和戶部尚書有交情嗎?」

  「應該有吧,有回老爺醉酒回府,聽說就是上戶部尚書府邸喝的。」玉露把她所知的道出。

  「既是這樣,鞏夫人差丫鬟拿賀家的玉清膏來,這似乎並無不妥。」談瑞秋狀似喃喃自語,但目光卻是定在聽雨臉上。方才聽雨一聽賀家臉色就變了,所以這事絕非玉露說的那般簡單。「聽雨,你說呢?」

  聽雨猶豫了下,垂著臉道:「老爺曾經有意將三小姐許給賀家的二少,雖說沒有言明,但是兩家已有準備下聘的傳言,而且……三小姐曾經私下見過賀家二少。」

  談瑞秋聞言,一雙眼都快要瞪凸了。

  原來還有這樁隱情!換言之,要不是皇上突然指婚,談三是準備嫁進戶部尚書府的,而且談三還私下見過賀二少……天啊,這事要是被有心人知曉,談三還能活嗎?不,她現在就是扮演著談三,到時候出事是她得擔!

  所以,鞏夫人也許是知曉這樁事,所以讓丫鬟出府,恐怕就是上賀家跟賀二少拿玉清膏,而且是用她的名義,所以蘇嬤嬤的臉色才會那麼糟。

  蘇嬤嬤是何等人物,只要差人去查,哪怕查不到內幕,也絕對查得到談賀兩家差點就成了親家,而如今彼此的下人有所聯繫,這事要說得多難聽就能有多難聽。

  說不準孟寄蘭設宴,正是打算給她難堪,這事……

  「聽雨,你聽著,儘管養傷就是,我說過要照顧你就一定會做到,其他事你就別擔心,還有,數雨,往後雀兒不管再給你什麼,一律收下。」

  「……嗄?」

  「那可是呈堂證供呢。」談瑞秋噙笑道。「你非但要收,而且還要主動去要。」

  數雨看了聽雨一眼,見聽雨輕點著頭,她才道:「奴婢知道了。」

  起身離開了僕房,玉露隨即快步跟上,低聲問:「小姐,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要不要將這事跟蘇嬤嬤說?」

  談瑞秋搖了搖頭。「不了,蘇嬤嬤現在恐怕對我有所不滿,與其告訴她,倒不如咱們私下解決。」

  「怎麼解決?」

  「這個嘛……守株待兔吧。」這事空口白話是沒用的,總得要人贓獲才成,才能讓對方啞口無言。

  雖說她無心耍心機,但這世上太多事向來是不由人。

  年節將近,城門大開,秦文略更是忙得少在王府露臉,談瑞秋覺得如此也好,要不面對騷擾她一夜的男人,她真不知道要端出什麼表情較妥。

  元旦時,秦文略得留守宮中,直到大年初四都不見他的身影,她想,孟寄蘭肯定很鬱卒,因為堵不到人,央求不了秦文略陪她過生辰。

  不過,秦文略雖不在府裡,年節上門送禮的人幾乎快要踩垮了王府的門檻,還好這些禮該不該收,能不能收,又該回什麼,都有徐賁替她拿主意,她只負責在徐賁將禮單寫好,看過一眼即可。

  而大年初四這天,雖是寒意刺骨,但天公作美,並沒有下雪的跡象。

  近晌午時,孟寄蘭宴請的賓客逐一上門,人數不算多,幾乎都是她的姊妹淘,一個個爭妍鬥艷,不管是出閣還是待字閨中的,全都上門了,畢竟所謂宴會有時也等於是相親會,雖說席中不會有男子,但是與會的女眷家中總有未娶的男子吧。

  當然,這些雜七雜八的談瑞秋是不管的,而且她也不準備到萱庭苑露臉,省得這張大白臉成了眾人笑柄。

  「小姐。」

  正喝茶吃點心的談瑞秋一抬眼。「如何?」

  「太太和小姐尚未到。」

  「她們不會這麼早來,總得趁著天色暗些較妥。」簡單來說,天色暗一點比較不會教人看出破綻,省得節外生枝。

  「賀家有人來了。」

  「果真?」談瑞秋把手中的糕餅往嘴裡一塞,等著最新出爐的消息。別瞧玉露像是傻傻的,她可是包打聽的第一把交椅,要她去打探的事,從沒失手過。

  「嗯,不過來的人是賀家的嫡六小姐和庶出的八小姐。」

  「沒有賀二少?」

  「有一個男子負責駕馬車,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賀二少。」

  談瑞秋微眯起眼。「如果不是,自然是最好,但如果是……那就不要怪我。」

  前幾日,她守株待兔的辛苦終於有了代價,當場將雀兒給逮著,而雀兒手中賀家的玉清膏成了關鍵證據,她直接押著人進鞏雲栽的撥雲閣談判。

  鞏雲栽當時鐵青的臉,她現在想起來還想笑。

  「小姐,接下來咱們怎麼做?」

  談瑞秋替她斟了一杯茶。「不急,咱們慢慢等,你先陪我喝杯茶。」反正兩位嬤嬤現在大概在大門那裡伸長脖子等候談三和談太太到來,這樣反倒是方便她行事。「你要記住,屆時你留在王府裡,可要幫我好生照顧聽雨,要是到時候廚房不給膳,三小姐又不管,我給你的銀子也夠你好生照料聽雨了。」

  「小姐,你真的不帶我走?」玉露扁著嘴再央求一次。

  「傻瓜,跟著我走那才是前途茫茫,你在這兒,跟蘇嬤嬤也已經混熟,要是三小姐待你不好,蘇嬤嬤也不會虧待你。」

  玉露垂著小臉,知道小姐心意已決,再怎麼求都是沒用的。

  談瑞秋拍拍她的小臉,還親手喂了她吃塊糕餅。唉,好歹也相處了一年多,她又是這般硬直的性子,自己還真捨不得她,可捨不得也得舍,畢竟自己離開王府後,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過得好,怎能帶著她一道吃苦。

