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嗜酒態睡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1
發表於 2017-3-13 17:05:37 |只看該作者
第060章 望湖

  且平州本就少見命案發生,這回突然之間接連死了幾人,當地老百姓早已是惶惶不可終日。

  蘇彧將視線收回,轉臉面向三七,吩咐道:「歇兩刻鐘。」

  「是,小的這就去打點乾糧。」三七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忙不迭應了退下去。

  幾名隨行的差役,得了這話,也都沒有法子,只能抓緊時間歇上片刻,連話也無暇說。趕路趕了一整天,馬累了,人也累了,就連元寶都似乎累極,趴在包袱上睡了過去。

  等到一行人重新出發時,它睡得打起了呼嚕。

  三七將它抱起重新安置妥當,它也只掀了掀眼皮看他一眼,而後就又牢牢閉了上去,懶洋洋的不叫也不動。三七看著它瞌睡的樣子,自個兒也不由有些發睏,可當他去看主子的時候,卻發現蘇彧正面色沉沉地望著前路,牽著韁繩的手握成拳頭,緊緊的,幾乎能看清楚那發白的骨節是何形狀。

  他就想起了蘇彧方才望著天空同自己說的話來,當下心有戚戚,睡意全消,遂翻身上馬,跟了過去。

  天上彎彎的一輪冷月,也慢慢變得明亮起來。

  夜色越是深濃,明月越是發亮。

  不過須臾,霜雪一般的銀白色就鋪滿了他們前行的道路。

  馬掌踩過月色,飛馳而去。

  若生一行則因為坐的是馬車,慢了他們許多,此時尚在客棧中小憩。天黑後,馬車前行的速度就不得不放慢了些,若生又是從來沒有受過這等顛簸的。即便她心中無謂,可嬌滴滴的身子骨卻有些吃不消。這還是她近些日子跟著姑姑跟竇媽媽學拳腳,飯量陡增後的模樣,若換了過去,恐怕她早在剛出城門時就開始熬不住了。

  扈秋娘是個有眼色的。見她面上倦色漸漸難掩,就將剩下的還有多少路,需途經哪些地方一一向她說明,而後笑著道:「姑娘,越是下面的路,越不比前頭好走。夜深慢行,只增勞累,依奴婢看,倒不如趁著這工夫好好歇上幾個時辰,明日起早就是。您算算。若是明兒個卯時就啟程出發,這走得快一些,咱們未時就能到下一個歇腳的地方,歇上半個時辰,又能繼續趕路。」

  「也好,讓人停下吧。」若生伸指揉著太陽穴,點了點頭。

  扈秋娘便下去吩咐人歇腳,綠蕉則沏了茶送上來給她。

  茶葉是打從連家帶出來的西山綠眉。路上尋常難買,一壺沏得,香氣撲鼻。連帶著外頭守著人都能聞見。

  若生接過呷了一口,忽道:「取些綠眉煮了茶送下去。」

  綠蕉愣了愣:「姑娘,府裡也沒剩下多少綠眉茶,奴婢這回全帶上了也不過一小罐……」

  「我知道。」若生輕聲打斷了她的話,就著屋子裡昏黃的燭光說,「出門在外。從簡即可,這些茶今日喝過也就罷了。我吃什麼底下的人也吃什麼,分作兩樣。徒增麻煩。」

  綠蕉看看青花小罐子裡的茶葉,終於還是應下拿著茶葉退了出去。

  熱水是先前就備著的,綠蕉捧著罐子走到爐子前,就見扈秋娘正在那倒了滾燙的白開水喝,不由驚呼:「燙得很呢!」

  扈秋娘笑了聲,道:「傻丫頭,晾晾不就涼了,我也沒說非得這會喝。」

  綠蕉鬆口氣,又微訕,上前放下裝著綠眉茶的罐子準備煮茶。

  「咦?」扈秋娘驚訝,「你方才不才給姑娘送了一壺?」

  綠蕉點點頭,手下動作不停:「是啊,那壺已經送進裡頭了,可姑娘說,這一路她吃什麼底下的人就吃什麼,不必另外麻煩,這綠眉茶也要分給下頭的人吃。」

  扈秋娘越發詫異,忍不住咋舌:「這可是西山產的綠眉呀!」

  可言罷,她似忽然明白過來,面上的訝色漸漸收起,反逐漸換上了一種佩服,捧著碗白水笑了笑,搖頭道:「三姑娘年紀雖不大,做事倒挺老成。」

  這一路算上來回跟在平州逗留的時間,好說歹說也得花上大半個月。

  若生是頭次出門,雖然頂著連家三姑娘的名頭,可她們這一輩比她小的幾個尚未插手連家的事,比她年長的兩位堂姐,走的也是名門淑媛的路子,平日裡習字讀書彈琴賞花,學學管賬管家人情交際,過去沒有用連家的人辦過事,眼下也沒有,將來只怕更不會有。

  幾個堂弟的年歲,卻都也還小。

  是以連家這一輩的姑娘少爺裡頭,她還是頭一個。

  底下的人服氣不服氣她,如何看待她,都是兩說的事。

  她若一路上趾高氣揚,扈從們也沒有法子,自會忍著,可人心這事艱深得很,興許從此以後,眾人就打從心眼裡不服氣她了。想著左不過是個嬌縱的姑娘而已,背後誰能真拿她當回事?

  所以這茶往下一發,眾人喜歡不喜歡喝暫且不論,至少這裡頭的情義足了。

  扈秋娘就同綠蕉道:「別偷偷留著,回頭叫姑娘發現了發落你。」

  綠蕉面上一紅,窘然道:「秋娘姐,你怎麼知道我準備偷偷留一些?」

  「你怕三姑娘這是想一齣是一齣,晚些時候又想起要吃茶結果沒了心裡不痛快,定然會藏一些。」扈秋娘笑著說完,讓綠蕉好好煮茶,自進了裡頭陪若生。

  綠蕉便也斂了心神,只安心煮茶,少頃送去下頭,道這是三姑娘吩咐的,一群人便都怔了怔。轉瞬清醒過來,眾人便連聲謝過主子恩典,沏了茶來喝,一入口便都傻了眼。

  其中一人更是道:「他娘的,世上竟還有這般滋味的茶!」

  「三姑娘倒是少見的大方,往前跟著四爺,最多也就賞些銀錢,何嘗有這等機會能嘗主子們吃的茶。」

  西山綠眉價以金計。而且量少,普通人便是手裡拿得出財帛,也買不到手。

  幾人聚在一塊吃了半壺茶,皆不由自主地讚歎起若生來,想著從四爺那出來跟了三姑娘。也不是什麼壞事。一群人就高高興興地說起話來,正說到暢快處,先前去方便的老吳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一眼就先瞧見了擱在桌子上的那壺茶,抽抽鼻子嗅了嗅香氣,忽而一拍案,「這是哪來的茶?聞著竟像是綠眉!」

  坐在那說話的人就笑:「三姑娘使人送來的。就是綠眉。」

  「哦?」老吳愣住,「三姑娘出手竟有這般闊綽?」

  「那可不怎地,聽說三姑娘還說了,這一路往平州去,咱們吃什麼她就吃什麼。不二樣。」

  老吳不信,壓低了聲音罵罵咧咧道:「就她?不能夠!你們不信?不信趕明兒看看就知道了,給個饅頭她要是吃得下才有鬼!」

  連家的廚子手藝高明,就是那普普通通的大白饅頭,也能做的格外宣軟香甜,令人愛不釋口,他們趕路帶著吃的乾糧,那饅頭放了一天硬邦邦的。可連府裡廚子做的十分之一可口也無。

  所以,老吳深信若生是隨口胡說的。

  可不曾想,翌日他就見了「鬼」。

  午後歇腳。若生也只就著白水吃饅頭,高高興興,笑咪咪的吃了一整個大饅頭。

  老吳驚得厲害,轉過身就同人嘀咕起來,這三姑娘怎麼看著有些不得勁,同四爺嘴裡說的。更是判若兩人。

  但除老吳之外的人,卻覺得有這樣的主子委實太好了……

  到了另一個小鎮打尖。進了最好的酒樓若生點了菜,自己跟扈秋娘綠蕉一桌。另又點了兩桌一模一樣的給他們。

  一群人吃得油光滿面,趕路都趕出了樂子來。

  原本漫長的路途,也彷彿因此變得短暫了許多。

  進了平州地界後,若生就命老吳幾個先去同之前就派來平州的人匯合。購宅子的事,也當日就要敲定,所以先前她人還未至平州,在平州的人就先喬裝打扮找了掮客看過了幾座合適的宅子,等她來,再由她親自看過後挑定一座。

  因吳亮一家的人就在望湖鎮,望湖鎮又可算是平州治下最大的一個鎮子,加之風景怡人,也出過極有為的花匠,是個蠻好的地方,若生最後挑的那座宅子,也就定在望湖鎮上。

  宅子並不大,只兩進,甚至可說小巧,但後面還附個小樓,若生見了很是喜歡,就讓人拿了銀子買下了。

  於是,一行人在宅子裡魚貫進出,收拾行囊。

  若生歇了片刻,就招呼了扈秋娘來,道:「讓人領我去見吳亮。」

  外頭日頭還高,距離天黑還有好一段光景,她答應三叔夜裡不出門,那就趁著青天白日早早將事情了了才好。

  可吳亮,卻並沒有老老實實待在家中。

  若生嫌待著憋氣,索性帶了人出門去。

  望湖鎮名叫望湖,自然少不得能望的湖。湖在鎮子東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若生看著,覺得不像湖,倒更像是河,興許是覺得叫望河鎮不如望湖聽著雅緻,所以當地人才硬生生都裝瞎子把河說成了湖……

  河面上有一座橋,石頭的,經歷風吹雨打,已有些年頭了,但看著還算堅實。

  岸邊有長柳,風一吹垂枝便拂過橋欄。

  橋欄不過才齊腿根高,若生就止步在上頭坐下,而後戴著冪籬的腦袋微偏,朝河對岸看了去。

  一排排的店鋪,看著不過尋常市井景象。

  扈秋娘站在她邊上,伸手悄悄指了指其中一間,輕聲道:「姑娘,吳亮日常去的那間賭坊,就在那鋪子後頭藏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2
發表於 2017-3-13 17:06:36 |只看該作者
第061章 救命

  吳亮嗜賭成性,手頭但凡有一個大錢在,他便要忍不住去賭坊裡玩上兩把。

  偏這人倒楣起來,楣運那是一年疊一年,只見漲不見消,自打他散盡家財窮困潦倒開始,他的手氣就再也沒有好過。十賭九輸,贏錢時亦不過幾兩銀子上下,甚至還不夠他再來一把的。

  可他連手指頭都堵掉了幾根,也不知害怕,只管日日像那見了肉骨頭的野狗一般拚命往賭坊去。

  這人不管是什麼事,一旦有了癮頭,那想戒除,就真的是千難萬難的事了。

  若生的人,在望湖鎮找到吳亮後,已是將他家中人口事無巨細都暗暗查過一遍。吳亮跟他媳婦兩個人,不光賣了雀奴,將剩下的幾個庶女,也是能嫁就嫁,能賣就賣,管他買主何樣,只要銀子給足了就是。

  夫妻二人,連那喪心病狂的人販子也不如。

  尤是吳亮,那都是他正正經經納的妾生的孩子,又不是外頭私窯裡娼妓出的,但他就是半點臉面不要,光鑽錢眼裡去了。然而說他不要臉,又知改頭換面,連祖宗姓氏都換了,才住進這望湖鎮來。

  是以,吳家周圍的人,只知吳亮是個賭鬼,家中兩個兒子也是各種不成器,每天吃喝嫖賭,混跡市井,沒半點出息,旁的卻並不大清楚。

  若生遙遙望著扈秋娘手指的鋪子,上頭掛塊匾,是個典當鋪子。

  真好,後頭賭,前頭當,換了她是個賭鬼,她也樂意進去轉轉。

  唇畔浮起一抹冷笑。若生扭頭吩咐扈秋娘:「讓人拿了銀子進去陪吳亮玩兩把,等他輸得精光卻還捨不得走的時候,就充好人借錢與他。」

  賭鬼,賭鬼,說的就是那些滿腦子只裝得下「賭」字,連是非黑白,人倫道德皆不顧及的人。這樣的人在手頭無錢下注時。碰見有人大大方方願意借銀子給自己。就如那溺水之人,終見行舟,只會高興得發狂。斷不會花半分心思去想一想這銀子該不該借。

  吩咐完,她又補了句:「挑了那不會賭的人去。」

  扈秋娘微怔,問道:「要半點不會的?」

  「對,就要那半點不會的。」若生抓住一枝垂柳輕輕拽了下。微笑著徐徐解釋起來,「望湖鎮雖然並不小。可到底只是個鎮子,位置也偏僻了些,來來回回都是些常見面孔,尤其是賭坊這種地方。進生客的機會可不多。既是生面孔,若出手老練,難免會被人疑心。」

  吳亮手頭沒有幾分銀子。用不了多久就能輸個乾淨,她派個全然不會賭的人進去賭。就那麼點工夫,便是輸也輸不了多少。

  她側目看向扈秋娘:「順便,往那長得年輕秀氣些的挑。」

  「是。」扈秋娘點頭應道,「奴婢曉得了,這便下去辦。」

  因人都是現成的,扈秋娘很快就挑了個出來讓人站在不遠處,讓若生過目。若生定睛一看,果然長得白白淨淨,換過好衣裳後就像是哪家的少爺。她就笑著點一點頭,擺擺手道:「只管輸!」

  底下站著聽話的人聞言摸摸頭,答了個是,打開扇子,搖啊搖著往河對岸去了。

  午後的日頭暖融融地照在人肩頭上,若生忽然有些犯睏,隔著冪籬望向了河面,只見裡頭「咕嚕咕嚕」冒出幾個水泡,底下「嘩啦」一聲激起一道白花花的浪來,其中近尺長的魚在水面上掃掃尾巴,「啪」地又落了回去。

  這河裡,竟似有不少的魚。

  若生曬著太陽,將遮面的輕紗微微撩起。

  忽然,一陣風起,垂柳飛揚,長枝勾在了輕紗上,晃動兩下,驀地將輕紗扯去。

  若生一時不查,回過神來下意識伸手去勾,誰知這個時候,原被她坐在身下的橋欄突然「哢擦」一聲裂開了去。

  這橋年久失修,只是看著牢固!

