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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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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還君明珠 •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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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8 00:14: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大小姐怎麼了?

  這是近來明珠樓的員工每天最關切的問題,他們溫和親切的女老闆似乎遇到了什麼苦惱,總是悶悶不樂的,就算笑也笑得不燦爛,眼裡悄悄沉著憂傷。

  是失戀了嗎?

  幾個人聚在一起分析,深深覺得有可能,那個四葉珠寶的葉大少爺已經兩、三個禮拜不見人影了,是否表示兩人交往得不順利?

  「所以大小姐才整天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啊!不是畫珠寶設計圖,就是對著一本厚厚的筆記發呆。」老趙感歎。

  其它人也跟著歎息,大小姐心善,對員工從來不擺架子,如果有誰生活上有困難,她也會盡力援助,有什麼心事跟她說,她也會靜靜聆聽。

  沒有比她更好的老闆了!大家都喜歡她,也因此更為她擔憂。

  員工們的關心,方蘭珠都感受到了,明珠樓的營運不過初具規模,而她還想有一天能夠投資一間屬於自己的珍珠養殖場,為了心中描繪的那幅未來藍圖,現在不是她身陷兒女情長的時候。

  她應該努力振作起來。

  她取出壓在箱底的養珠手劄,一頁一頁地溫習,其實這本筆記裡的每個字、每個段落,早就深深烙在她腦海的記憶庫裡了,所有培育珍珠的技巧與訣竅,經由前世的反復實驗,她也同樣了然於心,如今拿出來重讀,不過是想提醒自己,她不能再犯下和上一世相同的錯誤。

  路是自己走出來的,葉明琛曾如是告訴她,她也決心靠自己走出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只是這路上,不能有他,不能有葉家任何一個人,她必須徹徹底底地揮別過去……

  「大小姐,吃飯了。」李阿姨進來工作室喚她。「今天訂的是你最愛吃的那家排骨便當。」

  「謝謝。」她抬頭微微一笑。「你們先吃,我現在還不餓。」

  「大小姐。」李阿姨看著她歎息。「你最近瘦了很多,你知道嗎?」

  是嗎?她瘦了?方蘭珠怔忡地伸手撫摸自己的臉。她並不覺得啊!

  「大小姐,不管有什麼事都好,人不能不吃飯,吃了飯才有精神,有了精神才能解決困難。」李阿姨溫聲鼓勵她。「這都是以前你爸勸過我跟老趙的話,你可是你爸最疼愛的女兒,要聽爸爸的話啊!」

  連她父親的神主牌都抬出來了?

  方蘭珠無奈,澀澀地苦笑。「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吃飯。」

  勉強吃了半個便當,她實在吃不下了,又回到桌前畫設計圖,塗塗改改,總是畫不出自己滿意的作品,紙揉了一張又一張。

  傍晚,窗外彩霞滿天,夕照映在她清瘦的臉上,更添幾分輕愁。

  忽地,曉萍來敲她工作室的門,送進一個包裹。「大小姐,你的快遞,是葉先生派人送來的。」

  葉先生……葉明琛?!

  她倏地彈跳起身,在曉萍若有深意的注視下接過包裹,關了門,捧在懷裡,卻是遲遲不敢打開。

  許久,她才稍稍平復紊亂的心韻,拆開精緻的包裝紙,細白如雲的棉花團裡,趴著一隻黑了眼圈的趴趴熊,可愛的模樣教人心軟。

  他終於成功抓到這只熊娃娃了!

  方蘭珠將那軟綿綿的布偶抓在手裡,左看右看,愈看愈喜歡,忍不住嘟唇親了親,想像著那個不服輸的男人是如何費盡千辛萬苦才抓到這只熊,櫻唇莞爾一彎。

  她撥開棉花團,又發現一張小卡以及一個馬卡龍藍的絨布珠寶盒,盒子裡是一隻晶瑩剔透的珍珠鈴蘭花胸針。

  她怔住,這不就是他第一次來她店裡買走的胸針嗎?

  她顫著手打開小卡,卡片上是他剛健蒼勁的字跡——

  當時看見這只胸針,我便覺得很適合你,你說鈐蘭代表的是女人的淚水,那天你在我懷裡流下眼淚,我想,鈴蘭花開了。

  這朵鈴蘭送給你,希望你能記得有個男人曾經令你落淚。

  祝你幸福,珍重再見!

  他說祝她幸福,他說珍重再見,他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對吧?這是一份道別的禮物,一封道別的信。

  他不會再來了,她不會再見到他了……

  這應該正是她所期望的,不是嗎?可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地、這麼地痛?

  「對不起,明琛,對不起……」

  方蘭珠心口一酸,將鈴蘭花胸針緊緊捏在手裡,淚水滴在那玲瓏細白的花蕊上,一顆一顆串成珠——

  鈴蘭花開,開的是相思的眼淚。

  ****

  葉明琛收拾行李準備去德國。

  這次他想跟德國百年制鐘老廠談合作,在四葉珠寶下成立一個新品牌系列,以童話故事為概念,打造各式奢華典雅的珠寶機械鐘。從拜訪廠家到洽談協商一連串流程,再加上四葉珠寶有意在歐洲成立分公司,他也打算乘機視察歐洲的珠寶市場,預計會待半年左右。

  這消息一傳出來,立即在公司內部激起驚濤駭浪,職員們都看好他此次若是能夠成功歸來,必能更上一層樓,接班人的位置便牢牢握在手上了。

  可也有另一派親近葉文華的主管們蠢蠢欲動,畢竟他如果真的半年都不在公司,不正好是他們奪權穩固江山的好時機?

