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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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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機器貓 -【極樂鳥物語(靈獸異戀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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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24: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和妹妹的親情加友誼算就此恢復了吧。經歷過的事實永遠不可能抹煞,傷害過的感情永遠不可能撫平,正如破鏡不可重圓,即使修復了,畢竟留有裂痕。我與天嬌,只是很有默契地忽略這些裂痕而已。

自從那天晚上掛了曲淩風的電話,他三天都沒再打來,小芳說他也沒往別墅打過。這很反常,他應該無所不盡其用地找到我,對我發一頓脾氣才是。他是氣瘋了,還是好心地打算原諒我?

我整日惴惴不安,怕他又想出什麼激烈的手段,現在天嬌回來了,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再傷害她。另一件令我頭痛的事情,就是母親開始安排給我相親,她一直認為我沒有男朋友,叫我如何跟她說,我已經跟曲淩風同居一年了?既不能說,就沒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天嬌甚至在旁邊努力遊說我去,在她看來,我應該逃離曲淩風的魔掌,尋找自己的幸福才是。我又如何告訴她,其實我們已經相愛?

種種煩惱、焦慮。擔憂、無奈齊聚心頭,我感覺精神和體質都在迅速下降,久違的失眠又回來了,這一次甚至連續三天都沒有睡超過兩小時,胃病也來湊熱鬧,晨起的時候噁心想吐,整日病懨懨的,吃不進東西,跟人說話時常常走神,偶爾發呆的時候,竟然看見父親領著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向我招手。這是不是意味著我的陽壽將盡,快要上天堂去陪父親了?我雖然不是信徒,但也沒做過什麼惡事,想必死後可以上天堂吧!

“姐,走吧,走,你已經三天沒吃過什麼東西了,就算陪我,那家餐廳的基圍蝦真的很好,包你看了就有食欲。”

熬不過天嬌的軟磨硬泡,我只好陪她去她說的那家新開的餐廳。淩雲本來嚷嚷著要跟來,不知道天嬌跟他說了什麼,讓他自願放棄,估計允諾了不少好處。

出門時我說:“其實帶著他也沒什麼,小雲喜歡吃基圍蝦。”

“改天,改天一定帶他,今天我只想跟你一起吃。”我不疑有他,怎麼也沒想到天嬌和母親會聯合起來陷害我。

到了餐廳,我才發現母親、曲叔叔都在,同桌的還有曲叔叔的老搭檔和一個年輕人,儼然一場預謀好了的相親宴。曲叔叔還故意裝作湊巧的樣子,邀我們和他們同桌。如果只有母親在場,我可能會掉頭就走,反正我性格孤僻母親早就知道的,但我不能駁了曲叔叔的顏面。

母親故意把我安排在那個年輕人身邊,寒暄了幾句,就迫不及待地介紹:“這是老許的小兒子,叫易維,剛剛在維也納皇家音樂學院拿了學位回來。離家太久,很多地方都變得陌生了,想多交幾個朋友,儘快熟悉環境。”

我只是禮貌地點頭,連“你好”都懶得說。曲叔叔的老搭檔居然誇我文靜謙和,我的天,他老花眼嗎?文靜謙和跟興趣缺缺他分不出來嗎?倒是那個許易維還好,沒有殷勤地與我攀談,大概看出我的不悅,始終謙遜守禮,偶爾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讓我對他多少產生一點好感。

努力撮合了一陣,三位老人認為差不多了,母親道;“年輕人嘛,多聊一會兒彼此就熟了,而且他們都是搞音樂的,共同話題也比較多。離,你跟老許不是要趕去看一個MTV的製作?天嬌,我要買點東西,你陪我去吧。”

“對對,你們聊,年輕人嘛,待會兒一塊兒出去玩玩。”三位老人和天嬌都站起來要走,許易維禮貌地起身相送,只有我還懶散地坐著。

這時就聽曲叔叔驚訝地喚道:“淩風?”

我猛地一顫,一股涼氣從腳底躥到頭頂,一定是我聽錯了,曲叔叔叫的不會是曲淩風。

一個我熟得不能再熟的低沉磁性略帶沙啞的嗓音在我身後響起:“別告訴我這是相親宴。”

我的祈求徹底破滅了,我甚至已經感覺到他的呼吸吹起了我頸後的汗毛。淩雲氣喘吁吁的聲音接著道:“哥哥,你怎麼都不等我?”

噢!我在心中哀叫:小雲啊小雲,你這次害死我了。

曲叔叔微微不悅地道:“淩風,你這是在跟誰說話?”

一隻大手將我直接從椅子上提起來,我對上他充血的紅腫眼睛,那裏面竟然沒有噴火,而是寒冷得像冰山的顏色。他甚至沒有看他父親一眼,靠近我嚇得毫無血色的臉龐,一字一句道:“告訴我這不是相親宴!”

我掙扎著攀住他肩頭,以免被自己的衣領勒死,抖著聲音道:“我是被陷害的。”

他的眸子沒有褪色,只是在唇邊勾起一個陰森森的笑容,驀然吻上我的唇,換來周遭一片驚呼。

這個吻只持續了一秒,他的唇貼著我的唇嚅動:“很好,我喜歡這個答案。”

母親是第一個回過神的,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我們,不可置信地道:“你們,你們這是……”

曲淩風將皮包掛到我脖子上,長臂一伸將我抱起,對著母親和曲叔叔以及餐廳裏所有的視線道:“我們早就同居了,而且很快就會結婚。”

無數道驚訝的抽氣聲,其中包括我的。

他丟下這枚威力極強的炸彈,然後抱著我大步流星地出去。

※※※

一直到回到別墅,我還沒有消化他放出的炸彈,他說我們很快就結婚?曲淩風要跟我結婚?

他將我放在床上,一頭紮進我懷裏,然後就不動了。我看得出他異常疲 憊,鬍子硬得紮人,憔悴的臉和零亂微長的頭髮都顯示出他的狼狽,我猜,他可能幾天都沒休息過。但是我必須要先問清楚,這對我來說太重要了。結婚?天哪!他大概是累得神經錯亂了!

