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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路可可 -【愈愛愈美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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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34: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路可可 - 愈愛愈美

愛情對一個人的影響力有多大?瞧瞧寧寧就知道!
由於母親早逝,父親又忙於工作,
只好將年幼的她交給隔鄰的狄恆大哥「托管」。
可當小女孩長大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她竟因他一個不經意的撫觸而心臟狂跳……
然而,根深柢固的自卑感讓她退縮,
而圍繞在他身邊的女性更讓她產生危機意識!
她決定要蛻變成為一個婀娜窈窕、光采動人的女人,
讓狄恆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料,令他「驚艷」的目的是達到了,
但他卻還是將她拒於心門之外,
理由是──年齡差距太大。
可惡!這是什麼差勁的理由?
看來,下一步她要改變的不是自己,
而是他頑固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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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35:31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章

    那年秋天,周寧寧六歲,頭上綁著兩根小辮子,幼稚園大班的新生。

    那年秋天,狄恆十八歲,戴著一副讓他看來很有書卷氣的無框眼鏡,高中三年級的優質

    好學生。

    那年秋天啊,故事就這麼開始了……

    狄恆深吸了一口帶著傍晚清冽與夕陽暖暉的混合氣息,他想他已經喜歡上新家的環境了。

    沒有高樓大廈遮天蔽地阻礙視線,「觀雲」社區裡清一色的三層樓建築,看來就適合和

    藍天白雲倚偎在一起。

    獨門獨戶的宅院裡沒有高圍牆、沒有丑到讓人反胄的鐵欄杆,只有原本色的屋頂與落地

    的圓形陽台大窗。歐式的白色小欄杆點綴在每一戶的門前,映襯著各家繽紛多彩的花園情調。

    當然,這裡不是世外桃源。

    狄恆看著自家門前那盞應該出現在福爾摩斯辦案場景裡的黑色仿古式街燈,順道將街燈

    上那座定點移動的監視攝影機盡收眼底。

    「警衛先生好!」狄恆氣質清俊的年輕臉孔朝攝影機比了個V字,孩子氣地咧嘴一笑。

    「觀雲」處處都有監視器,車輛、住戶的進出管理嚴格,什麼紅外線警報、人體感應器

    全都在這處高級住宅區裡派上了用場,這裡的安全防護無疑是比一般大樓更加嚴密。難怪他

    老爸看到管理費時,只差沒痛哭流涕地回去感謝原先所居住的大廈管理委員會。

    他有時覺得「姻緣天注定」這句老話還真是至理名言,否則以爸媽天差地別的個性怎麼

    會湊到一塊嘛!

    做事果決的老媽是個標準的女強人,進口飲品的事業弄得有聲有色。情感豐富的斯文老

    爸是個經常上電視節目的美食烹飪家,柴米油鹽比老媽精通,卻永遠只弄得清楚水電菜錢這

    些小錢,金錢數目一旦超過萬元,他的腦筋便會神奇地失去加減乘除的功能。

    而他應該算是基因優良吧!老爸的俊秀外貌、老媽的精明頭腦全都遺傳到了他身上。狄

    恆伸了個懶腰,抓起一把園圃裡的扁圓石子把玩著。

    他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雖然這句肉麻話,打死他他也不會說出口。

    「小恆,進來吃飯了。」狄錦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我在外頭多坐個十分鐘。」狄恆回頭大聲說道。

    「五分鐘,烙餅冷了就不好吃了。」狄錦仁從大門探出頭喊了一聲。

    「遵命——老爸。」

    狄恆手一揮,仍然悠閒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右前方那團粉紅色的東西是什麼?

    他推了推眼鏡,吃力地在逆光中看見——

    有個小女孩正往他的方向狂奔而來。

    她跑得那麼急促、那麼不安,讓人不免擔心起她隨時要跌跤的步伐。

    「小朋友,跑慢一點。」狄恆起身,好心地說了一句。

    周寧寧左張右望的臉龐,頓時在他的臉上定焦。

    他看起來很聰明!她的腳步緊急煞車地停在大哥哥的面前。

    「你好。」狄恆笑著和蘋果臉小妹妹打招呼。她的雪白小臉因為疾跑而染著兩團紅暈,

    挺卡通也挺可愛的。

    「你……好。」周寧寧氣喘吁吁地說道,然後「啪」地一聲問出了今天的第八次——

    「大哥哥,你……知道天堂在……哪裡嗎?」她眼巴巴地望著他。

    「天堂在哪裡?」

    狄恆眼眸驚訝地大睜,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眼前的小女孩睜著大眼,一瞬不瞬地盯著

    他。非常認真地盯著。

    現在的兒童都這麼早就對另一個世界有了體悟嗎?他變換了一下站姿。

    天堂在哪裡啊?有點難回答耶……

    「大哥哥!你快說啊!」周寧寧著急地催促著。

    「這裡就是天堂啊。」狄恆摸了摸她的頭髮,笑著這樣回答她。

    「你騙我!」

    狄恆錯愕地張大了嘴,看著小女孩沾著泥巴的小手直指到他的鼻子前,小臉上怒氣騰騰。哇!她翻臉如翻書耶!

    「我沒有騙你。」他無奈地說道。

    「你說這裡就是天堂,可是這裡不是!」她大聲地說道,小臉脹得更紅了。

    「心裡平靜舒適的地方就是天堂啊。」呃……他這樣解釋,她懂嗎?

    狄恆勉強扯出一個智者的笑容,極力想安撫眼前這位雙眼黑亮卻氣鼓了腮幫子的小娃娃。

    「我聽不懂啦!」周寧寧放聲大叫,一顆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她低下頭,驀然小小聲

    地說道:「我找不到媽媽……」

    「啥?」狄恆聞一言一愣,完全弄不清楚孩子的邏輯。

    「你是要找媽媽還是天堂?」他遂彎下身,很有耐心地問道。

    「找媽媽。」圓圓的晶亮眼珠筆直地迎上他的,小臉上有著疲累與不解。「我爸爸說媽

    媽在天堂……」

    狄恆心一緊,立刻握住了她的小手。

    他皺著眉,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她才幾歲啊,怎麼就沒有媽媽了呢?

    她爸爸不能對她解釋得更好一些嗎?如果沒人回答她的問題,她真的要在這裡找天堂裡

    的媽媽找到天黑嗎?

    「你乖乖地坐在哥哥身邊,我再和你慢慢談天堂的事情,好不好?」這張漂亮的小臉愈

    看愈可憐了。

    「你是誰?爸爸說不能隨便和不認識的人說話。」周寧寧突然一本正經地說道,退後了

    一步。

    「我是狄恆,剛搬到這裡。」狄恆認真地指著身後的房子說道。

    「我是周寧寧,住在這裡。」小手一偏,指向——

    他家隔壁!

    「我們是鄰居呢!握握手。」他高興地說道。

    一大一小的手掌用力晃動了幾下,很有結盟的意思。

    狄恆率先在花台邊的灰磚上坐了下來,拍拍身邊的位置。「坐下來吧。」

    「我不坐。」她搖搖頭,兩條辮子甩啊甩地。她低頭小心翼翼地拍去藍色棉質裙子上那

    些花草屑屑。「這是我最喜歡的裙子我媽媽做給我的。」

    狄恆聞言,立刻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攤開舖在她身旁。

    「請坐。」他比了個紳士手勢。

    「謝謝。」小淑女規規矩矩地坐在藍色手帕上,朝著他甜甜一笑,唇邊的小梨渦輕漾了

    下。

    很乖巧又懂禮貌的可憐小妹妹——狄恆忖道,對她的好感油然而生。

    「你爸爸呢?」他放柔了聲音問道。

    「去拍電視了。」小淑女憂鬱地抿著嘴說道。

    「你爸爸是演員啊?」

    「爸爸是攝影師。」瞄他一眼,一副嫌他很笨的表情。

    「喔。」狄恆受教地點點頭,繼續他愛的發問。「你一個人在家?」

    「有叔叔陪,他在睡午覺。我也睡著了,我夢到媽媽。」周寧寧紅著眼眶,卻沒有掉眼

    淚。

    「所以,你跑出來找天堂裡的媽媽。」他心疼地攬住了周寧寧的肩頭,注意到她的身體

    冷得驚人。

    「天堂究竟在哪裡?我問了好多人,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小小身子不自覺地朝溫暖

    源偎去,但也不忘瞪他一眼。「然後,你還騙我!」

    「我沒騙你。」他臉上的表情仍然平和,年輕的臉孔卻有著超齡的平靜與一種符齡卻又

    不甚搭軋的無憂無慮。

    「天堂就在你可以看見的地方。」他真的這麼以為啊。

    「哪裡?」她連忙坐直身子,著急地扯著他的手臂追問著。

    「天堂在這裡。」狄恆拍拍自己的胸口。

    周寧寧瞪著他看起來很「誠實」的雙眼,然後——

    她緩緩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

    「騙子!」她跳起身,哇哇大叫著。「我媽媽沒在這裡!」

    狄恆左手食指擺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右手則忙著去揉耳朵。要命,耳膜差點被震

    破,小美女的音量驚人!

    「你記得你媽媽的樣子嗎?」他坐直身子正好與她的視線平行。

    「記得啊!」她凶巴巴地看著他。

    「那就對了,媽媽就住在你心裡的天堂,只要你想她時,她的樣子就會出現在你的心裡。」

    「可是——我不要只是想她,我要看到她、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媽媽抱抱啊……」周寧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淚水終於忍不住掉下來。

    狄恆心酸地看著小女孩臉上豆大的淚珠,忍不住起身輕輕抱住了她。

    小女生抓著她的衣服,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嘴裡喊的媽媽也從清晰到沙啞……

    沒哄小女孩不要哭,他只是拍著她的背,自動把他的棉質T恤當成她的手帕和衛生紙。

    「哥哥教你一個方法,你從今天開始數數,一天數一下,等你數到二萬九千下時,你應

    該就可以看到媽媽了。」假設周寧寧活了八十多歲的話——這個數目字應該不算詛咒她吧。

    「那麼久,我今天晚上就數到一萬,明天再數二萬……」她因為淚水而發亮的眼,像兩

    顆璀璨的小星星。

    「一天只能數一次,否則就看不到你媽媽了。」他嚴肅地耳提面命。

    「真的嗎?」她咬著小嘴,眨了兩下眼,有點懷疑。

    「真的。」他很肯定。除非她將來成了大奸大惡之徒、下了地獄,她們母女才會永世不

    得相見。

    周寧寧蹙起眉,偏著頭,認真地想了想後,主動抱住他的腰。

    「大哥哥,你真好。」娃娃臉崇拜地看著他,笑容如糖似蜜。

    狄恆笑了,一股成就感與保護欲充斥著他的胸口。

    「到我家吃飯好不好?我爸爸很會做菜,今天還有烙餅可以吃喔。」他笑著拉起她的手

    往屋子走去。

    「烙餅是什麼東西?」聽起來很奇怪。

    「烙餅跟蔥油餅有點像,可是烙餅的餅皮比較多層次,吃起來的口感比較酥脆香甜……」他沿路發揮身為烹飪家之子應有的口才,很自然地便把她帶上了晚餐桌。

    當天餐桌上,他那位感情豐富的爸爸,差點沒掉下眼淚收她為義女。

    而在那天星星異常明亮的夜裡——狄恆成了周寧寧最喜歡的人,而周寧寧則是狄恆未來十

    年裡最喜歡的「小孩」。

    ☆☆☆

    那年夏天,周寧寧十三歲,正要升上國一,身高、體重都是班上不可忽略的重量級人物。

    那年夏天,狄恆二十四歲,修了企管和會計的雙學位,甫從大學畢業,換了副頗有時尚

    感的方框眼鏡,理了個滿時髦的小平頭。

    那年夏天,氣候炎熱得讓人頭昏腦脹、正午時分的馬路被曬出了氤氳的透明熱氣,是那

    種流一滴汗到地上都要發出滋滋蒸發聲的可怕酷暑……

    「狄恆,我們家寧寧這兩天就交給你了!」

    周國倫的大嗓門非常清楚地把他即將離家兩日的訊息傳遞給左鄰右舍。

    「周老大,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狄恆陪周國倫站在自家的花蔬小圃前,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

    要命,這是什麼太陽啊!

    「老大要不要進去我家坐坐?」狄恆擦去額上的汗水,嘴角有點顫抖。

    「不了,我要走了。」周國倫半轉過身,猶豫了一會兒,卻還是壓低了聲音問道:「你

    爸媽的事……還好吧……」

    沒辦法,狄恆的老爸也算半個影劇圈人,總是會有些八卦流言傳到他耳裡。

    「他們的事,他們自己處理。我要去當兵了,管不了那麼多。」狄恆淡淡地回道,方稜

    有型的鏡片之下,有一雙太鎮定漠然的眼睛。

    「你也大學畢業了,這時間真是嚇人。還記得你那年要去南部讀書時,我們家寧寧哭到

    我弟弟以為我翹辮子了。」周國倫有感而發地說道。

    「是啊,寧寧今年都要升國中了。」狄恆不免也感歎了一番,他的小小跟班居然要升國

    中了。「我這陣子忙著畢業的事,好幾個月沒看到她了,我也很想她呢。」

    「我快來不及了!寧寧在洗澡,你待會兒到我家去找她。」周國倫把家裡鑰匙塞到他手

    裡。「她看到你八成會樂到尖叫的。她本來以為是她的睡覺叔叔要來陪她的。該死,我來不

    及了……」

    周國倫看了一下手錶,大吼大叫著呼嘯而去。

    狄恆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失笑出聲。

    此時此景讓他有種錯覺,以為自己身處在沙漠,目送著另一名精健短小的酋長騎著駱駝

    消逝在火紅太陽的另一端。

    然後,他拿著宮殿的鑰匙,等著和酋長的女兒幽會。

    和十二歲的寧寧幽會?哈!他以為自己在拍電影嗎?

    狄恆笑著想撥撥自己的頭髮,手掌卻只抓到一團空氣——因為要向過去告別,所以提前修

    剪了這樣的髮型。

    他打開寧寧家的門,看著映照在玄關鏡子裡的自己——

    面無表情的他,像座沒有血肉的石雕。

    他其實有點麻木不仁吧?對於爸媽的離婚,他冷靜的反應讓爸媽都覺得失望。

    不然,要他如何呢?難道他呼天搶地一番,事情的結局就會改變嗎?

    狄恆走入客廳裡,熟練地繞過地上的一堆堆物品,成功坐入沙發裡。

    「又忘了這裡處處是陷阱。」他喃喃自語地從屁股下拿起一本被他壓住的小說。「還好

    今天沒坐到巧克力。」

    隨手把小說往桌上一放,粉彩的唯美封面及斗大的《壞壞惹人愛》書名,引起了他不小

    的震撼。

    愛情小說耶!

    怎麼寧寧已經到這個年齡了嗎?

    「睡覺叔叔,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跑來了……」

    周寧寧濕著一頭短髮,從浴室出來。

    「嗨,寧寧丫頭。」狄恆抬起頭,真心的笑容溢滿了臉龐。

    「狄恆大哥!」

    周寧寧的尖叫聲才像火車的氣笛聲響起,整個人就像失控的火車頭一樣地筆直衝向他的

    懷裡,重重地將他撞到沙發背上。

    狄恆推正挺鼻上的鏡框,苦笑著承受著這份大禮,一口氣被硬生生擊出胸口。寧寧的「

    份量」好像又增長了些……

    目測約一百五十公分的她,可能至少有四十幾公斤吧!雖然寧寧胖胖的也很可愛,可是

    她才跑了一小段路,就喘得像經歷了世界大戰,這樣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大好吧!狄恆關心地

    看著懷裡的小胖妹。

    「你怎麼把頭髮剪這麼短,你失戀了啊?」周寧寧伸手探向狄恆的短髮,驚叫了一聲。

    「會刺人耶!你幹麼弄個刺蝟頭!」

    「你真是不懂得欣賞,我坐車回來時,還有女人過來搭訕,說我既酷又有型,問我是不

    是模特兒哩!」在寧寧面前,他向來容易開心。

    「那個女生一定是忘了戴眼鏡。」周寧寧跑下沙發,抱著雙膝,蜷坐在沙發邊,像只有

    點龐大的寵物。

    「是你還不懂得欣賞我的英俊出眾!」狄恆傾身捏住她麵團似的臉頰,雖然掛得很愉快

    ,卻還是無法置信她怎麼會像吹氣一樣地膨脹起來。「你看起來過得不錯!」

    他表達得很含蓄。

    「對啊,最近麥當勞新推出的套餐好好吃喔!我已經連吃了一個禮拜了!」她興高采烈

    地說道。

    「周小姐!」狄恆翻了個白眼,一臉的不以為然。

    「那些東西不營養。」她搶先他一步說話,舉高雙手做出投降手勢。「好啦,我下回改

    吃達美樂披薩總可以了吧。」

    狄恆看了她一眼,原本要教訓人的嘴卻突然失聲。他盯著她白色T恤前那兩點「可疑」的

    突起。

    「你沒穿內衣……」他火速撇開臉,整張臉驀地通紅。

    「你很色耶!」

    周寧寧脹紅臉,立刻彎腰駝背地轉過身,小跑步地衝回房間。

    狄恆聽到房門「砰」地一聲關上時,他才敢把差點扭掉的脖子恢復正常。

    老天爺,這種情況還真是「監介」。

    寧寧成天和周老大那些工作搭檔們混在一起,言行舉止早就愈來愈有男子之風,敢情她

    早就忘了「男女有別」這個大前提。

    他可能要好好幫她上一堂健康教育課了。狄恆莫可奈何地聳聳肩,突然有點懷念起她六

    歲時的清秀小甜甜模樣。

    從眼尾餘光看到周寧寧的房門悄悄地打開,頭臉低低的她加了件厚厚的紅色背心,看起

    來很像聖誕老公公的接班人,圓得很有喜氣。

    「你……呃……沒有內衣嗎?」他問出心裡的疑惑。

    「拜託,我又沒有什麼胸部……」周寧寧不自在地縮在離他最遠的那張沙發裡,仍然蜷

    曲著身子。

    「可是你已經在發育了,周老大沒注意到嗎?」他義正辭嚴地說道。

    「他最近比較忙。」周寧寧習以為常地說道。

    這讓狄恆歎了口氣,走到她身邊,揉了揉她的頭髮。寧寧是乖巧的,她從不抱怨,她只

    是——愈長大愈不愛笑了。

    「我明天請我媽媽陪你去買內衣,然後叫我爸多幫你準備一份食物……」他的聲音猛然

    打住。現在的爸媽不再是以前的爸媽了。

    狄恆盤腿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坐下,默然無聲地看著自己的手。

    「狄伯伯和狄媽媽最近都常常不在……」她小聲地接了話,從沙發上滑到他旁邊坐下,

    同情地拍拍他的背。「爸爸說他們好像要……」

    「對,他們要離婚了。」他據實以告,緊握了下她的手。

    「騙人。」

    周寧寧看著狄恆的眼睛,卻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我也希望我在騙你,但是他們下個月就正式離婚了。」伙恆伸了個懶腰,故作不在意

    地說道。

    「他們看起來很好。」她搖搖頭,表示她的不瞭解。

    「就是這樣才覺得很恐怖,原來我從小到大都生活在一場騙局裡。他們早就只把對方當

    成一個室友,早就各自合理地在外頭尋找新天地了。他們只是在我面前,表現出他們覺得父

    母該有的樣子。」就他還一逕陶醉在那樣幸福的假象裡,以為自己所處的地方就是天堂!「

    很了不起吧,他們連我這個兒子都瞞過了,一瞞就是十年!」

    狄恆竭力讓自己的音調平穩無波,那些被父母親的隱瞞悶棍所打出的內傷,不想讓誰知

    道。

    他只是希望爸媽把他當個成年人,好好地跟他討論他們的婚姻問題,而不是直接告知他

    這種晴天霹靂的結局。他難道不是他們婚姻中的一部分嗎?

    「我想他們是為了你好。」周寧寧突然一本正經地說道。

    「人小鬼大。」狄恆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你不要難過……」她圓圓的黑眸盯著他,很講義氣的眉頭早就幫他打了十八個結。

    「我沒有難過。」他抿起唇,送給她一個笑容。

    「你有!」周寧寧斬釘截鐵地說道,用兩根手指把他的嘴角往下拉。「我不知道你在想

    什麼的時候,就是你心情不好了。」

    狄恆感覺胸口被重毆了一下。連爸媽都看不出來的情緒,這個小鬼頭居然摸得一清二楚。

    「我還真是沒白疼你。」感動呵。

    狄恆咧著嘴笑,一臂搭在她的肩上,兩人哥倆好地背靠著沙發,四隻腿大剌剌地擱在桌

    子上。

    「只要有人離開家,就會難過的上她把頭倚在他的肩頭,小聲地說道。

    「還會經常夢到你媽媽嗎?」

    「不會了,所以更想她了。」

    「傻丫,有我陪你嘛!」手臂收得更緊了,像孤島上互相倚偎的兩個人。

    「大人真奇怪。」她學他歎了口氣。

    「我也覺得很奇怪。所以,你別這麼快長大——」他戲謔地拿起桌上那本《壞壞惹人愛》

    拍了一下她的頭。「我比較喜歡『乖乖得人疼』哩。」

    「書還我,那是我同學的啦!」周寧寧手忙腳亂外加臉紅耳赤地把書塞到桌子底下。

    「寧寧,我當兵之後又要經常看不到你了,我怎麼活得下去啊!」狄恆看著她,心頭烏

    雲早在不知不覺間散去。

    寧寧是他最棒的家人,兩人互談的心事,從來也不會外洩列第三人的耳朵裡。

    「放心啦!我叫睡覺叔叔帶我去找你探班啊!」她豪氣干雲地說道,臉色卻旋即變得忐

    忑不安。「他們離婚後,你會搬家嗎?」

    「不會,那棟房子現在在我名下了。」他朝她眨眨眼。

    「耶!」她開心地伸手比出一個V字型。「對不起,我不是開心他們……離婚……」

    她心虛地吐吐舌頭。

    「沒關係,我也很開心能繼續和你當鄰居。不過,還是請你要有點女性自覺。」他看了

    一眼她臨時加上的紅色背心。「我畢竟不是你爸爸。」

    「你是我哥哥啊。」

    周寧寧瞪著他的臉,一副他不認帳就跟他拚了的模樣。

    「但是我們倆沒有血緣關係,萬一我獸性大發,你怎麼辦?」他學她雙手插腰,大眼瞪

    小眼一番。

    「不會啦!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周寧寧眼珠滴溜溜一轉,賊賊地一笑。「你在

    擔心什麼?」一臉很有求學精神的樣子。

    狄恆白眼一翻,雙手不客氣地擠壓著她的圓臉。「提醒我夫當兵前,幫你上一堂健康教

    育課。」

    「唉呀……你不說我也知道啦……我們班上同學都會說……」她抓開他的手,扮了個鬼

    臉。

    「你同學說什麼?」他好奇地問道。

    「就是那些結婚……親吻……的啦!反正,就是那些啦……」她渾身不對勁地抓臉又抓

    腮地,只想趕快唬弄過這個話題。

    她哪好意思跟他說那些啊!

    「那些是哪些?」

    狄恆執意逼問,突然有了身為此女父兄的自覺。

    只是,在他逼問了一個小時卻仍然沒有得到答案之後,他合手忙腳亂地提前幫周寧寧上

    了一堂女生發育的應注意事項。

    因為——周寧寧第一次的「生理期」來了!

    所以——狄恆戴著墨鏡在便利商店買了生平第一包衛生棉。

    於是——在狄恆二十四歲這年,他第一次有了當老爸的感覺。

    原來吾家有女初長成是這種感受啊。

    感覺有點複雜,他想……他果真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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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那年春天,周寧寧十八歲,就讀某所、高職的美容造型設計科,男女死黨各一名溫柔美麗的江采薇就讀護專;而鄰居狄恆則經常讓她覺得寂寞與幸福。

    那年春天,狄恆三十歲,身兼父親的經紀人及母親公司的業務副理三職,超時工作及不可開交的忙碌是他的多數時間最佳寫照。

    那年春天的某個下午,春光淡淡、春風暖暖,是個適合情人倚偎在綠地草坡上私語的日子……

    「寧寧都不用擔心減肥這種問題,每天還可以吃好多東西,真的好棒。」吳美麗嗲著聲音,燙過的長睫毛不停地眨啊眨的。

    「對啊,像寧寧這樣無憂無慮地最好了。」賈善良撥弄著染成紅褐色的頭髮,一雙眼睛瞟啊瞟地尋找著是否有任何男人正在偷看她。

    周寧寧沒說話,低著頭走在班上兩大美女中間。

    她身上深藍色的校服是特別訂作的尺碼,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在六十五公斤體重的陪襯之下,走起路來總是稍顯得沉重。

    「而且寧寧也不用美白呢。」吳美麗用一種刻意的可愛姿態,輕點了一下周寧寧被太陽曬成褐色的臉頰。咦,不可能,寧寧的皮膚怎麼會比她還細!

    吳美麗不太高興地抽回了手。

    「對啊,女人如果不用擦什麼保養品、防曬粉餅這些東西的話,可以省掉好多麻煩噢。」賈善良細細的手臂故作親熱地挽著周寧寧的手臂。

    周寧寧咬住牙根,強忍住把她們推開及破口罵人的雙重衝動。

    早知道不愛唸書的下場是要和這一類的同學為伍,她至少會多讀兩本書,看能不能和好友采薇一塊兒去讀護專。

    就算她穿上護士服像頭大白鯊,也好過被一群火雞追殺來的幸福一點吧!

    「寧寧,你生氣了嗎?為什麼都不說話?」吳美麗小手揪住胸口,一副受驚的模樣。「我們這麼說你沒關係吧?」

    「你們不是每天都這麼說嗎?」周寧寧面無表情地丟了一句。

    「唉呀,人家哪有嘛……你討厭啦……」

    兩個女生笑得花枝亂顫,小手亂敲亂捶一番。

    周寧寧開始認真思考著這所學校是不是火星人的大本營,否則她怎麼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和這兩個女人搭同一班公車回家,是一場演了三年的恐怖大爛片。幸好,這部片快要下檔了。她這被捉來陪襯的路人甲,總算可以下台一鞠躬了。

    「那個男人滿帥的……」吳美麗走路的姿態特意地妖嬌了起來。

    「對耶,還開BMW,應該滿有錢的。」賈善良把髮絲撥回耳後,擺出她最自傲的角度。

    周寧寧見狀,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嘴角不屑地往下壓低十五度。她其實非常清楚這兩個同學身段為何如此苗條的原因。

    因為她們的對話實在很沒營養!