  等到天色微暗,她讓玉露去辦件正經事,然後將秦文略送給她的一對金鐲和玉鐲都戴上,再搭了件繡如意錦裘來到萱庭苑的腰門邊上。

  那日跟鞏雲栽問清楚之後,才知道事件是鞏雲栽和孟寄蘭兩人合謀,先是在府中傳出流言,而後準備在大年初四當天,將賀二少給帶進王府,引他與她相見,再引賓客撞見這一幕,將這事給宣揚開來,好讓她成為開朝以來首位被休離的王妃。

  於是,她以雀兒和數雨送來的多樣證物逼著鞏雲栽與她合作,計畫不變,只是炮口轉移而已,而鞏雲栽如她所想不是什麼善類,一口便允了。

  當然,鞏雲栽也可能是虛應她罷了,所以當狀況變糟之前,她打算提早離府,橫豎角門的婆子她已經打點好了,要走也不是什麼問題。

  至於這爛攤子,自然是交給談三處理啦,橫豎這本來就不關她的事。

  她靜心等候著,直到王府裡到處都點了燈時——

  「小姐!」

  玉露的喚聲,教她猛地回頭,驚見跟在她身後的秦文略。

  他……怎麼回府了,又偏是挑在這時分?

  玉露不住地朝她使眼色,手指在身前比著屏香苑的方向,直教她暗叫不妙。

  照玉露的手勢看來,談三和太太已經被兩位嬤嬤給帶進屏香苑了,那她是不是得想個法子將秦文略給引開,要不待會她要怎麼走?

  真是糟透了,要玉露去盯著鞏雲栽看是否真差了丫鬟將賀二少給引進府,誰知道她竟把這禍神給引來了。

  「王爺怎麼回來了?」收斂心神,她噙笑走近他。

  「聽說岳母帶著你的妹妹前來探視你,怎麼你不在屏香苑?」秦文略微眯起眼,眼前的她噙著笑,但眼底仿佛有著不快。

  談瑞秋無聲的倒抽口氣。「王爺怎會知道母親和妹妹來了?」千萬別跟她說,他們已經見過面了。

  「我今日提早回府,已跟岳母見過面了,差人先將她們帶往屏香苑,而後遇見你的丫鬟,才知道你在這兒。」他頓了下,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談瑞秋臉上的笑意僵了,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今日是孟妹妹生辰,我想到萱庭苑跟她祝賀一聲,所以……」

  話未盡,萱庭苑裡傳來陣陣喧囂聲,但卻極為低調,像是被刻意地安撫住。

  她猜想,許是那些賓客撞見孟寄蘭和賀二少私下相見了,她卻沒有半點整人的喜悅,滿心想著在這狀況下,她到底要怎麼脫逃。在原本的計畫裡,她應該趁亂離開,如此可以避開嬤嬤們的耳目,不會有人發現她早已離開王府,可偏偏他回來了。

  秦文略往萱庭苑的方向望去,本不想理睬,卻突地聽見孟寄蘭尖銳地喊著——

  「不是我!跟賀二少有私情的是王妃,是談瑞眉!」

  秦文略驀地頓住,像是疑惑自己聽見了什麼,垂眼直瞪著談瑞秋。

  談瑞秋真是百口莫辯,無從解釋起。

  可惡,他們到底是相約在哪裡見面,怎會離腰門這頭如此的近,近到仿佛只要走過腰門就能撞見似的。

  「寄蘭,別說了。」那是鞏雲栽的聲音。

  「我要是不說,大夥就要誤會我了,大夥都知道,談右僉本來是屬意要將談瑞眉婚配給賀二少的,兩人還借著丫鬟私下魚信往來,這王府裡誰都知情,今天本是談瑞眉要與賀二少密會,我不過是早一步到,要是我再晚一點,大夥瞧見的就會是他倆在這頭訴衷情,說不準還會——」

  「給本王住口!」秦文略怒聲咆哮著。

  瞬地,腰門那頭安靜下來,談瑞秋簡直可以想像眾人的神情有多麼錯愕又驚懼,因為就連她……也快瘋了!

  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她真的是錯了!

  「散了!」秦文略怒喝了聲,回頭拉著談瑞秋直往主屋的方向走,走了幾步卻又突地甩開她的手。

  談瑞秋被迫走得又快又急,然後又遭他突地甩手,險些撲倒在地,幸好玉露趕忙穩住她,才沒讓她太狼狽。

  背對著她,秦文略調勻了氣息,才沉聲道:「待會我有事要進宮,岳母就讓你自個兒招待了。」話落,他逕自地大步離去。

  談瑞秋瞪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竟覺得雙眼有點酸澀,甚至一路酸進了心坎裡,泛開了莫名的痛。

  「小姐,現在……」

  「玉露,你晚一點再回屏香苑,幫我拖一點時間。」

  「小姐,你要小心,身上的銀兩帶得夠不夠?」玉露急聲問著。

  談瑞秋勉強地揚笑。「夠,你放心吧,假如有天你在府裡待不下去,找個藉口出府,就到李家牙行來找我。」

  「嗯嗯,到時候小姐一定要收留我。」

  談瑞秋拍拍她的手,頭也不回地朝屏香苑旁邊的小徑走,打算繞過屏香苑,朝那探過數次的小路而去。

  她走得很快,快到發喘,就連胸口都跟著痛起來。她讓腦袋空白,什麼都不去想,她沒想過他倆的最後一面竟會鬧得如此不愉快……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容忍這種事,哪怕她並非他有名有實的妻。