  對於公司內部的派系鬥爭,葉明琛本人並不在意,甚至可以說他相當厭倦,能眼不見為淨最好。

  葉文華因為哥哥即將出走,樂得整天合不攏嘴,張琳卻是鬱結在心,幾次在公司想跟葉明琛搭話,他都冷漠以對,她沒轍,只好趁來葉家送文件給董事長的機會,不聲不響地溜進葉明琛房裡。

  葉明琛正在將隨身物品一個個塞進行李箱中,張琳沒敲門便逕自進房,他回頭一看,惱怒地皺眉。

  「你不懂禮貌嗎?誰准你進來的?」

  張琳當然明白自己此舉是無禮了點,可如果她真的規規矩矩敲了門,他肯定不會放自己進來。

  「學長,人家也是想見你嘛!你別生氣。」這樣軟綿綿撒嬌似的聲調,就連葉文華也不曾聽過。

  可葉明琛聽了,完全無動於衷。「出去!」他冷冷下逐客令。

  張琳不禁感到受傷,對這個男人她真是徹底拉下臉來了,可為何他就是不能對她溫柔一點?

  「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麼突然決定到德國去?還去那麼長的時間?你不怕回來以後公司已經風雲變色,管理階層大搬風嗎?」

  「這是公司明年度的營運計畫,我已經在董事會上報告過了。」

  意思是他沒必要向她這個秘書解釋。

  張琳咬了咬牙,忍了半晌,勉強綻開一張甜蜜蜜的笑顏。「學長,我也是為你擔心嘛。」見他神色不動,她大膽地走向他,靠在他身邊吹吐著誘惑的女人香氣。

  「學長,你需要助理嗎?如果你需要,我很樂意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冷淡的回絕。

  張琳用力掐握掌心,她很想繼續笑,卻在瞥見葉明琛將一張方蘭珠低頭做首飾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夾在一本手記,放進行李箱內袋時,理智整個大當機。

  他居然隨身攜帶那女人的照片!

  她想起那天在屋頂偷窺到的一幕,她處心積慮得不到的男人,居然被那個女人棄如敝屣,而且還是她曾經那麼瞧不起的一個女人……

  她無法忍受!

  「是因為方蘭珠嗎?」她爆發了,一字一句犀利地擲落。「說什麼你去德國是為了公司,其實只是想逃吧?因為那個女人不肯接受你,不想嫁給你,你就打算做個愛情的逃兵!學長,你太令我失望了!」

  她罵得痛快淋漓,葉明琛的反應卻是一如既往地淡漠,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不曾變化半分。

  「隨便你怎麼想。」她的評論或想法,不在他考慮的範圍。葉明琛轉過頭,慎重地警告她。「你只要記著,以後不准接近方子奇,不准接近方家任何一個人,如果讓我發現你再去打擾他們,你知道我會怎麼對付你。」

  張琳不敢置信地凜息。「學長!」

  「出去。」

  「葉明琛!」

  回應她的,是一個請離開的手勢。

  張琳瞬間紅了眼眶,才剛背轉過身,淚水便急速滑落。

  這是倔強高傲的她第一次為一個男人哭,得不到的愛在心田慢慢地枯萎,轉生為恨——

  ****

  方蘭珠正在為一位VIP貴客介紹自己最新設計的幾樣飾品時,方子奇打電話到店裡來。

  她微笑對客人致歉,請其它職員再拿一些首飾過來讓貴婦慢慢挑選,前去接電話。

  「什麼事?我正在招呼客人。」

  「姊!」方子奇語氣略微急促。「剛剛張琳來找我。」

  方蘭珠一震,秀眉鎖起。「她找你做什麼?」

  「她今天連續傳了幾則簡訊給我,我沒理她,結果她剛剛就跑到啤酒屋這邊來了,穿得很辣,看樣子是想……」方子奇頓了頓,有些困惑也有些不好意思。「勾引我。」

  張琳!

  方蘭珠恨恨地咬牙。上回哄騙子奇吃下搖頭丸還不夠,這次又想做什麼?

  正懊惱時,方子奇又補上一句。「她約我去汽車旅館。」

  方蘭珠聞言,胸臆頓時冒火,一字一句地由齒縫中磨落。「你沒答應她吧?」

  「當然沒有!」方子奇連忙表忠心。「姊,你上次都那樣勸過我了,我怎麼敢?」憶起姊姊當時的崩潰痛哭,他至今心有餘悸。「姊,你放心,無論以後她怎麼引誘我,我都不會理她了。」

  「那就好。」方蘭珠安心了,緊窒的呼吸這才順暢下來。

  「只是姊,我打電話是想跟你說你小心一點,我看她臉色很不對勁,我怕她去找你麻煩。」

  「別擔心,姊姊會處理。」方蘭珠淡淡一笑,對弟弟的表現很滿意,她最怕的就是他心性不定禁不住誘惑,只要他自己能夠把持得住,就不會誤入歧途。

  掛電話後,方蘭珠收拾情緒,毫無異樣地繼續招待客人,那位女客年齡剛過四十,卻已是外資公司的副總裁,在商界是有名的女強人,有錢有權,對她設計的飾品很喜歡,大手筆地買了好幾樣,其中還包括一整套昂貴的鑽石首飾。

  離去前,貴客指了指方蘭珠別在黑色洋裝衣襟上的鈴蘭花胸針。「這副胸針我也很喜歡,以後能不能也替我設計幾個類似的款式?也用珍珠來做,我覺得你特別能掌握珍珠的韻味,做出來的都很別出心裁,很好看。」