    「寧寧。」一個優雅的男聲傳入她的耳裡。

    周寧寧頓了一下腳步,驀地抬頭一望。這個聲音是……

    「狄恆大哥!你回來了!」

    周寧寧興奮地大叫出聲,一路朝他飛奔衝去。

    「傻丫,你要去參加奧運短跑啊!」狄恆大笑著攬住她的肩膀,給了她一個貨真價實的大擁抱。

    「我……以為……你要下星期才會回來。」周寧寧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那是寧寧的誰?」吳美麗自以為是的低語其實不小聲。

    「反正不會是男朋友嘛。」賈善良尖聲說道。

    「她哥哥嗎?」

    吳美麗雙眼發亮地看著前方那位一身黑衣,烏髮繫於腦後,戴著黑色細框眼鏡,左看右瞧都很有藝術家氣質的俊男。

    「拜託,臉孔還有身材就差了十萬八千里,好不好?」賈善良滿口的刻薄言語,臉上卻詭異地帶著一個溫柔的微笑。

    狄恆冷冷地朝那兩個女人望了一眼,不料他長得太好的輪廓卻讓這一瞥顯得魅力無窮,兩名花癡女不敵電力,頓時又是吱吱咯咯一陣亂叫。

    狄恆和周寧寧同時翻了白眼,然後兩人四目交接之後,又同一時張口哈哈大笑。

    兩名狀況外的女子不明所以,不過她們當然也跟著掩嘴笑了一分鐘左右。

    「有點想吃嘉義火雞肉飯。」狄恆有感而發地說道,笑容仍掛在唇邊。

    「那我們趕快去吃吧!」周寧寧看著兩位同學正加速朝這裡前進,她立刻轉過身,拉住他的手,誇張地用力咧著嘴笑。

    「愛逞強。」

    狄恆輕彈了她的唇邊一下。她每回笑得言不由衷時,右側嘴角那個可愛的小梨渦就絕對不會出現。

    「寧寧,他是誰啊……」吳美麗先挨了上來。

    狄恆臉色一斂,又化身為都會酷男,根本不理會她們,逕自幫寧寧打開車門。

    「你好,我們是寧寧的同班同學,請問你是她的……」賈善良自以為高明地直接站到他面前。

    「我是她男人。」

    狄恆「砰」地一聲關上車門,面無表情地瞄了她們一眼,逕自走到駕駛座。

    「咻」地一聲,白色房車疾衝向前,把排氣管的廢氣直接送到那兩個女人大張的嘴裡。

    「哈!」周寧寧抱著安全帶,笑到東倒西歪。「你看到她們的表情了嗎?好像聽到大象林旺要競選總統一樣!我第一次知道吳美麗嘴巴裡居然鑲金牙!呵呵……」

    他揉亂她的發,聽著她開心的笑聲灑在車子裡,眼鏡下的雙眼也不禁閃耀著笑意。回家真好。

    「你那些同學是難民嗎?瘦得跟竹竿一樣。」他問。

    「現在流行瘦啊!大家都嘛說她們身材好,其中有一個還是班花咧。」她看著他的側臉,想知道他的反應。

    「班花?看不出來哪個長得特別美。」他不以為然地說道。

    「對啦,狄先生現在見多識廣,一下子跟著狄伯伯在電視台跑,一下又跟著狄媽媽處理國外事務漫遊四方,當然不把我們學校裡的這種小家碧玉放在心裡。」她咬著指甲,不是滋味地說道。

    狄恆一挑眉,在紅燈時踩住煞車。

    「寧寧,你是早發性更年期嗎?」他傾過身,飛快地用雙手捏住她軟軟的腮幫子。

    「會痛啦!」周寧寧哇哇大叫地掀開他的手,揉著臉殯問道:「什是早發性更年期?」

    「你如果不是更年期提前報到,怎麼會芳齡十八歲就這麼愛碎碎念啊?」他揶揄她。

    「反正我就是有問題,做什麼都不對,這樣可以了吧!」她別過臉瞪著窗外,開始生悶氣。

    半個月沒見面,他居然還嫌她囉嗦。

    就算她愛囉嗦好了,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了,幹麼一回國就囉哩叭嗦!虧她有時候還會浪費時間想念一下他——她滿心不爽快地想著。

    「唉呀,你幹麼板著一張臉?我保證你的問題絕對沒有我大!你想想——我居然喜歡一個做什麼都不對的女生,而且還跑到學校去接她放學?你想我需不需要去做腦部斷層掃瞄?」狄恆的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後背,一本正經地說道。

    「神經病。」呵。

    周寧寧扁著嘴,努力不讓唇邊的笑容顯得太誇張。

    被罵得很愉快的狄恆,微笑著踩下油門,跟著車流緩慢地前進。

    還是寧寧最好!開心就笑,不高興就板個臉,比他那些女朋友誠實多了。難怪他每回心情不好、工作疲累時,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寧寧。

    在她面前,他可以不用世故,可以隨心所欲。

    「我聽周老大說,畢業後想讓你去日本讀書?」狄恆閒聊似地說道,接過她遞來的糖果。

    「對啊。」她一次丟了三顆糖到嘴裡,用力地咬啊嚼地。

    「你想去嗎?」女人心果然如海底針,他現在還真猜不出她的想法。

    「我不知道……」在台灣都被人嘲笑了,在日本她可能沒有走出門的勇氣。

    周寧寧看著自己幾乎和他一樣粗細的手臂,嫌惡地把它們全塞到身後。

    「不談出國的事了!還早啦!對了,你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她問。

    狄恆看了她一眼,沒有強迫她轉回原來的話題。

    「我爸出國度假去了,我媽公司員工旅遊,我一得空當然要溜出來逍遙,我已經兩個月沒休假了!」他綻放出一個從不在閒雜人等面前展現的燦爛笑容。

    「沒去找你女朋友?」她好奇地問。

    「女朋友太多個,三天找不完。所以,找你最實際嘛!」狄叵理所當然地說道。

    「不要臉、花心、壞男人。」她不客氣地扯扯他的長馬尾,滿意地聽到他慘叫一聲。

    「我一向很老實,她們每個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啊。」馬尾被她的怪手扯偏,他索性扯下髮束,披了一頭的發在肩上。

    「就是那種笨女人、怪女人,把你們這種男人寵壞了。」周寧寧嘴巴叨念著,眼睛卻盯著他放下長髮後,頓時微帶野性的臉龐。

    「你想太多了吧,因為我可能也只是她們的幾分之幾。」

    狄恆不在意地一聳肩,他早過了對愛情認真的年紀了。

    從爸媽離婚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遊走在多元化的遊戲規則裡。對他而言,專一的感情是不可能的笑話。

    「你們這些都會男女的腦袋在想什麼?」周寧寧瞪大了眼,忍不住揉了一團面紙丟到他身上。

    「我們什麼都不想——尤其不想『永遠』。」他實話實說,又引起了她的抗議,這會兒連糖果紙、濕紙巾全都扔到了他的大腿上。

    「都不想要永遠,那你們為什麼要談戀愛?」她譴責地大聲問道。

    「因為我們都不要永遠、因為一個人會寂寞、因為有些事情兩個人做比一個人痛快。」他想都未想地就給了她一連串理由。

    「色狼!」

    周寧寧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吼道。

    「你幹麼這麼激動?我說的是去餐廳吃飯啊。」狄恆轉過頭,無辜地對著她眨了眨眼。

    「你少來了,你以為我才認識你兩天啊。」她控訴著他,但脖子和臉頰的肌膚全不自在地紅成一片。

    「唉呀,聰明如你,當然知道有些事我不方便說得太明,等你長大自然就會懂了。」狄恆完全一派鄰家大哥的無害姿態。

    「少來,你每次都這樣。不想說老實話的時候就唬弄我,說什麼等我長大就會懂了。狄老先生,我已經長得比一些營養不良的人行樹還高上一截了,好不好?」她不滿意地噘一下嘴,搶白了一句。

    「是嗎?原來你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一棵大樹了啊?」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左手擺在胸口上作出內疚的表情。「那麼,為了彌補我對周小姐的大不敬,我誠懇地要求您現在就打開位於您前方的置物箱。」

    「幹麼?」她雙眼一亮,嘴角已經偷跑出一個很高興的笑容。

    「裡面有禮物要送你。」狄恆捕捉到她臉上若隱若現的小梨渦,鏡片下的雙眼閃過一陣溫柔。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幹麼送我禮物?」嘴裡這麼說,她還是喜孜孜地打開了置物箱裡的紙袋——

    一頂粉紅軟呢小帽,細緻可愛地靠在她的掌心。

    周寧寧雙唇微張,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裡柔軟的布料。她一直想要這種帽子……

    「為什麼不能送你禮物,我是壽星,我最大,我可以決定要收禮還是送禮。」就知道她會喜歡。

    「你生日還有十天啦。」她記得很清楚。

    「可憐的我,在生日當天必須出差到遙遠的美國。」他哀怨地說道。

    周寧寧一聽,心口抽疼了一下,臉色旋即一黯——她是笨蛋,才會幫他訂了一個很大很大很大的水果蛋糕!

    「人不在,就別想拿禮物。」她心情欠佳地大吼一聲。

    「我人在美國,心繫於你啊!不要對我這麼無情無義——咦?」他擺出一臉心痛的模樣。「你老實說,你心裡是不是有了其它男人了?」

    「拜託,誰會要我啊,又肥又黑又醜……」她嗄聲說道,燙手一樣地把粉紅呢帽收回紙袋裡。

    現實就是——她一點也不適合這麼女性化的美麗東西。

    「請問誰又肥又黑又醜了?」狄恆眼神一沉,聲音嚴肅地問道。

    「你身邊的這個醜小鴨啊。」她乾笑兩聲,說話聲音微乎其微。「說我是醜小鴨還算是侮辱了它,它的本質畢竟還是一隻天鵝,而我永遠只是一隻變不了身的鴨子,只適合在天鵝旁邊呱呱叫……狄恆大哥,你幹什麼?救命啊!」

    周寧寧抓著安全帶,睜大的雙眼驚恐地瞪著他們的車子貼身閃過右邊車道的黑色座車。

    白色BMW加速、超車、變換車道,全在別人的喇叭聲和她的尖叫聲中一氣呵成。

    等到她可以正常喘氣時,他已經面無表情地將車子停在路-芳。

    「周寧寧。」

    狄恆側過身雙臂交插在胸前,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周寧寧猛然低下頭,心有不安地猛啃著自己的指甲。他生氣了!所以才會連名帶姓地叫人……

    「如果你對自已又肥又黑又醜的這些評語,是因為聽信了剛才那些骨瘦如柴、面有菜色、面目可憎的女生所說的讒言,那麼我對你感到很失望。」他不客氣地說道,硬是拉下她那幾根被啃得很慘烈的手指頭。

    「呵呵……你不用為了想得到生日禮物就說這些話來哄我。」她使盡全力扯回自己的手,仍然神經質地放在唇邊咬著。

    「我是認真的。你沒有必要因為你的外貌而感到自卑。」狄恆凝視著她說道。

    「唉呀,幹麼那麼嚴肅啊?我剛才是騙你的啦,我怎麼有膽子不準備你的禮物哩?」她假裝沒聽到他的話,一逕嘀嘀咕咕地說著她願意說的詁。「我這回買給你的生日禮物,你一定會喜歡,那是我和采薇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咧。那個瓶子是老闆從義大利帶回來的,湖水綠的半透明水晶瓶,光是擺在櫥窗裡就美得不像話。你這個怪人那麼愛釀什麼水果酒,那個瓶子拿來裝草莓酒最適合不過了,保證鮮艷又美麗,送禮自用兩相宜。」

    周寧寧啪啦啪啦地說了一串,一看到他皺起眉,她一口氣還沒喘過來,馬上又張開嘴呱啦啦地吐了一串——

    「我知道你又要抱怨我沒讓你有驚喜了,對不對?你每年還沒拆生日禮物,我就自個兒辟哩啪啦地把所有內容全說光光了。很無聊,對不對……」

    「閉嘴!」

    狄恆大吼了一聲,周寧寧呆呆地張著嘴,怔愣地看著他。

    「傻丫!」狄恆手臂一伸,重重地抱住了她。

    周寧寧的臉壓在他的胸口上,有些喘不過氣。鼻尖充斥著狄恆大哥身上熟悉的乾淨氣息,心悶悶地痛著,鼻尖酸酸的。

    她僵直的手臂,緩緩地垂在大腿上。

    「我退伍了之後,一直都是臘燭兩頭燒,忙到沒空天天盯著你。但是,你有必要把你的自信心全都丟掉嗎?我很懷念以前那個抓著我的手,問我天堂在哪裡的小女孩——她可是很神氣的。」他拍撫著她的背,輕聲細語著。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現在的我,怎麼可能神氣得起來!」她氣息不穩地對著他的第一顆鈕扣說道,手指牢牢揪著他的衣袖。「每天照鏡子時,我都很想把鏡子砸破,更想躲起來不要出門。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醜死了,你只是比較好心不敢告訴我而已……」

    「夠了。」他打斷她的自憐自棄,捧起她的臉蛋疼惜地輕拍著。「你在我心裡永遠不會丑。」

    周寧寧張開嘴,又合上嘴,驀地眨了幾下眼睛,眼睛猛然往上看,用力眨去眼裡的濕氣。

    「對啊,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瘌痢頭的兒子永遠是自己的好。」她胡亂說道,深吸了口氣。「你敢昧著良心說我長得好看嗎?」

    「五官端正就是好看。你,一點也不醜。但是——」狄恆停頓了一下,莫可奈何地看她咬住了唇,一副等著接受打擊的樣子。

    他不滿地敲敲她的額頭,沉聲說道:「但是,我非常、非常地不喜歡你現在這種死氣沉沉的樣子。我的生日禮物不要什麼義大利水晶瓶,我只希望你為我改變一下自己,可以嗎?」

    「你告訴我怎麼改!」她激昂的臉脹成憤怒的紫紅,忍不住對著他低喊出聲。「你以為我不想改變嗎?我就是會肚子餓啊、我就是吃得多啊,難道要我餓肚子不吃東西嗎?然後,我每次一下定決心,想少吃一點,班上同學就嘲笑我愛美想減肥——結果她們每個人都吃得跟小鳥一樣少!老師上課時老說我配色能力好、搭配能力佳、手巧腦子好,可是——肥胖外表不夠有說服力。每回上課談到彩妝、造型能讓人變瘦的例子,就把我叫起來到台前當示範,然後指指點點半天之後,再自以為幽默地說:『咦?寧寧怎麼穿,好像都是一樣胖?』」

    她眉毛一挑,誇張地做出一個見到鬼的表情,嘴角卻顫抖得幾乎說不完一個句子。「……然後……我還要陪著全班哄堂大笑——笑我自已肥到不可救藥!」

    她的拳頭猛然塞住自己的唇邊,狠狠地嚙咬自己的手背。

    「天啊……那些女人對你做了什麼……」

    狄恆震驚到說不出話,心疼到只能呆望著她泛紅的眼眶。

    他為什麼沒有細心地發覺到,同儕暴力一直加諸在她身上呢?

    因為寧寧從不提,因為寧寧只會說到她的死黨采薇和她有多好又多好,她從沒說過其它的人……因為,她沒有其它朋友!

    狄恆的大掌裹住她冰冷的手,相保護著一隻失去母親的幼禽。

    「胖一點有錯嗎?胖一點就代表了人格有問題、人品有瑕疵嗎?」周寧寧停不住想說話的嘴,兀自喃喃自語著。

    「錯的是那些人,我明天就站在校門口,一個一個嘲笑那些曾經笑過你的人。」他哄著她,實在不忍心再看到她可憐兮兮的表情。

    「不用啦……」她哽咽地說道,第一次道出心中真正的想法。「她們……會惡有惡報……她們……很壞心……」

    「她們何止壞心,她們沒良心、沒愛心、不安好心,她們有的只是嫉妒、猜疑,丑劣得令人噁心!」他毫不考慮地批評道。

    她睜著大眼,在她沒發現之前,一顆淚珠已經懸掛在她的眼眶邊——

    他連忙遞上肩膀,承接她不輕易出馬、但保證絕對一發不可收拾的淚水。

    「哇……我討厭我白自己……哇……」

    周寧寧使勁地揉著眼睛,像個小孩子一樣地嚎啕大哭起來。

    他摟著她,下顎緊貼著她的髮絲。過去十二年,她受委屈時蜷在他懷裡哭泣的姿勢沒變,他抱著她的方式也沒改變。

    什麼都沒有改變。所以,他要她回復原來那個瀟灑自在的寧寧!

    「無論胖或瘦,你都是我的寧寧。」他撫著她的頭髮低語道,智黠的眼裡寫著「決心」二字。「如果你胖得健康又快樂,我今天一句話都不會吭。結果呢?你為了幾斤肉,把自己的青春快樂都送給一群黑心腸巫婆,這樣值得嗎?笨丫頭!傻丫頭!」

    「你……才是豬頭啦……」

    她撥空從哭泣聲中回了他一句,抽噎了幾聲,開始覺得哭得有點累。

    趴在他胸口喘氣,搗著嘴打了個一隔、哭完了,還算滿舒服的。

    「要不要面對現實了?」他扳起她的臉,專注地看著她。

    「不——要。」她馬上搖頭,一手仍然揪著他的衣服。

    「不可以不要!」

    狄恆霸道地說完,猛然伸出雙手掐住她的肩膀、手臂,秤斤論兩似地左捏右抓了一番。

    「我六十五公斤啦!你這樣捏又不會少一塊肉!」她的手掌啪地一聲,擊上他的手臂,滿意地看見他臉頰的肌肉一陣扭曲。

    狄恆忍著痛,不屈不撓的手指攀爬上她的臉龐,沿著骨骼溜了一圈。

    「你的骨架不是很粗。」狄恆宣佈。

    「所以,我的肉多得嚇死人。」他想搞什麼鬼?

    「你這個星期六日有沒有事?」他決定在出差前,對她進行密集的魔鬼訓練、至少要幫她做好心靈重建。

    「沒事啊。你要帶我出去玩,安慰我的心靈嗎?我不要出門,除非你帶我去日本的迪士尼樂園。」她才耍脾氣地說完,馬上又改了口。「我也不要去迪士尼樂園!所有人可能會以為有一頭小飛像在使用遊樂器材——然後,電視台的SNG車會來!然後,如果我不幸把遊樂器材坐壞了,他們還會要我賠錢!然後,我……」

    「周寧寧!」狄恆在她的耳邊放聲一吼。

    周寧寧彈跳回座位上,臉部同時進行著皺眉頭、吐舌頭、把鼻子和上唇的距離縮短到極限的恐怖舉動——

    扮鬼臉!

    他又好笑又好氣地睨了她一眼,突然重新踩下油門,吹著口哨駛向回家的路。

    「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她問著聲說道。

    「對,我不想同情現在的你。」他不懷好意地朝她一笑,笑得她頭皮發麻。「因為你的明天、後天、大後天,會過得更加悲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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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36:20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三章

    從狄恆下定決心要逼她重塑人生的那一天起,周寧寧變成一頭羊。

    一頭長得像人的胖羊——周寧寧自己這麼覺得。

    周寧寧手上的叉子倏地刺上大碗中一片無辜的鮮綠萵苣,沾取了些許酸酸甜甜的日式和風醬後,迫不及待地將它們送入嘴裡,讓唇齒共享

    著蔬菜清新的味道。

    然後,她抓起擺在大圓盤裡的長型三明治,邊吃邊哀怨地看著狄恆。

    「食物健康又營養,有什麼不好嗎?」他的手藝有口皆碑。

    狄恆挑挑眉,抽了張紙巾拭去她唇邊的麵包屑。

    「就是因為很好吃,所以我才瞪你啊。」她合著滿口的食物,唏哩呼嚕地對他說。「你為什麼只給我一份生菜沙拉和三明治,那樣我哪吃

    得飽!」

    「在吃生菜沙拉和三明治之前,你該不會忘記你已經喝了一杯果汁和一碗海鮮濃湯了吧?」

    狄恆伸了個懶腰,閒適地靠在餐椅上,笑看著周寧寧不服氣地瞪大了眼。

    這幾天過得挺愉快——他已經快忘了家的感覺是這樣輕鬆自在了。

    「不用咀嚼的東西不能算食物。」周寧寧理直氣壯地說道。

    「所以海鮮濃湯裡的花枝、鮮蝦和馬鈴薯,都不是你吃掉的,是它們自動消失的。」他不以為然地回應了一句,附贈一個皺眉。「吃慢一

    點,不是告訴過你——一餐飯至少要吃二十分鐘嗎?」

    「咀嚼久一點,腦子就會發揮效用,讓我覺得我飽了,然後我的食量就會變少了——對吧?」她流利地背出他老掛在嘴邊的話。「每餐飯

    都聽你嘮叨,心裡早就聽飽了。」

    她把盤子推到他的面前,不客氣地大聲說道:「肚子沒吃飽。」

    「一塊三明治已經包含了一份火腿、一份煎蛋、一份煙熏起士和兩片烤吐司,吃不飽的話還有……」狄恆瞄了她一眼,神秘地咧嘴一笑,

    故意不把話說完。

    「我不要吃蘇打餅乾!我已經快把蘇打餅乾吃到滅種了,惡。」周寧寧馬上接話,嚴重抗議道。

    「哈——」狄恆的臉龐向後一仰,盡情地放聲大笑。

    寧寧的五官是她內心的鏡子,內心的喜怒哀樂全都反射到臉上,好單純又可愛噢。狄恆小小地感動了一會兒。

    「蘇打餅乾是鹼性食物,對胃不錯,熱量少又香脆可口,好處多多。」狄恆揉著酸痛的臉頰,一邊大力向她推薦。

    為了她的信心重整計劃,他對減重這回事至少成了半個專家。

    「既然蘇打餅乾是那麼好吃又極其珍貴,您就留著慢慢享用吧。」她拿著叉子敲著空蕩蕩的餐盤,一臉的不滿足。「小妹我可以委屈一點

    吃一些藍莓起士餅或蜂蜜蛋糕。」

    「不——可——以。」狄恆清楚有力地說道。

    「你今天已經說『不可以』說了三十五次了。」她嘟囔著。

    「那你就不用再挑戰我的極限了,我不也跟你吃一樣的食物嗎?我抱怨過嗎?我甘之如飴。」他說。

    周寧寧用手將眼尾扯高,用一雙瞇瞇眼翻白眼給他看。

    狄恆傾身向前,故意抓住她的眼皮往上拉。「這樣更恐怖。」

    「吼——」周寧寧齜牙咧嘴地朝他嘶吼一聲,張牙舞爪地說道:「再碰我,我就用我高聳入雲天的小腹嚇死你。」

    「大王,我好害怕。」

    狄恆一時興起比起蓮花指,跟她一塊兒演起戲來。

    「知道怕就好了。」她拍拍肚皮,發出結實的咚咚聲。「把藍莓餅乾拿出來。」

    「不——可——以。」狄恆啪啪拍了兩下她的臉頰,乾脆地說道。

    「你不會餓嗎?」她決定和他講理。

    「不會。」就算餓也不會告訴她。

    「我去上學的時候,你都在公司偷吃山珍海味?」她的眼裡寫滿了懷疑。

    「寧寧小姐,何出此言,難道——莫非——」他推推鼻樑上的眼鏡,露出精明的偵探表情。「你在學校偷吃零食?」

    「我沒有!」

    周寧寧臉色一陣青綠,心虛地看著沙拉缽碗裡的那顆紅色小西紅柿。

    「你敢發誓?」狄恆板起臉,雙臂交插在胸前——她的額頭寫了「說謊」兩個大字!

    「我敢發誓,除了狄恆的便當之外,我沒有偷吃零食……周寧寧兩手高舉,快速說道。

    她偷吃的是福利社的炸雞腿便當!

    「這樣才乖。也不枉費我在百忙之中,每天含辛茹苦地幫你做便當的一片苦心。」狄恆故意鄭重其事地說道,起身揉著她的頭髮,順道打

    量著她仍未改變的豐潤臉頰——

    看來,未來的路還很漫長。

    周寧寧乾笑一聲,望著他慈母一樣的燦爛笑臉。

    她發誓再也不背著他偷吃便當了!

    「我明天出國以後,會把便當的菜單交給我老爸,他幫你做好便當之後,會請人送過去。他看到我畫的那些比較適合兒童吃的五彩繽紛菜色,一定會笑到昏倒。你這個挑食又貪吃的大嘴丫。」她不愛吃沒有顏色的東西,白吐司、大白菜、高麗菜、魚片,她都不愛。所以,他只好用兒童食譜來調製出適合她的菜單。

    孩子氣——她呵。

    狄恆好笑又好氣地抓住她的嘴巴兩側,拉長成唐老鴨的形狀。

    「你如果不送便當來給我,我們班上同學一定會失望到昏倒。」周寧寧暴力地咬開他的手,然後嘴巴就沒閉起來過。「吳美麗和賈善良現在是狄恆親衛隊的隊長,最近每天都很親切地喊我『表妹』。」

    「表妹?」

    「你每天送便當的行為已經讓我成為全校名人,沒人會相信你『只是』我的鄰居,所以我只好說你是奉命關心我的表哥。反正所有關係解釋不清的,就用『表哥』這個曖昧形容詞來籠統涵蓋就絕對不會出錯。我很聰明吧!」她得意洋洋地雙手插腰。「更別提我現在人緣有多好了!」

    「拜託,那些女人根本是居心叵測。」

    狄恆猛打了個冷顫,那些高中女生擠在走廊、門隙、窗口偷看的過度熱情,還真是讓人難以消受。「我每次上下樓梯,都會有人『不小心』撞到我,我身上已經多了好幾塊酸痛貼布了。老天保佑,我以後不用再看到她們了。」

    「自古紅顏多薄命,原來是由於這種因素啊!哇哈哈……」周寧寧大笑著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狄恆悶哼了一聲,回敬她一掌。「你是嫌我的內傷還不夠重嗎?」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懷念你的便當的。」但是她可不懷念晚上還要去跑步運動。

    「拍馬屁也沒用,你待會兒還是一樣要和我一起跑步一個小時。」他是鐵面無私的大哥。

    「讓我死了吧!」周寧寧乍然臥倒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如果再像前陣子那樣過日子下去,那才真的是生不如死。」狄恆不客氣地拉高她的衣領,學她說話的音量吆喝了一聲。「擦桌子!洗碗了!」

    「耳朵被你震聾了,聽不到。」周寧寧整個身子被人向後猛扯,她的兩隻手臂卻拚命地向前伸展。

    她討厭擦桌子,更不喜歡洗碗!

