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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路可可 -【不要、不要忘記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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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09: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不要、不要忘記你 – 路可可

對厲政剛而言,只要對象是藍萱,
結婚似乎不是件「難以下嚥」的事,
而且還可能意外地得到不少樂趣。
畢竟她頗能挑起他對女人的興趣,
而男人想要一個女人常是出於第一眼的直覺,
藍萱讓他──「很有感覺」。
她猶如空谷幽蘭般的氣質,令人賞心悅目;
看似端莊溫婉的面容下,卻有著難馴不屈的個性,
這讓他在馴服她的過程中多了挑戰的刺激快感。
而真正教他大感興趣的是,
她那嬌貴、矜持、大家閨秀模樣下,
分明有著不同的心性,他等著在新婚之夜後,
一層層揭開她偽裝的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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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0:11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章

    這日,原該是好天氣的。

    可不知打哪兒跑來了幾朵不識相的白雲,硬是要在亮閃閃的烈陽邊玩起捉迷藏,搞得天氣時亮時陰地讓人摸不清頭緒。

    一輛黑色賓士胞車,在明滅不定的陽光下,以黑豹姿態奔馳於山路間。

    跑車停在天雲山莊社區入口的第一道黃色柵欄前,跑車駕駛伸出麥色結實手臂,在指紋辨識器上一壓。

    黃色柵欄於是像一道綵帶,往天空方向高高地揚起。

    黑色跑車再度往前飛騰了幾秒,這回阻擋它的是另一道紅色柵欄。

    一名警衛走到駕駛座邊,接過駕駛遞來的通行證。

    「厲先生,歡迎回來。」警衛還回通行證,元氣飽滿地行了個禮。

    「謝謝。」

    駕駛語音沒落地,車窗已然升上,黑豹車身則是迫不及待地一躍而出,像一道閃電,再度回到山林小徑間。

    警衛盡責地目送著黑色跑車離開視線,而另一名警衛則正自社區監視器中,觀察著跑車是否安全地抵達家門。

    不過是一處有著三十戶住宅的天雲山莊,安全防護何以要如此密不透風?

    原因不難猜。

    因為人住這區山林環抱問的住戶們,身份非富即貴。山莊的安全防護設備,自然也得同等配備至國家元首級的嚴謹程度。

    媒體曾大幅報導過這區豪宅,而此時正駕著黑色跑車回到住宅的厲政剛,自然也是被報導的重點之一。厲政剛!繼承了父親高報酬金手指的新生代投資巨擘。那一期雜誌的標題字數,正和厲政剛驚人的財富一樣長。

    厲政剛將車駛入自宅的寬敞前廊車道上,看了一眼時間——

    三點半。

    他相親的對象藍萱應該早到了吧。厲政剛踩下煞車,腦中如此忖道。

    就在厲政剛停好車的那一瞬間,管家也同時替他打開了門。

    厲政剛走下車,同時摘去墨鏡,露出一對眼窩深邃的利眼。

    他西裝筆挺,可黑眸裡的霸氣卻相當原始。他的眼有攻擊性,灼亮得讓初次見面的人總要攬著心防備。

    「厲先生,您回來了。」管家恭敬地說道。

    「我媽媽今天狀況如何?」厲政剛聲未落地,精瘦身軀已踏入玄關裡。

    他從不是一個會浪費時間的男人。

    「老夫人今天精神狀況很好,早上和中午,都喝了兩碗粥,現在正和藍小姐的父親在說話呢。」管家連忙跟上他身邊,笑著報告。

    厲政剛滿意地點頭,接過管家遞給他的溫毛巾,拭淨雙手。

    他的指節寬大,雙掌粗厚。一個以收購公司及投資股票聞名的理財大師,不該擁有這樣一雙習慣在山林間攀巖溯溪的陽剛大掌。

    不過,也正因為厲政剛那股野性與理性互相衝擊的矛盾特質,他才能更加青出於藍地更做出比已逝父親更冒險卻也更精準的投資吧。

    「藍小姐呢?」厲政剛問。

    「在玻璃咖啡屋那裡。老夫人說,那裡沒人打擾,你們可以沒有拘束地好好聊聊。」管家接回毛巾,遞上一份夾著相親者資料的卷宗到厲政剛手裡。

    「四點過來叫我。」

    厲政剛低頭看著卷宗裡藍萱的基本檔案,腳步如風地離開屋宅,而管家甚至沒因為他一刻未停的迅捷動作而覺得喘不過氣。

    厲宅裡的人早習慣厲政剛的二十四小時是要被當成四十八小時來使用的。

    畢竟,「家大業大」這四個字,可以為一艘人生大船補滿燃料,在世界各地乘風破浪:也可以是一塊足以擊破船艙的巨石,讓幾代財富名聲頓時化為烏有。

    厲改剛是努力的,這點毋庸置疑。

    誰都能體諒他這樣的工作狂決計沒時間經營家庭,所以他三十多歲卻仍然未婚的事實,也天經地義得讓人不會多加揣測。

    那厲政剛幹麼相親?

    他不過是為了想讓癌症末期的媽媽,圓一場人生最後的夢罷了。

    厲家大宅的玻璃咖啡屋裡,一抹琥珀色光線自透明屋頂上方灑到藍萱肩上,為她的黑衣染上了一層金色華麗。

    藍萱端起骨瓷杯品味著英國紅茶,凝望著落地窗外的大片山色。桌上以K金籐蔓裝飾的三層午茶點心盤,有種中古皇室氣派,她則像是這座玻璃屋裡的尊貴女王,鵝蛋臉龐怎麼看都比瓜子臉多了點貴族氣質。長期養尊處優的生活,讓她不但肌膚似雪,更連渾身毛孔也散發著一種唯我獨尊的味道。

    淡淡的眉眼鼻唇,鑲在誰身上都該嫌太過單薄冰冷,可她是藍萱,是一朵以名貴紅酒養在名宅大院裡的珍貴藍玫瑰。因此,那冷淡看來就只像是一種時尚冷傲。

    藍萱放下茶杯,因為擁有了一段靜謐時光,而滿足地揚起唇角,淺淺笑意融去她臉龐上薄冰,綻放著一個二十多歲女子該有的年輕風華。

    今日的相親至今,除了還未見到厲政剛之外,一切都很順利。

    厲老夫人看來會是個疼媳婦的好婆婆,而厲家則毫無疑問地會是父親心中的頭號親家人選。

    至於她和厲政剛個性合不合,在門當戶對的考慮下,那並非重點。

    只要厲政剛喜歡她,她就得嫁。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父親擁有三個妻子,卻只有正室為他生下了一對兒女。

    父親重男輕女,無止盡地溺愛哥哥,養出了另一個敗家子。而她則在大家閨秀的母親教養之下,隨著時間成長而緩緩綻放出王室貴氣。等到家族裡的人都對她的工作成就及不凡氣質讚歎不已時,父親才開始正視她這個女兒。

    那日,父親才聽到厲政剛有意願和她相親,那精神抖擻的欣喜模樣,像是她已坐穩了厲家少奶奶這個位置一樣。

    也無怪乎父親如此反常,畢竟厲家的財富足可抵過四個藍氏家族,而且經由厲政剛精準的投資,厲家的財富仍然一直不停地成長當中。

    現在唯一的問題便是她能不能被厲政剛挑中,成為他的妻。

    這還真是個容易解決的問題啊!

    戲謔笑聲在喉嚨裡打著轉,癢得藍萱只想笑。

    可是基於多年來,她從不在外頭露出過多表情的習慣,她深吸了口氣,很努力地想將笑聲給壓下去。

    可這回的笑聲很調皮,硬是不讓人吞下咽喉。

    藍萱只好咬住唇,皺著鼻子,以一種彆扭的滑稽姿態,硬是把笑聲給壓了下去。

    「藍小姐嗎?我是厲政剛。」

    一道命令語氣與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同時進入了咖啡屋。

    藍萱的心被驚嚇佔領,足足有幾秒鐘的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幾秒鐘的時間不長,卻足夠厲政剛將藍萱打量過一回了。

    出眾的氣質、合宜的彩妝、粉色珍珠項煉搭配上黑色典雅絲質洋裝,加上一雙修長的完美小腿。她的美麗並不張揚,卻有質感地讓人印象深刻。

    藍萱面對著厲政剛毫不掩飾的評估銳眸,她斂去臉上所有表情,優雅起身,朝他伸出手。

    「厲先生,你好。」

    「藍小姐,請坐。」厲政剛緊緊地一握。

    藍萱依言坐下,椅墊只坐三分之一,纖纖柔荑自然地擱在腿上,小腿斜放四十五度的儀態全都無懈可擊到極點。

    厲政剛發誓,要不是他方才不小心看到她咬唇、皺鼻子,眼睛又藏不住笑意的嬌俏模樣,毫無疑問地,他會認為這位藍萱小姐足以擔任名門閨秀選美的評審。

    藍萱鎮定自若地回望著厲政剛審視的利眸,細緻臉龐的神態像一座完美大理石雕,讓人想為她撰文書寫一篇讚頌文。

    至於方纔的鬼臉,厲政剛有沒有看得真切,她倒不大放在心中。

    他如果沒瞧見那鬼臉,自然很好。

    若他看見了,她也沒法子扭轉時間順序。最多也只能暗暗祈禱他千萬則將她當成不端莊的女子便是了。

    「藍小姐,可以簡單談談你自己嗎?」厲政剛在她面前落坐。

    被面試者能向主試官說「不」嗎?藍萱在心裡自我嘲諷完畢後,以絲絨般的語氣說道:「我今年二十六歲,擁有一家婚禮顧問公司,舉辦過幾場媒體直播婚禮,得過美國國際宴會競賽的『最佳婚禮獎』……」

    「這部分,你的履歷上寫得很清楚。」厲政剛翻開手中的卷宗,以指節敲了敲她的學經歷處。「我想知道的是你對婚姻的看法。」

    藍萱看著他主試官的嚴凜面容,知道她若想得分,便得出奇制勝。

    「我認為投入一樁婚姻與厲先生投資公司的道理一樣,一定得先評估對方條件是否值得投資,未來的報酬率能否達到預期。至於想得到什麼績效,該冒多大風險,都要先做好沙盤推演。」

    厲政剛讚許地一挑眉,在心裡幫她加了不少分數。他欣賞她的直接。

    她對婚姻的理性分析,相當有力。這段日子裡,他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在其它那些名媛淑女們關於相夫教子的客套場面話上了。況且,藍萱在面對他時,不是力持鎮定,而是真的無畏無懼,光是這點就足夠他為她加了不少分數了。

    「身為我相親的第六位對象,你認為你的勝算有多大?」厲政剛問。

    「我對我自己當然有足夠的信心,但這樁婚姻決定權並不在我手上。」她直截了當地說道。

    是個聰明女人!厲政剛一挑眉,一陣笑意飛入眼裡,淡化了他臉上的跋扈之邑。

    「你對於自己相當有自信。」他說。

    「厲先生採取相親方式來走入婚姻,代表了你對婚姻對像有一定的背景要求。藍家身為建築產業的龍頭,在幾代經營之下,在台灣已擁有了一定的社經地位,足以與厲家匹配。」

    只不過,藍家的少爺千金們日子過得太好,不習慣吃苦,藍家要垮台不過是早晚的事情罷了——後面這幾句話,藍萱當然沒說出口。

    「沒必要停,請繼續行銷你自己的背景。」厲政剛下客氣地說道。

    藍萱瞪著他,眼中的怒氣如電光一閃,照亮了他唇邊譏諷的笑。

    她垂眸而下,佯裝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似地,繼續以一種不亢不卑的謙謙姿態緩緩對他說道:「我擁有過許多籌備大型婚宴的經驗。這種與他人交涉、溝通的專業背景,對於厲家這樣一個受到矚目的家族,一定會有幫助。」現下形勢比人強,她就算有諸多不滿,也只得咬住牙根忍著。

    「藍小姐的意思是,你符合成為我妻子的每一項條件。」

    厲政剛背靠著玻璃窗,沒側身看外頭蓊鬱的山色,就是定定鎖住她的眼。

    「雖不中亦不遠矣。」藍萱硬著頭皮說道。

    「我欣賞有自信的人。不過——」厲政剛匆而傾身向前,與她的臉相距不過幾公分的距離,灼熱呼息像在拷問人似地逼問著她的肌膚。

    藍萱屏住呼吸,儘管心裡正刮起中度颱風,她卻依然直挺挺地維持著儀態,鎮定地回望著他。

    厲政剛灼灼有神的雙眸裡,燃燒著騰躍的火焰。

    乍看之下,他像是對她有興趣,但藍萱卻不認為他這樣的舉動只是為了向她調情,這個男人的想法絕對不會只是表面上看來那麼簡單。

    藍萱揚起下巴,有些不馴意味,但她自己沒發覺。

    厲政剛發現了她冷眸裡的不屈,而他血液裡的挑戰細胞,也因此沸騰了起來。

    她不想服輸,於是固執地不移開目光。

    他對她感興趣,也就不急著把話說完。只是,專注盯著她的利眸,有如正在計算收購公司的權益報酬率一般。

    「厲先生,『您』剛才說『不過』什麼?」

    終究,藍萱被他的失禮盯得有些惱了,先開了口。

    厲政剛一笑,繼而從容不迫地扔下炸彈一枚。

    「你認為你剛才扮的那個鬼臉是為你的厲夫人前途加分,還是扣分?」

    厲政剛的低笑,將藍萱完美面具撞得龜裂了一寸。

    藍萱捏緊拳頭,用盡全力壓抑著她的心跳及臉紅速度。

    她扶著桌子,從容不迫地站起身,姿態落落大方地一如皇后自國宴退場一般。

    「我讓你印象深刻了,不是嗎?」藍萱說。

    厲政剛撫掌大笑出聲,雄矍眼裡興味濃濃。

    他粗獷笑聲如一把燒得放肆的野火,燃上藍萱耳朵,燙得她坐立難安。

    「恕我先告退了。」

    藍萱不看他,自顧自地走出了玻璃咖啡屋。

    當戶外的冷風刮過她的臉頰時,她才知道自己的臉頰有多灼熱。

    怎麼沒人事先告訴過她,厲政剛這個工作狂居然會有這麼無賴的一面呢!

    此時,玻璃屋內的厲政剛望著藍萱高姚的身影,難得心情大好地拈起一塊點心入口,將藍萱高傲如女王的背影當成調味,細細地品味著。

    他不愛甜食,可這點心的滋味比他想像的還複雜一些。

    方才要不是她那對白玉耳朵被羞窘給染紅,他真的會以為她一如外表般冷靜到毫無人味。

    很有趣的女人。

    幾日來,和他相親過的女子,無一不是容貌妍麗。

    藍萱的美麗並沒法子壓倒其它女子,但她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聰明光彩,確實有一投讓他思再深究竟約韻末。

    藍萱

    他記住這個名字了。



    稍後,厲政剛回到媽媽房裡,以一種有禮但疏遠的態度和藍萱及她父親小聊一會兒,並親自送他們上車離開後,他才又再度回到媽媽房裡。

    「親自送他們上車,看起來你對藍萱的印象不錯。」厲高靜玉說道。

    「我確實是對她有些興趣。」

    厲政剛腦子一閃而過藍萱方才處處提防的眼神,他不得不承認,她撩起了他性格裡的征服因子。

    最讓他感興趣的,則是她那層隱藏在幽蘭之下的孩子氣。她的特質相當衝突,卻吸引入想一探究竟。

    「藍萱是個好孩子,臉上的漠然只是一種保護色,看來是讓那個家庭壓抑太久了。」厲高靜玉由兒子扶正坐起身後,微聲說道。

    「此話怎說?」

    「我方才和她及藍先生說話說得正高興,腿上毯子掉了。正巧她爸爸到走廊接手機,藍萱見四下無人,便幫我撿了起來。」

    「為什麼要強調『四下無人』?」

    「藍家富裕了好幾代,派頭是少不了的。我記得有回到他們家參加老爺子大壽,老爺子的湯匙掉了,一個媳婦彎下去撿,還沒起身,就被訓了一頓。」厲高靜玉說道:「老爺子說那是僕傭分內的事。」

    「分明糟蹋人。」厲政剛皺起眉,不以為然地說道。

    「是糟蹋人沒錯。不過,就當他們請的那一堆僕傭,是在振興咱們台灣經濟吧。不過,也要這種深門大院,才養得出藍萱這種皇家氣勢。現在的女孩子,哪個能像她一樣,一看便是名門閨秀的。

    「她的氣質、談吐確實不凡,加上工作經歷完整,確實比其它腦袋空空的名媛千金多佔了許多便宜。」厲政剛將這幾日相親的六名女子的利弊全在腦中轉了一圖。

    撇去藍萱最讓人感興趣這點不談,她在各方面條件也最佔優勢。

    他厲政剛要娶的妻子,自然得該是門當戶對,他可不想為了不同的價值觀而花費心神。

    況且,他絕對有資格得到最好的女人。

    「我也覺得藍萱是我這幾日最中意的一個,她幾乎什麼話題都可以和我聊上一點,果然有些外頭的工作歷練是必要的。你打通電話給她,邀她到家裡來吃飯吧。」厲高靜玉說道,表情甚至興奮。

    「如果接下來的相處沒有任何意外的話,我會盡快把婚事辦一辦的。」厲政剛直截了當地說道。

    「真的?」厲高靜玉喜出望外地抓著兒子的手,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當然,我很少看走眼的。」當初在挑選相親名單時,他便極有效率地先過濾了一回對象。現不要他立即做出選擇,其實不難。