  「是,我知道了。」方蘭珠嫣然一笑。「下次我用珍珠設計幾款適合你的圖樣,再看看你喜歡哪樣,我們可以為你量身訂做,保證獨一無二。」

  這些上流社會的貴婦名媛最討厭的就是跟別人撞衫撞飾品,用一樣的東西,如果能有專門為自己打造的珠寶首飾,就不怕和別人一別苗頭了。

  果然,她聽了很是高興,喜孜孜地離去。

  送走這位女強人後,店裡幾個職員心情都很振奮,那套鑽石首飾價值不菲,方蘭珠決意買進裸鑽製作成品時,大夥兒都很忐忑,深怕賣不出去會造成庫存壓力,沒想到居然不到一個月就賣出去了,這也代表明珠樓的設計與做工得到顧客肯定。

  相較于職員們的歡欣,方蘭珠顯得冷靜,她低頭撫了撫鈴蘭花胸針,若有所思。

  忽地,一道火紅色的倩影捲進店裡,她心神一凜,看著張琳踩著三寸高跟鞋,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子奇猜得沒錯,這女人真的來找她了。

  方蘭珠微笑淡定。「張秘書大駕光臨,是來買首飾的嗎?敝店可能沒有適合你戴的珠寶。」

  聽出她話裡淡淡的揶揄,張琳明眸倏地噴火,高高昂起下頷。「我有話跟你說!」

  店內說話不便,方蘭珠決定將這不速之客請下樓,來到旁邊的咖啡館。

  兩個人各自點了飲料,方蘭珠喜歡喝這邊的伯爵紅茶,單寧沖泡得很柔和,不顯澀味。

  她優雅地啜著茶,閑閑揚嗓。「聽說你又去找我弟了?」

  張琳聞言,豔紅的朱唇歪了歪。

  「我弟雖然長得挺帥的,但只是個很平常的大學生,不曉得張秘書究竟看上他哪一點?」這話問得平平淡淡,語鋒卻犀利。

  張琳氣不過,冷笑兩聲。「哈!你真以為我眼光會差到看上你弟?」

  「那為什麼你總是纏著他不放?」

  「我纏他?叫他別自我感覺良好了,一開始是他在PUB裡想搭訕我!」

  「那你為什麼要給他機會呢?如果你對他一點都沒興趣?」

  「因為他是你弟!」

  原來如此。方蘭珠挑了挑眉。她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張琳早就知道子奇是她弟才故意接近他。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開門見山。「我不記得自己哪裡惹到張秘書了?」

  前世她們倆確實糾葛不清,但這一世,兩人幾乎等於是陌生人,她實在不明白為何張琳要針對自己?

  張琳聽她質問,臉色忽青忽白,指尖用力掐進掌心肉裡。

  「葉文華沒跟你說我跟他分手的原因嗎?」既然都撕破臉了,方蘭珠索性將話挑明瞭說。「我知道他背著我跟你在一起。」

  「……」

  「我只是不懂,如果你跟他在交往,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向我求婚?難道就只為了得到那本美國養珠大師傳給我伯父的養珠手劄?」

  「沒錯!就是為了那本養珠手劄!」張琳嗓音尖銳,似是豁出去了。「不然你以為你有什麼魅力能讓見慣美女的文華愛上你?我們一開始就打算利用你!」

  一開始就打算利用她?方蘭珠自嘲地冷笑,前世的她真傻。

  張琳誤認為她是在嘲弄自己,更加氣急敗壞。「方蘭珠你很得意是吧?學長為了逃避你居然想躲到德國去,你很得意是吧!」

  「學長?」方蘭珠訝然。

  「葉明琛!」張琳拉高聲調,情緒似已瀕臨崩潰邊緣。「別告訴我你不曉得他要去德國了!」

  他要去德國?方蘭珠驚駭,別在衣襟的胸針隨著她微傾的身子,幾顆細白的珍珠花蕊一陣顫動。

  「他去德國做什麼?」她喃喃地問,心神有片刻混亂。

  「名義上說是為公司出差,可我知道他是想躲你。」張琳容色蒼白,激動得語音發顫。「我從以前在美國念書時就認識學長了,他從來沒有為任何一個女人這樣動搖過,他總是那麼冷淡、那麼孤傲,可是……方蘭珠你憑什麼?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你?」

  方蘭珠啞然無語,瞪著面前掩飾不住滿臉妒意的女人,無數蛛絲馬跡的碎片逐漸在腦海裡湊成一幅完整的拼圖。

  原來張琳真正愛的人不是葉文華,而是葉明琛,所以上一世張琳才會老是勸她別跟葉文華離婚,並且在和她攤牌時說出那番玄妙的話——

  因為我不想讓他得到你,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得到。

  張琳愛的是葉明琛,是那個身上帶著松木香的男人。

  這麼說來,難道……

  方蘭珠想起前世每逢她失意落寞,都是那個男人對她遞出溫暖,她因為不孕受盡公婆羞辱,也都是他為她說話,當她需要的時候,他總會挺身而出。

  那些是一個大伯應該對弟妹做的事嗎?他為何那樣百般維護她?

  方蘭珠想起他送給她的趴趴熊娃娃,以及她身上這朵鈴蘭花胸針——從前世到今生,莫非他一直對她帶著相同的情意?

  她忽然想哭,淚珠酸楚地在眼裡孕育著。「你說他去德國了?」她問張琳。

  「對,早上的飛機。」張琳悵然回應。

  德國啊!

  方蘭珠含淚咬唇,驀地,有什麼念頭飛快地掠過腦海,她恍惚記得前世葉明琛也差不多是在這時候去德國出差,然後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是什麼事呢?她努力回想,可記憶偏在關鍵之處模糊了。

  「我不想幫文華的,可他不讓我幫他,他不曉得我才是那個能幫助他人生更上一層樓的女人……」張琳嘶啞地低語,彷佛也陷在強烈失落的情緒裡。

  方蘭珠意外地望她,原來是這樣嗎?張琳跟葉文華在一起,只是為了報複葉明琛對她的忽視?