  碎裂聲又響又亮,橋上行人皆立即看了過來。

  她大驚,匆匆起身卻不妨裙子一角不知怎的嵌進了那裂縫中,扯得她腳下一個趔趄,人就徑直朝著水面墜了下去。

  扈秋娘就站在距離她不過兩步遠的地方,可揚手去拉她,已是來不及了。

  驚鴻一瞥間,若生猶如一道藍色的火焰直衝河面而去。

  河裡的魚彷彿也察覺到了這一幕,河面上頓時滿是嘩啦啦的水響跟暗影晃動。

  扈秋娘大急:「姑娘——」

  千鈞一髮之際,橋面上突然掠過一個人影,不等眾人反應,那青衣的身形一動,人已朝橋欄外躍了出去。

  將將就要落下去的若生被攥住了手!

  她大口喘息起來。

  另一隻手的主人卻低低悶哼了一聲。

  她吃力地反握住那隻手,仰頭去看,就見一個著青衣的人一手扣在欄板跟橋面相接的地方,一手牢牢抓著自己。

  「蘇五!」她驚呼。

  蘇彧聞言一怔,這才得空看清眼前的人,原來是那個吃了自己的蜜果子卻連半個好也沒說的連三姑娘。

  不過,她怎麼會在望湖鎮?

  思忖間,腕上一疼,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抬頭往上看去,就見腕處的傷口已然崩裂,沁出血珠來。抓著連若生的那隻左手,亦因為下墜的力量而顯得漸漸吃力起來。

  橋面上的人,這個時候卻也根本無法相助,拖不上去,就只能在河裡將人接住。

  扈秋娘飛快命人準備著,一面趴在橋欄上探出半個身子往下看,按捺著心中焦灼,朝拉著若生的蘇彧喊:「勞公子再支撐片刻!」

  可蘇彧聽見這話,連眼皮也沒掀一下,只盯著下頭的若生看,而後忽道:「落下去,撈得及時,應當淹不死。」

  若生如臨大敵。瞪大了眼睛。

  方才如果就這麼落下去也就罷了,偏偏這會被人拽住了,她反倒恐懼陡增。

  這時,抓著她手腕的那隻手似乎鬆了鬆。

  若生欲哭無淚,一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則去扯他的褲管,拖不住手。抱腿也是個法子!

  可她手上無力。抓也抓不住,剛抓住一角那料子就從指縫裡飛速溜走了。

  又扯了兩下,她聽見頭頂上傳來蘇彧的聲音。「放手!」

  若生堅持不懈,繼續抓褲管:「不放,死也不放!」

  蘇彧咬牙切齒地盯著她頭上的元寶雙髻看,再扯幾下。這褲子還不得被她給扯掉了!

  他冷聲道:「放開,抓手!」

  若生仰頭看看他的下巴。忙不迭去抓手,兩隻手都抓得緊緊的。「啪嗒」一聲輕響,有東西自天兒降,落在了她肩頭的衣服上。她恍恍惚惚側目去看。只一眼就傻了,這是血,新鮮的。殷紅的血珠!

  她頓時大驚失色,朝著上頭喊:「你受傷了?」

  蘇彧沒吭聲。

  又一滴血落了下來。這回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若生的面頰上,溫熱的。

  若生駭然,好容易睜大了眼睛向上看去,刺眼的日光照耀下,蘇彧另一隻手上的傷口赫然入目。

  她忙道:「鬆手吧,左右淹不死!」

  蘇彧低頭看她一眼,面無表情地道:「別吭聲。」

  若生啞然,突然間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往下跳就是了!」

  幸而這時,扈秋娘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橋上,朝她急聲大喊起來。

  若生長鬆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鬆到底,腕上一鬆,人已直線下墜。

  恍神間,她只來得及看到蘇彧的人燕子一般,微微一晃,就消失在了原地。

  她平平穩穩地落了下去,只裙擺一角沾了些微水汽。

  扈秋娘已從橋面上趕了下來,大步上前來上下查看她身上可曾受傷,須臾方舒了一口氣:「萬幸。」

  可若沒有蘇彧出現,她這會鐵定已經成了落湯雞,還是眾目睽睽之下……

  若生如是想著,心神稍定,就問扈秋娘:「人呢?」

  扈秋娘自然明白她問的是誰,轉身往後一看,就道:「似乎在橋上。」

  若生「嗯」了聲,匆忙上前去。

  她今日帶的人裡,扈秋娘同她站得最近,可要拉住她時,已是來不及。如果她落進水中,這幾人也是一時間難以立即跳下河救她。扈秋娘別的都會,偏偏不會水……她跳下去,也是無用。幾個隨行的護衛倒不是旱鴨子,可他們幾個也不敢胡亂跳下去救她起來。

  若生就想起先前在段家時,蘇彧還幫著自己說過話,想想這人看著討嫌,骨子裡倒也是個好人,就要上去道謝。

  而且她方才發現他手上有傷,這會想起就愈發心有戚戚,慚愧起來,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好法子補償人家,光說兩句多謝,那也不過是假大空,沒準人家還不樂意聽。

  她就一面往站在橋頭處的蘇彧那走,一面讓扈秋娘備錢。

  扈秋娘微怔。

  若生輕聲說:「買藥的錢。」

  總得幹點實事。

  扈秋娘聽著,面色微異。

  到了橋頭,若生就看到蘇彧正抬手在看,他邊上站著的小廝模樣的少年則急得跳腳,嘴上嘟嘟囔囔說著,「您也不看看自己的傷,就這麼跳下去,萬一摔河裡了呢?」

  蘇彧斜睨他一眼,「囉嗦。」

  小廝愈急,卻一時說不上話來。

  若生就上前一步,輕聲道:「多謝蘇大人出手相助。」

  小廝轉身來看,看清楚了人,愣住了。

  怎麼還是同他家主子認得的?

  若生就讓人把錢塞給怔神中的小廝,「過意不去,也沒旁的能表謝意,還請蘇大人不要嫌棄,且拿著這錢買藥吧。」

  蘇彧一直沒吭聲,聽到這才冷眼看向她,揉著手腕,忽然微微一怔。

  少女額上有細微的汗珠,雙眼清澈恍若林間小鹿藏於叢中,朝自己笑著望過來一般。她在笑,笑得真好看。

  良久,他淡淡「嗯」了一聲,對三七道:「收下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3
發表於 2017-3-13 17:06:48 |只看該作者
第062章 作假

  三七聞言,怔怔地伸出手接了。

  與此同時,橋上岸旁圍觀的行人亦各自四散而去,不過片刻,橋邊就只剩下寥寥幾人。蘇彧沒有再看若生,帶著人朝前方而去。

  若生微鬆一口氣,出了這麼一樁事,她也不敢再隨意靠著橋欄坐下,又想著人已派進賭坊去會吳亮了,魚兒上鉤不過早晚的事,遂也無心繼續留下,便對扈秋娘道:「我們也先回去吧。」

  既已到了平州,許多事便不急在一時。

  然而回宅子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那日臨出京城時瞧見的人,果然是蘇彧,只是他怎麼也這般巧來瞭望湖鎮?她思忖著,進了門,抬頭望向小徑一旁的茶花,突然間腳步一滯。

  她方才竟沒有想起來,蘇彧在刑部任職,據聞又是極厲害的人物,此番平州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兇案,上頭派了他來查案,是極有可能的事。

  思及此,若生面色微變。

  扈秋娘就在邊上看著,見狀擔憂地問道:「姑娘,可是先前磕碰到了何處?」

  若生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而後忽然轉頭看向她,蹙眉道:「平州的那幾樁兇案,皆發生在望湖鎮?」

  「這……」扈秋娘頓了頓,臉色也飛快變了變,轉瞬後卻又換上了輕鬆笑意,「坊間傳遍了這事,可到底發生在哪,死的又都是誰,就沒多少人清楚了。」

  若生眸光微閃,「就是這裡吧。」

  如果不是,她又怎會頓這一頓。

  扈秋娘聽著她漸漸肯定起來的語氣,也自知露陷,便只能輕聲嘆口氣道:「外頭的人送回來的消息,的確是望湖鎮。」

  若生不覺吃驚:「單單只一個望湖鎮。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便發生了五樁命案?」

  「是啊。」扈秋娘是見過大場面的,可聽說了這樣的事。也不由得暗吃了一驚。

  若生靜默片刻,須臾方繼續抬腳前行。暗忖,姑姑對她的膽色倒是十分有信心,也不怕她知道了這些事後一時害怕直接撒丫子就跑回了京城,還管勞什子歷練不歷練。

  她慢悠悠地走回了屋子,掀了簾子入內,就看見綠蕉正在鋪床。

  窗子大開著,外頭的風一陣陣吹進來,帶著些午後的涼意。平州較京城稍冷一些。這頭頂上的大太陽似乎落山得也就更早一點。若生只在窗邊立了一會,就覺得身上涼颼颼的,忍不住將窗子關上了。

  她離家之前,朱氏特地叮囑過她多帶兩身厚一些的衣裳,可見是有用的。

  時至掌燈時分,綠蕉已將最厚實的那一身取出來讓她換上了。

  她裹得像早春時節一般,也就懶得出門去,只讓廚房那邊派人送了飯菜上來,擱在炕几上用。

  只幾道簡單的菜色盛在小碟子裡,在炕桌上齊刷刷一擺。她也不必有人在邊上伺候著,自己提了筷子就扒拉下去半碗飯。難得出門一趟,許是走動得多了。她胃口大開,一下子用了不少。

  綠蕉在邊上怕她積食,又不敢明勸,便問:「姑娘,夜裡要不要再備些點心?」

  言下之意,眼下少用一些,待到夜裡如果餓了,大可以繼續用點心。

  若生聽得明白,就笑:「罷了。明兒個一早還得出門,夜裡就不必再備吃的了。」

  話音落。外頭響起了一陣輕輕的叩門聲,「篤篤篤——」

  扈秋娘就去開門。沒一會就進來說:「稟姑娘,是今日去賭坊的人回來了。」

  「哦?」若生起了興緻,將筷子擱下,讓人撤了碗碟,一面下來趿了鞋子往外頭走,「讓人去樓下候著。」

  這宅子裡正好有一座小樓,上下兩層,不高,地方也不大,但若生覺得住得高視野開闊,心情也愉悅,就讓人準備了樓上的那間屋子當室。至於樓下的,就用來見人辦事。

  只是住得高了,這風似乎也大一些。

  剛剛走至廊下,撲面就打來了一陣冷得厲害的夜風,颳得人霎時就打了個激靈。

  若生捂著臉側目去看,天空上的星子明亮異常,一閃一閃,活似有人在上頭盯著看一般,不覺在自己臉頰上用力揉了一把,而後鬆開手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往樓梯上走。

  然後,下樓,再進門。

  裡頭候著的人就起身迎上來,口稱「三姑娘」團團行了禮,隨即興沖沖道:「那吳亮,果真如姑娘所料的一般無二,上鉤了。」

  若生落座,問:「借了多少?」

  「回姑娘,共計二百兩。」

  望湖鎮畢竟只是個鎮子,一出手就能借人二百兩的,那就已是手頭極其闊綽的人。

  若生頷首,笑了笑,再問:「借據呢?」

  「寫了也按了手印了,那吳亮賭昏了頭,根本就是看也不看便畫押簽字了。」

  「諒他看了也白看。」若生嗤之以鼻,手一攤開,仰著白玉似的手掌衝底下站著回話的人道,「把借據拿來與我瞧瞧。」

  「是。」伴隨著話音,一張紙被擱到了扈秋娘的手裡,而後再經由扈秋娘遞交給若生。

  輕飄飄的一張,幾乎沒有什麼分量。

  若生低頭細細看去,吳亮的字跡倒不是她預想中的那般潦草不堪,反倒頗見功底,只四周墨跡淋漓,寫時必然是極焦躁著急的。

  她就慢條斯理地吩咐下去:「去磨墨。」

  眾人不疑有他,立即去準備了筆墨送上來。少頃墨得,她挑了支筆在硯上一蘸,不假思索地寫了另外一張借據。

  兩張借據幾乎一般無二,只先前那張上寫著的是二百兩。

  而若生後寫的這一張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借的是兩千兩!

