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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天 -【富商搶小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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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7 00:47: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富商搶小姐 作者:夏天

為了一雪家仇,劭揚捨棄原有姓氏,在幾年間成為一方巨賈。
凡是當年負了楚家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包括原本與他訂了親,卻在事後反悔的章家──
如今章家女兒即將出嫁,剛好給他絕佳的復仇機會,
搶下花轎、掠奪她的身子,只是計畫中的第一步,
他還要讓她嘗嘗,遭人背棄、冷落的滋味

章如雪──人如其名,從小便是個雪般嬌美柔弱的人兒,
打從懂事起,她便等著嫁入楚家那天的到來,
怎知楚家一夜家破人亡,兩家婚事就此解除──
而她的未來,則被父親以婚姻之名,賣給另一個男人。
可她的夫君真是奇怪,不但不喜歡聽見她喚他的名,
甚至還擁有那塊,當年她與楚家少爺訂親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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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7 00:47: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把孩子帶走。帶的遠遠的,絕對……不要回頭。」

    年僅十一歲的楚揚,不懂娘所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今夜,他是早就上床睡著了的,卻在半夜被管家匆匆喚起,套好衣物,甚至收拾了個包袱,接著,便被牽到娘親的面前。

    娘的絕世容顏絲毫沒有笑容,只結著薄薄的一層霜,凝若冰雪、神色肅穆。

    「……娘?」楚揚畏怯的開口探問。

    爹呢?為什麼沒看到爹?為什麼一向熱鬧的楚家莊裏,如今只剩娘和一干女眷躲在這莊子的最深處?

    而且,為什麼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無止盡的恐懼?

    「娘,爹呢?」

    他的話語才一出,站在娘身後的奶媽和女婢們,便輕聲啜泣起來。

    「少爺……」

    「少爺,老爺已……」

    「別說。」楚夫人搖頭,阻止這些婢女丫鬟們,將楚老爺已在半夜被押入官府斬首的訊息告知楚揚。

    他還這麼小啊,怎能承受如此大的痛苦?

    「揚兒。」楚夫人微微彎下身子,憐惜看著楚家唯一的命脈。「你是娘的命,只要你活著,娘就心滿意足……」

    聽到這句話,管家身軀輕顫,他已聽出楚夫人話語中的決絕之意。

    「夫人……」

    「楚福,你不用多說,我決定的事情,就再也更改不得。」

    管家跪下,沙啞著聲音出言勸阻。「夫人,事情還沒有到這種地步,他們要楚家的家產,就給他們,只求他們放過楚家人大大小小數百條命……」

    「若會放過,就不會殺了老爺。你還不懂嗎?楚福,他們既殺了老爺,就會把事情做絕,錢也要、人也要……」

    楚夫人說到此處,握著匕首的素手,更加用力握緊。

    她不會讓白家得逞的。

    白家一心看上楚家的財富、看上自己的容貌,於是勾結官府、硬是栽了個罪名在老爺身上,而且判了斬立決。

    下一步,那昏官就會將楚家家產充公、楚家女眷全數充為官妓。

    她寧死,也不能辱了老爺的名聲、毀掉自己的清白。

    楚夫人淒絕的看著楚揚,她多想一直看著自己的兒子,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成家立業,但是,終究是不能了。

    「楚福。」楚夫人將眼光轉開,不再凝視楚揚。

    「是,夫人……」

    「將揚兒帶走,帶去鄰縣的章家,求他們收留。」

    「夫人!」

    管家哭著跪下,憂傷之情再難自抑,楚夫人卻出奇冷靜,幽幽開口。

    「揚兒和章家的小姐已訂過親,章家沒有不收留揚兒的道理。」

    她輕頓一下,歎息道:「若他們不收留……也怨不得他們。白家家大勢大,誰能不怕?只是,要累的你將揚兒扶養長大,這是楚家對不起你。你才三十多歲,卻讓你負上如此重擔……」

    「夫人!請您千萬不要這麼說!楚福的命本就是老爺夫人的……」楚福一個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娘……」小小年紀的楚揚,再怎麼不懂事,也知道楚家遭逢大難。

    他想哭、卻又哭不出聲,只覺整個人像是浸在水裏一般冰寒。

    「楚福,我只求你能看著揚兒成家、立業,娶妻、生子,為楚家開枝散葉。要教導他做人的道理,以後揚兒再也不是千金少爺的身份,若他任性,便嚴加斥責,絕不可寬容以對。」

    「夫人──」

    「若章家收容,則要湧泉以報;若章家恩斷義絕,那麼也絕不可沒了自己的身份,要堂堂正正、抬頭挺胸的離去,不要讓人小看楚家。」

    楚福聽著,只是哭著點頭,握住楚揚的手卻是更加的使勁了。

    「娘,為什麼要說這些?」楚揚用力掙脫楚福的手,沖上前去撲進娘的懷裏,但娘不像以往一般抱住他,反而將他輕輕推開。

    「揚兒,以後要聽楚福的話,知道嗎?」

    「娘!」楚揚叫喊,卻被楚福抱開。

    「楚福,我話已說盡,走吧!」

    聽到夫人的交代,楚福默默點頭,緊抱住踢打不已的楚揚,往門外走去。

    「不要、不要!我不要走!我要陪著娘!」

    楚揚的小小心靈,已隱約知道即將來臨的厄運,他卻什麼也不能做。

    楚福咬著嘴唇,才踏出門檻,便聽得背後傳來夫人平靜的聲音。

    「千萬……莫回頭。」

    接著一聲悶哼,眾婢女慘呼哭泣,楚揚心下驚駭,掙扎的力道更大。

    「娘!娘!」

    「少爺,不要看。咱們走吧,少爺……」

    楚揚發現楚福的手打算遮在自己雙目之前,便張嘴用力往那只大掌咬下,趁他痛呼時,楚揚從他懷裏掙脫,轉身想往娘的方向跑去,才一轉,整個人便傻住了。

    剛剛還在說話的娘,此時已倒臥在血泊之中,素白的衣衫染成一片赤紅,纖白的頸項上,被劃出一道極長的口子,鮮血汩汩而出。

    娘的手還緊握著匕首,雙眼死不瞑目的張著,深邃的瞳裏,寫滿對這世間的怨恨。

    「娘──」

    楚揚淒厲的哭叫聲,在漆黑的深夜回蕩。

    楚揚不記得是怎麼離開楚家莊的,只記得自己死命的哭喊、尖叫,被抱在楚福的懷中,騎在快馬之上賓士。

    爹怎麼了?娘的屍身又該怎麼辦?為什麼楚家會變成如此?他以後又該何去何從?

    他找不到原因、也不知道結果。一夕之間,楚揚被迫長大,從一開始的不停哭泣,到最後蒼白著小臉,不發一語的沉默。

    「少爺,就快到章府了,您忍一忍。」

    見楚揚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淡漠望著前方,楚福不禁心疼。這是那個一向愛笑、愛鬧的少爺嗎?

    大雪紛飛,漫天而來的白絮撲鼻蓋面,騎在馬上的楚福,一邊拉緊韁繩,一邊把懷中的少爺摟的更緊。

    「少爺,冷不冷?」

    楚揚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像是要覆蓋整個世界的白雪。

    他們在清晨抵達章家朱紅色的大門前。章家占地廣大,長長的圍牆一望無際,而在大門上,懸著兩個紅燈籠。

    章家很快的就有人出來將兩人迎進。

    此時,楚揚在楚福的臉上看到笑容和希望。

    「少爺,太好了,章家或許會收留我們。」

    但是,當見到章老爺時,他的一句話,打碎楚福臉上的笑容。

    「抱歉,章家不能留你們在此。」

    「為什麼?」楚福大驚,不敢置信的開口。

    「白家已撂下話,誰敢收留楚家人,便和楚家莊有一樣的下場,我實在鬥不過他們。」章老爺背著手,站在堂前,自始至終都不願意正眼相對。

    「可是,楚章兩家的交情並非一般……」楚福著急的將楚揚拉到前面來,指著他腰間玉佩。「少爺跟您家小姐早已訂親,您怎麼可以……」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很抱歉,這樁婚約,就當做沒有發生過。」章老爺揮了揮手,叫人拿來幾錠金子。「這些就當做你們路上的盤纏……儘管我不能相助,但是,我也不願意看到故人之子,就此流落街頭。」

    楚福結舌,這可是在打發乞丐?

    「章老爺,我們並非前來要錢──」

    話還沒說完,章老爺已招來外頭的幾名家丁護院。

    「來人,送客。」

    「章老爺!」見護院圍上,楚福慌張護住楚揚。

    章老爺說完話,再無停留,轉身便往內堂走去。

    而楚福和楚揚,一塊被家丁「護送」出門。

    外頭還落著大雪,朱紅色的大門卻在他們眼前緩緩掩上,任憑楚福再怎麼往門上敲打,沉重的大門仍舊沒一分半毫動搖。

    「他們怎麼能這樣對少爺?!」

    楚福驚慌失措的一直敲著門板,但裏面的人彷佛皆未聽聞,絲毫不理。

    沒用的!再怎麼敲,對方也不會開門。楚揚心中已然了悟。

    見楚福不理會自己,只是慌張的希望章家開門,楚揚走到一旁圍牆牆簷之下,拿起腰間玉佩靜靜端詳。

    這塊半月型玉佩,他自小就一直配掛著。據說,章家的小姐,配戴著這玉佩的另外一半,兩個玉佩合起,便是一個完整的圓。

    他的白玉上,浮雕著鳳,而另外一塊,則是凰。

    打從他們訂下婚約開始,兩個從未謀面的人,就因為一塊玉而結下良緣。事到如今……這塊玉,又能代表什麼?

    想到這,楚揚突然聽到遠處傳來馬車的咯登聲。揚起眸,他看見在緩緩降下的落雪中,迎面而來一輛妝點華麗的馬車,最後停在章家大門前。

    車夫從前方的座位跳下,走到馬車旁將小門打開,一個綁著雙髻,約莫十四、五歲的丫鬟跳了下來,再回頭朝車裏恭恭敬敬的說道:

    「小姐,到了,下車吧!小心別摔著了。」

    「我知道。」

    細嫩的聲音從車裏傳出,接著,一雙蔥綠繡鞋輕巧的從車裏跨了出來。

    「還在下雪呢!」丫鬟將手上上好白裘,往那踏出馬車的小人兒身上套。「穿著吧!暖著點。」

    「知道了。」

    白玉般的小人兒有些不耐煩的回答,偕同丫鬟準備入章家大門時,瞧到拍著門板的楚福、和站在一旁簷下的楚揚,驚訝的輕噫一聲。

    「哪來的乞丐……」丫鬟蛾眉微皺,低喃出聲。

    她瞧楚福一身下人的裝扮,因為冰雪浸濕,看起來格外狼狽,身旁又站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直覺認定兩人,是因為饑寒交迫前來討飯的乞兒。

    「走吧,小姐,別管他們。」

    她護著小姐打算直接入府,但小姐卻直盯盯的瞧著那站在簷下的男孩。

    「小姐?那只是些乞丐,不關咱們的事,老爺若知道您在外逗留,又會不高興的。」

    年幼的章如雪,絲毫沒把她的話聽進耳裏,逕自走到男孩面前。

    「你是誰?為什麼站在這裏?」

    稚嫩天真的語氣,讓本來心就已冷的楚揚,更像是生了一根刺,緊閉嘴巴不言不語。

    他直到現在才看清楚這位小姐的模樣。粉嫩的臉蛋兒精緻絕倫,一雙靈活大眼像是要滴出水似的轉,小小年紀,卻已出落的如池畔蓮花清麗。

    她拉著自己狐裘的雙手,和四周降落的雪同等白皙。

    白裘裏頭是件嫩綠的衫子,再往下瞧,楚揚瞧見她的腰間,系著半月型白玉,竟和自己的配成一對。

    那麼,眼前的這女孩兒,豈不就是……

    「你是……章如雪?」

    章如雪這下更驚訝了,一雙大眼在他身上滴溜溜的打轉。

    「我是啊!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楚揚下意識將自己的玉佩握住,不讓眼前的麗人瞧見。

    「你是誰?」

    見章如雪再問,楚揚撇過頭去,不願作答。

    章如雪嘟起豔紅小嘴,她是看這男孩站在簷下一直發抖,覺得很可憐,才過來問問的呢!怎麼這傢伙的架子這麼大,連回都不回一聲。

    可這男孩長的可真是好看!眉目分明、面貌俊美,年歲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是,表情陰鬱的叫她害怕,他沒有這年紀該有的無憂無慮,反倒深鎖濃眉,像是背負了極大的哀痛。

    章如雪的心上,泛起些微對男孩的同情之意。

    「您是章小姐?」楚福在一旁聽到,連忙走了過來。「我們家少爺,便是您的……」

    「不要說!」

    楚揚知道楚福想做什麼,急忙大吼,讓所有人皆嚇了一跳。而楚揚吼完,恨恨的抬頭瞪著楚福。

    「你忘記娘說過什麼來著?她說過,絕不可以辱沒咱們的身份,即使被拒絕,也要抬頭挺胸、堂堂正正的離去。而你呢!你現在在做什麼?你要去求那些害怕權勢的人,讓我們寄人籬下嗎?」

    話還沒說完,楚揚的眼眶已經紅了。

    楚福一直待在章家門口,已讓他感到痛苦難過,如今,還要對一個九歲的女孩說明他們的處境嗎?就算說了,她能幫他們?不要傻了!

    他不甘心!那些害他家破人亡的人、那些在他最急迫、最需要幫助時棄他而去的人……他怎麼能放過!

    聽到這裏,楚福羞愧的低下頭去。

    他太過慌張,以致于連夫人臨終前最後的話,都拋到腦後。

    「我們走吧!以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有我們容身之處?我就不信白家有這種能耐!」楚揚拭去眼淚,咬著牙恨恨的說。

    「是,少爺。」

    一旁的章如雪,對於楚揚的話完全無法理解,但至少有一件事她聽的懂,那就是──這個男孩打算離開此地。

    章如雪慌張的開口。「等等!」她轉頭吩咐丫鬟。「你去拿些銀兩、衣物給這兩位。」

    「可是……」丫鬟欲言又止。

    「你在猶豫什麼?爹爹不是常賑濟那些貧戶、乞丐嗎?拿一些物資又有什麼打緊,不會有人怪罪你的,快去。」

    聽到貧戶、乞丐這些辭彙,楚揚更是寒了心。果然,章家人從上到下都是一樣的,根本不把別人看在眼裏,所以,他絕不要章家的東西,一分一毫都不要!

    章如雪不知自己孩子氣的無心之言,等於在楚揚破碎的心上再劃下一刀,難以修復。

    「那您先進去,要是凍壞了身子,老爺可要罵我了。」

    見丫鬟哄著小姐進了大門,楚揚凝視著章如雪皎白如月的背影,低聲說道:

    「我們走吧……我不想再待在這裏,一刻都不想。」

    「是,少爺。」

    楚福應答,見到少爺冷到發抖,卻又強撐,連眼淚都不肯落下的模樣,著實讓他心疼。少爺還小,若能得到章家庇護,想必可以得到如同以往的生活。

    但是,既然章家不願收留,以後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雪地裏,等章府的丫鬟拿著銀兩和衣物走出大門時,兩人早已不知去向。

    這一日的事情,在章如雪九歲的記憶中,只是過往雲煙。

    真正讓她銘記在心的,是幾日之後,爹將她叫進堂上,告知和楚家解除婚約之事。

    打從她懂事開始,就知道自己已和楚家的少爺訂下親事,只要等她及笄,楚家便會前來迎娶。

    她不知道楚家的少爺究竟是長什麼樣子,只能偶爾撫摸著腰間的白玉,凝視上面的凰,等待嫁入楚家那一天的到來。

    這一切是如此順理成章,彷佛命中註定,現在爹卻突然告訴她,婚約解除了。

    為什麼?她問。

    爹沒有回答,只是揮手要她走出大廳,不許她多問。所以,章如雪自始至終,不知道原因為何,只從婢僕口中隱約聽到,楚家家破人亡的消息。

    他的家毀了,那麼,他的人呢?可還安好?