  「你……你別得意!」張琳察覺方蘭珠同情的目光,驀地凜神,想到自己被向來鄙視的女人同情了,她又恨又惱。「你不要以為學長真的愛上你了,他只是一時迷惑而已!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我才是那個真正在他的事業和生活上都能給他幫助的女人!你方蘭珠有什麼?除了那本養珠手劄,你笨到連自己爸爸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她急急頓住。

  但方蘭珠已抓住了她話裡不經意洩漏的線索。「你說什麼?我爸他不是心臟病發嗎?」

  張琳愕然張唇,表情相當不自然,眼神異常閃爍。

  難道父親死因另有隱情?一念及此,方蘭珠再也無法假裝平靜,厲聲追問。

  「張琳,你給我說清楚!我爸爸去世那天發生什麼事了?」

  張琳像被掐住了喉嚨的兔子,神色驚惶,也不敢再說什麼,起身落荒而逃。

  ****

  父親上了年紀以後,便因為冠狀動脈硬化,隨時有可能發作心肌梗塞,必須經常性地吃藥控制。

  所以他總是隨身攜帶藥瓶。

  那天,他在銀樓附近一座小公園中心臟病發作,當時公園裡四下無人,等到有人發現他倒地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在送醫後宣告不治。

  送他去醫院的路人表示看見他的藥瓶倒在一邊,藥粒四散,顯然父親發作時是想吃藥的,卻沒能將藥及時送進嘴裡。

  方蘭珠一直以為一切只是意外。

  可張琳偶然吐露的言語在她心內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她開始著手調查,問遍公園附近的居民,想看看有沒有誰目擊到現場狀況。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居民的記憶不再清晰,方蘭珠查了幾天,得到的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說詞。

  但她不放棄,持續追查,終於在這天,有個坐在輪椅上的獨居老人翻著一本自己每天寫的日記告訴她——

  「那天我家菲傭推我出來曬太陽,我聽見你爸爸跟一個年輕男人很大聲地在爭論。」

  「他們在吵什麼,你記得嗎?」

  「我沒聽得很清楚,那時候我很想睡覺,只記得好像是跟一本養『豬』的筆記有關,我本來還覺得好笑,養『豬』也要做筆記喔?後來才發現是養珍珠,不是養豬。」

  「後來呢?」

  「我覺得很煩很吵,就叫菲傭帶我回家了,隔天才聽見鄰居說有個男人死在我們公園裡。」

  「你當時看見的年輕男人,是這位嗎?」方蘭珠給老人看葉文華的照片。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反正我記得長得挺帥的。」

  這就夠了!

  雖然得不到證據,但方蘭珠可以肯定那個與父親爭論的年輕男人就是葉文華。他恐怕早就看上那本養珠手劄了,前來找她父親談判交涉,可固執的父親因為伯父曾叮嚀過手劄絕不可外傳,於是拒絕了他。

  方蘭珠幾乎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父親因情緒激動心臟病發作,藥瓶翻倒了,他懇求葉文華喂自己吃藥,可葉文華狠心地置之不理,甚至當場掉頭離去,留父親獨自一人苦苦掙扎……

  那個禽獸!

  想像著父親該是如何地含冤而逝,方蘭珠不禁淚流滿面。

  父親的骨灰壇寄放在一間寺廟裡,她孤身來到父親靈前,雙膝跪在冰涼的地面,只覺得胸口也冰涼一片。

  小時候,父親最疼的就是她,記得有天她生病,夜裡發燒,半夢半醒之際一直喊著想吃西瓜。

  那時,夜很深了,母親苦口婆心勸她。「這麼晚了去哪裡買西瓜?店都關了,喝水好不好?」

  「不要,我就想吃西瓜……」她只覺得全身又熱又燙,頭痛鼻塞,難受得不得了,只想撒潑耍賴。「我要吃西瓜,嗚嗚……西瓜……」

  父親不忍她在病裡嗚咽,向來不善表達感情的他只是淡淡地點頭。「好,爸爸去買,你等著。」

  深更半夜,父親大街小巷地開車尋找,只為了滿足她的口腹之欲,可那麼晚了哪還有店開著?就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也買不到西瓜。

  可天亮時分,父親還是抱著兩顆大西瓜回來了,母親見他滿身狼狽,手腳沾滿了污泥,驚駭地問。

  「你這是從哪裡買來的西瓜?」

  「我去田裡挖來的。」

  原來父親買不到西瓜,索性開車到宜蘭,一間一間地找那種田的農家,硬是敲門把人家喊醒,低聲下氣地懇求,總算采來兩顆接近成熟的西瓜。

  母親看他雙手都弄傷了,也不知怎麼弄的,其中一片指甲還翻出來,哭著罵他。「你傻啊!還真跑到人家田裡去挖西瓜。」

  「孩子想吃。」父親只有這麼簡單一句。

  那天早晨,她一口一口地吃著父親好不容易采來的西瓜,只覺得甘甜無比,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西瓜。

  這樣疼愛她的父親,這樣愛妻愛子,將保護一家人的重擔都扛在肩頭的父親,自己竟在他去世後不久,便昏頭昏腦地愛上一個男人。

  若是父親的死果真和葉文華有關,那她該有多不孝!父親在黃泉之下眼睜睜地看著她嫁進葉家,該有多冤屈怨恨!

  想著,她忽然感覺強烈地噁心,胃袋翻騰欲嘔,全身冷顫。

  「爸,對不起,是我太笨了,是我太不孝……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咳、咳……」

  方蘭珠失聲痛哭,一口氣噎在喉嚨,嗆咳不止。

  從來不曾如此討厭自己,憎恨自己,都是她的錯,是她識人不明,竟然嫁給一個害死父親的仇人,還將養珠手劄雙手奉上,甚至親自培育出頂級珍珠,幫助四葉珠寶更上一層樓,他也因而順利成為家族事業的接班人。

  五年的婚姻,她為葉家嘔心瀝血,結果換來的是什麼?爸爸、媽媽、弟弟還有她自己,全都淪落到淒慘的下場!

