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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迷 -【寒露洗清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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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0:18:4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寒露洗清秋 作者:葉迷

十年的守候她的心已經成了冰石,
所以她懷疑自己還能不能接收他,
雖然他俊美如斯,溫柔如斯,深情如斯,
但是她不要他為了她而受傷。
她有她的想法他卻未必同樣,
於是寒露那天晚上,他帶她重拾夢想,
把所有該收回的收回,該放的放。
於是她收起任性披上嫁裳,
把自己的江湖放在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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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0:18:5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我只是那樣,

很不幸地經歷了朝代的追傷。

清秀理想——

從蔥榮,寂寂地,走向寂寥。

你的宿命,在浮光中呈現滄桑。

洗碎我,一地的秋色,

與,

暮野朝霞。

怎麼能夠啊!

呵,怎麼能夠啊!

任寒露目睹你的蒼白與,我的淒涼。

江湖信美,問何處是我故鄉?

可還我,那一唱—豔豔風華。

——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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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0:19: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重重,葉重重。

風未起,雨已落,即濃且鬱的氣流,給萬物都凝上了厚厚一抹憂色。

重重,秋葉重重。

是窗外園中的風景,也是窗內女子蹙起的眉頭。

她的名字就叫重重——葉重重。

名震一時的隨園的小公主,笑客山莊的大小姐。人人提及時,都會用又羨又妒的神情說:“葉重重?天底下還有誰比得了這個女子的風光?”

少女時的白袖紅纓槍,及笈後的碧衫銀絲劍,和現在的青衣紫葉羅,葉重重就是江湖裏的一個美麗傳奇。

而她凝望著窗外的秋雨,卻是那般的重重——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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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照你的吩咐,那幾盆素菊都收進來了。”年幼的侍女碧落不僅有張稚氣未脫的臉,還有同樣清甜的聲音。

山莊裏的管家田嫂本來擔心她年紀太小,怕照顧不好小姐。但是葉重重卻執意要她,她說喜歡聽碧落的聲音,就像她從前……

於是十五歲的碧落就這樣留在了最矜貴的大小姐身邊,她時常很專注地觀察她的小姐,看著葉重重是如何寂寂地凝視著窗外的風景,打發掉無數個早晨和黃昏。

“嗯。”只是輕輕地頷首,神情清淺得近乎木然。

“小姐,田嫂說今天晚上會有暴雨,天氣變得驟,要你多注意身子。”

“嗯。”

“還有小姐,田嫂說你今天出門時最好坐馬車去,晚上會刮好大的風哪!”

葉重重這才回眸看了碧落一眼,但也僅限於一眼,“不用了,我這就起身。”

“啊?那,那我現在就去拿傘!”小丫頭急慌慌地跑了出去,不一會跑回來,說道:“小姐,田嫂說她不放心,還是讓我跟著你……”

“不用了。”葉重重接過她手中的湘妃竹傘,撐開走出去,外面的雨比想像中的急,手一時沒握好,半邊傘面傾了下來。

碧落看見這一幕,又緊張起來,“小姐,還是讓我陪你去吧……”

葉重重沒有再答,逕自走了出去,一路上,碰見的每個人都向她恭敬地行禮,無論是山莊裏的下人,還是客人。

她沉靜的臉上沒有表情,走在雨中像個恍恍惚惚的影子。

剛出笑客山莊,就開始起風了。

短短的山路下去,是洛城最繁華的一條街,而此時,所有的店鋪都大門緊閉,一家客棧門簷前掛著的燈籠被風吹得悠悠晃晃,然後終於承受不了風力,掉到了地上,幾個翻滾,燈火被雨水打滅。

這一路走過去,竟如此淒清。

葉重重歎了口氣,接著就聽見了車馬聲。抬頭看去,遠遠的長街那頭,來了駕華蓋輕車,車前拴著兩盞青銅明燈,直把前方的道路照得——片亮堂。

這樣的雨天,居然也有人如她一樣出門在外?葉重重凝視著那駕華蓋輕車,恍恍惚惚地想著。

車子不緊不慢地從她身邊走過,一派從容悠閒,並不因惡劣的天氣而加快進程。葉重重向前走了幾步,那駕華蓋輕車卻忽然掉了個頭,往回走,走到她身邊,有意無意地跟著她。

葉重重停了下來,仰起臉望著車窗,那兒被錦裘所遮,什麼都看不見。然而卻有一個聲音,溫潤似水地從車內傳了出來,“風雨淒迷,可要我載你一程?”

很好聽的一個男音,不僅溫潤,還帶了些優雅的清貴。

葉重重有些迷惑於那樣動聽的聲音,思緒一下子飄到了很遠的地方。車中人見她遲遲不回應,以為她沒有聽清楚,就又重複了一遍:“風雨淒迷,姑娘可需我載你一程?”

姑娘?葉重重自嘲般笑了笑,當一個女子二十六歲但仍未出嫁時,就已不適合用“姑娘”二字相稱了。她搖搖頭,繼續向前走。

華蓋輕車停了一會,最終放棄,掉頭按著原來的路程漸行漸遠。

而這條長街也終於走到盡頭,往右拐,道路漸行漸窄,青石地板越來越殘缺,然後延綿成泥土,為雜草所覆蓋。

絲履踩在地上,泥漿就濺汙了裙擺,一種透心的涼慢慢地從腳底心升起,這條路越走越崎嶇,越走越骯髒。

西北角的秀人坊,本是洛城最貧窮的地方。

然而貧窮,並不代表清冷。雖是這樣的風雨黃昏,還是有很多店鋪開著門,昏黃色的燈光從破落的紙窗裏透出來,夫妻拌嘴的聲音,小孩啼哭的聲音、討價還價的聲音、群毆打鬥的聲音……種種語言,彙集成了此處的熱鬧。

葉重重撐著傘走過去,一路上有很多雙眼睛隔著窗戶打量她,一個紅衣小孩對他媽媽說了句:“媽,你看那個姐姐又來了。”年輕的母親盯著葉重重華美的衣衫,眼裏儘是羡慕之色。

也曾經有小混混貪婪地打過她的主意,但是當他們的拳頭剛揮出去,人就被反拋著向後滾了好幾個跟鬥摔得臉青鼻腫時,他們才知道眼前的這個看似文弱的閨閣千金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從此秀人坊沒有人敢再冒犯她,冒犯這只走進雞窩的鳳凰。

小路走到盡頭,一面招牌旗在風中不住地飄,因為太過骯髒而看不出原本究竟是什麼顏色,只能牽強地分辨出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四個字——邊緣賭坊。

葉重重掀簾,走了進去。

濃重的臭味撲面而來,包含了男人的體臭汗水味、女人廉價的脂粉味、劣質酒的酸味和很多東西腐爛了的氣息。然而屋內的人因為習慣都不介意,依舊大聲吆喝說笑,大口喝酒罵人,每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

紅紅地盯著桌上的骰子、牌九,或是豌豆。

事實上,越貧窮的地方,賭業越興盛。這間邊緣賭坊雖然破舊,但是生意卻非常好,裏面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幾乎沒有可行走的空間。

葉重重站在門口,目光習慣性地朝東北角落飄了過去,果然,“他”在那兒。

那是賭大小的一桌,賭徒們吆喝得也最大聲。

“大!”

“大!”

“小!小!”……

仿佛只要把嗓子吼破了,就能如願得到自己所要的點數一樣。

只有“他”,是沉靜的。

沉沉靜靜的一張臉,雖然因為很久沒刮臉而長滿了潦倒的胡渣,但是一雙眼睛依舊清晰,呈現出超脫俗塵的一種乾淨。而這種乾淨,與整間賭坊完全格格不入。

賭坊裏的夥計一見到葉重重就興奮地跑了上來,

“小姐你又來了!小的這就給你搬椅子,您坐您坐!”兩三個夥計忙不迭地擠開臃腫的人群,騰出地方來放了把椅子給她坐,待遇一如女王。

陌生的賭客沒見過她的,就小聲地嘀咕:“這誰呀,看模樣不像是來賭錢的啊!”

馬上另有聲音回應他:“噓,噤聲,人家的事少管,賭錢吧!”

賭錢吧,不管閒事,只關注下賭那一刻的刺激和開局時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感慨,多少人的靈魂從搖曳著的盅裏,隨著骰子一點點地墮落與消弭。

而“他”,沉靜的臉下又掩藏著怎樣的沉淪?

葉重重的目光黯淡了下去,然後就有夥計捧著帳冊湊到她身邊,涎著臉笑道:“小姐……你看,這個……是不是……”

她朝上面瞥了一眼,看見了“四十三兩七錢”的數字,也看到了下面的紅泥指櫻

葉重重從袖裏取出一錠銀子交給了夥計,那夥計頓時眉開眼笑地合上帳冊走了,邊走邊自言自語道:

“真是好命的小子,賭輸了多少錢都有人替他還,真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哦——”

那聲“哦”拖得很長,另一個夥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笑?道:“有本事,你也去找一個啊!”三五個漢子開始放聲地笑,但是當葉重重的目光淡淡地掃到他們臉上時,笑聲就停了下來。

對於葉重重,他們有種莫名地畏懼,不只是因為她的武功,還有她渾身所散發出的氣質——那樣的高貴,容不得任何褻瀆。

碗蓋開了,那一局居然是豹子,通吃。所有的人都頓首歎息,開始罵爹罵娘,只有“他”依舊一副涼涼的表情,站起來拂拂衣袍走了出去。

葉重重跟上前去。

外面的雨比來時更大,幾乎是簾子一掀,風就猛灌進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葉重重下意識地伸手遮了一遮,眯著眼睛看去——他雙手抱臂在雨裏慢吞吞地走著,像是閒庭信步。

葉重重迫了上去,將傘撐到他頭頂上,秋水深深,頗多哀怨。

那個人卻全沒理會,當她不存在地繼續前行。

“你今天歇得好早。”像是有意無意地搭訕,但其中掩蓋了多少女兒心事?

可是,對方仍然不回答。

很長一段時間沈默後,葉重重又輕輕道:“那幾盆素菊已經開花了,我下次來時帶來給你瞧瞧吧?”

仍是沒有回音。

很短的一段路程,轉眼就走到了終點。終點處,幾間茅屋殘破不已,在狂風中搖搖可墜,還沒待人去推,破木板門就已“?啷”一聲掉了下來。

他依舊抄著手悠悠地走進去,根本不在意屋子已經沒有了門。

多長一段時間了,他的生命裏似乎已經沒有了欲求,無論什麼事都已不放在心上。可是他越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就越是令她心痛得無法自已。

一切怎麼會走到這般地步?

葉重重收起傘,把門板拾起來重新安回去,雨水很快淋濕了她全身,衣裙和手上全是泥汙,然而他連一眼都不看,逕自躺到床上閉起了眼睛。

“好了。”葉重重直起身子,看著他,重新撐開傘道:“我走了。”

依舊沒有回答。

她深吸口氣,唇角浮現一絲苦笑,轉身用著與來時同樣緩慢的步子一點點地離開。

床上人的眼睛睜了開來,直直地看向屋頂,一隻蜘蛛在勤勤懇懇地吐絲補網,然而這邊的線剛連回去,那邊又被雨水打斷,於是它就爬來爬去,忙得不可開交。

唇角輕輕地勾了起來,像嘲笑又像感歎,他的手垂到地上撿;了塊小石子,然後輕輕一擲——

“啪”的一聲,網被徹底撞破,蜘蛛和石子一起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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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和來時一樣的孤孤單單,只是更多了幾分疲 憊。

每天,惟一的期待仿佛就是從笑客山莊走到邊緣賭坊見他一面。然而等到見完回家時,心就更加空蕩蕩的沒了寄託。只好期待著明天的到來,又可以走去看他。

有時候也會自問——見到了又如何?一個自持著不願說出心事,一個淡漠得完全陌生。這樣的見面和不見又有什麼區別?

可是十年了……呵,十年了……若沒有這份等待與期盼,葉重重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熬下來。

也許她應該在十年前的那場大火中與隨園一起埋葬,那樣才能表現出她的理想是何等的堅貞不渝。

然而她卻因為其他的事情錯過了,結果只剩下滿園的廢墟殘骸,還有隨園一千三百六十二位兄弟姐妹的屍體,感覺就像是自己——獨自逃生……他們為守衛家園壯烈地死去,而她卻活了下來!

葉重重痛苦地閉起了眼睛,渾身開始顫抖個不停,幾乎站不祝然而立刻有雙小手扶住了她,碧落清脆如鈴般的聲音唧唧喳喳地響起:“呀,小姐,你不舒服嗎?你是不是著涼了呀,怎麼臉色那麼差?手腳那麼冰?幸好田嫂不放心,叫我出來接小姐,否則小姐就這樣暈倒在街上也沒人知道呢!”

葉重重任由碧落相扶,此時的她,虛弱得只想找個肩膀依靠。

然後一挪一擺地回到笑客山莊,離大門還有三丈遠時,就見先前遇到過的那駕華蓋輕車正好從莊內出來,沿另一條山徑走了。

葉重重愣愣地望著那駕華蓋輕車,碧落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驚訝道:“小姐你認識那輛車子?”

葉重重搖了搖頭,目光卻更疑惑。

“呀,小姐你原來不知道啊!那是非凡公子的馬車呢!”

非凡公子?

葉重重輕皺了下眉頭——一個起這樣名字的人,必定是非常自信和驕傲的。然而,她素來對太驕傲的人沒有好感,儘管她自己也曾經年少輕狂過。

碧落見小姐感興趣,連忙把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小姐你不知道,非凡公子他長得好美好美哦!以前山莊裏來過的所有翩翩公子加在一塊,也比不上他一根手指頭!”

葉重重微微一笑,沒有答話。一個男人的容貌怎麼可以用“美”來形容?碧落畢竟是年紀太小了啊,十五歲,哪里真正懂得什麼美醜。

“聽說他武功很高,當今天下可排人前三名中!小姐你不知道,非凡公子來時,連莊主都親自到前廳迎接了哪!”

葉重重這才真的驚了一驚。記憶裏,能令父親恭身相迎的人屈指可數,而那僅有的幾個人中,大多年已花甲,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個人踏足笑客山莊時,還非常年輕,年輕得連漆黑的眼睛裏,還沒有帶多少的深沉……

想到這時,她忽覺心中一痛,不敢再往下想,當下急走幾步,幾乎是沖著進了山莊的大門。

一個年已四旬的青衣婦人站在防風簷前相迎,見到她時便對身邊的僕人道:“去告訴莊主,大小姐回來了。”然後將一襲白狐披風披上她的肩膀,柔聲責備道:“這麼冷天出去,怎麼也不多穿點?萬一病又發作了可怎生得了?”

葉重重默默地承受著青衣婦人的憐寵,並不做聲。青衣婦人仔仔細細地為她扣好扣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見沒什麼異樣,這才放下心去,道:“莊主在書房等小姐多時了,有事相談呢。”

葉重重微微一愕,“田嫂,知道是什麼事嗎?”

青衣婦人田嫂笑了笑,神情頗多曖昧,“好事!小姐快去吧,莫讓莊主等久了。”

葉重重走了幾步又回眸,不知道為什麼,田嫂臉上善意的笑容卻令她覺到了不安。

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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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遊廊和前花廳,葉重重一路上諸多揣測,莫名地感到壓抑。

然後終於走到了父親的書房,此時天已黑透,房內卻燈火如晝,一片明亮。

葉重重正要敲門,房門就朝裏打了開來,葉得添高大偉岸的身子出現在門口,見到女兒便笑了,“今天回來得很早,比我預料的還早了半個時辰。”

“爹爹,您找我?”

“進來。”葉得添轉身回到書桌前,沖她招了招手。

葉重重走了進去,看見桌上擺放著三個錦盒。

那是三個做工極其精緻華美的錦盒,第一眼瞧見就讓她聯想到了适才所見的非凡公子的馬車,屬於一種同樣的清貴氣息。

看著女兒迷惑的容顏,葉得添開門見山道:“這些是非凡公子剛才送來的。”

葉重重“哦”了一聲,仍不明白其中究竟有何意圖。

“你不看看盒裏到底是什麼嗎?”

“好。”葉重重伸手打開了第一個盒子,珠光頓時灼亮了她的眼睛,

盒中之物,竟是七珠連環!武林三大瑰寶之一的七珠連環!解毒聖品,價值連城!

葉重重的眼睛迷離了起來,葉得添注視著女兒臉上表情的變化,緩緩道:“非凡公子知道你從小為疾毒纏身,一直未能根治,所以特意送上七珠連環,只要你每天臨睡前含一顆在口內,七日之後,殘毒必解!”

葉重重笑了一笑,卻很是雲淡風清,“何必呢,這七顆珠子拿了出去,每一顆都能救得一條人命。七顆都用來解我的毒,浪費了。反正我一時間也死不了的。”

“你這個孩子……唉……”葉得添歎息,歎出他眼角的皺紋,和眼中的滄桑。

“我看看第二件禮物吧。”葉重重連忙把話題轉移開去,掀起了第二個錦盒的蓋子。她的指尖頓時起了一陣輕顫,“瀲灩山色映殘陽,清波水靈光……竟是隨園的曲譜……竟是隨園的曲譜……”

“你十年來都想找回昔日隨園妙絕天下的樂譜,此番終於遂了你的心願了!”

葉重重呆呆地看著盒f裏書頁都開始發黃的陳舊曲潛,許多往事都在?那間湧到了腦海裏,如閃電般飛過,又很快地隱沒。

隨園——她曾經年少飛揚的時代,在漫天火光中灰飛煙滅。如今,即使再見這曲譜,又何處尋找昔年的一百零三人共同演奏?

“他想要什麼?”葉重重開口,聲音木然得像在空氣中漂浮,“他送了這麼兩份重禮而來,想換得什麼呢?總不可能憑白無故地把它們送給我吧?”

葉得添打開了第三個盒子,推到她面前。

葉重重往盒內看了一眼,然後就笑了起來,笑得諷刺又冷酷,“他想娶我?呵呵,他竟然想娶我……”

“重重……”葉得添沉聲道,“不要這樣,重重,這是好事。”

“是啊,這是好事,當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你二十六歲的老女兒終於有人要了!”

“重重——”葉得添的表情幾多痛苦,“你要為父說些什麼呢?你要為父怎麼做?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想法,為父只是希望你能夠幸福。非凡公子的人品家世都是人中龍風,無可挑剔……”

“他比不上蕭離。”冷冷的一句話窒息了房間裏所有的聲音。

葉重重直視著自己的父親,眼睛清亮如星。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道:“他,比,不,上,蕭,離。”

很長一段時間的沈默後,葉得添合上了第三個錦盒的蓋子,緩緩道:“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見非凡公子一面,再作決定。”

葉重重的眼裏忽然有淚,“不要逼我。爹爹。”

葉得添長歎口氣,將她擁入懷中,一如她還是當年那個稚齡少女,一個需要大人疼惜才能平靜下來的小姑娘。“我是你父親。我永遠不會逼你。”

那一瞬間葉重重幾乎貪戀這個溫暖的擁抱,然而,只是一瞬間。失神過後,又複清明,她推開父親,道:“好,我答應你,我願意見非凡公子一面。”

說完這句話後她的目光瞧向了窗戶,窗外狂風暴雨,一片漆黑。

今年的秋天為何來得如此快?不過才九月初,夜已經如此冷了。寒流連門窗都遮不住,隨著氣流沁人肌膚,一直涼到心裏去。

忽然間,又恍恍惚惚地想起“他”破落的茅屋,搖搖欲墜的門板。

今夜,不知他會不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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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0:19: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雨下了一夜,到天明時分才慢慢小了。

葉重重躺在床上,床頂帳幔上的淺紫色流蘇輕輕搖擺,一搖一擺間就蕩走了韶光和華年。

“小姐,你現在起嗎?”一旁的碧落已坐在小凳上繡了半個時辰的花,她直起身子走過去推開窗子,陽光頓時溫柔地瀉進房內,一切都變得明亮鮮豔了起來。

“啊,今個兒天氣真好!小姐你看,蘭姐姐她們在花園裏放風箏呢!我們也出去玩玩吧!”