“曲淩風?”我推他,“先不要睡,你說清楚,剛才跟媽媽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說了要結婚?”

“對。”他咕噥一聲,更往我懷裏鑽。

“你說真的?不是在敷衍他們?”

“不是,”他睜開眼瞪我,“我說真的,明天我就叫秦昭去準備。”

“不!”我驚呼,“你受了什麼刺激?怎麼會想到結婚?”

他看著我,認真地道:“我不希望他們再有藉口騙你去相親,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任何男人覬覦你。如果貼上婚姻的標簽可以讓那些蒼蠅自動遠離的話,我願意這麼做。”

我再次感到寒冷,不同的是,這次是從每根神經末梢向心臟聚攏。我謹慎地,堅定地,集中了所有精神,清晰地問:“這就是你跟我結婚的動機和目的?”

“對。”他理所當然地回答,見我沒反應,挑眉道:“問完了?”

我閉上眼睛。

“那我要睡了。”他躺回我懷中,閉上眼睛咕噥道:“你這個女人,居然敢掛我電話,害我擔心了好幾天,四天四夜沒睡趕回來看你,結果你居然去給我相親。這筆賬等我睡醒再跟你算。”

我根本沒聽他在咕噥些什麼,我感到全身的精力都被抽空了,心臟已經寒冷到沒有知覺,無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那兩句話都足以把我對他脆弱的愛戀和希冀打擊到死。

這是個不懂愛和婚姻的男人,除了佔有和索取,他甚至對於自己下意識的溫柔和愛都看不清,跟這種人生活一輩子,會是怎樣的結局?而我,絕對不是一個有耐心引導他認識愛情的女人,我都不知道誰來引導我的愛情。母親說的:“一次失敗的婚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愛人和被愛的勇氣。”我原本就失去了愛人和被愛的勇氣,又怎能去面對一次註定要失敗的婚姻?

所以,我不會跟他結婚,絕對不會。

※※※

男人在睡飽的時候,通常會有性的欲望,所以古人說得好:“飽暖思淫欲。”曲淩風也不例外。他醒來時,眼睛已經不再紅腫,微笑著給我一個早安吻,然後就變成熱切的纏綿。片刻功夫,他已經丟掉了我們之間所有的障礙。

在高chao來臨之前,我抱著他的頭喘息道:“曲淩風,你還沒有向我求婚。”

“喔--”他的汗水大滴大滴地落在我皮膚上,激情地低吼:“嫁給我!”

世界在我們眼前崩塌,未幾,喘息聲止,就像翻天覆地的暴風雨突然消失。室內出奇的寂靜,我疲 憊虛弱但是清晰地回答他:“不!”

“什麼?”他整個從床上彈起,定定地看著我,眸子中是不能確定和不可置信,“你再說一遍?”

他的汗水順著額頭的發絲滴到我臉上,冰涼的,粘膩的,我沒有伸手去抹,回望著他的眼睛,平靜坦然地道:“我說:不!意思就是,我不要嫁給你。”我想我大概從來沒在他面前這樣鎮定從容過。

他呆了,好久好久還維持著嚇傻了的表情,我也從沒見過他這麼蠢的樣子。

我推開他,逕自下床,抓起睡衣披在身上,就要進浴室。他突然大吼道:“佟天籟,你該死的再給我說一遍?”

我的聲音依然平靜自然,雖然我感到眼前發黑,大概就要昏倒了。“說一千遍,一萬遍,答案還是一個字:不!”

他沖上來,我猜他原意不是過來揍我,就是對我大吼大叫,可是他只來得及抱住我癱軟的身體。

我記得在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還說了一句話:“曲淩風,放我走。”

※※※

沉睡似乎毫無止境,曲淩風靜靜地看著佟天籟蒼白沉靜的睡容,腦海中翻騰著醫生的話:“她懷孕了,但是身體狀況和心情都極不穩定,有過度憂鬱和神經衰弱的症狀,這對母體和胎兒都很不利,醒來之後跟她好好談談,不要再刺激她。”

她懷孕了,懷的是他的孩子,他和她共同創造的孩子。他心中的激動和喜悅是無以名狀的,第一次看到淩雲時,他發現自己的情緒中有感動,而這次,他發現一項更驚人的事實,他心中有愛,愛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和孩子的母親。

“天籟。”他溫柔地一遍一遍重複她的名字,感覺愛的暖流在心底滑過,那麼溫馨而自然,讓他想要擁有眼前的女人一輩子。

原來,愛是一種本能,只要適當的時機和適當的啟發,他也能懂得什麼是愛。

※※※

我在夢中又一次看到父親,他張開雙臂抱住那個可愛的小女孩,但是無論我怎樣喊他都不理我,突然,他和那小女孩一起回頭,我在他們眼中清楚地看到責備和傷心。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們要責備我?

我想問,卻發不出聲音。父親牽著女孩的手越走越遠,我驚慌地喊:“別走,爸爸,爸爸,別丟下我。”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急切地呼喚:“天籟,天籟,醒醒,醒過來。”

我費力地張開眼睛,曲淩風放大的臉孔懸在我上方,臉上明顯的關切和憂慮令我感到陌生。這是曲淩風嗎?他的溫柔從來不肯形露於外的,難道我昏倒一次他就轉性一次?

他捧著我的臉,輕柔地吻我,呢哺道:“夢到你父親了?”

我傻傻地點頭,更加懷疑眼前的人是我認識的曲淩風。

“別怕。”他小心地擁緊我,“你還有我,我決不會丟下你。”

我伸手輕觸他的臉頰,是溫的,那就不是我的幻覺,那麼他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溫柔?我茫然地問:“你是誰?”

“天籟?”他驚慌地摸我的臉,“你怎麼了?你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曲淩風啊!”

“不,”我搖頭,“你不是曲淩風,我認識的曲淩風不是這樣的。”

他舒了口氣,微笑了,語氣興奮地道:“天籟,你懷孕了,懷了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懷孕?我?”信息一時沒有傳達到神經中樞,然後猛然間,我意識到他說了什麼,我懷孕了?!