  「我討厭自己,真的、真的好恨……」她嗚咽著、哽咽著,巨大的悲痛如同齒輪,殘酷地傾軋著她。

  該怎麼辦才好?

  曾經,她以為自己重活一世,只須小心地不踏上跟前生同樣的道路,她只想遠離葉家人,和家人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可如今,她覺得自己錯了。

  最疼愛她的爸爸,不能就這麼白白地冤死!

  方蘭珠狠狠咬牙,雙手緊緊地抓住疼痛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槌著。「爸,我不能逃避了,對不對?不能就這樣結束,不能這樣輕易放過他們……」

  她要報復!

  「爸,你等著,我不會讓一切就這樣過去的,葉家欠我們的,我要他們一筆一筆地還回來……」方蘭珠擦乾眼淚,痛下決心。

  如果自己要擊倒葉家,該怎麼做?

  她想,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與葉明琛為敵,他是真正有能力也是唯一能夠守住葉家的人。

  她要將他拉到自己這一邊,無論如何必須讓他成為自己的人!

  她得去德國找他……

  驀地,一道靈光擊中方蘭珠腦海,她想起來了。

  葉明琛這次去德國……

  有危險!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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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8 00:14: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德國——慕尼克。

  初秋的早晨,空氣中浮動著些微的涼意。

  葉明琛由位於舊城區的飯店走出來,不到幾分鐘,拐個彎,新市政廳歌德式的高聳尖塔便映入眼簾,他買了杯熱咖啡,在市政廳前方的廣場找了個角落坐下,怔怔地看人來人往。

  天空很藍,白雲像一朵朵胖胖的棉花糖,襯得市政廳略微泛黑的建築外表更顯出幾分古典意趣。

  八十五米高的鐘樓嵌著全德國最大的人偶機械鐘,每日逢時清脆叮咚的鐘聲便會響徹廣場,由三十二個各色人偶演出一場歡樂的歷史婚禮。

  在來到慕尼克第一天,葉明琛便在黃昏時刻,幸運地目睹到人偶精彩的表演——藍衣騎士與紅衣騎士對決搶婚,最後由象徵南德巴伐利亞的藍衣騎士一箭射下紅衣騎士,勝利的騎士歸來,製作啤酒桶的工匠們開始慶祝地舞蹈,新郎與新娘在鐘聲裡幸福地結合。

  當時不知怎地,葉明琛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悸動,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個擁有浪漫因數的男人,只是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女人,一個在他想起她時,會感覺到心痛的女人。

  她過得可好?

  那天回到飯店後,他幾乎有股衝動想立刻打電話給她,想聽聽她的聲音,聽她用溫軟嬌柔的嗓音喚他的名字。

  可他終究沒撥出那通電話,隔天就將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更滿,拜訪客戶、調查市場,不留一點空檔。

  直到昨天晚上,他手機沒電了,回到飯店,櫃檯的工作人員傳給他英文口信。

  是方蘭珠留下的,她從臺灣打國際電話來,請飯店服務生轉告他千萬別搭地鐵。

  這什麼意思?

  他不懂,心臟卻撲通撲通地狂跳,急忙將手機充電,從通訊錄調出她的號碼,按下撥通鍵。

  她的手機關機了。

  他找不到她,徹夜輾轉難眠,她為何會留下那樣怪異的口信?發生什麼事了嗎?

  想了整晚想不通,一早醒來,他繼續撥她的號碼,依然是關機狀態,怕她找不到自己,他取出在德國買的預付卡,換回臺灣的SIM卡。

  他心神不寧,怎麼也靜不下來,取消了所有行程,連早餐也吃不下,獨自來到廣場喝咖啡發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知坐了多久,他才恍惚地起身,慢慢踱回飯店,櫃檯小姐告訴他有人留下口信,要他回電。

  他心跳乍停,立刻借了櫃檯的電話撥出去,可傳來的並不是他預期的那道清柔的嗓音,而是他前兩天才認識的一個當地的珠寶商人。

  對方說正巧來到他住的飯店附近,約他在地鐵站旁的一間咖啡廳見面。

  地鐵站旁的咖啡廳?他愣了愣,有些猶豫,但想想,方蘭珠只是要他別搭地鐵,在地鐵站附近停留,應該沒關係吧!

  「我知道了,待會兒見。」他用不甚流利的德語回復對方,掛下話筒,神情掩不住一絲惆悵。

  ****

  一出機場,方蘭珠便叫了輛計程車直奔葉明琛投宿的飯店。

  由於撥不通他的手機,她只好費了一番心思向他的秘書套問,原來他在德國換了當地的門號,對方本來不願告訴她,她假裝是美國某個珠寶品牌旗下的首席設計師,之前曾與他商談過合作事宜,才終於套出了他在德國的電話及落腳處。

  一知道他人在慕尼克,她匆匆將店裡的業務交托給趙伯後,立刻收拾行李趕赴機場。

  之所以如此急迫,是因為她回想起前世葉明琛曾在德國捲入一場地鐵爆炸意外。

  具體的日期她記不清是哪一天了,只知道他在那場意外中受了重傷,右腿骨折,後來回到臺灣,花了大半年時間複健才總算能恢復自然地行走,可卻從此不能進行劇烈運動了。

  也因為他沈寂了半年,葉文華乘機整合公司內部派系勢力,並將一次和歐洲一個大客戶簽約失敗的過錯嫁禍給他。

  當時她隱隱約約地察覺葉文華正對自己的兄長進行一場奪權鬥爭,她明知是不對的,卻怯懦地閉上眼睛、關起耳朵,裝作對這一切渾然不曉,也不知是否也有她這樣的態度傷害了他的緣故,他變得心灰意冷,決定退出四葉珠寶,自行到外面創業,開了一間小小的建築師事務所。

  直到她跌落樓梯流產,他前來探望傷心欲絕的她,兩人才又重新有了往來。

  如今回憶起來,她真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從來都是他默默地守護她,給她力旦裡,她卻……

  方蘭珠倏地咬牙,不願再想,窗外陽光燦爛,顯得她憂鬱的臉色格外黯淡。

  在車上,她嘗試撥他的手機,卻怎麼打也打不通,她焦灼不已,也不曉得他有沒有收到她留下的口信?