  而她,不想解釋也無從解釋,誰要她的身分如此尷尬,無法再顧及他的心情,她只知道今晚不走,她就再也不用走了。

  吸了口氣,加快腳步,卻在繞過屏香苑時,見王嬤嬤從側邊小徑走來,就擋在她的面前,教她的心頭一涼。

  「嬤嬤……」

  不會吧,老天真的不讓她活……

  然而王嬤嬤卻只深深瞧她一眼,指向小徑。「這條小徑通往角門,七小姐快走吧。」

  談瑞秋瞪大眼,淚水掉得猝不及防,因為她沒想過向來淡漠的王嬤嬤竟會在最後放了她一馬,給了她一條活路走。

  她說不出話,淚一直流,只能朝王嬤嬤點點頭,快步地朝小徑走去。接近角門時,她傘出手絹用力地抹著臉,抹了淚也抹去了掩飾的粉。

  從今天開始,她可以當自己了。

  安羽,她的名字叫安羽。

  年十五,京城街道上懸上各色彩燈,街上熙熙攘攘,人潮擠得水泄不通。相較於外頭的熱鬧歡騰,七王爺府顯得異常冷清,甚至安靜,近日大夥都提心吊膽度日,就連大氣都不敢吭上一聲。

  原因就出在年初四,秦文略那聲怒吼,孟寄蘭嚇得連萱庭苑都不敢踏出,鞏雲栽更是安分守己地窩在撥雲閣。

  哪怕秦文略就在王府裡,也沒人敢靠近主屋一步。

  秦文略在外書房裡看著各地衛所回報的軍報,耳邊卻是不住地迴響著孟寄蘭掀開的醜惡事實,教他大手一揮,將軍報全都推甩在地。

  那晚,他進了許久不曾進入的掬楓院,撥弄著芸娘留下的琴,可不知怎地浮現在他面前竟是那張抹白的臉。

  他無法理解。在夢裡,他深愛著妻子,是因為他藉由掌心痣和她的性情,認為她是他的妻,與她廝守,可那畢竟是夢,並非真實。可是談瑞眉的性情無一絲一毫相似,他偏是掛記著她。

  掛記到明知道她已就寢,他還是進房見她,甚至忍遏不住的趁著她入睡了擁她入懷。明明視她為知己,沒有什麼事不能與她說,可是怎會莫名地就變了質?他深愛的明明是芸娘,心底怎能再有其他?

  可恨的是,他還厘不清,便讓他知曉她竟與戶部尚書府上的賀二少有私情!

  所以她說,她懂得生離死別……她指的就是她與賀二少!既是如此,為何當初不跟他說清楚,他可以放她自由,甚至力保她的清白,她也犯不著透過下人與賀家聯繫,甚至讓這事在王府裡宣揚開來。

  思及此,他惱火地一腳踹開黑檀四方大案,發出刺耳的刮地聲,教適巧進門的徐賁苦笑了下,忙道:「王爺,永定侯過府拜訪。」

  秦文略冷鷙目光望去,徐賁將臉垂得更低了。「永定侯說手上有一幅墨寶,王爺肯定喜歡,所以特地帶來與王爺共賞。」

  「讓他進來。」

  「是。」徐賁松了口氣。

  不一會,永定侯楚為善大步走進,一見歪了方向的黑檀大案,不禁打趣道:「難不成是徐總管說了我帶墨寶來,王爺心喜地踢歪了大案?」

  「得了,本王是認為你帶來的肯定端不上檯面,才先踢這一腳。」秦文略沒好氣地道。

  有太多人他可以不見,可偏偏就有幾個是不得不見的,而這些不得不見的全都是可以肝膽相照,推心置腹的兄弟。

  「先說好,這畫可以與你同賞,但絕不給你。」

  「得了,這般寶貝,莫非是宋綦出了畫作?」前往西北邊防之前,他最喜歡與楚為善論宋綦的墨寶,只因這宋綦是這兩年異軍突起的大師,可誰也不知道他的底細,而他嘛,沒興趣細查他人底細,純粹欣賞墨寶。

  「啐,你又不是不知道宋綦不作畫,但這畫真真了得,這可是我的夫人昨兒個到武平侯家作客時,硬跟人家要來的。」楚為善拉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賣著關子還沒打算攤開。

  「武平侯?宋綦身子好轉到能開宴了?」他詫問。

  說起宋綦,他才想起至今都未探視他,但眼前實在不是好時機,他不願將宋綦捲入麻煩裡。

  「不是,是宋家二爺夫人。」

  「是嗎?」他喃著,動手攤開畫。

  「你動作輕點,昨兒個我夫人拿回府,我馬上就派人送去裱褙,這膠都還沒幹,撕破了怎麼賠我。」楚為善可寶貝了,馬上拍開他的手,輕柔地攤開。

  秦文略眼角抽動。「到底是哪位大師特地進了武平侯府裡作畫?」

  「不是大師,我要是說出作畫之人是誰,你肯定嚇掉下巴。」

  「說吧,我還沒掉過下巴。」他垂著眼,明明沒有興味,卻擺出期待的神情,見他從邊上緩緩推開,露出暈染如潑墨的筆法。

  「這是武平侯府的管事娘子畫的,聽說是武平侯夫人的陪嫁丫鬟,後來嫁給了府裡的管事,而這畫法可厲害了,我夫人說了,要是沒親眼見到還真不相信,原來作畫時還真的可以——」

  秦文略聽著,意興闌珊的眸瞬地圓瞠,目光直盯著那株傲梅,傲梅後頭以潑墨手法帶出陰陽的山形……他驀地站起身,低喊著,「一筆劃!」

  楚為善呆住。「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這是——」他驀地頓住。

  那不是夢嗎……可是這畫,這筆觸,能夠以一筆運用到底,畫出精髓的就只有他的小女兒唯安了!

  可是……那不是夢嗎?!

  如果不是夢,他到底是去到了哪裡?如果不是夢,他確實是成了兩個女兒的爹,而這畫分明是唯安畫的,她……難道說,當他回歸己身時,把她也給帶來了?!