我激動地抓著他的衣領:“你說什麼?怎麼會?”

“你不要激動,”他穩穩地按住我,“醫生說你的情緒不穩定,不能激動。”

“不會的,”我拼命搖頭,“不會的,我們的避孕措施一向做得很好。”說完我猛然想起,似乎從我接受心理治療開始,他就不再用避孕套了,雖然我一直在吃藥,但是難免有疏忽的時候。

天!懷孕!一個孩子,一個生命,它怎麼會就這麼突然地到來了?我難以想像會和曲淩風有一個共同的孩子。四天之前我可能還會對擁有一個孩子有那麼點信心,但是現在,在我對曲淩風本就不多的愛消失殆盡的時候,不,我不要,不能要,不敢要。那好殘忍,不健康的家庭,不懂得愛的父親,對愛沒有信心的母親,這樣的環境只會扼殺一個純潔的靈魂。不!我不要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延續到我的孩子身上。

那是謀殺!

“天籟。”他定住我的頭,直直盯著我的眼睛,眉頭緊鎖,“你不喜歡?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

我直覺地想回答:“是。”但是喉嚨像有什麼東西堵住,讓我發不出聲音。那是我的孩子,一個我的血肉我的靈魂孕育的孩子,我真的不喜歡?真的不想要?

“天籟。”我的不語在他眼中就是默認,他猛地摟緊我,心跳貼著我的心跳,驚慌地喊:“不可以!不可以有不喜歡的念頭,不可以有打掉它的念頭,聽到沒有?”

打掉它,我何其忍心?留著它,我又何其忍心?扼殺一條生命和扼殺一個靈魂,我該如何選擇?

“天籟,那是我們的孩子啊!”他的語調似乎哽咽了,“不能,你不能那麼殘忍。”

我殘忍?可笑!天底下誰還能比曲淩風更殘忍?如果沒有他的殘忍,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就不會有一個無辜的生命。

我垂著頭,幽幽道:“留下它,更殘忍。一個沒有愛的家庭,一個不正常的婚姻,對它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創造另一個你或者另一個我嗎?不,曲淩風,求你不要這麼殘忍吧!”

“不是的。”他急促地推離我,抓著我的手放在他胸口,“我會愛它,也會愛你,嫁給我,我們為它組織一個最幸福的家庭。”

四天以前,我會因他這番話感動得痛哭流涕,但現在不了,稍早他為了名正言順地阻絕別的男人對我的覬覦而要求結婚,現在他為了給孩子一個健康的家庭而愛我。說來說去,他還是不懂愛,這樣的施捨能維持多久?我怎能在施捨來的愛情中給予孩子幸福?

“曲淩風,”我悲哀地望著他,“你可知道什麼是愛情?”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抓著我肩頭,鎖住我眼眸,靜默良久,目光忽明忽暗,最後像作了很痛苦的決定似的,沉重地,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天籟,我愛你。”

他終於親口對我說出人類語言中最美好的三個字,但我聽了只是想笑,想大笑,想狂笑。我真的笑了,而且笑得一發不可收拾,笑得癱軟在他懷中,笑得呼吸困難,笑得淚流滿面。

他迷惑中帶點懊惱地問:“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可笑的?”

“曲淩風,”我托起他的手指拭幹淚痕,“從我認識你開始,你現在最可愛,我要謝謝你愛我,真的,無論你那三個字是有心還是無意。”

“我是真心的。”他急了,跳下床不停踱步,“為什麼你不相信我?要怎麼樣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愛你?”

女人之所以傻,是因為總是不懂得放棄希望。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他:“在知道我懷孕之前,你可曾想過愛我?”

他停住,謹慎地看著我的表情,眉頭不停攢動,斟酌該怎樣回答。

無需回答了!我笑出最後一滴眼淚,雙手蓋住臉,用深沉得猶如來自地獄的聲音道:“要我相信你的愛,就放我自由。”

“不!”他立刻反彈。

果然!我竟連笑也懶得笑了,不再看他,哺哺地念:

Ifyouwantsomethingbadlyenough,

YoumustletItgofree.

Ifitcomesbacktoyou,

Itsyours.

Ifdoesn’t,

YoureallyneverhadItanyway.

“不,”他沖過來攫住我雙肩,“我不能放你,放了你,你就不會回來了,我不能冒險。”

letItgofree,letItgofree,letItgofree……

“不,不,不--”他瘋狂地搖晃我,幾乎搖散了我的骨架。

我感到腹部一陣劇痛,一股溫熱的,濕濕粘粘的液體從我下體流出,我虛弱地抓著他道:“曲淩風,叫醫生。”

我聽到他驚恐地狂喊:“醫生,醫生--”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

※※※

急救室門外永遠緊張,永遠焦慮,永遠聚集著無奈的只能等待的人們。韓梅偎依在曲離懷裏不停垂淚,天嬌抱著淩雲,不時看一眼門上的紅燈,曲淩風坐在長椅上,十指揪緊頭髮,低垂著頭,一動不動,像一具石膏像。

淩雲看著焦慮緊張的大人們,小小的身子靠緊天嬌,怯怯地問:“二姐,大姐會不會死?”

“不會!”曲淩風猛然從椅子上跳起,惡狠狠地盯著他,大吼:“不准你咒她。”

淩雲嚇得瞪大眼睛,扁了扁嘴,卻不敢哭。曲離看著曲淩風幾乎瘋狂的神情,嘴邊的責駡吞了回去,把淩雲抱到自己和韓梅中間。曲淩風慢慢坐下,恢復了剛才的姿勢。

門開了,護士走出來焦急地道:“病人血流不止,需要大量輸血,你們誰是她的嫡系親人?”

“我!”韓梅和天嬌同時回答。

淩雲小聲道:“還有我。”

“好,跟我去驗血。”

曲淩風沖過來道:“我也去。”

一個聲音突然道:“你留下。”胡文舉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

護士疑惑道:“胡醫生?”