葉重重沒有答話,但碧落已經習慣於把她的沈默

當做許可,逕自拉她起來,為她更衣梳洗。

一邊梳頭碧落一邊道:“對了小姐,昨兒聽阿洛姐姐說,非凡公子來莊裏是為了小姐你的,是不是真的?聽說他想娶小姐?那太好了!小姐若是嫁給非凡公子那樣的夫婿,真算得上是佳偶天成了!我昨天瞧見非凡公子時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有這般的人才,才配得上我們家的小姐呢,沒想到真給我猜中了,好開心!小姐,你也開心的,是嗎?”

“你也認為我和他很配?”葉重重的唇角有絲嘲笑。

碧落很肯定地點了點頭,“當然啊!他人長得美,武功又高,家境又好得不得了,小姐嫁過去啊,肯定不會受苦的。”

“難道嫁一個夫婿只要人美、有才、錢多就可以了嗎?”

碧落睜大了眼睛,“當然啊,不然還要什麼?做人不能太貪心的!”

葉重重望著她純淨天真的臉,心中一酸——是啊,做人怎麼可以那麼貪心?除了人美有才錢多,你還奢求什麼?她驀然站起,逕自往門外走去。

碧落拿著梳子怔了怔,不由叫道:“小姐,你去哪?小姐,等等我嘛——”連忙跟了出去。

一路上,葉重重不緊不慢地在前面走著,從背後看過去,纖細的身形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小姐今年比去年更見清瘦了礙…”碧落暗暗地想,心底一陣難過。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愚鈍到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是有關於小姐的任何心事,都是不敢提及的瘡疤、不能明撩的傷痕。山莊上下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她曾經的故事,然後都很有默契地不說。不管怎麼樣,一個女子如果到了二十六歲仍不肯出嫁,已經足夠說明了她的悲哀和淒涼。

只是,依舊很不明白,為什麼像小姐那麼優秀完美的人兒,也會被傷了心、負了情呢?

“你在發什麼呆?”葉重重對碧落的拖拖拉拉輕皺了一下眉。

碧落一驚,連忙跑過去追到她身邊,“小姐,你放不放風箏?今天風多好啊,正是放風箏的好時候呢!再過幾天就沒這麼氣爽的日子啦,田嫂說會有暴風雨,天氣會變冷呢。”

葉重重望了花園裏嬉笑著的女孩子們一眼,有點心動,便道:“好埃”

“那我去拿風箏!”碧落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

嬌小的身子在花叢中看去就像只輕盈的蝴蝶。葉重重看著她的背影,隱隱露出豔羨的神色——真是年輕啊,那麼靈巧和充滿活力!曾經她自己在這花園中穿梭,也如碧落一樣的活潑,不知憂愁。只是韶光,真的會默化一個人的性格,怎麼擋也擋不祝

在她默默出神時,碧落拿著一隻風箏跑回來了,邊跑邊叫道:“小姐,你看——”素白輕紗製作的蝴蝶風箏在她手上低低地飛,在四周的五顏六色中綻出別樣的風華。

然而葉重重見到那只風箏,卻是渾身一顫。

她一把抓住碧落的手,驚道:“你哪找出的這只風箏?”

“一直放在閣樓上啊,上次給小姐找書時瞧見,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了,心想這麼好看的風箏髒了怪可惜的,就給弄乾淨了。 果然,今天就能派上用場了!瞧,多好看哪!”碧落推開她的手,在園中小跑了起來,那風箏借助風力越飛越高,比真正的白蝴蝶更奪目,

葉重重的眼睛沉靜了下來,仿佛在很久以前,她也在花園裏放著這只風箏。那天的風很大,風箏的線繃得很緊,然後終於承受不住斷開了,她慌慌忙忙地追上去,追過花園,追過小徑,最後蝴蝶風箏在快到山莊大門處停住了,落到了一個人的腳邊。

所有的人都驚詫地轉過頭來,包括她一身隆裝的父親,包括莊內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護衛,包括一頂華麗轎子旁的四個轎夫……但是那只風箏卻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到剛從轎子裏走出來的那個人的足邊。

緞面上繡有銀色錦花的一雙白靴,乾淨得不染一絲泥塵,再往上看,那雙腳的主人有著同樣明潔的容貌和白衣。

她就那樣被那白衣少年的風儀所懾住,呆呆地忘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

少年的眼睛漆黑,掠過一絲笑意,他伸出纖長的手指把腳邊的風箏撿了起來,然後走到她面前,遞給她,道:“這可算是我得到的最特別和美麗的迎接方式了,你的風箏很漂亮。”

聲音朗朗的,吐字清晰而明快。

她垂下頭,感覺自己的臉一片滾燙,愣了半晌突然一把抓過風箏轉身跑了,跑得比來時更急更快,一顆心怦怦直跳,好像要跳出胸膛一樣……

多麼記憶鮮明的一幕,閉起眼來,仿佛還能看見那雙白緞錦花的靴子,和少年于淨到不染一絲俗塵的眼睛。那雙眼睛從此後便縈繞進了她的生命,糾纏得很深很深,深到所有的回憶都成了一種負累和痛苦。

葉重重咬著唇,眼睛裏升起了濛濛一層霧氣——這麼多年了,沒想到這只風箏竟然還在!

風箏再次輕飛,昔日拾風箏的那個人卻又去了何方?

“小姐,好不好看?哎呀——”碧落的尖叫聲把她的思緒扯回到現實中來,抬眸看去,只見碧落正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她身邊田嫂一臉的尷尬失色。

“對不起非凡公子,小丫頭毛手毛腳的,沒撞到你吧?”尷尬與失色只是為了碧落身後的那個男子。

然後葉重重就聽到溫潤如水的聲音響起:“沒關係,只是不知道這位小妹妹受傷沒有。”來人欠一欠身,扶起碧落,“你覺得怎麼樣?”

“我,我,我……”我了好幾聲,碧落呀了一聲連忙跑回小姐身邊,臉上飛紅一片。

多麼類似的一場相遇——像她十六歲的那年。

葉重重有些恍惚地盯著那個男子,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神志一下子清明了起來。

天!

世上竟會有如此美麗的一個男子!

就在昨天她還暗笑碧落不會用詞,小姑娘家懂什麼美醜,而此刻,見到這個人後她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用“美”字來形容。

男人怎麼可以比女人更美麗?那種美麗,風流得近乎妖異!

田嫂走了過來,柔聲道:“小姐,非凡公子求見。”

葉重重看著他,他同時也在看葉重重。葉重重忽然覺得他的眼睛剔透得似乎洞穿了她所有的心事。一種淺淺的害怕與不滿在心底蔓延了開來——她討厭被人看透。

“非凡,見過葉大小姐。”男子微微一笑,行了一禮,舉止間的優雅幾乎扼住了在場所有女孩兒們的呼吸。

除了葉重重。

最初的驚豔過後,一切又歸複平淡。她本是一湖死水,再難起漣漪。如今為這天下罕見的絕色蕩開了幾絲漣漪,已經很不容易,他還想怎樣?想用他的美貌惑盡天下人?

葉重重輕點下頭,神情難掩的冷淡。

“小姐,去那邊涼亭坐著吧,我為你們煮壺好茶來。”田嫂熟練地引導氣氛,指揮侍女們擁著小姐移駕三丈外的“依昔亭”。

八色糕點一字排開,新產的武夷岩茶在小炭爐上滋滋待沸,葉重重的目光一直盯著紫砂壺,過了很久才抬起來看了非凡公子一眼,對方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她的臉上,堅定,卻不顯唐突。

葉重重挑了挑眉,開門見山,“為什麼想娶我?”

微笑在非凡公子的眼中柔柔地溢開,和著那樣完美的容顏,很難不令人心動。“我對大小姐仰慕已久,肯盼垂顧。”

“仰慕已久?”葉重重冷笑了起來,“對我說仰慕我的人如過河之卿,理由不外是仰慕我的容顏、我的武功、我的家世……你呢,你仰慕我什麼?如果你也是那些理由的話,我為什麼要格外地垂青於你?”

非凡公子的臉色不變,並未因她的奚落而不快,聲音依舊溫和,“我仰慕大小姐的執著、堅貞,還有對故園的一種深情。”

葉重重的冷笑頓止,她的睫毛不住輕顫,對方的答案令她意外又感動——執著?堅貞?對故園的深情?

她凝視著非凡公子,緩緩道:“我不知道原來這也可以成為娶妻的理由。”

“那大小姐現在知道了。”

葉重重皺眉,才剛交鋒就已略遜對方一籌,眼前這個男子溫文的笑顏下掩藏著怎樣的智慧和堅定不移的原則?她忽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你真的想娶我?”葉重重盯著他的眼睛,“為什麼我從你的眼睛裏看不到真誠?”

非凡公子笑了一笑,勾動的唇線更柔和,“那是因為大小姐並未以真誠之心看我。你在懷疑我的動機不單純,是嗎?”

葉重重驀地站了起來,一旁的碧落吃了一驚,暗自想著這下糟了,非凡公子這回鐵定是得罪小姐啦。誰知葉重重在站起來後卻又硬生生的把情緒壓抑了下去,轉身道:“我累了,要回房去,你們幫我送送非凡公子。”

“請等一等。”非凡公子也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我有份禮物要送給大小姐,剛才言語若是有得罪之處,也請看在禮物的分上原諒我。我對小姐絕無不敬之意。”

“你已經送過我禮物了。”

“不,那是聘禮,這份是見面禮,不同的。”
非凡公子拍了拍手,一個家丁拿著一隻鳥架走了過來,架子上一隻非常漂亮的鸚鵡正在梳翎。

葉重重看著那只鸚鵡,有點意外——這份見面禮竟是活物!

“它會說話,閒時可解解悶。非凡告辭了。”又是那麼恬淡地笑了一笑,轉身離去,舉手投足間的風儀無不完美到了極點,即使是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絲缺憾來。

葉重重目送著他的淺藍長袍飄逸在風中,拐過一個彎後消失不見。那只鸚鵡恰好在此時突然說了一句話:“紅園引離辭,重重天涯暮。”

紅園引離辭,重重天涯暮!

葉重重猛地回頭,她盯著那只鸚鵡,心中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它怎麼會說這兩句話?它怎麼知道這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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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地暗下去,黃昏時分,天邊卻無晚霞,是該出發了。

葉重重望著鸚鵡,心緒難寧。

非凡公子的見面禮,竟是如此的別出心裁,且一針見血地刺中她的痛處,究竟是何居心?

她已不再年輕,容色雖未衰,但也早失了光華。即使她是天下第一莊笑客山莊的大小姐,身份赫赫那又如何?以他的條件人才有得是更好的姑娘去配,為何非要娶她?

事情不會如此簡單,他對她的過去似乎瞭解頗多,否則,他所送的鸚鵡也不會說出這句“紅園引離辭,重重天涯暮”來。

那是一個秘密,一個關於她和……蕭離之間的秘密。

若非那個秘密,也許她的一生都會完全不同,儘管她在初見蕭離時,就已無可避免地傾心……

那次她應武林盟主風向晚的妻子水連衣之邀在天涯別莊小住,她所住的地方叫紅園,風向晚和水連衣為了表示對她的優待和信任,特申令下屬非得她的邀請,任何人都不得進去打攪。

然後有一天夜裏發生了一些事,一個人刺殺風向晚未遂逃人了紅園,那個人竟然就是蕭離!就如同誰都不會想到有人竟然敢刺殺風向晚一樣,也沒有人想得到那個刺客竟然會是尊貴不凡的隨園世子蕭離,更沒有人想到笑客山莊的大小姐葉重重會包庇那個刺客。

沒有人敢進紅園搜查,她留蕭離待了一夜,在第二天黃昏時親自送他離開。

仿佛那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在她心中,甚至不覺得有任何對不起風向晚的地方。然而,就因為那件事,從此她和蕭離之間似乎有了些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有,兩人都保留著這個秘密不對任何人提及,彼此心照不宣。

若非那一次縱容和相救,她後來還能不能那麼地靠近蕭離?葉重重在十年後再思考這個問題,卻依舊無法肯定答案。

蕭離的心一直飄忽如風,從來沒有一個女子進入他的眼簾,即使聰慧矜貴秀麗如她——然而她一直被默許留在他的身邊,享受著其他女子無法得到的禮遇和寵愛。

紅園引離辭,重重天涯暮。

非凡公子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小姐,你今天出去嗎?”這次卻是輪到碧落催她。

葉重重自恍惚中清醒過來,抬頭看去,那只鸚鵡居然睡著了。她在心裏暗歎一聲,終於決定放棄,事實也是,那只鸚鵡除了那句話外,再沒說其他。

“嗯。”她輕點一下頭,從碧落手裏接過了白孤披風。

“小姐,你還是把傘帶上吧,這天看來也不太對勁呢,也許晚上會下雨。”

“不用了,如果下雨時我還沒回來,你來接我。”葉重重披好披風推門走了出去。

天色越發昏沉,依舊是那條越行越窄的道路,與昨天不同的是,今日路上還有幾個行人,只是大多行色匆匆。原來這個世界能享受悠閒的也畢竟是少數人,試問又有幾家女兒可以如她這般任性,想不嫁就不嫁,一直拖到二十六歲還虛擲韶華呢?

又或者,如果她不是這個出身,這般心高,是否也就和平常的姑娘們一樣,早早地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相夫教子,平平凡凡地度過一生?

一對老年夫妻從她身邊經過,男人扶著女人的手,神情間無法描述的體貼。葉重重默默地看著,眼角忽然有點濕潤。

風很大,看樣子晚上真的會下雨。

葉重重終於走到邊緣賭坊,掀簾走了進去。賭仿裏依舊喧囂,但是卻不見他的影子。

她怔了一下,就見賭場的夥計擠過來道:“那傢伙醉得一塌糊塗,正在後面的柴房裏呼呼大睡呢,小姐你來得好,這是他今天欠下的酒錢加賭本。”

葉重重看見帳冊上酒錢欄裏寫的是“五十七兩八錢”,不由輕皺了下眉,“他今天喝了那麼多?”

“是,不知道受什麼刺激了,發了瘋似的喝酒,還拉著身邊的人陪他一塊喝,這不,後面柴房裏可醉倒了三個。”

受刺激?葉重重的心“格?”了一下——難道是因為她?難道他知道了非凡公子向她求親的事?

剛那麼一想,又自行否決了。不,不可能,這件事還沒傳出山莊,而秀人坊又是個江湖消息如此閉塞的地方,再加上他現在這副事事漠不關心的樣子,怎麼會知道?

其實種種理由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絕對不會因為她而失態。

一個夥計從後門進來道:“好了好了,那傢伙醒了!”剛說完,“他”就搖搖晃晃地出現在門後,一臉宿醉未醒的模樣,經過門檻時還“砰”的摔了一跤。周圍的夥計哈哈大笑,他卻跟沒事人似的爬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地走。

葉重重上前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或是因為醉了並不清醒的緣故,推她推得很大力,全不給面子。然後那些夥計看見了,繼續哈哈大笑。

葉重重的目光中羞憤之色一閃而過,仍被擔憂占了上風,跟著他走出賭坊。

就那麼一刻功夫,外面的天已黑透,路邊各家的燈光有明有暗,照的道路也一段陰一段亮。

拐個彎,遠遠可見那間破舊的茅屋,街上站著幾個打扮得濃妝豔抹的女子,葉重重知道,她們是秀人坊裏的妓女,而且大多容色平庸或芳華已逝,因此也最便宜。

對這些妓女們,她並不輕視,但也從來不會多留意。

誰知道他走過那些妓女身邊時,忽然一把摟住其中穿的最豔的那個,醉醺醺地道:“是不是一個晚上十兩銀子啊?”

那妓女眼睛一亮,喜道:“十兩銀子?成交!”

“好,那跟我走吧!”他竟一把抱起那個妓女往茅屋走去。

葉重重的臉刷地變白。

依舊是踢開門進去的,門板搖搖晃晃,看樣子又要掉下來了。那女子吃吃地笑:“喂,你不關門的嗎?”

“那道門,關與不關,有什麼兩樣?”他的口齒更加不清。

“可是外面有個姑娘在看呢!”女子說著從他懷裏跳下來想來關門,卻被他抓住抱了回去,“管她,愛看就看個夠好了!來吧……”

立刻傳來那女子的尖叫聲和嬌笑聲,房間裏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撞到了,發出很響的滾動聲。葉重重看著那扇半掩的門,忽然覺得視線一片模糊。

風很冷,臉上有涼涼的東西一直流到唇角,伸出舌頭一舔,淡而無味。抬起頭,淅淅瀝瀝的水珠逐漸地連綿起來,原來真的下雨了。

居然是雨,不是淚。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流不出眼淚,只是視線還是模糊不清,只看得見那扇門在風中吱吱呀呀地被吹開,又合上,合上了,又吹開,周而復始。

當雨水慢慢地濡濕長髮,並在白狐毛上凝聚成水珠沿著縫隙流進脖子裏時,門正式地被打開,那個女子邊扣扣子邊嫋嫋地走了出來,走到她面前時伸出了手,“他說讓我管你要錢。”

葉重重不知是什麼心情,她只是木然地從懷中取出錠銀子,那女子連忙抓過用牙齒咬了咬,眼睛晶晶發亮,“謝啦!”說著一邊嬌笑著一邊扭著腰肢走了。

葉重重靜靜地站在雨中,好一會兒,屋裏傳出一陣鼾聲,她的唇角動了幾下,又複平靜。轉身,慢慢地離開。

剛走出秀人坊,就看見碧落撐著傘站在一輛馬車外仰首張望,見到她頓時跑了過來,驚叫道:“天啊!小姐,你怎麼淋成這個樣子了!都怪我不好,早知道我該進去接你的,可是你知道,這個地方太複雜了,我都不太敢進去……幸好我明智,叫王叔趕了車子過來。小姐你快上車,把濕衣服換了吧……”

葉重重上車,換衣,沈默地不發一言。 碧落見小姐臉色有異,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麼一句怯生生的話突然招出了葉重重的眼淚,剛才在淒冷寒雨中都一直沒掉的眼淚,卻在溫暖如春的車廂裏催發了出來。

碧落嚇了一跳,連忙掏手帕,“小姐,你怎麼了!到底出什麼事了,你怎麼哭了?”

她只是流淚,什麼都不說。

馬車到了笑客山莊,碧落慌忙跳下車叫道:“田嫂!田嫂!小姐她——”

田嫂聞聲迎了出來,“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小姐她怎麼了?”

“小姐她——”碧落剛說了一半,葉重重也從車中走了出來,她一把按住碧落的肩膀,然後轉過頭對田嫂,一字字地說道:“告訴爹爹,非凡公子的婚事,我答應了。”

“啊?”田嫂又驚又喜,頓時給怔在了那裏。 碧落張大了嘴巴看看她又看看小姐,更是驚詫到了極點。

葉重重深吸口氣,平靜地重複了一遍:“我說——非凡公子的婚事,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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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0:19: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笑客山莊葉大小姐和非凡公子的婚事在七天內傳遍了整個江湖。

一時間,街頭巷尾,處處可聞對此事的閒談。眾人的反應五花八門,羡慕祝福嫉妒眼紅者皆而有之,據說更有好多女子哭得稀裏嘩啦、尋死覓活的。當碧落把這些小道消息告訴葉重重時,她只是笑,很淡漠地笑,仿佛一切事情與她無關。

房間裏的那只鸚鵡翻來覆去還是那麼一句“紅園引離辭,重重天涯暮”,初聽時雖然揪心,但後來聽的次數多了,也就越來越麻木。

又是黃昏時分,外面大雨傾盆,天氣比前些日子都冷,仿佛一夕間,冬天就來了。葉重重望著窗外的雨,手裏狼毫在朱砂中蘸了一蘸,落到了紙上,“夜來恍見燈影瘦,紅園怎自嬌慵?疏疏一陌露亭東。分明千點淚,古今誰堪同?”筆鋒輕輕一轉,卻是再也寫不下去了,眸中倦色更重。

朱砂在紙上千透,被燈光一映,竟變成了暗紅,隱隱地透露著不祥。

唇角不禁浮現出一抹嘲笑,喃喃道:“紅園怎自嬌慵?卻是紅園……不是隨園……葉重重啊葉重重,你還當自己是昔日隨園中那個十六歲的填詞少女嗎?”雙手一分,將填了半闋的《臨江仙》撕開向窗外丟了出去,紙張的碎片在風雨中四下翻飛,呈現出一種莫名的淒涼。

“小姐,新到的大白海棠,快嘗嘗,剛剛非凡公子差人送來的。”碧落捧著只金絲盤就的龍風託盤快步走了進來,盤上六角海棠色澤微紅,嫩得像要滴出水來。

捧到了葉重重面前,她卻推開,將臉避了開去,神情間有著淡淡的厭嫌。

碧落呆了呆,怔道:“小姐你不喜歡啊?那沒事,還有其他好多鮮果呢,我再去拿!”