    婚約解除後,章如雪將腰間的白玉卸下,收入錦盒的最深處。

    她曾經這樣撫觸過的白玉、她曾經以為註定的良人……將白玉放入格子中的那一刻,一個念頭掠過章如雪的心上。

    ──原來,他們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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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7 00:48: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八年後

    打從縣裏豪富章家的女兒,許給京城裏的黃家,街頭巷尾的人們,話題便始終繞著這件事打轉。

    章家固然有錢,又怎麼比得上,家裏世代出了好幾個狀元的黃家呢?所以,人人都說章老爺這次結上富貴,以後在商場上,更是一路亨通,這全靠他生了一個好女兒。

    這日,茶肆酒坊裏的人們,天南地北閒聊,少不得又把話題轉到這上頭。

    「據說,黃家送來的聘禮,讓章老爺直點了一天一夜,笑得合不攏嘴。」

    「黃家送了些什麼,讓那勢利老頭子開心成這樣?」

    「聽章家的下人說,那聘禮可多了,有滿盤如豆子般大小、潔白渾圓的珍珠;各色金飾戒指,若全佩在章小姐身上,可是連走都走不動了;還有四副玉鐲,翠綠通透,兩副水晶鐲,漂亮的像汪出一灘水;更別說那些江南的繡品、東洋的朱紅珊瑚、西域的夜明珠……

    說的人說的津津有味,聽的人更是噴噴稱奇。

    「這章小姐有什麼能耐,可以叫黃家費這麼多錢財,就為了娶她進門?聽說她年紀也有十七了吧?居然拖到這個分上才嫁。」

    「光憑那張容貌就足夠了。聽說她長的國色天香,性子玲瓏剔透,而且不少算命先生接過八字一算,直說是旺夫的命哪!所以不少人提親,都給章老爺拒絕了,直到等到黃家這等身份,章老爺才喜孜孜的答應人家。」

    眾人聽的皆點頭,直歎自己沒有這種命。但一個不識相的突然出聲。

    「這不是跟賣女兒一樣?誰出價出的高,就賣給誰,好好的一個清白女兒家,倒成了貨物了!」

    說話的人白了那傢伙一眼。

    「賣女兒?他能賣,你能嗎?要賣也要有那種本事!而且,難道你不知道,章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回頭了,近來大不如前!章老爺太過貪心,錯誤的決定一樁接著一樁,已經快連老本都給蝕掉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黃家捧著大筆白花花的銀子上門,他會不答應?我看這些聘禮,半分也到不了章小姐的手上,全部都被章老爺拿去換現錢了吧!」

    「若真像你說的如此,還真是不嫁也不成!如果到時婚事告吹,章家去哪里生這些聘禮還給黃家?」

    話說完,眾人轟笑。章老爺的名譽一向不好,儘管他愛做大善人的表面功夫,但平日行事,早已讓人知道他是一個六親不認、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對於這樁婚事,眾人一半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一半則在心裏悄悄的希望這事能夠告吹,讓章老爺陰溝裏翻船。

    聽著酒坊裏熱鬧的笑聲,坐在最角落的男子,靜靜不發一語,偶爾輕啜一口手中酒杯裏的桂花釀。

    男子一身樸素黑衣,顯是不欲引人注目,但他俊美的臉孔,卻讓每個看到他的人,都情不自禁多瞧幾眼。

    英挺的眉、銳利而深途的眼,無不帶著傲氣;直挺的鼻子和薄厚適中、豐潤的嘴唇,又替這張臉更加了幾分風采。

    每當聽到眾人在言語間提到「章小姐」時,他漆黑的雙眼便忽明忽暗,隱約閃爍複雜的光芒。

    他一直獨酌,直到一個白衣少年,從酒肆大門匆匆走進,並且往這男子直走而來,最後停在他身旁,低聲說道:

    「爺,您吩咐的事,全都辦好了。」

    男子聽到這句話,只是淡淡的點了下頭。讓少年繼續報告,剛剛所做的一切事情。

    「咱們找的那些人,都跟這附近沒有地緣關係。連媒婆那處,也全打點好了。現在就等這月十五──」

    十五便是章如雪出嫁的日子。想到此處,男子本來毫無表情的臉,出現一絲冷酷笑意。

    八年了,整整過了八年,他會叫當初對不起他們楚家的人,跪在地下、死命的求他,求他放過他們一家老小、求他放自己一條生路……

    而他會將這些絕望的人推出門外,就如同他十一歲那年,被章家的人推入嚴寒的冰雪中一樣。

    想到那張如地畔清蓮般秀麗的臉,男子陰鬱的雙眼,燃起小簇的火苗,炙熱且帶著仇恨。

    他等了好久,終於等到這一天。

    ※※※

    十五日,章家嫁女兒的這一天,城裏的人莫不起個大早前來圍觀。

    更有許許多多的人圍到章家門前,想來沾點喜氣。

    章老爺在大堂裏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來回繞著走來走去,每隔一陣就拉住婢女問道:

    「小姐呢?準備好沒有?」

    「還在梳頭勻面哪!」婢女恭謹回答。

    章如雪的出嫁,非得風風光光、毫無紕漏才成!章老爺想到這,心更加急促的狂跳。黃家已給予自己不少援助,只要如雪嫁入黃家,那麼以前這些債務便可一筆勾銷,往後憑藉著兩家的關係,或許更可以從黃家大撈一筆!

    他的目光移到敞開的大門之外,見城裏幾乎所有的人,都擠在章家門外的街道兩旁,就等著看迎娶的排場。

    自從兩年前,他生意開始連連失敗後,章家就很少有這樣的風光,而章如雪的婚事,也就這樣被他延宕下來,因為,他要找一個最有力的親家。

    想到此處,章老爺不禁又派人去內堂催促,叫那些替小姐打扮的老婆子們,加快腳步。

    而章如雪本人,從天未明便端坐在房中,任由旁人替自己梳頭、上粉、塗抹胭脂,配戴珠花,整個人喜氣洋洋。

    她凝視著銅鏡中嬌豔的自己,久久不能回神。

    從小到大,每個人都稱讚她長的清麗出眾,如今這樣一打扮,更是明媚照人,而即將要嫁入的人家,又是富甲一方。

    城裏所有的人,將會豔羨嫉妒的看著她的迎親隊伍,在心裏猜測她將會成為金玉打造的榮華之身,章如雪的心,卻如同一灘死水,一滴滴的沁入她整個身子,叫她冰冷發抖。

    她太清楚這是怎樣的婚約,也太清楚爹是怎樣的人。

    自己等同于被黃家出錢買過去的……買這副容貌、買這個身子,買她的人、買她的心。

    「唉,章姑娘您可真是美!瞧瞧您這眉、這眼,小巧的鼻和口……」替章如雪打扮的老婆子,停下動作後,不禁為自己的完美作品嘖嘖出聲。

    難怪人人都稱讚這章家的姑娘相貌不凡,如今一瞧,還真就比她以前所看見的任何一個新娘子都美上幾分。瞧瞧這白皙嬌嫩的臉蛋兒、不點自紅的朱唇,老婆子看了直讚歎。

    「多謝大娘。」章如雪只是輕聲回應。

    門外的丫環探了進來,忙著問道:「大娘,好了沒有?吉時快到了,老爺直催呢!」

    這句話,像撞鐘似的敲在章如雪的心上。她真的好怕!怕她未來的夫君會不會好好待她,怕未來的婆家是否敬重她……

    「好了、好了,來扶姑娘出去吧!」

    一條紅絲綢覆蓋在章如雪的眼前。她再也看不到前方的路,只能任人攙著,小心翼翼、一步步的走出房門,來到大堂。

    依禮要拜別父母,但章如雪的娘早逝,只有章老爺站在大堂中央,笑呵呵的看著她緩緩拜下。

    章如雪聽見爹的笑聲,卻心中一酸、紅了眼眶。

    「好了,快出去吧!別讓黃家久等,這一路過去,還有幾裏的路要走哪!」

    章老爺笑嘻嘻的扶起她。此地離京城約有半日多的腳程,現在出發,剛好趕上黃家所看的時辰。

    「爹,女兒走了。」

    章如雪強忍淚水,讓婢女扶著她踏上花轎,轎夫一塊將轎抬起,迎親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出發。

    爹並未給予她陪嫁的奴僕,或許是為了省錢吧!所以四個轎夫、四個領路的人和一個媒婆,便是這迎親隊伍的成員。

    一路上,她一直聽到轎外傳來鼎沸的人聲,彷佛整個城裏的人們,都來瞧她出嫁;等到聲音漸漸微小,終至消失後,章如雪掀起轎廉的一小角,透過紅絲綢隱約可見的景象,得知已到城外。

    轎夫們每走一步,轎子便輕輕晃蕩,而她身上所系的珠環玉翠,也隨之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這讓她想起,曾經有一塊白玉,就如同這些珠翠一般系在她的裙上,隨著她的腳步,輕搖款擺……

    那塊玉的主人,如今在哪兒呢?已經過了八年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轎於停了下來。

    章如雪心下有些詫異,但頭上罩著紅帕,又是出嫁的日子,只能不出大氣低頭端坐。

    直到停留的時間實在久的不尋常,章如雪實在忍不住心下的狐疑,便掀起了轎廉的一小角。

    轎外的媒婆馬上迎了上來,急呼呼的說:「姑娘,您怎麼可以掀開廉子呢?快回去坐好,讓人瞧見您的臉,可就不好了。」

    章如雪回道:「這我知道。轎子怎麼停了這麼久?可是發生了事?」

    「沒什麼,大家口渴,我正勸他們喝點水再繼續走哪!」

    聽到煤婆的回答,章如雪釋然點頭,便又放下轎廉。只是,轎外安靜的讓她心慌,竟是連些蟲鳴鳥叫人聲都未曾聽聞。這些轎夫,可真是安靜的過了頭。

    過了一注香的時間,轎子才又重新抬起。

    章如雪懸著的心總算降下,一雙細白小手重新放在自己兩膝之上端端正正不敢有一絲苟且的坐著。

    就這樣坐了三個時辰,直到章如雪口乾舌燥、腿麻頸酸,轎子終於停下。

    轎廉被掀開,章如雪聽見媒婆的聲音。

    「姑娘,到了。來,小心點兒下轎,別摔著了。」

    到了?為什麼外頭沒有一絲哄鬧的氣息?既然是娶親,不是該辦的熱鬧些?

    媒婆似乎明白章如雪心中的疑惑,又接著說:

    「姑娘,這已是黃府裏了。大戶人家不喜喧鬧,您還是快些下轎吧,否則誤了時辰可不好。」

    她伸出一隻手,硬是將章如雪攙下轎。

    到了這個地步,章如雪也只能任由媒婆牽引。紅帕覆住她的容貌,只能從下方的隙縫,看見一路延伸的石板地。

    跨過一個又一個的門檻、繞過九曲回廊,章如雪才發現,這黃府大的嚇人,彷佛永遠也走不完。

    終於,媒婆的腳步停下,湊在她耳邊低聲說:「就是這兒。」

    媒婆放開了她,而章如雪孤伶伶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另外一隻溫暖大掌,牽住了她的小手。

    在兩人手指相觸的時候,章如雪的心急促狂跳。這可是她的夫君?

    為什麼這雙手如此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註定了她該和這手的主人,一輩子相知守、直到永遠……

    「拜天地吧!」男人低沉有力的聲音在她身畔響起。

    說話的同時,男人放開了她的手,失落的感覺瞬間湧上,章如雪還來不及細細體會,已有婢女上前攙扶著她行禮。

    章如雪一直以為,婚禮該是喜慶熱鬧的,但整個儀式中,她只聽到偶爾響起的零碎腳步聲,沒有任何交談的話語或愉悅的氣氛,每個人都像是做著例行公事般死氣沉沉。

    直到進入洞房,其他閒雜人等皆散去,並將門栓扣上後,坐在床沿的章如雪,聽到沉重的腳步聲緩緩向她走來,接著有人坐在她身旁,將一直罩著的紅帕掀起。

    乍見光明,章如雪將近暈眩,人微微晃了晃。

    「怎麼?暈了?」

    男人嘲笑似的聲音從她耳邊拂過。

    章如雪不敢抬頭看他,只是直盯著自己放在雙膝之上的手指。

    但是,她卻感覺的出,男人的目光在她頰旁、頸間、耳垂來回梭巡,將她看的臉蛋羞紅、渾身輕顫。

    黃家的公子──是叫瑞祥吧?當初合八字時,媒人便說過的──

    「為什麼不看我?」

    男人湊近,壓低聲音,在她耳邊低喃。

    「嗯……我……」章如雪的聲音低的像蚊子叫,一句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看著我!」

    他的語氣加了幾分強硬的命令味道,如同聖旨般,天生便有王者的霸氣。

    別無他法,卻又不敢抗拒,章如雪只得依言將頭抬起,映入眼廉的,是一張帶著傲氣和精明的俊美臉孔。

    章如雪這才知道,從剛剛一直凝視著自己的那雙眸子,是如此深邃、漆黑,卻又深鎖著許多的秘密,複雜的叫人移不開眼。

    她還在發愣,對方的手指已在她的臉上輕輕勾畫著,雙唇呢喃:

    「──好一張青蓮般的臉蛋,嬌而不媚、妍而不麗,就像我當年看到你時那樣……」

    當年,什麼當年?

    他的手指讓章如雪心煩意亂、心跳急促,根本無法思考,一雙美目直勾勾的看著他,直到對方低笑幾聲。

    「剛剛不是還不敢看?現在倒是很大方。」

    聽到他說的話,章如雪赫然回神,才發現自己竟做了這麼羞恥的事!她羞愧的想轉過頭,但下一瞬間,卻整個人被扯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緊靠在他的胸膛上,聽到對方平穩的心跳、略高的體溫、醉人的氣味……

    「怕嗎?」他問。

    章如雪乖順的搖頭。

    「為什麼?」

    這還要問嗎?章如雪低聲回答:「因為……你是我的丈夫。」

    「──原來如此。」

    男人的語氣裏,隱約帶著些許諷刺和不屑,讓章如雪錯愕,她可是聽錯了?還是她說錯了話?

    來不及細想,天地倒轉,她發現自己已被粗暴的按倒在床上。

    感覺覆蓋上來的重量和體溫,她畏怯的問:「瑞祥?」

    男人先是一愣,接著沙啞的笑了起來。

    「對,瑞祥。我是黃瑞祥,你的丈夫。你的天、你的地、你的一切……2

    話語在急促的呼吸之下,變得越來越模糊,章如雪看見他放下帳子,將兩人困在這小小的方隅之間。

    感覺到他解著自己的衣帶,章如雪只能攀附著他的背脊,直到他的大掌撫上細嫩的肌膚,她輕喘出聲,卻被納入他覆蓋上來的雙唇。

    他反復在她的肩頭、背部、雙臂留下細膩的吻痕,章如雪整個人幾乎都融化在他的柔情裏。

    她雙眼迷蒙,滿是淚水,而黃瑞祥輕輕拭去她的淚痕,說道:

    「如雪,你要記住我的臉。你要記住,現在在這裏的,究竟是誰……」

    章如雪茫然的看著他,不懂話中意思為何。

    而且,她全身上下都好熱,彷佛到處都有小蟲在咬,她想要,可是又不知道要什麼,只能在黃瑞祥身上磨蹭著、依偎著,直到聽到他難以忍耐的粗喘,自己的腰被扶起,接著,便是撕裂般的灼熱劇痛──

    這一夜,她成了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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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感覺到些許陽光射入朱紅的紗帳內,章如雪長睫微顫了幾下,才睜開雙眼。

    「嗯……」

    身旁依然沉睡的人,翻過身後,古銅色的手臂,松松環繞在她的腰間。

    章如雪感覺到他的溫暖,唇邊勾起甜蜜的笑容。

    雖然她的夫君既不愛笑、也不愛跟她說話,可是每到這種時候,她就會覺得,能夠嫁給他真是太好了。

    儘量不驚動到他的起身,章如雪將身上的單衣拉緊,抵禦清晨寒風。

    就著冷水梳洗完畢、穿戴整齊後,章如雪步出房門,往廚房走去。

    她住的這座院子,名叫「紫竹院」,就如同名字一般,裏裏外外皆是竹林,風雅的緊。

    她實在愛極了這裏,而且,章如雪從下女口中得知,這院裏的一花一草、各種景致、甚至連院落那塊橫額上的字,都出自她夫君之手。

    「夫人。」

    她一走進廚房,裏面的廚娘,便連忙出聲招呼。

    章如雪微笑點頭,逞自忙碌起來,一開始這廚娘還會攔她,久了之後,知道她的性子,便都隨她去了。

    她嫁進黃家已三個月,每天早上的早膳,都由她親自調理,希望藉此能更接近她的夫君。瑞祥口味清淡,不愛濃重的東西,所以章如雪不敢用葷食入粥,只挑了些半夏、茯苓等藥材熬煮。

    她站在灶旁,眼睛瞬也不敢瞬的盯著,不時攪動鍋中清粥,就怕煮糊了。白米的香味、混合著中藥的味道冉冉蒸騰,章如雪深吸幾口那誘人的香氣,正覺得這粥無論色、香、味皆俱全時,突然胃部翻滾,一陣作嘔的感覺直沖而上。

    「夫人!您沒事吧?」一旁的廚娘看到了,連忙湊過來想她。

    「沒事,我很好。」

    章如雪蒼白著臉綻出微笑,不想讓對方擔心。但噁心的感覺依舊一陣又一陣的湧上,她扶著牆壁,強自鎮定,直到將這感覺壓下後,才又回到鍋子旁,只是,她可不敢再聞那氣味了。

    一旁的廚娘看著她,有些欲言又止。

    「夫人,您難道是……」

    「嗯?」

    章如雪偏過頭看她,廚娘卻吞吞吐吐的把話題轉開。

    「沒、沒什麼。只不過,近日您最好請個大夫看看身子。」

    「我好的很,沒有大礙的。」章如雪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等粥燉好,章如雪親自端著託盤往房裏走去。