  司機開下高速公路,轉進市區,很快便抵達飯店,飯店服務生來幫忙她提行李,她詢問櫃檯,得知他已確實收到口信,松了口氣。

  聽說他尚未回飯店,她決定先辦理入住手續,她訂了間單人房,房價不便宜,但房內裝潢雅致,窗明几淨,站在露臺可眺望整個舊城區的景致,也算物有所值。

  整理完行李,又沖了個澡,已是薄暮時分,窗外天空渲染成一片淡淡的煙藍色。

  她倚在窗邊出神,驀地靈機一動,拿起手機改撥葉明琛在臺灣用的門號,這回居然通了!

  「喂,是蘭珠嗎?」他的聲音喑啞,似是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她心韻淩亂,一時怔忡無語,過了好片刻,才低低地揚嗓。「是我。」

  「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留下那樣的口信給我?」他一連串地問。

  她深深地呼吸,努力平抑過分急促的心律。「你一直在等我電話嗎?」

  「嗯。」

  是擔心她找不到他,才換回臺灣的門號吧。方蘭珠無聲地歎息,說不清漫溢胸臆的是什麼樣的滋味。

  「我現在在你住的飯店。」

  「什麼?!」他震驚。

  「你在哪兒?」

  「我在地鐵站旁邊一家咖啡廳……」

  「地鐵站?!」這回輪到她震驚了,不禁氣急地提高聲調。「我不是說過要你別去搭地鐵嗎?」

  「我沒搭地鐵,只是在附近。」

  「不管怎樣,你快離開那裡!」

  「怎麼了?蘭珠,到底……」

  話語未落,一陣爆炸聲便透過手機在方蘭珠耳畔轟然作響,連續數聲,昭示著不祥。

  她頓時悚然,全身凍凝,腦海一片空白。

  方蘭珠由飯店匆匆奔赴爆炸現場時,只覺得一顆心都快跳出來,慌然無措。

  地鐵的方向升起陣陣濃煙,火光在暮色漸濃的天空映染一片瑰麗的血紅,她看著那片天空,更加驚惶。

  人流連綿不絕地由地鐵站往外疏散,只有她跑往與眾人相反的方向,偏偏要往那危險處去。

  「小姐別過去!那邊危險!」有德國市民善意地提醒她。

  她雖聽不懂對方說什麼,但能由他的表情看出擔憂,感激地道謝。「我的朋友在那裡。」她用英文解釋。

  「是戀人嗎?」對方的眼裡有了了然與同情。

  她沒有回答,只是那一顆心跳得更劇烈了,胸口狠狠地悶痛著,透不過氣來。

  葉明琛不是她的戀人,卻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直到此刻,她才恍然醒悟,自己不能失去他!

  萬一他出了什麼事……

  方蘭珠呼吸一斷,不敢想像,那森冽如冰、溫潤如玉的男人若是從此不在這世上,那字字犀利卻總能安慰她的言語,那淡定從容的微笑,那看著她時偶爾帶著溫柔寵溺的眼神,還有他身上那隱約可聞的松木香……

  如果,他不在了……

  光是這樣的念頭稍稍在腦海浮起,她便已撐持不住,逆著人流奔往那慘烈狼藉的爆炸現場,她嘶聲呼喊。

  「明琛!葉明琛,你在哪兒?回答我,明琛……」

  爆炸是在地鐵站內發生的,波及站外,幾間商店的玻璃門窗都被震破了,不少人受傷流血,在地上匍匐呻吟。

  方蘭珠捧著駭跳不止的心口在附近尋找,好怕葉明琛也是其中一位,他會不會像前世一樣斷了腿?或者傷勢更加嚴重?如果延誤就醫,生命會不會有危險?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她真的聽見他痛苦的求救聲?自從他親生母親去世後,他一直就是那樣孤單一個人,生病了受傷了也沒有誰去理會。

  「明琛,你在哪兒?我來了!你別害怕,痛了就喊一聲,我在這兒,我會救你的,會找到你的,你等著,千萬要等著……」

  話說到後來,連她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喃喃地、一再地重複不休,纖細的身影在暮色裡焦急地穿梭。

  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卻怎麼也找不著那道熟悉的人影,德國警方開始進駐,有個制服員警驅離她離開現場。

  這起爆炸案,後來經調查證實是某個國際恐怖組織所為,造成好一陣子歐洲風聲鶴唳,各國政府都繃緊了神經。

  但如今,剛剛拉起封鎖線的德國警方還不曉得事態有多嚴重,只是極力維持著爆炸區域的秩序,安撫周遭人心惶惶的群眾。

  可偏偏方蘭珠不肯配合,只是不停地懇求員警讓她留下。「我不走,不能走,我的朋友在裡頭……」

  「小姐,請你離開,這裡危險,說不定會再爆炸。」

  「不要,我不能走,我要找到明琛,一定得找到他……」

  員警見無法與她溝通,動作變得粗魯,強硬地將她推到封鎖線外。

  那一條密密圍起的警示線,就如同一帶銀河,隔開了她和思念不已的男人,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霎時攫住她。

  不會的,他一定好好的,不會有事的……

  蘭珠,蘭珠。

  她彷佛聽見有人叫她。

  是明琛嗎?他在向她求救嗎?他是不是一個人獨自承受著痛苦?