    橫豎他既然是因為母親檢查出癌症末期而決定要相親,那麼能盡快結婚,當然就是他的目標。

    反正,離婚也不是難事。

    「你啊,早該結婚了。」厲高靜玉才開心了一會兒,便又愁眉苦臉了起來。「藍萱唯一的缺點啊,就是家族裡的男了不夠旺。像昨天來的羅小姐,家裡就生了她一個女孩子,其它都是男孩子……」

    「媽,你怎麼還在提這些事?我說過了,我對於生男生女這回事並沒有特別要求。」厲政剛濃眉一皺,表情頗為不悅。

    「你什麼事都依我,怎麼這種大事偏偏就要和我作對呢?女孩子終究要嫁出去的,男孩子才是能幫咱們厲家立業興邦的人啊!瞧瞧現在,我就生了你這麼一個兒子,現在我生病了,公司裡什麼大小事的擔子全要你一頭擔,媽看了也捨不得

    「爸爸在外頭和許姨生的那兩個,一個還在牢裡,一個則在二十歲那年因為飆車而死亡,這樣就比較有建設性嗎?」厲政剛聲音一沉,立刻反駁著。

    「那是因為你爸過世前不聽我的話,不把那兩個小孩接進門,讓我來教導。」厲高靜玉光想到這事,心裡還不痛快。

    「媽,如果你不願意把自己的小孩交給別人教導,那麼就別要求許姨把孩子交給你吧。」他拍拍媽媽的手,安撫著她的情緒。

    「總之,如果藍萱沒法子幫厲家多生幾個兒子,就要她心胸寬大,接納別的女人。像藍萱出自那種大家庭,一定能理解我的用心良苦……」厲高靜玉不停叨叨地說著。

    「媽,不許你和她提到這些。」厲政剛嚴聲打斷了媽媽的話,實在不喜歡聽到這些話。

    厲高靜玉被兒子一喝,暫時閉上了嘴。

    「也是啊,萬一嚇到了她,我就連個媳婦都沒了。不然,至少讓我探探她口風,看她排不排斥多生幾個孩子。」

    「你別老擔心這些,好好休息吧。」厲政剛不由分說扶著媽媽躺好後,又拉了把椅子在媽媽身邊坐下。

    喂媽媽喝了些水,看著她閉上眼休息,他的濃眉不自覺地擰成兩座小山。

    以前忙著事業,母子兩人總沒時間多聊聊,現在,媽媽走到了人生末段,他想盡法子也要抽出時間來陪她,即便他和媽媽的觀唸經常是南轅北轍,他也得陪。

    媽媽把光耀家族門楣這回事,看得太嚴重,他從不認為繼承家業就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對他而言,能夠守成再創新,才是最大的成就。

    他有自信,以他的才智加上努力,即便沒有身家背景,也能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他的下一代,如果有本事,也該憑借才能而非祖產闖出名號,他從不認為家產就該盡留於子孫。

    至於結婚這事,對他而言,只是人生一個必經階段。

    重要的是,媽媽只剩半年的生命,達成媽媽看到他結婚的心願,這才是目前當務之急。

    而藍萱則是他相親至今的最佳對象。

    既然走入婚姻是必須之事,那麼找個能引起他興趣的妻子,也算樂事一樁,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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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0:29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二章

    之後的半個月,藍萱密集出現在厲家。她和厲老夫人相談甚歡,她甚且接手了老夫人所交代的一些厲家基金會活動。在媒體頻頻追問她和厲政剛的關係時,她也總是能以一貫的冷靜優雅來面對。

    而厲政剛則是始終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著她。

    他的投資理念向來是——他不投資沒把握及不懂的事業。不過,若是在冷靜評佔之後,心中已有把握,那他便會不計一切地傾力而出。

    他很滿意藍萱的進退合宜,於是很快地提出了婚事。

    藍家這方自然是迅速地答允了。

    兩家都是名門,婚事當然馬虎不得。

    又要排場盛大,又只有一個月的準備期,兵荒馬亂可見一斑。

    厲政剛事業忙碌,厲高靜玉身體不好,加上藍萱本身擁有一間婚禮籌辦公司。是故,婚禮的所有大小諸事,便都順理成章地落到了她身上。

    藍萱沒吭一聲地接下了所有的任務,在她原就忙碌的工作行程裡,硬是加進了自己的婚禮安排。

    事實上,她把這場婚禮當成一場她是否能成功進入厲家的考驗。

    因此,她敷著面膜敲打宴客名單,在跑步機上瀏覽婚宴菜色。趁著午休時間,挑選婚紗及溝通造型搭配。在下班之後,和公司人員討論婚宴主題及流程。

    終於——

    在每天只睡四個小時的狀況之下,她以最完美的姿態舉行了一場毫無缺點的婚宴。

    在長達四個小時的婚宴終於結束之後,已是午夜十二點。

    藍萱坐在更衣室的梳妝台前,像灰姑娘褪去了一身的華服,她卸去了一臉的妝彩,穿著潔白蕾絲睡衣,面對著橢圓鏡裡素顏的自己。

    新婚之夜哪。

    之前她忙到甚至沒有力氣去擔心這個部分哪。能成為厲家媳婦,讓父親在他那些兄弟前揚眉吐氣,才是她婚姻的重點吧。

    如同厲政剛結婚是了他媽媽的心願一樣,他們彼此對於這層新增的夫妻親密關係,都只能以「義務」來形容吧。

    說實話,她不瞭解厲政剛,和他單獨相處的時間更是屈指可數。她只曉得當他那雙鷹隼利眼看著她時,她總會莫名地心慌起來。

    她參不透自己的這份心神不寧,只能猜想或者是因為他看過她卸下面具時的真實個性,因此在他面前,她總覺得自己像透明人一樣地沒有安全感。

    啪!

    門被打開的聲音打斷了藍萱的沉思,她背脊倏地一豎,整個身子直挺挺地像神仙教母的那支魔仗。

    怕洩漏緊張,她倒了些薔薇乳液在手裡佯裝忙碌地搽著。

    厲政剛走到更衣室,高挺身軀倚著門扉,無聲地睨看著她。

    梳妝台邊的玻璃瓶裡,擺放一捧與她的臉龐同高度的紅色火焰百合,對映著她一身柔白,也讓他沒法子不把目光放在她皙白的修頸之上。

    「忙完了?」藍萱佯裝漫不經心地抬頭看他,心湖卻咚地被扔下一顆巨石。

    他看起來好……野。

    幾綹黑髮落在額前遮住他的濃眉,讓人一眼便要對上他狂肆的黑眸。

    他沒開口,眉宇間有一道刀鑿般的烙痕,冷厲得讓人瞧不出情緒。可他身上解開至胸口的襯衫,毫不在意地袒露而出的精壯胸膛,卻又硬是擾亂了他生意人般的漠然形象。

    「你卸妝後的樣子,看起來頂多只有二十歲。」他說。

    「謝謝。」

    藍萱還來不及思索她的回答夠不夠有禮,厲政剛便以一種獵豹般的無聲姿態走進了更衣室,奪走室內的所有氧氣。

    她倉皇地轉過身,面對著鏡子,情緒卻還是始終沒法子放鬆,肩膀更是僵硬得像壓上了兩塊巨石。

    厲政剛站到她身後,雙手置於她肩上,鑠亮黑眸從鏡子裡與她四目交接。

    他的眼像兩道火焰,灼熱地照入她的心裡。

    藍萱的心跳,則像跑完百米一樣地激盪不已。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著鏡間她鐵定是火紅的臉龐,也不敢再對上他那雙執意要擾人不寧的深眸。

    「看著我。」厲政剛更加俯低身子,帶著酒味的呼吸亦隨之撩動著她的髮絲。

    不諳酒性的藍萱,才呼吸了幾回他帶著酒氣的氣息,便不小心地被他醺醉,不自覺地乖乖迎向了他鏡中那雙比酒更濃烈的眸。

    這一看,腦子於是更暈了。

    「你很緊張?」他的指尖滑過她僵硬的頸線。

    藍萱彈跳起身,背脊挺得更直了。

    「沒必要這麼緊張吧,我還以為你是冰雪女王的代言人。」厲政剛低笑出聲,黑眸仍然在鏡中鎖住她的眼。

    「我沒有經驗,所以緊張也是難免的。」她垂下眼,決定據實以告。

    「我想,我從來不曾如此的有教學熱忱。」

    厲政剛的聲落未落,藍萱便被摟住腰,旋過了身,下巴也陷入了他的大掌間。

    她慌亂地睜大眼,厲政剛則在同時攫住她的唇。

    他咬住她的唇瓣,開啟了深吻的殿門。

    藍萱倒抽了一口氣,直覺想推開他的肩,他卻已經在她唇間興風作浪,搞得人翻天覆地了。

    她當然被吻過,可對方總是紳士般地淺嘗即止,不像他……

    厲政剛的吻很狂,要的很多。

    他害得她沒法子思考,只能隨著他的激切起舞。甚至於當她想要理性一些時,他的唇舌便會先她一步地以加碼的火熱擊碎她的任何抗拒。

    「你……你先去更衣、洗澡……好嗎?」她聽見自己喘不過氣的聲音,近乎哀求地說道。

    厲政剛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氤氳水眸,他伸出拇指在她淡紅的頰邊一抹,不意卻又抹出了另一道更艷的紅。

    「不……」藍萱雪白貝齒咬著瀲濫的下唇,剛好擋住一聲羞人的低吟。

    厲政剛靠得更近了,雙眼貪心地納入她少見的怯生生模樣。

    藍萱柔荑擋在他的肩頭,不勝柔弱地搖頭。她不愛自己這麼無助的模樣被瞧見,可她現在著實沒法子武裝自己。

    厲政剛執起她的手,放到唇邊一吻。

    以一種能嘗到她的香味,卻又不至於驚嚇到她的速度,他的舌尖在她的手背上慢慢旋轉了一圈。

    「我洗個澡,你先回床上休息。」

    厲政剛後退了一步,笑著放她一馬。

    他背過身,轉身朝浴室走去。

    藍萱連忙飛也似地把自己藏進棉被裡,佯裝沒聽見他的笑聲。

    她的臉像秋日楓葉,發了瘋似地焚紅著,完全沒法子控制嫣艷的程度。

    她一直以為自己對肢體接觸有距離感,也總是抗拒他人的靠近。可剛才和他擁吻時,她竟忘了一切。

    那種失控的感覺不大好。

    藍萱盯著米黃的天花板。倦意小魔卻乘機踩上她的眼皮,蹦蹦跳跳地非得鬧到她閉上眼不可。

    她決定先閉上眼小憩,可眼皮才合上,她便不由自主地陷入夢鄉流沙裡,毫無招架之力地睡著了。

    厲政剛走出浴室時,看到的便是她嬌睡的容顏。

    摘下了無形的皇后后冠,披散長髮的她有著公主的純真。

    可她微張的玫瑰櫻唇及露出一方香肩的美姿,卻又性感得讓人沒法子不動心起念。

    厲政剛躺上床邊,側身支肘望著她的睡顏。

    他向來要求效率,對於性愛關係,也總是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讓彼此達到滿足。

    但他在面對藍萱這尊水晶人兒時,竟出乎意料之外地連調情這種他從不耐煩的前戲都拿出來互相折磨了。他甚至特意慢緩了纏綿腳步,只因不想驚駭著她。

    或者,他其實是故意想用這種慢條斯理的前戲來驚駭她吧。因為他偏愛感受著她的冷意在他的唇、他的碰觸下一點一滴融化的感覺。

    厲政剛以指尖劃過她毫無防備的修頸。

    她蹙了下眉,雙唇輕喟出無意義的呢喃。

    輕柔的聲音,挑起了他的情慾。

    「藍萱……」他吮住她耳垂,用她的名字當成喚醒睡美人的咒語。

    藍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尚未完全清醒的樣子嬌嬌憨憨地引人愛憐不已。

    「你可以繼續睡。」厲政剛的唇滑上她的頰邊,大掌解開她蕾絲睡衣上的緞帶,露出她雪白的酥胸。

    藍萱低喘出聲,卻被他的吻吞沒了所有聲息。

    她揪著他的手臂,很想做些什麼,但她的力氣卻被他的碰觸化成了烏有。

    她只能閉上眼,假裝他在她身上漫遊的糙長指尖不曾撩起她的情慾。她只能咬著唇,假裝那些細碎的嬌喃不是出自於她口中。她只能使勁地揪著絲被,要求自己的身子別在他的唇下,高拱得太不像話……

    然則,她所有的壓抑忍耐,在他灼熱的男性與她結合時,完全地脫序失控了。

    藍萱痛得掉下眼淚,她睜大眼,扯住他的發。

    厲政剛一怔,停住所有動作。

    她紅著眼眶,敢怒不敢言地瞠他一眼。

    厲政剛大笑出聲,換來她一記捶打。

    他被打得不痛不癢,心情極好地邪邪一笑,便以一種磨人的速度重新接續了方纔的親密結合。

    她倒抽了一口氣,只是這回卻不是因為痛。

    夜的高潮,於是至此揭幕……

   

    纏綿過後,藍萱又倦又困。

    但她從沒和人同床共枕過,所以一時之間也實在難以很快入眠。

    她蜷著身子,將自己縮到床鋪最右側,並暗自慶幸著這張床夠大,可以不用碰觸到他。

    「既然睡不著,那麼我們可以聊聊天。」

    厲政剛健臂一攬,輕而易舉地便將她帶回了身邊。

    她的後背貼在他烙鐵般灼燙的胸前,感覺比床板還僵硬冰涼。

    厲政剛的大掌輕撫著她的後背,直到她習慣了他的碰觸為止。

    「我記得在我們的婚前協議書裡,提到你至少得為我生一個小孩。我媽媽的狀況不佳,如果你能盡快懷孕,我會很感激你。」

    「沒問題,我並沒有避孕。」藍萱臉上很冷靜,心裡卻很慌亂,她根本就不習慣沒穿衣服和人討論事情啊。

    「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客戶,你不用這麼緊張。」

    「嗯。」她點頭,偷瞄他一眼。

    見他已閉眼,她才漸漸舒緩了臉上神色。

    「我一天大約工作十個小時,而晚上九點到凌晨這段時間,是美國股市開市時間,我會待在書房裡處理公事。至於我最近經常待在家的原因,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是因為我媽媽生病的緣故。正常而言,如果有多餘的時間,我會花費在我的工作上。」他簡單告知自己的作息。

    「我會把家裡的事情打理好,也會照顧好伯母……媽,不會讓你擔心的。」藍萱馬上接話說。

    「聰明。」厲政剛慵懶地睜開眼,習慣性的命令語氣卻因為裸露肌理而帶著幾分誘惑。

    她屏著呼吸,雙眼沒法子自他臉上移開。

    「不過,我要說的重點是——我很忙,所以一旦結婚之後,便不會在其它女人身上花費心思,我不是那種有閒情逸致搞男女關係的男人。」專心投資他懂的事物,才能得到最大報酬串。

    藍萱擰起眉,以為自己錯聽了厲政剛的意思。她所認識的名門之後,沒有一個人是專情的,可是,厲政剛熠亮的眼神是如此堅定地注視著她,她真的沒法子不被他說動啊。

    厲政剛望著她迷茫的眼神,他撫摸著她的發,像安撫一個孩子似的。

    既然已婚,他便會專心地經營地婚姻。呃,也許他沒時間經營,但他也絕對不至於會做出惡意破壞的舉動。

    「謝謝你。」藍萱選擇了最不失禮的方式來表達她的感動。

    「謝什麼?婚姻原本就是一紙兩個人都要互相尊重的合約。」

    厲政剛一個翻身,雙掌撐持在她臉頰兩側,將她一身的薔薇香氣全都鎖在他的身下。

    藍萱仰頭看他,眼眸如露。

    「現在這裡是你的家了。在外人面前,我們可以是國王、皇后,但是回到家後,你儘管卸下你的面具,扔掉你的架子,我和你——就是一對平凡男女。」厲政剛俯低身,雙唇落在她的唇間低喃著。

    「平凡男女……」她喘著氣。

    「我們哪裡不平凡呢?我們一樣有著平凡人的感情,平凡人的情慾……」厲政剛的吻沿著她水般的頸滑下,並伏低身軀讓她感受到他再度為她燃起的熾熱慾望。

    藍萱無助地咬住唇,卻抬高手臂攬住了他的頸,無可自拔地掉人他所築起的愛慾心世界。

    在歡愉高潮來臨的那一刻,藍萱激動地在他頸間落下了淚。

    她還是不敢相信她竟能擁有一個願意以專一相待的丈夫,但她願意試著相信厲政剛。

  

    結婚了一個月,藍萱比想像中還快適應婚姻生活。

    為了照顧婆婆,她將婚禮公司的泰半事務交給手下大將負責,她每週不定期進辦公室兩次,其它時間則讓助理到家裡來做公事簡報。

    此時,藍萱坐在她的專屬書房裡,和助理討論著一場五百人婚宴的預算。

    「藍小姐,你愈來愈漂亮了呢。」助理脫口說道。

    藍萱揚眸瞥她一眼,助理心一慌,急得正想道歉——

    「對不……」

    「謝謝!」

    助理皺著眉,懷疑自己耳朵不但有了幻聽,而且眼睛也花了。否則她怎麼會看到藍萱唇邊閃過一道笑意?那抹笑意太女人味,不應當出現在藍經理的臉上啊。

    藍萱察覺到助理詫異的眼神,她暗暗斥責著自己的失神。

    「如果沒事要報告的話,那麼你先回公司把方家婚禮場地規劃資料準備好,我明天會去公司一趟。」藍萱說。

    「是。」助理點頭,離開了房間。

    藍萱對著桌上報告皺起了鼻子,懊惱起自己方纔的失態。

    她的母親在她二十歲那年便過世了,但在她二十歲之前,母親總是頻頻告誡她,所有情緒的外露都是不合宜的。

    因此,她打從在幼稚圍時期便是眾人口中的「小淑女」,因為任何孩子氣的撒嬌和耍賴行為,都會招來母親不與她談話的漠然。

    後來,她才知道如果不想讓自己受到傷害,就別讓人看出情緒——這是在大家族裡生存的不二法門。

    所以,她總是習慣戴著面具,蓋住她其實容易喜怒哀樂的心。

    誰知道嫁到厲家之後,她原本所以為的生存法則卻都被厲政剛顛覆了。

    她以為像厲政剛那麼忙碌的人,是沒空兒女情長的,可他一回到房裡,總是要將人吻得昏頭轉向。

    他說,她讓他感覺「自在」——關於這一點,厲政剛甚至坦承了他的詫異。

    藍萱咬著唇,想忍住笑意,卻藏不住眼底眉梢的新嫁娘喜悅。

    他不辦公時,總會讓她陪著他。他說喜歡她的聲音,不知打哪找來了一本舒國治的《門外漠的京都》,要她念給他聽。那文字很雅、很悠閒,別有一種慢活的生活態度,可就是不像他。

    停——不能再想他了!