“不用了。”葉重重頓了頓,又道:“幫我準備馬車,我要出門。”

“小姐你怎麼又想起出門了?你不是好些天不去了嗎?”還想再多問幾句,卻見小姐的臉色越來越陰沈,忙改口道:“好,我現在就去!”

葉重重從書桌前站了起來——去吧,終歸是要再走一遭的,或是做個了結,或是繼續那樣糾纏不清下去。只是不知道自己那麼多天沒去看他,“他”會不會感到一點在意?哪怕,只是一點點……

不一會兒,碧落就跑回來說馬車準備好了,走到屋簷前剛要登車時,卻看見父親忽然出現在遊廊那端。葉重重不禁輕皺了眉。

果然,葉得添走到她面前時看了一眼那輛馬車,道:“這種天氣還要出去?”

她垂著頭,不答話。

葉得添歎了口氣,低聲道:“快出嫁的人了,少出門為妙。”

葉重重抬起頭,目光卻不看父親,“我要出去。”

葉得添的嘴唇動了動,最後妥協,“好罷,早去早回。”

“謝謝爹爹。”葉重重上車,關上門,不願見到父親那雙哀愁的眼睛。她知道他在想什麼、擔憂什麼,可是——這一趟卻是必須要走的,讓事情終止、或者新生。

不得個答案,她不甘心。

車子在風雨裏走了盞茶時分,越來越顛簸,離秀人坊也越來越近。頓飯功夫後馬車終於停下,車夫王三敲了敲車壁道:“小姐,到啦,前面的路實在太差了,馬車沒法再進去了。”

葉重重推門,風雨呼地卷了進來,王三連忙給她打傘,她搖搖頭,推開了他的手,“把傘給我,我自己進去就好。你到車裏坐著等我吧,不用跟來了。”

王三應了一聲,把傘給了她,葉重重接過傘,繼續前行。

小路被水一淋,軟成爛泥,整只鞋都陷了進去,踩在泥漿裏,一隻腳高一隻腳低地走著,恍恍然的感覺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一下輕、一下重,忐忑不安。

這麼大的風雨,連秀人坊也沒了什麼人,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為了節約燈油,好多人家都熄燈睡了,因此一路上陰暗陰暗,幾乎分辨不出路來。倒是盡頭那邊緣賭坊的招牌燈籠還是高高掛著,總算有了點光亮。剛快到門前時,只見棉簾忽地拉開,幾個夥計把一個人扔了出來,嘴裏叫?道:“沒錢還想賭?你都拖了好幾天的債了!看你上次把你那位女財神氣走了的模樣,估計她是再也不會來紿你還錢了,你呀,也就回家等死去吧……”罵完了一抬眼看見了葉重重,頓時都愣在了那裏。

那人“砰”的一聲落到地上後就沒再起來,葉重重心中一痛,看著賭場夥計,目光冷如冰,“你們就這樣對他?”

其中一個立刻換上副笑臉跑過來扶起地上的人,一邊扶一邊道:“瞧我這該死的,真是對不住您,小人就這麼一副臭嘴,多包涵多包涵。”

另一個夥計湊上來也討好地道:“那位小姐您可總算來了,您那麼多天沒來,俺們都擔心壞了。您是知道俺們賭場的規矩的,歷來是不能拖欠的,以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給他賒賬,這次……”

“他欠了你們多少銀子?”

“不多不多,正好二百五十兩。”

葉重重拿出張銀票,夥計接過了,邊笑邊返回門裏去。

那個人歪歪斜斜地站在地上,忽地發出了一聲輕笑,“二百五十兩,哈,沒想到我還值二百五十兩,沒想到我竟值二百五十兩。”怪怪的笑聲中,一搖一晃地向前走。

葉重重呆了會,又跟了上去。 拐彎,這次的街頭沒有妓女。他就一路地走回茅屋,剛要進門時,葉重重忽道:“我就要嫁人了。”

身影停了停,然後發出和之前同樣的一聲輕笑,他伸出手去推門,看樣子仍是不準備回話。

葉重重的眼睛變得說不出的痛苦,她又道:“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他扯下牆上的一根稻草,放在嘴裏吊著,繼續往屋裏走。

沈默,很長一段時間的沈默,只有風雨聲依舊肆虐。

葉重重再度張口,語速很慢,每個字都吐得很清楚:“我以後不會再來了,下月初三,寒露,我就出閣了。”

茅屋裏沒有點燈,黑黑的,看不清楚他在幹什麼,更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葉重重忽然也笑,笑得和他卻有那麼多的相似,“想不到到今天,你還是不肯對我說一個字。蕭離啊蕭離,你果然是個狠心無情的人。”

是的,眼前這個男人,就是蕭離,那個她鍾情了十一年的男人,那個曾是武林中最受人崇拜仰慕的隨園世子,當世一流的劍法高手!

如今,他生活得如此落魄、如此潦倒。誰能想得到?

蕭離站在屋裏,背對著她,模模糊糊的一個影子,一動不動。

她的眼裏還是忍不住聚集起淚滴,映得眼睛晶瑩閃爍,“你為什麼不肯應我?你明明知道,只要一句話,只要一句,你就能讓我完全幸福,讓我十年等待不至於付諸於空,就能讓我成為世上最得意的女子,你明明知道的……可是你卻不說,一個字都不說……十年了,蕭離,我等了你十年了!一個女人能有多少個十年可以這樣揮霍?何況是一生中最年輕最美麗的十年!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這樣對我?我真應該隨著十年前那場大火,同隨園一起埋葬,這樣也許你再想起我來時,起碼會有幾分懷念……”聲音很嘶啞,一種想?喊卻根本喊不出來的嘶啞。

屋內的人依舊不動,像被石化了一般。

於是葉重重的淚就流得更多,“我等不了了,我再也無法繼續等下去了……不是因為我年紀越來越大,不是因為此次來提親的人太過出色,不是因為父親的逼迫,不是因為世人猜忌指責的目光……而是因為你,因為我發現你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冷漠,你的神色一天比一天麻木,我這十年為你所做的事,你都視作理所應當。於是我知道,我感動不了你了,永遠都感動不了。隨園毀了,你又武功盡失,我明白你的感受,體諒你的自暴自棄,一直默默忍受你的冷落與疏忽,十年來每天都來看你、陪你、替你付錢給各式各樣的債主,我覺得你會好起來的,我真的覺得有一天你會想通了,重新振作起來……可是你沒有。你甚至當著我的面召妓,並、並在事後讓我為你給她錢……你竟然拿這個來羞辱我,羞辱一個愛了你十一年,等了你十一年的女子!”

雨下得更急,門板突然就倒了下來,再次脫離開牆壁。

葉重重看著那扇倒落的門,臉上的表情很淡,淡得分辨不出究竟是麻木還是哀傷,“我對你失望了,完全失望……所以,我以後不會再來了。葉重重沒了自尊的十年,也該醒悟了……那麼蕭離,讓我對你說再見,不,永訣!”

緩緩轉身,將傘拋卻了,雨點砸在身上,肌膚點點地痛。濃濃的寒,就那樣一直沁到骨子裏去。

蕭離蕭離,你竟不攔我,這個時刻了你仍不來攔我……

眼眸更痛,唇邊的笑卻更諷刺,葉重重咬著唇,感覺唇上泛出絲絲鮮血,鹹腥味溢滿了咽喉。

她看到馬車停在秀人坊入口,車夫王三合該是在車裏休息,於是她沒有停步,就那樣的從車旁邊走過去,淋著雨,一步步地回家。

這一夕夜雨,結束了所有的期盼與等待,蕭離,是你,是你把我的江湖走成了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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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慢慢地寬敞了,雨勢卻依舊,雨水浸透衣衫,濕濕地貼在身上,行走困難。

就在前方的街邊出現一個竹棚,如此大雨夜裏竹棚卻燈火通明。竹棚裏面擺放著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一個人坐在那把椅子上,卻有三個人在身邊伺候著,捧茶的捧茶、遞果的遞果。

葉重重只是掃了一眼,並未留意,對她來說,此時此刻什麼都不重要。然而就在她走過那竹棚時,坐著的那人忽然叫道:“站住!”

葉重重未加理會,依舊前行,於是三個伺候著的人裏就有一個打傘跑了出來,喝道:“喂,我家郡主讓你站住,你聽見沒有?”

郡主?葉重重的眉下意識地皺了起來,回頭看去,坐著的那人眉目如畫,非常年輕。

那位“郡主”挑了挑眉,斜著眼睛打量了她一番,冷笑道:“你就是葉重重?我以為是什麼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呢,原不過如此而已。”

她身旁捧茶的一個嬤嬤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就她這姿色,怎麼比得上我們家慶平郡主!”

原來她是慶平郡主——葉重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心裏泛起一絲淡淡的不屑。自非凡公子要成親的消息傳開後,眾多女子為此爭風吃醋的事件層出不窮,而其中被提的最多的一個名字就是慶平郡主。據說這位定甯王的獨生寶貝生性刁蠻,人人頭疼,但對非凡公子卻是一往情深,癡纏到底。沒想到此番她竟然吃醋找茬找上門來了。

慶平郡主見她不說話,以為她膽怯,神情就更囂張了,“喂,見了本郡主也不來行個禮,真是沒教養的野女人,瞧瞧你現在這副鬼樣子,真是給你未婚夫丟人!”

葉重重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我既沒教養又不高貴,自然是樣樣不及郡主殿下,可是非凡還是決定娶我,不娶你。這就夠了。”

“你——”她的這句話刺激到慶平郡主,慶平郡主立刻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旁邊的兩個嬤嬤嚇了一跳,連忙拉住她,“郡主,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有什麼話好說的?姓葉的你給我聽著,我不許你嫁給非凡公子!你聽見了沒有?我不許,我不許!”

葉重重的眼睛裏惆悵之色一閃而過,望向慶平郡主時,卻是晶晶發亮,“郡主為什麼不去對非凡說呢?叫他不要娶我,您是郡主,他不敢抗命的。”

“你,你,你……”慶平郡主渾身氣得發抖,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容色蒼白、看似文弱的女子居然敢這樣對她說話。

葉重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要走。

“站住!不許走——”話音未落,一記長鞭“啪”的一聲直揮過來,葉重重下意識地往左避開,右手翻轉一把接住長鞭鞭梢,攻擊她的正是慶平郡主本人。

可惜這位郡主平時必定是嬌生慣養,雖有武功卻淺薄得很,葉重重才輕輕一扯,她就頓時站立不穩,一下子就栽到在地上。

三個嬤嬤嚇得面無血色,趕緊去扶,“哎呀,郡主您沒事吧?摔疼了沒有?快快快給郡主擦藥……”

“走開!”慶平郡主推開她們,一拐一拐地走到葉重重面前,恨恨地道:“你居然敢還手?你好大的膽子,不要腦袋了!我,我,我回京城一定要告訴我皇表兄……”

“夠了!”溫和卻不失威嚴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葉重重心中一動——非凡公子的聲音。

扭頭看去,只見非凡公子的華蓋輕車飛快地從長街那頭馳了過來。

葉重重唇角冷笑更濃,主角都到場了,真是一場好戲。

果然,慶平郡主一聽到他的聲音臉就嚇白了,等他從馬車裏走下來時,她更是往幾個嬤嬤身後躲了躲。

非凡公子走進竹棚,先是望了葉重重一眼,那一眼滿是溫情,等他再看向慶平郡主時,就變得冷淡了起來,“郡主擅自離家出走多日,王爺一直擔心得要命,卻不想郡主是來了洛城。也好,正巧碰到王爺府的人也到了洛城,郡主正好可以與他們同回。”

慶平郡主一聽更是驚恐,“什麼?父王派的人已經到洛城了?不!我不回去!堅決不回去!”

“郡主是千金之軀,不宜在外風雨漂泊,還是跟他們回府吧。”非凡公子輕拍幾下,馬車裏跳出兩個玄衣武士,對著慶平郡主一起鞠躬,齊聲道:“郡主,我等奉王爺之命特來請郡主回府。”

“我不回去!”慶平郡主咬咬唇,扯住了非凡公子的袖子泣聲道:“我不能回去的,父王逼我嫁給那個什麼文學士的書呆兒子……求求你,不要讓他們帶我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嫁人!”

非凡公子看著她,輕搖頭道:“請恕非凡不能從命。”

慶平郡主立刻暴怒,叫了起來:“你就這樣巴望著我回家嫁人,你好清淨了是吧?你這個狠心沒肺的,我會記住的,我恨你,恨你,恨死你了!”

葉重重心頭一驚——我恨你,恨你,恨死你了!多麼暢快淋漓的一句話,多少愛換來多少恨?如果她也能家慶乎郡主這樣大聲叫出自己的委屈和不滿、幽怨和痛恨該有多好?轉念一想,又自嘲笑——人家才十七八歲,屬於可以任性的、完全不講理由的年紀,而你葉重重呢?早巳不是昔年的十六歲少女。

你若如此,只會是個笑話。

是的,一個大笑話。

神思在這邊恍惚著,耳中卻清晰地聽到非凡公子緩緩說道:“郡主你不該來找葉姑娘的麻煩。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我絕對不會允許我未來的妻子因為我的緣故受到任何羞辱。”

說不清楚那一?間聽見這句話時是什麼感覺,葉重重只是看見慶平郡主的臉由白到紅,又由紅轉白,尷尬到了極點。

非凡公子轉身向那兩個武士示意,兩個武士就走到慶平郡主面前道:“郡主,得罪了。”說著半拉半架地帶她上了馬車,一路隻聽慶平郡主大叫道:“放開我,你們弄疼我了,你們這兩個傢伙,居然對我用強,我回去一定告訴父王,一定……”

那三個嬤嬤什麼也不敢表示,乖乖地也跟上車去。車夫揮動長鞭,“駕——”馬車漸行漸遠,不一會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葉重重還是靜靜地站著,什麼都不說。非凡公子看了她一會,忽然走到她面前,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圍在了她身上。動作自然而輕柔,仿佛曾經為她披過很多次衣。葉重重渾身輕顫了一下。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他對她這樣的天氣裏出門隻字不提,對剛才所發生的事情也當做沒有發生過,只是非常輕柔地問地——我送你回去,好不好?葉重重抬眼看他,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很討厭他如此專注的眼眸和如此溫文的聲音。她轉身,一言不發地繼續前行。

非凡公子默立了一下,跟上前與她並肩而行。就這樣兩人都被雨淋濕。

葉重重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這是幹什麼?”非凡公子微微一笑,“沒什麼。你喜歡雨中散步,我陪陪你而已。”

葉重重停住,凝視著他,非凡公子的眼睛明亮如星,且帶著絲絲暖意。

一個男人怎麼可以有這樣的風神?美貌賽過女子已是過分,再加上這麼柔情脈脈的一雙眼睛,試問天下哪個女子能抵擋得了這種誘惑?

可是為什麼,他偏偏不是蕭離?

想起蕭離葉重重心中一痛,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風一把丟還給他,眼中不自覺地溢滿了淚,“你這算什麼?你以為這樣就算幫我、對我好?我就會因此感動嗎?我不要你替我解圍,也不需要你的衣服來遮雨,還給你!還給你!”

她拔腿就跑,任雨幕把一切都隔離得遠遠的,包括那件帶著她體溫的披風,包括那個給她披風的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偏偏在這個夜晚感受他的溫柔?在這個令她已經對感情全然絕望的夜晚。她的江湖已是蒼白,怎經得起別的顏色再來渲染?

夜雨清秋,長街一片淒寒。惟有風聲呼呼,時斷時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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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0:20: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那晚睡下後就開始做噩夢,反反復複都是同個夢境。

夢見隨園的朱漆大門在風雨中時隱時現,她站在很遙遠的地方看著那扇大門,然後開始咳嗽,不停地咳,到最後咳出了血。那些血不知怎麼地就染到了朱門上,順著銅釘一絲絲地滴下來,混著雨水流淌得很急。

在夢中她清楚地知道那個地方是隨園,可是怎麼走也走不過去,然而只要她一張口,血就會噴到朱門上,比原來的顏色更鮮豔。

最後葉重重醒了過來,她躺在床上不動。此時已是四更天,但是外面依舊下著雨,所以房間裏很黑。她就那樣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慢慢地回味著剛才的夢境,然後開始不停地哭。

很多年沒有這樣肆無忌憚地讓情緒飛揚了,這十年來,一直刻意地壓抑,她的心事就像是被塵封了的禁忌。 表面風光無限又怎麼樣?她沒有知心的朋友,甚至可以說,一個朋友都沒有。

完完全全的孤獨,貫穿了這十年的歲月。惟一支撐著她的動力也在昨夜徹底終結。新的一天已來,但依舊黯淡無光,迷蒙,且不可得知。

葉重重披衣站了起來,走到桌旁點起燈,把昨天黃昏時未填完的下半闋詞接著填上。依舊是朱砂,豔紅得像是夢境裏的鮮血。

“曾記遊子歌醉去,怎恨重人夢中。翻驚碎盡女兒意,落瓊幾多愁,何必慕秋風。”

她輕念出聲:“落瓊幾多愁,何必慕秋風?”話音剛落,就聽另一個聲音重複道:“落瓊幾多愁,何必慕秋風。”

她嚇了一大跳,然後睡在外室的碧落醒了,睡眼惺忪地走進來道:“這只鸚鵡好奇怪哦,一大早就吟詩……小姐,你也起得好早埃”

原來剛才是鸚鵡在學舌……葉重重提著的心放了下去,然而眉宇間仍是哀愁,她看著那只鸚鵡,鸚鵡也歪著腦袋看她,兩隻圓圓的眼珠又黑又亮。

“小姐,我這就去給你打水梳洗。”碧落說著邊打呵欠邊走了出去。剛出門沒多久,就聽見她一聲尖叫,“天啊!”

接著匆匆跑了回來,急聲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你讓我收到房裏來的那幾盆素菊都死了!”

葉重重這下驚心不小,她連忙跟著奔出去,到小廳的花架上一看,頓時沒暈過去。只見花架後的窗紙破了一大塊,風雨呼呼地灌進來,吹了一地的殘花落葉,而她最珍愛的那幾盆素菊都已東倒西歪,只剩下禿禿的枝幹!

“對不起小姐……我不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這窗紙怎麼會破的,昨天晚上睡下時還好好的,後來一夜也沒聽見什麼大響動,沒想到,沒想到……對不起小姐……”碧落知道小姐平時最珍愛那幾盆菊花,急得哭了起來。

聽著她的哭聲,葉重重反而沒了心痛的感覺。這幾盆素菊是當年隨園中殷笑姐姐栽培的新品種,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她。

後來隨園被燒後她回到家,在後院中看見了那幾盆菊花,居然還是開的很燦爛。為做紀念就留了下來,一直保存至今。沒想到當年長達數月沒人看管都沒事,而今一夕風雨就殘敗不堪。難道當真是上天在暗示她與隨園的緣分已盡,從此後要斷得乾乾淨淨嗎?