  一念及此,她忽地失去了理智,不顧一切地再度闖進封鎖線內,警方對她鳴笛示警,幾個大男人追逐著她。

  「明琛,葉明琛!」她心碎地哭喊。「你在哪兒?回答我!明琛……」一雙有力的臂膀猛然從背後抱住她,她近乎歇斯底里地掙扎著。「放開我!我朋友在這裡,我要去找他,非找到他不可!」說著,她張口就要咬向那困住她的手臂。

  「蘭珠,你冷靜點,是我。」記憶中清淡卻又和煦的嗓音吹拂著她。

  她陡然震住,心韻靜止幾拍,好半晌,才希冀又膽怯地回頭。

  「是我啊,蘭珠。」一雙如墨玉深幽的眼眸在暮色裡光華璀璨,亮得驚人。

  是葉明琛,真的是他!

  她歡叫一聲,迫不及待地轉過身來,抓著他臂膀追問。「明琛,明琛!你沒事吧?大腿骨折了嗎?哪裡受傷了?」

  「我沒事。」他柔聲低語。「我很好。」

  「真的嗎?」她含淚盯著他,不敢輕易相信。「你沒有骨折?」

  他搖頭。「沒有,只是爆炸的時候被玻璃碎片刮傷了手。」

  「你傷到手了?」她驚呼,急急抓起他兩隻手來細瞧,只見手臂上有幾道輕微的刮痕。「還有沒有哪裡傷到?」

  「沒有了。」他淡淡地微笑,臉龐染上了些爆炸的煙灰,顯得有幾分狼狽,但身姿依然一如既往地偉岸挺拔,如松如竹,光是這麼站在她面前,便令她全身上下罩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安全感。

  方蘭珠仰頭凝睇他,明明松了口氣,可心韻仍是急促地律動著,她驀地投入他懷裡,雙手緊緊抓住他衣襟,彷佛只有這般抓著他,才能確定他不會離開自己。

  葉明琛震了震,手臂緩緩舉起,好一會兒,才遲疑地落在她起伏不定的背脊,溫柔地拍撫。「我沒事了,乖,別擔心,我沒事了。」

  方蘭珠咬著唇,驚駭的情緒稍稍平復之後,胸臆不知怎地卻陡然升上一股怒氣,她退離男人的懷抱,板著一張冷臉,轉身就走。

  他愣了愣,連忙跟上。「蘭珠,你去哪兒?」

  「回飯店!」她幾乎是兇狠地回嗆他一句。

  他怔住,從不曉得這個女人也能夠如此潑辣,傻傻地跟她回到飯店,看她跟櫃檯要了急救箱,然後示意他隨自己進了她房間。

  「坐下。」她指著沙發,冷冰冰地下令,橋容凝霜。

  他絲毫不敢反抗,乖乖地坐下。

  她開始替他清理傷口,消毒上藥,貼上OK繃。

  其實真的是小到微不足道的傷口,但她專注的表情令他心旌不由自主地動搖。

  沙發旁一盞立燈,幽幽地在她臉上投下光影,他深邃的眸光如情人的手,愛撫過她微蹙的秀眉,挺翹的瓊鼻,以及那雙不悅緊抿的粉唇。

  「你生氣了?」他低聲問。

  她一凜,唇角一撇。「沒有。」

  說謊!他無奈地歎息。「我不是故意不聽你的話的,是一個剛認識的朋友約我在那裡喝咖啡,他本來還說要搭地鐵帶我到另一個地方看看,我都拒絕他了,一步也沒踏進地鐵站……」

  「所以呢?你覺得這樣就算聽了我的話嗎?」她尖聲打斷他,忿忿瞪向他的眼神滿是控訴。

  他窒了窒。「就只是在附近喝咖啡……」

  他奇怪自己為何如此氣虛膽怯,說到底自己也沒受什麼傷不是嗎?只是稍微受到一點波及……

  「你很擔心我?」

  「誰擔心你!」她嗆。

  他聞言莞爾,很高興見到她偶爾也有張牙舞爪的時候,像只剛出生不久的小獸露出小小的乳牙,毫無威脅性,只讓人覺得可愛。

  他忽然好想逗她抱她親親她,但終究只是伸手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她試著掙脫,他緊握住不放。「別生氣了,嗯?」

  她撇過頭,輕哼一聲。

  這副任性傲嬌的模樣真是令他又愛又疼,好不容易才忍下想狠狠吻住她的衝動。

  「我請你吃飯算是道歉,好不好?」溫柔誘哄的口吻分明像在寵溺一個小孩子。

  方蘭珠心弦一扯,不覺抬眸,正巧迎向他奇異的目光,看得她莫名地心跳加速,胸口那股悶悶的怒火頓時滅了。

  「我還要喝酒!」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非要像個孩子般耍脾氣。

  「好,給你喝酒。」他完全嬌寵著她。

  她臉頰發燒。

  兩人各自梳洗一番後,約在頂樓的餐廳共進晚餐。

  為了幫助她鎮定情緒,他要了兩杯慕尼克當地產的黑啤酒,讓她慢慢地喝,她喝了半杯,心情似乎漸漸放鬆了,臉上也有了淺淺的笑意。

  他不再提爆炸案的事,也不問她為何而來,只是熱切地推薦她試試看德國豬腳和美味的香腸。

  外表炸得酥脆,肉質Q軟的豬腳送上來,頓時香氣四溢,再加上那醃得恰到好處的酸菜,還沒送進嘴裡,方蘭珠便感覺口腔裡分泌出甜甜的津液。

  她快樂地吃著,葉明琛又點了一份香腸拼盤,讓她每一種都嘗一點,配著清冽爽口的啤酒喝,簡直是人間美味。

  飯後,方蘭珠覺得自己肚子都凸了,葉明琛居然還問她要不要吃甜點?