    藍萱用手摀住發燙的臉蛋,用手敲了下腦袋瓜,命令自己專心在工作上。

    鈴鈴鈴……

    藍萱拿起手機——

    一看,一朵笑花旋即便綻放在唇邊了。

    「我今晚不回去吃晚飯,我已經告訴媽媽了。」厲改剛說。

    「好。」那她正好有足夠時間把報表看完,免得晚上又被他抓去「讀」書。「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在你還來不及想我前,我就回來了。」

    「我才不會想你呢。」藍萱脫口說道,矢口否認到底。

    「騙子。」

    電話裡陡然傳來一陣嗄聲低笑,炸上她雪皙臉孔,轟得她滿臉飛紅。

    「又臉紅了?」

    「沒有。」口氣很堅持,耳朵更是紅艷,幸好他看不見。

    厲政剛的笑聲更猖狂了,她甚至可以想像他那雙壞眸笑得晶亮的模樣。

    他老是這麼不安好心眼的嘲笑人,就像昨夜一樣……

    昨夜,他趴在她的背上愛她,卻壞心地因為她揪著枕頭,卻死命不願叫出聲的壓抑而低笑著……

    「你還有事嗎?」藍萱慌亂地打斷他的笑聲,對於自己這般沒法自制的胡思亂想,簡直覺得丟撿到了匝點。

    「沒事了,而且我得去忙了。」

    「記得吃晚餐,晚上見。」溫柔的聲音才自動滑出她唇邊,藍萱便倏地掛斷了電話。

    她捂著喉嚨,好似方才它吐出了一條毒蛇似不能置信。她完全能想像到厲政剛在電話那頭的得意笑容哪。

    那人,非常喜歡惹出她失控的一面哪。

    雖說如此,可藍萱卻不得不承認,她和厲政剛——

    非常適合。

    他們都很獨立,對工作也都很有責任感。雖然都是很主觀的人,但喜好與性格卻意外地契合。他們甚至能夠同待一個房間內,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各自安靜地做事,而不覺得彆扭。

    婚後才相愛的這等事,就連她最放肆的夢裡,也不曾出現過啊。

    藍萱滿足地歎了口氣,已經不想再費事去隱藏她的好心情了。

    這裡是厲家,不是藍家啊!

    「夫人,老夫人已經醒了。」傭人聲音從對講機傳來。

    「我知道了。」

    藍萱合上卷宗,站了起身。

    要是再這麼心神不寧下去,她看她連班也甭上了,以後八成就得賴著他養活了。

    她對自己扮了個鬼臉,走到浴室裡,確定自己的洋裝整齊之後,她將長髮盤成了髻,塗了點護唇膏,方走出書房。

    先到廚房定了一趟,確定今天為婆婆準備的養生湯味道得宜,並交代他們半小時後再送上餐點之後,藍萱轉而走到婆婆房間。

    「媽,我是藍萱。」

    「進來。」

    藍萱推門而人,看護正攙著婆婆坐起身來。

    「媽,你今天睡得好嗎?」她連忙上前,幫忙婆婆蓋好腿上毛毯。

    「藍萱啊,你們結婚一個多月了,一切還習慣吧?」厲高靜玉招手讓藍萱在身邊坐下。

    「很好,謝謝媽。」藍萱淺淺一笑。「政剛晚上不回來吃飯,我讓他們把晚餐移到你這裡,我們一起用餐好嗎?」

    「當然好,而且政剛不回來也好,我正好有些事想和你聊聊。」厲高靜玉遣退看護,以便單獨和藍萱說話。

    藍萱望著婆婆嚴肅的表情,心裡不期然地驚慌了起來,雅致面容自然也隨之凝肅了。

    「你們沒避孕吧?」厲高靜玉問道。

    「沒避孕。」藍萱對於這類問題雖然感到不自在,卻還是有禮地回答了。

    「你懷孕了嗎?驗過了嗎?」

    「我還沒驗,不過應該沒這麼快。」

    她知道婆婆急著抱孫子,可是這種事怎麼急得來呢,他們才結婚一個多月啊。不自在的蟲啃咬著她的胃,疼得她連笑容都黯淡了。

    「我的日子不多了,你如果能早點懷孕,我就算是離開,也會走得安心點。嫁到我們這種有背景的家族,你至少得生個兩、三個男孩,才有法子撐起這個家,知道嗎?」厲高靜玉拉過藍萱的手,急切地要討個答案。

    藍萱點頭卻不語,不安大蛇盤據著她的胸口,唁唁吐信著。

    如果她沒生男孩呢?她會被逐出家門?還是……

    「有些事,我趁著現在精神還好,得先跟你說說。如果你往後生的都是女兒,為了咱們厲家著想,你的心胸得放寬一點。懂嗎?」

    藍萱看著婆婆,一顆心驀地跌入萬丈深淵,傷重到沒法子開口。

    父親在婚前便告訴過她,嫁入厲家這樣的豪門,她得有接受厲政剛三妻四妾的打算。彼時,她對於這樣的想法並不排斥,翠竟她的家族便是如此,而且她當時對厲政剛並沒有感情。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厲政剛給了她希望,她也不知不覺地對他產生了佔有慾。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必在那一堆後宮之中爭寵的……

    婆婆此時要她幫忙為厲政剛娶小老婆的命令,竟像在她手裡塞入了一把刀,要她殺人一樣地殘忍。

    「媽要我心胸放寬一點的意思是指?」藍萱堅持要問個清楚。

    「如果你沒法子生育的話,你得讓政剛另外找人替厲家留後,這事還要我明說嗎?」厲高靜玉看著這個向來冰雪聰明的媳婦,驚訝地說道。

    「政剛也是這麼想的嗎?」藍萱問。

    「當然,你們結婚前,我就跟他提過這事了。」厲高靜玉簡單說道,可不想讓媳婦知道政剛其實不贊同這些想法。

    藍萱緊握住拳,強忍住一陣冷顫。

    厲政剛為什麼要欺騙她?讓她愛上他,然後再要她眼睜睜地看他迎娶別的女人進門,很有趣嗎?

    「媽,你先休息。」藍萱優雅地站起身,驕傲地不准自己洩漏任何脆弱。「我回房間處理一下公事,馬上就過來。」

    走出婆婆房間,在四下無人之際,藍萱扶著牆壁走路,虛弱地像是大病過一場。

    向來支撐著她的那根傲骨,在方才被人狠狠地打斷了。

    而她甚至弄不清楚打斷她傲骨的人,是抱孫心切的婆婆還是對她撒謊的厲政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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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0:53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三章

    那一晚,藍萱早早便上床,拚命地想在厲政剛還沒回家之前,強迫自己睡著。

    她不明白為什麼非得要生出兒子,家族的門楣才能繼續光耀下去。

    不是已經男女平等嗎?她不是一個比哥哥還成材的女人嗎?為什麼一旦她生不出兒子,她便要忍受丈夫娶小老婆呢?

    她不能忍受這種不合理待遇,她更不能忍受厲政剛明明也有這種想法,卻還要對她扯出他不想在別的女人身上費心思那般漫天大謊。

    對,他不在其它女人身上費心思,他只想和她們生孩子!

    怒氣攻心,藍置驀然睜開眼,從床枕間驚坐起身,後背冷汗涔涔。

    門在此時被推開。

    厲政剛走了進來,與她四目相接對了個正著。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睡了?。」厲政剛脫下外套,扯松領帶,走到床邊坐下。

    藍萱怔怔地看著他,有一股酸意從胃部升起,沿著食道而上,腐蝕了她喉嚨裡那道總是懂得分寸的說話功能。

    「有事?」厲政剛一挑眉,等著她發問。

    「你……想要三妻四妾嗎?」她脫口問道。

    厲政剛面對著她突如其來的發問,他驚訝地一挑眉。

    他攬住她的腰,清楚地捕捉到了她眼裡難得一見的驚慌。

    「我說過了,我對於浪費時間在這種兒女情長上沒興趣,事業是我最重視的事情,而妻子一個就夠了。」他鎖著她的眼,像是想看到地老天荒。

    藍萱想摀住自己的嘴不要問,但她若不問清楚,她以後的婚姻生活也甭想再定

    「如果你的事業需要很多兒子來打理呢?」她又問。

    「成材的兒子一個就夠了。如果沒有孩子,財產便捐作公益,那也無妨。」他想都未想便說出了答案。

    藍萱這時才鬆了口氣,她低頭將額頭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心仍然被一張無形的網給掐籠著,但是有他的保證,她便可以奮力地掙開那張網,替自己求得一些呼吸的空間。至於婆婆所說的,他同意娶三妻四妾一事,必然只是婆婆的一廂情願吧?

    厲政剛握住她的手,卻因為她肌膚的冰冷而一驚。

    他握住她的下顎,要她正視著他。

    「是不是我媽說了什麼?」厲政剛皺眉問道。

    「沒有。」她立刻搖頭否認。

    她看過太多在婆婆與兒子之間撥弄是非的媳婦,她絕對不許自己陷入那種境地。況且,婆婆待她其實很好,不但把她當自己女兒看待,還經常幫襯她處理家務,也從不吝嗇誇獎她有多伶俐。

    「那你為何突然提到三妻四妾的事?」他問。

    「我只是想到我們家族裡的情況。我爺爺老說什麼家大業大,一定得要很多男了來傳承家業。所以,娶兩個老婆是常態,娶三個是厲害。」她乾笑數聲。

    「可笑。」厲政剛抿起嘴角,對於她家族裡那些不事生產的男人的觀感於是更差了。

    藍萱望著他明顯不以為然的表情,她的心情悄悄地雨過天晴了。

    「三妻四妾只是那些男人為了不節制色慾所找出的借口。而那些以色取人的女子,為了保住自己地位,便不得不以兒子來換取經濟地位。他們彼此存在的只是互惠的經濟關係,但是,那不是我想要的關係。」

    厲政剛輕捏了下她的鼻尖。「懂嗎?」

    藍萱的笑意被捏了出來,她低笑出聲,乾脆將臉頰偎入他的大掌間,讓他的體溫烘熱著她一度失溫的肌膚。

    「愛我。」她垂眸而下,長睫害羞地顫抖著。

    「你說什麼?」厲政剛低頭望著小鳥依人的她,挑眉問道。

    「愛我——」藍萱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猛然往下拉。

    他不防她的此一舉動,鼻子直接撞上她的。

    藍萱痛得掉出眼淚,厲政剛邊笑邊吮乾她的淚。

    當然,他的唇沒那麼安分,很快地便尋上她的櫻唇,汲取著她的香津。

    「別給自己太多壓力,我希望這屋子裡有孩子的笑聲,卻不想看到你為這事提心吊膽……」他的大掌推高她絲質睡衣,撫上她比綢緞更水嫩的膚。

    你不給我壓力,可是婆婆會給我壓力啊。

    藍萱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出口,整個人便已隨著他火熱的撫觸而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啊……」她拱起身子,在他的唇下指尖頻頻顫抖著。

    不想總是被他作弄得無力反擊,藍萱睜著迷濛的水眸,扯開他的襯衫。

    一股沐浴後的淡淡肥皂味,乍然飄上她的鼻尖。

    藍萱睜大眼,滿身熱情被澆了一桶冰,涼得她連背脊都在發顫。

    所有他和別的女人親密的畫面全都無預警地殺人她的腦間,逼得她臉無血色。

    「你洗過澡了?」她的指尖陷入他的肩臂裡,顫抖地問道。

    厲政剛大笑出聲,笑得一向整齊的發落到額間。

    他吮著她冰涼的唇,重重地咬了一口。「是,我是洗過澡了。我辦公室有浴室,當我工作疲憊到想提神時,偶爾會在那洗個澡,歡迎你下回一起大駕光臨。哈哈……」

    厲政剛的笑聲把藍萱蒼白的臉給笑紅了。「不許笑。」藍萱摀住他的唇,卻擋不住那些從指縫間飄出的笑聲。

    厲政剛摟著妻子,在床上滾了幾圈。他怎麼有法子不笑呢?

    光是想到他這位冷若冰霜的妻子,竟然會因為在意他而臉色發白,他就有股莫名的成就感。

    畢竟,他最愛看她因為他而失控的風情哪。

    藍萱看著他得意的黑眸,她想都沒想便吻住了他的笑聲。

    她睜大眼,對於他訝異到沒法回應的臉孔,也回以一記得意的眸光。

    厲政剛一挑眉,眸光開始變深,他捉住她的後頸,反客為主地抓回了情愛的主控權。

    那一晚,他們終夜未眠,徹夜偷歡。

    在黎明來臨時,倒臥厲政剛懷裡,由著他哺餵著水的藍萱,在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

    如果他們的孩子在這一晚來叩門的話,那麼他將是個帶著爸媽最全心全意愛意的寶寶哪……



    結婚第三個月的某日傍晚,藍萱被醫生證實懷孕了。

    當藍萱在管家陪同下,從診所回到厲家時,婆婆高興的程度,只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

    甫在客廳裡向大家宣佈了喜訊的藍萱,聽著婆婆及滿屋子的人談論著孩子的性別,她不但沒法子完全融入其間,反倒是有幾分冷眼旁觀。

    她知道自己心裡深處確實有些不甘心,總覺自己的懷孕像是對繼承傳統妥協了。矛盾的是,在懷孕的同時,她其實也放心了。因為她有了小孩子,某部分她算是在這個家族裡頭紮根了。

    如果是個男孩,婆婆便不會強迫她要再替厲政剛娶個女人進門了吧。

    「媽,對不起,我有些累,我想先回房躺一下。」藍萱輕聲說道,近來容易疲倦也是事實。

    「這不快點扶少夫人回房。」厲高靜玉急忙說道。

    管家連忙起身扶著藍萱的手肘。

    「我可以自己走。」藍萱低聲說道。

    「小心點,小心點。」厲高靜玉不住地叮嚀道。「還有啊,你太瘦了,得多吃一些。李媽,快打電話給王中醫,叫他晚上到咱們家來替少夫人把脈。」

    在陣陣交代聲中,藍萱被一群人簇擁著走回房間裡。

    什麼是母以子為貴,她現在算是真正見識到了。

    她才換上了輕便居家服,正想著要小睡一會兒時,房門便被一陣風給推開了。

    厲政剛直奔到她面前,慣於漠然的方正臉孔一下子擠入了太多表情,怎麼瞧都顯得不對勁。

    但,他在笑,笑得連眼睛都瞇得像個孩子。

    「你懷孕了!」厲政剛握住她的肩,聲音如雷地轟著她的耳。

    「對,孩子五周了。」她平靜地凝望著他,唇邊壓不下的弧度洩漏了喜悅。

    她笑,因為他是如此雀躍哪。

    「謝謝你。」

    藍萱整個人被擁進厲政剛的懷裡。

    她的身子緊偎著他的體溫,耳朵聽著他激切心跳,鼻尖呼吸著他的氣息,感覺肚裡的孩子也正興奮地跳起舞來了。

    「你很開心。」她說。

    「我當然開心,有了孩子是一喜,達成了我媽媽的心願是二喜……」厲政剛笑啄著她的唇,渾厚笑聲融去了他臉上的剛毅線條。

    這一刻的他,不是擁有數十億美金的投資公司負責人。他只是個喜不自禁的爸爸。

    「政剛……如果孩子不是男的呢?」她不免要擔心。

    「女孩子安靜,不會吵,更好。」

    「你別失望就好了。」此時,就連心窩裡汩汩而出的血液,也都是甜蜜的滋味吧。

    厲政剛低頭在她發問印下一吻,對於懷裡的人兒,愛意更熾了。

    新婚之初,他娶她的最大原因是因為她適合「厲夫人」這個角色。但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之後,她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單純本性,讓他輕易地便適應了丈夫這個角色。知道她不是個會用心機的妻子,所以他在她身邊才能真正放鬆地與她談天說地。

    他對她,一開始是尊重,感情,真是日後才一點一點培養出來的。

    厲家有她,他便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至於他那位這個月才出獄的同父異母「大哥」,以及那位拚命想從厲家撈錢的「大嫂」這類的閒雜人等,他會採取靜默處理態度,絕不讓藍萱因此而操到一丁點心。