  「王爺,你還好吧?」楚為善見他臉色忽青忽白卻又突地咧嘴笑著,不禁擔憂他是不是沖煞了什麼。

  秦文略喜笑顏開,抓著楚為善將這畫的來歷問得一清二楚,打算找個機會上武平侯府一探究竟,可想著他不禁又皺眉,畢竟眼前時局不宜與宋綦太過親近……可是除了宋綦,他還能找誰?

  送走了楚為善,他還琢磨著這個問題,回想著夢中的情境,隨即離開外書房,直朝屏香苑而去。

  守在屋外的文嬤嬤一見秦文略到來,趕忙通報,將秦文略給迎了進去。

  秦文略忘了前嫌,一心只想拿這事與人交談,想確定自己到底是快瘋了還是怎地,然當他一見到她時,他突地頓住。

  她是誰?

  眼前的女子卸去了粉,露出一張清麗嬌艷的臉,此刻那盈盈含媚的水眸正含羞帶怯地望著他。

  「王爺。」談瑞眉怯怯地喊著。

  秦文略微眯起眼,不知怎地,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原來,她長得是這個模樣,很美,比他想像中還美,但那雙靈動的眸卻變了。她從不在他面前賣傻裝羞,那雙眼就像是她的魂,哪怕被他砸傷時,那雙噴射怒火的眸還是沒有一絲屈就求饒,她居高臨下地睨著他,比誰都高傲。

  然而這雙眼,變了。

  興沖沖的心情像是被澆了桶冷水,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壓根不管她心裡感受,只因他覺得她不是他所識得的那個她,他寧可她再塗上滿臉的粉,而不是在卸下偽裝之後變得如此虛偽。

  回到主屋他才發覺,原來無人能談心,這座王府竟是這般荒涼安靜。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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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 07:31: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擔任牙郎賺銀兩

  李家牙行位於城南熱鬧的玉廊大街上,這條大街西側買賣的幾乎都是稀奇古玩字畫,而東側便是京城出了名的銷金窩。

  而李家牙行門面約有三家鋪子的寬度,十二扇雕花大門全開,裡頭桌椅至少有十幾張,此刻已是全滿,每張桌邊皆有一位牙郎負責替買賣雙方叫價出價,喊價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而過了前廳,隔了座小園子便通往後院,從西側走是通往外地馬隊商旅休憩夜宿用的別館和倉庫,向東而去,則是屬於牙行兩位老闆的寢屋,非李家兩位爺的應允,外客是絕不能踏進此地。

  但,秦文略例外。

  因為他是熟客帶進門的。帶他來的便是右都禦史宋綽,宋綽與宋綦乃是同族人,依輩分算來,宋綦年紀雖長,但還是該喚宋綽一聲堂叔。

  今日下朝時,他適巧遇見宋綽,想起他與宋綦的交情,便探問起那位管事娘子,豈料宋綽立刻拍了胸脯,直說他識得那位管事娘子,還說那位管事娘子正是李家牙行三爺李若凡之妻,目前人應該是在牙行裡。

  不用他開口,宋綽答應幫他引見,隨即帶他前往牙行。

  他抱著三分近鄉情怯,七分不安盼望,跟著宋綽直入了牙行後院,踏上主廳的廊階,便見——

  「咳咳咳!」宋綽像是快要咳死了一樣,不住地咳著,直到屋裡的人趕緊分開,而秦文略早已將臉別開,當沒瞧見。

  李叔昂哭喪著臉回頭,一見是宋綽,嘴扁得更慘了。「宋大人今日前來又有何事?」

  宋綽怒瞪著他,再瞪向那位很明顯是女扮男裝的麗人。「你以為我愛來?你這傢伙就不能檢點一點嗎?」

  這個李家牙行的主事者喜看女子扮男裝,還特偏愛小姑娘扮小公子,古怪癖好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見,可誰知道他今天竟抱著那位小姑娘的腰,小姑娘還不斷地撫著他的頭,拍著他的背……這是在幹麼?!

  「大人應該先差人通報一聲。」李叔昂沒好氣地道。

  「我堂堂二品官進你的牙行還要差人通報?你以為你是誰?以為我是來找你的?」你哪位呀,兄台!

  李叔昂揉了揉被那大嗓門震得有點痛的耳朵。「不好意思,若凡不在,你如果是要找他,估計……七八天后再來。」既然不是來找他的,可以走了,不送。

  宋綽楞了下,看了秦文略一眼,隨即踏進廳裡,問:「若凡上哪了?」

  「說是去同陽鎮,還不是他親口說的,是差人捎口信的,也不知道是在急什麼,明知道這時候牙行的買賣正火熱,他就這樣一走了之,我能不哭,不找個人安慰嗎?」他多苦啊,都還沒哭訴完就被打斷,滿腹的委屈還在腸子裡打結,他好苦!

  宋綽聽完,總算明白他剛才抱姑娘是討個安慰,但實在是於禮不合!「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找個扮男裝的小姑娘訴苦,你像樣嘛你!」

  「我這麼做又是哪兒犯著你了?」他在自個兒的地盤上想幹什麼事,難不成還要他點頭,哪位呀!

  「你……」

  「宋綽,重點。」站在廳外的秦文略微微不耐地道。

  這時,正有趣的看著兩人逗嘴的男裝麗人才注意到廳外還有一人,而那人……當她抬眼的瞬間,驚愕地立刻低下頭,偷偷地挪動腳步,想要避到一旁。

  「安羽,去哪,你還沒安慰完我。」李叔昂一把揪住她的手。「不要忘了你已經收錢了,收了錢就得辦好差。」

  「二爺……」安羽把臉垂低到不能再低了。

  安慰事小,不需要嚷嚷,千萬別把那尊大佛給引進廳裡,她很怕出意外。

  雖說她臉上已經卸了粉,還穿著男子的綢緞夾棉錦袍,頭上束了發,但誰知道那傢伙的眼楮利不利,會不會一眼就認出她。

  正想著,感覺一道刺辣的目光紮來,她不禁暗叫不妙。

  糟了糟了,他該不會真認出她來了吧!