    等她進了門,發現瑞祥已起了身,正背對著她套上月白色長袍,系上衣帶。

    「老爺。」

    她一開始是喊他瑞祥,但不知怎的,只要這名字一出口,他就會不太高興,最後甚至囑咐她不許直呼其名。

    以她柔順乖巧的個性,自然他說什麼便是什麼,連去問理由的想法都沒有。

    見瑞祥沒有理會自己,章如雪連忙將託盤放下,拿起擱在一旁架子上的外袍,算准他系好腰帶的那一刻,站在他的身後,柔柔的說:「請穿上袍子吧。」

    瑞樣轉過身,漆黑的眸子瞄了她一眼,沒讓她服侍,只是逞自將袍拿過,自己套上了。

    章如雪臉上有著被忽視的脆弱,隨即又強打起精神,笑開了臉。

    「來,嘗嘗這粥。」

    瑞祥可有可無的嗯了一聲,往桌旁坐下,端起桌上的粥,才淺嘗了兩口,門外便出現了一個笑嘻嘻的少年。

    「爺、夫人,早上好。」

    章如雪看到這少年,原來勉強的笑漸漸變得溫暖可人。

    這少年叫做居安,是瑞祥身旁的侍僕,總是在他身旁跟進跟出,而且,也是這黃府裏,唯一會對她笑的人。

    這三個月來,黃府裏的僕人見到她,不是敬而遠之,就是勉強躬身行禮,即使她想去親近對方,也只是招來不冷不熱的敷衍態度。

    她雖身為黃府的夫人,卻始終像個外人似的,沒有任何人願意親近她。

    章如雪沒有物件可以傾吐心中的話,即使瑞祥每晚都睡在自己身旁,她也不敢將煩惱說給他聽,因為──他太冷漠了。

    除了每個夜晚都會擁抱自己,讓章如雪感受到他的炙熱和溫存外,其他時候,兩個人都「相敬如賓」。這就是婚姻生活嗎?想到這,章如雪的細眉不禁染上幾分愁苦。

    「爺,今日得上鋪子巡視巡視,昨天離紅姑娘說……」

    居安的話還沒說完,瑞祥冰冷的出口制止。

    「出去再說。」

    「是,爺。」

    瑞祥將只吃了兩口的粥放下,站起身。「那麼,咱們走吧!」

    見他們主僕兩人一前一後便要出門,章如雪連忙出聲詢問:

    「今日何時回來?要用晚膳嗎?」

    瑞祥頭也不回。「不一定。我晚回來就別等我,自己吃了吧!」

    見他跨出門檻,章如雪心急,匆忙跟上喊住他。「等等!瑞祥!」

    這句話讓他高大的身軀停住,轉過身來,濃眉上挑,漆黑的眼裏滿是怒氣,讓章如雪往後退了幾步。

    「誰要你喊我瑞祥?」

    章如雪失措慌張的看著他,喃喃開口。「抱歉……我……」

    「爺,您別對夫人這麼凶,夫人只是一時忘記。」居安見情勢不對,連忙笑著打圓場,試圖緩和緊繃的氣氛。

    「下次不要再叫錯。」瑞祥的語氣,已沒有剛剛的怒火。

    章如雪不禁有些難過,她這妻子,竟不如一個小斯的三言兩語。

    「你還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我想……回去瞧瞧爹。」章如雪絞著雙手,看著地面。

    「我說過,等我有空時,會陪你回去。」他乾脆拒絕。

    「可是、可是……您上個月也是這麼說……」還有上上個月……嫁入黃家三個月,一次都沒有回去過。章如雪咬住嘴唇,聲音也越來越低。

    一旁的居安表面還掛著笑容,內心已苦苦叫慘。夫人不知爺最厭惡吞吞吐吐、柔弱的像灘泥的女人,而偏偏夫人就是這種性子,唉!

    果然,爺的臉色漸趨陰暗,出口的話語,冰冷的像從夫人頭上淋下一桶水。

    「你當你現在還是章家人?想住這就住這,想回去就回去?既然入了我家門,就眼睛睜亮點、嘴巴閉緊點,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不要別人來教你!自己要懂得身為妻子的本分!」

    話說完,瑞祥便氣衝衝的甩袖出了房門。而居安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垂淚站在原處的章如雪,歎了一口氣,便追了出去。

    等這兩人都離開房間,章如雪拭去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水,瞧著那碗吃了兩口的粥。

    她真不知道該如何討好瑞祥,不論做什麼,他都冷冷的,不說好、不說壞,而她什麼也不敢開口要求,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想回去看看爹,便是換來一頓斥?。

    她本想坐下來用點早膳,但一湊近聞到粥的味道,又是欲嘔。

    微蹩眉頭的章如雪,只能將這一鍋粥全數撤掉。她端著鍋子往廚房走去時,正好瞧見另一頭走來的,正是黃家總管。他年紀約四十多歲,看來卻歷經不少風霜愁苦。

    總管瞧見了章如雪,只是淡淡開口。「夫人早。」

    黃家的僕從極少。章如雪見過的,也就這個管家、跟在瑞祥身旁的居安、在廚房管事的大娘、另外還有幾個叫不出名字的小婢。

    而這管家,打從章如雪第一次見到他,就可以感覺出對方的眼神,深深的在說明一件事,他對她沒有好感。

    為什麼?這又是無解。章如雪也朝他頷首。

    「早。」

    感覺到管家像是監視般的眼神,章如雪匆匆從他身旁走過。

    等到繞過回廊,確定他再也看不到自己後,章如雪站在轉角角落,幽幽長歎。

    ※※※

    居安從府裏出來後,就一直盯著爺瞧,直到坐上馬車,才忍不住開口。

    「爺,您對夫人可真凶。」

    原先專注于帳本的邵揚,抬眼看他,一張俊美的臉似笑非笑。

    邵揚──就是八年前的楚揚,自從和楚福一塊四處逃亡後,他就改從母姓,成了邵揚。他根本不是章如雪以為的黃瑞祥,所以,每當這女人喊他「瑞祥」時,便會有一種厭惡之情油然而生。

    「我以為,你對於騙她這件事,是非常專注、認真的。」

    再說,當初自己提出計畫,要在章如雪出嫁的時候,將轎夫在路上掉換,直接把轎子抬入邵家時,居安自告奮勇一手包辦所有的細節,怎麼當時也不見他心軟?

    居安聳聳肩。「我原先以為章家那老頭子的女兒,應該跟她爹一樣,不是好東西,怎知卻是個像小兔子般的女人?站在那邊低垂著頭,沒事就瑟瑟發抖,虧您罵的出口,要我啊──」

    「要你,你會怎樣?」

    邵揚的眉毛挑了起來,居安這才發現禍從口出,再怎麼說,章如雪也算是嫁給了爺,自己說這種話豈不以下犯上?

    「呢!不,什麼也沒有。」

    邵揚冷哼一聲,算他聰明。

    「章家的情況怎麼樣了?」邵揚問。

    「很慘。」居安笑嘻嘻的回答。「黃家逼著章老頭把女兒交出,而章老頭則每天遣人四處尋找,他甚至不敢報官,深怕女兒被擄走的消息傳出,黃家更不會娶她進門了。」

    「報官也沒什麼好怕的。」邵揚將手上的帳簿翻過一頁,嘴角噙著笑。「我們不是都打點好了嗎?」

    從八年前開始,他就知道這世間沒有對錯,有的只是比誰有錢、誰有勢。天大的壞事,都可以用錢壓下。

    「是這樣沒錯,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我們還是儘早通知章老頭他女兒的下落吧?」

    居安蹙眉,和官府打交道,畢竟不是多愉快的事。如果拖太久,章老頭去報了官,到時又得花上一筆疏通費。但是邵揚對於他的提議,搖頭否決。

    「不急。現在讓他知道女兒的下落,他可能還想得出法子轉回。要等到即使章如雪回去,也無法嫁到黃家的地步,才告訴他。」

    最好的法子,就是等章如雪懷孕。那時就算章老爺想騙黃家,女兒仍清白無暇也騙不出口──所以,他每晚與她同床,即使他打從心底的厭惡她……

    居安輕笑起來。「爺,你也真狠。你可知道章老爺快被逼瘋了?打從去年他的鋪子被我們收購開始,他就亂了方寸,四處借貸想補虧損,但又還不出來,而黃家給的聘禮,他早就拿去還債;如今對方叫他不交人就把錢還回,他先前用聘禮折的那些錢又已用……」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瞧邵揚的神色,見爺臉上毫無愧疚只有殘忍的笑意。

    「這樣不是很好嗎?反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往黃泉路上走,也不需要這麼多錢。」

    居安在心裏悄悄歎氣。邵揚的恨意太深,當初滅了整個楚家莊的白家,早在半年前便被礎揚在商場上打的大敗而歸,家產耗盡,甚至連白家的幾個女兒都被邵揚逼進自家開的翠樓。

    翠樓,實際上就是妓院,白家女兒個個皆是嬌貴千金,一定想不到有一天必須過這種送往迎來的生活吧?白家落到這種地步,也可算慘絕人寰。

    爺的目標,如今剩下章家。

    居安偷偷瞧了邵揚一眼。那張俊美端正的臉孔之下,究竟打著什麼樣的主意?他會怎麼對付章如雪?

    ※※※

    達達的馬蹄聲停止後,居安先一步下了車,接著,邵揚才走下來。

    車子便停在翠樓的後門,後門設得非常隱蔽,以免閒雜人等在此進出。

    邵揚才下了車,翠樓老鴇便迎了出來,滿臉媚笑。

    「爺,您可來了!離紅姑娘正等著您哪!」

    邵揚微微點頭,便直接進去繞過中堂,上了好幾層樓,轉進翠樓最豪華的房間──梅閣。才一走進去,便聽得絲竹之聲,配合婉轉曲調,悅耳動聽。

    邵揚身後跟著居安,兩人一前一後掀起丁香色紗帳往裏面走去,裏頭的人聽到兩人的腳步聲,原先彈著琴的雙手停了下來。

    「您來了,爺。」

    端坐撫琴的美人兒,媚眼如絲,櫻桃小嘴,眼角還帶顆美人痣,長髮披散在嫣紅的紗質衣料上,若隱若現,煞是動人。

    她是翠樓的頭牌,離紅,一般男人看到她的面貌、聽到她嬌滴滴的聲音,早都軟了腿,但邵揚卻表情變也不變,彷佛面前的女人對他毫無吸引力。

    「白家那幾個女孩,調教的怎麼樣了?」

    離紅見他對自己的媚態毫不動搖,不禁有些氣惱的嘟嘴。「還不就是一樣,鬧著不肯接客、還嚷嚷寧死不屈,前幾天白家的二姑娘還割腕,吵得整個翠樓鬧烘烘的,煩死人。我打算拿幾顆藥丸騙她們服下去,弄得不省人事再說。」

    「嗯。」邵揚對這種事沒什麼興趣,反正,離紅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你看著辦吧!」

    「遵命,爺!」離紅淺笑。「還有,昨天抓到的那個人,您打算怎麼辦?」

    邵揚蹩眉。

    什麼人?他可沒聽過這件事。

    而離紅一見他的表情,就知邵揚什麼也不知,馬上寒了嬌顏。

    「居安──」

    居安縮了下肩,努力爭辯。「不能怪我,我早上想跟爺說的,結果爺不想夫人聽到,叫我閉了嘴……」

    聽到夫人二字,離紅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她可還沒見過這位邵夫人呢!不過,光聽居安這一句話,就知那女人邵府三個月的日子,絕不會好過。

    邵揚聽到「夫人」二字,就面露不悅。

    章如雪是很美沒錯,只是除了美,似乎什麼也不剩。她像個空洞的人偶,成天看著他的臉色行事,不管做任何一件事,都小心翼翼的試探他的喜好。

    邵揚想要的是一個足以和自己匹敵的女子,而章如雪絕對不是。

    他想要的不是她,等到計畫完成,他就會想法子打發她走,若是她無法生活,那麼,直接送進翠樓也成。

    想到這,邵揚本來的鐵青臉色微微和緩,至少以章如雪的有名程度,可為他賺進不少錢。

    離紅見到邵揚的臉色不對勁,以她冰雪聰明的性子,馬上想到是怎麼回事,連忙轉開話題。

    「爺,昨日有個男人偷偷潛入翠樓,想將白家的三個女孩兒救出去,被咱們的護院抓住了。」

    邵揚明白離紅的心思,也順水推舟的將話題轉開,反正,他也不想再去想章如雪這女人,太倒胃口。「是誰?」

    「是白家唯一的兒子,白清書。」

    「哦?」邵揚愉悅的笑了,先前一直沒抓到這個白家僅存的根,現在倒自己送上門來。「現在在哪?」

    「地牢中。」

    「別關地牢,太舒服了。先把他關進水牢,讓蟲子咬他十天半個月。」

    離紅一聽,愕然的抬起頭。「爺,這不會太……」

    「太什麼?」邵揚皺眉離紅不是最愛折磨人?

    離紅發現自己失常,連忙露出個嬌媚的笑。「何必如此?養著他浪費咱們的糧食,還不如叫護院打一頓丟出去呢!」

    話說完,看到邵揚著有所思凝望自己的眼神,離紅連忙低下頭去,掩藏自己的心思,好半晌,才聽到邵揚出口說:

    「那就依你的意思。不過,若他下次再來,便依我的辦法。」

    離紅輕喘一口氣,至少她保的住這次,白清書不會被丟入那個要人命的水牢。

    見邵揚起身準備離開,離紅淺笑盈盈恭送,而居安則跟著邵揚走出梅閣,等到跨出轉角,邵揚轉頭吩咐居安:

    「等白清書被逐出去後,找人看著他。」

    見居安不解的看著自己,邵揚微笑。「照我說的去做,沒錯的。」

    邵揚跟居安查完翠樓的帳後,又連著跑了好幾家鋪子。

    古玩鋪、米鋪、繡坊……這幾年,邵家的商業觸角已遍及各個角落。

    等到天這出現夕霞,暈紅的雲彩像是熊熊大火灼燒時,邵揚總算回到府裏呢。

    才下了轎,發現楚福居然在門前守候。楚福一直當他邵府的管家,不曾變過,儘管他生意不行,處理大小雜事卻是一絲不苟。

    已近四十的楚福,見邵揚下了車,便走了過來。

    「楚福,你怎麼會在這等我?」邵揚有些詫異,而居安也充滿興味的湊上來,他可沒見楚福如此過。

    「老僕有要事稟報。」楚福彎著身子,聲音低沉。

    「有什麼事,邊走邊說。」

    邵揚揮了手,叫轎夫從邊門進去,接著便自己推開大門走入,楚福和居安連忙跟上。

    「今天一早爺出去後,廚房的張嫂跟我說,夫人的身子不太對勁,於是,我便去請了大夫來。」

    「哦?那又怎樣?」

    對於章如雪的身體,邵揚並不關心。

    「大夫診斷完後,告知了一個消息。」楚福的聲音不冷不熱,他不如邵揚如此的怨恨,但對章家也無絲毫好感。「那就是──夫人懷孕了。」

    「懷孕?」

    邵揚對於這個消息還無法消化時,楚福又補上一句。

    「沒錯,而且,已經整整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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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7 00:48: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大夫來過後,給章如雪開了個方子,主在安胎、定神,臨走前還殷殷囑咐章如雪千萬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夫人,您這是頭一胎,又加上先天體質虛弱,所以千萬要多加小心,最後不要做太劇烈的活動,以免危害到胎兒。」

    喝過了藥,章如雪因為藥性昏昏欲睡,便躲在床上合眼休息。但是儘管睡意濃重,她的腦子卻紛亂不堪。

    她懷了孩子?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章如雪纖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她居然有了爺的孩子,等爺知道了,可會高興?

    轉念想到一早爺出去時的神情,章如雪又輕輕歎氣。

    她真怕……這孩子生出來若爹爹不疼,只有自己愛他,那該如何是好?她太知道不得父愛的孩子是多麼孤寂,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變成這樣。

    章如雪的意識昏昏沉沉,隱約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人的腳步聲,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床邊起。

    「如雪?你睡著了?」

    這聲音……是爺!章如雪連忙張開眼睛,爺回來了,她怎麼可以躺著!果然,一睜開眼,就看見爺正站在床邊瞅著自己。

    章如雪慌張的想下床。「爺,您回來了!用過晚膳沒有?我馬上去準備。」

    她才坐起上半身,邵揚就輕輕將她按回床上,連語氣都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別忙了,叫下人忙去。你現在的身子,萬萬動不得,躺著多休息會。」

    章如雪怔住,一雙大眼盯著展露笑容的邵揚。

    她從不曾看到他笑過,從不曾……

    「爺……您知道了?」

    「嗯,管家告訴我的。」

    邵揚甚至用手指撥開她的發絲,凝視著她的眼裏充滿炙熱。章如雪也癡癡看著他,對於自己第一次得到溫柔,依舊不敢置信。

    「你要替我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好嗎?」

    邵揚握住她的手,微笑開口。

    「好。」章如雪柔順點頭,嘴角也噙著笑。

    「等過一陣子,我會帶你回章家,讓你爹也知道這個天大的喜訊。」邵揚心裏浮現章老爺知道這件事時鐵青的臉,臉上的笑意更深。

    「真的?真的?」章如雪眨動著眼睛不敢相信,早上出門時,她才因為這件事被教訓過,現在爺卻說,可以回章家了?