胡文舉看著曲淩風道:“我剛聽說天籟進了急救室。你留在這裏,我去看看她,可能會需要你。”

曲淩風一把抓住他衣領,“你要救她,只要能救她,我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拿我的命來換。”

胡文舉什麼也沒說,推開他,戴上口罩,走進急救室。

天嬌和韓梅同時被推進急救室,片刻,胡文舉出來,對曲淩風道:“跟我去換衣服。”

曲淩風急道:“她怎麼樣?”

胡文舉冷冷地看他一眼:“別問那麼多,照我的話做。”

曲淩風乖乖照做,他這輩子從來沒這麼聽話過。胡文舉幫他系好無菌衣的帶子,突然照他下巴狠狠地揮了一拳。曲淩風被打地踉蹌幾步摔倒在地,胡文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仍然沒有表情,淡淡地道:“這一拳是告訴你,進去之後該說什麼。她現在根本就是一心求死,你應該知道怎樣喚回她的生存意志。”

曲淩風搖晃著站起來,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居然沒有還手也沒有還口,只是默默地洗淨了手,戴上手套。

急救室裏充滿儀器的運作聲和工作人員的說話聲。“血壓,心律,脈搏,充氧氣,準備輸血,病人沒有心跳了,電擊,快。”

天籟躺在中間,韓梅和天嬌分別躺在她兩側,輸血的儀器準備好,兩個親人的血同時輸進她的體內。韓梅含著淚祈禱:“上帝呀,請你保佑我女兒,無論她犯了什麼錯,都請允許我來承擔。”

天嬌定定地看著殷紅的血液在管子裏流動,眼淚無聲地下滑,喃喃道:“姐,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恨過你。我想恨,可是辦不到,因為你是那樣愛我。我們是同胞姐妹,你的生命也有我的一部分,所以,請你為我珍惜它。我知道,你最捨不得我傷心了,是不是?”

曲淩風一步一步地走到天籟近前,看著她蒼白的面孔,緊閉的雙眼,平靜的神色,靜止的呼吸。

電擊儀器放在她潔白的胸口上,砰、砰、砰幾下,護士喊:“有心跳了!”

醫生的手在她胸口用力按壓,“血壓在上升!”

醫生道:“停止電擊。脈搏,心律,血壓。”

另一個醫生喊:“仍然無法止血。”

曲淩風傻傻地站著,眼眸中一片沉靜悲哀。

護士喊道:“心跳又停止了。”

醫生道:“準備電擊。”

他像突然驚醒,上前兩步,推開擋住他視線的護士,傾身在天籟額頭上一吻,舉起右手,咬緊牙關道:“只要你醒來,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會追你到地府。”

牙齦滲出的血和著冰涼的淚水一起滴到天籟唇際。

護士道:“心跳恢復,血壓在上升。”醫生道:“血流減緩。”

胡文舉閉上眼睛,仰臉望天,心中歎道:“謝天謝地。”睜開眼,他被曲淩風臉上斑駁的淚痕驚呆了。怎樣的心痛才能讓這個狂妄霸道的男人肆無忌憚地流淚?他的淚,比他的血還珍貴啊!

曲淩風顫抖的手前伸,在碰到天籟的臉頰之前停住了,頓了好久,緩緩收回,放在身側握拳,額頭的青筋根根突出蹦跳,整張臉扭曲變形。

護士喊:“心跳血壓恢復正常。”

醫生道:“血止住了。”

急救室內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氣。韓梅和天嬌在淚花中互望,會心地微笑。

曲淩風緩緩轉身,動作僵硬得像破敗的機器,他走過胡文舉身側,嘶啞無力地道:“告訴她,我真的愛她,所以,我放她自由。”

曲離驚詫地看到曲淩風一陣風般地沖出急救室,一路狂奔出去,到底不放心,放下淩雲道:“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你哥哥。”他追到樓下,已經不見了曲淩風的蹤影,直接到停車場,曲淩風的車還在,人卻不在車裏。他焦急地四下張望,突然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哽咽。他轉過車身,看到曲淩風跪坐在地,倚著車身,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顫抖哭泣。

曲離緩緩蹲下,雙手伸了幾次,終於攬過他的頭,讓他埋在自己懷抱裏硬咽。這孩子完全承襲了他母親乖張暴戾的個性,很小就有著獨特刻意的叛逆,那時候他忙於事業,與妻子感情又不合,常常幾個星期不回家,根本沒有意識到身為父親的責任,到他母親因酗酒而死之後,他才發現那女人教育出一個怎樣囂張霸道、目空一切的孩子,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記得淩風搬出家門時,曾昂首挺胸,輕蔑鄙夷地對他說:“你沒資格管我!”是他愧對自己的兒子,所以他疼愛天嬌,寵愛淩雲,想要彌補些什麼,但是淩風卻離他越來越遠。在他的印象中,他甚至不曾抱過他,安慰過他,這是二十八年來的第一次。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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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終於知道父親和那個小女孩為什麼要用責備和傷心的眼光看我,因為那是我的孩子,而我失去了她。我沒有勇氣生下她,所以她自行離去來懲罰我這個懦弱的母親。有那麼一刻,我感覺已經抓住了父親的手,但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的魂魄拉回身體裏。醒來之後,我的神志一直處在恍惚狀態,母親把我接到家中,所有人都用著小心到幾乎卑微的態度照顧我,而我對他們甚至沒有說一聲謝謝。

我的心空了,神空了,魂空了,只剩一具軀殼留在這世上苟延殘喘,直到胡文舉的到來。

“嗨!美女!”他臉上還是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雖然我很想見你,但是實在不想以心理醫生的身份見你。”

我對他,居然還可以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真是神奇。

“哦,”他誇張地低呼,“我真的受寵若驚。你母親告訴我,你除了發呆,沒有任何表情,看來我對你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

我緩緩開口,竟覺得對語言都有些生疏,“我只是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他微笑了,走過來坐到我床頭,語重心長地道:“知道嗎?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當你習慣了由一個人掌控你的生活和情緒,就會漸漸遺忘如何自己處理空白時間。所以,當這種掌控消失時,你就變成了一個無根的遊魂。”

“你在暗示什麼?”