“小姐怎麼辦?”碧落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說的卻是真話。她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是狠狠心就那樣扔了算了?還是找擅種花之人看看還能否挽救?前者終歸還是捨不得的,可是後者,看花的樣子似乎已經回天乏力,又能找誰呢?遲遲疑疑,走走停停。最後還是下了狠心,“拿去扔了吧。”

碧落“氨了一聲,滿臉驚訝,而她已不再理會,轉身回房去了。

人已非,要物是又有何意?

想不到真的應了她剛才填的下半闋詞——“落瓊幾多愁,何必慕秋風?”

呵呵,何必慕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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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一天比一天臨近,笑客山莊裏紅色飾物越來

越多,人人臉上的喜氣也是越來越濃。只有葉重重,依舊不變的清清容顏涼涼眼神。

這一日,約了洛城最出名的裁縫師傅來為她量身做嫁衣,因此一早碧落就忙進忙出幫她梳洗打扮,這邊銀素小襖剛穿上身,那邊就有侍女來報說師傅到了。

珠簾掀起,進來的人卻讓葉重重眼睛亮了一亮。那是個三十出頭的美麗女子,白衣、青裙,外罩淺藍夾襖,顏色與樣式都和諧到了極點。

因著這樣嬌好的相貌和文雅的氣質,葉重重不禁多瞧了她幾眼,於是那女子就笑了起來,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我是柳素,見過葉大小姐。”

葉重重請她坐,柳素卻道:“不必了,辦正事要緊。請葉大小姐站好,我這就給你量身。”說著從袖中取出了一縷紅線,卻不忙著測量,而是系到了葉重重的手腕之上。

看到葉重重不解的目光,柳素又是一笑,“這是相思線,又稱幸福絲,能保佑新娘子百年好合,舉案齊眉。”

葉重重看著腕上的紅線,喃喃道:“真的有用嗎?”

“有沒有用,那要看新娘子自己了。什麼事情只要努力去做了,都不會錯。”

葉重重淡淡一笑,“快量吧。”

誰知柳素卻退後幾步,搖頭道:“抱歉了葉大小姐,今天我不能為你量身制衣。”

一旁的碧落疑惑道:“為什麼?你沒帶尺子嗎?我這有,拿來給你。”

“不,不是那個原因。”柳素盯著葉重重,緩緩道:“我一生裁衣無數,但卻很少給人做嫁衣,至今為止,從我手上做出去的嫁衣只有六套。葉大小姐可知是為什麼嗎?”

葉重重輕搖了下頭。

柳素道:“因為我覺得穿新衣裳一定是很快樂的一件事。穿嫁衣嫁人的新娘子也應該快快樂樂地出嫁,那樣才對的起我縫衣時的一番心血和殷殷祝福。可是葉大小姐,我從你眼中讀到了不快樂,你不是個快樂的待嫁新娘,所以,我拒絕為你做嫁衣。”

葉重重心中一顫——想不到這麼一個裁縫師傅居然也如此有原則,居然能讀穿她的心事!

“我要回去了。”柳素欠身施了一禮,“等到葉大小姐真正快樂了,我再來為你裁衣吧。”

“喂,你不可以……”碧落還沒說完,就被葉重重的眼神給止住了。

柳素走到一半,又回頭道:“對了,如果不嫌我噦嗦,我還想說一句——不要勉強自己,尤其是婚事。每個人都有資格追尋自己的幸福,而勉強永遠不會有幸福。”說完笑笑掀簾走了出去。

碧落扁了扁嘴道:“怎麼會有這樣的裁縫師傅?

古裏古怪的,難道仗著自己是洛城最出名的裁縫就擺架子?”

葉重重咬了咬唇,忽然走了出去。 碧落一呆,連忙也跟出去,邊跟邊叫道:“小姐你去哪?等等我!等等我藹—”

剛出遊廊,就看見葉得添站在園中的小湖前,負手而立,默默地注視著前方的湖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葉重重走過去,道:“爹爹,我有話要對你說。”

“你要退婚?”葉得添沒有回頭,目光仍是停留在很遠的地方。

葉重重的臉色變了變。 碧落瞧見這一幕就遠遠地停住,不再靠近。

葉得添忽爾輕笑,然後低歎:“我知你必會反悔,但又覺得也許還有希望……沒想到你真的反悔了。”

“對不起,爹爹。”葉重重垂下頭去。

“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這句話應該去對非凡公子說。”

“我不能嫁給他……”葉重重的聲音恍若歎息,

“我無法想像今後與他一起的生活。這麼多年來,爹爹你是知道我的心事的,我已經專注了太久,久到對周遭其他的人都無法、也不能再動情了。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非凡公子,和他靠近時我有壓力,而且不自覺地想排斥、想逃離……我真的不知道嫁給他後我該怎麼坦然自若。對不起爹爹……”

葉得添終於轉過身,看著他惟一的女兒,眼裏有著深深的憐惜。他伸手輕撫她的頭髮,“你從小任性,我很少阻攔,一直任著你的性子想千什麼就幹什麼,從不多說你半句,你可知道為什麼?”

葉重重搖頭。

“因為我深信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很多事需要你自己面對,很多坎坷也要你自己親身經歷後才會成長。而且是非曲折,這個世界本就難辯清晰,我以為是好的,對你來說卻未必。不要說你沒有做錯,即使是錯的,又如何?為父一向自信有能力承擔和包容你所犯的過失。所以這次,也一樣。只要真的是你想做的,為父絕對不會攔阻。好,我會幫你推掉這門婚事。”

葉重重感激地道:“謝謝爹爹。”

“父女之間,何必言謝?只要你快樂,最重要。”葉重重默立半晌,然後轉身準備回房,卻頓時怔轉—

不遠處,非凡公子正靜靜地立著,他的臉色太過平靜,反而猜度不出他究竟有沒有聽見剛才的對話。葉重重不禁白了碧落一眼,非凡公子什麼時候來的,這丫頭也不提個醒。誰知碧落不但對她的目光視若無睹,反而愣愣地看著非凡公子,眼圈紅紅,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葉得添的神情也頗多尷尬,但他畢竟是久經世面的人,立刻笑著迎了上去,“公子來得好巧,老夫正有事相商呢。”

非凡公子溫文一笑,道:“對不起,因為想給葉大小姐一個驚喜,所以不經通報就來了,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驚喜?葉重重看著他,非凡公子回視著她,語音更柔和,“葉大小姐,前幾日聽聞碧落姑娘說你的菊花被風雨所蝕,正好我對花道頗有研究,便未經允許將那幾盆花帶了回去。老天見憐,不舍讓那樣的極品素菊絕種,所以今天先把恢復了生機的兩盆帶回來給小姐,還有兩盆仍在醫治之中,相信不日便能痊癒。”他的身子朝左踏一步,露出了身後擺放著的兩盆素菊。陽光下,枝葉又綻出了新綠,果真好了!

葉重重朝碧落看去,碧落點了點頭。

沒想到,他竟是個如此有心的人……一時間,葉重重心中起了不忍之念,她的臉驀地紅了。

“公子費心了,老夫代小女謝過。這個……我們移駕到書房去可好?”

非凡公子看了葉重重一眼,又笑了笑道:“好。莊主請先行。”說罷跟著葉得添離去,淺藍色身形在花叢中漸漸隱沒。

“他什麼時候來的?”

碧落答道:“小姐剛說不能嫁他時他就來了……”她忽然仰起頭急聲道:“小姐,你真的不嫁他嗎?小姐,你怎麼能這樣做呢!非凡公子他對小姐多好啊,那次小姐讓我把花扔掉,我出去時正好碰見他來拜訪莊主,聽我說了小姐很喜愛那幾盆菊花後,他就讓我把花給他,說他儘量想法子醫治好……小姐,那麼好的人你不嫁,你究竟想要怎麼樣啊?”

葉重重臉色一寒,“你這是教訓我?”

“碧落只是個丫環,哪敢教訓小姐?碧落只是替非凡公子叫屈,且替小姐可惜罷了。他明明什麼都聽見了,但怕小姐難堪,表面上就裝出一副笑臉來,一個字都不提。你錯過這樣一個男人,會後悔的!”

“夠了!我不需要你來替我可惜。”

碧落望了她幾眼,扭頭掩面哭著跑了。

一時風來,葉重重忽然覺得很冷,她抱臂在湖邊坐了下去,眼角餘光看見了那兩盆素菊,在風中輕輕搖曳。

問誰何多情,相送菊花影?稚女慷慨怒,一語正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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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重不知道父親是如何對非凡公子說的,抑或什麼都不必說,以非凡公子那麼聰明的人,很多事情不需要說得太明白。

反正第二天起,所有的人都知道這門婚事取消了。至於為什麼取消,怎麼取消的,卻是各有各的說法,其中最離譜的一種說是因為慶平郡主的關係,葉大小姐生氣了,所以不肯嫁了。然後就有好事者偷笑說非凡公子活該,誰叫他平時太過風流的,這下一向驕傲無比的他也嘗到了被女人拋棄的滋味了。

流言紛紛,卻沒有人來質疑新娘。葉重重絕對不信那是因為非凡公子平時做人太差,樹敵太多的緣故,他一定是有意誤導,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到了自己身上,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無淪她多麼不情願,都不得不承認——他對她真的不錯,超過;了這些年來所有想打動她的仰慕者們。可是為什麼,他不是蕭離?如果他是蕭離,她甚至願意跪在他腳下當個虔誠的女僕。蕭離沒有珍惜她的情意,她同樣拋棄了非凡公子的真心。

世事就是那樣——有的人不是不好,只能說遇見得太遲。

一旦遲了,就錯過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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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自那天後就一直不太說話,葉重重知道她在鬧彆扭,卻不料她會持續那麼長時間。於是一次早晨起來碧落只是把洗臉水往桌上一放轉身就走時,她喚住了她:“站祝”

碧落停下,“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碧落轉身就走,葉重重攔住她,“你這算什麼?還在生我的氣?”

“奴婢哪敢,”

葉重重皺了皺眉,自碧落來服侍她的第——天起她就說過不用在她面前自稱奴婢什麼的,她聽不慣。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這次卻把這身分給搬了出來。葉重重看著她,碧落的唇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何不痛痛快快地說出來?”

“我沒有什麼要說的。”碧落咬著下唇,繼續道:“而且就算我說丁,小姐也不會聽的。小姐一向任性,連莊主都管不了,何況我一個小丫環。”

葉重重深吸了口氣,轉身回到梳粧檯前坐下,她拿起梳子——邊梳頭,一邊低聲道:“碧落,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因為一個外人而來怨我。”

碧落頓時怔祝

葉重重唇角浮起一個微笑,頗多淒涼,“你知道我沒有朋友,沒有可以說話的對像,所以很多時候我只能默默地看著外面的花草打發時間。這些年來服侍過我的人很多,只有你是我自己親自挑選的,也是惟一一個我允許同室而住的。我沒有想過你會是這件事中指責我的人,而且是惟一的一人。”

碧落眼圈一紅,差點哭出來,“對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只是為小姐著急啊,非凡公子有什麼不好的?為什麼小姐不肯嫁呢?為什麼小姐就那麼地死心眼非認定了蕭離不可呢?”

葉重重梳頭的手顫了一顫,“原來你也知道蕭離……”

“我知道!其實不只我,山莊裏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不說罷了、我還知道小姐每天去看的那個人就蕭離,他天天只頤著賭錢,輸了就讓小姐給他付……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替小姐不值!非凡公子和他相比,根本就是十萬八千里嘛!可是小姐卻選他不選非凡公子……”

葉重重的梳子掉到了地上,碧玉梳子頓時碎成了幾截。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碎玉上,輕輕道:“你不明白的……你不會明白的……你不知道當年的蕭離是多麼的風采絕世……”

“非凡凡公子也風采絕世!”

“當年的蕭離是江湖裏最有名的劍客,驚天十七劍從他手裏施展開來時,今得無數人驚豔動容。”

“非凡公子的武功也很出色,據說他自出道以來還沒碰到過對手!”

“蕭離貴為隨園世子,品味之精、嗜好之雅,非常人所能望其背。”

“非凡公子小姐也見識過了,琴棋詩畫、醫蔔星相,奇門五行,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蕭離很喜歡笑,他總是和手下的兄弟們在一起喝酒談笑,暢談時事,那些兄弟們各個對他服氣得很。”

“非凡公子雖然不豪邁,可是他對每個人都彬彬有禮,當他看著你親切地笑時,你會覺得他就是世上最完美的人。山莊裏上上下下的人沒有不喜歡他的。”

“蕭離會唱歌,他喝醉了就經常擊節而歌,會幹一些既荒唐又可愛的事。有一次說要去捉月亮給我玩,結果掉進了湖裏,把我嚇得半死,可是等他從水裏冒出來時,卻捉了只大烏龜給我……”

碧落悲傷地望著葉重重,哽咽道:“只是因為他曾經對小姐的那麼一點好,所以小姐執著到現在嗎?”葉重重猛然一驚,兩行清淚順著眼角不自覺地滑了下來。

曾經——曾經的一切,她都記得那麼清晰,這麼多年來,惟有靠著那些曾經快樂的回憶,才能支持她容忍現在的淒涼。可是為什麼終於找到個人傾吐出來時,卻仿佛每一件都變成了諷刺?

細細想去,蕭離曾經對她真的不算壞,但也僅僅是當個小妹妹般,高興時逗幾句,不高興時就不太理睬。一個男人,若真的對一個女人有情,是不可能那樣的……

難道他真的從來沒有愛過她?葉重重忽然發覺自己所謂的轟轟烈烈的那些曾經,其實就像鏡花水月,經不起真實的碰觸,脆弱得不堪探究。

怎麼會那樣?她曾經至愛如珍寶的隨園生活啊,她曾經以為是全部幸福定義的過往,那些個與蕭離一起並肩闖蕩,笑傲江湖的光陰,那些往事曾經是她心中一朵冷香沁沁不肯萎去的花朵,映亮渲染了她燦燦的少女時代。

而今,怎麼會蒼白成這個模樣!葉重重扶住梳粧檯的邊角,開始斷斷續續地哭,哭到心臟開始隱隱地疼痛。

一見她哭,碧落就慌丁,連忙走上前摟住小姐的腰道:“對不起,小姐,碧落不該惹你傷心的,碧落該死,碧落實在很不懂事,專門刺激小姐……你打我吧,罵我吧,懲罰我吧,只是不要不要哭,求求您小姐……”

葉重重搖頭,“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為什麼我忘不掉,我曾經也想過忘記,可最後都是不捨得。我總覺得有了那些記憶,才可以證明我曾經有多麼地輕舞飛揚過……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把自己囚禁在過去的記憶裏,不肯醒來,拒絕所有人的關心和愛憐。”

她直起身子凝望著鏡中的自己,眼中蘊著深深深深的痛,“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再是昔日那個天真的什麼都不懂的葉重重?為什麼我不再是那個十六歲不知天高地厚的葉重重?為什麼我不再是熱情如火行事如風的葉重重?碧落,你知道嗎?我所有的情感都在十年前燃燒光了,剩下的只有冷冷的灰燼。你不可能指望這樣的我還能對非凡公子產生一絲感情,更不可能認為這樣的我還可以婚姻幸福。所以我不能嫁給他,那才是真正的對他不公平,他應該娶個更好的姑娘,而不是一個心如死水的二十六歲的老女人……”

碧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抱著她一起哭。

鏡中映出葉重重的容顏,昔日那弄簫的少女早巳乘風而去。歲月從江湖人的指尖流過,隨之流去的還有女子的如花紅顏。

天長地久的思念都荒蕪成了離離青草,芙蓉采盡,遠道迢迢,竟是前行難,歸去亦難。

往事在不老的夢裏沉沉睡去,浪子生涯一念間乾涸成森森碧血,唱徹江湖終歸是成了絕響。

葉重重,當你都不再是以前的你時,如何能苛責蕭離變了模樣?

他只是比你更早地認清事情,接受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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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轉眼到了寒露,這個原本該她出閣的日子,一大早碧落就興沖沖地跑進來道:“小姐,今天晚上洛城有燈會,你去不去?”

“每月的初一、十五也有燈會,有什麼好去的。”葉重重斜靠在貴妃榻上看書,懶洋洋地提不起興致。

“今天不一樣,據說會放好多好多煙花,周圍幾個城的百姓們都趕來湊熱鬧呢,場面一定很壯觀!”碧落拉起她的手,撒嬌道:“小姐,去嘛去嘛,不要一天到晚老待在山莊裏,多無聊啊!你不去我也不能出去了……”

葉重重輕笑了一下,“好,你去準備。”

“真的?太棒了!我喊上梅子姐姐一起陪小姐去!”於是整個白天就在碧落興致昂然的期盼中度過。

淮知道到了黃昏時分天空卻下起了雨,碧落看看天,又看看桌上的沙漏,著急地在室內團團轉。葉重重道:“如果雨不停,燈會是不是就取消了?”

“好像是的……”碧落扁扁嘴,滿臉的沮喪,

“怎麼可以這樣!老是下雨下雨下個沒完沒了的,擺明瞭不給我們去看燈會嘛!”

仿佛聽到了她的抱怨,這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頓飯工夫就停了,夜幕降臨,從山莊的窗子看出去,下面的市區裏點起了一盞盞的明燈,顏色絢爛。

“快快快!小姐,我們快走吧!”碧落連連催促。

葉重重放下手中的書,挑起了眉,“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啊?”

“啊?”碧落的神情居然有點心虛,“小姐,你什麼意思啊?”

“平時你雖然也老是毛毛躁躁的,但還不至於如此性急,告訴我,這次燈會有什麼特別的嗎?”葉重重忽爾笑了下,打趣道:“難道你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碧落頓時飛紅了臉急道:“小姐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才不是才不是……”

“好了,我說笑的,不用這麼緊張,走吧。”葉重重披起白狐披風,起身先走出去。

碧落呼地籲了口氣,暗暗道:“好險,差點就壞事了。”

“你還在等什麼?”葉重重回頭,碧落忙邊答邊追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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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同梅子,主仆一共三人步行下山,人還未至,已聽到了喧雜聲。長街上果然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兒簇煙火從洛城最有名的燕子湖中竄起,在空中綻放成?紫嫣紅的千萬束,劃出長長的痕跡。

“好漂亮哦!”碧落拉著葉重重向湖邊走去,

“小姐你看,有人在放荷花燈耶!”

碧波上水光粼粼,紙紮的荷花燈順著水波慢慢飄逐,比之長街上的熱鬧,湖邊則顯得溫馨旖旎。

葉重重立在小橋上默默地看著那些燈和放燈的人們,一時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多少年了,她離開入群多少年了?自從被父親找回笑客山莊,這些年來除了每日去邊緣賭坊,幾乎足不出戶,太長時間與人群隔絕,此番出門來,反而感到很不適應。

碧落和梅子互相使了個眼色,悄悄地離開,她也沒留意。

一陣輕柔的簫聲從湖面上遠遠地飄了過來,葉重重抬頭,臉上露出極驚訝的表情,她走下橋,順著湖邊長堤一路走過去,發現那蕭聲是從湖上最漂亮的一隻畫舫裏傳出的。

簫聲由悠揚轉為嗚咽,漸漸有了淒涼的味道,葉重重不禁和著旋律輕唱:“輕臨湖前,徒留空歎,情無限,思緒纏綿,但聞舊曲,故他不見。恍覺影亂,葉飛落,淚幾點?葉飛落,淚幾點……”最後一個音縈縈繞繞,哽咽可聞。

臉上冰涼一片,伸手摸去,眼淚濡濕了指尖。一聲輕歎從前方響起,葉重重抬起頭看,吃驚地發現非凡公子站在那只畫肪上,凝視著她,眼中有著濃濃的憐惜。

她下意識地轉身想走,卻聽非凡公子喚道:“等等。”畫舫分水劃來,停在了岸邊。非凡公子走到她面前,將一方潔帕遞給她。

葉重重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拭去了臉上的淚痕,輕聲道:“多謝。”

非凡公子臉有歉色,“是我不好,吹這只曲子勾起了你不好的回憶。”

“你怎麼會吹隨園曲?”葉重重停一停,又道:

“你剛才吹的是隨園曲中的第七段《秋波沁》,也是十七段旋律中最難的一段。”

“我自幼喜歡吹簫。隨園一場大火,很多東西都毀於一旦,獨曲譜倖存,為一老頭所拾,幾經周轉落到了我手中。閒暇無事,就自學著吹。吹得不好,應該還不敵當年的隨園世子蕭離。”

葉重重垂下頭,低聲道:“蕭離?他早連簫是什麼模樣的都已忘卻了。”

非凡公子轉開話題道:“今天是寒露,我正有樣東西要送給你。”

葉重重露出詢問的目光。

非凡公子笑丁笑道:“在船上。”他先走回船,然後轉過身來扶她。葉重重的心緊了緊,但最終還是把手給他,雙手相握,暖意脈脈——竟是那麼溫暖的一隻手。

足尖在甲板上落定,身子卻隨船聲晃了一晃,葉重重的臉刷地變白。

“怎麼,你暈船?”