    「當然是真的。你只要想著肚子裏的孩子就好,其他什麼也不用擔心。」

    聽到這句話,章如雪依然笑著,美麗的眼眶裏,卻漸漸蓄滿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錦被上。

    邵揚連忙拭去她的淚水,這可奇了,他盡挑章如雪可能會愛聽的話來說,為什麼她還會哭泣?

    就連他大聲斥?的時候,她也只是咬著下唇,不讓淚水落下的呀!

    「好了!你哭什麼?那些話你不喜歡聽,我不說就是!」邵揚粗聲粗氣罵道。

    但章如雪依舊笑裏帶淚、淚裏帶笑,伸出雙臂環住邵揚的頸項,讓自己的臉頰輕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感受他的體溫和味道。

    「不,我很喜歡聽,您多說幾句。」

    「喜歡又為什麼要哭?」邵揚蹩眉問道。

    「因為,我本以為永遠看不到爺對我笑、聽不到您對我說貼心的話,我甚至以為,會永遠得不到您的愛和關注……」章如雪如泣如訴在邵揚耳邊低語。「但是,現在我都得到了。」

    邵揚感覺到她的淚水,沾濕自己的耳廓頸間,這才知道,章如雪有多少淚水硬逼著自己吞下去,多少的痛楚強迫自己默默承受。

    邵揚不自禁的也輕輕抱住她,或許她並不是一個毫無感情的人偶,她會哀傷、會哭,而且,她也不如他所想般脆弱。

    一個能將悲傷深深掩藏的人,絕不是一個弱者。

    章如雪不知邵揚心思的千回百轉,滿足的說:「能夠懷孕,真的是太好了。」

    聽到「懷孕」二字,邵揚猛然醒覺,將章如雪用力推開。

    章如雪愕然的看著他。「爺?」

    邵揚看她的表情,又回復以往的冷漠。「你好好休息,晚膳我派人送來。」

    「爺?爺!」章如雪慌張的呼喊,但邵揚卻不肯回頭,加快腳步走出房門,將門帶上。

    聽到門被帶上的聲響,和漸漸遠去的腳步,章如雪頹喪的躺回床上。

    他原先是這麼高興,這麼溫柔,為什麼突然又……

    章如雪愁眉深鎖,她……不懂自己的丈夫。

    ※※※

    居安一直守在房門外,見邵揚急促的走出,連等也不等他,便往自己的書房方向走去,連忙跟上。

    而走在前方的邵揚,強自壓下紛亂的心情。他根本不需要去瞭解章如雪在想什麼、或是章如雪是什麼樣的人,因為她只是個復仇的工具!

    況且章如雪馬上就會發現,現在所得到的幸福,就如鏡中花。水中月一般,瞬間便會消失無形,她會像章家一樣,跌入黑暗深淵。

    如今,就差最後一步了。章老爺的店鋪財產都已落入自己的名下,他最後翻身的賭注──章如雪又成了一著死棋。自己的仇恨,很快就可以纖解。

    想到此,邵揚的心漸漸平靜。

    在他的心中,不論任何人,都沒辦法撫平爹枉死、娘自盡帶來的痛苦和屈辱。

    邵揚走進書房,吩咐居安:「磨墨。」

    居安乖巧的馬上照辦,但依然好奇的問:「爺,您要做什麼?」

    「寫封信給章老爺。」邵揚頭也不抬的答。

    本以為聒噪的居安,會馬上興奮的出主意、想點子,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居安的聲音,邵揚總算抬眼看他,卻看到一張咬著嘴唇發呆的臉蛋。

    邵揚皺眉。「你這是什麼臉?」

    居安過了一會,才悶悶說道:「爺,恕我斗膽問一句。」

    「問。」見他開了口,邵揚便又繼續提筆寫信。

    「這些事都結束後,夫人怎麼辦?」

    居安大著膽子問出口後,只見邵揚的筆停了一瞬,接著神色如常寫下去。

    「我沒想那麼多。」

    「爺……我想,夫人對您有感情。」

    邵揚這次完全停下了筆,狠狠瞪視居安。

    「你剛剛在外面偷聽?」

    「就算沒聽到,從夫人平常的作為,也能得知這件事。」想到章如雪平素對邵揚的盡心盡力,居安第一次對自己先前所做的事感到後悔。若不是他執行了邵揚的計畫,或許章如雪會嫁進黃家,過著美滿生活。

    邵揚冷笑。「感情?她根本把我當成黃瑞祥!」

    「可是跟她相處的是您!」居安表情嚴肅。「名字又算的上什麼?重要的是,夫人並不是因為這個名字才對您如此。」

    邵揚蹩起眉頭,抿緊雙唇。

    就算居安說的全是事實,也跟他復仇的事毫無關係。既然白家已付出了代價,那麼章家也不能漏掉。

    「我會做的事,就是會做,你再說也是無用。」

    邵揚神色冷漠的將信折起、放入信封封好,遞給居安。

    「派個人送到章府去。」

    居安歎了口氣,將信收下,走出房門前,又遲疑的轉過頭。

    「至少您要答應我,千萬別用對付白家小姐們那一套,將夫人也送進了翠樓。人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您與夫人畢竟做了三個月夫妻,看在這分上,您放過她吧!」

    邵揚凝視著居安,見他不得到答案絕不走的模樣,不禁語氣不善。

    「章如雪是對你下了什麼迷藥,讓你這樣為她說話?」

    居安搖頭。「爺,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的心並未被仇恨蒙蔽,所以依舊保持著惻隱之心。」

    「那你是說,我連人生而該有的惻隱之心都沒有?!」

    邵揚怒極反笑,居安沒有回答,只是用憐憫的眼神凝視,這讓邵揚的怒火漸漸熄滅,只剩下疲累。

    他竟是個這麼可憐的人嗎?連居安都這樣同情他?

    邵揚低沉且沙啞的說:「居安,你沒有經歷過我受的苦,所以你不懂。你不知道,看到自己的娘親血流滿地、死不瞑目的倒在眼前,會讓一個十多歲的孩子瞬間失去所有的喜怒哀樂,唯一能夠支撐自己活下來的,只有復仇。」

    十一歲在冰冷的風雪中,不會說話、不會笑、也不會哭的孩子,現在依舊躲在心中某處,提醒著邵揚,絕對不能忘記深仇大恨。

    「那麼,復仇完後,您接下來要做什麼?」

    居安看著邵揚,輕聲問出這句話後,便走出了書房。而邵揚沒有動識是坐在偌大的房裏,茫然的想著。

    復仇完後,要做什麼?他從不曾想過。

    他總是想著,要報復這些殺害父母的人、這些令他受到侮辱的人,如今大仇即將得報,可是往後呢?

    沒有了值得恨之人,他要如何活下去?他在還沒學會愛之前,就已經懂得恨了呀!所以他不懂愛、不會愛、沒有人可以去愛

    邵揚忍不住慘笑,就算這些仇人下半生再苦,他的人生也等於只活了十一年。但他,還是得做。

    ※※※

    得知章如雪有孕後,第二天,邵揚就決定兩人以後分房而眠。

    章如雪手足無措的,看著下人把屬於他的東西一樣樣的搬走,而邵揚只是淡淡的說:「在你懷孕期間,我怕晚上睡覺若壓到肚子裏孩子就糟了,所以還是分開睡吧!」

    章如雪想留又他不敢,現在也只有晚上和清晨可以見到爺,若他一搬走不是只剩下吃早膳的時候,兩人才會相見?

    邵揚走到門邊,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

    「啊,還有,以後你不用替我做早膳。上次大娘才說你熬粥熬到反胃,所以,為了胎兒好,以後就別做了。明白嗎?」

    也沒等她說明不明白,邵揚就走了。只剩章如雪愕然面對他搬走後,一室的孤寂。

    爺的每一句都說是為了胎兒好,但為什麼她卻覺得,像是被人遺棄了一般?

    章如雪度日如年,她的心總是安不下來,彷佛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每當這種時候,她只能將手放在自己的腹上,試圖去想像有一個小生命靜靜的在茁壯,在陪伴著她。

    總算在幾天之後,居安前來通知她。

    「夫人,爺說今天他剛好有空,打算陪您回章家。」

    章如雪滿臉喜色,一方面是為了終於可以見到爺,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暖違許久的爹。

    見章如雪如此欣喜,居安的臉,蒙上一層淡淡的不忍。

    兩人一前一後,繞過回廊,穿過樓閣,等走到大門前時,已有馬車停在門外守候。居安扶了章如雪上車,自己則另外騎馬跟在車後。

    上了車,她便看見邵揚坐在車上。

    「爺。」章如雪嬌柔的呼喚,而邵揚沒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面朝車外。

    章如雪沒敢再說話,靜靜端坐,馬車震的她胃中又是一陣翻嘔,連忙撇過頭,摀住嘴,免得被邵揚發現異樣。

    突然,一件皮裘遞到眼前。

    章如雪愣了下,沒接過,便聽見邵揚冷冷的說:「把這皮裘墊在身後,就不會震的這麼厲害。」

    章如雪感激的笑笑,如他所言的做了,果真好上許多。

    過了一會兒,邵揚低聲問:「這幾天身子還好嗎?」

    「還好。我總覺得可以感受到,孩子在一天天的努力長大。」章如雪看著邵揚微笑,他卻避開了她的臉。

    「怎麼可能?」

    聽他的語氣似乎一點也不相信,章如雪歪頭想了想,便伸手執起勁揚的大手。

    她突如其來的行為,讓邵揚先是一震,接著不悅吼道:「做什麼?」

    「您可以摸摸看。」章如雪將他的手放在腹上,再讓自己的手交迭於其上,見邵揚彆扭的想縮回手,便輕笑開口。「不用怕,這是您孩子呀!」

    邵揚聞言,便沒有再掙扎,反而專注的試圖感受章如雪腹中脈動。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整眉收回了手。

    「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章如雪失笑,這怎麼可能真的感覺到呢?孩子才兩個多月呢!

    「等孩子再大一點吧!再過兩個月,肚子就會大起來了。」

    邵揚看著身旁一臉心滿意足的女人,一種怪異的感覺湧上。

    他曾奪去好幾個人的生命,但她卻在製造新的生命。能夠誕生出什麼的感覺,或許男人一輩子都不會瞭解。

    「什麼時候會生?」

    章如雪掰起指頭算了算。

    「現在是秋天大約明年春末夏初,「孩子就出生了」

    「是嗎?」邵揚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她話。明年春末夏初……那個時候,章如雪可還會在?

    見他不說話,如雪也閉了嘴。

    兩人靜靜的坐著,過了很久很久,終於,馬車停了下來,接著,車夫將車門打開,恭敬的說:

    「老爺、夫人,章府到了。」

    聽到這句話時,相對于章如雪的喜色,邵揚眼裏卻是漆黑的陰鬱。

    ※※※

    章如雪踏進章府時,明顯感受到一股不同於以往的氣氛。

    她出嫁前的章府,氣派雍容,婢僕如雲,可是現在,光是從大門走到前廳,就發現原來應該有的僕人都不見了。

    等到一踏進前廳,便看到爹坐在堂上,章如雪興奮的往前踏了幾步,卻看見自己的爹兩眼無神、模樣也彷佛蒼老了二十歲。

    「爹?」章如雪不敢置信的走到他面前。「您怎麼……」

    這是她意氣風發的爹?送她出嫁時喜氣洋洋的爹?這到底怎麼回事?!

    「如雪?」章老爺失神渙散的雙眼,終於對在她的臉上,茫然說:「是你嗎?你回來了?」

    跟著章如雪身後進來的邵揚,看著這一幕,冷酷微笑。而居安則不忍的轉過頭去。

    「對,我回來了。爹,我是如雪啊!」章如雪跪在爹面前,執起他的手搖晃,想讓他意識更清楚點。

    「章老爺,別來無恙?」邵揚開口,嘲笑的語氣讓章如雪轉過頭來,訝異的看著他。

    他為什麼用這種語氣?她爹,不就是他的丈人?

    章老爺直到邵揚開口,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的老臉瞬間鐵青,乾枯的雙手緊緊抓住章如雪的肩頭死命晃著。

    「如雪!你懷孕了?快告訴爹,你是不是懷孕了?」

    「我是懷孕了……」章如雪被搖的頭昏腦脹,但依舊肯定答復爹的問題。

    章老爺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說:「你懷了那男人的賤種?」

    「爹,您在說什麼?他是我的丈夫……」章如雪慌張的轉過頭,想尋求丈夫的支持。這婚事是爹許的呀!為何現在又如此辱?對方?

    「那麼,他叫什麼名字?」章老爺陰森的問。

    章如雪偷偷看了邵揚一眼,生怕她說出名字,他又要生氣,但是邵揚這次似乎毫不在意,始終微笑看著他們。

    「……黃瑞祥。」

    章老爺瘋狂大笑,用力推開章如雪,讓她整個人跌坐地上。接著他轉向邵揚,淒厲的說:「楚揚,好!你真夠厲害,能這樣把我們父女耍著玩!」

    「爹,您究竟在說什麼?」章如雪慌亂的問,她求助的看向自己丈夫,卻發現響應她的,是一個冰冷的笑容,讓她全身發寒。

    邵揚走到章如雪面前蹲下,從懷裏掏出一個玉佩,拎著繩子,讓玉佩垂掛在她的視線之前,輕笑著問:「記不記得這個?」

    章如雪目不轉睛的看著玉佩,這多麼熟悉呀!半月型的白色玉佩,一樣的紅色絲結……她也有一個,但已收入了櫃子的深處,所以這個絕對不是她的。而世間唯一擁有這玉佩男半邊的,只有一個人──

    「你的是凰對吧?我的這上面是鳳。」邵揚細細撫摩著玉佩,滿意的看著章如雪呆滯的神色。「怎麼,知道我是誰了嗎?」

    「是你……」章如雪乾澀開口。

    她想起來了!他是曾和她訂過親的──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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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是……楚揚?」

    章如雪聽見自己艱難的問出這句話。

    「我曾經是。但現在,我叫做邵揚。」

    「可是……為什麼我會……」

    章如雪錯亂的死命搖頭,她一直以為自己嫁的是黃瑞祥!

    邵揚帶著憐憫的看著她。

    「你嫁進的,不是黃家。每晚和你同床共枕的人,也不是黃瑞祥,而是我,邵揚。你腹中的孩子──也是我邵家的。」

    邵揚的聲音裏,滿懷仇恨,章如雪似乎現在才見到這一向冷漠的人,內心壓抑的世界。

    「為什麼?」這是章如雪最想問的。

    楚家和章家不是世交嗎?為何他要這樣對她?

    「這該問你爹。」

    邵揚的話讓章老爺激動的站直身子,大聲說道:「我做了什麼?我什麼也沒有做!」

    「對!你就是什麼也沒有做,所以我才恨你!你落井下石、你狗眼看人低!」

    邵揚怒吼。「當初把我和楚福趕入風雪中時,你可有想到,有一天你也會落入這種地步?」

    「那能怪我嗎?誰敢反抗白家?反抗他們的不等於找死?我也有我自己的家要顧啊!若那時換成是你,你會選擇保護自己的家人,還是去救一個不相干的孩子,賠上一家老小的命?」

    「對,你選擇了你的家人。但是到頭來,你還是會失去。」邵揚冷語。

    章如雪隱約明白,在八年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楚揚曾來求救,被爹拒于門外,於是,挾著喪失雙親的痛、被故人背叛的苦,八年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便是這個扭曲的邵揚。

    今天,他就是帶自己來攤牌的。打著陪自己回來探望爹的名義,實則給爹最嚴重的打擊。想到這,章如雪慘然的看著邵揚,但他卻看也不看自己。

    利用完的道具,終於要被捨棄了嗎?

    「你到底想怎麼樣?」章老爺滿懷恨意,他多希望這個男人現在就死在自己的面前!這個該千刀萬剮的混蛋!

    面對這森冷的仇恨,邵揚的心反而更盈滿喜悅,他要的就是這個!