  扈秋娘在旁邊看見,忍不住輕聲詢問:「姑娘,這是做什麼用?」

  若生道:「對個賭鬼而言,不過區區二百兩,想必是不怕的,但兩千兩,就算他想賴,那也得仔細思量思量,左右是用來唬人的,何不多嚇唬一番?」

  「可上頭的簽名……」扈秋娘遲疑了下,就見若生突然將兩張借條都上下倒了過來。

  緊接著,她就在後寫的借據上,按照另一張借二百兩的借條上吳亮那倒著的簽名摹寫了一遍。

  底下的人眼巴巴看著,皆一頭霧水。

  唯扈秋娘離得最近,看得也最明白,同時更是驚訝不已。

  只見若生幾筆寫成,將手中滴墨的筆往筆架上一放,把兩張借條重新倒了回來,上頭的兩個簽名竟是一模一樣!

  扈秋娘吸口氣,再次定睛看去,卻是越看越覺得這兩張借條上的簽名分毫不差。

  她訝然看向若生,怎麼也沒料到自家姑娘竟然還會這麼一招。

  底下的人到這時,也看清楚了,亦驚訝不已。

  若生卻只淡然道:「明兒一早就上吳亮家要債去。」

  「姑娘,您也去?」扈秋娘問。

  「自然是去,讓綠蕉卯時便喊我起來。」

  扈秋娘怔怔應是,屋子裡的人也漸次退了出去。

  可翌日一早,時辰還未至卯時,也不等綠蕉來喚,若生就自己先醒了。她躺在那,望著輕薄如煙的雨過天青色蟬翼紗糊在窗子上,微微失了神。雀奴的生母原是舞姬,後來雖成了吳亮的侍妾,但得寵時尚叫人輕視,不得寵又死了,那就是賤命一條不足憐惜,想好好發喪只怕是斷然沒有可能的事。

  再加上那大婦厭憎,極有可能一張破席子就給捲去丟了。

  雀奴當時太小,生母去世後,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事,她能記得的幾乎沒有,許多事都是後來她自己揣測的。

  若生嘆了口氣,將視線從窗紗上收了回來,雙手往後一撐,慢吞吞坐直了身子。

  聽見響動,同歇在屋裡睡榻上的扈秋娘跟綠蕉也立即睜開眼,醒了來。倆人皆朝著她看來,見她已經在起身,不由都唬了一跳,忙也披衣起身。

  一陣忙亂過後,若生就著碗雞絲清粥吃了兩隻素餡包子,就換了鞋履準備出門去。

  馬車已在門外候著,趕車的是老吳。

  這群人裡頭老吳資歷最老,跟著若生出門的,自然也就是他。

  若生臨上馬車前,瞥了他一眼。

  他咧嘴笑:「姑娘仔細著。」

  若生也笑,招呼他:「老吳,今兒個瞧著倒是精神不錯呀。」

  「姑娘說笑,小的這樣子還談什麼精神。」他牽著馬兒韁繩,眼珠子亂轉。

  若生微笑,沒有繼續言語,轉身上了馬車。簾子一落,她面上笑意已半分也無。等到扈秋娘跟綠蕉也上了馬車來,她臉上的神情才鬆緩了些許。

  「駕——」

  車轆轉動起來,沿著長街飛快駛了出去。

  若生靠在窗邊往外看,入目之處皆是綠草紅花,望湖鎮的空氣裡都瀰漫著各種各樣馥郁而芬芳的香氣。

  這樣一個地方,怎麼會接連死人?

  她咬了咬唇瓣,移開視線往另一側看去。

  馬車已行至小道,很快就進不去了。

  吳亮一家住的地方頗偏,窄道只能走人,不能行車。若生也就沒打算進去,只讓人將馬車在外頭停下,而後吩咐老吳跟昨兒個去賭坊的護衛去吳亮家,直接找吳亮的媳婦要銀子。

  她若說沒有,那就將人拖出來,拖到馬車跟前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4
發表於 2017-3-13 17:07:02 |只看該作者
第063章 粗鄙

  老吳應個是,眼眶裡的兩顆眼珠子卻依舊像是停不下來一樣,不停轉悠著,目光遊離。

  這人,光看眼睛都看得出來,是個十分不安分的。

  可卻對四叔忠心耿耿,也是少見,而且四叔看人的眼光即便不好,也不能比她還差,他怎麼會看不出老吳的不安分,留著他當心腹使喚?然而要說他對老吳真真看重得不得了,當時她出言要人,四叔就算憂慮姑姑插手,也得想個法子將老吳給留住了才是,偏偏他又沒有。

  若生坐在馬車裡望著老吳遠去的背影,微微沉了臉。

  不論如何,這種種跡象皆證明,老吳身上還有她沒有發現的「大用處」。

  這時,角落裡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小賤種!老娘辛辛苦苦掙銀子就是為了給你偷偷拿去買這不中吃不中穿的東西的?」

  「啪——」

  「哐當!」

  伴隨著婦人咒罵的聲音,周圍響起了幾聲奇怪的聲音。

  若生就靠在窗邊,稍微一探頭,就看見一本半舊的書自不遠處飛了過來,筆直落在了車轆旁。

  她垂眸看去,只見那書皮上的字跡像是沾了水,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楚。地上一道滴滴答答的水痕,更是延伸得老遠。她的視線便下意識朝著水跡一路往上,而後看到了一盆打翻的水。

  方才那「哐當」一聲響,想必就是這發出來的。

  視線再往上,就看見了一個婦人,約莫三十餘歲的模樣,身上穿著粗布衣裙,頭上的髮髻不過胡亂一挽。瞧著已經有些散亂,嘴裡正喋喋不休地罵著些市井間的污言穢語。可當她的眉眼映入若生的眼簾時,若生還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這婦人看著粗鄙不堪。眉眼五官卻生得很清秀,甚至可說是姣好。即使歲月侵蝕,眼角細碎的紋路已經十分明顯,但那股子秀麗卻依舊藏在下面不曾消失。

  突然,她將手高高揚起,狠狠甩了下去,空氣裡又是極響亮的一聲「啪——」

  隔著馬車,若生只看見她似在打人,卻一時看不見挨打的是誰。

  窄巷裡又是掌摑又是摔水盆。這動靜委實不小,周圍的幾戶人家也都悄悄開了門探頭探腦來看,竊竊私語起來。

  但那婦人似乎渾然不覺,只揪著跟前的人咒罵不休,從「小賤種」到「討債鬼」罵了個遍,罵著間或還要伸手去撕打。若生只這麼看著都覺得那人好忍性,竟半天都沒有吭過一聲。

  「姑娘,奴婢給你捂耳朵,免得叫那些穢語給髒了耳。」綠蕉拿著帕子靠了過來。

  若生失笑,轉過臉看她一眼。道:「不用捂,這些話也算不得什麼。」

  左不過是些市井之言,不在意的左耳進右耳出。能髒著什麼。

  她沒讓綠蕉出手給自己捂住耳朵,只笑著輕聲打發她去拿了吃的來。

  早前她爹硬塞過來的吃食,被她在路上就吃了個差不多,而今只剩下丁點,今次一口氣全帶出來了。

  綠蕉去馬車角落裡的小櫃子裡找了找,找出來青梅子,急忙送過來給她。

  若生背對著她一面接,一面瞥見了一個人。

  就在接過青梅的這一瞬間,她從眼角餘光裡看到了一個人。

  是個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生得極單薄。瘦骨嶙嶙的,身上的衣裳也不知是何時裁的。早洗得發白看不出原色,左一塊補丁右一塊,斑斑駁駁的。

  他低著頭,一言也不發,任那婦人打罵。

  婦人罵了半響,似是累著了,雙手叉腰大口喘了幾口氣,忽然哭了出來:「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

  言罷,又罵,這回卻是一邊罵一邊哭,也不怕叫外人聽了去,只當沒瞧見周圍探頭看熱鬧的鄰居們。

  「要不是你爹那窩囊廢誆了我,我焉能嫁給他過這苦日子?我當年那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嬌滴滴的大小姐呀……結果還生了你這麼個討債鬼,成日裡只會討我的債!」

  她嗚嗚哭著,邊上的街坊忽然笑話開了。

  一人提著菜籃子擇菜葉,笑哈哈道:「我說青娘,這麼多年了,你還活在話本子裡出不來呢,真當自個兒是那戲檯子上的大小姐了?」

  「我呸!關你屁事,有這閑工夫不如多去管管你家那臭男人的眼睛,少往老娘身上瞄!」名喚青娘的婦人聞言頓時也不哭了,只冷笑了聲,扭頭罵了回去,罵得那說話的人哼哼唧唧,將手裡的爛菜葉子往地上重重一丟,轉身進了門。

  青娘指著那門還罵,罵完了轉頭回去看兒子,突然冷靜了下來,理理鬢角,挺直了腰板,再將面上淚痕抹去,面無表情地道:「還杵在這做什麼,沒的白叫人家看戲!」說完,她再不看兒子一眼,抬腳邁過門檻進了裡頭。

  坐在馬車裡的幾個人,皆聽了個清楚。

  綠蕉一臉駭色,小聲嘀咕:「這婦人,也忒兇了。」

  「兇?」扈秋娘搖了搖頭,「傻丫頭,你這是沒見過兇的啊。」

  倆人輕聲交談著,若生忽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馬車裡頓時一寂。

  外頭的腳步聲,就顯得清晰了起來。

  青娘的兒子見母親進了門,就跟沒事人一樣拍了拍衣裳,腳步輕快地朝若生一行的馬車走來。

  到了近旁,他一彎腰,就將落在邊上的書給撿了起來,抖抖上頭的水跡,轉身便走。

  腳步聲響了一會,突然沒了。

  若生微疑,不由得將方才閉合的窗子重新推開了去。

  ——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正定定站在不遠處朝著馬車看。

  這原沒什麼,可若生卻驚訝的發現,這青娘的兒子,竟生了一副極好的皮相。就這麼不吭聲靜靜站在那,活像是個姑娘家,眉清目秀。漂亮得很。

  他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也不躲,直接看了過來。也不知是瞧見了什麼,忽而眉頭一皺。抱著書轉身走遠。

  若生望著那單薄的身影漸行漸遠,暗自感慨,這小小的望湖鎮裡,竟還有這般容貌的母子倆。

  正想著,老吳的身影出現在了不遠處,身後果不其然跟了個四十餘歲的中年婦人。

  走得近些,若生就發現那婦人面上塗了厚厚一層白粉,偏底下皺紋叢生。溝溝壑壑,根本塗不平,看起來十分怪異。

  「姑娘,人來了。」

  「撩了簾子讓人上來說話。」扈秋娘在旁按照若生的意思吩咐道。

  綠蕉就去將簾子打起,讓吳亮的媳婦鄭氏進來。

  鄭氏掃一眼馬車內,見只是幾個姑娘家,不由鬆了一口氣,可想到外頭還有老吳幾個,這口氣就又提了上來。

  「吳亮是你男人?」扈秋娘問。

  鄭氏一愣,「吳、吳亮?吳亮是誰?」

  扈秋娘冷笑:「少打馬虎眼!」

  鄭氏瑟縮了下。但仍嘴硬著:「什麼吳亮不吳亮的,我真不認得……」

  「吳亮你不認得,那吳秦跟吳泰呢?」若生懶懶靠在那。漫然發問。

  鄭氏聞聲,面色微變。

  因若生一直戴著冪籬,加上穿得不普通,鄭氏一直沒大敢放眼去看,這會一聽聲音竟像是個小姑娘,不覺弄不明白了,又聽她提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知道是瞞不住的,只得硬著頭皮答:「那是老婦的兩個兒子。」