“我怕水。”隨著這三字而來的是一段不好的記憶,葉重重連忙閉緊眼睛,將之從腦海裏揮去。

“我們進去吧。”非凡公子掀開門簾,船艙內的佈置精巧雅致,每一件東西都擺放得恰到好處。正中央的圓桌上赫然放著兩盆菊花。

葉重重快走幾步走到近前,驚喜出聲:“這盆女兒醉和這盆紅絲錯都活回來了!”

非凡公子淡淡一笑,“幸不辱命。”

葉重重撫摸著菊花的枝葉,感激道:“謝謝……真的,四盆花裏我最喜歡這盆紅絲錯。”

“它的確美絕人寰。”非凡公子的指尖碰了花辦一下,又縮回去,“若非為了這兩盆花,這個寒露我應該已回到江南,而不是在洛城度過。”

“你要回去了?”葉重重問後始覺失言,神色有點尷尬。求婚不成,自然是打道回府了,難道還留這不成?

非凡公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情緒,像水面上蕩起的淺淺波紋,但卻什麼都沒說,逕自走出了船艙。

葉重重跟了出去。

外面夜色撩人,煙花依舊把天空點綴得絢麗多姿,一盞盞荷花燈從畫舫旁飄過,慢慢地流向遠方。

葉重重注視著那些荷花燈,緩緩道:“人們總是把希望寄託在一些虛幻的東西上,以期求能得到幸福,卻不知這些花燈隨著流水飄走,最後一一顛覆,為水所淹沒。流水分明是世上最不可信的東西,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的希望託付給它?”

非凡公子沉吟道:“也許只不過因為人心比流水更難測度。”

葉重重愣了愣,非凡公子又道:“但無論如何,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不是嗎?”

葉重重苦笑了一下。非凡公子道:“你不相信?我們來實踐一下,如何?”

“怎麼實踐?”

“跟我來。”非凡公子忽然拉住她的手,葉重重還沒來得及驚訝,整個人已從船上飛了起來,非凡公子拉著她在水面上輕點幾下,如蜻蜓般輕盈地滑過湖心,最後停在湖的另一邊岸上。這邊地勢較低,許多隻荷花燈順著湖水飄到此處,映得水波一片明亮。

葉重重臉色發白,此刻足雖落地,但依舊驚魂未定,“你……你想幹什麼?”

非凡公子從湖面上撈起一盞荷花燈,拆開,取出裏面的小紙條,紙已漸被水浸濕,不過字跡雖然模糊,但仍可辨析。那是城東柳巷的王氏求神靈保佑家中生病了的丈夫早日康復的祈禱。

葉重重道:“這樣看別人的東西,好像不太好吧?”

非凡公子一笑,道:“你也來,放心,我沒有惡意。”順手又撈起一盞,那是紗兆坊的老婆婆祈禱神靈讓她那個不孝的兒子改邪歸正。

葉重重雖然覺得此舉不當,但敵不過心中的好奇,當下也撈了兩盞,其中一盞是求嗜賭的丈夫戒賭的,另一盞則是一位富家幹金希望貪財的父母能夠曉明大義不要嫌棄她所中意的貧窮書生。

非凡公子沖她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好了,現在我們就來充當一回神靈,幫他們心想事成。”說著又牽了她的手施展輕功奔向長街。

“喂,燈會還沒完,街上很多人的,會嚇到他們。”葉重重急道。

“正要趁燈會未完時幹,等他們回到家時,發現一切都已解決了,是何等快樂的一件事情?”

說著到了柳巷,問了路得知東數第四家就是王氏的住所。兩人偷偷溜到後窗,只見一間陋室,藥味彌漫,一個男人躺在床上臉色蠟黃,的確是病得不輕。

非凡公子指風輕彈,一顆小珠子飛出去打中了男人的昏睡穴,然後拉著葉重重跳進窗內。

“怎麼你還會醫術?”葉重重見非凡公子為那個男人把脈,忍不住問道。

非凡公子從懷中取出顆藥丸讓病人吞下,微笑著回答:“還好,起碼不是庸醫。”說罷轉身找了張紙,卻找不到筆墨,葉重重看見牆角有燒火的炭棒,

就撿了一根遞紿他。

非凡公子彎著腰寫藥方,葉重重凝視著他的背影,心中默默地想,沒有見他之前,聽到他的名字,以為必定是驕傲不可一世的人,沒想到此人竟如此謙和儒雅……

非凡公子開完藥方,用一錠金子鎮住放在病人的床頭,回眸道:“好了,我們走吧。下一個是寒月街的秦氏。”

葉重重邊跟他走邊問:“有個問題想問問你——為什麼你會起這個名字?非凡公子。”

非凡公子哈地笑了起來,答道:“你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可能是因為我不甘於平凡的緣故吧,所以自取名為非凡,後來傳開了,大家也就都以非凡公子相稱。”

“那麼你的來歷,背景,身世?”

非凡公子忽然轉身盯住她,眼睛晶晶亮。葉重重有點不安,側過臉避開他的視線。然後就聽非凡公子笑著歎了口氣,轉身繼續前行。

“你那是什麼表情?”

“遺憾。”

“為什麼?”

非凡公子幽幽道:“看來葉大小姐真的對我的聘禮絲毫不在意,我在第三份禮物裏不但呈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還包括我所有的身家背景技能所長。”

葉重重的臉驀地飛紅了,剛才非凡公子來拉她手時,她都沒有臉紅,而此刻卻因他這淡淡的——句活,心中起了層層波瀾。

空氣中的氣流忽然變得尷尬了起來,但在尷尬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若有若無的曖昧,

幸好寒月街就在不遠處,剛到近前就聽到一扇門內傳出陣陣哭聲,哭得很是淒慘!葉重重和非凡公子對視一眼,加快腳步走過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要,不要,我不跟你們走……爹爹,救我!救我……”柴門啪地打開,兩個彪形大漢拎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從裏面走了出來,那小姑娘邊哭邊掙扎,屋子裏一個粗布漢子抱著頭蹲在地上,渾身抖個不停。

遠遠地,一個青衣婦人挎著籃子出現在街口,看見這一幕,尖叫一聲扔了籃子就跑過來,一把摟住那小姑娘道:“渙兒!你們這是幹什麼?你們要把我的渙兒帶到哪去!”

一彪形大漢揮手把她推開,指了指屋裏的漢子道:“你家相公賭錢輸給我們少爺二百兩銀子,說是一個月不還就拿他女兒來抵債。你要怪就怪你家相公去!”

“不!不要,求求你們放了渙兒吧,她才十一歲!”

“要想放人?也可以,還錢!”

“我們哪有二百兩銀子?可不可以寬恕幾天?”青衣婦人已經哭得淚流滿面。

“去——”大漢踹了她一腳,青衣婦人的頭頓時撞在了牆上,流出血來。屋裏的男人卻還是抱著頭,連妻子被打、女兒被搶都不敢起來出個聲。

周圍有些鄰居從窗戶裏偷偷探頭看,但卻無一人敢出來攔阻。

葉重重不禁怒起,走過去道:“住手!”她的手在兩個彪形大漢臂上一拍,那兩個大漢頓時吃痛,放下了小姑娘。葉重重順手把那小姑娘抱了過來,退後三尺遠。

兩大漢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邊的非凡公子,見他們衣著華貴,氣度不俗,心中倒也有點敬畏,便道:“這位姑娘,這是我們萬海錢莊和這秦家的私事,你和他們非親非故的,還是少管的好。”

“這個小丫頭我要了,我幫她還你們錢。”

誰知那兩大漢卻搖頭道:“我們東家說了,他不缺銀子,就缺使喚丫頭。所以今幾個,要人不要錢。”

葉重重冷冷道:“她那麼小,能幹些什麼?我勸你們還是拿了銀子走人吧,不要等我發火。”

非凡公子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中卻露出饒有興味的樣子。

兩大漢各自使了個眼色,剛才葉重重輕描淡寫的僅一招就從他們手中搶走了人,心裏都清楚今天碰到了強人,不敢太冒犯,於是其中一個抱了抱拳道:“那還請姑娘報個名,小的回去好向東家交代,也可以知道這差事是砸在哪路神仙手上。”

葉重重沉吟了一下,她本不願意透露姓名,但是轉念一想,如果不告訴對方她是誰,怕是他們日後還尋這秦家的晦氣,當下抿了抿唇道:“告訴你們東家,就說是葉重重把人給截下的。”

兩大漢一聽臉色頓變,立刻恭恭敬敬地道:“小的真是有眼無珠,不知道原來您就是葉大小姐。早知您是葉大小姐,我們哥倆也不跑這趟了,秦家欠的銀子我們也不要了,就這樣一筆勾銷。走!”

“等等!欠債還錢是理所應當的。”葉重重喚住他們,去取錢卻發現身上未帶分文,當下轉頭對非凡公子道:“你帶錢了嗎?給我。”

非凡公子拿丫張銀票給她,葉重重伸手接過了一揮,銀票平平地飛到兩大漢面前,“拿去,以後再不要為難他們!”

兩大漢見她露了這麼一手高深武功,更是又怕又敬,連忙拿了銀票走人,不一會就消失不見。

小女孩掙脫開葉重重的手,朝青衣婦人直奔過去,哭道:“娘,娘,你沒事吧?娘……”

葉重重扶起那婦人,看了看她額頭的傷,柔聲道:“還好只是皮外傷,過幾天就好了。沒事的。”

那婦人當下就要下跪,葉重重連忙拉起她,“你這是做什麼?”

“姑娘大恩大德,秦氏永遠記得,若非你出手相救,我這苦命的丫頭就要被五爺他們賣到窯子裏去,這一輩子就算毀了……渙兒,來給恩公跪下磕頭。”

那小姑娘極是乖巧聽話,連忙過來磕頭,葉重重一手拉住她,一手拉住那婦人,臉更紅了,“不要這樣,舉手之勞而已。”

但那婦人執意拜了幾拜,這才站起來,“我娘兒倆為什麼這麼苦命……”說罷沖到房內扯住那男人的衣服哭道:“你這個短命的,我叫你不要賭你偏不聽,這回連女兒都賣了,你下次是不是還要賣我!你這個黑心短命的……我們遲早被你害死……”

那男人任著她打,蒙頭不說活。

葉重重望著這一幕,心中不知足什麼感覺,她走進去將那男人扶了起來,白白淨淨的一張臉,居然很斯文的模樣。

“為什麼賭錢?”葉重重的聲音異常柔和。

男人的臉上現出愧疚之色,旁邊青衣婦人插嘴道:“回恩公,我家相公是個瀆書人,但連番落第,只好改學經商,沒想到命裏註定了是個窮酸命,好不容易湊了些銀兩做買賣,誰知貨物運到了海上船卻沉了,血本無歸!自耶後他就——蹶不振.成日喝酒,後來還被人勾搭去了睹場,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葉重重凝視著那男人,很淒涼地道:“為什麼男人失意時不是酒就是賭?”

她深吸口氣,轉頭對非凡公子道:“你還有錢嗎?”

非凡公子又拿了張百兩銀票給她。她把銀票遞給青衣婦人,“這錢給你,重新買貨做小本買賣。只是記住,切莫再給他賭掉了。”

青衣婦人急道:“這怎麼可以?已經讓您出了那麼多錢了,這個我們絕對不能收!其實只要他不去賭錢,重新振作,這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清苦點又算什麼……當初嫁他時也沒指望過什麼大富大貴,只要一家人和睦安定,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男人聽到這時突然哇地哭了起來,他跪下一把抱住妻子的腿,“娘子我對不住你,我對不住這個家,我改,一定改!再也不賭錢了!”

青衣婦人哭著把他拉了起來,一家人緊緊擁在一起。

非凡公子輕拍了一下葉重重的肩,葉重重回頭,他沖她使了個眼色。葉重重會意,趁著秦家人失神痛哭時和非凡公子一起施展輕功離開了寒月街。

“你說那姓秦的書生真的悔改得了嗎?”

非凡公子笑笑,答道:“有這麼一個重情重義的妻子,他若再不悔改,真是枉為讀書人了。”

葉重重沈默不語,她想起了蕭離。同樣失意的男人,為什麼姓秦的男人懂得後悔感恩,而他就不?

非凡公子歪著頭看她,笑得很古怪。

葉重重不禁皺起了眉頭,“你為什麼這樣笑?”

“因為我看到了一些事情。”

“我剛才的舉動很好笑?”

“不,不好笑,只是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欣慰和感慨。你知道嗎7.剛才那一刻你就像回到了十年前,還是那個說一是一,敢做敢當,什麼事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即使天塌下來也不怕的紅纓少女葉重重。”

葉重重感到萬分震驚,她停住腳步盯著非凡公子,很不可思議地道:“你……你知道以前的我?”

“當然知道。”非凡公子依舊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不可能……我對你毫無印象!”

非凡公子沈默了一下,緩緩開口:“那是因為當年我很平凡,在江湖上默默無聞……而且隨園公主葉大小姐當年眼中除了蕭離,還能看得見其他人嗎?”

葉重重的心一顫。

非凡公子淡淡道:“好了,不用想了,那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唇邊浮起一個似有若無的微笑,聲音更低,“甚至於現在,也不重要。”

“什麼意思?”

非凡公子站住了,慢慢轉過身來,他的目光燦似

流星,卻又流淌著說不出的淒清?那樣的眼神讓葉重重恍惚,然而他很快隱去淒色,換蔔脈脈的暖意,

“我們還有兩件事要做呢,時間不早了,要抓緊了,走吧!”

葉重重跟著他走,沒有再做聲。

接下去的時間裏,他們做完了剩下兩件事,幫紗兆坊的老婆婆懲治了那個不孝的兒子,幫鄧大小姐解決了地父母嫌貧愛富的問題,讓她和心上人順利地在一起。等他們走出鄧府時,明月在天,已近子時。

葉重重抬頭看著圓,輕歎道:“以往的寒露門,我那是獨自在房中賞菊,沒想列今年會過得如此與眾不同。”

非凡公子凝眸——笑,“告訴我。你今天過得快樂嗎?”

葉重重回應他——個笑容。“謝謝你;我真的覺得很充實。原來還行這麼多事情可以仿,幫助別人,然後門己也感覺列快樂:”

“其實不是你不知道,只是你把它忘懷了罷了。紅纓少女、銀絲女俠,你當年過的正是這種仗劍江湖、行俠仗義的生活。不是嗎?”

葉重重呆—了一呆,真的感覺到曾經的熱情和勇氣一點點地恢復過來,仿佛像是——次重生!

“如果可以再耽誤——下你的時間,可不可以再和我去最後一個地方?”非凡公子忽然道;

“什麼地方?”

非凡公子沖她一笑,再次拉仆了她的了.飛蔔廠屋頂,在上面施展輕功飛行,呼呼的風一直從耳邊吹過,清秋的夜很涼,但是他的手卻很溫暖。如果換成身邊的人是蕭離,她會不會覺得這就是比翼雙飛?

葉重重那麼想著,又自行否決掉。

她和蕭離,真的是已經過去了,而過去,是人牛永遠跨不回的一道檻。

最後竟是回到了燕子湖,非凡公子牽著她上船,親自操漿把畫舫劃到了湖中心,然後停了下來。

正當葉重重被他的舉動弄得奠名其妙時,他從船艙裏取出了兩盞荷花燈,道:“一整晚我們都只顧為別人達成心願,現在也該輪到我們自己了。也許這花燈放出去,真的有神人幫我們實現哦。”

葉重重失笑出聲,接過其中一盞,“我該寫些什麼?”

“許願許願,寫的當然足心願,”非凡公子把筆遞給她。

葉重重想了想,提筆在燈上寫下一句:江湖信美,問何處是我故園?

剛寫完,那邊的非凡公子也寫完了。

兩人同時間道:“你寫了什麼?”問完又同時笑了出來。

“我們把它放掉。”

葉重重點頭。兩人在船邊俯身,把荷花燈點亮,慢慢地放下。兩盞荷花燈在水面上轉了個圈,才盈盈地飄向遠方。水波一蕩一蕩,那燈光也一搖一搖,和著靜謐的夜色,氣氛有種格外的溫馨。

“好了,最後一件事也完成了……”非凡公子拍手,轉身對葉重重道:“我送你回去。”

葉重重還沒開口,岸上就傳來一陣呼喊聲:“小姐!我在這裏——小姐——”扭頭看去,只見碧落和梅子二人正在湖邊長堤上沖這招手。

非凡公子似乎苦笑了一下,道:“也好,接你的人來了,就不用我再多事了。”

“嗯……,,葉重重咬了咬唇,輕輕道:“我要回去了。告辭。”

“我把船劃回去。”非凡公子把畫舫劃回岸邊,

還沒停穩,碧落就跳了—仁來,“小姐,找到你了,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葉重重朝非凡公子欠一欠身,“告辭。”

“保重。”忽又似想起什麼的,連忙道:“等等,你忘了帶花。”

“碧落,梅子,去捧回來。”三人拿了花上岸,走了很長一段路,葉重重轉頭,看見非凡公子好像還立在船頭。淡淡的月色映著一人一船,影子拖拉得很長。

碧落道:“小姐,今天的煙花好不好看?”

“很好看。”

“那你今天晚上玩得很開心吧?”

葉重重微微一笑,沒有回答。遠遠的蕭聲又起,縈縈繞繞,像是為她送行,正是那曲《秋波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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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0:21: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小姐,你先坐會兒,我去把菊花放好了就回來服侍你更衣就寢。”回到笑客山莊,子時已過,其他僕人們都已睡了,小院內分外幽靜。

葉重重卻道:“梅子,你把花端出去放好,碧落你留下,我有話問你。”

碧落“氨了一聲,看了看梅子,梅子沒有辦法,只好捧著花先行離開,房內只剩下葉重重和她兩人,碧落的神情有著難掩的慌張。

“告訴我,你是不是有意的?”

碧落咬緊了唇。

“不要對我撒謊,我最恨別人騙我。”

碧落低著頭,手指紋來絞去,更是不安。

葉重重看見地這個模樣,輕歎了口氣。 碧落撲通跪倒在地,顫聲道:“對不起小姐,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惡意……”

“他逼你的?”

“不不不,沒有沒有,非凡公子絕對沒有逼碧落做任何事!是碧落自己……自己心甘情願的。 碧落知道非凡公子明天就要回江南了,今天晚上是他留在洛城的最後一天,所以,所以……”

葉重重一驚,“他明天就走?”

“是。 碧落覺得很可惜,忍不住就想幫幫他,聽他的車夫小漿說今天晚上他會泛舟湖上,就千方百計地纏著小姐去逛燈會……這事不是非凡公子指使碧落幹的,他也是不知情的,請小姐不要把他看成是奸惡之人……”

“什麼奸惡之人,連詞都不會用,起來吧。”

碧落喜道:“小姐你原諒我啦?”

“起來吧、”葉重重低聲道,“我能怪你什麼,怪你太關心我嗎?”