    「如果這樣就耳聾了,那我可能早就被你的嗓門嚇成自律神經失調了。」他不客氣地繼續「說」道。「吃飽飯不要一直坐著,否則小腹會愈積愈壯觀,給我起來!」

    咳!喉嚨還真是吼得有點痛。

    「吃飽飯應該坐在沙發裡休息看電視,運動眼睛啊。」她抓著桌沿,拚命地和他拔河。

    「你全身上下最不需要運動的就是你的嘴巴和眼睛了。其它的,全部需要魔鬼訓練。」狄恆教訓著她。

    這陣子和她一塊兒運動,他才知道她的體力有多差,叫她跑個幾步路,她就一副喘到像要休克的樣子。然後,她之前不運動的原因更是絕到讓他口吐白沫。

    她說胖女人穿運動服看起來會更臃腫,所以拒絕運動。

    「今天放假一天,拜託嘛。」她扯著他的手臂,苦苦哀求著。

    「不——可……」

    咕咕——咕咕——咕咕。

    咕咕鐘敲了八下。

    「該死,八點了。」

    狄恆瞪著牆上的時鐘,轉身就衝向客廳,抓起外套和車鑰匙就往大門跑。

    「我出去幫我爸談新節目的案子,你把廚房收拾乾淨。不可以偷開櫃子吃東西。」他頭也不回地交代道。

    「不會啦。」周寧寧胡亂地應和了兩聲。

    反正她偷吃,他也不知道。

    周寧寧扮了個鬼臉,不料狄恆卻突然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周寧寧猛打了個冷顫,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關於我的規定,我們就各憑良心行事。我每天做牛做馬做便當,也不知道是為了誰?如果有人還不瞭解我的苦心,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哀莫大於心死嘛。」他平靜地說道。

    她緊張地絞著十指,只能點頭點頭再點頭——狄恆大哥好恐怖……

    「我就知道你是個乖孩子。」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步伐輕快地打開大門。

    周寧寧揉了一下眼睛,以為自己看到他身後的黑色惡魔翅膀。

    罷了,他現在出門也好,至少她可以逃掉今晚的運動時間——她歎了口氣。

    「慘了。」她本來打算晚上十一點要幫他慶生的。

    周寧寧想起今晚的「原訂計劃」,突然火燒屁股似地衝到大門口捉人。

    「喂,你不會很晚才回來吧?」

    「不會。這個電視節目的案子已經初步談過一次了,最晚十一點就可以回來了。」狄恆看著她慌慌張張的模樣,惡作劇地給了她一個天使般的純真笑容。「你不會是要提前幫我慶生吧?」

    「拜託……」她扁了扁嘴,有點惱羞成怒地朝著他嚷著。「我……我才那麼沒無聊哩。禮物早拿給你了啊!」

    「噢。」狄恆十分配合地點頭,朝她揮揮手,繼續向前走。「我早知道我老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周寧寧看著他洩氣的雙肩,忍不住向前大跨了一步。「我……」

    「對了。」他停下腳步,漫不經心地回頭說道:「我一定會趕回來吹臘燭的。」

    「好!」她立刻拊掌大樂了起來,右邊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地配合著炫耀的語氣上揚。「是你最喜歡的水果口味噢。」

    「啪——」周寧寧一掌拍上自己不打自招的「大」嘴巴。

    「水果口味的蛋糕是吧?」他目不轉睛地衝著她笑,三步並作兩步地站到她面前,二話不說就給了她一個大擁抱。

    「就知道寧寧對我最好了。」真是心滿意足啊。

    「我是好心看你一個人在家很可憐啦。」周寧寧辣紅了臉,一手戳著他的腰,下鄂高昂、凶巴巴地瞪人——十八歲的少女被戳破心事時,還是很彆扭的。

    「我哪裡可憐,我有你陪啊。」狄恆拍拍她的肩膀,手掌底下傳來的豐厚觸感提醒了他。「親愛的寧寧,你比較喜歡吃完蛋糕在夜裡跑步,還是明天早上五點起床運動?」

    「狄恆,你是個魔鬼!」周寧寧氣得站在原地跺步,引起狄恆和地面不小的震撼。

    狄恆開始認真考慮,跑步一個小時可能還不大夠……

    「我是你的魔鬼天使。冰箱第二層的草莓果凍是給你的,美容養顏。」狄恆看了一下手錶,微擰著眉匆促地往前走。「我走了,你乖乖等我回來吃蛋糕。」

    周寧寧對著他的背影點頭,看著他高瘦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有狄恆陪在身邊,她想她是幸福的。

    惡,聽起來像個甜蜜小婦人。

    周寧寧驀然咬住自己的指甲,耳朵突然微熱了,胸口卻莫名抽痛了一下|這可真是標準的胡思亂想了,狄恆大哥多關照她這個肥丫頭一些,不過是因為她是他的好鄰居罷了。

    而她,在他的愛心上狠狠地揍了一拳。

    狄恆瞪著她,幽黑的眼裡閃過一陣怒氣。

    「我……吃零食又不犯法。」周寧寧小聲說道,垂下眼不敢看他。

    「你還敢頂嘴!」一把握起她的下顎,他的鏡片在燈下閃著銳光。「你的良心呢?」

    「被一隻名叫惡魔的貪吃小狗吃掉了……」她陪著笑臉,討好地扯扯他的袖子。「不要這樣嘛……我保證以後……」

    狄恆扯回自己的手臂,乍然從男低音的嗓門拉拔成男高音的水準。

    「保證你個頭!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嗎?」狄恆忿忿地扯下那讓他頭皮發疼的髮束塞回口袋,狂亂落了一肩的發像是一把燃燒的火。「我明天就要出國了,我沒有法子二十四小時都盯著你。我沒有要求你馬上瘦下來,但是你居然才嘗試了幾天就給我放棄。我不想看到你糟蹋自己,結果呢?我的苦心換來了什麼?」他冷笑一聲。「我的苦心等於一地空空如也的零食袋。」

    周寧寧縮著肩膀,被他吼到連大氣都不敢喊一聲。她不知道狄恆大哥會這麼生氣……

    「我現在真時吃得比較少了……」她小聲小聲地想解釋,緊張地啃著自己的手指頭。

    「我人還沒跨出國,你就已經在偷吃零食了,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狄恆背過身坐入沙發裡,憤怒的無力感襲上肩頸,他疲倦地閉上了眼。

    對寧寧這個妹妹,他總是用最寵愛的心來包容她,絕不會用他對自己的高標準去要求她,但是她懂嗎?

    「你讓我很失望,請你回家閉門思過。」他平靜地說道,音調沒有一點起伏。

    「我不要!」她大聲說道。

    「回家去吧!寧寧。我不想對你發脾氣。」狄恆有氣無力地說道。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她不要見到他對她失望。

    她用力咬住指甲,痛到瑟縮了一下身子。

    「沒有誰能夠給你機會,只有你自己能幫助你自己。你不能永遠靠別人拉著你走,沒有誰有那種時問和體力。」他仍然緊閉著雙眼。

    「我會幫我自己,可是……你不要不理我啊……」

    周寧寧衝到他身邊抱住他的手臂,像只可憐的小狗乞求著主人的垂憐。

    狄恆睜開眼,她小兔子的眼睛在一秒鐘內擊敗他的冷酷。

    他才皺起眉頭,雙手卻已經自動自發地把她摟到懷裡。

    「我本來以為我應該習慣一個人了,反正爸爸和你都常常不在家,一個人吃再多的東西也不會有人管我。」她咬著手指頭,抽抽噎噎地說著只有他聽得懂的呢喃。「……這幾天我每天都好高興、喜歡的事情突然變得好多——我喜歡回家、喜歡上學……因為一回到家就有你帶我去吃飯、陪我去運動……」

    「傻丫。」

    狄恆心痛地舉起袖子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卻怎麼也擦不幹。寧寧在他們眼前太活潑,所以他和周老大全都忽略了她其實還只是個怕寂寞的大孩子。

    「別哭了,傻丫。」

    「我就是傻啊……不然幹麼怕你凶我、怕你不理我……還哭哭哭……我已經很久不哭了。」她挺直身子,想裝出堅強的樣子,偏偏那一臉的淚水就是顯得很悲慘。

    「我保證以後會多找點時問陪你,可是也請你答應我,千萬不要再暴飲暴食地對待你自己,保持目己身體健康、萬事如意,O.K.?」

    狄恆的眸光轉緩,輕輕地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

    周寧寧咬著唇,乖乖地點點頭。如果狄恆大哥可以一直這樣溫柔地看著她,要她餓成非洲難民,她都願意。

    叮咚!叮咚!

    門鈴聲悅耳地響起。

    「我看看是誰?」狄恆拍拍她的頭,把她推向洗手間。「去洗把臉,然後我們切蛋糕,好不好?!

    周寧寧吸了一下鼻子,乖寶寶似地走向洗手間。

    「啊!」

    浴室裡傳出一聲尖叫。

    「發生什麼事了?」狄恆著急地衝向浴室。「你跌倒了?還是撞到頭了?」

    「周寧寧哭成酷斯拉了!」

    她宏亮的聲音從浴室傳出,笑聲和水聲是她的音樂伴奏。

    「你再嚇我一次,待會兒就叫你跑步兩個小時。」他恐嚇道,臉上卻掛著笑容。

    叮咚!叮咚!

    狄恆快步走向影像對講機。

    「哪位?」這麼晚會是誰?

    「SURPRISE!」嬌艷的小臉出現在對講螢幕中。

    「苓雯。你怎麼來了?」狄恆立刻皺起眉。

    「知道你明天生日,明天出國,所以帶著蛋糕過來試試我的運氣。」李苓雯巧笑倩兮地說道。

    「狄先生,您要讓這位小姐進去嗎?」「觀雲」大門的警衛盡責地問道。

    「是的。麻煩你了。」

    狄恆說完,不悅地開門,走下幾階樓梯,站在花圃前半個人高的鏤空銅門前——

    李苓雯是電視公司的助理,也是他的女友之一,最近頻頻出沒在他的辦公室,以第一女友的身份自居。

    「嗨。」李苓雯拎著一個蛋糕千嬌百媚地從轉角朝他奔來。「哇,我第一次看到你把頭發放下來,好性感噢。」她興奮地嬌嚷著。

    狄恆一語不發地從口袋裡掏出髮束,重新把長髮綁回成馬尾。

    李苓雯的笑容黯沉了下來。

    「不幫我開門嗎?」她嬌滴滴地問道。

    「你這樣會造成我的困擾。」狄恆站在她面前,完全沒有開門的打算。

    「我是好心來幫你慶生,不要這麼冷漠嘛。」李苓雯努力維持著笑容可掬,提著蛋糕的手卻有些顫抖。

    「我們之間不可能再更進一步,你懂嗎?」狄恆淡淡地說道,一身的黑衣在街燈照耀之下,更顯得漠然。「我還不想為了誰安定下來,如果你和我只是玩玩,那麼我會幫你開門。但是如果你是很認真地提著蛋糕想為你的『男朋友』慶生,那麼請你回去。」

    「不要老是說出這麼殘忍的話,難道你不能為我嘗試改變一下嗎?」李苓雯抓著鐵門,悲切地問道。

    「我……」

    「狄恆大哥,你在哪裡?」周寧寧的聲音轟然響起。

    「我在外頭,你乖乖等我一下。」他自然地回話道。

    「你有客人。」而且是個讓狄恆疼惜的客人!李苓雯尖銳地問道。

    「對,我有客人,所以你請回吧。」狄恆順水推舟地說道。

    「我先聲明,還沒吃蛋糕前,我不要跑步……」

    周寧寧精神奕奕地從大門跑出來,卻突然怔愣在樓梯上。

    這個女生是誰?

    她頭上的那頂粉紅色扁帽,為什麼和他買給自己的禮物那麼相像?心被狠狠螫痛了,於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樓梯上。

    「我還以為是你的女朋友呢。」李苓雯看著那個身材太臃腫、臉孔也滿平凡的胖女生,她旋即綻放出一個燦爛笑容。

    周寧寧的手指陡地緊握成拳,轉身就要往回走。

    「別走。」狄恆一個轉身,緊握住寧寧的手,把她拉下來站在他身邊。

    「她為什麼不能是我的女朋友?」他挑釁地看著李苓雯。

    「你別開玩笑了。」李苓雯神情緊張地看著那並肩而立的兩人。

    狄恆不太發脾氣,最多是冷漠,但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提高音量說話。

    「我沒興趣和你開玩笑。」狄恆抿直唇線,顯得陰沉。

    「她不……你們根本不適合。」李苓雯斟酌著用語,不敢再惹惱他。

    「你就比她適合嗎?」

    狄恆嘴角一扁,斜眼看人的姿態有著比言語更傷人的輕蔑。

    周寧寧一見到她眼眶含淚,立刻拉著狄恆的手走上前。

    算了,自己長成這副德行,對方沒口出惡言,已經很好心了。

    「我是他的鄰居。」周寧寧看著她手中那盒蛋糕,好心地說道。

    「啊|原來你就是寧寧啊!久仰你的大名呢。」李苓雯驚呼出聲,和周寧寧握了握手。「你好,我是李苓雯。狄恆一天到晚把你掛在嘴邊,我以前老吃你的醋哩。」

    換言之,從今之後,你不會再吃醋了!因為周寧寧是一個胖子。周寧寧在心裡幫她補充了一句。

    周寧寧忍不住盯著李苓雯的帽子,她戴起來好好看噢。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有資格戴著這種帽子,挽著狄恆大哥的手走到街上,那會是什麼感覺?

    別人會說他們很相配嗎?他就會像對待他其它女朋友一樣地對待她嗎?

    老天,她在想什麼啊!

    周寧寧咬住自己的手指,緊張地偷看狄恆——

    他正巧低頭望著她,鏡片下的雙眼於是捕捉到她臉上的心魂未定。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狄恆順手把她凌亂的髮絲拂得整齊些。

    周寧寧搖頭,神色不對勁地甩開他的手。

    他的眼睛幹麼那麼深情款款?他幹麼靠那麼近?她的心臟幹麼跳得那麼快?

    最重要的是!她幹麼把狄恆當男人?

    「寧寧?」狄恆拍拍她的臉頰,凝重的臉龐直逼到她眼前。

    周寧寧倒抽了一口氣,見鬼似地轉身逃回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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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36:44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四章

    「寧寧!」

    狄恆跟著她衝進屋子裡,周寧寧卻已經快他一步地躲進洗手間裡。

    「寧寧,開門。」他著急地拍著洗手間的門。

    「不要!」

    周寧寧看著鏡子裡自己那張很像猴子屁股的臉,懊惱地用頭撞了兩下鏡子。

    她的體型比較像紅毛猩猩!一頭喜歡上人類的紅毛猩猩!

    讓她死了吧,幹麼讓她察覺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啊……

    「那種女人說的話,你幹麼當真?」狄恆的眉頭擰絞,眼裡有著對女人奇怪心思的不解。

    「我才不會在意那種不痛不癢的話。」經過吳美麗那些人的毒舌攻勢,她早就百毒不侵了。

    「那你幹麼躲到廁所裡?」

    「我——肚子痛。」

    狄恆鬆了一口氣,就知道寧寧不會和其它女人一樣愛鬧彆扭。

    「誰要你亂吃零食。這下子肚子痛,水果蛋糕也別想吃了。你上完廁所,記得出來吃腸胃藥。」他臉上表情轉為輕鬆。

    「知道了,娘。」周寧寧對著冰涼的鏡子做了個鬼臉。

    「我在客廳等你。」

    「噢。」周寧寧敷衍地應和了一聲,猛拍了幾下胸口,希望能打平自己狂亂的心跳。

    她怎麼會突然心頭小鹿亂撞,狄恆大哥不是本來就長那個樣子嗎?

    戴著眼鏡……眼鏡後面藏著一雙漂亮眼睛、有著一對比女人還秀氣的眼睫毛。

    頭髮紮在腦後……他的臉型偏長,紮起來像個優雅藝術家。

    身高頎長……體格或者稍嫌瘦,但是結實的那種瘦法,她很喜歡。

    「完了。」

    她對著鏡子嗚咽了一聲,前額「喀」地一聲重擊上鏡子。

    她「好像」喜歡上狄恆大哥了……

    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你還好吧……需不需要幫你加油?」狄恆忍不住踱步到洗手間,好心地問候道。

    「你離洗手問遠一點,免得被我熏死。你……你去外面找李苓雯啦!」周寧寧不知所措地咬著手指頭。

    只要看不到他的人,她就可以像平常一樣地和他閒扯淡。

    「我找李苓雯幹麼?」

    「人家帶了蛋糕來,你好歹陪人家唱一曲生日快樂盡盡義務吧。」

    「不需要,我們玩完了。」他不想讓一個破壞遊戲規則,又侮辱寧寧的女人留在家裡。

    「那你隨便去找點事做,不要待在這裡,這樣會造成我的……我的不便啦!」周寧寧抓著頭髮,朝門口大吼一聲。

    「以你現在拉肚子的狀況而言,不『便』不是很好嗎?」

    狄恆想到周寧寧坐在馬桶上吹鬍子瞪眼睛的模樣,倚著牆低笑出聲。

    「我數到三,如果你還在這裡吵我的話,信不信你的生日就永遠停留在三十歲!」周寧寧出言恫嚇道。

    鏡子裡那個凶神惡煞似的女人瞪著她。

    「我好害怕噢。」狄恆抿著一臉笑意說道。「那我先上樓洗個澡,待會兒再下來。」

    「快去快去。慢慢洗,洗乾淨一點。」

    即使沒人看見,周寧寧的手掌還是向外揮出,做出趕人的動作。

    如果她現在出去看到狄恆大哥,她絕對會結巴得說不出話來。

    然後,她一定會忍不住告白。然後,狄恆就會嚇得倒退三步……

    周寧寧的腦子很快地跑過那些畫面。

    心湖掃過一陣冷風,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狄恆大哥歷任女友的模樣在她腦子裡一閃而過,她突然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噩夢中——她連喜歡他的資格都沒有。

    不管,今晚先度過再說!誰知道她的「喜歡」會不會像流行性感冒,多喝水、多睡覺,蓋被子悶出一身汗後,明天早上就又平安無事了。

    不行,她要逮住李苓雯當擋箭牌。雖然狄恆大哥說他們已經玩完了。

    周寧寧把臉趴在門板上,確定外頭毫無動靜後,她慢慢地拉開門,緩緩地探出頭——沒人。

    她拔腳就往門口跑,而李苓雯正失魂落魄地拎著蛋糕準備離開。

    「李苓雯,你先別走!進來跟我們一塊吃蛋糕!」

    「他不歡迎我,我進去好嗎?」她的眼裡閃著亮光。

    「好到不能再好。」周寧寧二話不說地扯著她的手臂就往屋裡走。

    李苓雯帶著欲迎還拒的笑容,「被迫」踏上客廳,「勉強」接過一杯果汁。

    「他呢?」李苓雯小聲問道。

    「上樓洗澡了。」

    周寧寧正襟危坐地坐在李苓雯對面的沙發,神情嚴肅地像要進行核武談判。

    「你真是個好人。」李苓雯嫵媚地一笑,眉眼彎彎地甚是迷人。

    「我不是。」周寧寧簡短地回答,繼續打量著李苓雯。

    她承認看美女絕對是賞心悅目的事,可是如果這個美女是情敵的話,那她是不是該小鼻子、小眼睛地批評一番?

    首先,李苓雯的眼睛不應上那麼歐洲的寶藍色眼影,她的質感比較日本化,適合粉彩的色系。再者,她個子不高,頸子不應該戴那繁複的首飾。不過,她前凸後翹的身材,真是讓身為情敵的自己也自歎弗如。

    情敵個大頭啦!

    眼前的尤物是女性公敵,她則是一副要競選肥胖公會理事長的模樣。周寧寧對著自己肥嫩肥嫩的手臂,翻了個白眼。

    「你都怎麼保養你的身材?」周寧寧脫口問道。

    「上美容沙龍、到健身房做運動,當然吃東西也要很注意。」李苓雯親熱地拉她的手臂,忙著討好她。「我有一套水果減肥食譜,一個月可以瘦四公斤呢。我明天就把食譜拿來給你,順便帶你……」

    「你不要給寧寧亂出主意。我已經幫她排好了計劃,一個星期瘦半公斤是比較健康且正常的。」

    狄恆的聲音冷冷地從樓梯上傳來,周寧寧和李苓雯同時回頭。

    周寧寧立刻摀住自己的鼻子。她的熱血在沸騰!

    她想,她快流鼻血了!

    狄恆的濕發披散在肩上,全身上下除了那條擦頭髮的毛巾之外,就只有一件她看了不下十次的白色棉質睡袍。

    那條睡袍是不是縮水了?它本來就會那麼貼合著狄恆大哥的曲線,露出他結實的臀部和精健的大腿嗎?

    他的腿本來就那麼修長性感嗎?她討厭男人身上有毛,可是他的腿毛好像、似乎、彷彿很性感?

    周寧寧嚥了嚥口水,滿腦子只能想到「秀色可餐」四個字。

    「寧寧,你沒事吧?」狄恆看著她一臉傻愣地望住自己,不免擔心地問道。

    「沒事!我好得不得了。」周寧寧急忙搖頭否認,眼睛卻繼續盯住他若隱若現的胸膛。

    佛家曰:「相由心生。」那她現在豈不是一副貪婪色女的模樣?

    「你們聊,我去喝水。」周寧寧電擊似地跳起身,拔腿就往廚房跑。

    「你給我坐下!」狄恆一個跨步,拉過她的手臂,直接把她扯到他懷裡。

    一股沐浴後的熱氣直熏上周寧寧的鼻問,她睜大眼睛,盯著一顆水珠從他發間滑下他的喉結、滑落他的胸膛、滑入他半敞浴袍交襟處。

    這……太香艷刺激了!

    周寧寧的十指驀地抓握成拳,用力閉緊雙眼。

    狄恆不解地看著她一臉上場赴刑的掙扎神情,直覺將她拉得更近了些。

    「寧寧?怎麼了?」他俯低臉頰,一縷微濕的發拂過她的臉頰。

    周寧寧打了個哆嗦,懷疑自己的心神正迅速地喪失當中。他說話的時候,氣息一定要吹過她的臉頰嗎?

    她的臉頰好癢。

    更慘的是,她的心更癢啊!

    她現在很想直接把他撲到沙發上……雖然她可能會把他壓扁成人干。

    「我——不大舒服,我要回家……」

    她喃喃低語著,胡亂伸手想推開他,十指卻很精準地碰觸到他胸前猶帶著熱氣的肌肉。

    「嚇!」

    周寧寧嚇得雙眼大睜,正巧看見自己的十指巴在他「可口」的胸膛上。

    「我身上有電嗎?」狄恆好笑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八成是寧寧害羞了。」李苓雯輕笑著走到他身邊,也想表現得熱絡一些。

    「她看過我穿得更少的樣子。」狄恆頭也不回地說道,只專注在周寧寧一人身上。「感冒了?還是發燒?」

    他的手掌按住她的額頭,試探她的體溫。

    周寧寧被迫與他近距離的四目交接,她的瞳孔突然冒出火光——

    都是他的錯!

    他不叫她減肥、不送她那頂帽子,她就不會妄想自己變瘦的樣子,她就不會妄想自己戴著那頂帽子小鳥依人地偎在他身邊。

    「你幹麼瞪我?」狄恆敲了一下她的頭。

    「因為都是你的錯!」她雙手插腰,蠻不講理地說道。

    她決定她還是繼續胖下去好了,這樣她和他之間才會繼續平安無事十年。

    「我哪裡錯了?」他一臉不解。

    「我肚子餓了,我要回家吃飯。」她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道。大聲地說話,她才能夠比較鎮定。

    「吃飯?你剛才吃的那些消夜已經連你明天午餐的熱量都一併包括了。」

    狄恆的手臂攔掛在她的脖子上,根本沒注意到她的背已經完全貼平他的胸膛。

    但她注意到了,而且臉紅得像蝦子。

    「我不要聽你的話減肥了,古有明訓:『能吃就是福。』還有啊!」她一把將他的脖子轉向李苓雯的方向,力道之大差點釀出人命。「美女帶了蛋糕來,蛋糕上有臘燭,我這顆電燈泡當然要退場啊。」

    「寧寧,你好可愛噢。」李芩雯捂著嘴直笑,眼睛卻直瞅著狄恆。

    「我要走了。」

    周寧寧往門口走去,可身後拖了個不放手的狄恆。

    「你放手啦,我肚子快餓扁了,要趕回家補充能量。」周寧寧只想趕快遠離心律不整的處境,完全沒注意到狄恆的臉色已經大變。

    「你現在的意思是說,你決定把前幾天的努力以及我這些日子的心血全都丟到腦後去,只因為你沒有辦法忍受肚子餓?」狄恆毫無高低起伏的音調聽起來陰惻惻的。

    李苓雯站在一旁,根本不敢吭聲。如果周寧寧不是一逕低著頭猛說話,她早該發現狄恆快氣瘋了。

    「對,我就是無藥可救了。」周寧寧一見甩不開他的手,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實情全都托出。「我沒在學校偷吃零食,可是我偷吃便當!」

    周寧寧勇敢地抬頭看向他,卻嚇得差一點奪門而出。

    他鏡片下的深黝雙眼結了一層薄冰,薄冰之下則是高溫百度的熔岩——一副「逆我者亡」的暴君模樣。

    「很好,你每天中午吃兩個便當是吧?真是幸福又美滿啊。」狄恆很和善地微笑著,還幫她鼓掌兩聲。

    周寧寧的頭皮開始發麻,身子一轉就想逃跑,他的手卻抓得牢牢的。

    「李苓雯,把蛋糕打開。」狄恆命令道。

    「好。」李苓雯蝴蝶般地飛到桌前,用最溫柔的姿態拿出一個妝點華麗的巧克力慕斯蛋糕。

    狄恆扯著周寧寧的手臂,一把將她拽到桌前。

    「要點臘燭嗎?」李苓雯問道。

    「不用,我可以直接許願。」狄恆握住寧寧的下顎,漠然的黑眸緊盯著她的驚魂未定。「我祝寧寧心想事成,高興吃多少東西就吃多少,因為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管她了。」

    周寧寧的指甲陷入手心中,一陣心酸差點逼出她的眼淚。

    她討厭這樣的狄恆大哥,可是這是她自找的。周寧寧吸吸鼻子,拚命地想眨干眼裡的水蒸氣。

    她傷了狄恆大哥,沒資格用哭來表演可憐。

    狄恆看著她倔強不認輸的神情,他兩頰的線條驀地繃緊。

    「李苓雯,把蛋糕切三分之一給她。」他冷冷地說道,面容峻厲。

    「那樣太多了……」李苓雯的話被他憤怒的眼神逼回。

    九寸蛋糕被切出三分之一,兩個巴掌大小的巧克力蛋糕被放到周寧寧面前。

    「吃啊。你不是很喜歡吃東西嗎?」狄恆把叉子硬塞到她手裡。

    周寧寧愣愣地看著那一大塊的蛋糕,胃酸一股腦兒地湧上咽喉。她左手抓住桌子,顫抖的叉子刺入柔軟的慕斯之中,挖下一大塊蛋糕。

    「吃不完就不要硬……」李苓雯同情地說道。

    「沒你的事。」狄恆不容拒絕地低喝了聲,鷙猛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周寧寧。

    她低著頭,像一個接受懲罰的麻木犯人,機械化地一口接著一口,中間沒有停頓,甚至沒有咀嚼。

    蛋糕塞滿了她的兩頰,讓她連吞嚥都顯得相當吃力,她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把食物往咽喉裡壓,雙眼痛苦地瞇起。

    「夠了!」狄恆怒喊了一聲,手背上的青筋已然浮起。

    周寧寧聽而未聞地繼續將蛋糕送進嘴裡,用一種自虐的方式把食物全塞到肚腹裡。

    「我吃完了,可以走了嗎?」周寧寧用手背擦去唇上的奶油,低頭說道。

    「很好,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有個性。」狄恆冷笑一聲,不客氣地用腳踢了一下桌子。「把這裡收拾好,你就可以走了。這一地的零食和蛋糕都是你吃的,不是嗎?」

    他回過頭,放緩了語調對李苓雯說道:「你到外頭等我,我去換件衣服就出門。」

    「我們去哪兒?」李苓雯高興地問道。

    「去狂歡。」

    「太棒了!」

    李苓雯開心的笑聲清脆地在屋內響起,而周寧寧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瞪著那個蛋糕、聽著他們的對話、聽著狄恆上樓下樓的腳步聲、聽著他關上大門離開的聲音。

    她沒有再看狄恆大哥一眼,而狄恆大哥也不曾再跟她說過一句話。

    「不要!」

    周寧寧驀然摀住自己的耳朵,痛徹心扉地大叫出聲。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不過是因為害羞,不好意思和他單獨相處,所以才想找個理由逃離他身邊。

    她不是真要把他的好心當成驢肝肺的……

    周寧寧屈著雙膝,無意識地啃咬著自己的指甲,不覺得痛,卻隱約嘗到了血腥味。

    一個人能夠自我厭惡到什麼程度?沒有了狄恆大哥,她會是什麼樣的寧寧?

    胃裡竄上一股酸意,迫不及待地要衝出她的咽喉。她強壓著嘴巴,衝到廚房的流理台,哇地一聲嘔吐而出。

    胃酸的惡腐味混合著那堆未消化的烏黑色蛋糕殘骸,直衝上她的嘴舌。她壓著自己的胃部,傾身又在水槽裡吐出了她所能吐出的食物。

    胃和咽喉因為用力的嘔吐而發疼,她無力地沿著流理台滑到地板上。

    她知道人不能永遠倚靠某個人,不過總是要讓她學著慢慢放手啊。

    她還沒法子學會他的翻臉無情啊。

    不是他的親人、女友,所以她沒有太多的資格去咒罵他,但是他就沒有錯嗎?