    「藍萱,有件事我希望你可以和我配合。」厲政剛捧起她的臉,嚴肅地說道。

    藍萱點頭。

    「你知道媽的時間不多了……」厲政剛說到此,聲音卻被悲傷奪走了幾秒。

    她用力抱緊他,給他最多的鼓勵。

    「無論你產檢出來的結果是男是女,我希望你都要告訴媽媽,孩子是男的。至少讓她安心地走,好嗎?之後,你若不想再生,我也不會再為難你了。可以嗎?」他嗄聲說道。

    「好。」

    藍萱將臉頰偎在他的胸前,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相擁著。

    沒說出口的,是對新生兒初來肚腹裡報到之喜悅。沒說出口的,是媽媽即將凋零之悲慟。沒說出口的,是夫妻相互體諒的那份感動。

    沒說出口的,是他們其實相愛了……



    隨著藍萱肚子愈來愈大,厲高靜玉的病情也陷入了一種膠著期!她的身體沒好轉,也沒變壞。

    藍萱和厲政剛對此都甚感欣慰。畢竟對一個癌症末期者而言,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厲高靜玉的精神明顯好轉,總是不爭的事實。

    藍萱陪婆婆的時間變多了,因為婆婆只要一看見她鼓起的肚子,就會心情大好。

    這一日,藍萱走入婆婆房間。

    看護微笑地向她點頭頷首,把空間留給了她們婆媳倆。

    「媽,要不要喝點水?」藍萱坐在婆婆床邊,先用棉花棒蘸了點水濕潤了下婆婆乾燥的唇。

    「不用了,我想你在我面前起個誓。」甫睡醒的厲高靜玉,以枯木般的手指緊揪住她的。

    「什麼誓?」藍萱早已習慣婆婆因為長期施打止痛嗎啡而產生的幻覺,及不按牌理出牌的問號,可她心裡還是不禁打了個哆嗦。

    「我要你發誓,如果你這胎不是個男的,你一定得幫政剛再娶個太太進來。」

    藍萱被婆婆的話,狠狠甩了一巴掌。她握緊拳頭,指尖深陷入掌間,掐出一股揪心的痛楚。

    「媽,孩子是男的。」超音波報告已經出來了,醫生斷定是個男孩子。

    「我看不到孩子,萬一生出來不是男的,你要我怎麼對厲家的祖宗交代!所以,我要你發誓。」

    婆婆固執的眼,讓藍萱後背冒出冷汗。

    「我發誓我如果沒為厲家生個男孩,我會替厲政剛再娶個太太的。」如果他「也」同意的話——藍萱在腦中自行補充了這句。

    「好、好,有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你這麼懂事,由你來幫政剛挑二太太,鐵定能找個懂事的……」厲高靜玉眉飛色舞地繼續說著。

    「你們在說什麼?」

    一聲冷厲男聲,利刃似地切進厲高靜玉的密密語林間。

    藍萱猛抬頭,對上萬政剛銳利的很神。

    「藍萱說,如果她這胎沒生男孩子,就要幫你再娶個老婆進來。」厲高靜玉摟著藍萱,笑得像個孩子。

    我沒這麼說啊!藍萱在心裡吶喊著,卻不願忤逆婆婆,於是只能急得紅了眼眶。

    她瞅著厲政剛,想得到他的諒解。偏偏他的眼神讓人瞧不出喜怒,凜冽得像一對玻璃眼珠。

    「再幫我娶個老婆進來,果真是體貼的好太太。」厲政剛這話,是盯著她的眼睛說的。

    怎麼他竟不反對嗎?藍萱心一冷,急忙垂下眸,掩住她傷痕纍纍的眼。

    她以手撫住八個月大的肚子,拚命地想由其間汲取一些溫暖。

    「是啊,藍萱確實是個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媳婦哪,你都不知道媽有多珍惜她。」厲高靜玉一手拉著兒子,一手拉著媳婦,滿意地直笑。

    厲政剛看著母親極有精神的臉龐,也就不再多爭辯什麼了。

    這陣子媽媽的精神變好是事實,這一星期來,媽媽就連食慾都變佳了。如果這些話能讓媽媽始終維持在這種狀況的話,忍氣吞聲又有何妨呢?

    厲高靜玉又和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後,她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我累了,想睡覺……」厲高靜玉說。

    厲政剛連忙上前,扶著媽媽躺平在床榻間。

    藍萱則為婆婆拉起被褥,蓋到肩頸處。

    厲高靜玉突然又睜開眼睛,對著他們一笑。

    笑容在她過分瘦削的臉孔上,掐出了一排皺紋,但她的神情卻純真地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藍萱鼻頭不期然地有些發酸,她挨近厲政剛,握住他的手。

    厲政剛看她一眼,懂了她不捨的心,自然也牢牢地回握著她的。

    「替我打開念佛機,萬一睡夢中走了,至少有誦經聲伴著我……」厲高靜玉交代道。

    「媽,你好好休息,別說話。」厲政剛不想聽到任何關於「死亡」的話題。

    他彎身替母親打開念佛機,讓梵音佛號悠悠然地佈滿室內空間。

    等到她呼息聲慢慢歸於平靜後,夫妻倆這才悄聲走出媽媽房間,讓看護進去陪伴照顧。

    兩人走回房裡,門才關上,交握的雙手還沒鬆開,厲政剛便劈頭問道;「你真的想再為我娶個老婆生兒子?」

    藍萱甩開他的手,快步地往前走,胸口氣得起伏不定。

    他真可惡!怎麼可以問出這種問題。她在他面前坦白過她的恐懼,他應該知道她的心情啊。

    除非感情失和,或是別有用心,否則怎麼會有女人希望丈夫娶另一個女人呢?

    藍萱加快腳步,想趕在眼淚成形之前,衝入浴室。

    「對不起——」

    厲政剛一個箭步上前,擋在她面前,她止不住腳步,整個人落進他的懷裡。

    「媽媽給了你壓力,你才會那麼說的,對嗎?」他無視於她的掙扎,硬是要摟她在懷裡。

    「我知道媽媽現在的狀況,我不會和她計較的。」她僵著身子,不回應他的擁抱。

    「意思就是要和我計較,對嗎?」厲政剛將臉頰埋入她總是芬芳的髮絲問,顫抖地說道;「我最近經常做夢,老是夢到媽媽在睡夢中離開了我……」

    「如果能在睡夢中離開,受最少的苦,那樣子對媽媽是最好的情況了。」她是實際的人,想到的也是最實際的安慰。

    「我知道,我都知道……」

    厲政剛緊摟住她,卻覺得是她的雙臂正在擁著他,給他安慰。

    藍萱知道他的心情,婆婆的狀況不惡化,只代表了相對時間可以延長,卻不代表婆婆會痊癒。

    死神早晚都會來叩門的。

    砰砰砰!

    劇烈的敲門聲像平地一聲雷,嚇得厲政剛和藍萱皆是一驚。

    兩人不約而同的奔往門口。

    一開門,看護一臉悲傷地說道……「先生,老夫人沒有呼吸了,已經打電話叫醫生了。」

    厲政剛轉身,飛衝向媽媽的房裡——

    厲高靜玉仍躺在床上,仍然是方纔的睡姿。厲高靜玉的臉龐平靜,雙唇似有笑意一般。

    厲政剛上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沒有呼吸。

    他顫抖的大掌握住媽媽手腕——沒有脈搏。

    他將臉頰貼在媽媽的心跳上——

    「媽——」厲政剛的淚水隨著這一聲嘶吼,狂落而下。

    藍萱站在他身後,任淚水模糊了視線。

    婆婆走了,再多安慰厲政剛的話,也挽回不了婆婆的性命。她只能默默地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靜靜趴在他的背上,讓他知道——

    他並不孤單。

    他還有他們的孩子啊!



    厲高靜玉去世的那幾日,厲政剛經常鎮日不發一語,他甚至一連幾天都待在辦公室裡,把自己忙到精疲力竭,才有法子入睡。

    藍萱知道他還沒法子接受婆婆過世的事實,不去催促他回家,只叮嚀他的秘書,要多注意一下他的飲食作息。

    於是,下個月即將要臨盆的她,一肩扛下了所有治喪事宜。她依照婆婆生前意願,舉辦了一場隆重的佛教儀式。

    在厲高靜玉告別式這一日,細雨綿綿,所有不捨的悲愴情緒都被掀到了最高點。

    厲政剛戴著墨鏡,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結束了所有儀式,將厲高靜玉的骨灰罈送入佛寺後,他們回到家裡。

    厲政剛戴著墨鏡走一入站滿了親戚的客廳裡,渾身的寒凜讓所有的談話聲都因此而凍結。

    藍萱站在厲政剛身邊,挽著他的手,看似倚靠著他,實則是支持著他。

    「你先回房休息。」藍萱輕聲對他說道。

    「你和我一起回房。」他嗄聲說了今天第一句話。

    「你先去洗個澡,我向今天來幫忙的親戚們致謝之後,馬上就去陪你。」藍萱安撫地說道,緊握了下他的手掌。

    厲政剛給了她一個擁抱,是一種無聲的道謝。

    他轉過身,無心再和任何人打招呼!包括站在他身後的岳父及大舅子藍益亦然。

    藍萱見他上了樓,轉身向一些親戚致意。

    「你和厲政剛的感情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不久後,藍萱的父親藍先生,一見藍萱得了空,便挨到她身邊問道。

    「這樣不對嗎?」藍萱反問。

    「夫妻感情好,在意的事就會多一點,傷心難過自然也就多一些,有些事在你嫁進厲家時,就應該要有心理準備了。」藍先生說完,和兒子藍益交換了一個眼神。

    藍萱雪白臉龐不動聲色地望著父親,一股不安感受不請自來地在血管裡流竄。

    「爸,有什麼事你就明說吧。」藍萱說。

    「雜誌拍到了政剛的私生活,原本是打算要放在這一期報導的,我們先攔了下來,可能要用錢擺平。」開口的是藍益。

    政剛的私生活有什麼好拍的?莫非他在外頭有女人?藍萱垂下眸,藉著眨眼的動作,很快地掩去眼中的恐懼。

    「他們拍到了什麼?」藍萱直視著向來不學無術的哥哥。

    「拍到了厲政剛和一個名模到飯店裡待了兩個小時。」藍益說。

    「那什麼時候的事情?」

    「你婆婆去世的前一個月。」

    上個月?!

    藍萱腦中襲上一陣暈眩,她急忙扶住牆壁,以免自己失態。

    他上個月確實是有一、兩回是沭浴過後才回家的。難道他沭浴不是因為要提神,而是因為要掩蓋另一個女人的氣息嗎?

    他怎能一邊對著她信誓旦旦,一邊還在外頭與別的女人發生關係?

    藍萱望著父親及哥哥不自在的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氣,貴婦面具再度緊緊地嵌進顏面裡,不許任何人看出她心裡的傷。

    「把報導給我。」藍萱冷靜地說道。

    藍先生從皮包裡拿出了報導,遞到她手裡。

    藍萱仔細地看完了報導,心中早已鮮血直淌。

    報導內容比她想像的還煽情,內容暗指厲政剛在母親重病期間、妻子大腹便便之時,還和外國模特兒到飯店尋歡。

    藍萱目光呆滯地看著那些親密照片,想甩自己幾巴掌。

    她怎麼會那麼相信厲政剛,怎麼能對他如此放心呢?她不該相信人性,也不該以為他和其它男人會有任何不同。

    她寧願自己不曾相信過厲政剛!

    如果他們之間始終只是相敬如賓的夫妻關係,她此時就不會心痛得像是被千刀萬剮一樣。

    「我和政剛討論完後,再決定要如何處理。」藍萱冷然地說道。

    現在的她,不介意和厲政剛撕破臉,因為她要的只有「真相」!

    「政剛現在心情還沒恢復,你不好拿這種事去煩他吧。」藍益緊張地看了父親一眼。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當報導的人是瘋狗。瘋狗咬你一口,你也去咬瘋狗一口嗎?這樣子太降低格調了。對方要求我們花錢消災,你可千萬別把事情鬧大哪。」藍先生息事寧人地說道。

    「他要求多少錢?」

    「五百萬。」藍益說。

    「可以。但是,他們得簽署一份文件。如果這則消息傳出去,他們得把錢全數還回來。攔藍萱說。

    「沒問題。」藍益一口答應道,狠睛發著亮。

    「我下星期一之前會匯款過去。」

    藍萱聲音平靜地像是在討論宴會菜色一樣,沒有人知道她藏在背後的雙手已揪成了死白。

    「你可以從政剛那裡挪到這筆錢吧?」藍先生問道。

    「有一位朋友對我那間婚禮顧問公司很有興趣,我把一半股份賣出去,應該可以馬上拿到現金。」藍萱說。

    「這……樣不好吧,政剛沒拿錢給你嗎?」藍先生皺著眉頭問道。

    「當然有,可我不想拿。」五百萬懲罰她自己的識人不明,很便宜。

    「可是……」

    「我先回房了。」藍萱拿著報導,緩緩轉身走上樓梯。即便懷孕好幾個月,可她的儀態依然優雅如昔——除了她那雙空洞的眼之外,一切都沒有任何不對勁。

    「這樣好嗎?」藍先生看著藍萱背影,擔心地問道。

    「當然只能這樣了,董事會一直在查我的交際費用,我至少得拿出一部分現金,來表示我有解決的誠意,剛好我這個狗仔朋友有這個壓了一年的照片,還幫我加油添醋地寫了一篇報導。我這時候不拿出來好好利用,豈不是笨蛋嗎?」藍益不耐煩地對父親說道。

    「可我瞧著藍萱的樣子不對勁,她和政剛感情似乎遠比我想像的還好。」藍先生說。

    「像厲政剛這種家大業大的男人,外頭怎麼可能沒有一些風風雨雨,她早晚得面對的……」

    藍家父子倆的話,當然沒傳到藍萱耳裡。她已經走回了房門口,正準備推門而入,去面對她那不專情的騙子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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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1:15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四章

    藍萱回到房間時,厲政剛正在睡夢間。

    她站在床邊,望著他被鬍渣染青的下巴及瘦削雙頰。

    他瘦了整整一圈,因為婆婆過世後,他沒有一天睡得安穩。

    她以為他是個有心人,所以方才乍見那些照片時,她才會像一個明明無罪卻被法官判處死刑的人一樣地手足無措。

    一個這麼事母至孝,將媽媽擺在心頭第一位的男人,怎麼會在母親病重之際,和別的女人到飯店尋歡?

    可能嗎?

    藍萱望著他深陷的眼眶,心疼卻更心痛。

    她怎麼會傻到踩在整片碎玻璃之上,卻還要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其實是站在綠草如茵上,而腳邊正盛開著片片紅血般的花朵呢?

    她曾經以為她可以像婆婆一樣,將家族權益放在一切之上,眼睜睜地看著丈夫與其它女人風花雪月。

    但她做不到,因為她對厲政剛放了感情。

    藍萱將緊掐在手裡的報導甩到他身邊。

    她霍然轉過身,突然間什麼都不想問了,她只想逃走。

    「藍萱嗎?」厲政剛睡意濃濃的聲音阻止了她。

    「當然是我,不然你以為是誰?」和他一起到飯店的那個模特兒嗎?

    藍萱才走了一步,腰便被他鉗住。

    厲政剛半坐起身,將臉頰貼在她的肩頸間。

    她輕顫著,因為心寒。

    「到床上陪我躺一下!」他說

    「我要出門。」

    「去哪裡?」

    「去美容沙龍。」她冷冰冰地說道。

    她要去花大錢,她不要再看著他欺騙的臉,更不願回到娘家去接受別人同情的目光。

    厲政剛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旋過身來。

    「這陣子辛苦你了。」他凝視著她,深邃眼裡有著全世界女人都要艷羨的專一。

    藍萱無動於衷地回望著他,冰冷的臉孔像威尼斯嘉年華會上的瓷白仕女面具——精緻卻沒有一點生氣。

    她拿起那份報導,遞到他面前。

    厲政剛接過報導一看,濃眉一皺,神色凜厲了起來。

    「你找人調查我?」他的眉宇間凜出一條深溝,怒聲問道。

    「沒必要。你本來就是名人,雜誌社、記者鎖定你也是自然之事。」她後退一步,看著他幾乎要噴出怒焰的火眸。

    「你是怎麼拿到報導的?」

    「是我家族的人替我攔截下來的。」

    「你相信了?」

    「鐵證如山,不是嗎?」

    厲政剛霍然起身,他盯著她漠然到連呼吸都幾乎靜止的雪白容顏。

    「可惡!」厲政剛將整份報導往地上一甩。

    紙張啪然擊地的聲音,沉重得有如天崩地裂。

    藍萱一驚,瑟縮了下身子。

    厲政剛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肩,灼熱呼息吐在她的臉上。

    「這是在我們結婚之前所拍的照片,如果我沒記錯,時間應該是在我密集相親的那段時間。」

    藍萱望著他凶獰的眼,她的心像搭了快速電梯,從一樓抵達頂樓只花了幾秒鐘時間。

    她的腦子被暈眩擊中,雙膝虛弱地一軟。

    「你還好嗎?」厲政剛急忙扶住大腹便便的她。

    藍萱擰著眉,呼吸仍顯得有些急促,但她仍然搖頭。

    「真的沒事嗎?要不要我載你到醫院?」厲政剛放心不下,目光焦急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回。

    「我沒事。」

    藍萱擠出一抹笑,卻還是得依靠著他的扶持,才有法子走到床邊坐下。

    這幾天,她其實真是累了,但總堅持要以意志力強撐著自己,這件事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厲政剛將她扶到床上坐好,目光自始至終都緊盯著她的臉。

    「這種刻意將舊的檔案照片,延到最聳動的時機報導,好操作賣量一事,簡直無恥到極點。等這份報導出來,我會請律師控告他們譭謗名譽。」

    「報導不會出現的,因為我花錢把它壓了下來。」藍萱背倚枕頭,臉龐已漸漸疢復了血色。

    「為什麼不和我商量?」

    她沒開口,低下了頭,試圖藏住她的心緒。

    「不和我商量,就代表了你不相信我。」厲政剛說。

    她沉默著,直到他的大掌扣住她的雙肩,她的答案才被逼出了口。「我……不敢相信。」

    「我們之間的信任基礎如此薄弱,究竟是誰的錯?」他不快地瞇起眼。

    「錯不在你,而在我的家人。你明知道我家族裡的男人,沒有一個不是三妻四妾。」藍萱紅著眼眶,握著拳頭,無論如何也不肯讓她的淚水在他面前曝光。

    「為什麼要把我跟你家族裡那堆三妻四妾的混蛋相提並論?」他驀地低吼出聲,額間青筋是內心暴怒的顯影。

    藍萱乍然滾落了一顆淚水,當成回答。

    厲政剛想捧起她的臉,可她固執地低著頭,怎麼樣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紅眼眶的表情。

    厲政剛望著她不住顫抖的雙肩,他咬緊牙根,愣是忍住想要對她咆哮的念頭。

    她的脆弱讓他心疼,但她對他的不信任也確實傷害了他。他們之間所擁有的情感,難道不足以讓她對他多一點信心?