  「你叫安羽?」秦文略踏進廳裡沉聲問著。「抬起頭來。」

  他的命令將安羽的心給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抬頭,可是應該抬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時,李叔昂懶懶地啟口了。

  「宋大人,這位是——」

  「還不趕緊起來,這位是七王爺。」

  李叔昂挑起了濃眉,桃花般的大眼眨啊眨的,隨即起身施禮。「不知是王爺前來,有失遠迎,還請王爺恕罪。」

  秦文略擺了擺手,目光依舊盯在安羽頭上。「抬頭。」

  「安羽,別怕,天塌下來,還有我罩著。」李叔昂拍拍她的肩示意著。

  安羽無聲歎了口氣,緩緩地抬起臉,與他對上眼,卻突然發覺……他瘦了呢。不是已經養好傷病了,這入冬正是進補的好時機,他怎麼不長肉,眼窩更深陷了?

  「七王爺,安羽是在下牙行裡的牙郎,那叫賣真是一絕,只要她接手,就沒有談不攏的生意,在下為了讓她方便走動,所以才讓她著男裝。」他說著,很親熱地往她肩頭一勾。

  「少來,你身邊的丫鬟一個個都做這種扮相。」

  「安羽不一樣,你瞧,這可是城裡最富盛名的錦繡坊師傅親手縫製的繡樣,挑的更是上等的綢緞,跟我那些丫頭穿的是不同層級,而且你仔細瞧,這暗紫色是不是襯得她肌膚賽雪了?你要知道這膚色不美,是穿不得紫衣的,還有……」

  「閉嘴。」宋綽額上青筋跳顫著。

  什麼時候,什麼場合,說什麼渾話?要是私底下就算了,可七王爺在場,他竟然還耍嘴皮子。

  秦文略注視安羽良久,半晌才道:「宋綽,李若凡不在,他的妻子呢?」

  宋綽這才想起今曰的來意,隨即朝李叔昂眨眨眼,要他趕緊回答。

  李叔昂抽了抽嘴角,真恨自己還真看得懂他這眨眼的意思。「似錦已經回侯府了,竟若凡不在這兒,她不方便一直待著,況且她是侯府的管事娘子,總不能將差事給丟在一邊。」

  宋綽聞言,也覺得極有道理,便道:「王爺,李娘子雖已成親,但總不好老是在外頭抛頭露面,要是王爺真有什麼事要找李娘子的話,王爺其實可以隨時上侯府的。」畢竟秦文略和宋綦可說是肝膽相照的交情。

  見秦文略沉默不語,他不禁又道:「王爺找李娘子究竟有何事?王爺要是方便說出,也許下官可以幫著想法子。」他沒興趣扒別人的私密,可是這事真是絕頂的古怪,王爺又不是不識得宋綦,可偏偏要繞過宋綦找武平侯府的管事娘子,也不說找李娘子所為何事,這實在是……教他好想知道內幕!

  「罷了,本王再想法子,先告辭了。」

  「下官送王爺。」宋綽趕忙追上。

  李叔昂俯首作揖,待兩人走遠後,才笑嘻嘻地勾搭上安羽纖細的肩頭。「我說安羽,你怎會識得七王爺?」

  剛鬆口氣的安羽被這一問,心又吊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瞪著李叔昂。這個看似吊兒郎當的奶油桃花男,偏偏是心細如發,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裡看出端倪的。

  「七王爺迎娶的正妃是你的嫡姊,所以迎親時被你瞧見了?可不對呀,你那嫡姊是沖喜去的,那時王爺還未清醒呢,所以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安羽?」

  瞪著他賊兮兮等著扒糞的欠揍表情,要不是他是她的衣食父母,她還真想一腳踹下去。

  「依我看,你和宋大人還真是半斤八兩,像個十成十了。」都是那種自以為正人君子,實為滿腹扒糞衝動的變態。

  「喂,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拿那傢伙跟我比,把我當成什麼了?!你怎麼好的不學偏少若凡,一開口就要把人逼死是不是?你剛才收了我五兩銀子,別忘了你的差事還沒完!」

  安羽一轉身,摸摸他的頭,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二爺,你真的好可憐,三爺怎麼可以這樣對你,我真是捨不得。」

  「對呀,那個混蛋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當初這牙行也是他要開設的,是他去跟祖母說的,可到最後他把事情都丟給我,現在還搬去武平侯府,搶了我夢想中的小姑娘……我恨他、我恨他!」

  安羽嗯嗯嗯地附和他,當個安分的傾聽者,中途還因為他陷入了抱怨回圈,內容無趣到讓她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但沒關係,這五兩很好賺,她希望三爺可以多欺負二爺一點。

  其實,李叔昂看似精明,但某方面來說,嗯……他其實很小孩子心性,很好安撫,也很容易轉移注意力。

  先把他安撫好了,就不會再找她問秦文略的事,況且往後她應該不會再遇見秦文略,哪怕再遇見,她也不用怕,因為他根本沒認出她是誰。

  如安羽所料,接下來的日子她沒再遇過秦文略,反倒是在牙行裡,從上門交易的商賈口中得知了他的消息。

  聽說,之前皇上為了追查二王爺遇襲一事,要都察院嚴查此案,眼看著事證就要將四王爺給往死裡打了,豈料轉眼風雲變色,郎當入獄的變成了素有賢名在外的六王爺,而且頭上扣著還有另外兩條大罪。

  據說,當初七王爺支援西北,那幾場仗打得那麼硬,是因為兵部和戶部合謀,援糧根本不足,逼得邊防總兵宋綦不得不與外族私通,要知道與外族私通可是死罪呀。這事,聽說是皇上與秦文略進了武平侯府時,宋綦親口證實,繼而查辦起戶部和兵部。