    「你應該知道,你名下所有的店鋪,已被邵家收買了吧?而你欠黃家的,總共是五十萬兩銀,就算將章府賣掉,僕人遣散,也只還的了三十五萬兩。還有十五萬兩,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見章老爺不回答,眼睛卻像噬人般的燃起惡火,邵揚抿唇微笑。

    「你看來是不知道怎麼辦了,但我有一個好法子,就看你接不接受。黃家的債務,我可以先替你還。」

    章老爺的眼神,瞬間轉成狐疑。

    「你又想做什麼?我可不相信你會有好心眼。」

    「我是沒有,我只講求公平。你知道白家的那老頭怎麼死的?」

    「剝皮、拆骨……活生生的,一刀刀淩遲而死。」

    這件事他聽過,目前依舊是件懸案。當時只覺白家作惡太多,會遭到這種下場也是自然,沒想到,竟是眼前這個年輕男子所做。

    想到此,章老爺不禁打了個寒顫。章如雪聽到這句話,臉色慘白。一個大廳,有如鬼域般寂靜無聲。

    邵揚坐在大廳的椅子上,一臉平淡的說:「他欠我命,所以我要他還命;但你不是,你欠的,是那一份情。所以,我替你還了黃家的錢,那十五萬兩銀的帳,便是記在我這。」

    「有什麼條件?」

    「唯一的條件,便是從此以後,章家剩下的所有產業都屬於我。而你,什麼都不准帶的離開這裏。不要想逃債,我會派人追到天涯海角。」

    「這跟欠黃家有什麼兩樣?」章老爺絕望的看著邵揚。

    「有。黃家會為了錢逼死你,但是我不會,在你離開時,我甚至會給你幾錠金子。厲害的話,就用這些錢再度東山再起,把那十五萬兩銀還我吧!」

    章老爺聽到這句話,覺得似曾相識。當時,他不也用幾錠金子打發了楚家人?幾錠金子又能過多久?更逞論東山再起!只是如今的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我什麼時候得走?」

    「現在。」

    用手指指著門口,要這老頭出去,讓邵揚感受到了殘酷的快意。

    章老爺點了下頭,佝僂著身體要走出去時,章如雪快步跟了上去,挽住他的手臂,哀傷的說:

    「爹,我跟您走。以後我會照顧您,絕對不會離開的。」

    邵揚臉色微變,他剛剛顧著折磨這老頭,完全沒想到章如雪的事情。如今,她居然毫不猶豫的要離開這裏,跟隨自己的爹?

    「章如雪!」邵揚吼住了她。「你以後要怎麼養肚子裏的孩子?」

    「你在乎嗎?」章如雪轉過頭,一向展露笑顏的臉,只剩悲痛。

    「我跟孩子,對你來說根本什麼也不是。我要跟爹一起,他需要我。」

    見兩人將要離去,邵揚情急之下,朗聲說道:

    「等等,我改變主意了。章如雪,你留下。」

    這句話,讓本要走出門的兩人,愕然停住轉過了身。

    「章老爺,你要不要做最後的一筆生意?」邵揚走上前,將愣住的章如雪佔有性的摟人懷裏。「將她賣給我,我出價十五萬兩。」

    「住手!你放開我!」聽到他的話,章如雪慌張的掙扎起來。她不知道邵揚究竟想做什麼,要買她?他要傷她到什麼地步才甘心!但邵揚的鐵臂囚禁她的雙肩,讓她如大石壓頂動彈不得。

    見章老爺猶豫不決,邵揚不耐煩了。

    「二十萬。」

    「這……」

    「二十五萬。告訴你,這是最多了。」邵揚寒著臉。「你不但不會欠我錢還有十萬兩紋銀,足夠你到別處置產,離開我的勢力範圍。」

    章老爺看了一眼自己女兒,見她一雙大眼倉皇的凝視自己,眼裏滿是悽楚、哀求、傷心……

    他撇過頭去,狠下心腸不再看章如雪。若能拿到那十萬兩,他目前的困境就全部解決了。「……我答應你。」

    隨著他的話語,章如雪雙腳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爹,我求您不要這樣!爹!」

    邵揚從後抱住身前人兒纖腰,支撐住她以免倒下,卻止不住她的哭喊,只好嚴厲的朝居安大吼:

    「居安!帶章老爺去簽合同拿錢,快點!」

    「是、是。」

    居安連忙領著章老爺走出門,章如雪用力想掙脫邵揚的箝制,嘴裏則淒慘地大喊:「放開我!我要跟爹走!放開!放開!」

    邵揚有些慌了手腳,他不知章如雪會激動到這個地步,她哭喊的模樣,彷佛像是生命到了盡頭,努力做著最後的掙扎。

    他無法可想,索性將章如雪攔腰抱起,制住她踢打的手腳,直往門外走去,將她推進馬車車廂、壓制在座椅上,接著吩咐坐在前面的車夫:「回邵府去。」

    「是,老爺。」

    車夫從車廂的縫隙,看到來時滿面喜色的夫人,如今卻哭花一張小臉,雙手被老爺狠狠的壓住,喘息啜泣的模樣煞是可憐。但一對上老爺嚴厲的眼,他什麼也不敢說,只能駕馬前進。

    「為什麼?我要跟爹一起走,你不需要我、他需要我,讓我走,我不要回那裏……」

    章如雪反復的說,有如無助的孩子,邵揚看不下去,抓住她的肩頭大喊。

    「你爹他不需要你!你忘了嗎?他已經把你賣給我了!」

    這句話,讓章如雪漸漸停止哭泣,心裏湧上憤怒。她瞪壓在自己身上、毀掉自己生命中一切的男人。

    「我沒忘。我是人,不是貨物,你怎麼能這樣做?你要傷害我到什麼地步才甘心?是什麼讓你這麼恨我?」

    恨?這個字讓邵揚有了一瞬間的困惑。他留下她,可是為了恨?而看到她毫不猶豫的要隨著她爹離去,心中浮現的感情,就是自尊被傷害的憤怒?

    邵揚不願去想這些複雜的事情,他現在想做的,就是讓章如雪徹底死心,並且怕了他,永遠不敢再抗拒。

    「你們章家的人,我全都厭惡。」

    這句話,讓章如雪絕望。

    他一開始接近她就是為了恨,難怪無論自己做什麼,他都不愛她。即使她懷孕了,邵揚顯露的喜色,也只是為了他終於可以打垮自己的爹。

    章如雪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這孩子,怎麼會幸福呢?怎麼能幸福呢?他是背負著仇恨而生的啊!

    「你打算怎麼處置我?」章如雪蒼白的臉色,讓邵揚的心抽動了下,但是見到她無懼的表情,他又想將之狠狠抹去。

    「知道我是做什麼生意起家的嗎?」

    章如雪不想跟邵揚玩猜謎,只是靜靜瞅著他。

    「妓院。」這個答案,讓章如雪愕然睜大雙眼。「我名下有一間此城最大的青樓,叫做翠樓,白家的三個女兒,全被我送了進去。」

    章如雪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要把我也賣進青樓?」

    「你說呢?」邵揚不置可否,因為他還沒決定到底要怎麼對她。但是,他要先讓章如雪知道,有一個最慘的境遇在等著,要她警惕。

    「你不能……」果然,這句話終於讓章如雪害怕的全身顫抖。「我畢竟懷了你的孩子……」

    邵揚殘酷冷笑。「就如你剛剛說的,我在乎嗎?」

    此話一出,原先他雙掌下繃緊的肩頭,突然喪失力氣,癱軟在座位上,邵揚將手放開,靠近她耳邊低聲說:「怎麼,終於知道怕了?」

    章如雪推開他,縮到車廂的另一頭。

    「躲也沒用,你沒有別的選擇。你甚至連命都已賣斷給我,要怎麼處置你跟腹中的孩子,是我的自由。」

    章如雪咬緊嘴唇,多麼希望現在咬的就是他的肉。

    她好恨他!曾經有過的愛意,早已被埋入心裏深處。當一個人恨到極點,卻又無能為力時,心就死了。

    章如雪的手在身後的車廂門上偷偷的探尋,終於摸到了門把。

    她今生沒有辦法復仇,但至少可以讓自己免於受辱。想到這,章如雪原來慌張懼怕的心,漸漸平息。

    她帶著溫婉寧靜的笑容開口。「你錯了,我還有別的選擇。」

    「什麼選擇?」邵揚蹩眉,為什麼她突然笑了?而且現在的章如雪,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死。」

    章如雪的笑容有著解脫,當邵揚明瞭她要做什麼時,車廂門已被推開,她纖瘦的身軀往後一倒,瞬間從疾駛的馬車中跌了出去。

    邵揚腦中一片空白,他從開啟的車門伸出頭往後看,只見章如雪的身體,像個娃娃般在地上彈跳了好幾次,接著滾往路邊的草叢,他聽見自己焦急失措的不停狂吼:「把車停下來!快點停住。」

    前面的車夫聽到,趕忙拉緊組繩,馬兒長嘶立起後,車終於停下了。

    邵揚匆忙下了車,直往章如雪落地的地方跑過去。

    他怎麼會忘了呢?!章如雪的表情,跟娘自盡前的面容,一模一樣!那是一種壯烈、淒絕,完全放棄生命的表情!

    每晚,娘死前的表情,總是反復出現在他的夢裏,如此銘心刻骨,提醒著他不要忘記仇恨。現在他報仇了,卻讓另一個女人也出現這種表情。

    他為什麼要刺激她到這種地步?讓她甚至不惜一死?

    邵揚終於看到章如雪,她面朝地下,趴在草地上動也不動。

    「如雪?」

    他走近,蹲在她身旁,顫抖的伸手去摸章如雪的頸項,依舊溫熱,沒有折斷的跡象。再將手往她的四肢,輕輕按壓,發現骨頭碎裂。

    還好,她活著。邵揚松了口氣,發覺自己竟濕了眼眶。

    曾幾何時,他居然已悄悄的、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將她放在心上?

    邵揚試圖抱起她,但才將章如雪翻起,便看到一股鮮紅的血,從她身下流淌到草地上。

    她還有別的傷口?邵揚第一個浮現的便是這個念頭,但注意到血是從何處流出後,他整張臉瞬間慘白。

    「爺……夫人她……」

    車夫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旁,看到這種情況,驚慌的不知該說什麼。

    邵揚猛然一震,將章如雪橫腰抱起,大聲吼著:

    「快點,趕回邵府!」

    如果不回邵府,他怎麼去請大夫來看她?

    坐在車上時,邵揚讓章如雪整個人靠在自己身上,緊緊依偎她的臉。看著不停滴落的血,他這八年來,許久不曾出現過的痛,再度狠狠的戳刺他的心。

    凝望章如雪蒼白的小臉,合上的眼睫,他想起來時兩人在車上說的話。

    我總可以感受到,孩子一天天的在長大……

    明年春末夏初,孩子就會出生了。

    說這些話時,章如雪的臉有著慈愛和滿足的笑。

    我本以為永遠看不到爺對我笑、聽不到您對我說他C的話,我甚至以為,會永遠得不到您的愛和關注……

    那天的章如雪,環抱住自己的頸項,低聲哀泣。

    當時的人兒,現在卻躺在自己的懷中,動也不動,氣若遊絲。

    看到那不停止的血,章如雪腹中漸漸流失的小生命,邵揚終於忍耐不住,抱著章如雪流淚。

    他到底做了什麼?這就是他要的?

    孩子,等於被他親手殺害。

    ※※※

    「她流產了。」

    大夫從章如雪房裏出來後,對著滿眼血絲、站在門外等候的邵揚,低聲說道。

    「受到的撞擊力量太大……她又是第一胎,正處在不穩定的時期,我早就跟她說過,這段期間千萬小心,怎麼會……」

    面對大夫的質疑和不解,邵揚選擇沉默以對。良久,他才問:「她本人呢?還好嗎?」

    「手腳骨折,休養一陣子,等骨接續,就沒有問題了。」

    「以後會不會……」殘廢。邵揚說不出最後的這一個詞。

    大夫瞭解他的意思,搖了搖頭。

    「不會的,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謝謝您,大夫。」

    送走了大夫,邵揚走進章如雪的房中,掀起床帳,癡癡的看著躺在床上依舊昏迷不醒的人。

    「如雪、如雪……」

    這種失去所愛之人的痛苦,他受夠了。

    直到章如雪如此血淋淋的躺在他面前,邵揚才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

    邵揚細心的撥開章如雪臉上的發絲,在她慘白的雙唇印上一個淺淺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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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章如雪發覺自己站在一片黑水之中。

    水中波濤洶湧,黑色的水不停的卷起又落下,四處彌漫著霧,她舉起雙手揮舞著,卻只能見到自己的手指。

    她慌張的在水中撈動,想劃到岸邊去,她不懂自己怎麼會在這裏,但總覺得有什麼遺忘的物事正等著她,所以,她等在這,要去撈回──

    終於,她瞧見一個嬰兒在水裏載浮載沉,章如雪用力擺動四肢,朝他劃過去,她要把他救回來,緊緊的摟在懷裏,再也不放開。

    怎知一抱入懷裏,卻發現孩子的臉上都是血,瞧不清面目。章如雪慌張的伸手替他抹,擔心血跡蓋在孩子臉上,他要怎麼呼吸?可是那些血卻牢牢的附著其上,任憑她怎麼抹、怎麼用水洗,都去不掉,如此腥紅刺目。

    突然一個大浪卷來,將她帶入深深的水裏,暗無天日,等再浮出水面,懷抱中的孩子已不知去向。

    去哪兒了?不行呀!她要找回她的孩子,她要把他好好的養大,不然她以後這一生,還有什麼活下去的力量?沒有人愛她、沒有人需要她……

    章如雪用盡力氣在水裏抓著、撈著,心想至少抓到一點邊也好,她不能就這樣空手回去──

    章如雪死命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手腳有如千斤重,再也動彈不得。

    什麼黑水、浮沉的孩子、擦不去的血,皆盡消失。她躺在柔軟舒適的床褥上,盯著那木制雕花床頂,一片茫然。

    「夫人醒來了!老爺,您快過來呀!」

    附近有人在尖叫,可是章如雪無心去聽。

    為什麼腹中空蕩蕩的?不、不止,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是空的,彷佛那些血肉、內臟,全已離她而去,只剩一個空殼子苟延殘喘在這世間。

    急促的腳步聲穿過回廊,接著門被用力的推開,一臉著急的邵揚走了進來,看到已睜開眼的章如雪,連忙走到床旁坐下。

    「如雪?你還好嗎?」

    他溫柔的探問,伸出手輕撫章如雪的額頭,手下的溫度,冰冷的令他心疼。

    邵揚轉頭吩咐婢女:「再去生盆炭火,別冷著夫人了。」

    婢女頷首,連忙走出房門去準備。

    章如雪對他的觸摸毫無反應,只是愣愣的看著床頂。

    邵揚不死心,繼續說道:「身體痛不痛?你摔傷了,為了讓骨頭長好,手腳已被固定,至少有一個月不能動彈,我多派了幾個丫環過來服侍,你還需要些什麼?我再叫人送過來。」

    婢女走進,將火爐放在地下,便佇立一旁侍候。

    「想不想吃點東西?」

    邵揚的語氣充滿開心,但章如雪卻覺得,他的話語彷佛從遙遠的地方發出,怎麼聽也聽不真切。

    她只想問一件事。

    「孩子呢?」

    章如雪的聲音虛軟無力,邵揚聽不清楚,只好反問: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章如雪用盡力氣發出聲音。「……孩子呢?」

    房裏一片寂靜,沒有人對這問題做出回答。但沉默,已讓章如雪明瞭一切。為什麼她還活著?她本想帶著孩子一起走,但她留下來了,只剩孩子在那孤寂黑暗的水中,瓢蕩浮沉,來不及出生,便又離開了這世界。

    為什麼她沒死?為什麼?

    章如雪睜著雙空洞的眼,應該要哭的,可是卻沒有淚水流出。

    「如雪,看著我,跟我說話!」

    邵揚發現不對勁,開始試圖喚回章如雪的注意力。

    「如雪!」

    為什麼她不再用點力,緊緊抓住黑水中的孩子,為什麼松了手?

    「如雪,你不要嚇我,你開口,說些什麼都好……」邵揚搖著她,但章如雪的雙眼,就是不移到他的臉上,只是恍惚遊移著,找不到終點。

    以後的人生還這麼長,她就要這樣過下去了嗎?背負著邵揚的仇恨、背負著被父親出賣的痛、背負著喪失親兒的苦……

    章如雪緩緩閉上雙眼,她不想聽、不想看。沒有知覺,就不會痛苦。

    ※※※

    秋去冬來,樹的枝頭葉已盡落,取而代之初冬降下的細雪,覆蓋在樹梢上,薄薄的像紙片似的,總是沒幾天就融了。

    這日,居安拿著待處理的帳本和文件想找邵揚,但找遍書房大廳皆找不到他,只能往後院走去。

    最近邵揚是越來越難找了,以前那個將全副心力放在事業上的爺,近來有如換了一個人,放著自己的產業不管,成天只顧著章如雪,若爺再這樣下去,生意還能做嗎?

    居安微微歎氣,穿過轉角,來到後院旁的回廊,果然看到章如雪站在院子裏,神情木然的發愣,任由雪花降在她的臉上、肩上,再融化滲入衣裏。

    自從一個月前,她醒來問了爺孩子的事,之後就再沒說過話。

    還在養傷時,她整天癡癡望著房頂,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等傷好了,就滿宅子的跑,邵揚只好整間屋子追,深怕她出事。

    居安凝視著章如雪,只見她及腰黑髮披散,越來越消瘦的身子,讓單薄的白色長袍看起來太過寬大,一雙白皙的腳,就這樣赤足踏在雪地裏。

    居安心酸的不禁掉下淚來。

    外面已經傳的沸沸湯湯,說邵府裏的夫人早就瘋了;但在他看來,夫人只像這深宅大院中幽幽的一縷孤魂,沒有歸處,到處尋找著她失去的一切。

    章如雪又往庭院中央走了幾步,伸出手想接住那些雪,但雪花一觸到掌心便融化了,她抓了幾次徒勞無功,疑惑的歪著頭。

    居安看著,怕她著涼,回頭去尋紙傘,等他拿來時,正好看到邵揚拿著白狐裘走到章如雪身旁,將她全身裹住。

    「如雪,別站在這,會得風寒的。」

    章如雪蹩眉將他推開,把白狐裘扔到地上,離邵揚遠了點,但注意力隨即又被雪吸引住,伸手去摸。

    邵揚歎息,撿起狐裘拍了拍,再度過去將她整個人摟住、包住,章如雪用力掙扎,但邵揚硬是抱著她坐在庭院裏的石椅上,嘴裏哄著。

    「好,我知道你要看雪,我們一起坐在這看,好不好?」

    章如雪掙脫不開,過了一會兒,力氣用盡,便安靜下來,似乎覺得狐裘帶來的溫暖也挺舒適的。

    邵揚看著章如雪的小臉。她還是那麼美,只是變得空洞無神了。對外界的任何事都沒有反應,也不想理會,把自己包在一層緊密的保護中,這就是她對抗仇恨與痛苦的方法嗎?