  若生不動。

  鄭氏有些慌張起來:「勞姑娘寬限幾日。這銀子且等我們湊一湊,再還您……」

  一寬限。自然就是跑了。

  何況若生這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會應允這話。

  鄭氏應是被追債追得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皆見過,這回見只是個小姑娘,心底裡其實並不大畏懼。

  「銀子的事,好說。」若生悠然開口。

  鄭氏大喜:「多謝姑娘!」

  「慢著。」若生笑了下,「我只說好說,可沒說答應。」

  鄭氏微僵,「姑娘,實不成,您這銀子就去找老婦那死鬼男人要吧,到底是他借的,不干我跟兒子們的事啊…」

  若生咯咯笑了兩聲,忽然吩咐扈秋娘跟綠蕉道:「你們先下去候著吧。」

  「姑娘,這怎麼能行?」扈秋娘跟綠蕉異口同聲說道。

  若生卻只搖了搖頭:「下去候著吧。」

  二人無法,只得先行下了戮在窗子邊候著。

  鄭氏則見身形高大的扈秋娘下去了,心中愈喜,覺得只一個小丫頭怎麼也能搞定了,正要出聲卻不妨耳邊傳來一句,「那雀奴呢?」

  她當即瞪大了眼睛。

  若生嗤笑:「怎麼,你賣了她,竟也會於心不安?」

  鄭氏多年不曾聽到過雀奴這個名字,這會驟然聽聞,只覺心神不寧得厲害,又看看跟前的人,若雀奴活著,應當也差不多是這個年歲,不覺無措起來,「你……你難道就是……就是雀奴?」

  若生怔了下,索性將錯就錯,「你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見著我吧?」

  「竟真是你?」鄭氏一屁股摔了下去。

  若生冷笑連連:「你將我賣給了誰,你可還記得?」

  鄭氏誤以為她真是雀奴,見馬車內布置華貴,坐在那的少女身上衣著更是不菲,愈發慌亂,當即哭道:「怎是母親賣的你?母親若有法子,又怎捨得那般做?不過是你父親逼的不得不做,母親這心裡,日日如刀絞一般啊!」

  「我問你,記不記得將我賣給了誰!」若生咬牙問,「你怎麼能將我賣給他?」

  鄭氏癱在地上哭,「母親只知劉大人是個好人,想著你去了也能過好日子,這才狠下了心腸捨了你……」說著,她忽然看向若生,「你看看你如今這穿的用的,還能呼奴喚婢的,若沒有母親當年那狠心一捨,你何來的這等好日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5
發表於 2017-3-13 17:07:46 |只看該作者
第064章 選擇

  言罷,見若生不說話,她就又哭哭啼啼道:「母親只得二子,膝下無女,當年一見著你就覺得是從自個兒肚皮裡爬出來的一般無二,若非你父親不堪,母親那就是賣了自己也不能將你換了銀子呀……」

  哭著說著,她將昔年賣了雀奴的事盡數推給丈夫吳亮,只把自己往那心底純善的好人說。

  若生隔著輕紗冷眼看她,只覺耳邊聲音聒噪不已。

  鄭氏只怕是心存僥倖想矇混過關,可一個連結髮多年的丈夫都能被她棄之如敝屐,對一個本不是她十月懷胎所生的孩子,她又怎麼可能會真心相待?

  即便此刻坐在馬車裡的人就是雀奴,也斷不會相信鄭氏說的一個字,更不必說此刻待在這的是連家的三姑娘若生,而非雀奴。

  若生尤其不喜這般敢做不敢當的人。

  人有好壞善惡,可有些人就是壞那也壞得坦坦蕩蕩,這樣的人,你能恨,卻不會像面對鄭氏這樣的人時厭惡到骨子裡。

  又聽兩句,若生不願意聽她胡說八道了。

  她抬腳在地上重重一頓,揚聲冷笑:「劉大人是個好人?」

  鄭氏的哭聲一滯,而後再起,雙手拍打地面,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樣:「人人都道那劉大人是青天大老爺,是個秉性剛正不阿的人,母親不過是深宅婦人,自然就也這般以為了。」

  吳家富貴的時候,她身為吳亮的正房太太,那日子也是過得風風光光的。

  面上塗脂抹粉,用的都是百年老店裡最好的胭脂水粉,那赤金的頭面更是一打一副,金樓的師傅見了她個個點頭哈腰。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揀了貴的買?日常也不過就是同那些個富太太一道湊桌馬吊玩耍,她一揚手。袖子微微往下一滑,就露出腕上滴水似的翠玉鐲子來。羨煞一桌人。

  可那樣的好日子,早就如同過眼雲煙一般散去了。

  而今的鄭氏,也不知是不是在市井陋巷裡待得久了,動不動便擺出一副潑婦模樣來。

  她明明在哭訴,但這哭得也叫人聽著不痛快。

  若生兀自扭頭朝著格窗看去,心道鄭氏跟吳亮夫妻二人當年正是好銀子的時候,身邊只一個雀奴,定然不會胡亂換個幾十、百來兩的就將人賣了。瞧鄭氏如今這嘴皮子還能這麼利索。當年這價錢,她定然也談得高高的。

  那劉大人若只是一方小縣令之流的芝麻官,想必是拿不出銀子來的。

  所以,鄭氏口中的劉大人,只怕官職不低。

  想到這,若生不免有些齒冷。

  大胤的天下難道就叫這些個東西來保來興?

  從馬車上的小窗子望出去,外頭天色蔚藍,日光和煦,一派安然景象,可這平靜底下藏著的。卻是肉眼看不見的污垢,像冰冷濕滑的苔蘚一般,一點點將大胤王朝吞噬殆盡。

  她悚然一驚。不由得閉上了雙眼。

  良久,她問鄭氏:「你可知道,劉大人如今當的什麼官?」

  鄭氏聞言,抹著眼淚透過手指縫偷偷看了她一眼,只當她是想同自己顯擺那劉大人如今高升了,連帶著雞犬升天,連她也說話響亮。鄭氏心中不屑,低垂著的眼睛裡閃過鄙夷之色,等到抬起頭來時。她又成了原先那委委屈屈的老婦模樣。

  她揉著紅腫的雙眼,帶著格外濃重的鼻音道:「劉大人如今是咱們平州的刺史。自然不同往昔……」聲音漸微,鄭氏突然將手一移。似想起了什麼要緊的大事一般盯著若生說,「你今次來,是大人的意思還是?」

  若生恍若未聞,只咬牙道:「平州刺史?」

  「你不知?」鄭氏詫異地脫口而出。

  不等她多想,若生霍然站起身來,揚手指著她的鼻子問:「我娘的墓在哪?我要帶她走!」

  鄭氏的身子猛地僵住,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話來。

  若生心生不安,「說!」

  鄭氏這才小聲答:「沒有墓……」

  「沒有?」若生面色驚變。

  「蘭姨娘是火化的……」她聲音愈低,也不知是惶恐,還是不願意提起雀奴的生母生怕自己不經意間流露出厭憎之情來。

  若生低頭看著她,幾乎是將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明明知道她是東夷人!」

  在東夷人的習俗中,人死後若不能入土為安,當永世不得超生。東夷人信奉人有輪迴之說,一個人即便是死了,靈魂仍存,如以烈火焚燒屍體,其內心必痛楚萬分。

  所以當年她跟雀奴偶然談起父親時,在紙上寫了火化二字後,雀奴的面色登時就變了。

  若生不敢想,她若知道生母死後是被鄭氏一把火燒成灰燼的,心中該有多少難過。

  她死死盯住鄭氏,彷彿要從她身上看出一個洞來。

  那目光太過熾熱,即便隔著一層紗,鄭氏也依舊像是被燙著一般瑟縮了下,可她那張嘴裡仍在狡辯:「母親我當年見過的東夷人,也就只你蘭姨娘一個,怎知東夷人是如何辦那身後事的……」

  「骨灰呢?」若生沒搭理她。

  鄭氏訕訕地笑:「全灑在蘭姨娘最喜歡的那片花下了。」

  「灑在花下了?」若生的聲調平靜如水,「是根本就不曾命人拾過吧。」

  鄭氏立即反駁:「自然是收了的!」可面上眼神虛浮,底氣不足,再假不過。

  若生別過臉,再不看她一眼,只揚聲喚了扈秋娘上馬車,而後指了鄭氏道:「兩千兩銀子,還不上就把你的命還了!」

  「雀奴!」鄭氏先是微微一怔,然後便大叫起來,「我是你母親!你怎麼敢!」

  事到臨頭,她倒是連裝也不願意裝了。

  若生就笑,抬手將輕紗撩去:「你是我哪門子的母親?」

  紗幕後,少女面上的一雙眼。煙波瀲,黑白分明,隱隱含霜。

  鄭氏「啊」了聲。忽而跪倒,也顧不得她是如何知道雀奴的事了。只討饒道:「求姑娘饒了我一命——」

  「吵。」若生伸出手將自己的兩隻耳朵一把捂住,只轉頭看扈秋娘,笑著道,「欠債還錢,是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扈秋娘看著她,眼前就浮現出昨晚上她在燈下摹寫吳亮筆跡的事來,不覺憋笑,點頭道:「自然是的。」

  若生就去看鄭氏:「左右這銀子不是你借的。你不還倒也無事。」

  鄭氏眼睛一亮。

  「父債子償,讓你兩個兒子來還吧!」若生笑吟吟地說完,問鄭氏,「如何?這主意聽著不錯吧?」

  兩個兒子可是鄭氏的心頭肉,再不成器,那也是她吃了許多苦頭,忍了許多痛楚,從身上掉下來的肉。吳亮捨就捨了,可兒子,萬萬不成!鄭氏哭天搶地:「姑娘。老婦的兩個兒子那都是極好的孩子……」

  若生嗤之以鼻,年紀尚小時就能以欺凌庶妹為樂,長大後更是不學無術。五毒俱全,這樣的人也配叫好孩子?

  全天下的好孩子,都咬著被角哭得一臉鼻涕一臉淚了!

  她斂了面上笑意,落座靠在軟枕上,饒有興趣地看向鄭氏,漫然問:「要麼你來還,要麼就是你的兩個兒子還,你自個兒選吧。」

  兩千兩,鄭氏是絕還不上的。

  若生說罷。便悠然坐在那等著,也不催她。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馬車裡寂靜得落針可聞。

  鄭氏額上落下豆大的汗珠來,擱在腿上的雙手都逐漸顫抖起來。

  要麼她死。要麼兒子死……

  怎麼選?

  鄭氏頂著滿頭大汗,慢慢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沒有一絲猶豫地道:「您說的對,父債子償,就應該是這樣。」

  若生撇她一眼,搖了搖頭,讓綠蕉拿了紙筆來遞給鄭氏。鄭氏是識字的,寫的不好,但到底是會寫的。於是她就依言在紙上寫下了讓兒子還債的話,而後簽字畫押,沒有半分踟躕。

  等到扈秋娘將紙遞給若生過目時,她更是迫不及待地問道:「可妥了?」

  「你走吧。」若生揮了揮手。

  鄭氏就踉踉蹌蹌衝下馬車,慌不迭朝巷子深處去,婦人發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他們視線裡。

  若生就吩咐老吳幾個去找吳亮的兒子。

  「要不到銀子就真的……」老吳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扈秋娘瞪他一眼,又去看若生,卻見若生皺著眉頭反問道,「殺人是這麼容易的事?」

  老吳不答,嘿嘿笑了兩聲。

  「把鄭氏寫的字條給他們看,讓他們還銀子,還不出也罷,一人廢他一條腿。」若生眉頭微舒,細細道。

  老吳面露失望,轉瞬又換上了笑模樣,「是,照姑娘說的辦。」

  若生看他一眼,沒有再言語。

  既是鄭氏自己做的選擇,那後果自然由她自己來承擔,她那樣的人教出來的好兒子,想必也不會叫她「失望」才是。至於吳亮跟那兩個兒子,賭鬼一眾,收拾起來,根本毫無困難。

  她吩咐妥當,馬車就離了巷口往外頭駛去。

  天色尚還不晚,街道上仍是人群熙熙攘攘,各色小攤子擺得滿滿當當。

  有挑著擔子的貨郎,沿著弄堂穿梭,手裡拿著個五彩的撥浪鼓,兩側綴著的彈丸敲打在鼓面上,咚咚作響。

  若生一行的馬車緩緩穿過街市,逐漸遠去。

  回到府裡後,好容易能歇下了,若生卻因為劉刺史的事幾乎一夜未眠。

  睡得少,起身後太陽穴便突突直跳。

  她用指按著揉了一會,才舒坦了些,誰知她剛要命人擺了早飯,底下的人就來報說,鄭氏昨兒個夜裡,死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6
發表於 2017-3-13 17:07:57 |只看該作者
第065章 行兇

  若生便問,怎麼死的。

  她料想鄭氏的兩個兒子不成器,也不會孝順,先是父親豪賭欠債被人追討,轉眼母親就寫了字據說要父債子償,讓他們二人幫著還錢。那可是兩千兩,不是二兩銀子!兩人還不上錢,各自被打折了一條腿,痛得厲害,又驚又怒之下回家去後少不得要對鄭氏發作一番。

  可這二人,當真膽敢行兇殺母?