  這一查,牽連十分廣大,而幕後黑手正是六王爺,這人證物證皆有,逼得六王爺不叩首認罪都不成,於是四王爺恢復了自由身,六王爺被斬了,至於其他被牽扯在內的戶部和兵部首長,都察院的左都禦史全被抄家滅門,女的進教司坊,男的流放,而寬王則是被削藩,反正只要被牽扯其中的官員下場都極慘。

  聽完這一票消息,她只能說,皇上真的太陰險了,竟讓兒子們自打擂臺,還順便肅清朝中黨派,真不知道天底下怎會有這種父親。

  不過,這其中還有更教人意外的,原來牙行的李三爺的真實身分是名滿天下的宋綦,更是宋綦的胞弟,更可怕的是,秦文略竟跟皇上求了恩典,讓宋綦之妻似錦成了他的義女。

  這消息一出,滿京城的人莫不譁然。

  別說大夥驚訝得掉下巴,就連她都覺得這簡直是一樁另有隱情的陰謀。要知道,秦文略尚未而立之年,可似錦已是年滿十七……這到底是要如何以父女相稱?

  於是,坊間出現了無數種版本的流言,好比說,宋綦賣妻求榮,又或者是宋綦為救其兄,忍辱送妻等等太多太多直指秦文略惡染民女的說法,說到底收為義女不過是個幌子,而事實上……哼哼哼,耐人尋味啊!

  而她,絕不會被三人成虎的謠言給動搖。

  因為,她認為秦文略真的是惡染民女了!當年他也求過恩典,可那時是為了蘇芸娘,如今再求恩典,要說沒有半點兒女私情,她才不信!說不準似錦的掌心裡也有紅痣,被他瞧見之後,哪怕已是人妻,他也非要強求不可。

  別以為她是道聽塗說定了他死罪,事實上她曾經聽牙行裡的牙郎提起,秦文略與似錦同搭馬車進牙行,而且還是由秦文略抱著她下馬車的。

  那天剛好她休假,窩在後院沒瞧見,要不她還真想瞧瞧他到底用什麼樣的表情將人妻給抱下馬車的。

  說到底……他真是個渣呀!

  虧她當初被他的癡情給逼出了不少淚,結果咧,事實證明他真的不是東西,真不是東西!

  「安羽,我出的不是這個價,你這指比錯了。」

  安羽頓了下,呆呆地看著自己比出的中指,隨即乾笑地換了手勢,分點心神投入眼前牲口的買賣裡。

  可惡,她都忘了自己正在工作,都怪面前的孔老爺子不專心談生意,無端端又提起秦文略。

  「聽說呀,皇上一見那位似錦縣主脫口說了,其實不當義女,要當侍妾也是可以的,接著,你知道怎麼著?」

  一聽孔老爺子又在說八卦,她實在不想聽,可她耳朵是不能控制的,偷偷地拉長一點。

  「怎地?」

  「王府都快要鬧翻天了!聽說七王爺壓根沒將王府裡的正妃和兩個側妃放在眼裡,甚至誰都不要,一得閒就往武平侯府去了。」

  「這也太明目張膽了。」

  「也是,要怪也只能怪李娘子太過傾國傾城了。」

  安羽默默地沉下臉。似錦她是瞧過幾次的,非常蘿莉的小姑娘,用現代的眼光去形容,會覺得似錦有時像是小惡魔般的迷惑人心,有時又像落入凡間的天使那般無垢澄淨。

  是女人,在她面前都會自慚形穢,是男人,在她面前都會化身惡狼,所以說,秦文略說穿了也不過是個沾滿七情六欲的渣男罷了!

  想著,她悻悻然地比出個手勢,但不再是比中指,而是牙行的指頭術語,一個成交的價格,決定要快速地結束這場讓她很不愉快的買賣。

  「好,就這個價!」孔老爺子滿意地喊著,對面的顧老爺也同意了。

  安羽微頷首,終於可以不用再聽他們說秦文略的八卦,正欲離桌,孔老爺子忙道:「安羽,茶涼了。」

  安羽眼角抽了下,實在是很懶得睬他,既然茶都涼了,就早點回家吧。

  「對了,這是給你的賞銀。」孔老爺子很大方地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

  二話不說,安羽綻放出春光明媚的笑,收起銀子的同時,回頭喊道:「嘿,我說狗子哥啊,這幾日春寒料峭的,你不趕緊換壺熱茶,是要讓爺兒們給凍著嗎?」

  在牙行廳裡負責倒茶的狗子,立刻上前陪著笑臉換熱茶,而安羽更是動作飛快地來到孔老爺子身後,輕柔地按摩著他肩部的穴道。

  「這春寒料峭的,除了身子得稍微動一動,筋絡也得舒活舒活才成,要不這血路要是不通,身子就容易生毛病,孔老爺子可要保重身體呀。」她的財神爺當然要長命百歲,否則她離京的盤纏要上哪賺。

  孔老爺子被她逗得笑呵呵的。

  適巧李叔昂進了廳裡,撞見這一幕,不禁搖頭輕歎,走到她的身邊道:「安羽,你真是教我望塵莫及。」

  「二爺別這麼說,這都是跟二爺學的呢。」她笑呵呵地道。

  說她狗腿又如何,她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有什麼辦法。況且她狗腿也是挑物件的好嗎,孔老爺子雖然喜歡聊些小道消息,但絕對是個君子,從來不會對她毛手毛腳,也不會因為她是個姑娘就看輕她,這是非常難得的。

  李叔昂笑了笑,朝她勾勾手指。「晚一點的黑市有一樣新寶貝,你想個法子把價格再炒高一點。」他之所以看重她,實在是因為她有滿腦袋不可思議的點子,所以哪怕知曉她的身分,他也願意留下她。