    救一個人救到一半時,可以因為那個人無力掙扎,就乾脆狠心地把那個人往更深的河裡推去嗎?

    狄恆大哥!笨!

    她的口是心非,他不懂嗎?這麼多年的相處,他就算沒真弄懂她的脾氣,至少也知道皮毛吧。

    哼,既然她的日子不好過,那她也不要便宜他。

    周寧寧扶著流理台站起身,嗽口、洗臉、深呼吸,等待反胃的感覺過去。

    她要報復!

    怎麼報復?

    嗯,她應該先定個目標,從這一刻起,她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

    那她的目標是什麼?

    立志成為一個把他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聽起來很囂張——挺好。

    但是,她蛻變的過程不可以讓他看見。「驚艷」才是她要的感覺。

    好,她決定了。

    長程目標就是讓狄恆大哥跟在她身後流口水,中程目標則是到日本去學專業造型創造利人利己的雙贏局勢,至於短程目標嘛……

    周寧寧起身搬來一把餐椅,爬上廚房角落那個鑲嵌著馬賽克瓷磚的櫥櫃。敢傷她寶貴的心,就用他最珍愛的東西來還!

    櫻桃酒、李子酒、蘋果酒、檸檬酒、金橘酒、蓮子酒……

    她搬得氣喘吁吁,途中還不時停下來欣賞她送給他的瓶子,以及水果酒明亮的光彩色澤。

    終於,各色繽紛的十二罐佳釀擺在桌上,好不美麗。

    周寧寧盤腿坐在椅子上,對著瓶子左端詳、右思量。

    她對於成為酒鬼沒有興趣,但是她對水果……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洗淨那根他強過她吃蛋糕的大叉子,她露出詭異的一笑!

    走著瞧!

    ☆☆☆

    寧寧還沒回家?

    狄恆看著屋內通明的燈光,在門前停住了腳步。

    敞開的衣領間隱約露出女人留下的吻痕,散亂的發甚且沒費事地紮起,他看起來頹廢得很。而他心情壞到懶得打理自己。

    他覺得自己被家人背叛了,那種感覺壞到他想砸東西。

    所以,他出去做了一堆「18限」的舉動,把那些負面能量全都釋放出去。

    現在,他對於寧寧的行為,仍然餘怒未消。

    但是,他願意相信寧寧一定是有原因才會那樣自暴自棄。

    他們需要談談。

    狄恆推開大門,不尋常的靜謐迎面撲來。

    或者她是回家了吧?他的眼眸黯淡下來。

    寧寧從來就不安靜,總是要弄出一屋子的聲音才心滿意足的。

    她怕孤單的……

    狄恆有氣無力地走上玄關,廚房卻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喜悅以一種超乎他想像的速度攀上他的血液,他迫不及待地走向廚房|寧寧趴在餐桌上,抽筋一樣地扭動著四肢!

    「寧寧!」他大驚失色地直衝到她身邊。「你怎麼了?」

    狄恆面無血色地扶起她的身子,她卻「咚」一聲倒在他的身上,一動也不動。

    他伸手去探她的呼吸!

    「嗝。」

    她睜開迷濛的眼眸,送給他一個酒氣撲鼻的酒嗝。

    狄恆瞪大眼,看著她潮紅的臉龐、泛紅的眼皮及滿是酒味的呼吸。

    她喝醉了!

    而且,她喝的還是連他都不敢無限暢飲的水果酒!

    「周寧寧。」他抓起她的肩膀,全力晃動。

    「嗝。我吃不下了……」她眼皮已經浮腫到張不開。

    狄恆哭笑不得地看著桌上那堆果核小山——

    不,她不是喝醉酒,她是「吃」醉酒了!

    那些水果在烈酒長久的浸漬下,早就吸收了酒液的精華,酒精濃度絕對超過警察臨檢的標準。

    「好癢……」周寧寧呻吟了一聲,全身像蟲子一樣地扭動。

    「好癢啊……」

    她的手指拚命地抓搔著她所能碰觸到的皮膚,偏偏就算抓破了皮,卻還是止不了癢。那癢是從骨髓中鑽出來的,她根本搔不到癢處。

    醉眼惺忪間,她分不清現在是夢境還是真實。只是一看到他站在她面前,她便忙著要告狀|「你的酒有毒!」音量大如雷。

    「是你的腦子有問題!」他不客氣地回吼一聲。

    「……有問題……頭好痛……好癢……」

    周寧寧壓著自己發痛的頭顱,整個頭臉就往他的胸膛頂去,全身上下抵著他的身子不停地磨蹭除癢。

    「嗯……」她不自主地發出喃喃的嬌吟聲。「啊……好舒服……」

    狄恆倒抽了一口氣,驚嚇地把她推到一臂之外,瞪著她嬌憨微張的雙唇。

    該死。

    他居然對寧寧起了生理反應!

    一定是剛對李苓雯不夠盡心盡力,以至於他現在仍然心有餘力。

    狄恆按住自己頻冒冷汗的額頭,「亂倫」二字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彈入他的腦子裡。雖然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可他一直當她是妹妹啊。

    一個體態雖然豐腴,但笑容可掬,有著一對閃亮大眼和一個小巧梨渦,皮膚光潔的妹妹啊。

    「啊……」她的脖子抵著椅背想祛除癢意,發出的聲音卻仍是很曖昧。

    狄恆的喉結上下起伏了一下,雙眼移不開她鮮紅的小嘴。

    「狄恆大哥?」她揚起眸,水汪汪的眼睨著他。

    「不可以!」

    狄恆倒抽了一口氣,急急忙忙地拉下她突然自動掀高的T恤。

    再晚一秒鐘,她就把她自己剝光了!

    「你幫我抓背後……」她再接再厲地想把衣服扯開。

    「我再幫你抓下去,你老爸就會把我抓到牢裡了。」狄恆戒慎地盯著她。

    最後,他一把打橫抱起她!直奔醫院急診室。

    診斷結果!

    周寧寧,酒精過敏。

    拿了藥、打了針,待兩人折騰一陣,回到家時,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他六點就應該要到機場,然後更讓人欣慰到想痛哭流涕的是——他的行李還沒收拾!

    「你就不能讓我少擔心一點嗎?」狄恆坐在床邊,看著那個早就睡到九重天外的女孩。

    她的身子褪去了酒意的紅,抱著枕頭的屈身模樣,看起來比十八歲還稚氣一些。

    「你今年的生日禮物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他自言自語著。

    「什麼?」她翻了一下身子,閉著眼睛,嘀咕了一聲。

    「乖……睡覺。」

    他苦笑著摸摸她的頭,在腦子一團亂的狀況下,他可沒把握再應付她的醉言醉語,更沒把握能用最「正常」的眼神與她相望。

    周寧寧陡地睜開眼,狀似清醒地凝視著他。

    「閉上眼睛,好好休息。」狄恆避開她黑白分明的眼,溫柔地對她說道。

    「如狗偶變瘦、變美,愛扇你了怎麼辦?」她突然問道。

    狄恆失笑出聲,當下安心不少——老天保佑,她還在醉酒狀況中。

    「喂。」她催促著他回答,拉著他的手掌貪圖他冰涼的體溫。

    「你不覺得那個問題,等你瘦下來再問會比較好嗎?」他輕拍著她微熱的手掌,不甚認真地回答道。

    要愛他還要等瘦下來才能愛?她的邏輯很怪,原來體脂肪不僅是慢性病的兇手,還會妨害腦細胞的發展。

    「我現在就要知道答案。」她固執地說道。

    「會!等你瘦下來之後,我會和一票男人全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他皺起眉頭,心裡乍然不快了起來。

    「我不要別的男人……」她抽回自己的手壓在頰邊,又半合上眼。「我也不要日本男人……我畢業後要去日本了……」

    「你決定了嗎?」他能相信一個說話顛三倒四的小酒鬼嗎?

    「我決定了!我要去日本讀書!要美得不像話!」她眨了兩下眼睛,又補充了一句。「還要瘦得不像話!」

    「要身體健康。」雖然不明白她在自暴自棄後,為什麼又大徹大悟了,但是他仍然不計前嫌地教誨道。「距離你畢業出國還有四個月,原本我打算讓你一星期瘦○.五公斤,看在你很有誠意的分上,我特別優惠你——一個月一公斤為目標,不嚴苛吧?」

    「不要。」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是你自己說要減重的。」他站直了身子,嚴聲說道。

    「去日本之後,我會水土不服,自然會瘦下來,所以要先吃起來補。」嗯,很有道理。她頭靠著枕頭,頻頻點頭。

    「你現在究竟清不清醒啊?」居然還跟他討價還價!

    狄恆用手指拉開她的眼皮,她則用盡全力想閉起眼睛。在他堅持不放手之下,她很不高興地舉起腳踹了他一腿。

    「嗚……」狄恆悶哼了一聲,整個人重心不穩地跌落地面。

    「你不要吵!反正,我的目標已經決定了。」她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然後紆尊降貴地瞄了他一眼。「那你的目標是什麼?你比較想跟著伯父、還是伯母闖天下?」

    「我要開店。」狄恆哀怨地揉著他被摔痛的腰。

    「好!」她大聲叫好,然後把臉埋到枕頭裡,氣若游絲地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店啊?」

    「兩、三年後吧。」

    「那我們打勾勾,彼此都要達成目標喔。」

    她頭也不回地伸出手指頭——

    三秒鐘後,當她的小指頭還勾在他的手指上時,她又重回睡神的懷抱,而且開始打呼。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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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37:09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五章

    這一年,他三十三歲,「酒窖」俱樂部的老闆,俊挺多金的儒雅模樣讓一票女人趨之若騖。

    這一年,她二十一歲,在日本的造型學校中屢屢獲獎,被老師、同學稱為巧手天才。

    這一年,除了分離兩年多的他們重新相逢之外,春夏秋冬都沒什麼改變。例如,他們仍然相差十二歲。

    「唉。」

    狄恆從手錶上移開目光,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你幹麼一臉深宮怨夫的樣子?」韓文森把杯子往吧檯一放,平日矍鑠的眼在此時只顯得閒適。「再來一杯桂花釀。」

    「大製片,你已經喝三杯了。」

    狄恆直接把杯子收到水槽,完全不打破他供應好酒不過三杯的原則。

    「我一年才回國一次,你就不能偶爾破例嗎?」韓文森及肩的中長髮隨意披在肩上,臉上的不羈總帶些頹廢風貌。

    「你又不是我未來的伴侶,我幹麼要為你破例?」狄恆的長髮束在腦後,優雅的輪廓上架著一副細邊鏡架,別有一股都會男人的成熟魅力。

    「酒窖」裡此時坐的泰半都是影劇圈裡的熟客,可是眾人的目光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把焦點放在這兩位風情迥然不同,卻同樣引人注目的男人身上。

    「未來伴侶……講得我雞皮疙瘩都抖起來了,我怎麼不知道你是那種從一而終的男人?」韓文森一臉不敢苟同的表情。

    「那是因為佳人還未出現。」狄恆吶吶地把一杯冰水推到他面前。「唉。」

    「你幹麼一副為情傷神的樣子?」

    韓文森的精神可來了,身為電影製作的他對所有的故事都保持興趣。

    「我在感歎人心的無情。」一百八十公分的體魄是鍛練後的結實,卻不是那種引人注目的魁梧。過與不及,都甚少出現在狄恆的字典裡。「想當初我為她盡心盡力,結果她遠赴他國之後,便對我無情無義。一去兩年多,不曾回國省親也就罷了,連張照片都不曾寄回來,只許周老大去探班,不許我跨越雷池一步!說什麼我一去日本她就再也不理我。」

    寧寧和他之間的情誼為何會變化至此呢?可是,他每月還是會收到兩封讓周老大吃味的長信啊!他每個星期還是會接到寧寧叨叨說著生活瑣事的國際電話啊!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針』,沒想到我竟是在一個黃毛丫頭身上嘗到了苦果。唉。」狄恆仍然以歎氣收尾。每逢佳節倍思親,他很想念她黏著人要紅包的樣子。

    「停!」韓文森用指節敲敲吧檯,一臉古怪地看著他。「你該不會是在說寧寧吧?」

    「我當然是在說寧寧。」狄恆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眼光回敬了他一眼。

    韓文森上下打量起狄恆擰緊的眉頭。他和周老大合作過好幾回,也是因為周老大,才認識了狄恆,理所當然也認識那個愛跟老爸大聲抬槓的寧寧。

    可是,他以為狄恆照顧寧寧的方式比較傾向父女模式。或者,他必須老實承認,工作夥伴們從沒把寧寧當成女人過。

    「你該不會是愛上寧寧了吧?」韓文森突如其來地問道。

    「我愛……咳咳……咳……」狄恆被自己的一口氣嗆到,驟然猛咳數聲。

    「我愛上寧寧?你腦子壞了嗎?」他扶正眼鏡,口氣不佳地說道。

    「可是你剛才的那一堆怨詞,不正是一名深情男子的哀怨告白嗎?」韓文森不以為然地說道。

    「那是對一個家人兼朋友的思念之情。」

    他現在完全可以體會當初他和周老大南北奔波時,寧寧一個人在家的孤獨心情。

    「這和你近來交友『審慎』,有沒有關係?」韓文森試探地問道,嚴密監控狄恆臉上的表情。

    「沒有關係,我純粹是懶得去經營男女關係了。」年過三十之後,很多事便不再強求,「自然」反倒成了他這一、兩年的生活原則。

    至於夜闌人靜的空虛、希望人分享喜怒哀樂的心情……那些可以沉澱,反正死不了人。

    「她離開後,你會寂寞嗎?」韓文森存心要問出一個結果。

    狄恆清洗杯子的手微頓了一秒。

    「廢話。」朝夕相處的朋友離開時,當然會寂寞。

    「你想到寧寧時會心痛心酸心悸心悶嗎?」

    「我沒有心臟病。」狄恆啼笑皆非地看著這個硬是要把兄妹之情扭轉為男女之愛的傢伙。

    「只要她給你機會,你會迫不及待地上前擁抱她嗎?」

    「我和寧寧是很生活化的,沒必要來上那麼一段戲劇化的表現。況且,閣下沒有資格表現出一副『曾經』海誓山盟的樣子吧!」狄恆不以為然地說道,逐一拭乾洗淨的酒杯。

    韓文森浩瀚的電影功績與他璀璨的豐富情史並列齊名。

    「我當然也有年少不懂事的時候。」韓文森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不知道寧寧現在怎麼樣了?樣子是不是變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高大的身軀只要肩膀微垮,便讓人覺得落寞。

    「怪了,你天天拽著這麼一張失魂落魄的臉,怎麼還有法子讓『酒窖』成為名聞遐爾的俱樂部?」

    「我要是有太多表情,上門的客人反而會變少。」男人的輪廓只要長得不差,臉部表情少一些,通常可以得到神秘、有個性之類的形容詞。

    反正,他近來多半雲淡風清,情緒原本就沒有太多高低起伏。

    「人類有時還真是犯賤。」韓文森有感而發地說道。

    「對……」

    狄恆才說了一個字,突然定住身子,僵直地看著前方——

    韓文森跟著回頭,一瞧見推門而入的美女,他挑挑眉,戲謔地說道:「原來狄恆大師不是心如止水啊。不過,我倒是不知道你會轉性喜歡這種日本國民美少女型人物。」

    女孩站在門口的現代銅雕邊,更襯出她一身嬌嫩柔和的美麗。黑白分明的大眼、乾淨漂亮的彩妝,正似日式化妝品裡的廣告模特兒,好看得很清新。

    門口的女子像是察覺了什麼,螓首緩緩地仰起轉向狄恆。

    四目相接,兩人的身子皆是一震。

    年輕女子很緊張,十指緊緊地揪結著。

    而一向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狄恆,則像被嚇傻似地怔忡地看著她。

    這般詭異的場景,引起了所有人的側目。和狄恆熟稔的朋友更是全都屏息以待,這兩年,狄恆的情史跟之前相較簡直像一張純潔白紙。

    「想不到我這輩子有機會見識到何謂一見鍾情。」韓文森不無感動地說道,聲傳全場。

    女子飛快地看了韓文森一眼,褐色髮絲下的瑩白小臉有著藏不住的羞赧。

    「你閉嘴。」狄恆瞪了韓文森一眼。

    「心疼嗎?那還不上去保護美女,不要一臉呆滯地站在這裡。」韓文森朝狄恆使了個眼色,才回頭卻覺得這名小美女愈看愈眼熟……

    女子侷促不安地站在原地,顯然不甚習慣暴露在大家打量的目光下,修長身子往門口退後一步,圓澄雙眸卻不由自主地凝視著狄恆。

    狄恆心疼地看著她眼裡的無助,他走出吧檯,踩著幾顆破碎的女人心,在眾人的屏氣凝神問跨步到她的面前。

    「嗨。」他的指尖輕佻起她的下顎。

    她凝望著他溫柔的黑瞳,心頭一熱,眸子於是浸在一片水氣氤氳中。

    現場觀眾則跟著如癡如醉了起來,此情此景只應出現在愛情小說的場景中啊……

    「別哭,你知道我最怕你哭了。」他的聲音裡有著無法錯認的寵溺。

    哦——原來這對男女曾有舊情,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待著女主角的回應。

    「騙子,你才不怕我哭哩……」女主角微嗔的聲音與她的外貌不盡吻合,不是那種甜膩的夢幻聲音,反倒像個活潑的小精靈。

    「我怕的。」狄恆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唇角勾出一個迷惑人的微笑。

    女子的貝齒輕咬了下雙唇,臉上漾出一個花般的笑容,沁甜得讓旁觀者都覺得如沐春風。

    「為什麼還認得……我?」女子睜著大眼,臉上表情有些失望。

    「我怎麼可能認不出我最親愛的人。」真誠指數高達百分百,撫著她臉龐的大掌更是不遺餘力地探索著她這些日子來的改變。

    「只是,你為什麼穿成這樣?」狄恆對著她的白色削肩洋裝,脫口問道。

    吧檯邊的韓文森摀住臉,不明白狄恆為什麼會噴出這樣的蠢對話,可他又捨不得不看……

    「你不喜歡……我這樣嗎?」女子猶豫地仰頭望著他。

    「我只是不習慣,但是這並不影響我看到你的高興程度。」他寵溺地拍拍她的臉頰。

    「我根本看不出來你很開心。」她嘟起嘴,帶點孩子氣卻有著更多的可愛。

    狄恆望著她水亮依舊的眼,感覺自己的心被「某種情緒」輕螫了一下。

    他驀地上前,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裡。

    她揪著他胸前的衣,顧不得臉上的妝是不是會糊成一團,臉頰便貪戀地貼在他的肩上。她一六五公分的身高實在稱不上嬌小,但是他總讓她覺得自己是被他捧在手心呵護的小寶貝。

    「我好想你。」他的唇拂過她的發,尋回那股屬於她的薄荷淡香。

    「我也是……」女子的聲音輕顫著,洩漏了她的悸動。

    「請男主角緩緩地抬起女主角的臉龐,深情款款地印下訂情之吻。」韓文森以導演的姿態指揮現場。

    「KISS!KISS!」現場之人無不大聲鼓噪。

    女子害羞地把臉埋到狄恆的胸前,有點喘不過氣卻又帶著一些不安的期待。

    「KISS!KISS!」

    「他敢!我就剁了他的頭喂雞!」

    周國倫殺氣騰騰地衝過一群目瞪口呆的起哄團。

    「周老大,你該不會也愛上日本美少女了吧?」韓文森打趣道。

    「呸!我撕爛你的嘴!」周國倫的鐵砂掌,飛快拆散一對佳偶。

    美少女微張著粉唇,站在周國倫身邊,無辜模樣正似莎翁筆下的年輕茱莉葉。

    「狄恆,我警告你!」周國倫指著狄恆的鼻子就是一陣破口大罵。「你要是敢對寧寧有非分之想,我們就吃不完兜著走!」

    「她是寧寧!」

    尖叫驚歎頓時回音處處。

    所有椅子沒坐穩的、所有正在喝飲料的人——跌的跌、撞的撞、咳的咳、噎的噎,現場一片哀鴻遍野。

    而在近距離被周老大轟炸的韓文森,則是差點從高腳椅上摔成腦震盪。

    狄恆交插著雙臂,旁觀著這群目瞪口呆的人。沒那麼誇張吧?

    寧寧不過是瘦了點……呃……十幾公斤吧!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寧寧了啊。

    「你真的是寧寧……」韓文森跨近一步,瞪大雙眼上下打量著她。

    「不行嗎?」周寧寧雙手插腰,口氣挑釁。

    日本美少女頓時變臉為面目凶狠的日本武士。

    完了!周寧寧看著韓文森臉上的訝異,她洩氣地垂下雙肩;再也鼓不起勇氣看向狄恆大哥。

    她原本是要用最完美的姿態讓狄恆大哥驚艷的,現在看來「驚嚇」才是比較適合的形容詞。

    「你對我們家寧寧有什麼不滿?」周國倫一見到女兒可憐的委屈樣,火眼金睛立刻射向韓文森。

    「寧寧從前和現在一樣可愛,只是以前比較神似富士蘋果,現在則偏向西北櫻桃般的好看。」在狄恆的一記白眼下,韓文森盡力解釋道。

    「寧寧現在是可愛小蜜桃。」俱樂部裡和周老大熟稔的工作人員好心地補充道。

    「小蜜桃!」周老大氣得雙臉通紅,努力用他與女兒一般高的身材擋住她窈窕的身段。「把你們腦子裡那些下流想法全都拋掉,不然明天上工時就等著我的攝影機當機一百次!」

    「不要啦,周老大,小蜜桃好吃又好看,我們沒有惡意啦。狄恆,你還不快幫大家說句好話……」

    一片哀嚎聲中,狄恆沒作聲,默默地走到周寧寧身邊,仔仔細細端凝著她如今熟悉又陌生的臉蛋!

    她變了,成了那種引人側目的美麗女子。他該為她的轉變開心的,然則他卻懷念起她以前黏著他撒嬌、大呼小叫的沒大沒小模樣……

    當然,也許他只是吃味,吃味讓她變得如此苗條美麗的推手不是他。狄恆自嘲地忖道。

    「我知道你覺得我穿成這樣不好看……」周寧寧避開狄恆深沉的眼,不自在地揪著爸爹背後的衣裳。

    「我們寧寧美得跟天仙一樣。」周國倫驕傲地大聲嚷嚷道。

    「寧寧穿什麼都好看。」狄恆應和地說道。

    「不要把你對付其它女人的那一套拿來應付我……」她想偽裝出世故,卻因為臉部不適應那樣的線條而顯得僵硬不自在。

    韓文森好整以暇地喝了口冰水,非常篤定眼前的這一對男女就算現在沒什麼,也就快要有什麼了……

    「你從來就不是那些女人。」狄恆淡淡地說道,微瞇的雙眼適時捕捉住她眼裡一閃而過的情愫。

    是他多心了吧……他們畢竟相差了十二歲。

    「你是什麼意思?」個性衝動的周國倫不客氣地拎起狄恆的衣領。「我們寧寧有哪一點比不上你那些女人?」

    「周老大,你現在是在鼓勵我追寧寧嗎?」狄恆好笑地問道,拍拍周國倫的肩。

    周國倫臉色一變,驀然回頭看著女兒的目不轉睛,一片烏雲瞬間飛上額頭。

    「寧寧,走,我們回家。」周國倫氣悶地扯著寧寧往回走。

    「周老大,我兩年沒見到寧寧,讓她多待一會兒,我想跟她好好聊聊。」狄恆擋在他的面前,誠懇地說道。

    周國倫唇角一撇,嘴裡咕噥了幾句沒人聽得懂的咒罵。

    「爸,我想吃狄恆大哥煮的東西,好不好?」周寧寧扯著爸爸的手,軟軟地撒嬌。

    「女大不中留。」周國倫委屈地說道。

    「周老大,寧寧以前就經常留在我家吃飯,現在只是依循慣例。」狄恆淺笑地說道,成功地替自己討了些舊時人情。

    周寧寧想起那些時光,怯怯地轉過頭,給了狄恆一個甜笑。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周國倫一見到女兒當眾與狄恆眉目傳情,怒火不禁再度熊熊燃起。「吃什麼飯!你煮的飯是黃金做的嗎?你們兩個每個月的電話熱線、飛鴿傳書還不夠嚇人嗎?你這個不肖女就沒想過老爸我也需要電話的噓寒問暖啊……」嗚……愈說愈哀怨。

    「你別這樣嘛……我最愛你了啊……我每次回台灣都只陪你一個人啊!」周寧寧抱著爸爸的手臂,忙著安撫他的情緒。

    「原來你還回過台灣,行程很保密嘛。」狄恆鏡片下的雙眼閃過一道銳光,皮笑肉不笑地對著她說道。

    慘了!周寧寧僵在原地,臉色慘白地和老爸面面相覷。

    「啊……這個……那個……是我要她回來的……」周國倫急著想在第一時間做出解釋,可惜理由不怎麼讓人信服。「啊……寧寧有時回來六、七天,陪我的時間都來不及了……有幾次連采薇都來不及見。」

    「寧寧回來過幾次啊——」狄恆的唇邊揚起一道足以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鏡片下的眼神森冷得可以。

    「三次吧。」周國倫誤把憤怒的句點,當成懷疑的問題,兀自認真地回答道。

    「爸!」周寧寧尖叫出聲。

    周國倫尷尬地閉上嘴,嘴角扭曲了下。先說溜嘴的人又不是他,他不過是幫忙補充說明而已嘛。

    狄恆沒有溫度的眼睨了周寧寧一眼,他一語不發地背過身走回吧檯。

    「還要桂酒釀嗎?」狄恆對著韓文森問道。

    「多多益善。」狄恆挑眉說道,把失魂落魄的小女生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全送給你。」

    「砰」地一聲,一隻湖綠色的水晶瓶被重重地放在吧檯上。

    周寧寧一見到那個水晶瓶,眼淚急得差點掉了出來,那是她出國前送給狄恆大哥的生日禮物。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她衝進吧檯,陡地抓住他的手臂。

    「所以你就可以那樣對我?」狄恆的音量極低,卻不再看她一眼。

    他抽回被她拉住的手臂,低頭翻閱著新寫好的菜單,恍若他不曾見過周寧寧,恍若這裡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因為他的沉默、因為所有人都不敢用力呼吸,屋內的溫度驟降了兩度……

    周國倫可以肯定,一向好風度的狄恆生氣了,因為他不說話了。

    所以,為避免女兒的怒火波及到己身,周國倫也顧不得女兒和狄恆還在這樣、那樣,他連忙為自己的退場找台階下。

    「啊,你不是想吃狄恆做的菜嗎?那就留在這裡,想吃什麼儘管吃,反正我們家沒有門禁。老爸體力不支,先回家睡覺。」

    言畢,周國倫自言自語且自動消失在「酒窖」門口。

    狄恆側身收拾起那已經一塵不染的木質流理台,一切舉動如昔。

    「狄恆大哥……我如果不是因為有苦衷,我怎麼可能不去找你……」周寧寧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邊,只想他回頭看她一眼。

    「不論你有任何苦衷,總之你還是忍住了,不是嗎?」

    換言之,他不原諒她的欺瞞。

    周寧寧看著他走到離她最遠的那端,她咬住自己的手指頭,孤零零地站在最暗的角落裡,像個被遺棄的小孩。

    狄恆板著臉,無意識地重新排定吧檯牆邊一組深色木架上的杯盤,一盞投射燈照在他的下顎,那緊繃的線條證實了他正在咬緊牙關。

    他犯不著和一個小丫頭生氣——他犯不著跟一個小丫頭生氣——他犯不著跟一個小丫頭生氣!