    「那你現在相信我了嗎?」他握住她的下顎,強迫她望著他的眼。

    藍萱只看了他一眼,她就棄械投降了。

    他的黑瞳那麼認真地盯著她,像是不索出她的一句信任,他便絕不善罷罷休一樣。

    藍萱一個躍身,投入他的懷裡。

    「我相信你。」躍身動作太大,讓她覺得頭昏眼花,可手臂還是抱他抱得極緊。

    「以後倘若再看到這一類的新聞,你的心會怎麼選擇?」他低頭將臉埋入她的發間,粗聲問道。

    她猶豫了幾秒鐘。

    「我選擇相信你。」

    「乖。」厲政剛在她頸間印上一吻,卻乘機汲取了她蘭花般的淡香,好平復心情。

    靜靜地交頸倚偎著,他的呼吸這才慢慢地由躁鬱變成了平靜。

    「對不起,媽媽的告別式才結束不久,就讓你發脾氣。」她仰望著他,柔聲說道。

    「我很高興你至少懂得向我求證。」

    「你不是要睡覺嗎?我陪你。」

    「你才該好好睡一覺,這些天多虧你了。」厲政剛替她解開髮髻,十指探入她的頭皮緩緩按壓著。

    她瞇著眼,像隻貓一樣地偎在他的身上,享受著他的溫柔。

    厲政剛一笑,將她納入胸前,一併躺進大床裡。

    藍萱回抱著他,緊得甚至讓自己沒法呼吸。

    明知道不該抱他抱得這麼緊,明知道不該在他面前失去最後一層防備,明知道她不該完全交出自己的心。

    可她還是不顧一切了。

    凡事必有例外,豪門婚姻裡為何不能有真心呢?

    她願意相信厲政剛。畢竟,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爸爸啊!

  

    隔日,藍萱在她的書房裡打電話給她爸爸。

    「政剛說那是一年前的照片,那人想報導就讓他報導吧。我們會提出告訴的。」藍萱說。

    藍先生在電話另一頭,短暫地沉默了幾秒。

    「如果政剛這麼說,那就別為難他了。那分明就是上星期拍到的照片。」藍先生開始估量起手上的鑽表,看看是否能為兒子籌到五百萬。

    藍萱不明白為何明明是好事一樁,爸爸的聲音聽起來卻如此不悅。

    「政剛沒必要騙我,如果報導是真的,曝光了對他也沒有好處,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認為我和你哥故意拿報導來找碴嗎?」

    「不是的,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政剛向我保證過他不會在外頭有其它女人。」

    「男人如果能夠左擁右抱,為什麼要白白放過呢?如果他哄哄你,便能讓你能對他死心場地,他家裡平靜,外頭又可以三妻四妾,何樂而不為呢?像你媽就是這樣心胸寬大,所以我才會讓她掌管家裡的大權……」

    爸爸的話像一記長鞭,每一句都鞭笞上她的心。

    藍萱拿著電話的手腕在顫抖,她想吶喊戳破爸爸的妄想。

    媽媽之所以能掌管家中大權,純粹是因為媽媽有理財頭腦,而爸爸絲毫沒有金錢概念。這和什麼心胸寬大哪有任何關聯!

    「爸,你真的認為媽容許你三妻四妾,她的心裡好受嗎?你知道她生前甚至很少笑嗎?一夫一妻真的是那麼不可思議的事嗎?」藍萱緊握拳頭,盡可能地用最平和的聲音說道。

    藍先生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一分鐘。

    「反正,你越早認清真相,你就越不會受苦,我們畢竟不是一般人家。聽懂了嗎?」

    藍萱怔怔地拿著電話,沉重地閉上了眼。

    因為不是一般人家,便不能有一般的喜歡嗎?以金錢來支撐一生婚姻,這樣的基礎穩固嗎?

    「爸,如果沒事的話,我掛電話了。」她無力地說道。

    「慢著。你哥哥想跟你周轉一下現金。」藍先生命令地說道。

    「多少錢?」

    「三百萬。」

    「我沒那麼多錢,我的現金都在公司周轉。」藍萱驀地張大眼,被爸爸這次開口的龐大金額給嚇了一大眺。

    「你昨天原本不是說要賣掉公司嗎?」藍先生不滿地追問道。

    「賣掉公司籌錢來防止醜聞,和我賣掉公司擺平哥哥的爛賬,意義是不同的。如果不是我的公司一直有盈餘,我怎麼有法子應付哥哥動輒幾十萬的借款。」

    「既然你和政剛感情這麼好,就叫他拿些錢出來。你哥是他的妻舅,說什麼他都該幫忙的。」

    「我開不了口。」因為她已經幫過哥哥太多回了,她知道那三百萬一旦被借走,便再也沒有返回的一日。

    只要有人能替哥哥收拾爛攤,他就永遠不會改變。

    「隨便你。反正女兒嫁出去,再無情無義,我也怨不得人的。」

    電話掛斷。

    藍萱垂眼,緩緩地呼吸以維持心情平靜。雖然已經很習慣父親這種凡事不如己意,便耍孩子脾氣的個性了,但心情難免還是會受到影響。

    她有時候想,被哥哥借去揮霍的那些錢,若是能拿來做為慈善用途,不知道能嘉惠多少人,可父親開口,她不能什麼也不幫,就當成是最後一次吧……

    藍萱回想了一下她的幾副首飾,發現要賣個一、二百萬不成問題。

    於是,她拿起電話,正要按下回撥鍵時,手指卻壓到另一同正在講話中的電話線路。

    厲政剛不耐煩的聲音從電話殺出,嚇得藍萱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也嚇掉了她臉上的所有血色。

    厲政剛和別人有了孩子?

    「我早告訴過你,沒有本事就別生,你甭指望我掏出錢來養孩子。既然孩子還有半年才出生,那我奉勸你最好盡快去籌奶粉錢。」厲政剛的聲音漠然得像在討論別人的事情。

    孩子還有半年才出生……那表示厲政剛在她懷孕時,竟然和別的女人發生了關係。

    藍萱全身起子雞皮疙瘩,她狠狠咬住唇,強壓下胸腹間作嘔的感覺。

    「孩子流有你們厲家的血液啊,你們財大勢大,隨便一彈手指就可以養孩子十年、八年的。你至少念在婆婆的分上……」電話裡的女聲苦苦哀求著。

    「有血緣關係又怎樣?我不是我媽,我不吃你那一套。還有,你沒資格叫她婆婆,她從頭到到尾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況且她現在已經過世了。」

    「我找你太太談,她也是女人,一定能……」

    「她是我太太,你認為她會相信誰!」

    「你今天如果不出來跟我談清楚,我就直接殺到你家……」女聲開始鬼哭神號地大哭大鬧了起來。

    藍萱倏地把聽筒拿得遠遠的,只怕聽見更多真相。

    玉白手臂伸得直挺挺,她又酸又顫抖,卻不敢放下或掛斷電話,就怕厲政剛發現她在偷聽。

    她眼睜睜地咬牙忍著,感覺自己像是一名矗立在斷頭台上等待砍頭的死刑泛。

    終於,聽筒傳來了「嘟嘟」的斷線聲。

    藍萱掛上電話,人順勢滑坐在地板上。

    她週身氣力全被抽走,這一回她甚至沒法子鼓起勇氣質問他關於孩子的事情了。

    厲政剛說要她相信他!

    她相信了,可他扔給她的,是怎麼樣的一顆炸彈啊!難道非得要她心甘情願地抱著炸彈,遭受到了被轟成四分五裂的痛苦,他才滿意嗎?

    藍萱抱著頭,把自己蜷成一顆球狀,擁住了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

    他還有另外一個孩子,可他不想承認那個孩子。她該感到高興,還是感到悲哀?

    「哈哈哈……」

    藍萱痛苦地嘲笑著自己,嘲笑著自己不敢詢問他的原因,居然是因為她怕自己又被他說服,又相信了他啊!

    聰明如她,怎麼一陷入情字,就也和愚癡脫不了關係了呢?

    「啊——」藍萱的身子痙攣了一下。

    肚子突傳來一陣抽搐,下腹傳來一陣涼涼濕意。

    她蒼白著臉走到洗手間,發現自己應該已經破水了。她應該盡快趕到醫院,免得有感染危險。

    藍萱扶著牆壁,緩緩走出浴室,走到電話邊。

    她的手指還是直覺按下厲政剛的內線電話。

    電話響了半天,沒有人接。

    她轉而撥到樓下,找著了管家。

    「先生呢?」藍萱額冒冷汗,顫聲說道。

    「剛開車出去,好像有急事的樣子。」管家說。

    是啊,他確實是該趕去好好安撫一番的,他的另一個兒子可是急著想要認祖歸宗啊!

    藍萱想擠出一個嘲諷的笑,浮上臉龐的卻是串串眼淚。

    「夫人,你沒事吧?」管家在對講機那頭不安地問道。

    「我可能快生了,麻煩你找個人上來扶我下樓,再請司機載我到醫院。」

    藍萱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完後,她掛上電話,一個人扶著牆壁慢慢走到門邊。

    一陣酸痛感從她的後腰突襲而上,藍萱咬住唇以手帕擦去額上的汗及幾顆下識相的淚水。

    陣痛似乎開始了……

    每走一步,她的心門就又多緊閉了一寸;每走一步,她的臉龐就更讓人瞧不出任何情緒。

    她不去感受任何心裡的感覺,因為她不想再苦下去了。從今而後,她要一個人堅強地活著。

    當藍萱走到門邊時,她像個水晶人兒,美麗卻寒氣逼人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除了她自己之外,她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了。

   

    當厲政剛趕到醫院時,孩子已經順利地出生了。

    醫生告知這個提前兩周來報到的小孩,沒太折磨媽媽,出生過程相當地順利,除了體重兩千八百克略輕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孩子名叫厲樺,是已逝的奶奶早早為他取好的祝福。

    厲政剛望著病床邊昏睡著的藍萱,她的臉蒼白如紙,連睡夢中都在擰眉。

    即便身懷六甲時,她也是個纖細的媽媽。他不知道生孩子的痛苦級數,但他光想到這樣的身子要自然產下一個幾千公克的孩子,他就不忍心。

    厲政剛握住她的手掌,她指尖的冷意讓他毫不猶豫地便將雙唇印於其上。

    藍萱的身子顫動了下,驀地醒了過來。

    迷濛眼眸在甫睜開看到他時,習慣性地便要漾出一道笑意。

    可殘酷現實和他的笑容同時進入到她的意識裡,她想到他的另一個孩子,想起另一個女人,她想——

    哭!

    藍萱倏地緊緊地閉上眼,不願看他。

    「辛苦你了。」

    厲政剛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只當她是疲倦了。

    藍萱握緊拳頭,完全不予回應。

    「我去看過厲樺了,他長得像我。雖然才那麼一了點大小,可他的眼窩、下巴看起來還頗有幾分厲家人味道。」他撫著她的臉孔,聲音裡儘是初為人父的驚喜。

    你的另一個孩子也會長得像厲家人吧!

    一股酸意直往鼻尖裡沖,一個小惡魔以尖叉刺上藍萱的喉嚨,逼她脫口問道:「你剛才到哪裡去了?」

    藍萱睜開黑幽的眼直視著他,聲音和表情都極冷。

    原來妻子在為這事生氣啊!他也不想錯過她生產啊,無奈他方才趕去處理「大嫂」的事情,以免得家醜外揚啊。

    誰能料到厲樺竟挑了這個時間點誕生呢?

    不想拿大哥大嫂的事來讓疲累的她煩心,厲政剛一手撫著她臉孔,坐上床沿,深深地凝視著她。

    「我當時公司正好有事要處理,所以不在家。不過我一接到管家電話就盡快趕來了,誰知道你會生得這麼快。」

    騙子!你明明是去找另一個女人了!

    藍萱瞪著他燦爛的笑容,只想給他一巴掌。

    可她咬著牙根,忍住了這個衝動。因為她再也不願意在這個男人身上放入任何一點情緒了。

    「累了嗎?」厲政剛將她頰邊的發撥至耳後,專注地凝視著她,總覺得她不對勁。

    藍萱身子往後一退,避開了他的碰觸。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她冷聲說道,漠然地看著他。

    「什麼事?」

    「我坐完月子後,便要回公司上班了。」從今以後,工作便是她的一切了。「所以,我希望你從明天就開始物色保母,最好可以聘請那種二十四小時待命的人。」

    藍萱將雙手藏至棉被之下,以免互絞的雙手洩漏了她的激動心情。

    「你下班後不自己帶孩子?」厲政剛皺起眉,不能置信地看著她。

    在她懷孕期間,他們甚少談到孩子出生之後的事,可她言談之間,總還是透露出想與孩子多多相處的喜悅心情啊。

    藍萱面對著他譴責的眼神,她的指尖全陷進掌心裡。

    她當然愛孩子!

    而她知道厲政剛也愛。

    所以,如果親近孩子代表了她日後還得再與厲政剛有所牽扯,那麼她什麼都不要在乎了。

    在乎一個人,只是徒然把自己的弱點曝露在對方面前找死罷了!

    「收回你驚訝的眼神吧,我不會完全置孩子於不顧,畢竟他是我站穩厲家的重要支柱。」她故意以高姿態的傲慢語氣說道。

    「你說什麼?」厲政剛神色一沉,一道怒焰燒上他的眼皮,讓他黑亮的眼連瞪人都帶著烈焰了。

    原來他也會受傷啊!藍萱看到他的表情,她突然感到了一股快慰。

    「我說,孩子是我站穩厲家的支柱,這話哪裡有錯呢?」

    「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厲政剛瞪著她,頸間喉結激動地起伏著。

    「當然知道。我們之間打一開始便是門當互對的企業聯姻,不是嗎?」是她傻得放入了太多心緒,才會落得今日心如槁木的下場。

    厲政剛握住她的下巴,利眼直逼到她眼前。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追問。

    「沒事。」

    「還在生氣我沒能及時趕到陪你生產嗎?」他放輕聲音,大掌輕撫著她的髮絲。

    「我沒有生氣,你陪不陪我,孩子總還是要誕生的。我累了,想休息了。」藍萱淡淡地說道,自顧自地閉上眼睛。

    厲政剛沒離開,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臉。

    他很憤怒,肩膀緊繃僵硬到隱隱作疼了起來。事實上,要不是因為她是他在乎的女人,他老早甩門拂袖而去了。

    他從來就不是有耐心的人,而她這種心裡明明有問題,卻又不明說的舉動,也是他向來最沒法子忍受的個性。

    厲政剛瞪藍萱的睡容,愈想愈覺得不對勁。她怎麼可能才生完孩子,整個人便個性丕變呢?

    會不會是她的身體有什麼狀況?

    心急如焚的厲政剛決定去找醫生問個清楚,於是飛快地轉身走出病房。

    而當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藍萱把自己蒙進棉被裡,無聲地慟哭出聲。

    瞧,她才不過發了一會脾氣,他竟連安撫她的耐心都沒有,就奪門而出了!

    往昔的平靜恩愛,難道只是因為她是個不惹事的好妻子,所以他才能對她那麼呵護備至嗎?

    藍萱哭到連心肺都痛了起來,卻還是沒法子停止哭泣。

    她告訴自己,她只為自己掉這一次眼淚。掉完眼淚之後,她和他就只會是一對豪門常見夫妻了。

    他想做什麼,她都不管了!