  「二爺,你得先讓我看貨,可不能再像之前那回,弄了塊假玉,害我說得好心虛。」她噙著笑,卻是小聲抱怨。

  「誰跟你說假玉來著,那是新的玉種。」

  「天底下沒有一種玉是可以用指甲摳出痕跡的。」那是寶石硬度四以下的某種礦石,絕對不是軟玉,更別說是硬玉。

  李叔昂瞪了她一眼,將她拉到馬車邊,拉開了門讓她瞧。「這絕對是個上等貨。」

  「繡屏?」她撫著楠木的屏身,目光落在軟煙羅上的精巧雙面繡,不禁歎為觀止。「這是跟上回那座繡屏同出一人之手吧。」

  「是啊,上回那座繡屏你抬到了千兩,你想這回可以抬到多少?」

  「楠木不便宜,這屏身本身雕祥獸,雕工是不算鬼斧神工,但也是不差了,再加上這雙面繡加暗繡,流光隨著光線粼粼流動,絕對是上品,至少要抬高到一千兩百兩不可。」她的算盤打得極快,算成本扣工錢,黑市可以賺多少,她又能抽多少,想想至少也要一千兩百兩她才會開心一點。

  「就不能再多一點?」

  安羽睨他一眼。「想要宰肥羊,也要有肥羊,二爺不如想法子,把那些皇親貴冑或富賈商人給帶進黑市裡,我再想想要怎麼讓他們掏出銀子。」

  「交給我吧。」李叔昂笑得一臉邪惡,她不禁暗歎,他才是真正的奸商。

  可安羽作夢也沒想到,他竟把秦文略也給找來了!更教人匪夷所思的是,似錦竟然就坐在他身邊,如此地不避嫌,她不禁開始同情三爺了!

  看著秦文略露出她未曾見過的笑,不知怎地,她的心竟又微微地疼了起來,但她隨即將這不必要的感受甩到一邊,因為她正準備要主持黑市的叫賣大會了。

  黑市的地點其實就在牙行後院西邊的別館大廳裡,能夠與會的通常都是城裡叫得出名號的人物,而買賣的流程很簡單,就跟拍賣會是一樣的,不過這是她給了二爺這個發想,從去年才開始以叫賣方式進行。

  要不,照以往的方式陳列商品,等著看中者叫價,那也實在太無趣,要是整場沒有一件熱門商品,就可以想見現場有多尷尬。

  安羽站在大廳的中央,讓牙郎把即將叫賣的商品覆上白緞,一樣樣地擱置在她的後方,而今天的首賣商品正是李叔昂帶回來的那座繡屏。

  「各位爺兒好,今兒個安羽在這兒招呼各位,要是有所不周還請爺兒們海涵,別跟安羽一般見識。」照慣例開場缸就是要先把醜話說在先。「今兒個咱們黑市裡要喊的第一個商品就是這座繡屏。」

  牙郎立刻將罩在繡屏上的白緞拉下,讓在場所有人都得以瞧見這件珍品。

  「欸,有人出聲了,是不是覺得有些眼熟,似曾相識了?」在場有人出聲,安羽隨即機敏地抓住這個機會開始行銷。「沒錯,這位爺兒真的是好記性,這繡屏就跟上回況爺買的那座繡屏同出大師之手。」

  「安羽,你說是大師,可到底是哪位大師,也沒個名號,大夥怎會知道是哪來的大師。」與會者有人狀似鬧場搞地問著。

  安羽笑容可掏地站到繡屏旁邊。「各位爺兒仔細地瞧,放眼咱們王朝,這暗繡與雙面繡究竟還有幾位大師繡得出?爺兒們都知道,刺繡活兒傷眼,許多大師上了年紀就再也繡不了了,這些好東西都得要口耳相傳地傳承下去,沒幾年,大師就被後浪給推成了前浪,最終前浪全都死在沙灘上,這後浪有沒有名號……等著哪天被推成前浪時,大夥要收這逸品,價格可就不能同日而語了,所以要記得,要是今兒個沒能買到這珍品的,在這大師死在沙灘上前要趕緊收呀,那價格可是會翻倍的漲,若沒能買成,那真是連作夢都會哭。」

  那唱作佳的表情和鮮活靈動的肢體,教在場的人莫不哈哈大笑。

  秦文略聞言,直覺得這小姑娘出口極為輕佻,但還算有分寸,只是那句前浪死在沙灘上,怎麼像是在哪聽過?

  「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夥瞧這屏身是用楠木打造的,十壑裡的楠木是眾所皆知的蔔等極品,價格多少,就不需要我多說了,再見這上頭的雕紋,全都是祥獸圍繞,這幅草蟲瓜實,上有螽斯下有瓜藤綿延,這涵義大夥都是知曉的。」

  「上次那幅不也是草蟲瓜實。」

  安羽微眯眼望去,好記性地道:「祝爺,上回你在場,所以你還真是記得一清二楚,這般了得的好記性,莫怪祝爺的生意蒸蒸日上,放眼京城的酒館茶肆,有誰能跟祝爺比呀!」

  祝爺被誇得有幾分得意,便不再打斷她。

  安羽繼續道:「雖說同樣都是草蟲瓜實,但繡法不同,再者圖樣也是截然不同的,最最重要的是,你們自個兒去打聽,上回買了繡屏的那位況爺,府裡的夫人姨娘是不是雙雙都有了喜。」

  「說得像是這繡屏幫了大忙。」有人打趣道。

  「這事我可不曉得,誰要是有空就去問問況爺。當然,那懷中的胎兒是男是女不知道,但要是沒能有喜,就更別提是男是女了,咱們做人總是先求有,再求好嘛!」

  「這生男育女跟好有什麼關係?」

  「這位是朱爺吧,上回你大手闊氣地買了一尊翡翠觀音雕,就知道你是個心善仁慈之人,家裡肯定是兒女成群,這繡屏你可能是用不上,不過呢這好字是這麼說的,一子一女,合成好字,求的是個好兆頭,更是好事成雙,好事連連呀!」

  安羽的說詞極具節奏與渲染力,這話一出口,眾人莫不叫好,有人已經開始喊價了。

  過程中穿插著安羽的插科打譯,逗得眾人笑不攏嘴,喊價更是往上攀升,教一旁的似錦看傻了眼。

  到了中場,還有小廝開始分發茶點,似錦拿了一碗,遞給了秦文略,自個兒正要品嘗時,卻見秦文略皺眉直瞪著手中那碗桂圓粥。

  「老爸,怎麼了?」似錦問。

  因為當初永定侯夫人拿回的那幅畫,成了他們父女倆相認的關鍵,如今兩人就連名義上都是父女,只是看在旁人的眼裡,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沒事。」他低聲喃著,再嘗了一口桂圓粥,直覺得這像極了談瑞眉為他做的桂圓粥。

  王府的廚子也曾為他做過的,但總覺得味道不對,那甜度總是差了那麼一丁點,香氣也有落差,可怎麼這碗桂圓粥可以這般相似?