    可她不是什麼閒雜人等的小丫頭,她是他寵了、疼了、愛了十幾年的寧寧!

    手腕一個施力不當,一套青花薄瓷從木架上掉落——

    薄如蛋殼的青瓷杯具砸碎在地面上,發出極為清脆的聲音。

    俱樂部的所有人全都起身一探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啊!」寧寧尖叫了一聲,第一個衝到骨瓷碎片旁邊。

    「完了。」這是狄恆大哥最喜歡的杯子啊。

    「杯子碎了就算了,無所謂。」狄恆飛快地抓起她的手,把她向後一推。「你別碰。」

    狄恆冷靜地掃起碎片,吸塵器呼嘯了兩秒後,一切又恢復原狀——除了木架左上方那空蕩蕩的一格,什麼也沒改變。

    「我再去買一組給你,一定可以買到……」她討好地對他說道。

    「我說——無所謂,你聽不懂嗎?」狄恆眉頭一凜,唇線抿得極直。

    周寧寧怔愣地看著他,到這時才發現他的嘴唇其實很薄,這樣的人據說是無情的……

    「怎麼可能無所謂,那組杯子是你特別從古董商那裡買回來的,還說泡中國茶就是要用這種有古意的杯……」周寧寧忍不住又快又急地咆哮著。

    「摔破了一個杯子又有什麼了不起,人對人的感情都可以無所謂地拋去了,不是嗎?」他唇邊乍看之下帶著笑,只有距離很近的她才看得出那是種不留情的嘲諷。

    原來狄恆大哥內雙折痕的眼睛在沒有笑意時,是荏厲且莫測高深的。兩年不見,怎麼他的面容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溫柔?

    或者,因為他對她已經全然失望了呢?

    周寧寧瑟縮著身子,感覺自己又變成那個對自己沒有自信的女孩。她彎下身子,屈身在吧角一隅裡,開始咬啃著她的手指。

    「寧寧啊,我『們』都在等你的解釋。」韓文森好心補充道,仍然坐在原地喝著他的冰水。

    「干你屁事。」狄恆倒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現在還在開店當中。」韓文森對著門口新進的兩位女客燦然一笑,完全沒有離開的意願。

    「謝謝提醒。」

    狄恆按下幾個開關,店裡原就迷濛的燈光又暗下了二分之一,泰半客人都成了一團灰色身影。

    而那抹縮在陰暗中的纖纖身影,則仍然一動也不動。

    狄恆頸間的青筋危險地跳動了下,他關上音樂,敲了吧檯桌面兩下讓大家專心聽他說話。

    「今天各位的餐飲,全都免費招待。」

    現場歡呼聲一片。

    「所以,你們可以滾了!」

    狄恆的利眼看向吧檯邊那名毫無離開意願的韓文森。「包括你。」

    ☆☆☆

    周寧寧咬著手指頭,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只知道屋子裡的空調突然變冷了,冷得不是她身上這種絲薄春裝所能抵禦的。

    所以她把自己縮得更緊、更小,只是寒意卻仍然一波波襲來。

    她顫抖的牙齒更加用力啃住了手指頭,活動一下,手指頭才不會像冰塊一樣。

    「你可以停止自虐了吧!」

    狄恆的聲音轟地一聲炸向她的頭頂。

    周寧寧欣喜地抬起頭,迫不及待地迎向他的眼。他願意和她說話了!

    「你咬斷自己的手指頭,健保不會給付的。」他的眼仍然寒冰一樣地凍人,說話時也不曾牽動臉上任何表情。

    周寧寧把手指頭藏到身後,直覺地搖搖頭。

    狄恆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一股怒氣直衝上、心頭。

    他驀然彎身把她整個人拖出黑暗角落,一手拎起醫藥箱,一手則攬住她的肩膀往吧檯外走。

    也許是他大掌的溫暖太突如其來,她於是打了個冷顫,可憐兮兮地由他擁著往前走,顫抖的唇是我見猶憐的。

    狄恆沒有放過她的任何反應,臉色有些猙獰。他如果不理她,她就打算坐在那裡等著變木乃伊嗎?

    「你不生氣了?」她被包圍在他的體溫與氣息裡,一時問有些恍神。

    「對,我不生氣了。」狄恆冷笑一聲。

    「你還在生氣?」小心翼翼地問。

    「我氣得要死!」極度不爽快地應了一聲。

    「那我就放心了。」

    周寧寧小手天真地拍拍胸口,大眼滴溜溜地一轉,唇角的梨渦於是若隱若現。

    「你搞什麼鬼!」狄恆被激出一聲暴嘯。

    「如果你一點也不生氣,那我才更要擔心,不是嗎?」她吐吐舌頭,皺著鼻子,做了個很可愛的鬼臉。

    「周寧寧!」他從齒縫中逼出她的名字來。

    「在!」她高興地舉起手答數。

    狄恆瞪著她那雙水亮圓眸,她卻一股腦兒地衝到他懷裡。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一連串的「好想你」把狄恆逼入甜蜜海裡,想罵人的衝動也全被喜悅海浪沖到海面的盡頭之外。他只能看著她抓著他激動地又叫又跳,而她的手指——

    在他的T恤上留下血痕。

    「坐下。」

    狄恆皺著眉,反手把她推入燈光最明亮的一處單人沙發裡他半曲膝跪在沙發前,膽戰心驚地看著她十指上的斑駁血痕。

    「手伸出來。」

    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很乖巧地把手伸到他手掌裡。

    狄恆裹握著掌間的皎白柔荑,一時竟有些失神。

    寧寧的手好女人、好細緻、粉嫩地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狄恆大哥,傷口很嚴重嗎?」周寧寧被看得有點心驚膽跳,不由自主地傾身向前。

    兩人的額頭輕輕相觸著,狄恆的頰邊甚且感觸到她冰涼的呼吸。

    「冷嗎?」他的手指溫熱著她的頸子。

    她說不出話,但星眸迷濛地紅了臉頰,粉唇微啟。

    她的頭髮細軟得像嬰兒……狄恆著迷地拂弄她頸後的青絲。

    該死,他想對她做什麼?狄恆倒抽了口氣,用力別開頭。

    他是她的狄恆「大哥」啊!

    「坐直,手擺在膝蓋上。」他嗄聲命令道。

    周寧寧咬住唇,心神不寧地伸出手來。

    「怎麼還沒改掉咬指甲的壞習慣?」他專心地看著她的十指,雙氧水棉棒卻像和誰賭氣似地無情塗灑上傷口。

    「救命啊!」周寧寧不顧形象地發出慘叫。

    狄恆唇角一彎,這才是他愛哭又叫愛胡鬧的寧寧嘛。

    「痛——痛啊!」周寧寧尖聲怪叫地甩著雙手,整個人如坐針氈一樣地跳動不停。

    她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痛!

    「乖。」

    狄恆笑著拉過她的雙手,習慣性地低頭在她雙掌間各印下一吻。

    周寧寧心頭一悸,眼眸瞅上他,卻被他瞳裡灼熱的高溫所驚。

    她直覺想將手抽回,他卻沒有放手。

    男性深眸狩獵住她的小鹿般大眼,緩緩地握高她的手在他的唇邊呵著氣。

    一陣酥麻的快感,從被他碰觸的指掌間漾了開來。她忍不住低喘著氣,忍不住想蜷起十指,他的指尖卻霸氣地入侵,與她的十指交纏。

    「寧寧。」他嗄聲喚道。

    她緊張到不敢呼吸,只能睜著大眼,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慢慢地縮近、縮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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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37:4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六章

    周寧寧看著狄恆微啟的雙唇,貝齒緊張地陷入紅潤唇瓣裡。

    她真的要和狄恆大哥接吻了嗎?

    可以先暫停一下,吃片口香糖嗎?周寧寧大氣都不敢喘,眼睛緊張兮兮地猛眨猛眨。

    他……他……把眼鏡拔下來了。那,接下來——

    他要把舌頭伸進來了嗎?

    周寧寧的心跳停止一秒鐘。

    雖然她已有心理準備,但是她還是覺得那樣有點不衛生……但是她又很想和他這樣、那樣啊……

    不管,豁出去了。

    相濡以沫就相濡以沫,不小心吃到口水就吃到口水,她才不要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潔癖而妨礙到她初吻的幸福感。

    周寧寧用力閉上雙眼,整個身子直挺挺地像塊木板。

    眼前一片黑暗之際,她感覺到他的鼻樑輕觸著她的鼻尖,她的十指害怕地揪著自己的衣服,連呼吸都忍不住要顫抖。

    狄恆看著她滿臉通紅的小臉,內心真是百感交集。

    她知道她羞怯的模樣看起來實在很稚氣嗎?而他恰巧沒有戀童癖,所以內心開始自責。

    她知道她意亂情迷的樣子實在很誘惑人嗎?可他真的不想被當成變態,所以內心的道德齒輪開始轉動。

    他知道她已經意識到男女有別,但她顯然清純到不知道如何應付這樣的狀況。加上他太久沒和清純少女打交道了,也實在不知該從何「下手」。

    最可怕的是!她不是別人,她是寧寧。

    她長大了,可是他卻無法不以大哥的身份自居。

    對於自己的魅力,他還算有自知之明,他還滿容易誤導女人動情的。

    然則,兩人之間畢竟不是親兄妹,看周老大剛才一臉緊張的樣子,就知道他有多擔心羊入虎口。

    狄恆沉默地看著她含苞待放的美麗,心頭壓著一塊沉甸甸的責任大石。

    「你為什麼還不……」周寧寧偷偷睜開左眼,很快地瞄了他一眼。

    「閉上眼睛。」

    狄恆的唇落在她的眼瞼上,她的身子猛然一顫。

    他瞪著她受驚的心慌小臉,懊惱地想揍自己一百二十拳。才剛想著要改掉讓人誤會的舉動,那他現在在幹麼?

    眼前的她已經自動自發地仰起下顎,櫻唇輕顫地等待著……

    他——跟自己的慾望拚了!

    狄恆的指尖拂過她顫動的眼睫,內心失望的歎息聲卻差點脫口而出。

    「好了。」他苦笑道。

    「好了?」周寧寧迷惑地張開眼,不解地看著他微擰的濃眉。

    他親完了?而她居然只有眼睫毛有感覺。

    難道是她的唇沒有知覺嗎?周寧寧重重地咬住下唇!

    「痛!」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她小貓一樣用舌頭輕舔著自己的傷口,他則是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氣。

    「那是什麼聲音?」她含糊不清地吐著舌頭問道。

    「什麼聲音?」

    狄恆避開她的眼神,左張右望地像是在屋子尋找著怪聲來源。

    讓他昏倒吧!

    他居然對她粉紅色的可愛舌頭產生了不當遐想。他簡直像個變態大叔。

    「狄恆大哥……」

    狄恆不經意回頭,嘴唇卻恰巧掃過她近在咫尺的臉頰。

    兩人同時倒抽一口氣,又同時後退三大步!

    「對不起。」他飛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甚至還附贈她一個漫不經心的微笑。

    「不客氣。」她神智錯亂地答道,根本沒法子從他臉上看出任何表情。

    兩人各據一方,大眼瞪小眼,冷氣聲突然變得清晰可聞。

    「我剛才閉著眼睛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她忍不住脫口問道。

    「我在幫你拿掉睫毛上的一團白色棉屑。」他理所當然地說道,從上衣口袋拿出眼鏡戴回原位。

    「你幫我拿掉睫毛上的一團白色屑屑。」她認真地重複一遍,雙手緊握成拳。

    現在如果有一群烏鴉飛過她的頭頂,她也不會覺得奇怪。

    「對,不然你以為我要幹麼?」他微笑地反問道。

    「那你幹麼把眼鏡拿下來?」

    周寧寧圓亮眼裡燒起一把火,咄咄逼人地朝他前進一步。

    「我怕眼鏡不小心碰到你的臉啊。」沒有人會自動跳出來承認自己居心不良的。

    「我的天。」周寧寧的怒火轟地一聲變成了羞恥之火。

    她還以為他對她動了情,忍不住想對她一親芳澤之類的,原來一切都是她這個小白癡在自作多情!

    狄恆看著她臉上雙拳緊握的惱怒、皺眉的難堪,還有扁嘴的失望模樣。

    小丫頭臉上的表情太複雜,不像只是被他一時迷惑,反倒像是期待落空?

    莫非他們倆方才當真是郎有情、妹有意?

    「寧寧,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狄恆試探地問道。

    誤會可大了!周寧寧努了兩下嘴巴,心裡大聲地吶喊著。

    「我才沒有誤會什麼呢!聰明如我,當然知道你靠過來是為了把我眼睛上的異物拿掉嘛。」嘴硬地說道,冰冷的手掌貼在臉頰上努力降溫。

    「你眼睛上沒有東西。」狄恆忽而正經八百地說道。

    「你說什麼?!」

    周寧寧發誓她聽見了腦袋秀斗走火的聲音。

    「你小聲一點,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眼睫毛上有沒有東西,你自己最清楚了,不是嗎?」他背倚著吧檯,一副悠閒自在的神情。

    周寧寧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她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有一點——或許不只一點——奸詐?

    他現在是打算逼她大聲承認——她想要他吻她嗎?

    門兒都沒有!

    「我眼睫毛上長骨刺啦!不行嗎?」

    周寧寧氣呼呼地大吼一聲,再顧不得什麼優雅淑女氣質,一腳就踹向一把高腳椅,挑釁地看著他。

    「大哥沒想到你現在開不起玩笑了。」狄恆露出無限惋惜的表情,心裡卻有了捉弄人的好興致。

    「對,我的脾氣今非昔比。你敢惹我,我就叫我男朋友海扁你一頓。」她虛張聲勢道。

    「你有男朋友了?」狄恆的心突然被綁上一噸炸藥,而引爆炸藥的遙控器在她手裡。

    「近日沒有,但是很快又會再有。」周寧寧跩跩地說。

    她也是有自尊的,才不要承認她沒交過男朋友、更遑論什麼初吻經驗了。

    「前任男友幾歲?」他的情感逼迫他的嘴問道。

    「十八歲啦!我喜歡清純美少男。」信口胡扯一通。

    「我知道了。」

    狄恆足足盯了她三秒,臉色沒變,只是雙唇抿成一道直線,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工吧檯。

    「喂!我肚子餓了。」她的肚子適時合作地叫了一聲。

    「你肚子餓了與我何干?我相信外頭有很多清純美少男願意陪你吃飯,我不過是一個你回國時都懶得聯絡的朋友。」莫名其妙的火氣上升,新仇舊恨一併附身。

    周寧寧一聽他提到那兩年,氣勢立刻矮了一大截。

    「唉啊……你大人有大量嘛。」她小聲地說道,小碎步地朝吧檯捱了過去。

    「我是小心眼的『老』頭。」鏡片下的眼幽幽閃著光。

    「我回國沒有去看你,真的是有苦衷嘛……」她皺著鼻子,趴在木質吧檯,眨著大眼望著他。

    「坦白從寬。」狄恆嚴厲地說道。

    「嘰咕!」周寧寧的腸胃護主心切地高嗚了一聲。

    「那你先做飯給我吃,否則我沒有力氣說。」她壓著肚子說道。「我一下飛機就趕到這裡了。」

    「愈來愈會談判了嘛!」他瞄她一眼,一手拉開冰箱,一手拿出一個圓盤。

    「是你承讓啦。」她連忙送上一個毫無心機的天真笑臉。

    一分鐘後,盛著綠色生菜及馬鈴薯泥的白色圓盤送到了她面前。

    「前菜。」

    他簡潔地說出這兩個字,而她已經吞掉了半堆馬鈴薯泥。

    「好……」她狼吞虎嚥到連「吃」字都說不出口,而圓盤裡的食物則以一種破金氏世界紀錄的方式消失。

    狄恆交插著雙臂,看著她埋頭苦吃的身影,熟悉的感動飄上心頭。兩年沒看到她這種專心吃飯的樣子了,心裡竟會悶悶地悸動哩。

    「吃完了。」她開心地舉著叉子宣佈。

    「很好,那閣下現在可以開講了吧?」他可沒打算讓她太好過。

    「這些不是前菜嗎?」她的叉子錯愕地停在半空中。

    「剛才那些東西的熱量足夠你說上二十分鐘的話。」

    狄恆把他專屬的高椅推到她面前,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

    周寧寧連忙假借放下叉子的動作別開眼,被他一凝視,她的腦袋就全成了漿糊。然後腦袋一成漿糊,她就……她就好想——

    想撲到他身上傾訴衷情……

    「你不知道東西只吃一點點,比不吃更難過嗎?」她誇張地將五官全皺到一塊兒,故意把氣氛弄得很無厘頭。

    「難道你不知道話說一半,把別人的疑問懸在半空,是件更不道德的事嗎?」

    他毫不含糊地反問道。

    「老奸巨滑。」她說。

    「老謀深算。」他說。

    周寧寧嘟起嘴,低笑出聲。

    她笑了一分鐘,笑到她再也笑不出來——因為他根本不笑!

    「我怕我一見到你,就會不想回去日本。」她看著白色圓盤,扁著嘴低聲說道。

    「我不接受這個理由,我根本不會讓你有機會半途而廢。」狄恆馬上否定她的說法。

    周寧寧深吸了一口氣,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用最簡單明白卻又不洩漏真心的說詞啪地一串說道;「我想讓你一見到我,知道我這兩年一直很拚命、很努力地在減肥。」

    「減重。」狄恆摸著下巴,推推眼鏡,懷疑他們兩人的腦袋結構究竟一不一樣。

    她的表情很真誠,可是她的理由聽起來實在滿「敷衍」的。

    「減肥和減重有什麼不同?」他以前就是這麼吹毛求疵的人嗎?

    「意義不同。」

    「減重和減肥這些名詞,是對你們這種瘦子才不同。對胖子來說,侮辱和傷害人的程度是一樣的。」她義憤填膺地重拍了下桌子。

    「那又如何?爭論減重或減肥的意義,就可以改變你兩年狠心不見我的事實嗎?」

    「你不要左一句不道德、右一句狠心的!我難道不希望看到你嗎?」她氣急敗壞地站起身,朝著他的臉大吼大叫。「人家只不過是希望你看到我的時候,能夠完全忘記我以前的樣子。我這樣有錯嗎?你說啊!」

    「要我不認得你是不可能的。」狄恆斬釘截鐵地說道,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她。

    「那我辛苦了兩年是為了什麼?我以為當你看到美得不像話、瘦得不像話的周寧寧時,你會表現出一副驚艷的樣子。結果,你只是很鎮定地問了我一句:『你為什麼穿成這樣?』好像我的體重還是六十五公斤、我的臉還是一顆大肉包、我的品味……」

    「慢著。」狄恆傾身向前,毫不客氣地蒙住她的嘴。

    「你不會真的把當年許的願……什麼美得不像話、瘦得不像話這些事當成目標吧?」天啊!

    「為什麼不行?」她扳開他的手掌嚷出聲來。「你們這種俊男美女就是不知貧者饑,不知道我們這種人的痛苦啦。」

    愈說愈生氣,還要克制住拿叉子戳他的衝動,她要腦充血了!

    「你幹麼忙著區分你這種人和我這種人?人只有一種。」狄恆皺起眉來,眼裡寫著「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無奈。

    「男人和女人就不同種。」她磨著牙說道。

    「寧寧,你在無理取鬧。」狄恆慢條斯理地說道,開始對這樣的景面感到荒謬。該慶幸他們倆吵起架來還是一點隔閡都沒有嗎?

    可他怎麼覺得他們有點像情人在鬧彆扭?

    「誰要你打從一開始就認得我!」周寧寧緊咬著這點,氣得臉紅脖子粗。

    「難道你希望我對你視而不見嗎?」他據實回答。

    呆頭鵝!周寧寧翻了一次白眼,丟給他一個致命的飛瞪。

    「我問你,如果籐原紀香走進來,你會怎麼辦?」口氣兇惡,叉子直指他的臉。

    「禮貌地跟她問好,然後告訴她文森在哪裡。」狄恆想也未想地答道,籐原紀香不是他的STYLE。

    周寧寧愣住了,因為完全沒預期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算你狠。」她扁起嘴,唇角卻若隱若現地浮起一個梨渦。

    這回換狄恆怔怔地看著她!

    他似乎懂了……

    雖然眼前橫眉豎目的女人和什麼「少女情懷總是詩」搭不上邊,但是寧寧好像真的對他有那麼一點「意思」。

    家人之外的那種意思……

    他先前的猜測沒錯,只是女人心實在太難捉摸,他自歎弗如,只能苦笑。

    「喂,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了嗎?我努力了兩年就換來你唇邊的一個冷笑。」周寧寧瞪著他的笑容,第N度發飆。

    「我笑得很誠懇。」狄恆歎了口氣,乾脆走出吧檯,牢牢握住她的手。「我本來就認為你的五官長得不錯,瘦或胖都好看啊。」

    周寧寧怒氣消了十分之一,但是肚子裡的窩囊氣卻不吐不快,她一度每天以果汁果腹,喝到血糖過高,卻只換來他一句「你的五官本來就長得不錯」?

    「你真的不覺得我這樣比以前好看嗎?」她不死心地追問。

    「美的定義在哪裡?寧寧永遠是我的寧寧。」狄恆正站在她的高腳椅前,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兩眼晶亮地望著她。

    很久不玩愛情遊戲了,可是他倒是不排斥認真地談論感情,如果對象是寧寧的話。

    狄恆的拇指輕輕滑過她的唇側,周寧寧如遭雷擊一樣地呆呆望著他。

    他的眉眼漾起笑意,扣住她的下顎不讓她的目光移開。

    狄恆大哥的眼睛好恐怖!

    周寧寧感覺自己所有的力氣都被他的眼睛吸走,全身軟綿綿地像要飄上天一樣。她仰頭看著他,心臟像喝了五杯酒一樣地醺然。

    所以她移不開眼睛,不是她的錯。所以她滿臉通紅,也不是她的錯。

    「喂……」她聽見自己以抖得很可恥的聲音這樣問他。「你……你還要看多久?」

    「你不是希望我好好研究一下你的兩年前與兩年後嗎?」

    他的眼眸愛撫似地滑過她仍然水亮的圓眸與他從未多注意過的性感雙唇。那兩片柔嫩的唇,被她咬揉成薔薇的紅,讓人忍不住想擷取花瓣上的芬芳。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這種眼光看人……」她被他看到快跌下高腳椅了。周寧寧的手指連忙抓住圓形椅沿。

    「什麼眼光——嗯?」他低語著。

    「讓人想噴鼻血的眼光!」她直截了當地說道。

    狄恆睜大了眼,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男性的誘惑攻勢瞬間兵敗如山倒。

    「周寧寧,拜託你遣詞用語也有點女人味好不好?」狄恆扯下髮束,長指探入發間按摩著開始抽痛的頭皮。

    「沒法子,我在日本憋了兩年沒說這一類的話,現在總算可以一吐為快了。」她咧嘴一笑,一臉神清氣爽。

    「寧寧啊,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當成男人?」果然太熟稔了,是冒不出火花的。

    狄恆莫可奈何地看著她頑童似的臉孔,腹中湧上大量的失落感。還沒開始戀愛,他就有了失戀的感覺,她真是不簡單啊。

    周寧寧的眼睛著迷地看著他一頭烏亮的發,壓根兒忘了要接話。好懷念他這種有點凌亂的性感模樣呢……

    「周寧寧,謝謝你告訴我我原來是一團空氣。」狄恆驀地扳高她的下顎,低嗄的聲音帶些命令。

    「你比空氣重要一百倍,你超越性別,你不只是男人,你是狄恆大哥嘛。」她發癢的手指頭忍不住幫他拂開頰邊的髮絲。

    當她冰涼的指尖不經意滑過他的耳朵時,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輕柔地反置在她的身後。

    周寧寧直覺地要掙脫,他的臉龐卻在下一刻逼近到不能再靠近的距離,嚇得她只記得要倒抽一口氣,而忘了要反抗。

    「如果我只是你的狄恆大哥,那你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沒有一個妹妹會希望哥哥對她驚艷的——那是你剛才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吧?」

    狄恆狡猾地把箭頭直指向她,他可沒打算認栽在一個二十歲的娃娃身上。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她心慌意亂地附和著。

    「寧寧,我生氣了。說實話,你究竟想要什麼?」因為尊重,或許也因為年齡而心虛,他決定把選擇權交到她手裡。

    「我的手被你壓住,這樣我的血液循環不到我的腦子,我會不知道我要說什麼啦。」

    言未畢,她已經成功奪回她的手,順利逃離到他的呼吸無法抵達的範圍。

    周寧寧瞄了一眼大門方向,然後畢恭畢敬地朝著他肅立站好;字正腔圓地大聲朗誦道:「我沒當你是親哥哥!我當你是男人啦!」

    說完,拔腿就跑。

    狄恆望著她窈窕的背影,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一個箭步——他追趕了上去。周寧寧頸後的寒毛直豎而起。

    二個箭步——他的手指已經觸及她的後背。周寧寧開始尖叫。

    三個箭步——佳人便已手到擒來。

    「高跟鞋注定跑不過休閒鞋的。」

    狄恆好整以暇地圈著她的纖腰,踩著華爾姿的舞步將她的身子旋轉了一圈,在她揚起的裙擺尚未落下之時,周寧寧已經驚愕地發現自己背靠在一片空曠的牆面上,怕摔跤的雙手還貼在他的胸口上。

    天花板上的投射燈分毫不差地照在她的臉上。

    周寧寧瞇起眼避開刺眼的光線,頭腦昏昏的。

    「我捉住你了。」他似笑非笑地睨著她那張足以媲美麻辣鍋湯底的小臉。

    「要殺要剮隨便你!」猜不出他的心思,她只好說出千古名言。

    「現在的氣氛不適合這麼暴戾的對話吧?」呵,和她在一起,肯定不會無聊。

    「我又沒有你那麼會談情說愛。」口氣微酸。

    狄恆一手撐在她的頭頂上,俯低頭在她頰邊吹著氣。

    「我相心我會是個好老師,而你是個好學生嗎?」他的聲音低沉到近似耳語。

    「我品學兼優……」她困難地嚥下口水,心跳一百。

    「拿下我的眼鏡。」他說。

    她發抖的手試了三次,才把他的眼鏡拿在手裡而非摔到地上。

    「手勾住我的脖子。」他再度下令。

    這回她只試一次就成功了,因為她無力的四肢需要一個支柱。

    「然後,閉上眼睛。」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肌膚,溫啞的聲音在她耳邊催眠著。

    周寧寧自然而然地閉上了眼睛,還來不及緊張,唇上就傳來一陣溫柔的廝磨感。

    他的嘴唇有著遠勝她所能想像的柔軟與溫暖,那帶著淡淡水果酒味的氣息迷醉著她的呼吸。

    她舒緩地輕歎了口氣,雙唇輕啟……

    「寧寧,老爹買了你最愛的烤雞翅!」周國倫大聲嚷嚷地推門而入,雞翅卻咚地一聲掉到地板上。

    狄恆與周寧寧只來得及把唇分開。

    她勾在他頸上的手還來不及收回,而他攬在她腰間的大掌仍然曖昧地掛在原處。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周國倫的臉脹紅成西紅柿色,周寧寧的臉則慘白一片。

    「我眼睛裡有砂子,寧寧在幫我吹氣。」狄恆面不改色地說道。

    他沉穩地扶住周寧寧的肩膀,把她推到自己身邊,卻仍然「負責地」環著她的肩。

    「眼睛裡有砂子?我還見鬼咧!我還是下一任的總統候選人咧!」周國倫神色大怒地把女兒扯離魔掌。

    「爸……」周寧寧陀螺似地在兩個男人間團團轉著。

    「難怪你一下飛機就急著想要往這裡沖。說!你們暗通款曲多久了?」

    「寧寧寄信給我的事,你知道;她打電話給我,你也知情,不是嗎?」狄恆平心靜氣地像在討論今天晚上的菜色。

    「我知情個頭,你知情不報罪加三等!」周國倫大為光火地扯著女兒往外走。「寧寧,我們回家。不對……我們搬家!」

    「爸。」周寧寧雙手巴住一把椅子,卻仍然不敵老爸的力氣。

    因此,父女倆拖著一把椅子,嘎吱嘎吱且聲勢驚人地往門口前進。

    「周老大,事情沒這麼嚴重吧。我和寧寧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狄恆快步走到周老大的面前,認真而凝重地說。

    周寧寧凶狠地瞪著狄恆。莫非他吃干抹淨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難道要等到你們更那樣、那樣,而我正好捉姦在床,事情才算嚴重?」

    周國倫火了,眉眼鼻子氣到全皺成一團。狄恆這傢伙甚至連頭髮都放了下來,根本居心叵測。

    狄恆一察覺到周老大的視線焦點,旋即俐落地把髮絲重新束回好青年的整齊模樣。

    「寧寧才剛回國,我們隔了兩年沒見,激動之下擁抱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狄恆正經地把眼鏡掛回臉上,一臉誠懇。

    「我現在才知道你深諳人情世事嘛。」周寧寧不悅地露出一個想咬人的笑容。「激動之下擁抱在一起,人之常情——哈!」

    她的冷笑有著很大的火氣。他給她記住!