“唉!”他歎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個病人,怎麼總是一眼就能看穿醫生的意圖?”

我不語,只是看著他。

他攤了攤手道:“我暗示什麼你心裏明白,有個人要我轉告你一句話。”

我扭頭道:“我不想聽。”

他扳過我的下巴,“面對事實,不再逃避,是心理治療的第一步。他叫我告訴你:他真的愛你,所以放你自由。”

我渾身一顫,臉色在他古銅色手指的映襯下更顯蒼白。

他繼續道:“你本來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了,是他的話激勵了你。他說:‘只要你醒來,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會追你到地府。’他哭了,那一刻,我真正見識到一個男人被迫放開他心愛的女人的痛苦。我們倆一向看彼此不順眼,但是現在,我敬佩他。他在不懂愛的時候的確可惡,但是懂得了之後,他能夠做到‘愛她就放她自由’。說實話,我也未必有這種魄力。”

我再次別過臉去,幽幽地道:“我好不容易脫離了他的魔掌,你不要再引我入深淵。”

“唉!”他再歎,“我覺得咱們兩個,你更像醫生,因為我的情緒總是被你牽動。天籟,”他再次抬起我的下巴,深情地看著我,“我可不可以吻你?”

我直覺地打掉他的手,氣憤地道:“胡文舉,你是我的心理醫生,怎麼能對我提這種要求?”

他哀怨地道:“我是你的心理醫生,也是一個愛慕你的男人,我說過,如果哪一天你跟曲淩風徹底了斷了,請給我一個機會。”

“不。”我搖頭,“我再也不想碰觸感情。”

“為什麼?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還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胡文舉,你實在是個不稱職的心理醫生。”

他搖頭淺笑,“我是最好的,至少目前國內公認我是最好的。天籟,不要逃避,想想你遇到他之前的日子,沒有目標,沒有生機,沒有動力,沒有希望,你自己不也說,懷疑會發呆到死?遇到他之後呢?恨也好,愛也好,憤怒也好,傷心也好,你有了情緒,你真正是個活生生的人。如果不打算回頭,那麼就徹底遺忘,重新開始。我不是一定要勸你回到他身邊,也不是一定要你接受我,我只是要你積極地面對今後的人生。”

我看著他澄澈明亮的眼睛,默默搖頭,破碎地道:“不要逼我,就算外傷,也需要癒合的時間,對不對?”

他點頭道:“那好,我給你時間,但是你要答應我,給我成效,不然我的名聲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我笑了,“砸了倒好,省得你那麼自以為是。”

“啊--惡毒,果然最毒婦人心!”我們一起笑了。

此後,他每天都到家裏來,美其名曰做心理治療,實際就是跟我打屁,但不可否認,這種輕鬆的朋友式的聊天使我漸漸走出了整日發呆恍惚的狀態。就像他說的,他對我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他斯文俊朗,幽默風趣,溫柔體貼,跟他在一起,沒有壓力,沒有恐懼,沒有大喜大悲,有的只是輕鬆溫馨,一種平淡的單純的快樂。我早說過,做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而我,為什麼要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所以,在他第二次提出要我給他機會的時候,我答應了。雖然我明知道自己不愛他,但是,有愛情不一定有幸福,而我相信,他會是一個好丈夫,好情人。

人,總是自私的,畢竟要多愛自己一點。我當初明知道愛曲淩風就是不愛自己,仍然傻傻地愛了,而這次,我要愛自己。

※※※

今夜,飄起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雪花輕輕柔柔,帶著一股新鮮和清冷。我坐在窗邊,呵融了玻璃上的薄霜,靜靜地看雪。那無數個失眠看雨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囚禁我的暴風雨徹底止息,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雪,沒有暴風雨的狂猛激烈,卻有著淡淡的體貼。可能,這就是我要的,可是,為什麼心底深處還是覺得空蕩蕩的?仿佛有什麼東西丟失了,再也找不回來。

窗臺上放著一本雜誌,是文舉帶來給我打發時間的,我在《奇珍異獸》那篇文章裏看到一段報道:“極樂鳥,梵文音譯迦陵頻伽,是西方極樂世界裏叫聲最悅耳的神鳥,‘其聲清澈,柔軟和雅’,聽過它歌聲的人,會連自己是誰都忘掉。它有著美麗少女般的臉龐,人首鳥身,形似仙鶴,彩色羽毛,翅膀張開,兩腿細長,頭戴童子冠或菩薩冠,立在蓮花或樂池平臺上。它會為了至愛之人傾力歌唱,永不止息,直至吐血而亡,生命終止,歌聲才會停止。”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在夢中的化身就是一隻極樂鳥。

“它會為了至愛之人傾力歌唱,永不止息,直至吐血而亡,生命終止,歌聲才會停止。”

那麼,夢中的我是愛著暴君的?怎麼會?我該恨他的不是嗎?可是,誰又知道,愛與恨之間的界線在哪里?

我拉開窗戶,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氣,平復心中雜亂的思緒,突然看到一條黑影一閃。我揉了揉眼睛細看,什麼都沒有,我試探地喊了一聲:“誰?”只有我的聲音在空空的庭院中回蕩。難道真的是我眼花了?

天嬌推門進來道:“姐?什麼事?”她的房間就在我隔壁,大概聽到了聲音。

我回頭道:“我好像看到院子裏有人。”

“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人?大概是司機養的貓吧。”她走過來關窗戶,動作有些急切。

我用手擋住窗框,指著雪地上清晰的足印,“那也是貓留下的?”足印消失在房子的轉角處。

天嬌心虛地道:“也可能,也可能是司機出來找貓呢?”

直覺告訴我天嬌在說謊,我的直覺一向很准。她在試圖隱瞞些什麼?