  若生略有些吃驚,無心再用早飯,遂讓人不必再送上來,只讓綠蕉沏了熱茶來喝下潤過嗓子。

  底下微微彎腰站著回話的人,也都尚未來得及用飯。

  「回三姑娘的話,昨兒個咱們幾個照您的吩咐守在吳亮家那巷子口一直等著,可左等右等也不見他家的兩個小子回來,直到這天邊都泛白了,這兩人才你扶著我,我扶著你,一瘸一拐滿身酒氣地往巷子裡走。」護衛頓了頓,「可這人才進去沒一會,巷子裡就傳來了幾聲尖叫,小的幾個就趕緊悄悄跟了過去看,結果便發現那聲音就是打吳亮家院子裡傳出來的。」

  若生一邊聽著,一邊微微頷首。

  吳亮一家所在的那地方,只兩個入口,巷子又窄小,她就只讓人在兩處入口候著免得吳家人溜走。巷子裡一傳來尖叫聲,他們自然也是立刻就聽見了。

  見她點頭,護衛繼續道:「可這人,不是吳亮的兩個兒子殺的……」

  若生捧著茶碗的手一僵,「如何得知?」

  當時吳亮的兩個兒子已然進了屋子,鄭氏也已經死了,他們是聽見尖叫聲後才悄悄跟過去看的,怎麼就能肯定不是吳亮的兒子殺害了母親?

  「小的裝作鄰人湊過去看時,只瞧見吳亮的兩個兒子一個癱在門邊。一個摔在桌子旁,連桌上的油燈都給打翻了。方才那幾聲尖叫,就是出自他們的口。」

  若生輕輕摩挲著茶碗。問:「會不會是他二人行兇殺了人後,才裝作那般驚慌的樣子?」

  「只怕是不可能……小的、小的無意間瞥見了那鄭氏的模樣……」護衛的說話聲。忽然低了下去,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小的不知當說不當說……」

  站在若生邊上的扈秋娘就立時明白過來,只怕是屍體的模樣極為駭然,恐說出來嚇著若生,所以不便言明。於是她就對若生道:「姑娘,不管是不是吳亮的那兩個兒子動的手,這鄭氏都已經死了。若官府要查,自然會查明真兇的。」

  言下之意,這剩下的事,就不必聽了。

  可若生又怎會害怕這些,她搖了搖頭,將手中茶碗頓在了桌上。

  桌子另一側擺著只傅山爐,裡頭正焚著香,煙氣裊裊,漸漸成了一團辨不明的霧。

  一如她此刻內心紛雜的思緒,理不清了。

  若生看看底下站著的護衛。穿一身極不打眼的布衣,低著頭,微微彎腰。忽問:「老吳呢?」

  這些個護衛穿得差不離,身量也都差不多,眉眼許是不同的,可沒有生得格外突出的人,面上也無甚能叫人記住的地方,若生看來看去,只知老吳不在。

  護衛道:「老吳幾個都還未回來,只小的一個先來報信。」

  若生淡淡「嗯」了聲,再問:「你看見的鄭氏。當時是什麼模樣?」

  此刻窗外的天色也不過才剛剛亮透,他們先前在吳亮那時。天只蒙蒙亮,屋子裡的油燈又被打翻了。光線想必是昏暗的。

  然而護衛卻像是看得再清楚不過一般,若生一問,他便想也不想地將話倒了出來:「鄭氏就躺在地上,雙腳對著門,腦袋歪著……地上有兩大灘的血,已經乾了,應是斷了手留下的。」

  「斷手?」若生訝然,「鄭氏的手被砍了?」

  護衛似心有餘悸:「那兩隻手,被擱在了桌子上……」

  若生霎時明白過來,怪不得說只怕不可能是鄭氏跟吳亮的兩個兒子動的手,血都已經乾了,鄭氏自然是早就已經倒在那,吳亮的二子不過才進巷子沒片刻,自然沒有機會行兇。

  如是想著,若生亦立即反應過來,暗暗說了句,糟。

  扈秋娘聽見便問:「怎麼了?」

  若生苦笑:「鄭氏既不是她的兒子殺害的,那官府自然要另行捉兇。」因著那幾聲尖叫,巷子裡住著的人多數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圍去了吳亮家探看情況,所以鄭氏的死,是斷不可能敷衍過去的,加上按照護衛的描述,行兇之人手段殘酷,又叫那麼多人看見了,官府如果不拿出個好辦法解決了這事,民心都得大亂。

  「捉兇一事,為何遭了?」扈秋娘卻一時還未回過神來。

  若生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吳亮的兩個兒子是什麼貨色,遇到了這樣的事,頭一個被當成嫌犯的就是他們,倆人為了脫身肯定要尋個兇手出來,咱們不就是現成的?追債不成動手殺人,再合理不過。」

  扈秋娘聞言臉色一變。

  望湖鎮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等著找個「兇手」出來對上頭好交代,他們若自己撞上門去,只怕到時跳河也洗不清。

  她便壓低了聲音急切道:「奴婢吩咐人立即準備,啟程離開望湖鎮先。」

  「只怕走不了。」若生想起了蘇彧來,眉頭一皺,「一面讓人收拾著,一面先派人去打探打探消息,再讓老吳幾個回來。」

  扈秋娘聽著她的話想了一遍,沒發現紕漏不對,便趕忙應下,匆匆將幾件事一齊吩咐了下去。

  而這時,那出了命案的窄巷裡,已是聚滿了人,熙熙攘攘的,連進出都難。

  可那些擺攤的小販,還是得挑了東西出門去,做活的人家,也是收拾收拾就要往巷子外去。

  一時間,巷子裡一片喧鬧。

  又有人不時聚在一塊。竊竊私語說起吳亮家的這樁慘案來,間或還有多舌的婦人笑說鄭氏死的也是該,平素裡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兇手還是替民除害呢。

  可巧嗓門略大了那麼一些,被一旁的衙役聽了個正著。呼喝著就要上來捉人。

  婦人連忙討饒:「官老爺,小婦人可什麼也沒說呀……」

  「沒說?我怎麼聽見你在說什麼不是好東西,死的該,為民除害呀?」衙役瞪著她。

  婦人哆嗦著:「您聽差了聽差了……」一面悄悄地拔腳就溜。

  那衙役見她要跑,哼了聲大步上前,一把就扭住了她的胳膊,也不管人「哎喲哎喲」地叫喚著,就往吳亮家的院子拖。

  圍觀的人見著這一幕。登時做鳥獸散,再不敢聚在這又看又說的。窄巷裡頓時清淨了下來,方才趕也趕不走的人,這會消失得一個也不剩。

  獨獨那碎嘴的婦人,嚎哭著被扭送到了破院子裡,被一把按住肩頭逼著跪了下去。

  她低著頭,突然發現身前多了幾雙腳,穿的鞋看著就不普通,當下哭著往那腳邊磕了下去:「小婦人冤枉啊…」

  院子裡人來人往,卻安靜得很。她這麼一哭,眾人立刻就都朝著她看了去。

  押了她來的衙役喝了一聲「閉嘴」,而後上前同一旁站著。不停拿帕子抹額頭的中年男人說了兩句話。

  中年男人便又轉身面向另一個站著的少年,勉強笑著說:「蘇大人,您瞧這人會不會……」

  蘇彧掃一眼他手上拿著的帕子,淡聲道:「張大人還是不要笑了。」

  張大人微怔。

  「笑得比哭還難看。」

  「……」張大人又舉起帕子不停抹起了額頭,只覺得自己這汗是落雨一樣,怎麼擦都擦不乾了。他小心翼翼從眼角餘光瞄著蘇彧,將衙役同自己說的話又給蘇彧轉述了一遍。

  蘇彧聽完,卻立刻不假思索地道:「把人放了吧。」

  張大人訕訕問:「放了?」

  蘇彧背過身去,朝院子某一處看去。「放了。」

  「放!趕緊把人放了!」張大人見狀也不敢再問,當即吩咐下去。將人放了。

  跪在地上的婦人便感恩戴德地飛快往外去,到了門外提了裙子一溜煙就跑了。跑得遠了,她才喘息著停下腳步,扶著牆大口喘起氣來。

  「咿呀——」

  牆邊的一扇門忽然開了一道縫,打裡頭探出來一張皺巴巴的老臉,「青娘,衙門的人這就把你放了?」

  「我又沒殺人,當然要放!」青娘喘著粗氣,瞪她一眼,拔腳就走。

  老嫗衝著巷子「呸」了聲,「就這麼個東西還衝我使臉色!」一面將門重新閉合了去。

  這小小的風波,也很快就過去了。

  吳亮的院子裡,滿頭大汗的張大人追在蘇彧後頭,從院子北面轉到東面,又從東面轉到南面,才終於等到蘇彧站定了不動。

  張大人小聲喊他:「蘇大人,屍體已運回去了。」

  蘇彧轉過臉看向他,眉微挑:「這次,張大人可別胡亂就讓人埋了。」

  「不敢不敢,下官再也不敢了……」張大人連忙搖頭。

  望湖鎮只是個鎮子,幾十年都不見幾樁命案,衙門裡的仵作,從任職開始就沒見過一具屍體,而今見著了,那也是手足無措。而且兇手殘暴,屍體皆令人不忍目睹,仵作哆哆嗦嗦看過,只草草記錄一番,便罷了。

  蘇彧到後,要了書吏作的記錄來看,只看了一眼就冷了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7
發表於 2017-3-13 17:08:10 |只看該作者
第066章 還你人情

  上頭所書,皆無甚用處。

  他便又讓人傳了仵作來問話,一句句細細問過後,愈發面沉如水。

  知縣張大人一直在邊上作陪,見狀也漸漸慌張起來。他一開始惦記著蘇彧是京裡來的人,一路風塵僕僕,怎麼著也得好好款待一番,儘儘地主之誼才是,然而誰曾想蘇彧一來就要先看過屍體。

  他自是想應好的,可最開始的那幾具屍首當然留不久,因著天氣日漸熱了起來,早早下地埋葬了,後頭出事的那一位,又因為仵作沒什麼經驗,保管不善,已腐爛得厲害,不大能看出最開始的模樣了。

  偏偏經了第一手的仵作又沒能仔細驗屍,書吏記下的東西根本不中看。

  張大人心知這是自己失職所至,便也不敢再當著蘇彧的面提那上酒樓吃飯的事,但不提,似乎又顯得自己為人不夠通透。

  他翻來覆去掙扎了許久,到底還是忍不住笑著同蘇彧說了,原想著終究都是官場上打轉的人,這會心裡頭就是再不痛快,也不能當著他的面給他難堪才是,情面上的事總還是要顧及的。

  但他說完後,蘇彧卻只微蹙著眉頭,反問了句,張大人眼下還有心思吃酒?

  張大人訕訕然退散,再不敢邀他吃酒去,回頭一想這人雖則官位比自己高,可卻只不過是個毛頭小子,還不及他兒子年長,當下又覺得不悅起來。

  加上仵作不得用,命案一樁接一樁,這兇手卻還在外頭逍遙法外,上頭又催得緊,短短幾日,他就差點連頭髮都給愁白了。

  此刻蘇彧一提及屍首該如何處置。他這心就怦怦亂跳。

  那屍體他也親眼去見過,只瞥了一眼就飛撲去牆角狂吐,直吐得翻江倒海。幾要將膽汁都給吐出來。

  他抹著額上的汗珠子,忍不住暗暗地想。怪不得仵作是賤籍呢,尋常人家如何願意去做這個?