    狄恆無言地看了下天花板,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寧寧怎麼盡扯他後腿呢?沒有爸爸會樂意見到女兒在別人懷裡親熱的。

    「對,這傢伙不是好東西。」周國倫下結論道。

    「狄恆大哥哪裡不好?」周寧寧發飆的炮口又對準老爸。

    「他大你十二歲。」周國倫一臉狄恆曾經殺人放火的表情。

    「成熟穩重是缺點嗎?」她咄咄逼人地戳了一下老爸的胸膛。

    「成熟穩重當然不是缺點,但是你才二十一歲。哪個當父母的不希望女兒多看、多聽,多學習、多選擇?」狄恆的話才衝出口,立刻就驚覺到自己二十分鐘前「錯誤」的動情之舉。

    她才二十一歲,青春正熾,衝動是合理的。而他三十三歲了,已經不再是為愛情昏頭的年紀了——至少在今晚與她重逢之前,他是這麼認為的。

    「你怎麼知道我選擇的不是條最好的捷徑?」她挑戰地問道。

    周國倫把頭轉向狄恆——看他怎麼回答。

    「你沒有試過大多數的路,又怎麼知道哪條是捷徑?」狄恆反問道。

    「說的好!」周國倫激動地一拊掌,馬上又擺出一副不屑與敵人為伍的表情。

    「你胳臂往外彎!」她控訴地看著狄恆。

    「老天爺,我女兒說的是笑話嗎?胳臂往外彎的人不是她嗎?」周國倫看了狄恆一眼,尋求認同。

    「爸,你不要插嘴。」

    周國倫自憐自艾地拉過那把被人遺忘的椅子,哀怨地往上一坐。

    「敢問你這位經驗老到的人,捷徑是什麼?」她不放鬆地追問道。

    「時間。」她還年輕。

    如果他當真為寧寧動心,也該等她在天空中翱翔過各處國土之後,再降落於他的領空——如果他們當真適合的話。

    「去你的時間!難道每個人都要傷痕纍纍地闖過天下,才可以找到真愛嗎?」周寧寧不服氣地說道。

    「你……你說什麼真愛不真愛的。」周國倫大聲地加入戰局,指著狄恆鼻子大叫。「你還敢說你們兩個之間沒有什麼!」

    「周老大,你放心吧。該有的分寸,我會記住的。」狄恆保證地對周老大點點頭。

    「你才給我記住!」周寧寧暴戾地一拳擊向狄恆的左肩。

    狄恆悶哼了一聲,毫不閃躲地挨了她紮實的一拳。望著她小臉上激動的神情,他的心裡卻更加冷靜了。他不清楚寧寧從何時開始將他當成了男人,但他肯定時間和距離讓她美化了他。事實上,他只是個平凡男人。

    她需要時間來分辨這一點。而他也想弄清楚自己的熱情是否只是突如其來……

    「說話!」她舉高拳頭,第二拳又來勢洶洶地落下——

    「寧寧永遠是寧寧。」

    狄恆的大掌穩穩地裹住她的拳頭,沉穩的眼眸有著沒有說出口的等待之情。

    周寧寧忿忿地瞪著他臉上的冷靜神態,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拳頭,憤而轉身衝出「酒窖」。

    他居然敢敷衍她!居然敢用年齡來推開她!他不知道憑著她硬是瘦下十五公斤的毅力,她只會愈戰愈勇嗎?

    相差十二歲算什麼?!二十歲,她也可以不管!

    從今以後,他喜歡哪種類型的女生,她就是「盡量」變成那一種。

    他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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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38:04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七章

    那天過後,周寧寧真的變了。

    變得不再大聲嘶吼、不再齜牙咧嘴、不再拳頭相向。

    因為她累到沒有力氣叫、沒有力氣扮鬼臉、沒有力氣舉高她的手……

    但是,她的改變與他並沒有太大相關。

    一切只因為她開始正式踏入娛樂圈,當起只有頭銜光鮮亮麗的「造型師」。

    初出茅廬的緣故,所以別人拍戲、拍照,她跟著日夜顛倒算是家常便飯。明星不美——造型師的錯。借不到夠美的衣服——造型師的錯。寫真集沒引起迴響——造型師的錯……反正,任何雞毛蒜皮的事都可以怪到造型師頭上。

    所以,她每天剩下一些微薄的力氣爬到「酒窖」或狄家,賴到狄恆大哥身邊嘮叨每天發生的事。

    能喊累嗎?不能。

    這個職業是她自己選擇的,如果不努力闖出一番成績,那麼她當初和老爸爭執到面紅耳赤後,威脅要和閒雜人等發生一夜情才獲得入行許可證的苦心,豈不白費?

    幸好,老爸怕她吃苦,當了她後盾,她的名氣打開得極為快速。

    幸好,她有狄恆大哥。她有他的愛心便當、他的特製補湯、他的耐心相待。

    所以,當她入行幾個月後,所創的唐朝點額妝已經引起時尚雜誌的注意,而手邊的案子又已經滿檔時,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

    如果狄恆大哥能再把她當女人一點,她會更幸福。

    再不然,如果眼前這位當紅的偶像明星不要再像條蟲一樣地扭來動去,她也會很幸福的。

    周寧寧翻了個白眼,把男明星因為講電話而往右偏的小臉扳回原位。

    「我當然去過『酒窖』啊……那裡氣氛超讚的,說是什麼……後現代裝潢,老闆更是帥得不像話……」眉清目秀的男明星滔滔不絕地猛講八卦。

    周寧寧的唇筆一滑,差點把他的櫻桃小嘴畫成血盆大口。

    「什麼,你不知道嗎?大家都在傳,說他現在喜歡男人、不愛女人了。」男明星莫名其妙被她呆呆望著,只是得意一笑。人長得太帥,總是經常電到無辜女子。「對啊,大家都說狄恆很久沒有女伴了,而『酒窖』裡有八成又都是男客……」

    那是因為新請的樂團女主唱很正點!周寧寧翻了個白眼。

    「好了,不跟你說了。我的小造型師要抓狂了。」十七歲的少年朝她眨眨眼,掛斷了電話。「這人真煩,扯著我直講話。」

    我聽到的都是你在說話。周寧寧在心裡嘀咕著。

    「我待會兒會幫你配上一組簡單的銀耳環,你的耳朵很漂亮。」她說道。

    「真的嗎?」男明星欣賞了下耳朵,滿意地點點頭。「你好好做,要不是因為原來的造型師生孩子去了,她又大力推薦你,我是不找新人的。」

    「我以為你一直都很給新人機會呢,我剛才遇到一個記者,我也這麼告訴她。」周寧寧愈來愈佩服自己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了。

    「你不覺得這個造型太娘娘腔嗎?」男明星側著頭,卻不無興奮地看著鏡子裡細緻的東方杏眸。

    「你很有少女漫畫男主角的中性特質。」你本來就娘娘腔!周寧寧在心裡送他一個白眼,手指卻仍然專業地將長假髮固定在他的頭上。

    「你也常去『酒窖』啊?」周寧寧閒聊似地說道,開始梳束他的長髮為古裝造型。

    「對啊,圈內人常去。」男明星連忙補充道。「我指的是娛樂圈。」

    「我知道。」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和朋友有時也去『酒窖』,可是不覺得老闆是同志耶。」

    「拜託,同志沒有特定長相的。」男明星扯扯她的手,要她彎下身來。「傳說他的愛人是韓文森。」

    「哇,我的天!這真是太勁爆了。」周寧寧用一種足以得奧斯卡獎的驚訝表情低呼道。

    她好想回家,把這個消息告訴狄恆大哥,然後跟他一塊爆笑!

    「真的。」男明星正經八百地說道。「而且我每次去,狄恆都會對我笑得很曖昧。」

    「喔……你的魅力凡人無法擋嘛。」頭殼壞去的人才會喜歡上你這種草包。

    「很抱歉,為了造型好看,你忍耐一下喔。大家都說你最敬業了……」

    周寧寧惡意地把他的長髮束得又繃又緊,嘴裡甜言蜜語的激勵卻又讓他不敢吭半句苦。

    好不容易,熬到這個東方美人造型拍攝完畢,男明星因為頭痛而提前回家休息。周寧寧迫不及待地收拾好家當,往攝影棚門口狂奔。

    凌晨六點上班,下午三點下班,造型師真是份好工作啊!

    「寧寧,今天晚上有空嗎?」攝影師陳明從轉角走出,跟在她後面跑。

    「沒空,我和周公有約。」

    她回頭指著自己眼睛上的兩圈「黑輪」,腳步未停。

    「你哪一天會睡飽?」陳明追問,腳步已經跟上她。

    「不知道耶,睡飽後再找你吃飯。」她現在要回家跟狄恆大哥八卦一番。

    「那我待會兒打電話給你?」陳明期待地問道。

    她胡亂點頭,鑽進棚外那台老爸付費、品管之後,送給她的芥末色小車。

    ☆☆☆

    三十分鐘後,周寧寧抵達「觀雲」社區。

    周寧寧笑嘻嘻地停好了車,一想到要見到狄恆,突然間精神百倍了起來,腳步跳躍似地往自家門口走去。

    不知道狄恆大哥聽到他被列在同志名單裡,會有什麼反應?怪不得近來「酒窖」都是男客。

    不過,他最近倒挺安分地沒有交女朋友哩,她可以自作多情地以為那是因為她嗎?她用手戳著自己的小梨渦,心裡暗暗竊喜著。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要我……」

    女人激動的聲音讓周寧寧停住了腳步。

    「抱歉。」

    是狄恆大哥的聲音。

    周寧寧身子一縮,立刻化身為間諜姿態,偷偷摸摸地在街角的一排矮榕邊探出頭!

    狄恆和一名女子站在他家門口,狀似談判。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知道你為什麼不接受我。」女子執著地說道。

    「感情的事不可能有一絲的勉強。」狄恆冷靜有禮地說道。

    「難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女子仍然陷在自己的思緒裡。

    「什麼傳言?」狄恆不甚認真地問道。

    「你喜歡男人。」

    狄恆眉頭一皺,沉默地看著女子眼中的認真。對一個被拒絕的女人來說,對方喜歡同性,是比較容易接受的真相吧。

    「對,我喜歡男人。」他直截了當地承認。

    「不……」女子低泣出聲。

    周寧寧腦中一陣暈眩,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倒坐在地上。

    天,他從以前就喜歡男人嗎?她為什麼一點端倪都沒發現?她在日本的這兩年多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女子揪著他的手臂問道。

    「有些情感是沒法子用常理去解釋的。」他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輕拍著她的肩頭安撫著她的情緒。

    轉角外的周寧寧捧著頭,千思萬想也想不到事情居然會變成這種結果。如果他的情感性向可以改變,那麼他可以再改變一次嗎?

    「可是你很喜歡寧寧。」女人的聲音帶著質疑。

    「寧寧是我的哥兒們。」狄恆無奈地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

    「哥」兒們?周寧寧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不是,你對她真的特別好。」女人堅持道。

    「我從她六歲就看著她長大,我怎麼可能對她不好?」狄恆說話的聲音開始有些不耐,他已經盡可能地拒絕她的求愛了,怎麼她就不能像其它女人一樣識相地離去,或者乾脆哭著落荒而逃呢?

    「你和周寧寧就只是那樣?」

    「當然是那樣。」

    周寧寧捂著自己的嘴,害怕自己會尖叫出聲,可是她沒有勇氣尖叫,只聽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地擊著胸口。

    你為什麼還是不肯把我當成女人?

    她沒勇氣站出來質問他,像個打敗仗的士兵從後門溜回自己家裡,坐在客廳裡發呆。

    半個小時後,她的手機響起。

    「寧寧,你在忙嗎?」狄恆的聲音聽來有些疲累。

    「我在家。」回答得有氣無力。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沒看到你?」他微抬高了音量。

    「我很早就回來偷偷睡覺了……」尾音拉成長長地,因為沒有力氣把句子痛快地結束。

    「我三分鐘後到你家。」

    周寧寧恍神地看著手機,把頭埋到曲起的膝蓋間,低低悶叫了一聲。

    鑰匙轉動的聲音響起,門被推開來。

    她鴕鳥地用雙手捂著臉,從指縫間看著他大跨步而來。

    「怎麼了?」狄恆拉開她的手,順勢把她整個人往上一拉——

    一個面容憔悴、頭髮像稻草的周寧寧瞪著他。

    「你是作了噩夢是不是?睡覺居然可以睡成這副鬼德行。」他好氣又好笑地把她的長髮揉成正常一些。

    「謝謝你的讚美,睡不飽的頹廢風是下一季我所要創造的流行。」她抓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道。

    她現在對他生氣、對自己生氣、對一切事情生氣!

    「你沒必要趕流行。」

    「對啦,反正我流不流行,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根木不在乎她。

    周寧寧火冒三丈地原地跺著步,踢了沙發一腳,痛到唉唉叫。

    「你吃了炸藥嗎?火氣這麼大。」

    狄恆皺起眉,拎小雞似地把她押到沙發裡,一直提在他手裡的保溫壺則被塞到她的手裡。

    「紅棗枸杞茶,喝掉。」他命令地說道。

    「我不要喝掉,我想死掉。」

    周寧寧賭氣地把保溫壺塞回他的手裡。

    狄恆放聲大笑,她的手指則不客氣地擰住他的手臂,擰到他的笑聲停止。

    「把我擰成瘀青,心情好一點了沒?」他把手臂橫到她面前,溫柔的眼眸中卻不見任何譴責。

    「沒啦。」周寧寧別開頭,眼眶不爭氣地懸著一顆淚珠。

    「工作不順利?」狄恆救回她差點又慘遭牙齒凌虐的手指頭,把保溫壺送到她手裡,「喝完,我們再討論。」

    她眼裡的那滴淚掉到保溫杯裡,喝起來是甜的。為什麼他不可惡一點呢?這樣她就可以一腳把他踹到外層空間。

    狄恆靜靜地看著她捧著杯子,看著她小口小口地啜著養生茶。

    父母親的例子讓他對婚姻不抱任何希望,他不相信有哪種婚姻關係能得到真正的圓滿。他看似在愛情中來來去去,其實卻是在逃避圓滿的結局。

    寧寧,是他生命中的一段例外。他可以無條件地寵她愛她,因為他是她的狄恆大哥。

    他只是沒料到寧寧會喜歡上他,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也對寧寧動心。

    她的直爽、她的開朗、她的陪伴,早就成了他生活中的習慣。正因為在乎,所以不想破壞這樣的感情。

    所以,他把試煉交給時間,試煉她、也試煉自己。

    「我喝完了。」周寧寧把杯口往下一翻,一滴不剩。

    「想談談嗎?」狄恆接過保溫杯往旁邊一擱,讓她的臉龐側靠在他的肩上。

    這就是哥兒們的動作嗎?周寧寧呼吸他身上的氣息,身子不由自主地栗直著。

    對她或他而言,她是哥兒們好過她是一個女人嗎?

    「狄恆大哥,我把頭髮剪短好不好?」她試探性地問道。

    「你是造型師,哪種造型適合你,你就去做。」撩起她長及背部的發,將之編成了兩條長辮。

    「像不像你國小的髮型?」他低笑著抓起她的馬尾巴,拂動她的下巴。

    「我才不要又回到小學時代哩!」她抓著發癢的下顎,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緊盯住他的眼。「我把頭髮剪得像小男生一樣,好不好?」

    他捧著她的臉,左看右看之後,眼鏡下的雙眼閃著憐愛的光芒。

    「那樣一定很可愛。」他笑著說道,揉散她的髮辮。

    果然有問題——男人不都有戀發情結嗎?周寧寧的臉色像吃了一斤苦瓜。

    「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她乾澀地問道。

    狄恆挑眉看著她滿臉的苦惱,這丫頭八成也聽到什麼流言了。

    誰規定他一年到頭都要好胃口地到處品嚐各種愛情?或許他現在只想專注某種類型的家常菜哪。

    「你問的這是什麼問題?」他不客氣地重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是非不分,該罰。

    「認真的問題。」

    靠在他肩上的她,只能看得到他鏡框的下緣,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我喜歡我喜歡的人——男女都一樣。」他故意把下顎抵著她的頭頂,讓她根本無從看出他眼神中的惡作劇企圖。

    「那你喜歡我嗎?」

    周寧寧倏地坐直身子,十指揪住自己的襯衫衣領,驚慌的水眸飛快看了他一眼。

    「喜歡啊。」他的食指畫過她泛紅的臉頰,深邃黑眸瞅著她。

    「那這樣子的我,你會動心嗎?」

    她不敢讓自己思考,雙手飛快地扯開身上的鈕扣。

    「周寧寧!」

    狄恆飛快地拉住她的衣襟,卻無法拂去方纔的驚鴻一瞥|她看似嬌軟的肌膚泛著淡淡的粉紅,年輕的曲線清純得誘人……

    周寧寧咬著唇,忽而將整個人的重心全都傾壓到他的身上,狄恆沒預料到她的突如其來之舉,兩個人便姿勢曖昧地沈入沙發裡。

    狄恆怔忡地看著寧寧紅著臉,敞開衣襟,表情很天使、舉動卻很惡魔地坐在他的腰間。

    不讓他起身,她的手掌平壓在他的胸口上,身軀也因為不自在而不停地挪動著。

    要命,狄恆倒抽了一口氣,繃緊了身子,在她因為彎身而再度春光乍現時,他盯著她嬌挺的胸型,望著她微歐的粉唇……他還能怎麼做?

    狄恆選擇閉上眼,用意志力控制著被她挑起慾望的身軀。

    「你……」她面紅耳赤地對著他的下顎說道:「你想要我嗎?」

    「別玩火。」他低嗄地說道。

    周寧寧拿掉他的眼鏡,在他還來不及開口前便覆住了他的唇。

    他的唇有他的味道。她的唇貼在他的唇上,唇角的梨渦因為緊張而輕漾著。

    接下來該怎麼做?周寧寧怯怯地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輕舔著。

    要命!

    狄恆的理智被拋到九霄雲外,他驀地壓下她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霸道的唇舌甚至沒給她適應的時間,毫不客氣地在她的嬌喘聲中,教導了她唇舌相膩可以是何等的親密……

    「如果你只是想證明我要不要你,我的反應夠清楚了嗎?」

    狄恆穩住她的腰,讓她的身子往下一沉——他男性的慾望,毫不保留地抵著她。

    周寧寧受驚地挪動了下身子,他卻呻吟了一聲,閃著狩獵光芒的眼緊睇著她。

    她屏住氣息,在一聲嬌喘聲中,他猛地一個翻身讓兩人的位置對調。

    周寧寧躺在沙發上,看著狄恆肩上被抓亂的長髮。她的呼吸輕碎地恍若呻吟,而他的呼吸則有著掠奪的氣息……

    這樣煽情的畫面,讓周寧寧不自覺地閉上雙眼。

    「張開眼睛看著我。」他抬高她的下顎。

    她的睫毛輕顫了下,緩緩地睜開氤氳的水眸看向他。

    狄恆的手觸上她的衣服前襟,在她咬住了櫻唇之際——

    他幫她扣好了鈕扣。

    「請尊重一下你自己,身體不是拿來試探感情的武器。」狄恆嚴厲地盯著她的臉說道。

    「因為喜歡你,所以想碰觸你,這樣也有錯嗎?」周寧寧的手掌在身側緊握成拳,小臉難堪地脹紅成一片。

    他好過分!

    「你這樣的舉動,會造成我的困擾。」他說得正氣凜然,卻沒有把兩人的距離分開成安全範圍。

    「你為什不明說,我對你的喜歡讓你感到困擾呢?你沒有對我說狠話,純粹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純粹是因為你當我是哥兒們!」說出最後幾句話,她的聲音已經接近大喊。

    「我為我的偷聽道歉,但我只想知道哪些是實話。你喜歡男人是實話,還是你把我當成哥兒們是實話?」

    「半真半假。」他板著臉說道。

    他火大了。她若是真心喜歡他,「相信」不該是最基本的元素嗎?居然還敢問他,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他當她是哥兒們又如何?他也當她是女人啊!

    「你混蛋。」

    周寧寧的左拳飛擊上他的肩頭,右拳痛毆上他的胸口,一陣亂拳飛舞之後,她從沙發中坐起了身,重獲自由。

    不過,她的拳頭還不想離開他。

    「你們這些女人腦子都有問題嗎?一旦你們一廂情願地喜歡上一個男人,男人就應該義無反顧地回報嗎?」因為剛剛那個女人而在門口罰站了一下午,狄恆一肚子的火氣朝著她疾射而出。

    大掌牢牢扣住她暴戾的雙手,對著她大吼一番道:「還有,你以為你自己是花拳繡掌嗎?」很痛哩。

    「你的話傷害我的程度,遠比你痛毆我還讓人難受。」周寧寧睜著大眼,緊抿著唇瓣。

    知道他不敢拒絕她,只是因為同情她,這樣的事實,比什麼都傷人。

    「我們現在可以停止互相傷害了嗎?」狄恆盡可能平心靜氣地說道,因為她看起來快要哭了。

    「從來只有你傷害我的分,在乎對方多一點的人,總是要吃虧的,不是嗎?」她低下頭,一個人縮在沙發角落,笑得落寞。

    狄恆的心一擰,目光不曾移開她的臉孔。

    這世上,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啊……

    「我如果不在乎你,我何必坐在這裡安慰你。」他嘗試著想解釋。

    「你閉嘴!」

    周寧寧揪住自己的耳朵,不聽他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把她的心情嘶吼出來。「你為什麼要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喜歡我就和我交往啊!討厭我就趕走我!不要用那麼模稜兩可的句子給我希望,又讓我失望。」

    狄恆牙根一咬,內心不安的怪獸再度蠢蠢欲動。他早知道愛情是最無法長久的情感……

    「如果這段感情不值得你用耐心去付出,那你根本沒資格覺得煩。」他冽聲冷語道。

    「兩年的耐心還不夠嗎?」她搖搖頭,深深長長地凝視他完美的五官,專注得像是想把他的樣子刻在心頭。「你的好脾氣只是面具,不是嗎?你比我爸爸還固執,你認定我該在感情世界裡闖一闖,所以無論我怎麼樣迎合你,你都不會認同我,對嗎?凡事都要照著你的方式去做,你才放心嗎?你是不相信我的感情?還是不相(缺半句,掃瞄不清晰)根本就不相信感情?」

    狄恆從沙發上跳起身,下顎的青筋危險地跳動了一下,他不允許誰刺探他的內心深處。

    「不要因為我沒有愛上你,就為我冠上莫須有的罪名。這樣的你,和其它女人有什麼不同?」他言語如刀不留情刺向她的胸口。

    周寧寧的臉色慘白一片,在他殘忍的眼神及不屑的表情之中,她縮著身子,痛到連呼吸都會心痛。

    這下好了。她親耳證實了他不喜歡她這件事實了,她滿意了吧?她不自覺地咬住手指頭,齒痕落得又深又狠。

    鈴鈴——鈴鈴——鈴鈴——

    「你的手機響了。」他怒聲說道,不准自己上前阻止她自虐的舉動。

    「不接……」

    周寧寧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但旋即又掀起她的袋子翻出銀色手機,確定了那組號碼是她希望的人所打來的之後,她馬上接起電話。

    她想對狄恆死心,而且要讓他親手砍斷情絲。

    「喂……我就是……我請我的經紀人跟你聯絡,他說可以就可以。」她故作鎮定地抿出一個微笑,把手機交到他手裡。

    「狄恆『大哥』,請接電話!」

    狄恆眼眸一斂,看著她沒有任何酒窩的笑容。她又在偽裝歡樂了……

    「喂,我是狄恆,你是……陳明啊……」狄恆盯著她的小臉,一時之間還弄不清楚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你要和寧寧談工作的事嗎?」

    「什麼!」狄恆的聲音升高八度,眉頭兇惡地擰了起來。

    陳明問她有沒有男朋友?這關「他」什麼事?

    他不是滋味地瞪著她不馴的眼,臉龐的表情愈繃愈緊。

    「她目前沒有……我不知道、不清楚……決定權在她不在我……」話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再見!」

    若不是她緊盯著他,他會把電話摔到垃圾桶裡。

    「陳明問了什麼?」她輕聲問道。

    「你明知故問。他喜歡你,希望能和你交往。」壓低了音量,卻仍然火藥味十足。

    「我知道他喜歡我,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麼老用模稜兩可的句子來回答他的問題?」就像她剛才告訴他的,在乎對方多一點注定是要吃虧的。所以,她的心裡總不免要「妄想」啊……

    「你希望我回答他『可以』嗎?」狄恆彎下身,拾起他的眼鏡戴上,遮住他眼裡呼之欲出的……

    嫉妒。

    「有何不可?」她用盡全身力氣,做出一個聳肩的不在意姿態。「如果你真的那麼希望我嘗試新經驗的話,我幹麼排斥陳明呢?」

    「你高興和誰交往是你的自由。」他拿起保溫杯,平靜得像是所有事都不曾發生。

    就算他拿著保溫杯的手掌,幾乎把不銹鋼材質捏碎,那又如何?他原本就是要放她自由的。

    她還年輕!

    「你不在乎我和陳明在一起。」她咬著手指,以為自己會因為心碎而死去。

    「我樂得輕鬆。」

    狄恆在門邊回過頭,沒敢讓自己的情緒浮上臉孔。

    「謝謝你讓我知道我的愛情衝動有多白癡。你不許開口,讓我一次說完!我以後再也不會說了!」她強迫自己看著他的面無表情,掏心挖肺地低語道。「你知道當一個人看到美食,就只會先想到卡路里熱量表是多痛苦的事嗎?你知道每天強迫自己運動,是件多讓人討厭的事嗎?你知道偷偷回到台灣,卻只能貼著牆壁想你的心情嗎?你知道喜歡一個人,對方卻不給任何回應的虛空感覺嗎?那很——痛——苦——很痛苦的……」

    她的聲音哽咽了,但她深吸了一口氣,勇氣十足地抬頭看他的反應。

    「恭喜你的痛苦結束了。」如果他讓她不快樂,那麼她是該脫身離開。

    周寧寧猛打了個冷顫。眼前那雙疏離的目光是狄恆大哥嗎?