“天嬌,”我鎖緊她閃躲的目光,“是誰?”

“我怎麼會知道是誰?”她還在強辯。

我不做聲,定定地看著她,直看到她臉紅耳熱,最後投降地道:“好了好了,我說了。是,是,是……”

“是誰?”我心中已經隱約猜到答案。

她小小聲地道:“是哥哥。”

果然!我關上窗子,坐回床上。

“姐,”天嬌蹲在我面前,“其實哥哥常常來看你,只是不敢進來罷了。”

“為什麼放他進來?”

天嬌為難地道:“這也是他的家。”

“那好,”我躺下,蒙住頭,“明天我搬回爸爸的房子去。”

“姐,”天嬌急了,繞到我正面,“何必做得那麼絕呢?為什麼不給他一次機會?”

我探出頭道:“這是你該說的話嗎?你不是比我更有資格恨他?”

“對,”她激動地道,“我比你更有資格恨他,但是從在急救室的那一刻起,我就無法恨了,那是一個愛你的男人。他對我的所做所為,都是因為愛你,雖然他做得很蠢。所以我原諒他,連我都原諒他了,你憑什麼不原諒?”

我搖頭歎道:“我對他,根本無所謂原不原諒,只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很多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姐!”天嬌哽咽一聲。

我拍拍她的手道:“晚了,去睡吧。”

她看了我半晌,歎息著走了,我聽她的腳步聲不是回房間,而是下樓。是啊,我憑什麼不原諒他?傷害,已經成為往事,愛,他給我了,自由,他也給我了,惟一失去的就是孩子,但是我相信,他的痛不會比我少,我有什麼理由怪他恨他?不,我不怪他也不恨他,只是不想再見,不願再想,曲淩風這個名字,應該在我生命中徹底消失了。

※※※

元月一日,是我和文舉訂婚的日子,說來慚愧,我們都要訂婚了,他還沒吻過我,最多親一親額頭。他說不急,給我時間,這分體貼和寬容令我感動。訂婚是兩家父母的意思,母親巴不得我立刻嫁給胡文舉,把曲淩風那魔星忘得一乾二淨,曲叔叔倒也沒說什麼。

文舉是獨子,父母住在國外,回國過年才知道兒子交了女朋友,樂得合不攏嘴,對我極其寵愛,當然希望立即娶進門。文舉以交往時間太短為由推託了,所以決定先訂婚。在文舉的堅持下,儀式從簡,只在酒店的一間小包廂裏,兩家親人一起吃了頓飯,他當著雙方長輩的面將一枚小巧精緻的鑽石戒指戴在我手上。儀式結束後,大家商量到曲家進行餘興節目。

曲叔叔的車在最前面,文舉和我在中間,胡伯父的車在最後,轉人通往曲宅的林陰大道,前面的車突然停下來。我們也被迫停下,文舉疑惑地道:“怎麼了?不是到家門口車壞了吧?”

我們一起下車察看,掠過曲叔叔的車,我看到一輛熟得不能再熟的銀灰色寶馬--是曲淩風的車!大門已經打開,寶馬的尾燈閃爍著,似乎剛要進入。尾燈熄了,曲淩風從車裏出來。他穿了一件略顯寬大的薄呢大衣,敞開的衣襟內露出鐵灰色的西裝,打著正式的領結和胸花,頭髮梳得整齊服帖,消瘦憔悴的臉上也打理得乾乾淨淨,甚至看不到一個胡茬。他的樣子就像要去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

看到我們也一身盛裝打扮,他愣住了,目光在陸續下車的幾個人身上梭巡,最後落在我身上,再也不肯移開。他從車裏取出一束嬌豔欲滴的香水百合,緊緊握住,一步步朝我走來。我無法抑制地渾身顫抖,文舉靠近我,默默地摟緊我的肩,給予我無聲的支持。

曲淩風盯著我們親密的動作,眉心聚攏,腳步停頓。我跟文舉今天穿的是情侶裝,他一身純白西裝,我一身純白禮服,外罩白色貂皮大衣,與隆冬的雪景交相輝映。這麼明顯的事實,他看不出來嗎?

母親突然上前一步,拉住曲淩風的手臂,勉強笑道:“淩風,你回來得正好,今天天籟和文舉訂婚,我剛還跟你爸爸說叫你過來一塊慶祝呢!”

曲叔叔沉聲喝道:“阿梅。”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曲叔叔用這麼重的口氣叫媽媽。母親尷尬地放開手,回頭求助地看一眼曲叔叔,曲叔叔上前拉回她。同是天下父母心,母親想要保護我,但曲淩風畢竟是曲叔叔的兒子,哪個父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失敗或痛苦?

曲淩風的身軀晃了晃,香水百合掉在地上,花瓣上的露珠頃刻結成冰珠,仿佛奔騰的熱血結成寒冰,那乾淨整潔的面孔霎時變得比我的貂皮大衣還白。我看著他震驚、狐疑、苦澀、心痛、絕望交織的眼神,居然無法移開視線。

胡伯母走上前,疑惑地問:“文舉,這位是--”

曲叔叔忙道:“這是我兒子,是我前妻留下的孩子。”

曲淩風終於有了下一步動作,我卻分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傷痛還是木然。他從懷裏掏出兩張紙,唇邊的肌肉抽動了下,似笑又似哭的聲音道:“我不知道今天是這麼特別的日子,這是兩張今年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入場券,希望做你們的賀禮不會顯得太寒酸。”

天!

幾個人同時發出驚歎,愛好音樂的人都知道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入場券有多麼珍貴,而我畢生不多的願望之一就是親耳聆聽一場音樂會,他居然知道?而且做到了!

“謝謝!”胡文舉客氣地點頭,伸手去接。曲淩風避開他,手臂直接伸向我。

我抬眼看一下文舉,他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我緩緩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到那兩張紙,也碰到曲淩風冰冷的手指。他突然握緊我的手,也握住了那枚閃亮璀璨的戒指,然後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單膝跪地,抬頭仰望我,用平生最誠懇的語調,最真摯的眼神,最卑微的姿態,顫抖地道:“天籟,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

胡伯母尖聲喊道:“文舉,這是怎麼回事?”