碧落高興地跳起來,對著她瞧廠半天,抿嘴笑道:“我覺得我可是做了件好事呢,看得出來小姐今天玩得很高興!”

葉重重的目光掠向了一旁的鏡子,鏡子裏的女子眉梢分明有著喜意,但眼眸卻依舊哀愁,“連你都看得出來,那一定是了。”

“小姐為什麼這種表情啊?難道你不希望自己快樂些嗎?”

葉重重輕歎一聲,茫然道:“我……我不知道。離開那段時光太久遠了,再次領略快樂寸,反而不知所措,有種心虛的感覺,好像這一切來得部那麼不真實,是一場夢,醒來後會發現還是什麼都沒有。”

碧落凝視著她,忽然說了一句:“我真恨蕭離。”

“什麼?”葉重重難掩地驚詫。

“如果不是他,不是他那莫名其妙的什麼隨園,小姐才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呢!一定是活得開開心心、無憂無慮。”

葉重重歎息著搖頭道:“碧落,你記住一點——我絕對不會恨我愛過的人,絕對不會。如果曾經真的是那麼傾心愛戀過,又怎麼忍心把怨恨和過錯都加諸在他身上?我不恨蕭離,也不後悔遇見他,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愛上他,畢竟當年的蕭離真的是驚才絕豔,風采過人。”

“可是——”

“我只能說,很多時候你沒辦法接受一個人不是因為他不好,而是來遲了……”葉重重凝眸,窗外月色映得室內清輝一片,“我之于蕭離,可能就如此時非凡公子之于我……緣分遲了一步,就只能錯過一生了。”

“小姐!你還是執著著不肯接納非凡公子?不肯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嗎?”

“他來遲了。”

“碧落不信!”碧落叫了起來,“碧落不信小姐和他沒有緣分,事實上,只是小姐一直在疏忽罷了,以前無意地疏忽掉,現在卻是刻意地疏忽!”

葉重重驀地抬頭,盯著碧落,“你知道什麼?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事?今天非凡公子說他在十年前見過我,難道我們真的是舊識?”

碧落遲疑地後退了幾步。葉重重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碧落,不要瞞我。”

碧落咬著唇道:“我聽說……非凡公子以前不叫非凡公子,他叫呂林。”

呂林——葉重重沉吟,這個名字似曾相識,但是具體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難道我真的以前見過他?照理說以非凡公子那樣的外貌,見過一次是絕對不可能忘記的,即使真如他說的那樣曾經很平凡,但也不可能變化太大啊!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出身平凡,父親只是個二流的鏢師,在他十歲那年一次出鏢時遇到了山匪,被打折了腿,再也幹不了那行了,只能靠他母親做做針線活為生。十二歲時,雙親分別去世,從此天涯漂泊,什麼活都幹。給花匠當幫手,給打鐵師傅當學徒,在茶館裏跑堂,去大戶人家當伴讀……然後在他十六歲時,遇到了貴人。當朝一品夫人程氏返鄉途中遇到山賊,與家仆們失散,又迷了路,幸得他收留。程氏見他眉清目秀聰明沉穩,就收他為義子,程氏守寡多年,膝下無子,因此對這個認來的兒子格外地疼愛,無論他想幹什麼都依著他,在那段時間裏他博覽群書,廣交知朋。二十二歲時,陵王壽宴上一曲《名劍美人篇》語驚四座,陵王親贊彼非凡人,從此非凡公子這名號就傳開了。”碧落歎了口氣,道:“這些聘書上都寫了的,可小姐一個字都沒看。”

“如此說來,他有今天,得來不易礙…”

“是啊,所以非凡公子身上才有那種遇事不驚的沈著和對下人的一視同仁,我想這樣的男子即使是受了很大的挫折,也不會被打倒,一蹶不振的!”

葉重重挑了挑眉,“你在暗示他比蕭離好嗎?”

“碧落沒暗示什麼,碧落只是認為蕭離公子就是生來太順利了,所以後來才接受不了打擊的。但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頹廢成那樣,還惹得人家姑娘傷心,很不應該。”

一語說中了葉重重的心事,糾纏她許久的問題因碧落這句話而豁然開朗起來。 碧落年幼閱歷淺,看問題反而直白,若非蕭離前半生太過一帆風順,受盡尊崇,也許後來隨園失勢也不至於那麼無法接受了罷?

葉重重皺眉,道:“夜深了,就談到這,睡吧。”

“噢,好,我去打水。”碧落興致正濃,但見小姐這個樣子,只好扁扁嘴出去了。

葉重重伸手去關窗,看見了半空中的明月,恍恍惚惚地想:不知道蕭離這個寒露怎麼度過……

還是忘不了啊,為什麼還是無法忘卻乾淨?

更漏數寒盡,清波秋心明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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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又開始迷迷糊糊地做夢,夢見的依舊是隨園。

春天的隨園,?紫嫣紅開遍,草地綠得像張毯子一樣,點綴著白紫色的小花。她仿佛置身在草地上,看著一旁的殷笑姐姐編花籃。

殷笑姐姐的手真巧——她剛那麼想時就聽見遠遠地傳來一陣噪雜聲。

“怎麼回事?”她出口詢問,十六哥趙東來和十九哥希矍揪著一個人走過來,答道:“這小傢伙不想活了,居然偷看我們練武!”

她抬頭看那個人,很模糊的臉,只知道是很清秀的—個少年,穿著破舊但很乾淨。於是她上前輕踢那少年一腳,少年不躲,那一腳就踢中了他的膝關節,撲通跪倒。

殷笑姐姐柔聲道:“這孩子看模樣不像會武功的啊,也不像什麼奸人,十六哥、十九哥好好勸勸,就給放下吧。”

她伸手把那少年拉了起來,道:“是啊,他身上一點底子都沒有呢,十六哥、十九哥,是不是你們弄錯了?”

“我們弄錯?你自己間問他,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躲樹後面幹什麼?”

“喂.你真的偷看他們練武啊?”她問,那少年居然不否認,點了點頭。

“你知不知道偷看別人練武是江湖大忌啊?”那少年又點點頭。

她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你知道你還偷看?真不怕死啊!”

少年緊抿著嘴唇,趙東來和希矍不耐煩起來,

“重重你和這小子說這麼多廢話幹嗎?按照規矩交執法堂打斷雙腿趕出去得了。”

“別,十六哥十九哥!我看這孩子怪可憐的,算了吧,反正他沒有一點武功底子,也學不去什麼。”殷笑姐姐不忍道。

她見殷笑姐姐那麼說,便也道:“這樣吧,十六哥十九哥要是怕壞了隨園的規矩,就把他交給我好了,我來小小地處置一下他,就當懲罰 過了好不好?要真打斷了他的腿,他以後的日子可就沒法活了。”

趙東來他們平日向來寵她,於是就把那少年交給了她。場景轉換,下一幕就到了室內,淺紫色的房間,她最喜歡的格局和擺設,都是進了隨園後蕭離讓人照著她的喜好給佈置的。

她注視著面前的這個少年,笑嘻嘻地問:“喂,你是不是想學武功?”

少年只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如果你真的想學武,我可以教你。”

少年抬起頭來,表情有點愕然,於是她笑得更歡,“怎麼你不信?你是不信我會教你武功呢,還是不信我有很好的武功?”

雙手一彈,紅纓絲直飛而出,卷住牆角的花瓶拉了回來,“這手怎麼樣?”

見那少年沒反應,她把花瓶狠狠一甩,少年剛驚呼了一下,花瓶卻輕輕地落到了地上,絲毫未損。

紅纓絲繼續飛出,飛到了門外,還沒來得及收回,卻聽一個笑聲遠遠地傳了過來:“數月不見,難道歡迎我的第一份禮物就是這個嗎?”

她眼睛一亮——蕭離!當下跑出去看,果然是蕭離,走在竹園中的小徑裏,青竹白衫,堪比謫仙。

“大人,你從天山回來啦!”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喜歡以“大人”來稱呼蕭離,“禮物呢?禮物呢?你走之前說好了帶禮物紿我的!”

蕭離輕笑,“答應過的事我什麼時候忘記過?”手中亮出了個小匣子,黑漆漆的毫不起眼。

“這是什麼?”她接過來打開蓋子,頓時驚呼出聲:“天啊!好漂亮的劍——”

銀白色的短劍,璀璨如明珠,美麗不可方物。

“銀絲劍,塵封匣中已近百年,天山此行的最大收穫。送給你。”蕭離淡淡的笑,在她眼中比銀絲劍更令她欣喜。

“謝謝大人!”一邊如獲至寶般地捧著匣子回屋,一邊纏著蕭離間東問西。

進得屋,那少年竟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蕭離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她回頭看見少年,皺了皺眉,

“你怎麼還在這?你可以走了,回家去吧。”

那少年的唇動了幾下,卻什麼都沒說。

她從袖中取出一塊權杖拋給他,“接著,拿著這個出隨園,沒人會為難你的。快回家去吧,省得家人擔心。”

少年接住了權杖,還是看著她,神情很怪異。

“你還不走?真的想在這斷腿哪?”話未說完,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來。

少年終於轉身向門口走去,她收回視線又看向蕭離,嗔道:“天山那麼好玩,你居然不帶我去,我不管,反正下次你再出遠門,我一定要跟著去……”

依稀好像見到那少年回頭說了一句:“謝謝小姐,你的恩情,呂林永遠不會忘記。”

呂林永遠不會忘記——

呂林——

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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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重猛地驚坐而起,喃喃道:“是他!就是他!”

“小姐,什麼他?”碧落掀簾而人,手中拿著個

小錦盒。

“原來是他,我想起來了……”原來昔日那個清秀少年就是現在的非凡公子!原來真的曾經見過他,還有這麼一個淵源!恍恍然地,非凡公子昨夜說那句話時的神情仿佛又出現在眼前——

“那是因為當年我很平凡,在江湖上默默無聞……而且隨園公主葉大小姐當年眼中除了蕭離,還能看得見其他人嗎?”

一時間,葉重重不禁有些感慨。

“小姐,你想起什麼了?”碧落把手中的錦盒遞給她道,“非凡公子剛才來跟莊主辭別,把這個交給我,說是給小姐的。”

“辭別?”興許是剛自夢中醒來,神志依舊有些昏沉,葉重重漫不經心地打開盒子,然後完全怔轉—

紅緞之上,靜靜地躺著一塊銀制權杖,權杖上刻著縷縷絲絛,以紅漆填塗,十幾年過去了都未脫落,依舊如新。

紅纓令,昔日隨園公主的象徵。此時此刻,再見此令,恍如隔世。

權杖下還壓著一張信箋,拿起來讀,箋上的字體飄逸俊雅,一如其人——

“此令入我手中,已有十一年矣,每每觀之,如見葉大小姐,笑語清音,猶在耳邊。昔日相救,感懷至今,奈何紅令依新,傾蓋如故。十丈軟紅,竟是有緣無緣若斯,奈之何!是將去,於此令歸主,望小姐珍重,謹祝安康。非凡拜別。”

果然是呂林……果然是他……

葉重重望著那塊權杖,心中思緒萬千,如海浪般洶湧澎湃,竟是無法平靜。

碧落觀她臉色,道:“小姐,你還好吧?他這什麼意思啊?”

葉重重忽然抓住她的手問:“非凡公子走了嗎?”

“剛走的,不過應該沒走遠吧。”話音剛落,就見小姐起身跑了出去,碧落不禁一愕,連忙拿了外衣追出去,“小姐,等等,你還沒更衣呢!”說完將衣服往前一擲,葉重重回頭接住了,邊穿上邊跑。

跑到山莊大門時,恰逢田嫂在吩咐下人做事,便上前問道:“田嫂,非凡公子呢?”

“小姐找他?他的馬車剛下山。”

葉重重腳下不停,奔下山去,遠遠就見到那輛華蓋輕車在山路上不緊不慢地走著,她連忙追了過去。

似乎是聽見她的腳步聲,車簾掀起,非凡公子的臉帶著驚訝出現在窗內,緊跟著馬車就停了下來。車門輕開,非凡公子走出來,直直地望著她。

葉重重奔到他面前,一時間幾乎喘不過氣來,非凡公子扶住她,兩人視線默默相對,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重重終於開口,聲音很輕,而且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的:“如果我說我現在又後悔了,你會不會認為我朝三暮四?”

非凡公子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注視著葉重重,帶點不敢置信的欣喜和震驚。

葉重重咬住了唇,聲音更輕,“你還要我嗎?”一雙臂膀圍了過來,將她摟人懷中,動作輕柔得像是怕碰碎了她,非凡公子的手竟然有些哆嗦,想必在他面對最強勁的敵手時也沒有如此緊張過。

一聲歎息從他唇角飄了出來,雙臂終於縮緊,將她緊緊抱住,“重重……”

葉重重靠在他懷中,突然有淚,不明原因,不知就理,似是委屈又似傷感,更像是種不願回憶的嫵媚。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的決定究竟對還是錯,不知道自己是被感動還是真的對他有了好感,更不知道她會不會後悔,她只是貪戀著那個溫暖的懷抱,和溫潤如水的聲音。

嫁吧,嫁給這樣一個男人,還挑剔些什麼?還指望些什麼?

山邊的樹木葉子都漸漸紅了,被風一吹,有的就脫離枝頭落了下來,在空中翻飛,就像是此刻的幸福,伸出手去,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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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凡公子和葉大小姐重歸於好、婚事將于重陽節舉行的消息風一般再度傳開,大家茶餘飯後皆引為笑談。那些原本正因取消婚約而暗暗高興的姑娘們一聽說非凡公子還是要娶妻,又開始哭鬧了。

此番決定再嫁,葉重重的心態比之上次有了許多變化,儘管她依舊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出自真心,但她知道這件婚事值得期待,非凡公子會對她很好,有那樣一個愛你的丈夫,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連再度來為她量身裁衣的柳素都驚喜地說:“呀,葉大小姐,您看起來真的和上次完全不一樣了呢!”

葉重重笑笑,柳素為她量好尺碼,告別道:“我回去了,七天內就能做好,保證葉大小姐成為洛城裏最漂亮的新娘子!”

果然,七日後送到的嫁衣手工之精細,裁剪之合身,款式之典雅令得葉重重亦為之動容。

緊跟著婚期就到了,重陽,秋意重重。

一早起來,就有喜娘和一大群丫環們幫她穿衣梳妝,那套大紅色的嫁衣穿上身時,連容顏都增添了不少豔麗。頭飾很繁瑣,沉甸甸的珠寶和金步搖壓得她一陣頭暈?

等到碧落終於喜道:“好啦好啦,新娘子打扮好啦!”葉重重抬眸往鏡中一看,幾乎認不出來那是自己。

十年來早已習慣容色蒼白,此時重見胭脂嬌媚、梅妝俏麗,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十年以前,那般個水靈靈的人兒,嫩得好似要滴出水來一般。

“小姐真好看!”丫環們紛紛驚贊。

葉重重看看鏡子,又摸摸身上柔軟光滑的衣衫,感覺一切猶如夢中,不像是真的。

葉得添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鏡中,他朝丫環和喜娘打了個手勢,她們便都退了出去,房內只剩下父女兩人。

葉重重想站起來,葉得添卻對她揮了揮手,“不用起來了,坐著吧,坐著說話就好。”

“爹爹——”

葉得添凝望著鏡中女兒的容顏,長長地歎了口氣,“你終於要出嫁了,為父竟然有些捨不得。”

“爹爹——”葉重重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對於父親,她從心裏一直是尊敬而感激的。他從來沒有逼過她做任何事情,對於她的任性也總是給予最大的寬容。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非凡那孩子會對你好的,你會過得很幸福。你是聰明的孩子,雖然有點太執著,但是並不愚鈍,所以對你我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這對手鐲是你娘生前最喜歡的首飾,現在我把它給你,跟非凡公子去了江南後,要好好照顧自己。”葉得添拉起她的手,將一對細金鑲邊的白玉手鐲戴了上去。

葉重重轉身抱住了父親的腰,離愁在一?那襲上了心頭,“爹爹——重重走後,你也要好好保重。山莊裏的事情能交給下人們做的,就交給他們,不要凡事親力親為,您年紀也大了,要多休息才是。重重這十年來,一直沒有好好孝順您,反而讓您操了很多心,重重不孝,對不起爹爹。”

“傻孩子,看見你臉上有笑容,對為父來說就是最大的孝順。好了,不哭,免得弄壞臉上的妝,時辰快到了,準備一下就該出發了。”

剛說完這句,碧落就敲敲門走了進來,“莊主,小姐,非凡公子來迎親的花車到了。”

“好,我們這就出去。”葉得添把手伸給女兒,牽著她走出房間。長長的裙裾如水波一樣在地上拖動,一層層地滾過去,葉重重的腳步,矜持而優雅。

山莊門外,迎親的隊伍排得好長,一輛佈置得極其華美的花車在隊伍中最是顯眼,上面全是名貴的鮮花,以素菊居多,旭陽嬌豔。

兩個手捧花籃的錦衣童子雙雙走下車來,走到葉重重面前鞠躬齊聲道:“如意、吉祥恭迎新娘上車。”

說罷將籃中鮮花?灑了出來,花辦紛紛揚揚地在空中飄,喜樂聲齊鳴,鞭炮也不甘寂寞地開始蹦跳。

葉重重轉身,向葉得添跪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葉得添伸手將她扶起,緩緩道:“上車吧。”

碧落走來自他手中接過葉重重,攙扶著她走上花車,輕紗放下,外面的一切就變得朦朦朧朧,然後車輪滾動,隊伍慢慢地下山,朝城東非凡公子的別莊馳去。

葉重重扭頭,看著笑客山莊在視線中一點點地遠去,最終不復可見,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像這一別之後,再無可歸之日。

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葉重重連忙搖頭,將之從腦海裏驅逐出去。身旁的碧落一臉興奮地道:“小姐,非凡公子想的花招真是與眾不同呢,居然用花車來接您,又漂亮又芬芳又有新意!瞧,洛城的百姓們都跑出來看了呢!”

花車馳過長街,街道兩旁擠滿了旁觀的百姓,童子們就把鮮花一把把地灑出去,引得人群裏的少女們一陣陣嬉笑,場景熱鬧非凡。

就像許多年前江湖人對她的評價一樣——葉重重,天下還有比她更得意的女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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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0:21: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小姐,你緊張嗎?”碧落湊過來,一張小臉通紅通紅,“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好緊張哦!你知道的,我長那麼大還從來沒有被這麼多人看著過呢,我……”

“噓——”葉重重忽然沖她豎起了食指,禁止她出聲,“聽!”

“聽什麼?”碧落側過耳朵聆聽,喧雜的聲音中仿佛有簫聲很飄渺地響起,她四下張望,卻無法辨析那簫聲是從何而來。

葉重重的臉色變得慘白,連胭脂都失去了紅潤,“《隨園曲》,最後一節——《笑春風》。”

“《隨園曲》?”碧落又仔細地聽了聽,那簫聲夾雜在鞭炮聲和喜樂中,似有似無,時斷時續,但是聽得出來,不是悲傷的曲調,反而縈繞著少許灑脫之意,非常好聽。因此她更不明白小姐的神情為什麼會變得這麼難看,便道:“好奇怪哦,誰的興致那麼好,在這個時候還吹簫呢?”

葉重重咬緊了唇,她的目光從街兩旁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各大酒樓飯莊的二樓,再往上——終於看見了吹簫的人。

遠遠的一重房檐之上,黑衣的蕭離盤膝而坐,碧綠的玉簫中吹出的曲調,似乎把周遭一切的風景全部掩蓋祝此時此刻,葉重重眼中心中,獨剩下那麼一個身影,用最最寂寥的姿態吹出最委婉的樂曲,一直吹到她的生命中來。

蕭離,居然在這個時刻再看見他……居然是在這個時候……

風吹拂得紗簾輕飄,蕭離的模樣也隨之一瞬清晰,一瞬模糊。葉重重下意識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就那樣愣愣地看著他,直到重重屋宇隨著花車的前行而將其遮掩,再也看不見。

只是那麼短短的一瞬,卻在她心中掀起了淘天巨浪!