  她很想吃啊!可是……

  「吃不下了。」她吐吐舌尖,有種平常少見的俏皮。「我吃太多了。」

  「那去散步走走吧!」他邀請她。

  兩人避開才剛剛發生爆炸的地鐵站,往舊城區的另一個方向走,戶外夜幕已降,月兒高掛在天空,晚風涼涼地拂在臉側,清新宜人。

  葉明琛難得多話,滔滔不絕地為方蘭珠介紹著慕尼克的風土人情,從古跡建築說到每年初秋連續舉行兩周的啤酒節。

  「可惜你來晚了,前幾天剛剛結束了整個慶典,我還記得那天街頭徹夜喧囂,每個搭起的帳篷裡都是狂歡的人群,大家都拿著大大的啤酒杯乾杯。」

  「那你呢?」她聽得心生嚮往。「你也跟大家一起喝嗎?」

  「嗯,有個前不久才認識的珠寶商人約我去參加他們公司的Party。」

  看來他在德國過得挺逍遙的嘛。

  她嬌嬌地橫睨他一眼,也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看著她無意間流露風情萬種的眼波,心弦一緊,身上忽地感到一陣燥熱。

  「蘭珠,你為什麼會來?」忍了一個晚上,他終於忍不住了,低聲問道。

  她一凜,頓時凝住步履。

  兩人站在路邊一株行道樹下,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篩落,盈盈漾著碎影。

  葉明琛見方蘭珠久久不語,容色略顯蒼白,粉唇微抿,似是猶豫,又似惆悵。

  「告訴我,你怎麼知道地鐵會發生爆炸案?」他輕輕握住她纖肩,極力放柔聲嗓,不欲嚇著她。

  但她仍是驚了一下,微微地顫慄。

  「蘭珠?」他蹙眉望她。

  她沉默片刻,終於深吸口氣,揚眸迎視他擔憂的眼神。「我是……夢見的。」

  「夢見的?」他訝異。

  「嗯。」方蘭珠點點頭,在前來德國的路上她就已想好了藉口。「我夢見地鐵爆炸了,你受了重傷。」

  「真是作夢?」他不可思議。

  「真的!」她急切地強調。「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可以前……我小時候也作過一、兩次類似的預知夢,後來都靈驗了,所以……你不相信嗎?」她知道所謂的預知夢很難令人信服,但若是跟他說這是她上一世帶來的記憶,他恐怕更會以為她是瘋子。她澀澀地咬唇。「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我相信。」簡單俐落的三個字。

  她震了震,怔忡地望他。

  「我相信你,蘭珠。」他微微一笑,伸手輕柔地撫摸她微涼的臉頰。「你不會說謊,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她不會說謊,她說什麼他都相信……他可知她現在就是在對他說謊啊!

  方蘭珠在心底呐喊,胸臆隱隱地抽痛著,這男人……為何他要對她這麼好?為何總是令她歉疚又心疼?

  「我很高興。」他低語。

  她眨眨眼,羽睫微顫。

  「你夢見我,還為了我來到這裡,為了找我不惜冒險到爆炸現場,我很高興,蘭珠,真的很高興。」灼亮的星眸盯著她閃耀生輝,他看了她許久許久,忽地低下唇,在她額頭印落一吻。

  她頓時忘了呼吸,宛如被施了魔法。

  ****

  兩人在街頭漫步,直到午夜,他才依依不捨地將她送回飯店,在房門口與她道別。

  「晚安。」他對她微笑。

  她眨眨眼。「嗯,晚安。」

  他深深看了她一會兒,墨眸閃爍著異樣的神采,似是無奈,又似渴求,接著眼神一凝,毅然轉身。

  要留住他嗎?

  有那麼一瞬間,方蘭珠的心動搖了,柔荑悄悄舉起,只差一寸就可以拉到男人的衣袖。

  但終究,那蔥白的指尖還是軟軟地垂落。

  她自嘲地勾勾唇,回到房裡,門落上鎖。

  之所以來到德國,除了想救他避開爆炸案,其實也是想實踐在父親墳前許下的誓言。

  為了報複葉家,她必須讓這個男人跟自己站在同一邊,將他變成自己的人。

  可事到臨頭,她依然下不了決心,也不曉得自己在猶豫什麼。

  落地窗旁有一把北歐風格的蛋形椅,方蘭珠怔怔地坐下,望向窗外舊城區的街景,天際一彎銀月,映著市政廳的尖塔瑩然閃爍。

  上一世,葉明琛是在這場爆炸意外中斷了腿,才會給葉文華乘虛而入的機會,最後被逼得退出四葉珠寶。

  可這一世,因為她的介入,事情有了變化,葉明琛幾乎毫髮無損,是不是也代表這次他不會離開四葉珠寶了呢?

  方蘭珠並沒有後悔警示葉明琛,雖然她希望他離開葉家,但若是得以他的受傷為代價,她寧願不要。

  不想讓那男人受傷,不忍他受到一點點苦,直到今夜,她才恍然醒悟那男人在自己心裡已經佔領了那樣一個絕對優勢的地位。

  她不能失去他!

  現在問題是,該怎麼讓他自願離開葉家呢?

  方蘭珠惆悵地歎息,明月如鉤,依舊孤獨地高掛夜空。

待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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