  正想著,他聽見蘇彧低低問道,「吳亮可尋著了?」

  「找到了,在賭坊裡一夜都沒出來過。」張大人忙答,說完又道,「吳鄭氏的兩個兒子,眼下都在衙門裡。」

  他們既是人證又是嫌犯。省不得要尋空另外問話。

  蘇彧便點了點頭。

  一行人仔細看過兇案現場,打發了幾個衙役在此團團守著,這便先行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張大人一直蠢蠢欲動,想要問上一句,這兇手跟前頭的幾個是不是同一人,但這問了,難免顯得他蠢笨,不問又掛心得很。這天還未熱極,張大人便是一身一臉的汗。全是急出來的。

  是以到了地方一進門,他就急急命人將吳亮父子三人帶了上來問話。

  吳亮賭了一晚上,哈欠連天。到這會還沒反應過來是為的什麼事,他跟鄭氏的兩個兒子,卻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戰戰兢兢的。

  衙役押著人帶了進來。

  蘇彧一眼就看到了吳亮兩個兒子的腿,一瘸一拐的,分明兩個都是跛子,不覺微微斂目。仔細一看,他就發現兩人腿上都是新傷。

  「將你們如何發現的屍體,又是為何不肯報官。皆細細說來。」張大人藏了帕子,端起架子來。

  吳亮的大兒子吳秦怔怔的。而後忽然磕頭道:「大人,原不是小民不肯報官。乃是不敢啊!」

  發現了自家母親的屍體後,他跟弟弟先是被駭糊塗了,失聲尖叫引來了街坊鄰居圍看,將這事鬧大了。等到倆人醒過神來,第一個念頭就是跑。誰知這殺了他娘的人,會不會轉頭就又摸回來將他們兄弟也給殺了?

  想逃,分明是人之常情嘛!

  他就推了推弟弟的胳膊。

  吳家老二就也回過神來,趕忙磕頭分辯:「父親欠下大筆賭債,我娘定然就是叫那追債的給殺害了!大人不知,我跟哥哥這腿,也是才叫那追債的給打斷了的!」言罷,他將身旁的拐棍急急忙忙舉了起來,「您看看這,再看看小民這腿,還有我娘那模樣,您說小民怎能不怕不跑?」

  張大人聽到他說起鄭氏的死狀,胃中忍不住一陣翻湧,扭頭去看蘇彧。

  蘇彧沒動,似漫不經心般緩緩道:「張大人只管繼續問。」

  「既如此,那債主姓甚名誰,是哪裡人士,何等模樣?」張大人只得咬咬牙又轉過去看著吳家父子繼續問。

  吳家兄弟卻一齊搖了搖頭:「小民只見過那被派來追債的,卻是不曾見過債主。」

  張大人就看吳亮,「你借的銀子,你總不會也不知吧?」

  吳亮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將那日在賭坊裡見過的人說了一遍。

  張大人便問:「借了多少銀子?」

  「二百兩……」

  「兩千兩……」

  三道聲音一齊響起,而後吳亮父子三人互相對望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吳家大郎斬釘截鐵地道:「就是兩千兩!」

  吳亮卻惱了,終於清醒了些,罵道:「屙出來的屎也不配吃的小畜生,哪來的兩千兩,那就是二百兩!」

  「胡鬧!」張大人猛地一拍案幾,「當著本官的面爾等也敢滿嘴污言穢語!」

  底下頓時一靜。

  他才一面留心著蘇彧面上神情,一面讓人領了吳亮父子下去,將那債主跟追債的人的畫像描出來。

  蘇彧並沒阻攔。

  張大人心頭愈鬆,待到四下無人時便道:「蘇大人,你說那兇手不是女子,這吳亮父子口中說的債主又正好是個男子,近日來的這些命案,必都是此人犯下的吧?」

  一開始,眾人並沒有將頭兩樁命案聯繫在一起,只當不過是巧合罷了。

  可慢慢的,眾人便發現,這幾樁兇案的死者,死狀都幾乎一模一樣。

  死者皆是三十餘歲到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被發現時,雙手俱都齊腕被砍斷,遍體鱗傷。渾身是血,最重要的一點。是每位死者的嘴巴,都被紅線給縫合了起來,針腳細密有秩。

  加上屍體剛剛被發現的時候,身上除了血腥味外,還帶著濃郁的廉價脂粉香氣,所以一開始眾人都在猜測這兇手是個女子。

  帶胭脂水粉的香氣,又會針線,不論怎麼看。都應該是個女子。

  所以張大人跟主簿幾個商議過後,這查案的方向也都是往女子去的。

  直到蘇彧一行人到了望湖鎮,他看過驗屍記錄,再問過仵作等人後,便說這兇手應是男人。

  仵作驗屍雖則草率不夠細緻,但關鍵的傷處,屍體的模樣他都還是一一讓書吏記下了的。

  屍體皆是女子,身上傷痕纍纍,可毆打的痕跡最嚴重的,卻是胸前跟下身。

  蘇彧隨後便問了仵作。死者可有遭人姦汙的痕跡。

  仵作沉思良久,答沒有。

  他心中便有了一個模糊的兇手身影。

  兇手的此等行為,儘管並非姦汙之舉。卻實則同姦汙無疑。此人必然對女死者有種極度的憤怒,才會做出這樣的侮辱舉動來。

  所以兇手只能是男子,且是必然對龍陽之好毫無興趣的男子!

  但兇手是不是吳亮父子口中的債主,蘇彧卻不敢苟同。

  他望著窗扇上鏤著的團團祥雲瑞草,面無表情地道:「去驗過屍體,就知兇手究竟是何種模樣了。」

  張大人聞言就用一種看神棍的眼神瞄了他一眼,嘴上卻連聲說著,好好,蘇大人請。

  二人就移步去仵作那。

  張大人心中害怕。半道上便沒話找話說,輕聲問道:「蘇大人。為何這兇手前幾次皆在殺人後棄屍花叢,這一回卻將屍體留在了家中?」

  蘇彧冷笑:「殺了一個又一個。官府卻一直無能為力,他自然得意,一得意便自以為是更猖狂了。這一回,他就是殺給你看的!讓你看看他入室行兇,揚長而去,你卻只能在後頭跳腳有多可笑。」

  張大人被他一句「殺給你看的」,駭得心都漏跳了一拍,半天說不上話來。

  到了門前,仵作迎出來,張大人連忙往後退了一步不敢靠近。

  蘇彧則拾了薑片含於舌下,大步往裡走。

  誰知進去後還來不及看一眼,外頭就有人來稟,說衙門外來了輛馬車,裡頭的人說是找蘇大人有要事。

  蘇彧打裡頭走出來,皺眉問:「是何人?」

  衙役表情古怪,答:「說是叫元寶……」

  蘇彧神色微變,轉身吩咐仵作繼續,他稍後即回,而後便撇下張大人自行往衙門外去了。

  出得門去,他就瞧見不遠處的牆根底下停了架馬車,也不見車夫,周圍更是不見人。

  蘇彧默然無聲,緩步靠近。

  只見眼前的車簾子輕晃,後面探出張他已十分眼熟的面孔。

  ——連三姑娘。

  他在車前站定:「連姑娘有何要事尋在下?」

  若生正色道:「來還你人情。」

  「哦?」蘇彧挑眉。

  若生便將吳亮怎麼欠的銀子,她又是如何捨不得那白花花的錢,派人日夜守著那巷子出口防他逃走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道:「昨兒個午後吳鄭氏還活著,據聞她是半夜裡遇的害,可那巷子夜間無人離開過,所以這兇手,勢必就住在巷子裡。」

  「你難道不知,吳亮的債主是眼下疑點最大的嫌犯?」蘇彧唇角輕挑,似笑非笑,「你大可以瞞著不說,等風頭一過,這事自然了結,你也早已回了京城,誰還能奈何?」

  「蘇大人,你別誆我,這背著黑鍋逃跑,可遠不如坦白從寬呀……」若生微微偏過臉,學著他的模樣輕輕地笑。

  這笑容落在蘇彧眼裡,就模糊成了一團柔軟的白雲,拂過心尖,酥麻麻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8
發表於 2017-3-13 17:08:25 |只看該作者
第067章 膽大

  鳳目微斂,蘇彧忽然將手按在了車壁上,「這是連姑娘第幾次牽扯上命案?」

  若生仰頭看他,卻見他面上是笑著的。

  他說:「連姑娘走哪死哪,往後還是輕易不要出門了吧。」語氣輕淺,意味不明,也不知是譏諷還是真心建議。

  若生的視線沿著他高挺筆直的鼻樑慢慢往上,最後落在了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睛上。這個人不管是說好話還是說壞話,怎麼聽上去都是一個感覺?她暗暗咬了咬牙,隨即笑開了去,「蘇大人言之有理!」

  而後,她笑著說:「既如此,那我也就不耽誤蘇大人辦案了。」

  府裡的人將東西也都收拾得差不離,只等能順順利利離開望湖鎮,就立刻啟程。她先前心中便隱隱有些不安,遂讓扈秋娘吩咐了人去打探打探,結果一打探,近日進望湖鎮不難,想出卻是不容易了。

  因著望湖鎮的兇案鬧得大,上頭也發了話,知縣張大人便日夜寢食難安,只盼著能早日抓到兇手交差。所以進出望湖鎮的幾條主幹,都有人守著。若生想走,也不是走不得,可就這麼走了,心裡難免不痛快。

  何況鄭氏雖然該死,卻也是一條命,望湖鎮裡死的也不只她一個人。

  兇手一日不能被官府捉拿歸案,這鎮子上就一日不得太平。她既知線索,卻瞞著不提,將來萬一叫這兇手溜了跑了,也是一樁憾事。

  她同蘇彧並不十分熟悉,數一數攏共也只見過三面,但二人第一次見面時,蘇彧渾身浴血,奄奄一息。是個十足的怪人;第二次見面時,於蘇彧而言,卻只是第一次見她。不過是個陌生人,但當三表姐妄圖誣陷她的時候。蘇彧卻主動出言為她洗清了疑點;第三次見面,她差點落水,他救了她。

  仔細一想,她欠他的人情,也不是那點銀子買了藥就能還清的。

  前世蘇彧離世後,她同雀奴埋了他,順帶還當了他身上的一枚玉扳指……

  想來她們倆那會也是雁過拔毛的性子,若不是他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不成樣子了。就衝著那身好料子,她也得讓雀奴去悄悄當了換幾個大錢回來買米吃。

  她說著話,目光悄悄落在了蘇彧的手上。

  不管是左手還是右手,都不見玉扳指。

  「蘇大人請回吧。」她笑吟吟說著,就要將簾子放下。她已從鄭氏口中得知了最開始買下雀奴的人,而今鄭氏也死了,她繼續留在望湖鎮也沒有任何意義。

  蘇彧卻在靜了須臾後,突然問道:「有件事,連姑娘忘了提。」

  「不知是何事?」若生一手攥著簾子,狐疑反問。

  蘇彧唇角浮起一絲涼涼的笑意:「連姑娘一路車馬勞頓趕來望湖鎮。不知所為何事?」

  初夏明媚的日光透過青碧樹枝,落在馬車的蓋頂上,也正巧覆在了蘇彧的身上。這一瞬間。他面上的神情在若生眼裡突然變得深不可測起來。實話自然是說不得的,她略一想,就照舊將當初說給姑姑跟三叔幾個聽的話對著蘇彧也說了一遍。

  蘇彧閒閒地道:「好興緻。」

  也就是連家,才能這般放縱她在外行走。

  「不過吳亮父子,一個說欠錢二百兩,一個卻說是兩千兩,不知連姑娘這債主又是何種說法?」

  若生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道:「自是兩千兩!那吳亮又是堵又是酒,渾渾噩噩的。恐怕連自己同誰借的都記不清了。」

  蘇彧笑了聲,隨後搖了搖頭:「連姑娘若不急。且等這樁案子結了再走吧。」

  若生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麼說,不由愣了愣。

  「吳鄭氏遇害的那段時間。你的人既然就守在巷子外,那就煩請連姑娘帶了人到衙門讓在下問幾句話。」他還有些事需要驗證一番。

  這是正事,若生既然願意來告訴他,自然也就不會不讓他問話,她便頷首道好,一面吩咐了扈秋娘去辦。

  蘇彧點點頭,轉身準備離去,但剛抬起腳,他忽然又轉過身來,沉吟道:「連姑娘昨日午後才見過吳鄭氏?」

  這是若生方才告訴他的。

  若生蹙眉,說:「是,問過幾句話。」

  蘇彧聞言,長眸微睞,長臂一伸就將馬車上的簾子撩了起來,語調平淡地道:「既如此,麻煩連姑娘同在下走一趟,去辨一辨吳鄭氏的屍首。」

  「哎?」若生大驚失色。

  「可帶上了冪籬?」

  「帶、帶了……」若生怔怔地答著,回過神來,當即唬了一跳。見過請人賞花赴宴的,也見過請人逛園子聽戲的,可這請人一道去看屍體,她還真是聞所未聞!她立即道,「我只見過她一面而已,難道不該讓吳亮父子去辨才是?」