    好陌生呵。

    「你等我一下。」她衝向她的大造型箱,從內袋拿出一把剪刀。

    「幫我剪頭髮。」

    在他錯愕的防備眼神中,她將剪刀刀柄遞到他手裡。

    「剪頭髮?」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沒有聽錯,我是要你幫我剪頭髮,因為我的頭髮是為你留的。」

    周寧寧背過身,讓一頭褐亮的髮絲呈現在他眼前。她的傷口被他抹上了鹽,痛到最極點後,便不再有感覺了。

    「我希望為你變得很有女人味。但是,我忘了一件事——頭髮長短可以任意改變,你喜不喜歡我,卻不是我能勉強的事。所以,我要回復成原來那個心無旁騖的寧寧!」她對著空蕩蕩的客廳,幽幽地說道。

    狄恆捏住手中的大剪,看著她髮絲之下停不住戰慄的身軀。

    為什麼他會心痛至此?難道他對她的在乎,早就超過了他的預期,他害怕改變,是故想盡法子推開她嗎?

    只要她此時轉身投入他的懷裡,他會無條件投降的……

    「我不剪。」他聽見自己軟弱的聲音說道。

    「那就看著我剪去這一把三千煩惱絲吧!」

    周寧寧驀然回頭,奪回剪刀,用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剪下一把十公分長的髮絲。

    「沒有負擔的感情,很涼快。」她甩甩髮微笑地說道,唇角的梨渦閃耀著。

    「是嗎?」

    狄恆揚唇一笑,卻落寞得像在哭泣——還來不及選擇她,她就已經做出了選擇哪。

    他走出大門,頎長的背影像一個失去一切的垂暮老人。

    周寧寧跌坐在地板上,沒有哭喊,只有一種全身力氣被抽走的虛脫。

    對他的心情,她從沒告訴過誰,連最好的朋友采薇她都沒說過。因為那樣的情感太私密、因為不想讓心軟的采薇擔心。

    幸好沒說呵!現在也不用費心解釋什麼了……

    她不會費心避開他,他還是她的狄恆大哥!那是她為自己的真心所保留的一片小小天堂。

    只是,她不會讓他知道這樣的心情,因為他只是她的狄恆大哥。

    所以,在未來的半年內,周寧寧換了三個男朋友。

    而狄恆卻依然跌破他人眼鏡的……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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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38:2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八章

    按下CD撥放鍵——

    「酒窖」的空氣被TOMWAITS沙嗄的歌聲所圍繞,如同歌手恍若喝了過量烈酒而瘖啞的嗓音,整間俱樂部亦沉浸在威士忌色的沉橙光線裡。

    一縷白霧從狄恆手間的香煙飄向吧檯,吧檯上那杯喝了一半的透明伏特加則顯得有些孤單。

    狄恆拈熄香煙,蹙了下眉。也許該把店收起來,到另一個地方走一走……

    停駐在一個定點卻又得不到心安時,那種近乎心慌的感覺——很糟。

    狄恆按下CD的停止鍵,屋子裡的空寂來得那麼突然,讓他錯愕了一下。

    看了看手錶,凌晨一點。

    今天是店休的日子,卻有著出乎意外的清閒。沒有老爸的工作時間表、沒有老媽的企劃案糾纏,家裡連一通電話都沒有響起過,世界似乎在瞬間和他脫了軌。

    所以,他溜回了「酒窖」不見天日的地方,比較不容易感覺到時間……

    他仰頭把剩下的伏特加一飲而盡,嗆辣的感覺在剎那衝上腦門。

    該死的!他想念寧寧。

    狄恆驀地把臉埋入手掌間。

    多久沒看到寧寧了?半個月?

    他連她現在在國內還是國外都不清楚!

    這段時間,他和她之間很「正常」——就像一般的兄妹。

    寧寧不再談及對他的情感,也不會再紅著臉望著他,她甚至不再黏著他說東說西。一切正如他所希望的,她開始了她的新生活,而他卻因為她的「正常」而煩亂。

    偶爾「不小心」多弄了份料理,他也總像鬧彆扭似地放在她家門口,而不再進入。雖然他就算進去了,也很可能見不到她的人影。

    她的約會行程「據說」很忙碌。

    如果說當她的髮絲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像是心臟病突然發作了一回。那麼現在被她「習以為常」的他,該是得到了心律不整的慢性病吧。心痛發作時的難忍,連他自己都訝異,當真是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嗎?

    還真是見鬼的正確!

    「狄恆啊!」

    周國倫還未入門,嗓門已經聲傳八方。

    「周老大,怎麼想到要過來?酒癮發作了嗎?」狄恆訝異地站起身,扶正眼鏡,伸手拂整著額上那些頹廢亂髮,將之束在腦後。

    「酒癮發作的人是你吧?」周國倫看了一眼煙灰缸和空酒杯。這傢伙啊。「有事找你談。」

    「什麼事這麼嚴重?」狄恆走回吧檯後,自行倒了杯消除疲勞、生津止渴的梅酒給周老大。

    「我們寧寧又和別人分手了。」周國倫不勝唏噓地說道,咕嚕喝了半杯酒。

    狄恆的心被一雙無形的手猛擰了一下,他已經習慣了那樣的力道,所以不覺得很痛,只是還是有感覺罷了。

    「你這個過來人有沒有什麼建議?」周國倫看著他憔悴痛苦的眼神,忍不住搖搖頭。兩個都在強顏歡笑,慘兮兮……

    「現在的年輕人比我當年還講究快餐愛情……」狄恆乾笑了兩聲。

    「不用把自己講得老氣橫秋,更別想推諉責任。」周國倫突然坐直身子,不留情面地瞪著他。「寧寧這樣遊戲人間,你敢說與你無關?」

    「她還年輕,玩得瘋狂一些無妨。」狄恆這話說得有些心虛,連忙再送上一盤下酒香辣小魚乾。

    「年輕不是自暴自棄的理由。」周國倫大口暢飲。

    「寧寧不是會自暴自棄的人。」自己還比較像。

    「是唷,我們寧寧不過是喜歡始亂終棄,亂交男朋友,然後再一腳把別人踢開而已。」周國倫愈說愈氣,眼睛瞪著他,嘴裡的丁香小魚咬得吱嘎響。

    「寧寧太善良了,不會傷害別人的。」她是那種即便危險,也會想到顧全別人的人。

    那他幹麼傻得放走她呢?

    狄恆再幫自己倒了半杯伏特加,懊惱地一飲而盡。

    「她怎麼不會傷害別人?她同意和別人交往,但無法釋放她的情感,對方感受不到她的投入,自然會受到傷害。」周國倫雙臂交握在胸前,嚴厲地看著他,完全是一副攤牌的姿態。

    「她痛苦嗎?」狄恆低聲問道。

    「那些人還沒達到讓她痛苦的地步,她只是昨天突然打電話來問我,如果有一天她沒辦法再愛人時,我會不會不認她這個女兒。」

    狄恆扶住調理台邊緣,沉重地閉上眼。周國倫的話像一記狠拳擊上他的太陽穴,讓他頭痛到只能頻頻深呼吸。

    「周老大,你想揍我哪裡,我都不反對。」狄恆拔下眼鏡,輪廓明顯的五官溢滿著痛苦。

    「你倒是告訴我,揍你哪裡,你會比較清醒?為了年齡問題就把我們寧寧拒於門外,那樣很可笑。」這些時候,看著寧寧在感情裡來來去去,他不可能不為女兒的傻勁感到心疼。他當然知道他的小寧寧總歸還是要談戀愛的,但是如何能讓她少受一點傷,關鍵似乎就在狄恆這傢伙身上了。

    「我以為對於寧寧還年輕一事,我們達成了共識。」三十四歲的男子說話聲音有些乾澀。

    「那是因為我錯估寧寧的傷害及對你感情的投入程度。」五十六歲的爸爸不情願地承認道。

    他何嘗不是錯估了自己在乎寧寧的程度?狄恆苦笑著。

    「你現在是要我和寧寧交往嗎?」

    「不,我是在要求你給自己一個機會。看看你現在失魂落魄的樣子。」

    「來不及了,我傷她傷得很重。」狄恆想起她握著剪刀剪髮的決絕,心又是一疼。「我們現在的關係像家人一樣,反倒比較自在。」

    「你們現在算哪門子家人?客客氣氣的客人還差不多。」外人眼中,或許他們兩人仍然有說有笑,但是,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他們倆笑得多像殭屍!

    狄恆沒接話,腦子裡的思緒千迥百轉。後悔將她拒絕於心門外嗎?答案是肯定的。

    但他真的能給她最適合她的幸福嗎?他仍然存疑。也許寧寧適合的是另一種比較不多心的單純包容。

    「我讓你再考慮十分鐘。」周國倫好心宣佈道。「在十分鐘內,我有件事要說。你爸爸要我告訴你一件事,他害羞到不敢開口告訴你。」

    「他要再婚了。」狄恆唇邊的笑總算有點精神了。

    「唉呀,你知道了嘛。」周國倫和狄恆用力乾杯。

    「他今年去健康檢查碰到初戀情人的事,回來至少講了一百遍。然後,這幾天又老是故意問我結婚鑽戒哪一家比較好……」

    「很多事繞了一圈,總又會回到原點,不是嗎?知道你爸爸為什麼急著要結婚嗎?」周國倫閒聊的表面下,藏著老奸巨滑的想法。

    「不清楚,只知道他這回陷入不可救藥的熱戀,對著洋蔥都會傻笑……」狄恆笑著回答,心情輕鬆了些。

    「你未來的繼母左『恆』玲,二十歲時和你爸爸因為賭氣而各奔東西,她一直沒結婚,而你老爸從沒忘記過她。你老爸在醫院碰到她時,她正好檢查出是癌症初期,你那位癡心漢老爸想名正言順地用丈夫的身份陪伴她走過復原的路。所以啦,這件事給我們的啟示是——人生天天有意外,把握當下才是最重要的。」周國倫意有所指地瞄他一眼,沉重地說道。「否則如果以後某某某發生了意外,那豈不後悔終生……」

    「不要詛咒寧寧。」狄恆直覺反應道。

    「呸!我詛咒的是你!」周國倫啐了他一聲。「我這個當老爸都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你這個豬腦袋就不能給你們彼此一個機會嗎?你知不知道寧寧……她……她……」

    周國倫的身子猛然一震,臉部扭曲地彎下身,全身顫抖得像在隱忍哭泣。

    「寧寧怎麼了?」

    狄恆神色大變地衝出吧檯,激動地抓住周國倫的肩膀。「她怎麼了?」

    終於,周國倫抬起頭,紅著眼眶看著他。

    狄恆感覺自己的體溫正在流失——寧寧這些時日的臉色憔悴,難道是另有原因?

    「寧寧前些時候不是出國半個月嗎?」周國倫慢慢地說道。

    「她不是陪一個女明星去法國出外景嗎?」狄恆屏著氣問道。

    「她在醫院開刀。」

    周國倫雙手垂在身側,話才說完,身子又是一震。

    「她開刀?開什麼刀?要不要緊?她為什麼什麼事都沒告訴我?!」

    狄恆像野獸一樣地咆哮著,整個人陷入失控的情緒之中。

    他的雙眸透出銳光,鼻粱上的眼鏡不但和緩不了他臉上的暴亂神情,反倒讓他像個不顧一切的狂漢。

    周國倫頭皮發麻地嚥了口唾液,安撫地拍拍狄恆的肩。

    「寧寧怎麼可能告訴你,她開刀拿掉一個有問題的卵巢,以後要自然懷孕的機率很小這種事呢?她是絕對不會希望你因為同情她而和她在一起的。」周國倫極力保持著鎮定,又喝了一口酒壯膽。

    「我對她怎麼可能只是同情!」還有更多伴隨著時間醞釀的愛與憐惜啊。

    狄恆一拳用力捶向吧檯,控制不住的低吼不停地自口中唁唁嘯出。

    「她才幾歲,為什麼要讓她經歷這些?她應該是喜歡小孩的人啊……」狄恆抓住他的手臂,情緒仍然不穩定。「她……她的身子真的沒問題了嗎?」

    「沒問題了。醫生建議她可以早點懷孕,免得以後年紀稍長,自然受孕可能更不容易。你不會因此而嫌棄她吧?」

    「笨蛋才會嫌棄她,我現在就去找她。」狄恆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走。

    「站住!」周國倫只比女兒高一些的身軀威權地擋在狄恆面前。「除非你有心要和寧寧發展男女之問的感情,否則用不著費事再去傷她一回。」

    「我想太多了,我當初就不應該拒絕她的。至少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我希望自己是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狄恆堅定地說道,眼裡有著守護她的承諾。

    「很高興你終於下了決心。不過,記得別主動問她這個問題,她如果調適好了,自然會主動告訴你的……」

    「狄恆大哥!」

    狄恆身子一震,飛快地回過頭,周寧寧正從門口飛奔而入。

    周國倫扁了下嘴,老大不願意卻又戒慎戒懼地監控著事情的發展。

    周寧寧神情激動地衝到狄恆的面前,臉色慘白而眼眶泛紅。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狄恆毫不遲疑地把她納入懷裡,抬起她的下顎心疼地看著她的臉龐——果真是瘦了哪……

    「我沒事……」周寧寧看著他臉上的關心,眼眶更紅了。

    「臉色這麼難看還說沒事。」他低聲斥責著,攬著她的身子走入吧檯裡。

    死小子!周國倫臉色難看瞪著狄恆著實太親密的舉動。

    周寧寧抱著狄恆的手臂,把重心全倚在他身上,雖然明知道不該這樣對他撒嬌的,可是在心裡真的難受到不行時,她想到的人就是他。

    「喝點熱的。」狄恆沖泡了些許的酒釀,讓她保暖身子卻又不至於對酒精過敏。

    周寧寧被安置在他的椅子上,捧著她的專屬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啜了大半杯的酒釀後,她抬起淚濕的眸子看向狄恆及老爸。

    「采薇出事了。」她哽咽地說道。

    還好!兩個男人對望一眼,內心皆鬆了一口氣,但旋即又良心不安地開口。

    「她怎麼了?」異口同聲。

    「采薇從小是被阿姨、姨丈養大的,你們還記得吧?」看兩人都點頭,周寧寧握著保溫杯的手顫抖了一下。「前陣子采薇阿姨因為肺癌而住院。昨天,她姨丈騎車去市場買魚要煮湯給阿姨喝,結果……他在路上撞到了一個人……那個人現在宣佈腦死……死亡機率很大……」

    話說到最後,已經哽咽不成聲。

    狄恆無言地取走她手裡的保溫杯,溫柔地將她的頭臉全擁入胸前。

    周寧寧緊緊抱著他的腰,淚臉一股腦兒地全埋入他的衣襟裡。他的體溫融化了眼淚的最後一道防線,豆大的淚水於是侵入他的胸口,流向他的心臟。

    狄恆胸口一陣緊縮,感激地看向周老大!世事太多變,人能夠掌握的永遠只有眼前的一刻哪。

    「乖,一定會有法子解決采薇的問題的。」他的大掌上下撫挲著她的後背,神情肅然。

    「我……在采薇面前不敢哭,怕她更難過……可是我真的很難過……好想哭啊……」她抽抽噎噎地說道,閉著眼睛。

    「想哭就哭,這裡只有我們三個。」他的下顎抵住她的發旋,不讓她覺得孤單。

    「哇!」

    周寧寧毫不掩飾地大哭了起來,不是梨花帶淚的哭,而是掏心挖肺一樣地驚天動地。

    「為什麼?他們都是好人啊……」她揪著他的手,淚眼婆娑的年輕眼眸裡有著許多的不解。「采薇才開始上班,他們的日子終於可以好過一點了,為什麼災難還要接二連三地來……他們都是好人啊……」

    周老大此時也不計較狄恆的手是擺在女兒的哪個地方了,他也只能一語不發地歎了口氣。唉……

    「對方要采薇他們賠七百萬,采薇連七十萬都沒有啊……」周寧寧喃喃自語著。

    「采薇的債務我可以幫忙一半。」周國倫立刻接口說道。采薇是個乖孩子啊。「至於另外的三百五十萬都放在股市,我無能為力。」

    「另一半讓我幫忙吧。」狄恆擰了條冷毛巾,捧起她的臉輕拭著她疲憊不堪的小臉。

    「采薇不會願意無故接受你們幫助的。況且,她的人生才剛要開始,就要以負債度過終身了嗎?那樣的一輩子,想起來好恐怖……」周寧寧打了個冷顫,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直瞅著狄恆。

    「你有什麼法子?」狄恆問道,從她眼中看出一絲端倪。

    「股市現在又不景氣,不然好歹還可以進去廝殺一番。」周國倫發表看法。

    「爸,關於采薇的事,我想跟狄恆大哥私下談談。」周寧寧乞求地看著老爸。

    要是讓老爸知道她和采薇打算做的事,老爸不把她劈成四段才怪!

    「我……」周國倫拚命嚥下插嘴的衝動,看了女兒一眼,又意有所指地望了狄恆一眼。

    「好吧,你們慢慢談。」他是個多麼偉大的爸爸啊。「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再打電話告訴我。」

    「謝謝爸。」周寧寧半個身子探出吧檯,緊握住老爸的手。「你是最棒的老爸了。」

    「我不反對你去掉那個『老』字。」周國倫往門口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問道:「你這裡生意怎麼這麼差?一個人都沒有。」

    這可關係到他女兒未來的幸福。

    「今天店休,當然沒有人。」狄恆鎮定地說道。

    「今天店休!」

    父女二人同時大叫出聲,顯然壓根兒就不記得這回事。

    狄恆失笑出聲,揉了揉周寧寧的頭髮,看來他今天的憂鬱發作得還正是時喉。

    「好了,我先走了。寧寧,你的車待會兒就擺這裡,讓狄恆送你回家。」周國倫交代完畢,一拐一拐地拖著步伐。要命,剛才述說寧寧的病症時,演戲演得太逼真,大腿擰得太用力了。

    隨著周國倫的離開,室內的聲音突然也一掃而空,偌大的空間內只聽到她帶著鼻音的呼吸聲。

    周寧寧咬住唇,微有不安地瞥了他一眼。「我的酒釀還沒喝完。」

    她乖乖地捧著杯子喝得一滴不剩。

    「說吧,采薇的事,你有什麼主意?」狄恆挑眉問道,拉了下她的耳朵。八成又有詭計,才會這麼合作。

    周寧寧眨眨眼睛,看了他一眼,陪了一個笑臉。

    「身為一個有錢的單身男人,你願不願意包養采薇?」她小聲地問道。

    「你說什麼?!」狄恆抬高了音量,瞪著她裝無辜的臉。

    周寧寧連忙低下頭,侷促地搓著自己的雙手,辟哩啪啦地快速說道:「我只是問問你的意見啊……反正你現在也沒有女朋友,而且我看你對男人也沒什麼興趣。凡是成熟男人一定有生理需要嘛……唉呀,你也知道的嘛……」

    「我不知道!」他瞇起眼睛,眼裡有一簇怒火。

    周寧寧見情況不對,拔腿就要溜。

    狄恆二話不說,長臂一攔,就把她揪回自己的懷裡。

    他低頭瞪著像小蟲子一樣蠕動的她,擱在她腰間的手愈勒愈緊。

    周寧寧皺著鼻子,本來想扮個鬼臉來抒解緊張氣氛,卻被他的臉龐駭到不敢動彈。

    「誰告訴你成熟男人一定會有生理需要的?!」凶神惡煞不足以形容他此時的惡貌。「我只是隨口問問,你幹麼那麼生氣……」周寧寧才擠一個笑臉,立刻又不爽快地白了他一眼。「我現在心情不好,你還對人家這麼凶……」

    「乖,告訴狄恆大哥,哪個男人告訴你他有生理需要的?」狄恆口氣立刻轉為「溫柔」地問道——他打算打斷那個男人的腿!

    「我年滿二十了,當然會有管道知道。」她驕傲地抬高下巴說道。

    「你有性經驗了。」狄恆額上的青筋暴突,瞬間被史前時代的暴龍附身。

    周寧寧張大嘴,雙唇像魚一樣地又張又合,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什麼時候發生的?」他的話從齒縫間迸出,整齊的白牙突然變得陰森森。

    「什麼都沒有發生啦。神經病!」周寧寧脹紅了臉,猛然用力地推開他。

    狄恆不防此舉,頭顱「叩」地一聲撞上牆壁。他悶哼了一聲,反射動作地扶住牆上的置物架。

    「你沒事吧?」周寧寧踮起腳尖,摸著他的後腦勺。

    「沒事。」狄恆咧嘴一笑,心情大好且配合度極高地低下頭來。

    「沒事才怪。哪有人撞到頭還笑那麼開心的?」周寧寧的手輕輕掬動著。「這裡會痛嗎?」

    「會。」狄恆胡亂點頭,臉龐順勢就靠在周寧寧的肩上。

    「豬頭,長這麼大還站不穩。」頸子癢癢的。周寧寧輕打了個哆嗦,手指胡亂地在他發上亂撥一通。

    「我以為你年紀輕就開始和別人這樣、那樣,我擔心受怕之餘,定力自然不足。」

    狄恆恢復他溫文儒雅的說話方式,說話的氣息於是輕輕拂過她的頸子,愛撫過她的肌膚。

    周寧寧倒抽了一口氣,一把抓起他的馬尾扯開他。

    「你管那麼多,你是我老爸喔?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我不會看電影、看電視、看愛情小說喔?」她倒退一步,伸手搓去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閣下就是因為電影、電視和愛情小說看太多,所以才建議我包養采薇嗎?」狄恆逼近一步問道。

    「問一問又不會少塊肉。」正好還可以試探一下他!「我們采薇人美、個性好、廚藝一流,我缺乏的美德她都有,此女只應天上有,你該感恩我把這個好消息第一個告訴你。」

    「你希望我包養她?」狄恆認真地勾起她的下顎,鎖住她的眸子。

    周寧寧扁扁嘴,飛快側過臉,不予置評。

    「好,我答應包養她。」他爽快地答應。

    周寧寧馬上回過頭,用殺人的目光瞪著他唇邊的笑。

    「乘人之危的不要臉色狼……」她把話含在嘴裡嘀咕成一串,手指握成拳置於身側,笨蛋才會再因為他而心痛。

    「但是我有出價的底限。」他假裝沒聽見她罵人的話,卻無法不看見她揪著雙眉的痛苦表情。這傻丫……

    「底限在哪裡?有屁快放啦!」周寧寧望著他眼中閃亮的笑意,只想踹他兩腳洩憤。「喂!我警告你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樣?」狄恆的手掌啪地貼上她臉頰兩旁的牆壁,臉孔無節制地往她的臉孔逼近。「非禮我嗎?」

    「我對老牛沒興趣!」她的手倏地伸向他的臉龐兩端,粗魯地抓住他的臉皮。

    「我警告你,你如果再靠近,我就不讓你包養采薇。」

    「無所謂,反正我只願意出一塊錢包養采薇。」他忍痛說道。

    「一塊錢!」

    狄恆趁著她目瞪口呆時扯下她的手,以免臉皮不保。

    周寧寧眨了兩下眼,確定他不像是一頭說謊的豬之後,她吐出一口大氣,在他揶揄的眼光下勉強擠出一絲憤怒的笑容。

    「一塊錢!你當我豬頭啊!」唇邊梨渦閃了一下。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他的指尖陷入她醉人的梨渦裡,像寄居蟹找到最適合的殼。「但是如果開價碼的人是周寧寧的話,要我傾家蕩產,我都願意。」

    「你無聊。」她想也不想地便回嘴說道,還附贈一個白眼。

    「如果我是認真的呢?」他的聲音低醇地足以迷醉酒量不好的人。

    周寧寧深吸了口氣,頭昏目眩且覺得渾身不對勁。他喝醉了?否則幹麼對她打情罵俏?

    她很想相信,可是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其實還很脆弱,脆弱得無法忍受那些喜歡她的人被她的漫不經心所傷害、脆弱到無法忍受狄恆大哥把一些她會當真的甜言蜜語當成玩笑話、脆弱到暫時還沒有勇氣投入……

    周寧寧拍拍他的肩,暗示他低下頭。羅曼蒂克這種事,她做不來,但是,從事破壞,她還算在行。

    「我沒空跟你扯那種五四三的無聊話題啦!我要談的是采薇的問題!」

    周寧寧震天大吼一番,身子一彎,迅速從他的手臂下脫身。

    狄恆反應更快,長腿一抬擱在料理台上擋去她的去路。除非她想傚法韓信演上一段「胯下之辱」,否則絕對無法輕易脫身。

    「你信不信,我可以踩扁你金雞獨立的這隻腳!」她挑釁道。

    「我相信你如果那樣做了,采薇的問題到下輩子都解決不了。」狄恆故意緩緩地放下長腿,雙臂交插在胸前,冷靜地睨著她。

    看她逃到哪裡!

    周寧寧唇角扯動了下,扮了個豬鼻子鬼臉。

    「要不是還要你幫忙,我不但會踩下去,而且會踩得很用力。」誰讓他先前傷害了她的純純少女心。

    「說吧,要我幫什麼忙。除了叫我包養采薇這個餿主意之外,我相信你會有其它腹案的。」他挑眉問道。

    「韓文森——他是采薇的最佳男主角!」周寧寧的眼睛瞬間變得一百瓦那麼亮,彷彿韓文森的鈔票正在她眼前打轉。「那傢伙有錢到可以嚇昏人,而且也不介意在女人身上花錢!」

    狄恆好整以暇地摘下眼鏡拭去上頭的微塵,再慢慢地把眼鏡掛回原處,心中已有了腹案。

    「我不幫人算計我的朋友。」他現在只有興趣算計她。

    「我哪有在算計他,我是在幫他尋找未來可能的伴侶耶!」周寧寧強詞奪理地說道,雙手激動地在空中飛舞,彷彿必須藉著這些大動作來確定自己的作法真是正確的。「文森大哥能遇到這麼好心的采薇,是他賺到了。」

    「需要錢就出賣自己,你們想的這是什麼鬼主意?」狄恆敲了一下她的頭。

    「最快解救采薇燃眉之急的鬼主意。」周寧寧悶啞地說道,小臉低垂地看著地板上的馬賽克瓷磚。

    他的大掌伸到她的面前,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她很幸運,有你這樣的朋友。」他把她的手舉到唇邊,疼惜地輕吻著。

    周寧寧咬住自己的唇,不許自己紅眼眶。

    「采薇自己考慮清楚了嗎?」他問。

    「如果能有一個讓她度過這個難關,而且又不負債的方法,她還需要考慮什麼?而且如果能想出其它方法,我會讓我自己最好的朋友做這種事嗎?文森大哥少買一輛跑車,就可以幫助她一輩子。而他除了花心之外,也沒聽你和爸爸說過他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怪癖。所以,我才會第一個想到他……」她喃喃自語著,高昂不起來的音調有著她的自責與對采薇的不捨。「采薇才幾歲,真要讓負債壓垮她一輩子嗎……」

    狄恆凝視著她垂下的肩膀,只想把她拉到懷裡幫她解決所有的問題。

    他真的懷疑自己腦袋的結構,如果他連看到她傷心都覺得心痛不已,那麼他當初怎能硬生生地把她推拒在心門外?