    而正當藍萱在病房內哭得不可收拾之際,病房外的厲政剛正一臉嚴肅地詢問著醫生藍萱的產後狀況。

    醫生聽完了厲政剛的疑問,於是詳細地為厲政剛解釋了「產後憂鬱症」這個名詞——

    產後母體由於荷爾蒙,如動情激素、黃體激素、甲狀腺素的變化,通常容易呈現心情低落、易怒、疲憊、愛哭的症狀。嚴重者,甚至還會對嬰兒表現出喜怒無常的矛盾情緒,這些都是正常的。

    厲政剛在聽完醫生的說明之後,心情釋懷了不少。

    原來,藍萱現在的狀況很「正常」,是他多心了。

    厲政剛向醫生道謝過後,腳步輕盈地走回病房。

    此時只想著要多包容藍萱的他,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的問題,卻遠比「產後憂鬱症」一事還要糟上數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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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1:32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五章

    兩年後——

    更衣室裡的化妝台瀰漫著新鮮玫瑰香味。

    無需費神去尋找花朵蹤影,因為它們滿滿一大捧地綻放子化妝台邊的水晶花盆裡,在投射燈之照耀下,閃爍著紅寶石色澤,像它們主人,有種讓人難以忘懷的冷艷晴調。

    藍萱放下眉刷,纖細身子往後退了一步,以挑剔目光望著鏡中那兩道連專業造型師都沒法子找出瑕疵的柳眉。

    她站起身,走向那套懸掛在粉紅色牆面上的黑色緞面禮服。

    她鬆開化妝時穿著的白色棉袍,任其在她細緻腳踝邊落成一朵白花。

    穿上禮服,柔荑撫去肉眼幾乎瞧不見的縐折,臉上表情始終不曾有過任何波動。像戴了一張天衣無縫的人皮面具,喜怒哀樂全都藏於其間,就連一陣颶風吹過,她也仍舊會是無動於衷。

    「夫人,先生回來了。」牆上的對講機傳來管家的聲音。

    「嗯。」藍萱冷淡地應了一聲,瞄了一眼牆上的水晶座鐘。

    七點鐘整。

    厲政剛果真是個準時回家探望兒子的好爸爸啊。

    事業忙碌如厲政剛者,對於兒子厲樺的付出,真的讓她匪夷所思。

    她的父親這輩子和她所說的話,可能搾不出厲政剛一個晚上對厲樺的一半話量吧。

    有時看著他們父子玩耍的模樣,她的心跳便要不受控制地澎湃了起來。很多時刻,她甚至必須緊握著拳頭,才能壓抑住那股想加入他們的情潮。

    厲樺已經兩歲了,而她與厲政剛之間,則從冷淡演變成了疏離,再從疏離演變到互不聞問。

    在她坐月子期間,他們展開了一場拉鋸之戰。

    好幾次,她面對著厲政剛的溫柔,幾度都想大吼著要他給她一個解釋。可她不敢,因為她怕自己會選擇相信他。

    因此,她只好想盡法子用最冷漠的方式來武裝起自己,而她的疏離神態與漠然言語,有時連她自己都不免厭惡起自己。

    可厲政剛全都忍了下來。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如此忍耐她,除非他心虛。

    認定了厲政剛的心虛,藍萱更加地武裝起自己。

    反正,厲政剛有別的女人,那他在乎她的應該也只是「藍萱」的名媛身份及社交能力吧,那她又何需加入太多的感情,好讓自己去在意厲政剛和他兒子之間的互動呢?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藍萱薄長雙唇微抿,漾出一道冷鋒笑意,但她清雅瞳眸卻蒙上了一層憂傷黑紗。

    她側身從玻璃櫃間取出一雙香奈兒黑色鑲鑽高跟鞋,一陣劇痛卻在此時不請自來地突襲上她的腦門。

    她抓住一旁櫃子,卻還是被頭痛狠狠打了一拳,顫抖的身影蜷在地上,黑色緞面禮服閃爍著寒冷絲光,像一隻在月光下瀕死之黑天鵝。

    藍萱深吸一口氣,頭痛卻還是陰魂不散地糾纏著她。她沒吭痛,只是咬牙等著疼痛過去。

    半刻後,當她有了足夠力氣撐持起身時,她回到化妝台前,拿起止痛藥,以一杯進口礦泉水服下。

    她想,該去做檢查了,近來頭痛襲擊她的次數,多到讓她不安。

    前天晚上,她甚至在房裡昏倒過一回。幽幽醒來時,已是半個小時後的事了,而這段期間竟然沒人發現她昏倒了。

    那一晚,她驚惶到沒法成眠。

    她猜想若她這樣死去了,甚至不會有人為她掉下一滴眼淚。

    她真既要一這樣過一輩子嗎7

    於是,就在那次昏倒之後,她心裡便進駐了一名小惡魔,每天都吵著要她徹底檢討著她的生活、她的婚姻……

    厲政剛隱瞞他有另一個孩子的事實,是他的錯。但是,讓一個錯誤毀了他們彼此的一生,這樣對嗎?

    藍萱揪著手指,柳眉微皺成峰。

    也許,是該改變的時候了。

    但是,在她還沒想清楚該如何改變自己前,她還是得繼續不動聲色,因為她已經習慣了這層保護色,更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和厲政剛之間,是否還有法子改變……

    待止痛藥發揮效用後,藍萱踩上高跟鞋,以巡視領上的尊貴步伐走出房間,最後止步於孩子的遊戲室前。

    遊戲室的橘色大門沒關攏,她一抬眸便可以看見厲樺正偎在新任保母郭莉順的懷裡看書。

    「太陽公公下山了。」厲樺指著一本人書說道。

    好棒!厲樺居然這麼快就會說句子了。

    藍萱雙唇往上微揚著,眼神帶著不自覺的寵溺,凝望著今天穿了一身水藍海軍服的厲樺。

    他看來好柔軟,小小的臉蛋無邪地就像個天使。

    她的雙唇和指尖,都還記得她在坐月子期間碰觸著厲樺的觸感,可在厲樺滿兩個月時,厲政剛和她之間的關係正式破裂。他請來了保母,把孩子的照顧權移轉到了別人的身上。

    天知道她有多想多想用力地抱抱厲樺啊!

    「莉順媽咪,樺樺要喝水。」

    莉順媽咪?

    一陣寒意鑽入藍萱的修長身軀裡,凍得她驀地打了幾下哆嗦。

    藍萱不假思索,便往門內站進了一步,口氣淡漠地喚道:「厲樺。」

    厲樺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叫喚嚇了一跳,頭也沒抬便窩進了郭莉順的懷裡。

    孩子的驚恐神色像一把刀筆直的刺入藍萱心理。

    「樺樺,是媽媽,不用怕!」郭莉順拍拍厲樺的頭,把他抱到身前的同時,也連忙對藍萱送出熱絡的笑。

    藍萱對郭莉順的討好視若無睹,目光仍然是定在厲樺身上。

    郭莉順才上任三個月,但厲樺喜歡保母甚於母親的這個事實,卻是每天都在打擊著她。

    厲樺是她的孩子,為什麼她卻要忍受他和保母比跟她還親近的情況呢?

    也許他該去上幼稚園,如此她便可以理所當然地辭退保母,親自接送孩子。藍萱在心裡忖道,心裡的鬱結這才緩緩鬆開。

    說實話,她並不喜歡郭莉順。在大家族裡待久了,她對於旁人是不是別有居心,幾乎能在第一時間內判斷出來。

    郭莉順那特意擺出的無害表情,那種太熱絡的討好,怎麼看都像在貪求或諂媚什麼。

    「小樺,快點叫媽媽啊。」郭莉順拍拍厲樺的肩膀。

    厲樺瑟縮了下身子,卻很快地開口喚道;「媽媽。」

    「嗯。」藍萱淡淡應了一聲,冰雪臉龐繼而看向郭莉順。

    郭莉順仰望著藍萱,嘴角的笑意卻因為她的面無表情而忍不住顫抖著。

    「厲樺今天很棒,他可以唱完一整首歌。對不對啊?」郭莉順緊摟著孩子,撫著他的黑髮說道。

    「對。」厲樺點頭,卻仍然低著頭躲在郭莉順身後。

    「要不要唱給媽媽聽啊?」郭莉順問道。

    厲樺偷看了藍萱一眼,很快地搖搖頭。

    藍萱心口的那把刀又被孩子攢入了幾寸,但她卻已經痛到麻木了。

    「不用唱了,我待會兒要出門了。」藍萱佯裝淡漠地說道,不許任何人嗅出她難過的味道。

    屋內陷入一片沉寂。

    藍萱站在原地,像一尊博物館裡的精美石雕,連帶地也將遊戲室內的氣氛變成了肅穆的美術館。

    而厲樺窩在郭莉順懷裡,兩人看來到像是一對真正的母子。

    如果她隨時可能會因為暈倒在地而離世,那她為什麼要過這樣的生活?

    藍萱腦內的失控大吼,讓她毅然下定了決心。

    她要改變她目前的生活——就從辭掉保母開始。

    「郭小姐,請你出來,我有話要跟你說。」藍萱說。

    郭莉順臉上笑意霎時消斂無蹤,她轉身將厲樺安頓在遊戲桌前,柔聲安撫了一會兒之後,才起身走向門口。

    「夫人有什麼事要交代嗎?」郭莉順低聲問道。

    「我聽見他叫你莉順媽咪,我希望你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對不起,我只是因為太喜歡厲樺了……」

    藍萱赭紅雙唇被這話勾出了譏諷弧度,她冷笑了一聲,笑聲像一道冷風,吹得郭莉順驀打了個哆嗦。

    「我看你不只喜歡厲樺,你更喜歡他爸爸吧?」藍萱語氣冰寒地說道。

    郭莉順臉色霎時慘白,像石柱般地僵立子原地。

    「我不知道您的意思。」郭莉順說道,將發汗的手心緊貼在洋裝上。

    「我的意思很清楚,你不用再假裝溫良恭儉了。」知道有別的女人處心積慮地注意著厲政剛時,她的胃開始分泌著酸液,攪得她連胃都發疼了。

    「我沒有——」

    「沒有?我見過你和他說話時的神情,能靠得多近,你便靠多近。他一回家,你就打開遊戲室大門,讓他看見你慈母的一面。他在書房熬夜時,你會偷偷替他送宵夜。你還想否認什麼?」她不提,並不代表她不知情!

    藍萱澄亮黑眸直視著郭莉順的眼,直截了當地說道。

    郭莉順嘴角緊張地抽搐著,她拚命吞嚥著口水卻不知如何回應。

    藍萱冷眼旁觀著她的緊張,她漠然地不發一語,像是無情地像在品味著對方的驚慌。

    事實上,藍萱是在等待——等待一句辭職。

    而郭莉順也在等待——等待一個好時機來替自己脫罪。

    郭莉順的目光往藍萱身後瞥去下到一秒,旋即低頭以哽咽的聲音說道;「太太,請您不要侮辱人。我才來三個月,如果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我願意改進,但我也有我的自尊,我對先生只有尊敬的心情。請你別侮辱我。」

    「尊敬?尊敬會讓你看到他時,就會奉上大把笑容,順便把自己挨得更近?我不會允許我的丈夫,有任何發展婚外情的機會……」

    藍萱聽見自己開始失控的高揚音量,她猝地打停了話,不想再失態。

    抬起鑽石腕表,她很快地看了一眼,以掩飾她的失常。

    「我要去參加宴會了,你好自為之吧。」她不想浪費時間在一個想成為她婚姻中的第三者的女人身上。

    「您真的誤會了。我盡力做好我的工作,難道這也有錯嗎?」郭莉順站到她面前,兩行清淚激動地掛在臉上,妝點著她的悲情。

    「將自己投射成小主人的母親,這樣難道沒錯嗎?」藍萱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清亮瞳眸閃過一陣下悅。

    「夫人,如果我很愛厲樺也有錯的話,那麼我辭職。」郭莉順昂起下顎,義無反顧得像個烈士一樣。

    「我就在等你這句話。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我會請管家多發三個月薪水給你。」

    藍萱眉也不抬地送出話,一轉身,黑色禮服在她週身揚出一道黑色渦漩。

    黑色渦漩前方,她的丈夫——

    厲政剛正站在她的面前,而郭莉順的啜泣聲則開始如淒如訴地湧入她的耳裡。

    藍萱的唇往下一抿,又很快地恢復原狀。

    她抿唇的時間甚至比花苞綻放的時間還短,但是不以為然的譏諷卻已經開滿了整張臉龐。她果然沒看走眼,郭莉順真的不是省油的燈。

    厲政剛望著妻子完美妝容上的那道刺目笑意,他濃眉才一蹙,陽剛臉龐便飛上怒氣。

    「郭小姐,你不用辭職。」厲政剛說。

    「可是,夫人說……」郭莉順含淚的眼乞求地望著厲政剛。

    「你的任命權由我決定,你回房間去照顧孩子。」厲政剛言畢,便不再多看郭莉順。

    「你別那麼指責夫人,她也很在意厲樺的,她即便工作再忙,還是每天都會到遊戲室來看厲樺啁。」

    郭莉順說著說著,往前站了幾步,正巧站在藍萱與厲政剛之間。

    藍萱後退了一步,不想和她離得太近。這女人不覺得演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太矯情了嗎?

    「郭小姐,我請你先回房去照顧厲樺,你聽不懂嗎?」厲政剛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順便告訴厲樺,我等會兒再過去看他。」

    「那麼……我先回遊戲室了。」郭莉順擠出一個笑容,用著極慢的步伐離開他們夫妻身邊。

    「我們回房談。」

    厲政剛沒有任何一絲柔軟線條的方正臉孔,冷冷地對她說道。

    藍萱揚起手腕,看了手錶一眼。「我十五分鐘後要出門。」

    「放心吧,我們這些日子以來,什麼時候談話超過十五分鐘了?」厲政剛雙唇往下一抿,譏諷地看她一眼後,疾步轉身離開。

    藍萱咬了咬下唇,拎起了裙擺,以她一管的優雅跟隨在他身後走進房間裡,完全沒注意到身後遊戲室裡那一雙窺探的惡意眼眸。

   

    房間內,鋪得整齊的金色大床像是五星級飯店的DM照片。

    厲政剛坐進床邊的三人沙發裡,看著他外表完美的妻子以優雅姿態款款走進房裡,並隨之捲進了一陣泛著昂貴香精的冷風。

    誰都不能否認,藍萱有股貴氣,完美儀態讓她每到一處,旁人便都會理所當然地將她待為上賓。

    如果不是他曾經看過她有血有肉的那一面,他可能會以為在這個女人的臉上,不會有任何侷促或是狼狽的時刻。

    厲政剛瞇起眼,想用最挑剔的態度來找出她的毛病。

    他不明白她在兩年前,為什麼突然對他停止了回應,也一直想問她,在她生完孩子前那個總是能和他心意相近的妻子到哪去了?先前那些相互倚偎談心的夜晚,難道只是一場夢境嗎?

    在她性情驟變之初,他也曾經放低身段,努力地想鑿開她身上的寒冰,但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將他的用心棄之如蔽屣。

    於是,他再也不想浪費時間和感情來讓自己心痛了,他也有他的自尊啊。

    厲政剛瞪著在他對面沙發落坐的藍萱,褐色大掌卻早已不自覺地掐出了青筋。

    「你想和我想談厲樺,還是他的保母?」藍萱修長柔荑亙握置於大腿位置,雍容華貴地像是正在接待外賓的女王。

    「郭小姐只是一個保母,有必要多談嗎?」他反問道。

    「她對你有心,她會千方百計地讓自己不只是保母。」

    「你現在是在吃醋嗎?」厲政剛驀地傾身向前,黑眸變得深邃,像兩道黑網籠住了她的視線。

    「我沒有吃醋。」她馬上回答,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我是就事論事,郭莉順的企圖心太強了。」

    「她至少還有心。而你是厲樺的母親,是不是也應該多放點心思在他的身上?」

    厲政剛一提及此事,臉色驟然一沉。他站起身,兇惡地朝她跨近一步。

    關於她對孩子的態度,他已經不滿許久了!

    藍萱回望著他的怒容,藏在裙間互握的雙手已經緊擰到可以掐出一缸子瘀青了。

    「身為父母應該要對孩子付出一定的責任和親情,你該不會連這事都不懂吧!」他咄咄逼人地質詢著她。

    「等到厲樺大到可以溝通時,我自然會和他有更多的互動。目前這樣的狀況,應該還算正常……」一陣暈眩閃過藍萱的腦子,她蹙起眉,緊閉了雙眼一會兒。

    怎麼她竟連看他一眼,都要皺眉,都要嫌煩嗎?厲政剛的怒氣因為她的舉動而燃燒到最高點。

    「一個對孩子視而不見,而且不知道要對孩子噓寒問暖的母親,哪裡正常!」厲政剛失去耐性地一個箭步上前,扣住藍萱的肩膀,對著她低吼出聲。

    他那雙被怒火燙著的黑眸,像叢林間的黑色獵豹,隨時都會一躍而上啃噬掉任何讓他不順眼的人事物。

    藍萱面對著他的怒氣,她害怕、憤怒、也困惑。

    他的怒氣是因為在乎誰?厲樺,還是她?

    如果她現在開口說出,她也已經受夠了這種相敬如冰的日子的話,他會恥笑她嗎?