  蘇彧漫然解釋:「正如你方才所言,吳亮渾渾噩噩,毫無用處,吳家二子受了驚嚇,又是親近之人,難免不會在這種狀況下出現臆想,妄加杜撰出本不存在的事來。」

  若生聽著,隱約有些反應過來,「要辨認的是什麼?」

  「她身上的變化,穿著打扮,髮式指甲的顏色,皆極為重要。」

  若生面上微露茫然:「蘇大人,這顯然也可尋了吳家附近昨日見過她的街坊來辨別……」

  他沒有反駁:「自然可以,但見了屍首不怕的卻不多。」

  「蘇大人!」若生望著他一臉的雲淡風輕,「我也是怕的……」

  蘇彧垂眸,聲音裡沒有半點漣漪:「你在段家海棠林裡見到那一幕時,面上可沒有多少駭意。」

  「蘇大人,人的記性有時可以適當的略差上那麼一些。」她玉白的面頰上那淡淡的懼意隨著這話,慢慢散去。

  一旁的扈秋娘聞聽此言,不覺也多看了她一眼。

  今年才不過豆蔻之齡的連三姑娘,此刻嘴裡說出的話,卻帶著種老氣橫秋的意味。然而這老氣橫秋。卻又同她那張嬌俏的面孔,顯得那般自然。

  她戴上冪籬,下了馬車。

  頭頂長空碧藍如洗。雲朵稀薄,陽光也就顯得越發熱烈。

  若生仰頭看了一眼天空。只覺日光刺目,忍不住移開視線,可當目光落到蘇彧身上的那一刻時,卻覺得愈發刺目了……

  前世債今世還,大抵是因為她賣了他的玉扳指,而今只要一遇上他,就沒了法子。

  可她前世也為他辦了後事,這難道不該是扯平的事?

  若生進了衙門。跟在蘇彧身後,偷偷打量著他。

  許是一不留神看得久了些,蘇彧就像是背後生了眼睛一般將臉轉了過來,從鼻子裡發出疑問聲:「嗯?」

  「那個……聽說那個……」若生端著一臉難以啟齒的神情,踟躕著,終於還是開口道,「協助衙門查案,提供線索,按律是不是該有銀子拿?多少且不論,買兩隻包子吃。想必不難吧?」

  四周一寂。

  蘇彧面上的雲淡風輕,僵住了。

  若生就擺擺手,打著哈哈道:「哈。哈哈,沒有銀子也是可以體諒的,可以體諒的。」

  蘇彧嘴角抽搐了下,將頭轉了回去。

  好在他們很快就走到了地,仵作見他帶了人來,頭戴冪籬,分明是個年歲不大的姑娘家,不由愣住。

  蘇彧讓人準備著,一邊問仵作:「張大人呢?」

  「大人、大人他吐了……」仵作尷尬地道。張大人趁著蘇彧不在。也想進去親自看一眼那屍體,奈何仵作只是哆嗦。他是一見血就忍不住犯噁心,偏生今兒個吃的飽了些。一個沒忍住,只得灰溜溜回後衙洗漱更衣去了。

  蘇彧斜睨他一眼,道:「拿來看看。」

  驗屍要驗兩道,一次粗看,一次細驗。

  方才他未在,仵作已先行粗驗了一遍。

  聽見他問,仵作就立刻將書吏記下的話遞了上去。

  蘇彧展開來,過目一遍後點點頭,抬腳進了裡頭。

  若生含了薑片,也跟了進去。

  鄭氏的屍體就在檯子上躺著,身上覆了層白布。

  仵作掀開白布,蘇彧湊近去看,一貫的面無表情,若生卻不覺有些愕然,她先前已從底下的人口中聽說了鄭氏的死狀,卻怎麼也沒想到……鄭氏的嘴,竟被紅線給縫了起來。

  沒得蘇彧的吩咐,仵作也不敢拆線。

  因著這紅線,鄭氏的模樣愈發猙獰起來。

  一邊跟著若生進來的扈秋娘倒吸了口涼氣,別開眼,不敢再看。

  若生就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出去候著吧。」

  扈秋娘訝然看著她,滿心疑惑自家嬌滴滴的小姐見了這樣的場景為何不怕,然而她見過死人,卻沒見過這樣的死人,看了兩眼委實看不下去了,只得先行告退,出了門去。

  若生則同蘇彧看起了鄭氏的髮式衣裳等,她素來記不住人的長相,便下意識會去記那人身上的穿戴,長得特別的地方。

  仔細看過兩眼,她皺起了眉頭,「她重新梳妝過。」

  仵作詫異看向她,屍體衣衫襤褸,頭髮也散了,臉上身上都是傷,哪像是梳妝過的?

  「她白日裡用的粉,極為粗糙,面上塗得非常厚,胭脂也是劣質的。」若生看向蘇彧,「但是你再看她臉上的脂粉,雖然比不得那些鋪子裡的上等貨,質地卻還是十分細膩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9
發表於 2017-3-13 17:08:37 |只看該作者
第068章 兇手的模樣

  「她白日裡見人尚且只抹那粗粉,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反倒換了質地細膩的好粉來塗。」她皺了皺眉,「夜深了,理應洗盡鉛華準備就寢才是,她為何要重新梳妝打扮?」

  空氣裡瀰漫著蒼朮皂角、艾葉等物燃燒後發出的氣味。

  若生有些聞不慣,不覺稍避了避。

  蘇彧便領了她往另一邊去,角落裡有張高几,上頭整整齊齊地擱著一堆東西。

  驗屍之前,不管男女老幼,皆需先將屍體的全身衣物剝去,腳下鞋襪,乃至婦人髮上首飾,都要一樣樣逐件點檢登記。此刻,這些東西就都被擺在若生眼前的黑漆長几上。

  衣裳是破的,上頭還沾著血,污漬斑斑。

  她看了一眼,耳邊忽然聽到蘇彧問道,「可是怕了?」

  因著這停屍房內的氣味,令人十分不自在,她雖然並不怕這些,這會卻也仍舊有些身子僵硬。蘇彧就站在她邊上,瞧出來了也是有可能的。她便也不瞞他,只輕聲道:「怕倒是不怕,只這氣味嗅在鼻中,有些不適。」

  而今還只是夏初,平州的天氣又較京城稍冷上一些,所以鄭氏的屍體只過了一夜多,並沒有嚴重腐壞,但那股子氣味,仍舊不停地蔓出來。燃起蒼朮、皂角等物,原就是為了將這穢臭之氣消減些,可聞在第一次嗅到這些氣味的若生鼻子裡,這一切就成了種莫名的詭譎。

  她說不怕,可沒準連她自己也鬧不明白,究竟心裡頭是怕還是不怕。

  蘇彧伸出戴著白布手套的手,從長几上撿起一支髮釵來,竟是金的。

  若生看著,微微一怔。道:「依吳亮家的處境來看,這若是她的,那也應該是瞞著吳亮跟兩個兒子。壓箱底的東西。」頓了頓,她從回憶中將思緒抽離出來。「我昨日見到她時,她髮上戴著的應當只是支銀包木的簪子,是極便宜的東西。」

  不過是在木頭簪子上包了薄薄的一層,就算是全化了拿去賣,也換不了幾個錢。

  她不覺愈發困惑,又低頭去看那些破了的衣裳,發覺這也並不是她昨日見鄭氏時,鄭氏身上穿過的。應當也是鄭氏在回了家後重新洗漱梳妝打扮後換上的衣裳。看料子跟做工,這衣裳應當遠比她之前髮上的那支簪子要值錢得多,可再仔細一看,她就發現,這衣裳應當有些年頭了,並不是新的,而是半舊的經年老物。

  若生望著,略一想就有些明白過來,這些東西大抵是當年吳家尚且富貴時,鄭氏偷偷藏下的東西。

  能在一家子賭鬼跟前。將這些東西一藏幾年,她也是個有本事的人。

  「衣裳也是換過的。」若生肯定地道。

  蘇彧便微微頷首,將手中的髮釵放下。而後反身回去看鄭氏的屍體。

  方才若生看時,鄭氏身上蓋著的白布未盡去,只將頭臉露了出來而已,這會要細看,就要將整個身子都露出來。

  望湖鎮的仵作面露尷尬,似不敢仔細看。

  若生也有些尷尬起來……

  偏偏蘇彧也不說她這是辨完了還是沒辨完,能走不能走。

  她只能跟在邊上看,好在她頭上戴了冪籬,旁人也看不到她面上神情究竟如何窘迫。

  「可以溫水洗屍了。」蘇彧淡然吩咐仵作。

  仵作聞言。連忙應是,不一會便將鄭氏連面上的脂粉血跡並身上。都洗了個乾淨。那些猙獰的傷口,也陡然變得清晰起來。即便沒人提起。若生也一眼就看到了鄭氏心口處的那道傷。

  皮開肉綻,也不知被戳了幾刀,血肉模糊。

  那應該就是致命傷。

  然而除卻這些傷口外,鄭氏的胸口、陰門處,亦是傷痕纍纍,十分驚人。

  仵作的雙手都是顫抖的。

  但蘇彧的手,卻那樣穩,不見一絲猶豫跟惶恐。他伸手將鄭氏的左臂抬了起來,那光禿禿的一截手腕就顯得越發引人矚目。

  仵作在旁顫聲道:「大人,此婦的雙手,乃是在活著時被砍下的。」

  若生聽著,就想起了護衛回來後同自己稟報時說的話來,他說地上有一大灘的血。這自然只有人在活著時,受的傷,才能流出這般多的血來。不然,就像此刻一般,鄭氏身上的傷口,那般多,卻也再不會流血了。

  洗去脂粉血污後,屍體已經微微發青的皮肉就顯露無疑。

  仵作後將備好的蔥、椒、鹽、白梅等物,在砂盆中搗研成碎末,擦過屍體身上某些原不顯的細微傷痕處。過得少頃,那痕跡就漸漸變得明晰起來。

  蘇彧低頭看過,低低問:「先前的屍體身上,也不見掙扎痕跡?」

  這些傷大大小小,不管深淺,全是遇害的證據。鄭氏的手掌上,也沒有掙扎痕跡,指縫裡藏有髒污粉垢,卻不見肌膚碎屑血污或是旁的東西。

  仵作答:「小的沒有發現過掙扎的痕跡。」

  蘇彧皺了皺眉,又細看起鄭氏嘴上的紅線來,間或問仵作幾句話。

  良久,他才似是想起了若生來,忽問:「會不會針線?」

  若生恍恍惚惚地搖了搖頭:「會是會……」但是繡的牡丹像牛糞什麼的,就連朱氏見了也實在無法誇出口,委實也不能算是會。

  「比劃一下,下針的手勢。」

  若生一頭霧水,但仍照著他的話,凌空比劃了幾下。

  蘇彧目不轉睛地盯著看,看完也不說這是做什麼,只虛無地說了兩個字,「多謝。」

  又過片刻,他們終於要往停屍房外去。

  走至離門約莫三五步的地方,若生要繼續往前,卻忽然被他輕輕扣住了肩頭,不由一僵。

  他在她身後,將手一收,漫不經心地道:「打前頭的火盆上跨過去。」

  仵作在旁往炭火上潑醋。

  若生揣著一肚子疑惑。小心翼翼提了提裙子,邁了過去。

  出得門後,日光灑下。蘇彧才道:「這是為了去除身上的穢臭之氣。」

  若生恍然,將舌下含著的薑片給去了。

  雖則含著薑片也不影響說話。可總也不是什麼好受的事,舌根處有些隱隱的辛辣。

  一直候著的扈秋娘就立即迎了上來,悄聲問她:「姑娘,您可還好?」

  與此同時,打從另外一邊,也飛快走來個人。見著若生,那人一愣,而後又看清楚了扈秋娘。似乎便反應了過來,旋即衝著若生一彎腰。若生蹙著眉頭點點頭,等到人走去了蘇彧跟前,才小聲問扈秋娘:「是認得的人?」

  扈秋娘亦小聲回答:「是蘇大人的小廝。」

  若生就想起了那日在橋旁衝著蘇彧直跳腳的小廝來,但樣貌,她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她模模糊糊聽到蘇彧在叫「三七」,不覺失笑,這都什麼名?