    見雪飄落在她的臉上,邵揚怕她沾濕,伸手替她拔掉,她卻厭煩的轉開臉,不肯讓他觸碰。

    突然,頭頂被陰影籠罩,邵揚抬起頭,見是居安,他替他倆打了把紙傘,低聲說:

    「爺,您自己也被雪打濕了。」

    「是嗎?我倒沒注意到。」邵揚苦笑。

    居安心裏不忍,但不願表現在臉上,爺的心裏已經夠苦了。

    邵揚出的看著章如雪,說:

    「你瞧,她似乎很喜歡雪景。可是因為她名字中帶雪的關係?我第一次見到如雪時,她也是像這樣站在雪裏,整個人像個娃娃般,白皙小巧……」

    「爺,別想了……」

    邵揚頓了下,喃喃說道。「是啊!想這些做什麼?」

    感覺懷中的章如雪動了下,邵揚連忙低頭探問:

    「怎麼了?不舒服?」他轉向居安。「我帶夫人回房,你吩咐廚娘熬碗姜湯過來。」

    見邵揚抱著章如雪就要離去,居安慌張的跟上去。

    「等等,爺,有些事需要您處理。」

    邵揚看了眼他手上的那些東西,隨口說道:「你放在書房吧,我有空就看。」

    「書房堆的檔,已經像山一樣高了……」

    見居安的表情非常堅持,邵揚看了看懷中的章如雪,歎了口氣。

    「好吧!你隨我過來,我一邊看著她,一邊處理。」

    ※※※

    將章如雪安置到床上,替她蓋了被子,她便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邵揚看著帳簿,不時轉頭看看床上的人,就是放不下心。

    「爺。」一旁的居安,出聲呼喚。

    「嗯?」邵揚應道。

    「或許……該請大夫抓幾帖藥。夫人這是心病,放著不管是不成的。」

    邵揚默然,良久才說:「她這不是病……是因為恨。」

    他太瞭解這種狀況了,章如雪恨,卻又無能為力,只能將仇恨深埋心底,甚至連其他的情感一起陪葬。

    「如雪恨我,打從心底深深的恨我,所以她不肯面對這世界。」

    「爺……」

    「如果放如雪離開她府,離開我的身邊,或許她就會恢復,但我做不到。」邵揚痛苦掩面。「我不想放開她,難道我就得在這種狀況下結束?」

    再度抬起頭,邵揚眼中有著堅定。

    「居安,她會好的,我會用盡一切辦法讓她好。」

    他不會放開她,因他再也不想體會失去所愛的痛!

    居安看向躺在床上的章如雪,不知她可會聽進老爺的這番話?

    「爺,我知道您的心,但是,您自己也要振作……」

    邵揚聰明,一聽就知居安指的是生意的事。他最近的確太荒廢了,過去任何大小事都逃不過他的眼,如今,他甚至連這個月的營業狀況都不清楚。

    居安整著眉說:「爺,您可知道,翠樓最近不太對?尤其是當家的離紅,最近鬼鬼祟祟,您上次派去跟蹤白清書的人回報,他們私下見了不少次面。」

    離紅?邵揚泛起疑心,離紅是個見錢眼開的女子,所以只要給她足夠的金錢,她就會一心一意的幫助他。再加上當初是自己,把她從上一家吃人不吐骨頭的青樓救出,她應不至於背叛自己才對。

    難道,白清書能比自己出更高的價格?或是,另有別的原因?

    「您有空的話,一定要抽時間去翠樓瞧瞧。」

    「我知道了。」

    邵揚點頭,他最近鮮少出門,總是陪著章如雪,也該出去一趟,免得底下人胡作非為。

    除了要去翠樓之外,他還有另一個想去的地方。

    邵揚低頭看著自己腰間的半月白玉,緊緊的握在掌心裏。

    ※※※

    過了幾日,當邵揚帶著居安走進梅閣時,瞬間掠過離紅臉上的,邵揚很確定,那是一種慌張跟心虛。

    但她隨即又展現一貫的媚態,依偎在邵揚身旁。

    「爺,您好久沒來了,在忙什麼呢?」

    邵揚聞到一股甜膩香昧,這和章如雪身上若有似無的淡香完全不同,他皺眉,推開了離紅。

    「爺在陪夫人。」居安多事的在旁邊插上一句。

    「夫人?」離紅有些驚訝。「夫人她不是……」城裏所有人都知道,邵揚夫人瘋了,不是嗎?

    她看見居安偷偷朝自己搖頭,意思是別提這件事,她也就乖乖閉嘴。

    只是世事難料,先前爺來這裏時,還對夫人如此厭惡,怎知過了幾個月,夫人已成了爺心中的一塊肉。

    「離紅,告訴我,你最近做些什麼?」

    離紅一怔,掩嘴笑道:「我還能做什麼?不就做一樣的事兒,成天為了翠樓的事忙裏忙外的,一刻不得閒。」

    「那你告訴我,白家的那三個女兒是怎麼回事?我上你這之前去問過了,三個都已被分派到廚房去幫忙,是不是?」

    離紅也沒否認,笑語盈盈的說:

    「反正叫她們接客,她們就成天尋死覓活,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怕麻煩,她們既然不愛當姑娘給人服侍,天生愛當下人,我就給她們當去。這可有什麼不對?」

    邵揚深深的凝視她,平淡的說:「那白清書呢?」

    離紅的臉色,在聽到這個名字後,終於微白了下。「什麼?」

    「你不是跟白清書私底下見了好幾次面?」

    「您派人跟蹤我。」

    「不,我跟蹤的是白清書。」

    知道瞞不過,離紅抿緊唇,良久才低聲說:「是他硬要見我的,一直求、一直求,我才出去見了他幾次。」

    「你們見面都談些什麼?」

    離紅沒有回答,但邵揚大約也猜得出,白清書想做什麼。還不就是動之以情,想騙離紅把自己的妹妹們放了?而離紅會去見他,可見也是對對方有些意思。

    「你難道不知道,他十之八九是想利用你?」

    這句話傷害了離紅的自尊,她緊咬著牙,低垂雙眼。

    「以後別再跟他見面了,否則受傷的會是你自己。」

    聽到這句,居安略微驚愕的看著邵揚,他的臉上真心的對離紅滿懷關切之意。

    爺真的是變了,若是以前,他早已對離紅做出懲戒,哪還給她轉圜的餘地?

    是因為夫人的事情,令爺改變了嗎?

    離紅幽幽的回答:「爺,離紅自有分寸。」

    邵揚看著離紅的神色,知道她用情已深只能輕輕歎氣。

    歡場女子,平日送往迎來、遊戲人間,若一動情,便是轟轟烈烈。

    離紅的個性又固執,只怕現在說什麼,她都是聽不進去。

    邵揚起了身,決定靜觀其變。

    「走吧!居安。」

    聽到這句話,離紅躬身低語:「爺,恕離紅不送了。」

    走出梅閣,居安瞧了瞧身前爺的背影,又想到剛剛離紅的姿態。

    看來,翠樓是要變了,皆因為「情」這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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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7 00:49: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夜晚時分,邵揚回到了府裏,還來不及吃飯,便開口問迎上來的楚福:「如雪呢?」

    他不在的時候,便托楚福照看著章如雪,因他不喜吵鬧,所以邵家的僕人非常少,能夠信任的更沒有幾個,只好把章如雪交給楚福照顧了。

    「還是一樣。」

    溫暖的室內,放了好幾個炭火盆,楚福伸手接過邵揚脫下的外袍。

    「她四處走來走去,累了便坐下來休息,晚上吃了點甜湯便睡了,還真有點像小孩子哪!」

    或許是因為同情,楚福已不像先前般對章如雪冷冷淡淡,反而頗為照顧。

    「我去瞧瞧她。」

    邵揚往章如雪的房間方向走去,輕輕推開門板,點起桌上的蠟燭。

    見她緊裹被子安睡,地揚走近,坐在床邊端詳,見她睡的小臉通紅,淺淺發出鼻息的模樣令人憐愛。

    忍不住想逗逗她,邵揚伸出手在她的鼻頭搔弄,她的小臉果然轉了個方向,細眉微整,眼睛睜開一絲隙縫。

    「你瞧瞧我帶了什麼給你。」

    邵揚從懷裏掏出,屬於章如雪的那半邊白玉。這是他命人在章家上下翻遍了,才終於找出的東西,他離開翠樓後,特地繞去章家拿了回來。

    章如雪似乎沒什麼興趣,閉上眼又要睡,邵揚只好將她抱起,靠在自己懷裏,方便把玉佩替她系上。章如雪的鼻子剛好湊在他的胸膛,她深吸幾次之後,臉上出現嫌惡的表情,將邵揚用力推開,翻身又躲回棉被裏去。

    邵揚也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發覺是下午去見離紅時,染上的濃郁甜香,禁不住有些尷尬。但是,他想不到她會在意這種事。

    她應該對他的事毫不在乎的,不是嗎?

    邵揚又再度將她抱進懷中,不顧她的掙扎,專心一志把系在白玉上的紅絲繩,牢牢結在她的腰帶上。

    「你還記不記得這個?」

    章如雪困惑的用手指去輕觸白玉,溫潤的觸感讓她愛不釋手。

    「我六歲時,有天爹跟我說,鄰縣的章府裏,有個四歲的小女娃兒叫做如雪,長的玲瓏剔透、雪白嬌巧,就像個娃娃似的,叫人一看就移不開眼──」

    邵揚雙臂緊緊環繞著她,像說故事似的說給她聽。

    「爹笑著問我:『爹去幫你把這門親事給訂下了,好不好?』我才六歲,卻也忙不迭的點頭,沒幾天,爹就去找人說媒,說好等那小娃兒十五歲,便要把她娶進門。」

    「後來,爹托人從天山帶回來一塊溫潤純厚的白玉,命人在玉上雕一鳳一凰,取『鳳凰於飛』之意,再把那圓形的白玉從中間剖成兩半,一塊給了我,一塊給了你,等我們成婚的那一天,合在一起,便是個圓圓滿滿。」

    邵揚將自己的玉,和章如雪的並在一塊兒,對著燭光映照,玉上顯現溫和的光澤,兩塊完美無缺的合在一起,竟無一絲隙縫、缺裂。

    章如雪看的癡了,眼波流轉,一雙美眸在火光的映襯之下,閃爍五彩光芒。

    而邵揚則是目不轉睛凝視她的臉,希望能從她臉上看出些許恢復的蛛絲馬跡,但是,章如雪又再度垂下眼睫,臉上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平淡。

    邵揚歎息,是他想得太天真、太簡單,以為拿些舊物,就可以讓她想起什麼。

    他讓章如雪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手則在她發間滑動、梳著,感覺那如絲般的觸感。

    「你還是沒有想起,對不對?」邵揚喃喃自語,沒有期望章如雪回答。

    聽到這句話,倚靠在邵揚肩上的章如雪,雙眼輕輕眨動。

    「沒關係,我可以等。」

    章如雪閉上雙眼,纖長的睫毛之下溢出的些許淚滴,邵揚並沒有看見。

    ※※※

    隨著深冬的腳步接近,天氣是越發的冷了。

    每到這種時候,邵揚的心情就會變得陰鬱,居安跟了他許久,也從管家哪兒聽了些有關他的過去事,知道是為了什麼──

    八年前的冬天,邵揚便是在這樣的季節下失去雙親,所以觸景傷情。

    儘管離年節時分越來越近,邵府卻依舊清冷如往常,只有楚福帶著幾個僕人,在窗上貼些紙花樣,帶來些許喜慶氣息。

    「今年的年節打算怎麼過?」居安問道。

    「還不是一樣的過。」

    邵揚在倉庫裏清點著貴重貨品,一樣樣的數給居安聽。

    「蘇丞相喜歡精緻的東西,他府上夫人尤其愛美,別忘了多送點繡品、制工好的針織過去;王大學士愛附庸風雅,多送點玉石古玩上次搜購的那幾幅字畫也一塊送去……」

    年節之前,是打點朝廷裏各個官員的大好時機,居安一邊聽,一邊將邵揚的話都寫在本子上,心裏不禁佩服,爺居然能將那些人的喜好都摸的一清二楚。

    「還有,去繡坊把我上次交代做的幾套衣裳,全拿回來。」

    邵揚遞給居安一張條子,要他稍後把東西送過來。

    除了衣裳,就是些女人用的珠花、水粉、胭脂、配飾,無一不全,皆是上好的質地,一看就知是給誰的。

    只是夫人會用嗎?想起章如雪老是一襲白衣、脂粉不施的模樣,居安覺得邵揚是白費功夫。

    果然,當居安把這些物品送到章如雪房裏,她頭也不回,對著鏡子自顧自的梳理頭髮,烏黑長髮垂到腰部,白皙的手拿著琥珀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

    「夫人,這是爺吩咐送來的。」

    章如雪沒理會,眼睛只盯著鏡子,不曾移開。

    「那麼,我放在這兒了。」

    居安早已習慣,章如雪對任何詢問都不會有答復,於是便將這些物品放置在櫃子上,等她有興趣的時候,再自己去翻動。

    向邵揚稟報後,邵揚只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

    「無所謂,那只是表示她不喜歡,放著吧!下一回換別的送就是。」

    居安還真沒見過邵揚對人如此用心,難道人就是要失去才懂得珍惜?

    過了幾日,居安陪著邵揚在書房整理帳目,做年終的整理。

    盤點到一半,有些帳目不對,必須調其他的資料做比對,居安便匆忙的越過大半個邵府,將其他本子取了來,再繞過回廊走向書房。

    邵府建築分成了好幾進,成口字形,回廊之上皆有雕花窗格,可看到窗外庭院風景,甚至看到另一頭的回廊,而居安站在書房之外的回廊上,驚訝的透過窗子,看到章如雪正站在另一頭的回廊窗戶後方。

    居安很快的閃到沒有窗戶之處,再偷偷探出頭去觀看。

    章如雪的視線,正是對著書房。

    儘管她依舊穿的樸素、長髮也未曾束起,但眼睛卻不像以往那般空洞,反而執著的凝視書房中的邵揚,那眼神有著濃濃情意,卻又隱含憂傷。

    難道夫人已經清醒了?居安驚訝的想再看清楚一點,整個人不自覺地靠到了窗上正好對上章如雪轉過來的視線。

    她迅速低垂眼睫,將洩漏心事的雙目遮掩。

    居安正打算繞過去追根究底時,邵揚卻從書房裏踏了出來,看到居安,不悅斥責。「拿個帳這麼久?我不是叫你快去快回?」

    「我……」

    居安想解釋,一抬頭,發現章如雪已從窗後消失。

    邵揚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看見空無一物,蹙眉開口問:「怎麼了?」

    居安想說,但轉念一想,他不確定夫人的情況究竟如何,冒失的說出口,並不妥當,於是他輕輕帶過。

    「沒什麼。」

    ※※※

    接下來的日子,居安不著痕跡的觀察章如雪,但都瞧不出任何異樣,她又像先前般成日在莊子裏遊走,而居安也不曾再看過她的眼神出現任何波動。

    看來,是他多心了吧?

    到了除夕夜,邵府所有上上下下的人,從下午便忙碌了起來,張羅了一大桌的菜,到了晚上,便齊聚一堂慶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連章如雪都被婢女慎重裝扮了一番,挽了個雲鬢,雙唇點上些許嫣紅,身上穿著邵揚先前所要人裁制的衣裳,看來分外嬌媚可人。

    當章如雪被攙進大廳時,邵揚站起身,將她攬到自己身旁坐下。

    「爺,我敬你。」

    楚福率先舉起酒杯,其他人也紛紛放下筷子,端起酒杯,邵揚難得露出笑容,和眾人熱絡說著話,而章如雪則靜靜吃著邵揚不停揀進她碗裏的菜肴,沒有舉杯。

    一頓飯吃完,下人們收拾好碗筷,邵府又恢復平日的寂靜。

    子夜時分,聽著外面燃放過爆竹,邵揚原先是待在自己的書房裏的,但最後卻因受不了心中鬱積的孤寂,拿著酒瓶到庭院獨酌。

    他一向厭惡冬天,漫天的風雪會讓他想起不願回憶的過往;而他也不愛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每次熱鬧過後,只會更凸顯夜深人靜時一個人的孤獨。

    他本來有機會重新建立一個家庭,卻被自己親手毀了。如果時光能倒流多好?