胡文舉依然鎮定地摟著我的肩頭,深切的目光專注地看著我,仿佛在說:“我等你的選擇。”我茫然地環顧一周,看到母親焦慮的眼神,天嬌鼓勵的目光,曲叔叔熱切的期待,淩雲困惑地搔頭,胡伯父和胡伯母迷惑又擔憂的神色,最後,視線落在曲淩風身上。他的眼中甚至沒有期待,有的只是真誠的強烈的愛戀,仿佛耶穌被縛在十字架上,心甘情願地等待世人的宣判。

我眨了眨眼,任憑一滴淚滑下臉龐,緩慢地機械地抽出手指,低低啞啞地道:“對不起。”

今日,如果文舉不在身邊,如果我沒有跟他訂婚,如果他不是用那麼信任的眼光看我,我不知道會不會答應曲淩風。但畢竟,這所有如果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讓我理所當然地拒絕他。與其說我的良心讓我無法背叛文舉,不如說我的自私讓我害怕接受曲淩風。曲淩風的愛是暴風雨,文舉的愛是和風細雨,在和風細雨中接受滋潤總比在暴風雨中掙扎生存要容易得多。

愛人與被愛,我選擇了被愛,因為,我決定愛我自己。

曲淩風變成了一具石膏像,久久不曾移動,眼睛也不看我,只是木然地盯著抽空的手掌,仿佛還在體味我留下的余溫。我聽到幾聲舒氣和幾聲歎息,誰高興誰失望我已無暇在意,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擔心他下一步會做什麼。他慢慢攤開掌心,我看到一枚閃亮的東西躺在他手掌裏,居然是我的戒指,在我抽出手指的時候,竟沒感覺到戒指脫落於他掌心。

文舉的臉色變了,摟著我肩頭的手臂也在顫抖。

曲淩風搖晃著站起身,將戒指放到文舉手中,沉聲道:“好好愛她。”

他沒再多看我一眼,徑直轉身走向他的車,開車門,關車門,發動引擎,倒車,掉頭,搖上車窗。我看著茶色玻璃逐漸淹沒他的側影,心中突然猛地一跳,直覺叫道:“曲淩風。”銀光一閃,快如閃電,他急打方向盤,但是車速太快,根本來不及躲過停在轉彎處的胡伯父的車。在我的聲音沖出喉嚨之際,一聲轟然巨響隨之響起。 寶馬擦過胡伯父的車身,撞飛了一扇車門,在彎道上失去平衡,連翻三次,最後翻仰著滑出兩百多米。

“不--”在我的尖叫聲中,曲叔叔和文舉已經沖過去。

幾個男人合力掰開完全變形的車門,將一具血淋淋的人體拖了出來,抬著他剛跑兩步,又是一聲轟然巨響,車子爆炸了。曲叔叔嘶啞地朝幾個嚇傻了的女人大喊:“還不快叫救護車!”

我緊緊地揪著前襟,片刻間停止了呼吸,當意識稍稍覺醒的時候,便發了瘋地沖向他。胡文舉嚴厲地喝道:“找剪刀,繃帶,毛毯,快,幫我把他的大衣脫下來。”我手忙腳亂地要幫忙,文舉粗魯地撥開我的手,命令:“你抱著他的頭,跟他說話,不能讓他昏過去。”

“哦。”我抽泣地應著,顫巍巍地將他血跡斑駁的頭摟在懷裏,他的血染紅了我的禮服,染紅了晶瑩的雪地,我根本看不出他受了多少處傷,就覺得血從他身體的各個部位不停地往外流。

“曲淩風,曲淩風。”我不停地呼喚,溫熱的淚水沖刷著他臉上的血跡,我顫抖著手撥開他額頭上粘濕的頭髮,一遍一遍地輕吻,“曲淩風,撐住,撐住,你聽到沒有,你給我撐住!”

他咳了一聲,嘔出一口血,虛弱地撐著眼皮,費力地伸出沾滿鮮血的右手,輕輕地擦拭我的眼淚,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疼的苦笑,斷斷續續地道:“別哭……這樣也好……我死了……你就真的自由了……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不知道哪一天……又會去……打擾你。”他猛地喘了口氣,繼續道:“我死了……你會不會……會不會到我墓前……唱歌……唱歌給我聽?咳!”他又嘔出一口血。

這情景何其熟悉?難道那個夢就是預示今日的結局嗎?

“不,我不會,你要聽我唱歌,就要活著。我不許你死,我還要你來打擾我,還要你蠻橫不講理地霸佔我,你不是說你生日的時候要我陪你去夏威夷?只要你活著,我就陪你去,去夏威夷,去日本,去維也納,去任何地方,天涯海角,你到哪兒我都陪你。曲淩風,曲淩風?不准閉上眼睛,你看我,你看我,我叫你看我你聽到沒有?曲淩風--”火光映紅了整個天地,映紅了周遭的每一個人,卻映不紅他越來越白的臉色。

※※※

同一間急救室,同一扇門,同一盞燈,不同的是,這次他在門內,我在門外。

文舉出來,牽著我的手領我到消毒間換衣服。我機械地任他擺佈,機械地聽他說話:“他身上多處骨折,斷了三根肋骨,最棘手的是一根肋骨刺穿了肺葉,導致嚴重的內出血,胸腔內幾乎全是血塊,看不清器官和脈絡,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眼前一黑,抓緊他的胳膊穩住身體,不停地搖頭道:“不會的,他不會死的,他身體最好,從來都沒生過病,連感冒都沒得過。”

“天籟,”文舉撐著我,“別這樣,你自己都撐不住,怎麼能在精神上支持他?這個時候,病人的生命力和生存意志很重要,甚至比醫生還重要,明白嗎?”