    頻頻抽痛的太陽穴,讓藍萱沒法子多想,她強壓下心頭翻攪的情緒,只想要找個安靜地方好好思索一下未來方向。

    「抱歉,我還有個宴會要參加。厲樺的事,等我回來再談,好嗎?」

    她優雅起身,準備離場。

    厲政剛伸出手掌,不客氣地擋住她的去路。

    如果她不能有所改變,那麼就讓他來改變一切吧。

    就算她是被迫妥協也好,他已經無所謂了,橫豎任何改變都勝過活在這種無止盡冰寒天地裡的苦痛。

    「如果你不能在厲樺身上用心思的話,那麼我們離婚!」他的眼神如沙漠艷陽,惡狠狠地焚曉著地。

    藍萱後退一步,驀然打了個冷顫。

    她擁住雙臂,卻仍然擋不去那滲入骨子裡的寒冷。

    不,她不要離婚。她不要在她正考慮著如何改變他們之間關係時,就被迫放棄了這段婚姻。

    「好,我同意開始對厲樺多付出一些。」她昂起下巴,盡可能地以最優雅平靜的口吻說道。

    厲政剛緊盯她蒼白的臉,心裡因為她一閃而逝的痛苦神態而快活了。

    不論她是為了什麼原因而不願離婚,她還在乎這段婚姻,總是事實啊。

    「不過,我希望能夠先辭掉郭莉順。」如果她要和兒子培養感情,她不希望有人從中作梗。

    「沒問題,等你適應一個母親的角色,而厲樺不再需要郭莉順時,我自然會辭退她。」他談條件的原則向來只有一個,那就是絕對要站在有利的那一方。

    在藍萱還未進入「媽媽」這個角色前,郭莉順的照顧對厲樺而言仍是必要的。

    「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嗎?」藍萱察覺到她頭痛的程度在加劇,所以她抿唇,極力壓抑著所有表情。

    「不,我在和你溝通,而命令顯然是你唯一能接受的溝通方式。」厲政剛望著她臉上的漠然,他只覺得心寒。

    想他平時在事業上機關算盡,沒想到現在竟落得連對妻子也得談條件的下場。

    「我懂了。」她真的很不舒服。

    藍萱起身往前走了兩步,不想再和他多談。

    突然間,一陣頭痛閃電似地劈擊上她的腦。

    她扶住沙發,全身霎時被顫抖佔領。

    「你怎麼了?」厲政剛粗眉一皺,走到了她身邊。

    藍萱僅存的力氣,只來得及讓她倚著沙發,像一片黑色蠶絲般輕輕滑落在地板。

    好冷……

    她會死嗎?可她還有很多話,想對厲政剛說啊!

    「你……」藍萱握住他的手臂,腦袋卻在同時陷入一片空白。她合上眼眸,在下一瞬間便被扯進黑暗世界裡。厲政剛臉色一白,緊緊抱住她身子。她一動也不動,像一株被拔了根的蘭花,萎死在他的懷中。

    「藍萱!」厲政剛對著她慘白的小臉大吼出聲,卻終究還是沒能喚回她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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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1:49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六章

    翌日——

    厲政剛坐在病床邊,看著仍在昏睡中的藍萱。

    躺在床上的她,少了一層冰冷,多了一分人氣。彷彿從一朵水晶玫瑰,變成了一朵真實的百合花。

    他伸手拿起一根棉花棒蘸水,濕潤著她略顯乾燥的雙唇。

    醫生說,她的腦子里長了水瘤。

    開刀有風險,極有可能會導致中風或者影響到語言機能。

    藍萱畢竟不到三十歲,總不能讓她下半輩子都帶著遺憾。所以,他在醫生的建議下選擇了以藥物注射的低風險治療來處理她腦中的水瘤。

    「醫生說,你應該頭痛一段時間了,可我卻什麼都不知情。」厲政剛啞聲說道,臉上每一處都被焦急與自責染成了悲傷。「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竟連最基本的噓寒問暖都沒法子做到了呢?」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為什麼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我擋在你的心門之外?你知道我向來容易不耐煩,如果不是還對你有心,我怎麼可能讓這種情況一演就是兩年呢?」

    厲政剛攏住她冰冷的手,痛苦地將臉頰貼在她的手背上,粗重地喘著氣。

    「唔……」床上的人兒動了下身子。

    厲政剛驀地傾身向前,低喚了一聲——

    「藍萱?」

    「嗯。」

    她低喃了一聲,柳眉皺得更緊了。

    「藍萱,睜開眼睛。」厲政剛輕拍著她的臉頰,目不轉睛地緊盯著她。

    藍萱的長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般地輕拍了幾下之後,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

    厲政剛見狀,立刻側身按下緊急按鈕,通知護理站藍萱已經醒來的消息。

    「你先躺著休息,醫生馬上就過來了。」他凝視著她,直覺地便握住了她的手。

    她,沒推開他,也沒說話。

    厲政剛眉宇間皺出一抹擔憂,愈瞧她愈覺得不對勁。向來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藍萱,現在竟一臉驚恐地揪著棉被,淚眼汪汪地瞅著他。

    「你有哪裡不舒服嗎?」他大掌撫過她的臉頰,擔心不已地問道。

    她瞪圓了眼,像只受驚小兔子似地往後一彈,後背緊貼在床頭板上,全身拚命地發抖著。

    「你怎麼了?說啊——」厲政剛大掌扣住她冰冷下巴,好看清楚她的眼神。

    她掙扎不開他的掌握,只好讓眼淚代為發言,淚水漫流滿面,完全地傳達出她的恐懼。

    他瞪著那些淚水,表情卻像是看到了本世紀最慘烈的水災一般。

    藍萱從不哭!

    「你……」他嘎聲問道,雙肩在發抖。

    「你是誰?」藍萱淚眼婆娑地打斷了他的話。「而我又是誰?」

   
    三個小時後,厲政剛站在病房裡,面對著他的「新太太」。

    藍萱不記得他,或者任何曾經與她有關的人。

    她甚至不記得她自己是誰!

    醫生說藍萱腦部的水瘤壓迫到她的記憶區塊,就算日後大腦裡的水瘤在經過治療後,應該能夠縮小到完全不見,但已經損傷的部位,就如同電腦磁盤毀損一樣,再也沒法子修復了。

    關於她過去的生活,是沒有任何法子可以挽回了。

    藍萱原本已習得的生活技能,在經過醫生幾次簡單測試之後,顯示出並未受到彭響——她能寫能畫,對於親屬稱謂關係也都很清楚。

    厲政剛以為最諷刺的事情,是她說得出來他的西裝品牌是亞曼尼,卻記不得他的名字。

    厲政剛看著眼前仍然滔滔不絕的醫生,很想質問醫生,該用何種方法才能填滿她空白的記憶。可他沒問,因為他的理智知道像這種老天爺的惡作劇,任誰也沒法子改變。

    「……如同我剛才跟你提過的,她現在的情況就像個小嬰兒,一切記憶都要從零開始,身邊人得多擔待些。」醫生說道。

    「我知道了,謝謝你。」厲政剛和主治醫生握了下手,送醫生走到門外。

    關上門,他踅回床邊。

    藍萱的眼眸陷在一片水霧裡,身子微蜷,像一個迷失在叢林間的小孩。

    厲政剛從皮夾裡拿出她的身份證遞給她。

    藍萱接過身份證,端詳了許久,很茫然地面對著「自己」。

    「我真的叫藍萱嗎?」她抬頭尋求著他的認同。

    「是的。你叫藍萱,是我的妻子。我是厲政剛,你身份證的配偶欄上登記的那個名字。」

    厲政剛俯看著她,語調平靜無波地就如同往昔的「藍萱」。

    「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她說,將被子揪得更緊了。

    「因為你的腦子里長了水瘤。」

    短短兩個小時內,厲政剛已經不知道這是他第幾次跟她說起這件事了。他沒法子對她發火,或是不耐煩,因為她是如此疑惑,疑惑到不得不以頻頻發問來解除她的不安啊。

    「我知道我腦子長了水瘤,可是……可是……可是怎麼會忘了一切呢?」藍萱抱著頭,神色卻驚慌地像摟著一顆定時炸彈。

    厲政剛冷眼旁觀著她的一舉一動,心裡卻有著與她相同的疑問。

    怎麼會變成這樣?

    眼前的女人,除了他所熟悉的這張臉龐之外,她咬唇的模樣、扯著頭髮的姿勢,還有那眼裡始終閃爍的淚光,都不是「藍萱」會做出的舉動啊。

    「我很努力地想想出一切,可腦子裡就像一個空的抽屜,什麼東西也沒有……」藍萱敲著腦袋,淚珠滑落臉龐。

    厲政剛坐到床邊,以指尖接住她那顆淚珠。她淚珠的燙從指尖傳到了他的心裡,讓他心裡一震。

    「我該怎麼辦?」藍萱握住他的手,像溺水者抓住救生圈,眼巴巴地望著他。

    他的心臟猛烈地收縮了幾下,反掌便將她的手裹進了手裡。

    厲政剛望著她迷惘的眼神,只在腦中考慮了幾秒鐘,當下便做出了決定。

    既然她開始對他疏離的原因,已經無跡可尋;既然她已經記不得那段前塵往事;既然他對她還是有心,那麼他為什麼不乾脆讓現在只能依順著本性而行事的她,再度成為他的妻子呢?

    這回,他會讓所有的情感,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藍萱——」厲政剛鎖住她的眼神,呼喚她的聲音像一句許諾。

    在他動也不動地凝視下,藍萱感覺口乾舌燥了。

    眼前這個用火眸燃燒著她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啊……

    「我會幫你把一切全都記起來的。」他會讓她記得他想要她記住的一切。

    「謝謝你……政剛……」

    她柔柔的呼喚像一陣風,吹亂了厲政剛的心湖。

    厲政剛一怔,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回應。

    「我已經通知你父親關於你的身體狀況了,他們人在日本度假,一回國就會馬上過來看你的。」他說,目光仍然停留在她的臉上。

    「謝謝。還有什麼事是我應該要知道的?我們感情好嗎?我們和家人一起住嗎?」藍萱問,眼裡有好多數不清的疑惑想問。

    「我的爸媽都已經過世了。」厲政剛握住她的肩,為的是想支撐住她的身子。「我們還有一個兩歲的小兒子——他叫厲樺。」

    她還有一個兩歲的兒子!藍萱閉上眼,一時之間沒法子接受這樣的消息。

    「你不喜歡孩子?」厲政剛的心被一陣冷風吹過,變得僵硬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只是遺忘了過去,並不是換成了另一個人,他不該對她抱持太大期望的。

    厲政剛的臉色轉凜,他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她抬眸看他,朝他伸出手,語氣不自覺地帶著股想要人安慰的乞求。

    「我現在什麼事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我原本喜不喜歡孩子呢?」她說。

    厲政剛的神色稍緩,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討厭忘記這麼多重要事情的感覺——」藍萱猛搖著頭,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蘆葦。「一個兒子啊……我怎麼可以忘記他呢?」

    在你沒有失去記憶之前,你並不認為兒子重要。厲政剛在心裡忖道。

    「別再想了,沒必要和自己過意不去。好好把握現在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他大掌撫住她涼皙臉頰,命令地說道。

    「知道。」藍萱點頭,目光楚楚可憐地凝望著他。「謝謝你,你真好。」

    「我是你丈夫。」

    藍萱牢牢握住他的手,但笑不語。

    她的笑容如花,甜入他的心裡。那甜太濃,甚至燒成了一把火,在他胸腔裡飛竄著。

    厲政剛撫著她細滑的手背,只覺得諷刺。

    原本他們婚姻已走到了死胡同,除了爭吵煙硝味外,已不再有任何火花了。現在老天給了她一次新的人生,他們的婚姻才又重新燃起希望。

    只是,會不會在他投入了真感情之後,她又當回了她的冰山皇后呢?

    從來在做出決定後,便不會再猶豫的厲政剛,這回——遲疑了。

    「我得先回家一趟,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厲政剛站起身,嚴獷臉孔斂回所有的寵憐眼神,回復成了他慣有的厲然神色。

    「不要。」她搖頭又搖頭,指尖全陷入手掌間。

    她驚慌的神色,讓厲政剛狠不下心走開,只得拉起她的手握在掌間。「別怕,我會請看護過來陪你的。」

    一汪淚水開始在她的眼裡打轉,藍萱反握著他的手,握得極緊極緊。

    「我只要你陪我。」藍萱水眸閃閃如星地仰望著他。「好不好?」

    一陣滔天巨浪朝著厲政剛打來,打得他招架不住,只能錯愕地盯著她。

    老天爺現在是在考驗他嗎?

    她清雅外貌向來是他喜歡的類型,這兩年讓他在婚後退避三舍的,是她凡事漠然的個性。如今,她就連個性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變,要他如何能對她無動於衷?

    可他是一朝被蛇咬,實在不敢再投入太多感情了啊。

    「我還是先叫看護過來吧……」他說。

    藍萱沒待他說完話,便失望地頹下肩,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厲政剛望著她纖弱的頸子,不得不承認他心裡那陌生情愫滋長的速度已經快到他沒法子收拾了。

    明知道她這麼黏著他,最大的原因八成是由於他是她睜開眼所看到的第一個人,可他還忍不住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情感用事是失敗的最大原因。當年他如果不是對她用了心,也不會替自己換來了那一段行屍走肉的生涯。

    那麼,他現在還有勇氣和她重新開始嗎?

    藍萱見他佇立久久不語,輕聲說道:「你忙,那就別掛記我了。」

    「我先讓看護過來陪你一會兒。我總得回家一趟,才能拿公事到這裡來處理,對嗎?」

    大掌繼而覆住她的發,呵嘍地輕觸著。

    藍萱笑得好燦爛,她將頭額靠在他的肩臂,就像回到港口的船隻一樣地感覺平靜。

    而厲政剛沒法子理所當然地接受,他僵硬得如同船上的舵。

    「你躺著,好好休息。」他需要獨處,好好想想「復合」這事。

    「好。」藍萱乖乖躺著,不想他感到為難。

    厲政剛將她安置在枕間躺好,深深望了她一眼。打電話叫來了看護接手,他才轉身離開。

    開門離去前,忍不住又回頭看她一眼。

    她正睜著水眸,一瞬不瞬地瞅著他。乍見他回過頭,她連忙閉上眼睛,佯裝睡覺,可耳朵上的紅,卻騙不了人。

    她是藍萱,可她的表情真的不再是「藍萱」了。

    厲政剛怔怔地看著她,直到她的長睫蠢蠢欲動地想掀開,他才大夢初醒地回過神,快步走出病房。

    叫來了看護後,厲政剛站在明亮如鏡的電梯前,等待下樓。

    腦中思緒要清楚,要全盤瞭解狀況之後,才能下手投資——這是他多年不變的投資原則。

    可他現在一點也不冷靜。

    因為一碰到藍萱,他總是太容易感情用事啊!



    「厲太太,喝牛奶。」

    照顧藍萱一周的看護,遞了一隻馬克杯到藍萱手邊。

    「謝謝。」藍萱捧過熱牛奶,慢慢地吹著氣,小口小口地啜著香濃牛奶。

    虧得她現在是個病人,否則一杯牛奶喝了二十分鐘,實在是太過悠閒。

    畢竟,她曾經看過厲政剛在二十分鐘打了三通電話,手起手落間,便是幾百萬美金的交易。她的丈夫似乎真的如同雜誌、報紙所提的,是名厲害狠角色呢!

    「謝謝。」藍萱將空杯放到桌上。

    「看著你吃東西,就覺得食物都很美味。」看護說道。

    「因為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我還記得我對食物的喜好,所以當然會吃得很認真啊。」藍萱說。

    「厲先生應該快來了吧。我想,你們以前一定也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像他那種大忙人,居然每天晚上都過來陪你,實在不容易啊。」看護笑嘻嘻地說道。

    藍萱揚唇一笑,當成回答。

    現在只要想到厲政剛,她就覺得快樂與溫暖。

    她不知道以前的「藍萱」在婚姻中是何種面貌,但她只能以腦中所認知的夫妻關係來和他相處。

    要關心他的生活,該聆聽他說話,和他分享他及她的心情。

    可她這樣做真的對嗎?

    如果她真的做對了,厲政剛為何老是要用那種錯愕的眼神看她,恍若她被人什麼附身了一樣。

    「好了,現在是你的回復記憶時間了。」看護將幾本雜誌和相本放到床邊。

    藍萱低頭翻閱著雜誌,看著雜誌裡「她」的專訪。

    雜誌說她是婚禮籌劃的第一把交椅,說她服裝品味一流,舉手投足都有著一股皇家氣勢。

    可——雜誌裡那個女人,像她,卻又不像她。

    照片裡的「藍萱」,一身黑色削領毛衣、黑色紗裙與同色瑪莉蓮高跟鞋,神態冷漠得像是除了她自己之外,誰都不在意一樣。

    她以前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她所擁有的婚禮顧問公司的員工曾經來探望過她,順便和她討論公事。有些案子,她確實是沒有印象了,但稍經提醒之後,她便完全回想了起來。幸好,她沒有遺忘該怎麼工作。

    只不過,她對於她的助理及員工,見到她時戒慎恐懼的態度印象相當深刻。她還記得當她對她們微笑時,居然還有人倒抽了口氣。

    「厲太太,厲先生來看你了。」看護喚了她一聲。

    藍萱一喜,像中了頭獎似地整個人乍現出光芒。她放下雜誌看向門口,臉上也隨即綻開一朵笑花。

    「政剛,你來了。」藍萱朝他伸出手,完全不隱藏她眼底眉梢的開心。

    厲政剛站在門邊,回以一笑。對於她而今這番嶄新的面貌,他在幾度天人交戰之後,早已毫無保留地對她敞開心胸了。

    這個「藍萱」很率真,不懂得說謊。

    她看到他時,眼睛會發亮。

    他凝視著她時,她會紅耳朵。

    這樣便足以讓醫院中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都變成了心動的味道,這樣便足以讓他願意再度付出,直到婚姻中的美好再度回到他們的生命裡。

    「你為什麼一直站在門邊?」藍萱好奇地問。

    「因為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厲改剛側過身,從他的身後帶出了一個小男孩。

    藍萱一看到門邊那個眼睛瞪得圓圓大大的,模樣怯怯地像是森林裡小松鼠的小男孩,她整個人馬上彈坐起身。

    「厲樺……」藍萱脫口說道,眼眶早已冒出了不請自來的熱氣。

    「你想起來了?」厲政剛心驀地一沉,說話聲音也隨之低沉了起來。

    「我看過他的照片,我認得他。」

    厲政剛的呼吸這才開始漸漸恢復正常,他拉著厲樺的手往前走。

    厲樺卻堅持停在原地,回頭尋找著人。

    「快去病床邊叫媽媽。」郭莉順站到門邊,她拍拍厲樺的肩膀,催促著他。

    厲樺一被拍了肩膀,馬上飛快地靠到了病床邊。

    「你好,你一定是郭莉順郭小姐吧,謝謝你對厲樺的照顧。」藍萱對郭莉順送出一個淺淺笑容。

    郭莉順一如其它前來探病的人,被她的親切嚇愣,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應。

    藍萱對她一頷首後,側身握住了厲樺的小手,將他往身邊拉近。

    「厲樺。」藍萱輕喚著,怯怯地撫摸著孩子柔軟的臉頰。

    這是她的孩子啊!可他望她的眼神怎麼會這麼陌生?而她又怎麼可以忘了他呢?