    邵揚想到此處,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飲下。酒入腹中,像是燒灼的熱鐵般燙著他的胃,也燃燒著他的腦子。

    突然,一陣輕巧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邵揚機警的斥喝:「誰?」

    一轉頭,卻看見是章如雪。邵揚有些愕然,剛剛婢女不是已扶她回房了嗎?怎麼又走了出來?

    章如雪也停下了腳步,靜靜的瞅著他,接著視線移到他手上的酒杯。邵揚尷尬的笑了笑,晃晃手中的杯子,說道:

    「一個人睡不著,便出來賞賞夜色。」

    見章如雪直立在他眼前,夜色灑落在她消瘦的身形上,襯的她眉目如晝,白衣似雪,邵揚心中一動,朝她招招手。

    「過來。」

    見章如雪猶疑,邵揚伸出手把她拉了坐在自己腿上,將頭靠在她的頸間,聞著她身上的幽香,他似乎不再感覺這麼寂寞了。

    「我一個人正覺得孤獨寒冷,幸好你來了。」

    聽到這句話,邵揚感受到章如雪的身體輕震,便把她摟的更緊。

    「我厭惡這個季節……總會在夢裏見到死去的娘,一次又一次,反復的死在我眼前……」

    邵揚的聲音像是陷入了悠遠的回憶,那是他纏繞不去的惡夢。而章如雪動也不動,任由他倚靠著她,良久後,邵揚抬起了頭,一雙眼晶亮的凝視她。

    「我想我有點醉了,明知你不會懂,但我還是想對你提出這個要求。」

    他頓了一下。

    「對我笑一次好嗎?就一次,像以前那樣對我笑,溫暖的、美麗的笑……」

    聽到他的話,章如雪臉上帶著困惑,她不知所措的垂下頭又再度抬起,試圖抽動嘴角,終究抿緊了唇,悲傷的看著邵揚。

    邵揚是頭一酸,緊抱住章如雪,直到感覺一雙小手在他背上輕輕的、安慰似的拍著,她的動作如此溫柔,像是對待珍寶、又像是對待一個迷路的孩子……

    邵揚抓住了她的雙手,湊上唇想吻她,但章如雪卻避開了臉,邵揚繼續追尋,找到那柔軟的兩片唇瓣,放肆狂吻。

    章如雪原先是掙扎的,但她的抗拒漸漸變成迎合,雙臂緊摟住邵揚的頸項。

    邵揚將她攔腰抱起,離開庭院,繞過回廊,直來到寢房前推開了門,門栓拴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清晰可聞。

    ※※※

    街上傳來打更的聲音。

    金屬的音色在大街小巷中響著,梆、梆、梆,正是三下。

    章如雪睜開眼睛,映入眼廉的是一片黑暗。她緩緩坐起,因許久不曾和邵揚做出親密的行為,感到腰部傳來陣陣鈍痛。

    就著夜色,她可以看見身旁的人隱約的輪廓。端正的臉、高挺的鼻樑、寬厚的胸膛……他正安睡著,發出淺淺的鼻息。

    章如雪癡癡凝視邵揚的臉,伸出手指滑過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所有在邵揚清醒時,不敢表現的情意,都在此刻表露無遺。

    其實,她早已慢慢的清醒,卻依舊裝作瘋瘋癲癲。

    晶瑩的淚水從眼眶中溢出,她沒辦法呀,如果不裝作瘋癲,她早已再次把心陷落進去。

    曾經受過那樣的背叛和傷害,她怎麼能再信任他?

    所以,她寧可裝作人事不知、寧可什麼也不要想,不去想他曾有的背叛、不去想自己還依然殘留的些許仇恨……

    儘管她在心裏一直這樣告誡自己,雙眼卻背叛了她的心思,總是追隨著邵揚的身影,所以,當那次被居安看見時,她真以為自己的偽裝會被拆穿。於是接下來的日子,她努力隱藏情緒,終於讓居安去掉疑心。

    但是,她究竟要隱瞞到什麼時候,才能說出真相呢?

    現在她還可以裝作自己瘋了,盡情享受著邵揚給予的溫柔,一旦這層保護膜卸去,她付出了心,再度被邵揚背叛的話,那又該如何是好?

    她的心經過修修補補,好不容易拼湊成形,再禁不起邵揚用背叛的樁子狠狠打進。若真有那個時候,她就再也無法將心拼湊回去,只能任由它碎,就當做她這一輩子,不曾有過那顆心──

    想到這,章如雪的淚水落在邵揚的臉上,怕驚醒他,她慌忙的為他拭去。

    吃完團圓飯後,她因為受不住自己一個人回到房裏時所感受的孤寂,走出來透透氣,當她看到坐在庭院的邵揚時,心跳瞬間漏了拍。

    章如雪知道,邵揚跟自己一樣孤獨,所以,她沒有離去,反而走上前去凝視著他。在這大宅子裏,他們兩人都需要別人的溫暖。

    我厭惡這個季節……總會在夢裏見到死去的娘,一次又一次,反復的死在我跟前……

    聽到這句話,章如雪才知道邵揚心中的痛是如此的深。他的眼睛出現難得的畏懼跟害怕,敲擊著章如雪的心。

    對我笑一次好嗎?就一次,像以前那樣對我笑,溫暖的、美麗的笑……

    看見邵揚渴求安慰的神色,章如雪再也無法假裝下去,她試圖擠出笑容讓他開心,但才勾起嘴角,卻發現自己早已忘記了怎麼笑。

    看見邵揚悲痛的神情,章如雪環住他,輕輕的拍著他的背,此時,什麼恨都再也不重要,她只想安慰眼前的這個人,讓他不再痛苦、不再傷心……

    章如雪俯下身體,在邵揚略微冰冷的唇上輕輕一吻。

    我可以再度信任你嗎?

    如果我再度將我的心付出,你可會好好的收藏?

    「我想相信你啊……」

    低喃出這句話,章如雪在深沉的夜裏幽幽長歎,等明早的太陽升起,她依舊是那個瘋癲的章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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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春寒料峭,居安一大早立在房外,拉緊衣領,瞇眼凝視庭院裏已開了滿樹的桃李,唇邊有著天真笑容。

    過了一會兒,邵揚從房裏走出,居安笑嘻嘻的大聲打招呼。「早安,爺!」

    邵揚蹩眉,噓了他一聲。

    「小聲點,如雪還在睡。」

    居安連忙壓低聲音,不住道歉。

    最近這兩、三個月來,邵揚十天有八天都住在夫人房裏,這是件好事,至少近來他的臉上已多了幾分笑容。

    邵揚多拿了件袍子披上,和居安一前一後的走在回廊上,看到庭院裏的景色,感慨的說:「轉眼間,居然又到春天了。」

    「是啊!」居安應了一聲。「我瞧夫人最近氣色好了不少。」

    邵揚欣慰頷首。「嗯,至少不像以往,成日在莊裏跑得不見人影,那時我真怕她出事。」

    「不會的,夫人這不是好多了嗎?」

    居安也漸漸對章如雪的病情感到樂觀,他先前還認為爺是在癡心妄想呢!

    兩人相視而笑,春天帶來的溫暖氣息,在這莊子裏緩緩流動。

    躺在房裏床上的章如雪,聽到邵揚和居安漸漸遠去的腳步和話語聲,便睜開了眼睛,慵懶坐起。

    她最近總覺得身子越來越懶,可是因為天氣變暖的關係?

    章如雪還將身體靠在床柱上時,房門已被推開,進來的是張大娘,她端著一盆清水,旁邊掛著手巾,看到章如雪醒來,便開心的說:

    「夫人,您醒啦?來,擦擦臉。」

    她將水盆放在章如雪面前,自顧自的開始絮叨。

    「天氣可真回暖了不少,京城裏繁花似錦呢!」

    章如雪已習慣了這些下人在她面前不停說話,他們從沒指望她回答,只把她當做一個會動卻不會說笑的娃娃,就因她不說話,所以下人們在她面前,向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張大娘動手把床帳收起,整理被褥,而章如雪靜靜的用手巾沾水,擦拭著自己的臉頰和脖子,等大娘收拾完畢,就端著水盆走出去了。

    章如雪坐到鏡前,端詳著鏡中自己的倩影。她剛嫁進來時正是十七,如今已十八歲了。

    她拿起梳子開始梳理自己一頭長髮,邵揚似乎很喜歡她的頭髮,每當兩人同床共枕,他總喜歡用手指卷著她的發絲。

    將梳子放在梳粧檯上,章如雪的視線移到一旁的櫃子。那上面放置著一個個箱籠,是過年前邵揚派居安送來的東西。她偷偷打開看過,裏面的胭脂,顏色朱紅,質料細緻。

    章如雪將那盒胭脂取了來,用小指沾了些,正想往唇上點去,過了一會,終究放棄。

    罷了,還是這樣子的過吧!何必突然改變,讓人產生疑竇呢?

    章如雪跟起腳,將胭脂盒才往那箱籠一放,便聽得外邊傳來腳步聲,連忙坐回鏡前。

    張大娘端去水盆,這會兒又端著粥進來。

    不僅有粥,還有幾碟花生米、醬菜、煎蛋等下飯的小菜。張大娘將碗碟一一放好,便扶著章如雪到桌旁坐下。

    章如雪剛好餓了,聞著飯菜香味,正打算動筷時,突然一陣酸嘔湧上,令她筷子硬生生停在半空中,沒有下箸。

    見張大娘狐疑的看著自己,章如雪臉上裝的平靜如常,逼迫自己吞下幾口粥,吃了點小菜,便將筷子放下,人也站了起來。

    「夫人,您吃飽了?」

    張大娘瞧她只吃了如小雞啄米似的份量,忍不住歎氣,但也拿章如雪沒法子,通常她站起來,就表示不肯再吃了,於是張大娘也只得收拾收拾,將那些幾乎原封不動的飯菜撤了下去。

    等張大娘後腳出了房門,章如雪慌忙奔向里間,對著木桶幹嘔。

    她躬著身、一手撐著桶緣,一手撫著腹部,直嘔的眼角溢出淚水,心裏卻只轉著一個念頭──她的月事,多久沒來了?

    上個月、上上個月,整整兩個月……章如雪茫然的算著。

    她又再度懷孕了嗎?章如雪輕撫著自己的肚子,有了第一胎的經驗,她再不如一開始懵懵懂懂,才出現症狀,便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當然的……這三個月來,她和邵揚常常同床共枕,懷孕也是自然的事……越想越是昏沉,章如雪嘔的渾身無力,蹣跚走到床旁坐下。

    這下,該怎麼辦好?若邵揚知道了,會怎麼想?會感到開心嗎?

    她不能親自說予人知,只能靜靜等待著其他人發現自己的異樣,所幸這徵兆明顯,孩子不會被忽略太久的。

    章如雪垂下眼睫,凝視自己腹中可能產生的生命。

    這次,她會好好保護他,絕不能出了差錯。

    ※※※

    這幾日,邵揚發覺章如雪不太對勁。飯常是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夜裏也睡的不安穩;有天半夜,邵揚被身旁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睛往身旁一摸,人已不知去向,他連忙也走了出去,就瞧見章如雪在庭院中,彎身狂吐──

    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全數嘔盡,怎麼樣也止不住,直嘔到她淚水流盡、喘息不已。

    邵揚看得慌了,他不知章如雪是犯了什麼病,竟會整個人如此不適。

    於是,邵揚叫楚福去請了大夫來,當大夫在章如雪房裏時,他便待在房外急促的走來走去。

    等房門一推開,蒼老的大夫顫巍巍的走出來,邵揚感覺自己的心像被吊的半天高。

    「大夫,她可是得了什麼病?」

    「病?」大夫愣住,接著笑了。「這不是病。」

    「不是病?」

    「不是。恭喜您,尊夫人有喜了。」

    邵揚乍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昏似的,不知該喜、該笑,該沖入房裏看章如雪,還是……

    大夫繼續說著:「大概等到今年入冬時,孩子便會出生。這次可得千萬小心,別像上次一樣出事了才好。」

    見邵揚沒有反應,大夫了然的笑笑,輕怕他肩頭。

    「進去看看她吧!」

    居安領著大夫去拿診療金,而邵揚依舊呆站原地。

    上次章如雪懷孕時,他根本沒有去細想過,為人父是種什麼感覺,滿腦子只有計劃達成的喜悅。孩子之于他,只是打擊敵人的工具罷了。

    那麼,如今呢?

    邵揚推開房門,正好看到章如雪坐在床邊穿上鞋子。她看到自己時愣了一下,接著又低垂了頭,將鞋子套好,站了起來。

    章如雪看著邵揚略帶困惑的色,心裏一陣寒意湧上。自己又為他懷了一個孩子,他難道不開心嗎?如果開心,又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呢?

    兩人就這樣互相對峙,直到邵揚先往前了幾步,章如雪還不懂他要做什麼時,整個身子已淩空飛起,她一陣暈眩,發覺邵揚的雙手竟扶住她的腰,像個孩子似的抱著她轉圈。

    邵揚喜悅的一邊轉著一邊叫道:「我要當爹了!我當爹了!」

    這下完全出乎章如雪意料之外,她沒想到邵揚竟會高興若此,整個人只能攀附在他結實的肩頭上,感覺他身上傳來的體溫,以及他大笑時傳來的震動。

    這人高興起來,竟是這麼像一個小孩子嗎?

    章如雪被他的快樂氣氛感染,伸出手也緊緊的抱住他,直到他轉到氣喘吁吁、頭暈目眩,兩個人一塊跌在床上。

    耳邊還聽到邵揚的喘息聲,兩個人的身體炙熱相貼,章如雪覺得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太好了,今年冬天,咱們就會多一個寶寶。」

    邵揚埋在她頸間,手環住她的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爬起身來看著章如雪。

    「你說男孩好,還是女孩好?」

    聽到他傻氣的問話,章如雪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瞧他問的多好玩!男孩、女孩,又豈是他們能控制的呢?

    她才一笑,邵揚便看的癡了。

    「你終於笑了……這麼久以來,我終於看到你笑……」

    章如雪心裏一緊,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

    邵揚輕歎口氣,再度埋回她的頸間。

    「其實不論是男孩、女孩都好。只要他能平安長大,我就心滿足……」這話裏,隱含著多少對逝去的那個孩子的不舍?

    我也是。

    章如雪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輕輕的撫著邵揚的頭髮。

    ※※※

    隨著日子過去,章如雪的肚腹一天天的隆起。

    「頭胎肚子會大的慢點,夫人這是第二胎,三、四個月便可瞧出端倪。現在都六個月了,也差不多該是這個大小。」

    府裏年紀大的老媽子有經驗,邵揚想問問有關這方面的事,才起了個頭,老媽子就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

    章如雪坐在一旁聽,把這些事情牢牢記在心裏。

    「要不要多買些藥材、準備些菜肴補補身子?」,

    邵揚看著章如雪,他最擔心的就是她的身體。剛嫁進來時,大夫就說過如雪身體過虛,這一年來又經歷太多事情,不好好的補一補,他實在不能放心。

    「補當然是要補的,但總得等夫人害喜的症狀好一點吧?否則吃了多少皆盡吐出,也等於白煮。」

    說是這樣說,各種藥材熬煮的湯,還是一樣樣的往章如雪房裏送,旋覆花代路石湯、六君子湯、吳榮英湯……整日的藥味,聞的章如雪都快成了藥罐子。但這些湯還頗有療效,止住了本來激烈的孕吐。

    令邵揚操勞的事,還不止這一件。

    就在他忙於處理章如雪的事的時候,居安前來稟報,白清書在幾天前趁夜晚帶走了他三個妹妹,不知安置於何處。這本是離紅該處理的事,但見她毫無動靜,邵揚也知這事八成是離紅默許的了。

    他馬上帶著居安搭上馬車,直往翠樓去。

    才到達翠樓,前來開門的老鴇,在看到邵揚時,臉上帶著些許驚恐。

    「爺,您怎麼突然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

    邵揚淡淡的說,推開了老鴇,直往樓上走去。

    「不是,只是離紅姑娘現在有客人……」

    老鴇追在邵揚身後,隨後跟上的居安,皺眉看了她一眼問:

    「客人?大白天的怎麼會有客人?」

    青樓可是夜晚才會營業的生意呀!

    順著樓梯上了樓,邵揚的腳步很快,沒一會兒,已到了梅閣門前,掀開廉子走了進去。

    老鴇說有客人,但邵揚只看到離紅一人坐在窗旁,正清眉淡眼的彈著曲調,房裏依然是那股濃郁的甜香。

    「爺,怎麼這麼好興致,突然上離紅這兒坐坐?」

    看到邵揚進來,離紅線笑,推琴而起,走到他身邊。

    邵揚環顧整間屋子,這屋子佈置得典雅精緻,四處掛著朱紅紗帳,窗外偶有清風拂過,秒帳便起了細細的波瀾。

    「你不是有客人?」

    「剛剛蘇公子過來坐了會,一刻鐘前便離去了。」

    邵揚懷疑的看著離紅而她坦然面對,彷佛沒有任何秘密。

    本以為是自己太多心,他卻不經意看到遮掩里間的布廉,不自然動了下。

    邵揚整眉往裏走去,此時離紅臉色瞬間變了,想伸手去攔他,卻又不敢。

    居安看到已知不對,待要出言提醒時,突然布廉被掀開,裏頭沖出一個人,直往邵揚殺去。

    邵揚瞧見那人手上一把亮晃晃的刀子,連忙一閃一帶,握住對方的手腕,將他推向地上。

    「清書!」離紅驚叫一聲,想上前看他,卻被白清書推到一旁去,他一心只想殺掉邵揚。

    「你是白清書?」

    邵揚這才第一次看到白清書的長相。

    清秀、斯文,此時臉上卻充滿憤恨和殺氣,那種感覺直叫邵揚心驚。

    他一直想著要報家仇,原來在他人眼裏,自己卻是那應該千刀萬剮的物件!