    是因為不忍心見到她受苦?還是因為不確定自己能夠給她最好的那種幸福?

    現在想想,不管是哪種方式,都只證明了一件事——他對她的愛憐高於一切!這樣的付出,有資格擁有她一輩子吧。

    「你想怎麼做?」不想再見到她無精打彩,他揉著她的髮絲,柔聲說道:「把(缺半句,掃瞄不清晰)送到文森面前,然後逼文森接受這個禮物?」

    「拜託,你幾歲啊?『欲擒故縱』這個成語,聽過沒有?」她抬頭對他翻了個白眼,罵人的時候精神倒是全都又回來了。「那傢伙一看就是愛刺激的人。他一年回台灣度假三個月的時問快到了,不是嗎?采薇會變魔術,讓她在你的俱樂部表演,我保證他會對采薇驚為天人!」

    「你根本就是胸有成竹地在算計文森。」他含笑地看著她元氣十足的模樣。

    「對。」為了朋友,兩肋插刀。

    「那麼請問一下,如果我同意讓采薇在我的俱樂部表演,因為算計朋友而成了幫兇的我,能得到什麼好處?」狄恆挑眉,投射燈在鏡片上閃動了下,頗有幾分奸商架式。

    「咳……」周寧寧被來不及嚥下的口水嗆到,眼睛睜得奇大。「你要什麼好處,幫采薇就是幫我。」

    「我是商人,不做賠本生意。幫你可以,但我有個條件——」狄恆壓低聲音,望著她的眼神泛出誘惑的光芒。

    周寧寧心跳驀地加速,耳根子不由自主地泛起熱氣。

    「什麼條件?要采薇分錢給你嗎?」她故意惡聲惡氣地說道,以掩飾自己不好意思的事實。

    「我是那種市儈的人嗎?再猜,我的條件跟你有關。」指尖沿著她的鼻樑滑下,停在她微張的唇上。

    「你現在吃飽撐著,所以想跟我玩猜猜看遊戲?」她不客氣地抓住他手指甩到一旁。

    「不對,因為我失眠了。」他天外飛來一筆。

    「你失眠關我什麼事!」她頭上飛過一隻烏鴉。

    「心理醫師說我失眠的原因是因為煩惱太多。」他皺起眉頭,摘下眼鏡當成發圈似地掛在她的發上。「別亂動。」

    「我們倆有代溝,對不對?我不知道你要開出的條件和你的失眠有什麼關係。」周寧寧頸部以上像座雕像,一動也不動。

    她伸手想拿下眼鏡,卻被他的話分散了注意力……

    「我最近的煩惱只有一個——那就是你。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狄恆的額頭猝然低下抵著她的,周寧寧倒抽了一口氣,頭上的眼鏡鏘地一聲掉落到地上。

    「眼鏡……掉了……」她結結巴巴地說,嘴唇因為他的氣息輕拂而感到刺麻。

    「眼鏡不會逃走。」

    他控住她的後頸,沒讓她有閃躲的機會。

    「可以嗎?」他的唇輕輕掃滑她的唇。

    周寧寧腦子一片空白,水汪汪的眸子不知所措地凝睇著他,不勝柔弱的雙唇輕啟著想說話,卻只是徒然以一種親密的姿態與他的唇瓣廝磨著。

    於是,雪白的小臉緋紅了一片,便又急又亂地想別開頭……

    「不許逃。」

    狄恆扣住她的頸子,加重了唇上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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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40:07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九章

    「狄恆先生,你再靠近一步,我就叫我爸打腫你的嘴。」

    周寧寧的拳頭威脅地抵在他的下顎。

    「你不覺得嘴貼著嘴說這種威脅的話,很沒有信服力嗎?」

    狄恆的呼吸吐入她的唇間,雙眼晶亮地望著她。

    周寧寧睜著眼,十指指尖全深陷掌心裡。

    被他這樣凝視著,她怎麼可能不心動?但是,被人狠狠地傷害一次就夠了,她好不容易才爬了起來,不想再更不喜歡自己了。

    「閉上眼睛。」他撫著她的臉頰說道。

    「不。」周寧寧的拒絕說得簡短又有力,她甚至沒有閃躲他的眼神。「我不想吻你。」

    狄恆深吸了一口氣,隔著一臂,看著她臉上的堅定神情。

    「為什麼?」他低聲問道。

    「因為我神智清醒,不會讓別人拿刀子割我的肉。」她揚聲答道。

    「SORRY。」

    狄恆心一擰,斂去臉上的笑意。他彎身撿起自己的眼鏡架回鼻樑上,輕歎了口氣。看來他操之過急了……

    「我自作自受,對嗎?」他苦笑著。

    周寧寧沒接話,搖了搖頭。

    雖然不知道他今天為何會做出剛才那些讓人誤解的舉動,但她相信他不是那種故意撩撥女人的無聊男子。也許他是失眠到神智不清了吧……雖然這個理由也很難說服她,但她不想再追問了。

    「我們談正事吧。」周寧寧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就像哥倆好一樣。「采薇的事,你可以幫我嗎?」

    「我說過我的條件了。」他既然打定主意要挽回她,就會善加利用他的所有資源。「我最近的煩惱只有一個,也只有你能幫我解決這個煩惱。」

    狄恆握住她的手,平心靜氣地凝視著她。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為我擔心?我事業愛情兩得意。」她擠出一個微笑說道。

    「你不快樂。」他緊捏了一下她的手。

    周寧寧驚跳了,堅強的偽裝像漏氣的氣球逐漸鬆軟而下。

    「是人就會有煩惱。」她力持鎮定地說道。

    「我的寧寧不該有煩惱。」他溫柔地道。

    「我不是你的寧寧!」

    周寧寧的怒氣陡然爆發出來,她猛然抽回自己的手。

    「寧寧……」

    他想碰觸她,她卻火爆地一把拍開他的手背,手掌互擊的強勁力道聲在室內怵目驚心地迴響著。

    「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給傷心人的售後服務嗎?男子漢大丈夫,既然已經拒絕我了,就不要拖拖拉拉!我不稀罕你的同情,我自己跌倒就會自己站起來。」她惡狠狠地瞪著他,說話聲音既尖又快。

    「我不覺得你站得很穩。」狄恆向她跨近一步,成熟的臉上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我至少不會傻到讓你再推我一把了。」她後退兩步,防備地瞪著他。

    「如果我想跟你並肩而立呢?」

    「你說過我年紀太小!」

    「我錯了,你的心智成熟。」

    「你說我該經歷更多元化的人生,才能決定我的情感取向!」周寧寧吼到氣喘吁吁,食指顫抖地指著他的鼻子。

    狄恆不動如山地由著她向他咆哮,卻未動怒半分。她的火氣愈大,就代表了她愈在乎他,不是嗎?

    「人都會有犯錯的時候,我是真心想要改變現在的局面。」

    「我不相信你的話。」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要我細數你在何時何地和何人交往過嗎?」他面對著她的目瞪口呆,也只能自嘲地一笑。「沒什麼好驚訝的,我向來很會壓抑自己真正的想法。」

    「為什麼突然和我說這些?是不是我爸爸剛才和你說了什麼?」她當時真的是害怕自己沒法子再愛人了,所以才會開口跟老爸傾吐的。

    「周老大該和我說什麼?莫非你有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嗎?」他反問道。

    「沒有。」

    周寧寧把自己縮到燈光之下,看著投射光下耀眼的狄恆。他的眼裡有著她夢寐以求的專注深情,但現在的她卻什麼都不敢確定。

    一朝被蛇咬哪……

    「我可以走了嗎?我累了。」她垂下頭,絞著自己的十指。

    狄恆挑起她的下顎,鎖住她的視線。

    「我的感情這麼難以接受嗎?」他沉聲說道。「我只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想要的是什麼,有這麼難以置信嗎?采薇的事沒有讓你覺得更該把握些什麼嗎?你不相信人會有時突然意識到生命的微小,而想掌握每一刻的幸福嗎?」

    周寧寧身子往牆壁縮去,他說話的樣子太真實,真實到她無法置信。

    「我要你!我喜歡你!這種感覺太深刻、深刻到我根本沒法子置之不理。如果我不是今天向你表白,也不會是太久遠的事,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狄恆的手激動地向前扣住她的肩膀,濃眉則因為情緒的高昂而擰皺著。

    「前一刻,你不要我。這一刻,你把我當成珍寶。下一刻呢?我不要膽戰心驚地過日子。」她虛弱地低吟著,清楚地感覺到肩上的大掌震動了一下。

    「我如果不是已經徹底想清楚,我不會開口跟你說這些。」

    「我相信你當初把我推開也不是一時衝動。」她煩亂地抓著自己的頭髮,名為不安的小蟲溜入她的血液裡,讓她怎麼站都覺得不對勁。

    「對不起。」

    狄恆後退一步——

    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

    周寧寧倒抽了一口氣,一股熱氣直衝向腦門。

    「為什麼我的未來全決定在你要不要我?」她火爆地問道。

    「給我一個機會,讓你決定你的未來裡要不要有我。」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壓根兒就不打算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

    「我何必給你機會?你當初也沒給過我機會……」周寧寧的聲音嗄然破碎,她陡地轉身走出吧檯。

    一股熱氣襲上她的後背,她整個人被他擁入懷裡。他抱得極緊,緊到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我是個笨蛋,可是你不是,對嗎?」他的唇貼在她的髮際,霸氣地低語著。

    「多謝賜教。」她想哭。

    「不客氣。但我比較想教你的是這個……」

    他的唇滑向她臉頰,結實的雙臂在瞬間將她的身子向後一旋。

    在她還來不及站穩身子前,他的唇已經佔領了她。

    他火烈的氣息侵入她的唇間,熱情的舌尖在她來不及防備之前,就逕行開啟了那座原就該屬於他的秘密花園。將她羞怯又倔強的唇舌當成最珍貴的花朵,細細品味著,直到她嬌吟著在他的引誘下盛開了花芯、在戰慄中盡情與他徜徉在激吻之間……

    「真的不原諒我、不給我機會?」他心疼地鬆開她的唇,讓她趴在他肩上低喘著氣。

    「不原諒、不給機會。」唇仍然熱辣地痛,心口亦悶悶地痛著。

    「那——我們走著瞧。」

    周寧寧愣在原地,以為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

    「你剛才說什麼?」她瞪著他,懷疑自己根本踩入了一個狡獪的陷阱裡。

    「我們走著瞧。」狄恆一本正經地說道。

    「喂!是你要我給你機會吧?」周寧寧咬牙切齒地使出吃奶的力氣戳著他的胸口。

    哪有人追求還這麼高姿態的!

    「沒錯。可是,是我要給采薇機會,不是嗎?」狄恆嘴角上揚三十度,露出一個讓她冷汗直冒的微笑。

    「你是什麼意思?」她緊張地扯住他的衣領。

    「除非你答應接受我的追求,否則采薇不但沒有機會到『酒窖』表演,而且文森還會被告知,有人在算計他。」狄恆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他百無一失的計劃。

    「你敢!」

    「現在是你敢不敢的問題吧?」他挑釁地說道,並誘之以利。「我是一個很有利的盟友。我可以提供你們任何必要的協助,從音樂、燈光到一切佈景,我會讓采薇成為舞台上的女神。我開出我的條件了,接不接受隨便你。」

    「你明明知道我為了采薇,就算要我倒立在『酒窖』走一圈,我也會願意。」小人!

    「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唷。」

    他笑得像個孩子一樣地愉快,還在她唇上偷了個吻。

    「痛死了!」他的手臂被人用力掐起一大塊。

    她回以一記甜蜜蜜的天真笑容。

    「你明天到哪裡上班?我陪你去?」他捂著手臂,不屈不撓地問道。

    「誰要你陪!」

    「我的關係現在非同一般,我有資格知道你二十四小時的行蹤,不是嗎?」

    他得意的笑容消失在她的奪命連環掐之中……

    「救命啊!」

    ☆☆☆

    這幾個月來,周寧寧覺得自己坐上了一列人生雲霄飛車,隨著雲霄飛車瞬間的起伏而不停地提心吊膽,不停地尖聲怪叫,卻也不停地因為週遭的新景色而得到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驚喜。

    善良美麗的采薇一如預期地得到韓文森的注意——他以一紙七百萬的合約換取了她的陪伴。韓文森的度假行程結束後,臉色凝重地飛返美國。采薇失去了她的心,卻得到了七百萬及自由,以及一個不在她預期範圍內的……孩子。聰明如她,一察覺事有蹊蹺,隨即藉著工作之便拉著采薇一路飛往美國。

    結果呢?當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但是,采薇在愛情路上的高潮迭起,常讓她慶幸起自己這種平凡小人物的幸福。

    狄恆很認真地在追求她,用一種「正常」的方式。

    她從來不知道他是那種緊迫盯人型的追求者,她甚至也沒有特別察覺到他開始穿插進她的生活與工作之中。然則,當她開始驚覺到最近的每天每天都被他圍繞時,事情卻已經變得有點不可收拾了。

    她的初吻、第二吻、第三吻……無數吻都已經被他奪走,而且兩人的關係早就從普通級變成輔導級,且四下無人之際,偶爾也會差點變成限制級。

    她根本不好意思告訴采薇,早在她與文森熱戀之時,她和狄恆大哥也已經同車共游了台灣各地的溫泉名勝。

    一開始以為是他愛泡湯,他卻老丟給她一句,泡澡對身體好、對血液循環好、對手腳冰冷的女性好——他甚至還帶她去泡什麼求子泉!

    這樣的他,讓她啼笑皆非。雖然,她其實有些小感動。

    只是,對於幸福來得這麼突然,她還是有點莫名其妙,外加膽戰心驚。

    「寧寧,你最近心情很好?」男歌手的臉朝她湊近。

    「還可以,倒是你臉色很差。工作不愉快?」

    周寧寧熟練地在他臉上推勻了粉底,又挑了罐飾色乳擦在他的眼眶下方。

    「MV導演覺得我的表演方式和他預期的不一樣,我怎麼演他都不滿意……」男歌手皺眉歎了口氣,看了一眼寧寧青春洋溢的臉龐。「待會兒有空嗎?一塊去吃個飯聊聊?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她沒空。」

    回答他的是提了果汁正要進門的狄恆。

    「你怎麼知道我沒空?」周寧寧側過身子,朝狄恆吐吐舌頭。

    「昨天我們睡覺時,你自個兒說的啊。」狄恆臉不紅氣不喘地走到她身邊,寵愛地揉了下她的頭髮。

    「誰……誰昨天和你睡覺了!」周寧寧面紅耳赤地大吼一聲,動作激烈到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你啊。」狄恆掐掐她的腮幫子,不禁失笑出聲。她的音量已經達到宣傳效果了。

    「我們是在客廳睡午覺……」周寧寧認真地對著男歌手解釋道。

    「我不知道你們倆是一對?」男演員乾笑一聲,看著氣質長相都無法讓人小覷的狄恆。

    「我們才不是……」她開口否認。

    「把果汁喝掉。」狄恆把奇異果汁拿到她鼻尖下晃了晃。

    「手要化妝,沒空啦!」她一扁嘴,嚥了口口水——她最喜歡奇異果汁了。

    「果汁超過十五分鐘喝就沒營養價值了,喝掉。」

    狄恆將吸管遞到她唇邊,周寧寧抿唇一笑,開開心心地銜著吸管把酸甜的奇異果汁全吞進肚子,然後歡歡喜喜地幫男歌手修飾著臉上的小瑕疵。

    她還說他們不是一對——男歌手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眼睛往上看。」她命令著男歌手,拿起一管深藍睫毛膏。

    「我在外面等你。」狄恆替她將額上的髮絲全拂到耳後,柔聲說道。「待會兒帶你去吃吃義大利菜。」

    「你很討厭耶。」周寧寧哀怨地瞪他一眼,開始覺得肚子餓了。「你不要再餵我了,我的體重又超過五十公斤了啦。」

    「那有什麼關係?我不介意。」拍拍她的臉頰,認為她豐腴的樣子比較可愛。

    「我介意!」周寧寧皺著鼻子,對於他的結實好身材極度不滿意。

    「那就去運動,我陪你去。」狄恆剝了顆糖塞到她嘴裡,然後微笑地看向男歌手。「抱歉,打擾你們工作了。我先出去了。」

    「他很寵你。」男歌手看著天花板說道。這年頭坦率又可愛的女生已經不多了,偏偏寧寧又是別人的……

    「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她含著喉糖,口齒不清地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男歌手一頭霧水地問道。

    「只有我懂的意思。」他對她愈好,她愈覺得他是因為心虛有愧於她,所以才會寵她寵得這麼肆無忌憚。「喂,這位少爺,你有空去作個臉,好嗎?最近很不好上妝噢。連唇紋都變深了,你回家有沒有好好卸妝啊……」

    狄恆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吞雲吐霧,譏笑自己的多心。實在沒必要塞給她喉糖,想讓她少說點話,反正她和裡頭那位憂鬱歌手所說的每一句對話,他站在外頭都可以監聽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是愈來愈離不開寧寧的。她不會知道她的笑容、她的撒嬌耍賴帶給他多大的幸福。

    第一次,他想要安定下來。

    口袋裡擺了一隻戒指,一直在等待著適當時機出手。

    他知道她對這份感情仍然心有不安,她的潛意識仍然是自卑的。他卻因此更想保護她,更想為她建造一個只屬於她的美麗天地,讓她能夠驕傲地走在他的身邊。

    「你和寧寧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酒窖」的常客經過走廊,向他打了聲招呼。

    「她同意的話,我們連孩子都可以馬上生。」狄恆笑著答道。

    「你不要毀壞我冰清玉潔的淑女形象!」提著化妝箱出來的周寧寧,立刻賞了狄恆一顆爆栗子。

    「我願意負責。」他一手接過化妝箱,一手攬過她的腰。

    「誰要你負責!」

    她板起臉,打開他的手,自顧自地快步向前走。

    討厭聽到這樣的話,她甚至寧願他不要來追她!

    她不要混夾著同情的愛情,她或許條件不如他,但是她的自尊心卻絕不下於他。

    「生氣了?」如影隨形地握住她的手,仍然是平素那副幼稚園小情侶手拉手的甜蜜姿態。

    「沒有,我只是在想我什麼時候要一腳踹開你。采薇已經和文森在一起了,他們結婚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她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掌,不再高亢的聲音裡聽起來有點難過。「況且,我看你每天吃好睡好,哪有什麼失眠的症狀。」

    「他們在一起是他們的事,與我們倆何干?我的失眠只是個想接近你的法子,你不會真的不懂。」

    「我懂,只是不明白。」

    與他一同坐入車內,她絞著十指,決定挑出那顆藏在幸福裡的惡瘤。

    「我們之間……」她的笑容像是隨時要擠出眼淚一般。

    「別說話。」狄恆側過身,從口袋裡掏出戒指平放在她的乎掌上。

    他給她一隻鑽戒!

    周寧寧瞪著手掌上那只閃耀著光華的鑽戒,她燙手一樣地想把戒指甩開,他卻攏緊她的五指讓她牢牢握住。

    「這樣你有沒有明白一點?」狄恆將她的手拉到他的胸口,深黝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迷亂的眼眸。

    「我不明白!」

    周寧寧拚命搖頭,使勁地想拔回自己的手,用力地想將手掌裡刺痛她的鑽戒丟回他的身上。

    「為什麼不要?」他皺起眉頭,高挑身軀橫過排檔將她壓制在座位上。

    「我幹麼要一個不清不楚、意謂不明的東西?」

    在他錯愕之際,她猛地抽身成功,整個人乍然飛撞到車門邊,手裡的鑽戒亦隨即往他的身上一扔。

    「撞到頭了嗎?」他攬過她的腰,硬是將她整個人向前一拖。

    「撞到頭的人是你。」她雙手推擋在他的胸膛,不許他再靠近半分。

    狄恆拔下眼鏡往駕駛平台一扔,雙唇直接覆住她,需索無度地強取著她唇間的甜津,卻也霸氣無比地給予著她的唇間所能承受的極限快感。她嚶嚀地在他的唇下喘著氣,指尖緊抓著他背後的襯衫。

    沒給她任何思考的機會,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襟內,覆撫著她胸前的柔軟。害怕思考的她仰起頸子,咬住下唇忍耐著那對她而言仍然過分刺激的快感……

    「嫁給我。」他的唇隔著衣衫攫住她的蓓蕾。

    「你瘋了!」周寧寧頓時用力抓起他的頭髮,拉開兩人親密的姿態。

    「我為你瘋狂這件事,你應該早就知道了。」他的唇輕嚙著她的頸子,在她泛粉的肌膚上呢喃著。「說好,說你要嫁給我。」

    「住手!」她睜大眼睛,掐住他的手臂。

    瞪著他唇邊的笑及眼中的深情,周寧寧陡然環抱住自己的雙臂,縮到車門邊。

    「我不要嫁給你!」她呢喃道。

    狄恆的心陡然被她懸空晃在懸崖邊——她泫然欲泣卻又痛苦不堪的臉龐,是決定他生或死的關鍵。

    「原來我做人這麼失敗,我不知道你這麼排斥嫁給我。」他凝望著她。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狂亂地啃著自己的手指,叨叨地碎念道:「你之前不要我,後來又對我視若珍寶。你要我怎麼相信你突然想通了、會不會又突然想不通了?這是現實人生,又不是什麼魔法世界,隨便許了個願就可以實現所有美夢。這一切好得不像是真的。」

    狄恆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不再讓她傷害自己。

    注視著她,他的臉上沒有笑容,有著只是男人對心愛女子承諾的認真神情。

    「別再去記掛我之前的種種不是,把那些不快當成我們相愛過程中的荊棘,好嗎?」他的聲音低沉卻清亮,如同聖壇前最慎重的許誓者。「就像你手術後在身上留下的疤痕一樣,把那些過去都當成讓我們更珍惜現在的一種證明,好嗎?」

    「我動了什麼手術?」她忐忑地問道,開始覺得寒冷。

    「事到如今,你還需要隱瞞我嗎?我不介意你將來容不容易受孕,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這才是最重要的事。」他穩住她輕顫的肩頭,深情款款地說道。

    「你在說什麼鬼話?」

    周寧寧的臉色唰地慘白,心裡最恐懼的事得到了證實。他果然是在同情她!

    「周老大告訴我,你開刀拿掉了一邊的卵巢。」狄恆嚴肅地說道。

    「我開刀拿掉了一邊的卵巢?見鬼的天大謊話!我的身體好得不得了!可以毫不費力地生十個八個!」周寧寧的眼眸因為怒火而發亮,兩道火焰直接燒向狄恆。

    她咄咄逼人地指著他的鼻子,毫無形象可言地嘶吼了起來——

    「你這個混蛋!你根本不是突然發覺你對我有了感覺,所以才追求我的。那一堆好聽的話,全都是你為了同情我,才編派出來的謊話!騙子!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她的心好痛好痛……

    周寧寧全身顫抖地飛轉過身,伸手就要拉開車門。

    狄恆搶先一步按下了中控鎖。

    「你的身體沒事?」他扳過她的雙肩,神情激動地看著她。

    「好得不得了!失望嗎?大善人狄恆先生。」周寧寧譏諷地說道,手指卻必須掐住大腿才能忍住大哭的衝動。

    「謝天謝地。」他霍然將她攬入懷裡,歡喜地拍撫著她的肩背。「我還一直在想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押著你去再做一些定期檢查。幸好你沒事……」

    「你不用再演戲了,一切已經結束了。」周寧寧拉開他的手臂,佯裝出一個冷靜的笑容。

    她的手好冷。狄恆反握住她的指尖,俊挺的面容上沒有一絲笑容。

    「不是結束,我們才正要開始。」相信我吧。他的眼眸這樣告訴她。

    「我不要你!一她閉上眼睛,什麼也不敢看。

    「你不要的不是我,而是你心裡莫須有的自卑。你的美好與美麗不是因為你的外表,而是因為你的心。」

    「騙子!如果我再變回原來的那個胖妹,你根本不會多看我一眼。」

    她忿忿地睜開眼,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之前把你當成妹妹,你就算美艷如花,對我來說也有亂倫的感覺。但是現在不同了,你對我而言是一輩子的伴侶。」他向前傾身,卻懊惱地發現她立刻向後一縮。「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再吃胖好幾公斤——不過,增胖的過程中必須讓我陪著你運動。」

    「我不相信你。我不要你。你現在只是因為謊言被我拆穿,一時找不到台階下,所以只好告訴我你是愛我的……」周寧寧不停地說道,聽起來卻像是想說服自己。

    「我如果是那種對感情隨便的人,我當初何必用盡心思地將你推開?我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傷害你。」他嘗試著想讓她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臉上,她卻左偏右轉地就是不正眼看他。

    「我不要聽你的話!你走開!」她煩躁地隨手抓過一樣東西就往他的臉上丟。

    那是一串「酒窖」的鑰匙。

    他流血了!周寧寧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許自己叫出聲來。

    「氣消了嗎?」他平心靜氣地問道,取了張面紙壓在刺疼的右頰上。

    「沒有。」她瞪著面紙上滲出的血漬,眼眶不爭氣地熱了。

    她也很想相信他,可是卻又拉不下臉。他太囂張了。

    「我不想再度過沒有你的日子。」

    「你怎麼知道你就是最好的人選了?我還年輕,不是嗎?」她拿他之前的話來堵他。

    「因為我現在可以肯定這輩子不會再有人像我一樣瞭解你、像我一樣愛你、像我一樣願意把你當成比自己更重要的人。除非——」他的聲音突然落寞地沉下。「除非你遇上了一個你愛他比愛我更多的人。」言畢,他給了她一個很難看的笑容。

    「你說話就說話,嘴巴為什麼在發抖?」她緊盯著他,知道自己早在他求婚的那一刻就全盤投降了。她只是愛面子……

    「是嗎?」他抿了一下唇,坦白地招認自己的心情。「我想那是因為我害怕吧。對我來說,你是個比親人、愛人都更重要一些的綜合體,我已經習慣你在我身邊了。萬一你真的因為誤會而拂袖離去,我這輩子就注定要變成一個孤單老人了。」

    「我如果走了,你不會來追嗎?」她沒好氣地問道。

    僵硬的嬌軀,順著他的手勢偎入他的懷抱裡。

    「我愛你。」他的唇貼著她的耳朵說道。

    「我……還不知道我要不要愛你。」

    就算知道了,也不要現在說!

    「沒關係,你可以想一輩子。」他的笑容燦爛地像個孩子,卻不小心扯痛了臉上的傷口。「痛……」

    「笨蛋!你剛才不會躲嗎?」她朝他的臉上輕呵著氣。

    「我只是想苦肉計的效果應該會不錯。」

    「要不要我再補一拳給你?」她狠心地用力壓了下他的傷口。「臭老爸,說那是什麼謊話,看我回家怎麼修理他!難怪你一天到晚帶著我去泡溫泉,說什麼對女人身體好……」她看著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狼狽,馬上緊迫盯人地追問道。「你又騙我?」

    她雙手掐上他的脖子。

    「那純粹是因為我想看你穿泳裝而編出來的行程。」他尷尬地笑著,求饒似的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我只是個正常男人嘛。」

    「不要臉。」周寧寧緋紅了臉,啐了他一口,把他推回駕駛座上。「開車啦!」

    「是,老婆。一他朝她眨眨眼,笑容滿面地發動引擎。

    「我房間有一套新的泳裝,想看嗎?」她突然對著車窗說道。

    「那件泳裝的樣式大膽到讓你臉紅得像西紅柿?」他好奇地問道。

    「那件泳裝是國王的新衣,聰明的人才看到。」

    車速陡然加速到極限,往回家的路上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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