蕭離蕭離,他為何而來?

如果剛才蕭離跑過來讓她跟他走,葉重重不知道自己能否拒絕那種誘惑。

不過蕭離終歸沒有過來。或者,該慶倖他沒有過來?

葉重重垂下頭,看見了大紅色的嫁衣,過了今天,她就是非凡公子的妻子。

“小姐,你怎麼了?”碧落握住她的手,葉重重的手冰冷。

碧落急了,“小姐,你難道又想反悔了?不行啊小姐!這個時候不能反悔!”

“你放心。”葉重重的聲音低啞,沒有生氣,

“我沒有勇氣從這車上跳下去。”

碧落望著她不再說話,只是眸子深深,快要哭出來。

就那樣一路走過,花車的紗簾隔開了眾人,隔離出獨屬於簾內人的世界,遙遙地相隔著浮生的氣息。外面如此熱鬧,而簾丙則凝鬱得幾近沉重。

紗簾輕拂中,已可見“錦繡別苑”的朱木大門,門前的石獅子潔白如雪,葉重重忽然覺得很刺眼,就把眼睛閉了起來,那一閉間,一滴淚自眼角悄無聲息地滑落,很快被風乾。

過不多時。司儀的聲音拖得很長,“新娘子到——”

地睜開眼睛,紗簾掀起,非凡公子溫柔地把手伸給她,扶著她下車。朱門的匾額上,“錦繡別苑”四個燙金大字閃閃發亮。今夜她會在這度過,明日再往赴江南,回非凡公子正式的住處。

非凡公子牽著她往門內走去,葉重重在門檻處停了一停,凝眸看去,門內屋宇重重,林木掩映——一人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成路人。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遲疑,非凡公子輕聲問道:“怎麼了?”

葉重重搖搖頭,終於抬足跨了進去。

接下去的事情煩瑣而乏味;拜過天地後,在碧落和喜娘的陪伴下她被送入洞房。雖然這只是非凡公子的一個別苑,但是洞房卻佈置得極其精雅舒適,而且看得出是特地照她的喜好佈置,連床頂帳幔上的流蘇,都用了和她原來閨房中一樣的淺紫色。

葉重重仰望著那排流蘇,默默不浯。門外跑來個老婆子,對著喜娘和碧落招了招手,“分紅包了,快來啊!”

喜娘一聽,連忙奔了出去,碧落看了看小姐,又看看那老婆子,驚訝道:“我也有份的嗎?”

“當然啦,你是娘家那邊的人,可有份厚禮呢!快來拿吧!”

碧落喜道:“小姐,那我去了,馬上就回。”

葉重重點了點頭。 碧落和喜娘出去後,把房門合上了,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她一個人,紅燭寂寂地燒著,對比錦繡別苑前廳的熱鬧,後院分外僻靜。

只是垂著頭,像所有新娘那樣安靜地等待著。新婚之夜對於葉重重而言,沒有被賦予很多的羞澀與不安。她只是矛盾,內心深處隱隱期待些什麼,儘管她自己都無法說清究竟期待的是什麼,可她知道那與非凡公子無關。

忽然間,一聲幽幽的歎息響起,聲音很低,但是入耳清晰。葉重重猛地站起來,掀開了蓋頭。東邊的那扇窗外一個黑影晃了一下,很快地消失不見。

葉重重奔了過去,推開窗子,窗外碧葉滴翠,哪有半個人影?

她咬唇沉聲道:“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你既然來了,為何不肯相見?”

樹枝不住搖曳,天地間回答她的只有呼呼風聲。

“你為什麼來?”葉重重的聲音恍若夢囈,“我已對你說過再見,說過永訣……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而你既然來了,為何又偷偷摸摸,不肯相見?蕭離,你真的狠心如斯嗎?”

沒有人回答,新房的門緩緩被推開,葉重重心中一驚,連忙回頭——非凡公子靜靜地站在門口,靜靜地望著她,目光淺淡無波。竟然淺淡無波!

“我——”葉重重幾番開口,卻發現自己不知該說些什麼。

很長一段時間的凝視,非凡公子忽然轉身,淡淡地說了一句:“很晚了,早點休息吧。”說罷就離開了。

葉重重迫了幾步,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廊道拐角處,另一邊,碧落和喜娘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喜娘見到她嚇了一跳,“呀!我的好小姐啊,你怎麼跑出來了!新娘子是不能自己出洞房、掀蓋頭的,不吉利的!”

碧落也連忙跑過來相扶,“小姐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葉重重向那拐角處呆呆地注視了會,最後頹唐地搖了搖頭,任由喜娘和碧落把她扶回房去。 碧落拿了蓋頭要往她頭上蓋,她卻用手揮開了,道:“不用了。”

“啊?”碧落和喜娘不解。

“他今夜不會來了。”

碧落和喜娘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愕然之極的神情,手中的蓋頭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你們都下去吧。”

“可是小姐——”

“我說,下去。”葉重重加強了語氣,她的視線冷冷地從二人臉上掠過去,接觸到那樣深沉沒有暖意的目光,碧落和喜娘都不敢再多說話,放下蓋頭雙雙

退了出去。

房門再度合上,她的洞房花燭夜,寂寂清清,沒有該有的旖旎和溫存,也沒有眼淚和怨恨,只有一種失落和無奈,淺淺地在心頭盤繞著,解不脫,理還亂,紛紛擾擾地沖淡了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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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重第二天醒來時,天已大亮,連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經過昨天那樣的事情後,她居然倒頭就睡著了,且一夜無夢,睡得很是安穩。

碧落早已穿著整齊地在床邊等著,見她醒了便道:“小姐醒啦?我這就服侍小姐梳妝更衣。”

“嗯。”她點點頭,相比碧落好奇和悲傷的表情,葉重重顯得鎮定而平靜。

碧落邊為她梳頭邊道:“非凡公子一早就起了,等小姐也收拾妥當後,回山莊拜別莊主,然後就馬上向江南出發了。”

“嗯。”她還是點頭,聽得心不在焉。

“小姐——”碧落放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昨天晚上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可是……”碧落咬著唇,委屈道:“新婚之夜,丈夫沒有入洞房,丟下新娘一個人……這是很不合理的事啊!”

“所以——”葉重重站了起來,回身盯著碧落,一字字地道:“這件事不許你告訴莊主,知道嗎?”

碧落叫道:“小姐!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如果爹爹知道了這件事,我惟你是問。”葉重重走到屏風後自行穿上了外套,打開房門,外面的天氣晴朗,陽光明媚,遠遠看見非凡公子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的臉上淺淺淡淡,一如既往的溫文,對昨夜之事隻字不提,只是道:“準備好了嗎?”

葉重重點點頭。

“那好,我們出發吧。”說罷轉身往回走。葉重重見他神情很疏淡,心中不禁有些酸楚,但亦不動聲色地跟上前,一齊朝大門口走去。

錦繡別宛的大門前車馬等候已久,車夫見他兩人到了就放下了車階,非凡公子先上車,然後轉過身來扶她,葉重重猶豫了一下,才把手遞給他,非凡公子

輕輕一拉,把她帶上馬車。 碧落跟在後面也想上車,卻被喜娘掐了一把,喜娘沖她使了個眼色,碧落會意,跟著她上了後面一輛馬車。

車夫收起臺階,扣上了車門,車廂內只有非凡公子和葉重重兩個人,這是他們自拜堂成親後的第一次單獨相處。經過昨夜的事後,葉重重的心一直忐忑不安,也許是因為心虛的緣故,在面對非凡公子時總覺有難言的尷尬。

然而這次尷尬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非凡公子凝視著她,然後握住了她的手。手上一暖,仿佛連心也跟著暖和了起來,葉重重抬頭看他,兩人目光相對,同時笑了一笑。

車廂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柔和,雖然還是不說話,但是陰影卻一掃而光。

馬車馳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笑客山莊,葉得添早早地站在大門口迎接。非凡公子牽了她的手,兩人一起下車,走到葉得添面前行禮。葉得添連忙伸手扶起,微笑道:“這就要走嗎?不在洛城多住幾日?”

非凡公子答道:“義母還在蘇州相等,不敢讓她老人家久候。”

“也好,早日起程早日到。”葉得添的目光落在女兒臉上,關懷道:“此去千里迢迢,為父不在身邊,好好照顧自己。”

葉重重眼圈一紅,“我會的,謝謝爹爹。”

“都嫁了人的新娘子了,怎麼反而比以前還愛哭?”葉得添哈哈大笑,又道:“好了,分開你們小倆口一會,借你夫婿說句話,馬上回來。”

葉重重睜大了眼睛,不明白父親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非凡公子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便跟著葉得添進門去了。

碧落從後一輛車裏跳下來,走到她身邊,奇怪道:“小姐你猜莊主會對姑爺說些什麼?肯定是讓他好好對小姐啊不要欺負小姐啊之類的話。啊哈,沒想到莊主也有這麼噦嗦的時候。”

葉重重搖頭,“不,如果是那個,爹爹不會避開我談的,必定是有什麼事……”

“那會是什麼事?”

葉重重在原地踱了幾步,眉宇間頗是焦急。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見葉得添和非凡公子走出來,她連忙迎上去,葉得添的神色平靜,還隱隱透著一種輕鬆,非凡公子雖也顯得溫文如常,但葉重重總覺得他的眼睛裏蘊含了些許沉重。

“好了,時間不早了,不耽誤你們趕路了,去吧。”

非凡公子鞠了一躬,轉身對葉重重道:“我們上車吧。”

葉重重望著父親,道:“爹爹——”

“去吧,”

非凡公子扶住她的肩,柔聲道:“我們上車吧。”

葉得添忽然笑道:“當年你十六歲,遠離家門去遼東時也沒見你如此婆婆媽媽、依依不捨,現在只不過是去江南夫家,就如此彆彆扭扭的,當心大家笑話你。”

旁邊的僕人丫環們都掩嘴偷偷地笑了起來,葉重重臉上一紅,轉身上車。

車夫揚鞭一聲長喝,馬車調了個頭,轉身下山。

葉重重隔著車窗回眸,葉得添依舊站在大門口,陽光照在他身上,她第一次發覺父親的背已經有點佝僂,不復當年的英姿挺拔。

“爹爹剛才對你說了些什麼?”她轉頭問非凡公子。

非凡公子的眼睛閃爍了幾下。

“不能告訴我嗎?”

非凡公子遲疑著道:“我不想騙你,又不想違背對岳父大人的誓言。重重,你能體諒的?”

葉重重道:“那麼告訴我,和我有關嗎?”

“算是。”非凡公子停了停,“他讓我好好照顧你。”他握住葉重重的手,一字一字地道:“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葉重重順勢將身子依偎了過去,她的頭靠著非凡公子的肩膀,目光落到兩人緊緊相握的手上,幽幽道:“你知道我的過去,也知道我忘不了過去,即使這樣,你也不會生我的氣嗎?”

非凡公子的身子輕輕顫了一下。

葉重重又道:“如果有一天,我讓你心寒了,失望了,你會怎麼做?”

過了好一會兒,非凡公於才答道:“為什麼你認為自己必定會令我心寒、失望?”

葉重重深吸口氣,緩緩道:“我對自己沒有信心。我太任性,這種任性已經根植在我的生命中,改不掉了。我知道遲早有一天它會毀了我,我勢必要為此付出代價……”她抬眸凝視著非凡公子,眼中已然有淚,“答應我,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寧可你休了我,拋棄我,也不要你冷落我,疏離我;我寧可你殺了我,也不要你對我的感情慢慢地淡掉……”

非凡公子側身一把抱住她,急聲道:“你這個傻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醒!非凡,你答應我啊,你答應我.否則我不會安心!”

“傻瓜!難道我答應了你,你就會安心?重重!重重——”非凡公子將她抱得更緊,“請相信我對你的感情,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你的性格,我說過,我之所以要娶你,是因為我仰慕你的執著,堅貞,還有對故園的一種深情?我承認我的確有點嫉妒蕭離,但那是因為我心疼你。如果他還是當年的蕭離,你仍然那樣癡心不悔地愛著他我無話可說,可是現在的蕭離則根本不配!他的墮落在玷污你的高貴,他的沉淪在羞辱你的善意,他的冷漠在辜負你的深情!重重,無論他曾經多麼好,但那都已過去了,在時間和事實面前,曾經的輝煌外衣在一點點地脫落,讓你看清他的真實面目——脆弱、自負、無情,或者還有那麼一點貪婪。”

“貪婪?”

“是的,貪婪。他不愛你,可是一直以來也沒有拒絕過你,放任你對他的情感氾濫下去,糾纏了十年!這就是貪婪,像你這樣一個女人的傾慕對任何男人而言都是誘惑,他不能接受這種誘惑,但又無法徹底地抵擋,就任之一味地曖昧不清,蹉跎了你十年的青春。如果蕭離真是男人,就該娶你,或者在十年之前就拒絕你,讓你死心!”

葉重重的心被重重一擊,那麼多年來,她一直避免去思考這個問題,只田她知道幻象下面的真實殘忍之極,此時非凡公子把答案直白白地說了出來,放在陽光下曝曬,那上面的每一道傷口,都在不停地流血,像在指責她的自欺欺人和盲目固執。

歸根結底只有一句話——蕭離不愛她!

也許他對她的確是與眾不同些,也許也真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愫,但是那並不是愛情。

“他為什麼不肯愛我?”葉重重淒涼地說道,眼淚撲撲地掉了下來,“我想了那麼多年,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肯愛我?只要他肯愛我,哪怕只有一點點,我都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女子……我沒有情敵,也沒有任何因素阻擾,而我陪在他身邊那麼

久,出生人死,甘苦相依,為什麼他就不能對我動情?為什麼?”

非凡公子的臉上痛色一閃而過,沉聲道:“那只不過因為他最愛的人是他自己,或者說,他只愛他自己。”

“他最愛他自己?只愛他自己?”

“應該說,他愛的是眾人眼中的他自己——翩翩風度、絕才驚豔、尊貴不凡,無論走到哪都有無數人崇拜無數人討好無數人奉承。他習慣了那樣的生活著,並迷戀不已。然後有一天,他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變得手無縛雞之力且身五分文,你認為他能接受那樣的自己嗎?所以他只能沉淪,把自己糟蹋成與原先截然相反的樣子,然後說——現在的他不是蕭離,蕭離已經死在了十年前,他可以潦倒,而蕭離只能永遠燦爛。”

“所以他那樣對我?形如陌路,好像從來不認識,從來不和我說話,對我做的一切都視若未睹?”

“只能說你令他想起過去,然後更厭惡現在。我想,蕭離心裏對你也不是沒有怨恨的,畢竟隨園就只剩下你和他兩個人。他失去了隨園就什麼都沒有了,而你還有笑客山莊,還是聞名天下的葉大小姐。”

“所以,一方面他以令我痛苦為樂,另一方面又不能斷然絕了我,因為他生活上還要依賴我?”葉重重越想越心驚,尖叫了起來:“不!我不相信!我不信他是那樣的人!”

“你相信,其實你根本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只是你一直在逃避罷了。你喜歡把他當成你想像中的樣子,還是昔日那位高貴儒雅的隨園世子、大眾偶像,然後認為你的堅持和一往情深還有價值。重重,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連任性都可以讓人覺得心痛的女子,因為別人的任性只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快樂,他們傷害的只是別人,而你的任性永遠都是付出,傷害的是你自己。”

葉重重捂住了耳朵,淒聲道:“不要說了……我求求你不要說了……我不想把人性想的那麼自私那麼壞,請你讓我保留一點美好的記憶吧,我二十六歲,生命中的一半時光就是靠著那些記憶支撐下來的,就算它真的只是幻覺,也請你讓我把它維持下去……因為,我不知道失卻了那十一年的葉重重還會不會是葉重重,失卻了執著、堅貞和對故園深情的葉重重還值不值得你喜歡!”

非凡公子看著她,很深很深地看著她,最終長歎一聲,輕撫她的長髮,柔聲道:“好,我不說了,沒事了。我們都想得太多了,過去了的就是過去了,每個人都該看向前面,應該多想想明天的事情,對不對?”

葉重重回視他,哽咽道:“我還是那句話——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對我的任性失去耐心,請你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不要敷衍我,冷落我,不要像昨天晚上那樣扔下我一走了之……我會受不了……”

非凡公子臉露愧色,心疼道:“對不起是我的錯,昨天不該那樣對你……原來我竟也是個那般任性的人……我保證以後不會了,無論怎麼樣我都不會丟下你一走了之,相信我。”

葉重重靠人他懷中,他的胸膛溫暖穩實,讓人很有安全感。車廂輕輕搖晃,兩人就這麼相擁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悲傷的、落寞的、哀愁的情緒都沉澱下去後,葉重重再度開口道:“非凡,我能不能再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多少個都可以。”非凡公子笑了一笑,笑容有如陽光。

“你叫呂林?就是十年前隨園裏偷看十六哥和十九哥練武的那個少年嗎?我有沒有記錯?”

非凡公子訝然道:“原來你還記得?我以為你早已忘卻了呢,畢竟那對你而言不過是件再無關緊要不過的小事。是的,我就是當年那個差點被打斷雙腿、幸虧你和另一個姑娘相救的呂林。”

葉重重咬了咬唇,臉上飛起兩抹紅暈,羞澀道:“你可是那時候就開始喜歡我了嗎?”

非凡公子又是微微一笑,道:“是。”

“為什麼你會喜歡我?當年真正出面替你說情的人可是殷笑姐姐啊!”

非凡公子揚了揚劍眉,反問道:“你認為呢?”

“嗯……是不是因為我長得比她漂亮?”話未說完,葉重重先自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非凡公子亦不禁莞爾,“啊?這個……”

葉重重把臉一板,“什麼這個那個的?難道我比她醜?”

非凡公子凝眸一笑,即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你快說啊,我一定要弄清楚不可!”葉重重扯他的袖子。

非凡公子的笑慢慢隱去,雙瞳漆黑,滿是深情,他伸手替葉重重把一縷散落的發絲重新挽到耳後,輕輕道:“我喜歡你這個樣子,一點點的刁蠻、一點點的純真、一點點的誇張,像個等人哄的小孩子。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是這樣的,在我面前賣弄你的武功,問我要不要學,蕭離送你禮物,你高興地直跳,那麼開朗、那麼活潑、那麼可愛……”

葉重重垂下頭,低聲道:“我已經不是那時候的我了。”

“不!”非凡公子拉起了她的手,堅定地說道:

“你還是以前的你,你只是睡了十年,現在醒了,又可以恢復到從前的樣子了。重重,我要讓你快樂、幸福,重新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地生活。”

他輕輕地吻了一下葉重重的手,葉重重心中說不出的感動,她望著眼前的這個男子,她的丈夫,第一次覺得上天真的待她不薄,給了她很多別人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如果曾經的十年淒涼只是為了換取現在的這份永恆,她願意。

“我會努力做個好妻子的。”葉重重許下諾言。對他,也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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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經過數天舟車勞頓,在這日的黃昏時分他們終於到了蘇州。

城門口,兩條長長的隊伍筆直地站在那裏,統一地身穿青衣,腰系紅帶。一個紅衣少女騎著匹白馬從城內飛快地賓士而出,長髮和紅衣在風中飄揚,顯得英姿颯爽,風采照人。

葉重重從車窗裏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贊道:“好漂亮的人兒!”

誰知非凡公子看見了卻是輕皺了一下眉頭,神色有些不悅。

“怎麼了?”葉重重剛問,就見那紅衣少女朝馬車直奔過來,繞著車子轉了幾圈,在窗口停下,郎聲道:“表哥你回來啦!紅眉特奉姑姑之命來迎接表哥!”

非凡公子拉著葉重重的手下車,那少女紅眉也跳下馬,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反將葉重重擠了開去,眉開眼笑道:“表哥你回來就好了,你一去就是好幾個月,姑姑想得都快病了!這次回來了,可就不許再出去東遊西蕩啦!”