  正笑著,那主僕二人就走了過來。

  若生這才注意到那叫三七的小廝面色白得厲害,額上還帶著汗。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他白著臉朝扈秋娘遞過去只油紙包。

  扈秋娘疑惑地看向若生,若生就也狐疑地去看蘇彧。

  蘇彧道:「銀子是沒有,包子有。」

  若生:「……」

  「有素餡的。也有肉餡的,小的方才特地上望湖鎮另一頭去買的,那鋪子生意忒紅火!」三七誇著這包子鋪子生意好,包子好吃,可面上的神情卻像這手裡拿的不是包子,而是什麼妖怪。

  在衙門停屍房門前討論包子味道好不好,若生也覺得古怪。

  唯獨蘇彧似乎渾然不覺,兀自將自己手裡的油紙包打開了去,取出隻包子咬了口。「素餡的味道更好。」

  若生和扈秋娘:「……」

  三七慌忙道:「呵,呵呵呵。五爺今兒個打從晨起就沒用過吃的,怕是早已餓壞了。」

  「我嘗嘗素的。」若生也是一天沒用過飯。聽見餓字,這會也就真的餓了。

  扈秋娘慌不迭接過三七手裡的油紙包,打開了挑了隻熱騰騰的素餡包子遞了過去。

  然後,她跟三七倆人就一人拿著袋包子,看向了自己立在樹下津津有味吃包子的主子,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慌。

  三七:「……我家主子平常就這樣的。」

  扈秋娘:「……我家姑娘平常不是這樣的。」

  二人異口同聲說完,一個面露完蛋,難道是我家主子帶壞了人家姑娘的神情來,一個面上露出糟糕,決不能讓姑娘同這樣的怪人一起的緊張之色來。

  這個時候,樹下方才還各自不言不語吃著包子的兩個人,卻已經談論起了兇手。

  蘇彧背靠在樹幹上,冷靜地分析:「死者皆是性子潑辣的厲害婦人。」到望湖鎮後,他便一一查過這些遇害的婦人,「遇害的時候,身上卻都只有被毆打的傷痕,絲毫沒有反抗的傷,這便證明這些婦人至少一開始,對兇手都沒有防備之心。這也就說明兇手首先得是一個擅長與人打交道,能言善辯,又看似溫和善良的人,是個可以讓這些婦人失去戒心,輕易接近的人。」

  若生聽著,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一件事來,她踟躕著問:「吳亮父子幾人,何時會歸家,想必鄭氏是瞭然於心的,她夜間仍作妝扮,必不是為了迎丈夫跟兒子回來,你又說那些婦人對兇手都沒有戒備之心,會不會是……」

  ——情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0
發表於 2017-3-13 17:08:48 |只看該作者
第069章 誘殺

  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同本不熟悉的人談論起這些事,總還是有些尷尬。

  若生不由得將最後兩個字咽了下去。

  好在蘇彧也聽明白了,他既沒有認同也沒有反駁,只道:「兇手是個中等身材的年輕男人,並不魁梧,樣貌中上,能算是俊俏。為人看似能言會道,但骨子裡必然懦弱無能,所以會先接近婦人,再用迷藥迷暈婦人,隨後行兇。」

  鄭氏屍體旁邊的地上滾落了隻杯子,裡頭的殘茶裡,有常見的蒙汗藥。

  蘇彧在吳亮家仔仔細細查看過周圍,沒有破門而入,或是翻牆闖進來的痕跡。

  二人既能坐在一處沏了茶來要喝,那就說明人是鄭氏親自迎進門的。

  而且吳亮家除兇案現場外,其餘地方雖然看著凌亂,卻並沒有被人臨時翻找過的痕跡,甚至於鄭氏頭上的金髮釵都還在原處,可見兇手殺人並不是為財,何況死的這幾個婦人手頭也都並不富裕。

  他站直了身子,抄手看了看天空,「兇手是鄭氏認得的人,但這些婦人皆同鄰居關係不睦,平素並不關心,周圍的人也都說,沒有見過陌生人。」

  「兇手為何挑了這些婦人下手?」若生一直沒有想明白這一點。

  望湖鎮說大不大,說小卻也沒那麼小,三十餘歲至四十歲左右的婦人,那更是比比皆是,為何兇手偏偏就選了鄭氏這幾個動手?

  蘇彧斜睨她一眼,唇角微翹:「因為這些婦人,在兇手看來,都是一模一樣的人。」而後他面上神情重新變得疏淡起來,語氣也微冷了些,「吳鄭氏也好。先前的幾名婦人也罷,都是年歲接近,性子相似的人。而且同丈夫的關係皆有不和。分明過著清貧的日子,卻總對富貴日子念念不忘。對世人不滿,認定老天不公,脾氣暴躁,即便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亦耐心寥寥。」

  聽他緩緩說著,若生腦海裡忽然出現了個模糊的身影。

  那個和吳亮一家住在同一條巷子裡的婦人青娘,可不就是這麼一個人?

  只是她的男人,似乎早已經去世了。但聽她打罵兒子時說的那幾句話,想必她丈夫活著時,夫妻間的感情也不怎樣。

  若生在心裡暗嘆了聲,開口問道:「你如何得知那兇手,是個年輕男人?」

  蘇彧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話:「憑他的行兇手段。」言罷,他驀地往前邁開了步子,走出兩步後回頭來看若生,「連姑娘可有興趣同去捉拿兇手?」

  若生無動於衷:「這樣是不是不大合適?」

  「沒什麼不合適的。」蘇彧將頭轉了過去,不再看她,「你既能想到兇手是那些婦人的情人。難道便不想親眼看一眼他生得是何樣?」

  若生聽得頭皮發麻,懊悔不已,果然不能跟他搭話!

  想了想。她到底還是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走了去。

  聽見腳步聲,背對著她的蘇彧面上慢慢地露出一種饒有興趣的神情來。

  一行人出了衙門,與衙役們一前一後往吳亮家所在的巷子去。

  衙門所處鬧市,那巷子周圍就顯得冷清許多,又因為眾人皆知這巷子裡出了樁命案,一時間周圍人煙寥寥。

  若生將手撐在車壁上,探出半個腦袋問蘇彧:「蘇大人這是相信我的話,兇手仍在巷中?」

  昨兒個守在巷子口的幾個護衛,也都已被問過話。

  蘇彧卻只慢條斯理地攤開一張圖。低頭看去,口中道:「你遇見我時。我正領了人在一一查看發現屍體的地方。雖然每一具屍體被發現的地方都不同,但這些地方。卻都在一個方向。」

  他將手裡的圖舉了起來。

  若生就看到那圖上用墨畫了幾條線,似是道路,其中還有用硃砂圈出的地方,應當就是發現屍體的位置。

  然後,她在那些硃砂紅圈的中心處,發現了三個字。

  ——臨水巷!

  臨水巷就是他們眼下所在的巷子,也就是吳亮一家所住的巷子!

  若生脫口而出:「你已知兇手在這裡?」

  蘇彧微微搖頭,將圖收了,道:「只是揣測,這條巷子,原本應當是兇手最不可能殺人的地方。一個犯下多條命案的人,不會輕易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動手。」

  「那他為何殺了鄭氏?」

  「因為他的膽子越來越大了。」蘇彧走遠兩步,吩咐衙役,「命人在巷中一戶戶打探,可有……」

  巷子出口從昨天開始就有若生的人誤打誤撞正巧看著,而後屍體被發現了,就有衙門的人守著,所以兇手如果真在巷子裡,必然無處可逃。

  若生不便出面,就照舊坐在馬車裡,靠在窗邊往外看。

  衙役領了蘇彧的話跟他描述的兇手模樣,開始一家家打探。

  兇手心性殘暴,表面卻不見分毫,是個性子討喜的人,但平生碌碌無為。家中有血親長輩是如鄭氏一群人相似的婦人,而且這兇手,是個左撇子。

  鄭氏嘴上所縫的紅線,必是個會針線活計的人才能縫出的樣子。先前在停屍房內,蘇彧讓若生比劃了下下針的手勢,就是為了確認,這兇手是個右撇子,還是左撇子。

  左手跟右手縫的線,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樣,二者的起始方向不同,最後的樣子也不會完全相同。

  有個衙役在這時敲開了巷子入口不遠處青娘家的門。

  青娘從裡頭將門打開來,一看見是官差,不覺慌張起來,又看見了蘇彧,忙喊:「那大人先前才讓人放了我,你們怎地又來了?我可沒殺人啊!」

  衙役見她聒噪,頓時不耐,抬手將門板敲得咚咚作響,厲聲問:「可曾在這一帶見過這樣的人……」

  他飛快說著,青娘的臉色就隨著他的話音一點點難看了下去,到最後她「哐當」一聲就要將門關上。「沒見過這樣的人!」

  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立時叫周圍的衙役都圍了過去。

  「真沒有見過!」門被擋住,關不上。青娘尖叫起來。

  幾個衙役就推開了她往裡頭沖,不一會裡面就傳來一陣「叮鈴啷」的響動。

  霍地。打裡頭衝出來一個人。

  巷子窄小,那少年橫衝直撞,幾人竟是攔不住。

  蘇彧就抄著手閒閒站在那,伸長了腿一絆。「嘭」一聲,穿著粗布衣的少年已摔了下去。他便彎腰去抓少年的左手,翻開了手掌細看。

  以兇手的針線手藝來看,手上必然有繭子。

  習字、漿洗、拉縴、挑擔、拉弓、繡花,每一樣姿勢所形成的繭子都全然不同。

  少年虎口處有繭。平素是做慣粗活的,但更多的繭子,卻都在右手,右手中指指尖處有繭,是習過字的,他是個右撇子。

  蘇彧將手一鬆,人未直起,命令已下達:「搜,裡頭必然還有人!」

  衙役們便一股腦衝了進去。青娘癱倒在門邊,面若金紙。

  方才兒子被擒時。她面上驚色絲毫未減。

  她在家中,還藏了一個人。

  衙役們衝進去時,那人正要翻牆逃走。幾下掙扎。他終究還是被按住捆了雙手押到外頭來。

  青娘這時才像是回過神來,急急忙忙要撲過去,「大人!大人冤枉啊大人!」

  被抓的年輕男人,哆嗦著,嘴裡的話卻十分囂張:「官府抓人也要有證據,你們憑什麼抓我?」

  「憑什麼?」蘇彧冷笑了下,「你娘的屍體,在哪裡?」

  年輕男人的面色霎時變了。

  說完他又看向青娘:「你為他喊冤?他昨夜本就可以逃,可卻沒走。你道是為何?」他聲音極冷靜。

  青娘怔了下,而後似是恍然大悟。突然間跳了起來,「你想殺我?你想殺了我再走?」尖聲喊叫著。她又驀地哭了起來,又去找兒子,「長生,長生……」

  可被衙役看管著的少年,卻只是皺著眉頭奇怪地問:「你什麼時候在家中藏了一個男人?」

  他們明明是母子,明明住在一個屋檐下,他竟然從未察覺?

  青娘捂著臉哭:「娘沒臉告訴你……沒臉呀……」

  她哭著,又有衙役從廚房外堆著的柴垛後找到了一樣東西——是貨郎的擔子。抽屜下,嵌著一把匕首,香粉盒子裡,藏了蒙汗藥。

  這年輕男人是個貨郎,姓秦,不是望湖鎮人。

  一個多月前,青娘與他相識。

  他今年不過二十歲,比青娘小得多了。

  可青娘太久沒有過男人了,何況還是這樣年輕的男人,充滿生氣,又能說會道,知道如何哄人開心。

  一開始,只是買東西時,他會笑著說,正巧多了一盒粉,想著你正合用,特地給你留著了,不收銀子。再後來,他開始偶爾說些討趣的話,聽得人春心蕩漾……就是這麼些小恩小惠,可漸漸的,她們就挪不開眼了。

  他會幫著塗脂抹粉,幫著畫眉,甚至於還會幫你縫補衣裳,著實再體貼暖心不過。

  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自然人人見過,不是陌生人。

  可沒有人知道,他住在青娘這。

  青娘也不知道,他還與旁人這般作為。

  他每日趁著無人時,天色未亮便出門,天黑了才回來。

  白日裡依舊在這巷子裡賣東西。

  婦人們見了他高興,小孩子們也喜歡他,念著要買那兩側綴了彈丸的五彩撥浪鼓玩。

  誰也沒有想到,他會殺人。

  陪在若生身邊的扈秋娘,看清了那貨郎的樣貌後,也忍不住咋舌,這人,她們昨兒個才見到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2 18:0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