    白清書的攻勢淩厲,嚴然學過武。再加上邵揚手上沒有武器,白清書卻有著一把刀,此消彼長,居安又不曾學過武術,在一旁著急卻完全幫不上忙。

    眼看白清書的刀直往邵揚脖子襲來,邵揚心頭寒意陡起,正覺無路可逃時,一個翩翩紅影趕了上來,護在他身前,而白清書的刀硬生生停住,剛好在離紅額頭上劃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離紅,讓開!」白清書咬牙切齒的說。

    「不讓。」離紅哽咽著聲音。「我不能讓你殺爺,爺對我有恩。」

    白清書冷笑。「對你有恩?我看是有情!」

    「信不信由你。妹妹我已替你救出來了,你原先說過這樣就好,為何現在又來殺人?」

    「我殺他抵我爹的命!」

    白清書字字句句有如重槌,狠敲在邵揚的心上。

    抵他爹的命?自己殺了白老爺時,不也是要拿他來祭自個兒的父母?邵揚終於知道,什麼叫做「冤冤相報何時了」。

    如果自己的復仇是正當、應該的,那麼白清書要殺了自己,不也是天經地義?

    聽到樓下有人呼喊的聲音,又看到居安早已不在房裏,白清書知道不好,心下更加急了。

    「走開!我今天非殺了他不可!」

    離紅死命搖頭,而樓梯響起眾人的腳步聲,白清書咬著下唇,恨恨的說:

    「邵揚,你的頭就算我寄在你那,有一天叫你身首分離。」

    他再度看了離紅一眼,眼裏的愛恨交織,連邵揚這局外人都看的明明白白,何況離紅?

    白清書踢破窗子上的木條,翻身跳了出去,此時居安也帶著人沖進房裏,但人早已不見蹤影。

    而離紅,雙腿一軟,坐在地上哽咽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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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邵揚吩咐護院四處追尋白清書,務必將他抓住,而居安則拿來傷藥,敷在離紅額頭的傷口上。

    幸好傷痕很淺,不過是細微的皮肉之傷。當時看白清書砍來的力道如此之強,但在離紅沖到邵揚身前,以肉身替他阻擋時,白清書卻能勉力收住刀勢,這不止顯示白清書的功夫高竿,更表示他其實對離紅是有情的。

    如果無情,他又何必在乎離紅的阻擋,一刀劈來將兩人一起殺了不也痛快?

    想是這樣想,邵揚沒有對離紅說,她的心已夠亂了,又何必徒增紛憂?

    離紅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傷口,只是望著窗外發怔。

    邵揚站在她身後,凝視著她鮮紅的身影,良久,才聽離紅低聲開口。

    「爺,您可會怪我?」

    「不會。」離紅都這樣護著自己,難道現在還去怪她引狼人室?

    「您都勸過了我,我卻依然……」離紅長歎。

    「我拒絕不了他的要求,所以儘管知道不可以,卻還是聽他的話,將白家的小姐都放走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漸漸變得心軟。白老爺的債,又何必要他的子女來償?」

    邵揚默然,若是一年前的他,絕對無法理解這句話,那時他的心充滿仇恨,恨不得把仇人全家都推入深淵,又怎麼會認同離紅的看法?

    「所以,我放走了白家的小姐們,但這樣還不足以讓清書滿意,他最想要的,其實是爺您的命。他對您的恨,深到無法化解。」

    他殺了白清書的爹,又如此對待他的妹妹,白清書當然恨。

    「他多次要我下毒加害於您,我不肯,他依舊不肯放棄,甚至逼著我要翠樓的佈置圖,想親自下手暗殺,我還是沒給。」

    「他會再來找你嗎?」邵揚問道。

    離紅神色一暗。

    「加果他愛我、記惦著我,自然會來找我;如果他不愛我,只是想利用我……那麼,我對他早已沒有利用價值,他是不會來了。」

    邵揚認為,白清書對離紅是有情意的,只是不知道到哪種地步。

    為了離紅,即使身犯險境,他也會前來翠樓嗎?

    他還在思考,離紅的話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還有……爺,您要小心的,不止是您自己。」

    「什麼意思?」邵揚蹩起了眉。

    「白清書說過,若真的殺不了您,只要能讓您生不如死,也等於報了大仇。」離紅頓了下,似乎在情人和恩人之間難以抉擇,良久,才幽幽歎道:

    「我猜,他是知道了您最牽掛的便是夫人。所以,若殺不了您,他便會選擇夫人當做下一個目標。」

    邵揚臉色鐵青,他早該想到的。其實,白清書跟自己非常相像,他們為了仇恨都不擇手段,可以利用別人、可以用盡最殘忍的手段……

    「居安,多雇些護院武師,守住翠樓和邵府。」

    邵揚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抓住白清書,他不能讓可能會危害到他妻兒的人,在身旁虎視眈眈!

    「好。」居安也有些慌了,他剛剛見過白清書的身手,知他不容小覷,連忙領命去了。

    邵揚轉身要走,離紅卻喊住了他。

    「爺,等等。」

    「還有什麼事?」

    「請您……千萬不要殺他。」

    邵揚看著離紅,見她的表情萬分認真。

    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些話的呢?一邊是她的恩人,一邊是她心之所系的男人,兩邊卻是仇敵,幫了一邊,另外一邊就有生命危險。

    離紅只是盡自己所能的,保住兩人的命吧?

    「我知道。」

    他不能再種下仇恨的因數了,邵揚輕輕點頭,對她承諾。

    ※※※

    夜晚,邵揚回到府裏,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

    他在復仇時,本以為自己做的都是理所當然;但如今,他所做的一切事情,成了一個因,後果正一樣樣的報應在他身上。

    如果早知如此,他還會不會這樣做?

    邵揚往章如雪的房裏走去,此時此刻,他特別想見她。

    只是走到了門外,發現房裏一片漆黑,他才想起,章如雪本來就睡的早,有孕之後,越發嚴重了。

    邵揚推開房門,點起火招子,將桌上的蠟燭點著後,便將火措子捆熄。

    章如雪原是面向裏邊躺在床上睡著,聽到聲響,迷迷糊糊睜開了眼。接著,她聽到邵揚坐到床邊的聲音。

    她翻了個身,瞇著眼看他,邵揚一如往常,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頰,章如雪蹭著他的手,就像貓咪似的滿足。

    等到邵揚掀開被子躺在她的身邊,將章如雪摟進懷裏後,她才聞到那股不屬於自己的甜香味,瞬間睜大了眼。

    這是誰的味道?為什麼邵揚身上會沾染這種明顯屬於女性的香味?

    她想問,卻又不能開口問。

    而邵揚只是抱著她,沒有絲毫睡意,他只是想要她的溫暖。

    白清書是如此的恨他,如果章如雪沒有瘋,邵揚真的想問,她現在還恨不恨自己?會如同白清書恨他一樣的恨到極點嗎?

    不、不,邵揚自忖一定問不出口,他害怕知道答案。

    章如雪最近越來越膩著他,他甚至快要覺得,她的神智恢不恢復已不要緊,這樣的日子就夠幸福,他不希望有任何事破壞現狀。

    這樣想的自己,太過自私了吧?

    邵揚下了床走到桌邊,將蠟燭吹熄,接著再回到床上,讓章如雪靠著自己,低聲說:「睡吧!」

    但章如雪的睡意,早被那股甜香驅逐殆盡。

    她滿腦子都想問邵揚,這一天究竟做了什麼,這又是個女人的味道?

    一整晚,章如雪都無法入睡,只是盯著雕花床頂直到明。

    ※※※

    邵揚整整派人在翠樓守了三個月。這三個月,他有時待在梅閣中,有時只交給居安看著。眼看離紅越來越憔摔,白清書卻從未出現過。

    邵揚想到離紅說過的話:

    如果他愛我、記惦著我,自然會來找我;如果他不愛我,只是想利用我……哪麼,我對他早已沒有利用價值,他是不會來了。

    這樣可是證明了──白清書並不愛她?

    現在的白清書,可能早已把翠樓擱在一旁,另找別的管道想殺掉自己。而離紅只是他用過即丟的棋子,還是一顆不聽話的棋子。

    邵揚也派人去尋找過白家小姐的下落,卻都不知所蹤,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們已被朝廷裏有權力的人所庇護。

    若真是如此,以邵揚平民的身份,即使再有錢,也難以尋找他們。

    這日,邵揚依舊守在離紅房裏,儘管他已放棄白清書會出現在此的可能性,但是見離紅依舊守著這份執著,認為白清書會回來尋她,他就不忍戳破。

    離紅坐在她最愛的古琴旁,纖纖手指撥弄著琴弦,珍珍之聲不絕於耳,原是輕柔婉轉的調子,越彈殺伐之氣越盛,急促的音調彷佛在人的心上跳動,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終於,叮的一聲,琴弦斷了,繃斷的弦毫不留情劃過離紅的手指,瞬間,一股鮮紅流下。

    離紅怔怔的看著手上的鮮血,這瞬間,兩行清淚滑落。

    「他──不會來了,是不是?」

    那聲音像是在詢問邵揚,像是自言自語,讓邵揚不知該如何回答。

    「或許白清書知道我們已埋伏好,準備抓他……」居安吶吶的想解釋。

    離紅猛然將琴推開,站起身,邵揚和居安還不知道她想做什麼時,她已經擦去了淚水。她厭惡哭,長年處在青樓這樣的地方,若真要哭,多少淚水都用不完。

    「爺,我想請您幫我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邵揚敏感的察覺,離紅想要做個了斷。

    「我不想再等待下去了,他來也好,不來也好,我只給自己最後的一次機會。這次過了,從此,我要將他從心上去,再也不想這個人。」

    「你打算怎麼做?」

    離紅堅決的凝視邵揚。

    「我想請爺……對外宣佈,即將納我為妾。」

    「這怎麼行!」

    邵揚還沒回答,居安先哇哇叫了起來,但隨即被邵揚揮手止住。

    他知道離紅的性子,若真願意屈就做妾,這些年來也早就找個清白人家嫁了,不會還在倚門賣笑。

    「你是要我放出,你要入我邵家門的消息吧?」

    離紅輕輕點頭,並且瞪了居安一眼。

    「然後,你希望藉此做最後一搏?」

    離紅再度點頭。「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若他連我要嫁人都毫不在乎,這樣的男人,我也不需留戀。」

    邵揚歎氣,離紅嘴上說的這麼倔強,事實上,他卻覺得她傻的可以。

    著她真能放棄,早在這三個月就該放棄了,怎麼會想做最後的孤注一擲?

    「可是放出消息,夫人那邊怎麼解釋?」居安疑惑的問。

    「只有一個月,夫人深居在府裏,不會知道的!」離紅急忙開口。

    居安閉了嘴,離紅說的沒錯,章如雪根本人事不知,而且府裏那些婢女丫環,誰又會沒事去告知她這個消息?

    「爺,我求您,您就幫幫我吧?」

    邵揚心裏千回百轉。著照離紅說的去做,白清書沒來也就算了,他並沒有什麼損失;若白清書來了,乘機擒住他,也免去一項禍患。

    儘管答應過離紅不殺他,但是,總可以另找別的辦法牽制,讓白清書再也不能動殺害如雪的主意……

    無論如何,總比目前這樣,被動等待白清書出現來的好吧?

    而且既然是離紅主動提出,就把她當做獵捕獵物的餌,也未嘗不可。

    「爺?」離紅見邵揚想的出神,再度喚了他一次。

    邵揚回了神,朝她淡然一笑。

    「就如你所說的做吧。」

    ※※※

    很快的,這個消息便傳遍京城。

    人人都知道翠樓的頭牌離紅姑娘,即將嫁給邵揚做妾。

    邵揚的臭名聲再加上一筆,他以前強購別人家產、販賣良家婦女,又將不少對手逼到家破人亡,如今多加一個負心的罪名。

    人人想到邵府的夫人,雪上加霜、心裏都替她難過。

    只有邵揚本人毫不在意,他做的這些事,只要能保如雪平安就好,其他人怎麼說,他又何必在乎?

    只是,外面可以傳的沸沸湯湯,府裏,他一個字也不許下人說。

    他可不想這些雜七雜八的傳聞,傳到章如雪耳裏,她只要專心待產,生下屬于他倆的孩子。

    章如雪就像包在一層殼子裏,完全不知曉外界的事。

    但是,她終究還是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邵揚整日不知在忙什麼,已讓她起了疑心,深夜回來的他,身上也常常帶著那一股子甜香。她嘴上不能問,心卻是益發的冷了。

    他們之間,要靠近她的是他,要推開她的,也永遠是他。

    這日午後,章如雪正躺在床上睡午覺時,聽到一陣陣細微的話音傳入耳裏。她睜開了眼,發現午後的風向正是朝她院子裏吹,連其他人的話聲,都隨著風傳過來了。

    「你有沒有瞧到?好漂亮的人!」

    不知是哪兩個小婢女午後偷閒,躲在別處閒磕牙。

    「你說剛剛乘著轎子來到府裏離紅姑娘?」

    「當然是她,不然是說你?」隨著話語,兩人的格格嬌笑聽得特別清楚。

    「離紅姑娘一雙柳葉似的眉,櫻桃般的嘴,走起路來嫋嫋娜娜,連女人看了都不禁動心,難怪爺會……」

    章如雪聽到此,心裏一驚,翻身坐起,但一個大肚子壓的她整個人喘不過氣,最後只得扶著桌邊坐下。

    「只是可憐了夫人,夫人神智已不太清楚了,還得面對丈夫納妾的事……」

    「傻瓜,不清楚才好。若人是清楚的,這心裏有多痛?懷了丈夫的孩子,眼看就要生了,人卻已變心……要我啊,不恨到心裏才怪!」

    章如雪咬著唇,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納妾?邵揚要納妾?為何她竟不知?

    「男人大都是這樣的,妻子懷孕期間變心的多的是……」

    兩人的話語止住了一會兒,接著才又繼續說下去。

    「可是爺不一向對夫人很好?而且要比容貌,夫人也不輸那個離紅姑娘呀!若說離紅姑娘是美豔,那麼夫人便是大家閨秀的端正雍容,爺又怎麼會……」

    「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會出,再加上夫人的腦子……唉!」

    章如雪的腦子早已轟的一聲暈了,心裏儘是旋繞些小婢子的話語。

    若人是清楚的,這心裏有多病?

    ──有如挖心剖肺般的痛!

    「待會洗完衣服,咱們一塊去瞧瞧吧?那離紅姑娘現在人在哪?」

    「在爺的書房呢!一下了轎,爺就派人接她進了書房,也不知談些什麼。我猜是在談婚事吧,算一算日子也近了。」

    章如雪霍然站起,她要去書房,看看那女人的模樣,看看邵揚用何等表情來成他倆的婚事。

    她要親眼看見,他怎樣的背叛自己。

    但,這能算背叛嗎?邵揚本就不是真心真意的人,她不也再三告訴自己,不可輕易相信他?

    章如雪往可以看到書房的那條回廊走去,她以前常常站在那,偷偷瞧著他忙碌的身影。

    繞過了幾條走廊,章如雪走得有些氣喘吁吁,終於到了和書房平行的那條回廊窗前。

    她專心一意的凝視書房,果真看到一個鮮紅的娉婷身影。

    那抹身影背對著自己,正抽動著肩膀,哀哀哭泣,雙手掩面,而邵揚站在她身前不知說些什麼,說著說著,離紅抬起了頭,撲進邵揚的懷裏。

    邵揚的手放在她纖弱的肩頭上,輕輕拍著。

    章如雪的手原先放在窗框上,直到她發現自己的指甲,狠狠的在窗框留下長長幾道抓痕。

    如果有鏡子,她相信一定可以看到自己怨毒眼神、像厲鬼一樣的神情……

    突然,站在書房中的邵揚抬起頭,看到凝望這裏的章如雪。

    她臉上的憤恨、哀痛和嫉妒混合交織,這哪像她先前人事不知的模樣?那種神色……她分明是清醒了!

    接著,章如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邵揚連忙推開了離紅,往她的方向追去。他非常確定,章如雪神智絕對是清楚的,而且誤會了他和離紅。

    離紅只是來找他談論計畫的下一步,一時悲從中來掩面哭泣而已,章如雪卻認為自己背叛了她──

    但是,居然要到這種地步,章如雪才肯以真正的模樣來面對自己,她到底躲了多久?又還想瞞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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