非凡公子停住,鬆開她的手道:“怎麼這麼沒有禮數,為什麼不見過表嫂?”說著轉身牽 過葉重重,

“重重,介紹一下,她是紅眉,我義母的侄女。”

“紅眉,你好。”葉重重微笑著點了點頭。

紅眉柳眉高挑,目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葉重重心頭一顫,感覺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表嫂。”一句見面語說得漫不經心,但當她看向非凡公子時,又充盈了殷殷笑意,“表哥,你的房間我親自收拾好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要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告訴我,我……”

“好了,這些過會再談,”非凡公子扭頭對葉重重道,“你累不累,上車吧,還需盞茶時間才能到程府。”

“那你呢?”

紅眉搶道:“表哥騎馬……”話音未落,非凡公子道:“我當然陪你一起坐車。”

葉重重嫣然一笑,拉著他一起上車,眼角卻見紅眉狠狠地盯著她,目光頗多嫉恨。

坐定後,非凡公子吞吞吐吐道:“抱歉,紅眉她——”

“她喜歡你,是嗎?”葉重重淡淡而笑。

“如果她做出什麼失禮的事來,希望你看在她是我義母惟一的侄女分上,不要和她計較。”

葉重重道:“她只是個小姑娘罷了,我不會在意的。”

“重重。”非凡公子握住她的手,“義母很寵她,所以……”

葉重重把一個手指壓在他唇上,柔聲道:“噓——你不信任我嗎?我不會對她有什麼心結的,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處理。”

非凡公子笑了笑,但不知道為什麼,葉重重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強,然而她沒有再問。

盞茶功夫後,程府大門遙遙在望,紅眉的白馬先他們一步而到,跳下馬從門內挽著一位婦人的手走了出來。

“來,我領你去見義母。”非凡公子牽著葉重重的手走到那婦人面前,拜了一拜,“義母。”

葉重重見那婦人衣著光鮮、珠環翠繞,容貌雖算不得美麗,但氣質頗為高雅祥和,葉重重當下也盈盈拜倒,“拜見婆婆。”

“快起來,我瞧瞧。”程夫人扶起她,仔細打量葉重重,贊道:“果然是天仙般的人品,怪不得非凡為你相思十載,將天底下其他的女孩兒們全都拒之門外!”

葉重重偷偷看非凡公子,非凡公子沖她嘻嘻一笑,並不臉紅。

“來,跟我進屋去說話。”程夫人挽住她的手,帶她朝門內走去。

紅眉見姑姑很是喜歡葉重重,心中更有怨氣,她轉身盯著非凡公子,幽幽道:“你此次去洛城,是提親去的,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

非凡公子淡淡說道:“我的事情,不需要每件都向你稟報吧?”

“表哥你——”

“有什麼話進去再說吧。”非凡公子說著逕自跟隨程夫人而去。

紅眉跺了跺腳,恰逢一個家丁上前問道:“表小姐,要不要把您的馬牽進去?”

紅眉反手一鞭,打在那家丁的背上,“你廢話!當然是牽進去了,難道站在門外喝西北風哪?”

那家丁挨了打,不敢吱聲,連忙牽著白馬往馬廄走去。兩旁的迎賓隊伍見了,都垂下頭裝作沒看見,沒有一個敢為他出頭。

紅眉的馬鞭在空中虛劈一記,眼中露出惡毒的目光,沉聲道:“居然先斬後奏,以為事先不讓我知道就行了?好啊,新娘子你是娶回來了,可我看你能有多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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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程夫人都拉著葉重重的手問東問西,臨別時還讓下人們送了一大堆見面禮給她。非凡公子在程府內的住處叫風清憩,樓如其名,極是靜幽絕俗,周圍種滿了竹子,樓前還有個小湖,現在是深秋時分,荷花已殘,浮萍卻依舊碧綠如翠,將窗打開,涼風縷縷輕襲,夜色怡人。 畢竟是江南水鄉,氣候比之洛城溫暖了許多。

“怎麼樣,喜歡這嗎?”非凡公子見葉重重長時間地站在視窗凝望著外面的湖水,便取了件披風為她披上。

“江南真的好美,一路上的風景已經夠美了,這程府園林更是美絕人寰,仿若仙境。”

“你喜歡這裏就好,看得出來義母她老人家很喜歡你,我很高興。”

葉重重輕笑,“是啊,就連你娶親那麼大的事事先沒有知會她一聲,她都沒有半句怨言,看得出她很疼你。”

她轉過身,看著非凡公子,道:“娶我很見不得光嗎?為什麼要瞞著她?江湖部傳遍了,她身為你的母親居然最後一個聽說,不合情理啊!”

非凡公子歎了口氣,“的確是很對不起她老人家。”

“是因為你那個嬌縱的表妹嗎?”葉重重調侃道。

沒想到非凡公子一本正經地點頭,“是。”

葉重重驚訝,“為什麼?我不明白,你要娶親,幹她什麼事?就算她喜歡你,也無權干涉的啊!為什麼因為要瞞著她而連程夫人也一起瞞住呢?”

“因為我欠她一個交代。”非凡公子的臉色越發凝重,他轉過身,緩緩走到桌旁坐下。

葉重重跟過去坐到他對面,露出詢問的目光。

非凡公子猶豫片刻,終於道:“紅眉是孤兒,從小寄養在義母家:有個算命先生說她命犯煞星,此生需要潛心修佛才能活下來。我們自然是不信的,誰知在她十五歲時,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場大病,尋遍名醫都束手無策。那算命先生又來,要帶她剃度出家,紅眉拉住了義母的手死活都不肯去,哭得義母心軟了,就間那相士可還有其他解救之法。相士忽然看見了我,就道辦法是有,但是要我配合。紅眉是義母的心肝寶貝,而我為了報答義母的栽培自然是有求必應,便答應了。誰知道……”

“知道什麼?是什麼法子?”

“相士要我的三滴血,混在水中給紅眉喝下,並燒了一紙文書,說冥界中與她是同命夫妻,借我的祥光庇佑她的殘生。我當時覺得這方法荒謬之極,但是一時間又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照辦,說也奇怪.第二天起紅眉的病就慢慢地好叮義母知道我心早有所屬,再加上那時只是為了救命,而且也不是真個娶她,因此後來就沒再提此事,但是紅眉她卻認為既然冥界裏已許了我了,這一輩子就認定我,說是非我不嫁……”非凡公子說得很是艱難,抬頭看了葉重重一眼,葉重重似笑非笑,於是他更緊張,接下去的話就說得更不清楚了。

葉重重終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從袖中取出塊手絹擦去非凡公子額頭上的冷汗,笑道:“你知道嗎?你現在的神情好像個背不出書而擔心夫子拿戒尺來打手板的小學童。”

非凡公子抓住了她的手,“重重,我——”

葉重重止住笑,柔聲道:“我們每個人都有過去,過去的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但是過去了畢竟就過去了,再去斤斤計較沒有任何意義。你沒有因為我眷戀隨園和蕭離而放棄我,我又怎麼會因為區區一個紅眉而責怪你呢?何況你又不喜歡她。”

她把頭靠到非凡公子懷中,低聲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你特別有信心,你一定不會背叛我,永遠只喜歡我一個人的,對不對?”

非凡公子凝視著她,感慨萬千,“你聽到我義母對你說的第一句話了,這十年來,我心中一直只有你一個人而已,其他女子從來沒有人過我的眼睛。重重,我幾乎以為自己和你無緣,沒想到最終還能在一起。我向來不信命運,但這次也不禁要感謝上天,成全了我積壓那麼多年的心事。”

“你為什麼這麼晚才來找我?”

“因為我想功成名就時再出現在你面前,你曾經那麼癡迷蕭離,而我要讓你嫁給我,說什麼也不能比他差埃”

葉重重心中一陣激蕩——她知道他是個有心人,但是沒想到,他為她所做的遠遠比她見到的更多!一個女子能嫁給這樣一個丈夫,夫複何求?

“非凡——”葉重重伸手挽住了他的脖子。天上的雲朵飄過來,羞答答地遮住了明月,竹枝搖啊搖,蕩過了溫柔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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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誰都不知道,在程府的另一處廂房裏,一個紅衣女子對著桌上的小冊發出了陣陣詭異的笑聲。風輕輕吹過,將小冊子翻到了第一頁,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葉重重,女,笑客山莊莊主葉得添的獨生女兒。十歲時母亡,十三歲時學武有小成,十六歲時跟隨當初被譽為‘武林四大公子’之一的隨園世子蕭離闖蕩江湖,後入住隨園,人人以:隨園小公主,之號稱之。據人言伊與蕭離關係曖昧,然未久,隨園即遭滅門之災,一場大火將千傾之園盡數燒盡,且一千三百六十二位元隨園武土全部喪生,獨伊與蕭離二人逃生。自那後蕭離全身武功盡廢,不知所蹤,而葉重重流浪數載後為其父接回笑客山莊……”

關於葉重重的身世歷程密密麻麻地寫了十幾頁,紅眉將小冊子卷起來放到蠟燭上點燃了,紙張蜷曲著燒成灰燼,零落於地,她在灰上踩了幾腳,緩緩道:

“隨園公主葉重重?世上哪個女子能及得上她的風光……呵呵,我就看看你能風光到幾時,那個蕭離還在人世是吧?很好,我會讓你再見到他的,我保證你會再見到他……呵呵呵呵呵呵……”

燭火搖曳,映得她的臉時明時暗,詭異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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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是一段幸福寸光,葉重重從來沒想過,她還可以那樣快樂地生活,每天都過得多彩多姿,沒有眼淚、沒有傷痕,沒有痛楚,沒有蕭離,沒有一切一切往事的陰影。在她面前只有風景如畫的江南,只有慈祥溫和的婆婆,只有非凡公子那雙深情注視的眼睛。

如果說惟一還有點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碧落——她實在太吵了。

“小姐,你爬那麼高,萬一掉下來怎麼辦?”當葉重電爬上牆頭去攀折那枝最美的海棠花時,她那麼叫。

“天啊,小姐你吃那麼多啊!其他下人們看見會笑話的!”當葉重重胃口大開地品嘗江南各色小吃時,她那麼叫。

“小姐不行啦,你怎麼可以穿男人的衣服,不能穿這樣的衣服上街啊,不能啊!”當葉重重穿著非凡公子的衣服打扮成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出門時,她那麼叫。

“不要啊小姐姑爺,不要啊,不要……”每當她開始尖叫著指責葉重重這樣那樣的率性舉動時,葉重重和非凡公子就會互相使個眼色,然後一齊朝碧落走過去,一人一根手指,分別點了她的啞穴和靜穴,然後手拉手地繼續去幹那些大不韙的事情。

碧落就維持著當時的姿勢一直等到他們做完壞事回來想起來了時才幫她解開穴道。然後她就會邊揉發酸的四肢邊委屈道:“真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夫妻,小姐的性格來了大轉變也就罷了,連姑爺也跟著她一起鬧,要是被田嫂知道了……”

“碧落!這裏是蘇州不是洛城,沒有田嫂,不過我看你也快變成第二個田嫂了,噦嗦——”葉重重隨手拿了塊糕點塞住她的嘴巴。可憐的小丫環只能咿咿呀呀忙不迭地把糕點吞下去,或是吐出來,再也沒法說話……

有一天,非凡公子問葉重重:“你快樂嗎?”

她當時正在畫一幅海棠花,邊畫邊答道:“當然。為我的畫配首詩,怎麼樣?”

非凡公子自她身後摟住她,握住她的手在畫旁落筆:“借盡東風映紅妝,淮人憐鏡貼花黃,此中蜜意教誰說,惟將春心付海棠。”

葉重重格地笑了出來,非凡公子瞥了她一眼,

“難道不是嗎?”

“寫得不好!”葉重重佯嗔道。

“我明白了,肯定是最後一句寫得不好,應該改一改,改成‘惟將春心付君郎’就好了。”

葉重重臉紅了,啐了他一口,“好不要臉,胡說八道!”

非凡公子提起毛筆對準她的臉道:“是是是,我不要臉,夫人要臉就好了,待我在你臉上畫上一畫,必定更美……”

“啊!不要!”葉重重連忙跑開,四下閃避,但還是被他捉住了。那毛筆眼看就要往她臉上畫時,房門忽然被推開,紅眉邊走進來邊道:“表哥,姑姑請你們去大廳說話!”一抬頭,看見兩人如此親昵,眼中怒色頓現。

非凡公子放下毛筆,冷冷道:“進來不懂得先敲門的嗎?”

葉重重笑了一笑,緩和氣氛道:“表妹不是外人,就不需要那麼多禮節了吧。既然婆婆相找,我們還是快去吧,不要讓她老人家久候。”

“嗯。”非凡公子拉著她的手走出去,竟未向紅眉多看一眼。葉重重知道他這樣一幅冷淡的樣子是故意表現給紅眉看的,想讓她對他死心,但是她不認為那有多大作用,只會令紅眉更恨她罷了。

然而,恨就恨罷,這一輩子的恩恩怨怨、愛愛恨恨的糾纏,還怕經歷得少了嗎?討好人太累,也素來不是她葉重重的作風。所以對於紅眉,她也從不放在心上。

到得大廳,拜見過程夫人,程夫人笑眯眯地把她扶起來道:“這次找你們來,主要是為了慈雲庵一年一度的法事。”

“法事?”葉重重好奇道。

非凡公子在她耳邊輕語:“義母每年十月初都要挑一天去慈雲庵做法事,祭悼仙逝了的義父。”

葉重重點了點頭,但依舊不明白此事與他們有什麼關係。

程夫人歎了口氣道:“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已經是他去世二十周年的祭日了……所以今年想辦得更隆重些,重重雖不冠程姓,但好歹也算是半個媳婦,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隨我同去,也好讓先夫看看非凡娶了個怎樣的妻子。”

葉重重還未答話,紅眉已從門外沖了進來,一把挽住她的手笑道:“去去去,表嫂當然要去的啦!不但她去,我也去,我們兩個陪姑姑你一起去!”

程夫人喜道:“那就這麼說定了,非凡,你呢?”

紅眉道:“表哥很多事忙的,就別去了,反正有表嫂去,一樣的!”

程夫人點頭道:“也好,那就你們兩個陪我一起去吧,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就出發。”

對於紅眉突如其來的友好表示,葉重重心中暗皺了下眉,但見程夫人好像很高興,便沒有拒絕,與非凡公子回房時她輕輕道:“你的表妹好奇怪,好像很樂意我跟著去拜祭,我還沒說話她就擅自替我答應了。”

非凡公子笑了笑,道:“你擔心什麼?如果只是你去她不去,你倒應該擔心一下,可是她也隨你同去了,你還怕我被人勾走嗎?”

“什麼和什麼嘛!人家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不和你說了!”葉重重一甩長髮,急急地跑了。

非凡公子連忙追上去道:“對不起夫人,是我的錯,我又亂說話惹你生氣了,你想怎麼罰都可以,只是不要不理我。”

“真的罰什麼都可以?”葉重重的眼睛閃閃發亮。

雖然心裏有點發毛,但非凡公子還是很大方地道:“是啊,什麼都可以。”

“好,我隨婆婆離家三日,這三日內,你要做十件事情。”

“哪十件?”

“一、練首新的洞簫曲,我回來後吹給我聽;二、畫幅月影菊花圖,我回來查收;三,我要京城“華祥齋”的極品七色胭脂;四、聽說天山雪貂活潑可愛,我也要一隻……”

“不會吧?天山雪貂三天內我怎麼弄得到?而且天山的動物拿到江南來養,你認為它活得了?”非凡公子為難道。

“那我可不管,你答應了就要做到,不要打岔,還有六件呢!五、我還是喜歡原本自己房間床上的紫色流蘇,你把風清憩裏黃色的那個換掉:六、我想念那幾盆素菊了,你派人去山莊取來給我;七、我想吃恭王府的名廚賈七三兒的拿手好菜神仙鴨,我一回來就要看見;八……”

葉重重想了想,好像想要的東西都說完了,便道:“還有三樣先欠著,等我什麼時候想到了再告訴你。”

“那我不是欠債累累?”

“你知道欠債累累就趕緊想法子還啊,從今天開始準備也可以哦。”葉重重眨眨眼睛,抿嘴笑著回房間去了。

非凡公子望著她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但仍是微笑著。他的妻子真的很麻煩,但是,卻是個甜蜜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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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很好的天氣,誰知到第二天卻下起了雨。葉重重在雨中和非凡公子告別,隨程夫人上了馬車,她趴在車窗上沖非凡公子揮手,馬車漸行漸遠,他的身形也越來越模糊,最終為雨幕所遮掩,不復可見。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只是和婆婆離開三天,很短暫的一個別離,卻竟然難舍如斯。葉重重被自己的心事嚇到了。

程夫人笑道:“看你們兩感情那麼好,我真欣慰。”

葉重重回過身,靦腆地笑了笑。

程夫人又道:“重重,你知道嗎?在沒有見到你前,我已經聽非凡說起過你很多次了。”

“他……怎麼說我的?”

“他說喜歡你,但又怕配不上你,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很努力。也許很多人認為非凡能有今天的成就是靠了我的關係,其實根本不是,一切都是靠他自己。他底子不好,十六歲前沒瀆過什麼書,認我為義母後才開始有機會學習。那幾年,你不知道他有多拼,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疼。幸好他有天賦,再加上勤奮,才短短幾年就抵過人家幾十年所學,然後他開始出去闖蕩江湖,漸漸地名聲四起。這孩子生得俊美,惹得很多姑娘喜歡他,可他從來只是禮遇有加,不見對哪個姑娘特別鍾意的。我開始還以為他臉皮

薄,怕羞,後來說要給他說門親事時才知道,原來他十年以前,就有心上人了。”

葉重重垂下頭,默然道:“他真的為我做了很多……”她想起白羽權杖,七珠連環、隨園曲譜、中秋之夜……哪一樣不是費盡心思?若非他那麼堅持,也許他們真的就那樣錯過了吧?

“重重。”程夫人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暖著,聲音慈和如水,“非凡是個很可憐的孩子,曾經不知道受了多少苦,現在雖說是苦盡甘來,可沒有一個知己,也寂寞得很。你是他最重視的人,可莫要辜負了他埃”

葉重重的臉紅了一紅——婆婆為什麼忽然說這話?難道她也知道她曾經愛過別的男人?就當她那麼想時,馬車忽然重重一頓,停了下來。

程夫人驚道:“什麼事?”

紅眉披著蓑衣騎馬走到窗邊道:“姑姑,前面有個乞丐躺在路中間擋路呢!我去趕他走。”

葉重重掀起門簾往外看去,只見街道中間真的橫躺著個人,雖說是早上,但是因為下大雨的緣故,天色很陰沈,隔著層層雨幕瞧不清楚那人的樣子,只知道衣衫襤褸得不成樣子了。

紅眉一鞭朝那人抽了下去,喝道:“喂,快讓開,沒見到你擋了我們的去路廠嗎?”

鞭子落到那乞丐身上,他似乎申吟了一聲,但只是蜷縮了一下身子,沒有起來。

“喂!我說話你沒聽見哪?你再不讓開我可就從你身上踩過去了!”

程夫人叫道:“紅眉,不得無禮,好好跟人家說。”

“姑姑,跟這種叫花子有什麼好說的,他躺著擺明瞭是想要錢嘛!喏,給你錢,快讓路!”紅眉拋了幾個銅板給他,那乞丐卻不撿:

紅眉長眉一挑,眼看就要發火,葉重重連忙撐傘走了出去道:“表妹不要生氣了,讓我來和他說說吧。”

“好,你來,”紅眉讓了開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葉重重走到那人面前.彎腰道:“這位朋友,如此大雨你為何躺在地上?起來好嗎?擋了我們的路,又自個著了涼,何苦呢?”

那乞丐聽得她的聲音渾身一顫,緩緩抬起頭來,

葉重重一見之下,手中的傘頓時跌到了地上!

蕭離!

竟然是蕭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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