我點頭。

“好了,我帶你進去,你跟他說話,他會聽到的。”

我坐在曲淩風旁邊,握著他沒受傷的右手,看著他緊閉的雙眼,他的神態那麼平靜,似乎沒有了生命的跡象。這一刻,我完全能夠體會曲淩風誓言放手的心境,為什麼人總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才將自己的心和情看得最真?我對他的愛,已經嵌進骨髓,融進血肉,深刻到無從選擇,無法放棄。只要他能平安,我願以生命來換。

我完全聽不到儀器運作的聲音和其他人的談話,只是一心一意地看著他,跟他說話:“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你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眉宇之間就已經充滿桀驁不馴,我那時根本沒想到,我跟你還會有交集。

“我們第二次見面,你將我從記者手中救出來,我覺得你像一位浪跡天涯的俠客,但是很快,我就看到了你的本來面目,一個地地道道的強盜。你這個強盜,強佔了我的身體,我的意志,我的思緒,我的心,我的靈魂和我的愛之後,想就這樣拋下我走了嗎?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我叫你放我自由,你就真的放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話了?那麼我現在叫你活下去,你是不是該聽我的話?你不是喜歡聽我唱歌?我現在就唱給你聽,就唱你第一次聽到的那首,我知道你聽了之後一定捨不得走。”

我在他灰白的唇上輕觸一下,緩緩唱道: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前方卻依然長路漫漫,大千世界繽紛絢爛,為何我感到黑白一片。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停泊卻依然不能靠岸,紅塵俗事愛恨癡纏,為何我覺得毫不眷戀。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回頭卻看到狼藉不堪,害怕寂寞害怕孤單,為何我還要苟延殘喘。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呼吸卻不能停止震顫,想要開心走上一程,為何我找不到人相伴。

如果生活只是茫然無措,如果生命只是浪費時間,何不讓我揮一揮手,就此走上生命終點。

如果愛情沒有確切定義,如果幸福難以真正實現,何不讓我輕輕微笑,從此走上生命終點。

愛也罷,恨也罷,恩也罷,怨也罷,只因沒有人為我拾起它;來也罷,去也罷,生也罷,死也罷,只因沒有人為我珍惜它。”

我呢喃問道:“曲淩風,你可願意為我拾起它?你可願意為我珍惜它?”他仍然緊緊地合著雙眼。我微笑道:“你一定是走得太遠了,聽不到我的聲音,我再唱一遍給你聽。”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

唱完,我還問:“曲淩風,你可願意為我拾起它?你可願意為我珍惜它?”

他不語。

我再唱,再問,唱完了還問,問完了還唱,唱完了還問,問完了還唱……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唱了多少遍,問了多少遍,我隱約聽到文舉的聲音:“天籟,別唱了,你的嗓子都啞了。”

我的歌聲在急救室內回蕩,一遍高過一遍,一聲哀過一聲,我覺得喉嚨火辣辣的,有些腥澀甜膩,但是我不能停,我停了,他就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愛也罷,恨也罷,恩也罷,怨也罷,只因沒有人為我拾起它;來也罷,去也罷,生也罷,死也罷,只因沒有人為我珍惜它。”

“天籟!天籟!”

“如果生活只是茫然無措,如果生命只是浪費時間,何不讓我揮一揮手,就此走上生命終點。如果愛情沒有確切定義,如果幸福難以真正實現,何不讓我輕輕微笑,從此走上生命終點。”

文舉抓著我的肩膀,將我整個提起來,用力搖晃:“別唱了,別唱了,手術成功了,他不會死了,你聽到沒有?不要唱了!”

我的歌聲戛然而止,淚水迅速沖進眼眶,哽咽地重複:“他不會死了?”

“對,他不會死了,你的歌聲把他喚回來了。”

我緩緩吐氣,突然一陣猛烈的咳嗽,“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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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25:01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八月的夏威夷,陽光明媚,海水碧藍,吸引世界各地的遊人到這裏度假。我站在旅館的陽臺上,微笑著看樓下的天然海水泳池,一個矯健的身影迅速遊動,鯊魚一般的優美姿態吸引了很多遊人駐足觀看,古銅色的肌膚與碧藍的海水形成強烈的對比,刺激人的視覺,尤其胸口和大腿上明顯的疤痕,為他平添一分致命的性感。有時候,我覺得有這樣出色的丈夫並不是什麼好事。

電話響了,我走進室內。

“喂?您好……文舉?哦……對,這裏很美,有休假的時候建議你來……呵呵,他在游泳……我?當然在休息……是的是的,大醫生,謹遵吩咐……嗯……嗯……真的?哈哈,哈哈,你真夠活寶的,笑死我了……嗯?好,我知道……”

一雙手從背後環過來,濕漉漉的胸膛貼上我的脊背,迅速浸透了薄薄的衣料,滴水的頭髮騷著我臉頰。我在應答間抽空問了一句:“怎麼不遊了?”

低沉性感的聲音在我耳邊道:“你不看我,沒意思。”

我的注意力還給話筒,“嗯?哦,他上來了,沒關係,你說。”

大手不規矩地亂動,探進我的衣領,我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別鬧,我在講電話。”

他委屈地抱怨:“我不喜歡你跟他講電話。”

我安撫地刮一下他的臉頰。

“嗯?沒事,我想到了,你可以問問天嬌,她男朋友不是搞建築的?”

手指靈活地解開我的紐扣,我倒吸一口氣,忙捂住話筒,急喘道:“淩風?我要生氣了。”

他在我耳畔吹氣,賴皮地笑道:“別理我,講你的電話。”

我來不及反駁他,又急忙應付話筒道:“我在聽,你接著說。”

火熱的唇含住我的耳垂,雙手像兩小簇火焰,在我身上製造奇跡,我努力抑制聲音中的顫抖,虛軟地道。“文舉,我等一下再打給你,好不好?”

話筒掉在地上,我的斥責被牢牢吻住,溢出口的是不由自主的申吟。

“喔--淩風?”我掙扎吟哦,“小心孩子。”

“放心,”他溫柔地將我放倒,小心地貼近我的身軀,“我有分寸。”

暴風雨,又開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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