  「老爸,我沒想到那座繡屏竟然可以賣到一千六百兩銀子呢,又比之前那座多了近千兩。」似錦喜孜孜地道。任誰也不知道這座繡屏根本不是出自什麼大師之作,而是武平侯府裡的丫鬟所繡,真虧那位小姑娘舌粲蓮花,對於疑問從不正面回答,卻也能說服這些人。

  秦文略輕應了聲,咽下喉間的甜,腦海裡翻飛出她那鮮活靈動的神情。

  待黑市結束,宋綦已經趕到牙行將似錦接走,而秦文略思忖了下,便問了牙郎李叔昂在何處,牙郎隨即恭敬地領著他前往東院。

  在同一個地點,雖說是不同的動作,但秦文略瞧見的是同樣曖昧的兩個人。

  「二爺,這樣子成嗎?會不會太輕?」安羽就站在李叔昂的身後按壓著他的肩頭,教他逸出一聲聲滿足的痛吟。

  「這力道剛好,剛好。」

  「二爺,七王爺來了。」牙郎狀似已見怪不怪,直接進了大門敞開的廳裡。

  「七王爺?」李叔昂問著。

  安羽已經自動立正站好,一張臉低垂著。唉,現在垂臉有什麼意義,剛才叫賣會上,她這臉不是已經讓眾人都給瞧得一清二楚了?

  「不知七王爺找小的所為何事?」李叔昂已經快步走到廳外。

  秦文略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唇道:「本王是想問席間的桂圓粥,是哪位廚子煮的?」要是可以,他也不想擾了他們倆的好事。

  安羽聞言,眉心跳了下,暗罵這人恐怕是屬狗的,嘗出了味道與她煮的相似,要不怎會問起這事。

  「不是廚子,是安羽煮的。」

  李叔昂狀似沒心眼的回答,教安羽當場綠了臉。她敢發誓,二爺絕對是故意的!這好記性的賊精,肯定還記得上回與秦文略交手的疑雲未解,所以才故意把她給供了出去。

  「她?」秦文略詫道。

  「安羽,過來。」李叔昂回頭,笑得是一整個小人得志,準備看好戲的嘴臉,教她真的很有衝動教訓這個死小孩。

  安羽慢吞吞地拖著牛步,僵硬地朝秦文略施禮。

  秦文略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了,一會便先行離去,教安羽大大松了口氣,趕在李叔昂欲發問之前,她先聲奪人地道:「二爺,別說我沒警告你,我要是有什麼差池,往後你的黑市就找別人主持吧!」話落,轉頭就走。

  「喂喂,你這樣跟我說話,你你你學壞了你!」

  桂圓粥,並不是什麼稀奇的吃食,秦文略之所以情有獨鍾,那是因為他夢中的妻子安羽唯一也是最拿手的一道料理便是桂圓粥,煮的甜度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吊詭的是,牙行也有個安羽,也能煮出同樣的味道,但她不是他要的安羽,那性情,不是他所熟知的安羽和芸娘,可他卻惦記著了,一擱就是幾日,一如他惦記著抹著白粉的談瑞眉。

  他不是多情之人,他要真能多情,就不會被情所困,但那熟悉的味道,總是教他難以平靜。

  他擱下了公文,差了徐賁去跟談瑞眉說要嘗桂圓粥。

  「桂圓粥?」談瑞眉一頭霧水地問文嬤嬤。「為何王爺要我煮桂圓粥?」

  文嬤嬤同樣不解,只能瞪著在角落裡做女紅的玉露。

  玉露垂著臉低聲道:「先前七小姐曾為王爺煮過,王爺大概是想藉桂圓粥和娘娘交好吧。」

  談瑞眉聞言,不禁有些羞澀地笑著,趕忙要廚房熬煮桂圓粥,自個兒再親自端著桂圓粥到主屋的內書房。

  秦文略睨了她一眼,接過了桂圓粥,嘗了一口,眉頭不禁皺起。「為何跟你之前煮的不同?」

  「我……」談瑞眉被他眸底的殺伐氣息給震住,舉起手想要解釋,卻被他眼尖地瞧見,她潤白的掌心根本沒有紅痣。

  他微眯起眼審視著她,那眸色如刃,嚇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半晌,他怒聲低咆著。「不管你是誰……給本王下去,本王不想再見到你!」

  談瑞眉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漲紅臉回屏香苑,摔了屋裡大半的瓷盤玉器出氣,最終恨聲道:「一天到頭都見不到人,難得在府裡,開口要吃粥,我都親自給他端去了,他還說那種話……真是可惡!」

  「娘娘別氣,這當頭不能意氣用事,娘娘得想法子多親近王爺才成。」文嬤嬤溫言相勸著。

  「我怎麼親近?他根本就不在府裡!定是外頭有什麼狐媚子勾引住他,你給我找幾個有能耐的跟著王爺,我要知道王爺在外頭都去了哪裡!」

  她談瑞眉雖是高攀了他,但不管怎樣都是正妃娘娘,豈能容他連踫都不踫她,沒有子嗣,她又要如何站穩自己的地位!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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