    藍萱握著孩子的小手,她咬著唇,拚命地強忍著淚水。

    厲政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母子前所未有的親近姿態,內心激動不已。

    一旁的郭莉順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內心則充斥著被人搶奪了財物的憤怒感。

    「厲樺長得好像你!眉毛一樣濃,鼻子好挺,下巴看起來好性格,就連嘴巴的形狀也像。」藍萱抬起頭,視線在大男人與小男孩臉上流轉著,聲音又是驚呼又是喘不過氣的。

    「他的白皮膚遺傳自你。」厲政剛說道。

    「媽媽可以抱抱你嗎?」藍萱撫著孩子的發,目光溫柔地停留在厲樺臉上。

    厲樺回頭看著郭莉順。

    「媽媽要抱你,當然可以啊。」郭莉順低聲地說道,唇邊的笑容很慈母。

    「媽媽……」厲樺怯怯喚了一聲後,又看了郭莉順一眼。

    厲政剛見狀,濃眉一皺。

    之前的那任保姆將厲樺訓練的很獨立,他從小就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怎麼郭莉順才來三個月,厲樺就變得如此怯懦了呢?

    「你好可愛。」藍萱沒注意到厲政剛陰晴不定的臉色,她握住孩子肩膀,低頭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

    厲樺瞪著藍萱的臉,他張開嘴,驀地大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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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2:05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七章

    翌日——

    厲政剛坐在病床邊,看著仍在昏睡中的藍萱。

    躺在床上的她,少了一層冰冷,多了一分人氣。彷彿從一朵水晶玫瑰,變成了一朵真實的百合花。

    他伸手拿起一根棉花棒蘸水,濕潤著她略顯乾燥的雙唇。

    醫生說,她的腦子里長了水瘤。

    開刀有風險,極有可能會導致中風或者影響到語言機能。

    藍萱畢竟不到三十歲,總不能讓她下半輩子都帶著遺憾。所以,他在醫生的建議下選擇了以藥物注射的低風險治療來處理她腦中的水瘤。

    「醫生說,你應該頭痛一段時間了,可我卻什麼都不知情。」厲政剛啞聲說道,臉上每一處都被焦急與自責染成了悲傷。「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竟連最基本的噓寒問暖都沒法子做到了呢?」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為什麼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我擋在你的心門之外?你知道我向來容易不耐煩,如果不是還對你有心,我怎麼可能讓這種情況一演就是兩年呢?」

    厲政剛攏住她冰冷的手,痛苦地將臉頰貼在她的手背上,粗重地喘著氣。

    「唔……」床上的人兒動了下身子。

    厲政剛驀地傾身向前,低喚了一聲——

    「藍萱?」

    「嗯。」

    她低喃了一聲,柳眉皺得更緊了。

    「藍萱,睜開眼睛。」厲政剛輕拍著她的臉頰,目不轉睛地緊盯著她。

    藍萱的長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般地輕拍了幾下之後,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

    厲政剛見狀,立刻側身按下緊急按鈕,通知護理站藍萱已經醒來的消息。

    「你先躺著休息,醫生馬上就過來了。」他凝視著她,直覺地便握住了她的手。

    她,沒推開他,也沒說話。

    厲政剛眉宇間皺出一抹擔憂,愈瞧她愈覺得不對勁。向來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藍萱,現在竟一臉驚恐地揪著棉被,淚眼汪汪地瞅著他。

    「你有哪裡不舒服嗎?」他大掌撫過她的臉頰,擔心不已地問道。

    她瞪圓了眼,像只受驚小兔子似地往後一彈,後背緊貼在床頭板上,全身拚命地發抖著。

    「你怎麼了?說啊——」厲政剛大掌扣住她冰冷下巴,好看清楚她的眼神。

    她掙扎不開他的掌握,只好讓眼淚代為發言,淚水漫流滿面,完全地傳達出她的恐懼。

    他瞪著那些淚水,表情卻像是看到了本世紀最慘烈的水災一般。

    藍萱從不哭!

    「你……」他嘎聲問道,雙肩在發抖。

    「你是誰?」藍萱淚眼婆娑地打斷了他的話。「而我又是誰?」

   

    三個小時後,厲政剛站在病房裡,面對著他的「新太太」。

    藍萱不記得他,或者任何曾經與她有關的人。

    她甚至不記得她自己是誰!

    醫生說藍萱腦部的水瘤壓迫到她的記憶區塊,就算日後大腦裡的水瘤在經過治療後,應該能夠縮小到完全不見,但已經損傷的部位,就如同電腦磁盤毀損一樣,再也沒法子修復了。

    關於她過去的生活,是沒有任何法子可以挽回了。

    藍萱原本已習得的生活技能,在經過醫生幾次簡單測試之後,顯示出並未受到彭響——她能寫能畫,對於親屬稱謂關係也都很清楚。

    厲政剛以為最諷刺的事情,是她說得出來他的西裝品牌是亞曼尼,卻記不得他的名字。

    厲政剛看著眼前仍然滔滔不絕的醫生,很想質問醫生,該用何種方法才能填滿她空白的記憶。可他沒問,因為他的理智知道像這種老天爺的惡作劇,任誰也沒法子改變。

    「……如同我剛才跟你提過的,她現在的情況就像個小嬰兒,一切記憶都要從零開始,身邊人得多擔待些。」醫生說道。

    「我知道了,謝謝你。」厲政剛和主治醫生握了下手,送醫生走到門外。

    關上門,他踅回床邊。

    藍萱的眼眸陷在一片水霧裡,身子微蜷,像一個迷失在叢林間的小孩。

    厲政剛從皮夾裡拿出她的身份證遞給她。

    藍萱接過身份證,端詳了許久,很茫然地面對著「自己」。

    「我真的叫藍萱嗎?」她抬頭尋求著他的認同。

    「是的。你叫藍萱,是我的妻子。我是厲政剛,你身份證的配偶欄上登記的那個名字。」

    厲政剛俯看著她,語調平靜無波地就如同往昔的「藍萱」。

    「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她說,將被子揪得更緊了。

    「因為你的腦子里長了水瘤。」

    短短兩個小時內,厲政剛已經不知道這是他第幾次跟她說起這件事了。他沒法子對她發火,或是不耐煩,因為她是如此疑惑,疑惑到不得不以頻頻發問來解除她的不安啊。

    「我知道我腦子長了水瘤,可是……可是……可是怎麼會忘了一切呢?」藍萱抱著頭,神色卻驚慌地像摟著一顆定時炸彈。

    厲政剛冷眼旁觀著她的一舉一動,心裡卻有著與她相同的疑問。

    怎麼會變成這樣?

    眼前的女人,除了他所熟悉的這張臉龐之外,她咬唇的模樣、扯著頭髮的姿勢,還有那眼裡始終閃爍的淚光,都不是「藍萱」會做出的舉動啊。

    「我很努力地想想出一切,可腦子裡就像一個空的抽屜,什麼東西也沒有……」藍萱敲著腦袋,淚珠滑落臉龐。

    厲政剛坐到床邊,以指尖接住她那顆淚珠。她淚珠的燙從指尖傳到了他的心裡,讓他心裡一震。

    「我該怎麼辦?」藍萱握住他的手,像溺水者抓住救生圈,眼巴巴地望著他。

    他的心臟猛烈地收縮了幾下,反掌便將她的手裹進了手裡。

    厲政剛望著她迷惘的眼神,只在腦中考慮了幾秒鐘,當下便做出了決定。

    既然她開始對他疏離的原因,已經無跡可尋;既然她已經記不得那段前塵往事;既然他對她還是有心,那麼他為什麼不乾脆讓現在只能依順著本性而行事的她,再度成為他的妻子呢?

    這回,他會讓所有的情感,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藍萱——」厲政剛鎖住她的眼神,呼喚她的聲音像一句許諾。

    在他動也不動地凝視下,藍萱感覺口乾舌燥了。

    眼前這個用火眸燃燒著她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啊……

    「我會幫你把一切全都記起來的。」他會讓她記得他想要她記住的一切。

    「謝謝你……政剛……」

    她柔柔的呼喚像一陣風,吹亂了厲政剛的心湖。

    厲政剛一怔,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回應。

    「我已經通知你父親關於你的身體狀況了,他們人在日本度假,一回國就會馬上過來看你的。」他說,目光仍然停留在她的臉上。

    「謝謝。還有什麼事是我應該要知道的?我們感情好嗎?我們和家人一起住嗎?」藍萱問,眼裡有好多數不清的疑惑想問。

    「我的爸媽都已經過世了。」厲政剛握住她的肩,為的是想支撐住她的身子。「我們還有一個兩歲的小兒子——他叫厲樺。」

    她還有一個兩歲的兒子!藍萱閉上眼,一時之間沒法子接受這樣的消息。

    「你不喜歡孩子?」厲政剛的心被一陣冷風吹過,變得僵硬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只是遺忘了過去,並不是換成了另一個人,他不該對她抱持太大期望的。

    厲政剛的臉色轉凜,他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她抬眸看他,朝他伸出手,語氣不自覺地帶著股想要人安慰的乞求。

    「我現在什麼事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我原本喜不喜歡孩子呢?」她說。

    厲政剛的神色稍緩,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討厭忘記這麼多重要事情的感覺——」藍萱猛搖著頭,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蘆葦。「一個兒子啊……我怎麼可以忘記他呢?」

    在你沒有失去記憶之前,你並不認為兒子重要。厲政剛在心裡忖道。

    「別再想了,沒必要和自己過意不去。好好把握現在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他大掌撫住她涼皙臉頰,命令地說道。

    「知道。」藍萱點頭,目光楚楚可憐地凝望著他。「謝謝你,你真好。」

    「我是你丈夫。」

    藍萱牢牢握住他的手,但笑不語。

    她的笑容如花,甜入他的心裡。那甜太濃,甚至燒成了一把火,在他胸腔裡飛竄著。

    厲政剛撫著她細滑的手背,只覺得諷刺。

    原本他們婚姻已走到了死胡同,除了爭吵煙硝味外,已不再有任何火花了。現在老天給了她一次新的人生,他們的婚姻才又重新燃起希望。

    只是,會不會在他投入了真感情之後,她又當回了她的冰山皇后呢?

    從來在做出決定後,便不會再猶豫的厲政剛,這回——遲疑了。

    「我得先回家一趟,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厲政剛站起身,嚴獷臉孔斂回所有的寵憐眼神,回復成了他慣有的厲然神色。

    「不要。」她搖頭又搖頭,指尖全陷入手掌間。

    她驚慌的神色,讓厲政剛狠不下心走開,只得拉起她的手握在掌間。「別怕,我會請看護過來陪你的。」

    一汪淚水開始在她的眼裡打轉,藍萱反握著他的手,握得極緊極緊。

    「我只要你陪我。」藍萱水眸閃閃如星地仰望著他。「好不好?」

    一陣滔天巨浪朝著厲政剛打來,打得他招架不住,只能錯愕地盯著她。

    老天爺現在是在考驗他嗎?

    她清雅外貌向來是他喜歡的類型,這兩年讓他在婚後退避三舍的,是她凡事漠然的個性。如今,她就連個性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變,要他如何能對她無動於衷?

    可他是一朝被蛇咬,實在不敢再投入太多感情了啊。

    「我還是先叫看護過來吧……」他說。

    藍萱沒待他說完話,便失望地頹下肩,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厲政剛望著她纖弱的頸子,不得不承認他心裡那陌生情愫滋長的速度已經快到他沒法子收拾了。

    明知道她這麼黏著他,最大的原因八成是由於他是她睜開眼所看到的第一個人,可他還忍不住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情感用事是失敗的最大原因。當年他如果不是對她用了心,也不會替自己換來了那一段行屍走肉的生涯。

    那麼,他現在還有勇氣和她重新開始嗎?

    藍萱見他佇立久久不語,輕聲說道:「你忙,那就別掛記我了。」

    「我先讓看護過來陪你一會兒。我總得回家一趟,才能拿公事到這裡來處理,對嗎?」

    大掌繼而覆住她的發,呵嘍地輕觸著。

    藍萱笑得好燦爛,她將頭額靠在他的肩臂,就像回到港口的船隻一樣地感覺平靜。

    而厲政剛沒法子理所當然地接受,他僵硬得如同船上的舵。

    「你躺著,好好休息。」他需要獨處,好好想想「復合」這事。

    「好。」藍萱乖乖躺著,不想他感到為難。

    厲政剛將她安置在枕間躺好,深深望了她一眼。打電話叫來了看護接手,他才轉身離開。

    開門離去前,忍不住又回頭看她一眼。

    她正睜著水眸,一瞬不瞬地瞅著他。乍見他回過頭,她連忙閉上眼睛,佯裝睡覺,可耳朵上的紅,卻騙不了人。

    她是藍萱,可她的表情真的不再是「藍萱」了。

    厲政剛怔怔地看著她,直到她的長睫蠢蠢欲動地想掀開,他才大夢初醒地回過神,快步走出病房。

    叫來了看護後,厲政剛站在明亮如鏡的電梯前,等待下樓。

    腦中思緒要清楚,要全盤瞭解狀況之後,才能下手投資——這是他多年不變的投資原則。

    可他現在一點也不冷靜。

    因為一碰到藍萱,他總是太容易感情用事啊!



    「厲太太,喝牛奶。」

    照顧藍萱一周的看護,遞了一隻馬克杯到藍萱手邊。

    「謝謝。」藍萱捧過熱牛奶,慢慢地吹著氣,小口小口地啜著香濃牛奶。

    虧得她現在是個病人,否則一杯牛奶喝了二十分鐘,實在是太過悠閒。

    畢竟,她曾經看過厲政剛在二十分鐘打了三通電話,手起手落間,便是幾百萬美金的交易。她的丈夫似乎真的如同雜誌、報紙所提的,是名厲害狠角色呢!

    「謝謝。」藍萱將空杯放到桌上。

    「看著你吃東西,就覺得食物都很美味。」看護說道。

    「因為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我還記得我對食物的喜好,所以當然會吃得很認真啊。」藍萱說。

    「厲先生應該快來了吧。我想,你們以前一定也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像他那種大忙人,居然每天晚上都過來陪你,實在不容易啊。」看護笑嘻嘻地說道。

    藍萱揚唇一笑,當成回答。

    現在只要想到厲政剛,她就覺得快樂與溫暖。

    她不知道以前的「藍萱」在婚姻中是何種面貌,但她只能以腦中所認知的夫妻關係來和他相處。

    要關心他的生活,該聆聽他說話,和他分享他及她的心情。

    可她這樣做真的對嗎?

    如果她真的做對了,厲政剛為何老是要用那種錯愕的眼神看她,恍若她被人什麼附身了一樣。

    「好了,現在是你的回復記憶時間了。」看護將幾本雜誌和相本放到床邊。

    藍萱低頭翻閱著雜誌,看著雜誌裡「她」的專訪。

    雜誌說她是婚禮籌劃的第一把交椅,說她服裝品味一流,舉手投足都有著一股皇家氣勢。

    可——雜誌裡那個女人,像她,卻又不像她。

    照片裡的「藍萱」,一身黑色削領毛衣、黑色紗裙與同色瑪莉蓮高跟鞋,神態冷漠得像是除了她自己之外,誰都不在意一樣。

    她以前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她所擁有的婚禮顧問公司的員工曾經來探望過她,順便和她討論公事。有些案子,她確實是沒有印象了,但稍經提醒之後,她便完全回想了起來。幸好,她沒有遺忘該怎麼工作。

    只不過,她對於她的助理及員工,見到她時戒慎恐懼的態度印象相當深刻。她還記得當她對她們微笑時,居然還有人倒抽了口氣。

    「厲太太,厲先生來看你了。」看護喚了她一聲。

    藍萱一喜,像中了頭獎似地整個人乍現出光芒。她放下雜誌看向門口,臉上也隨即綻開一朵笑花。

    「政剛,你來了。」藍萱朝他伸出手,完全不隱藏她眼底眉梢的開心。

    厲政剛站在門邊,回以一笑。對於她而今這番嶄新的面貌,他在幾度天人交戰之後,早已毫無保留地對她敞開心胸了。

    這個「藍萱」很率真,不懂得說謊。

    她看到他時,眼睛會發亮。

    他凝視著她時,她會紅耳朵。

    這樣便足以讓醫院中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都變成了心動的味道,這樣便足以讓他願意再度付出,直到婚姻中的美好再度回到他們的生命裡。

    「你為什麼一直站在門邊?」藍萱好奇地問。

    「因為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厲改剛側過身,從他的身後帶出了一個小男孩。

    藍萱一看到門邊那個眼睛瞪得圓圓大大的,模樣怯怯地像是森林裡小松鼠的小男孩,她整個人馬上彈坐起身。

    「厲樺……」藍萱脫口說道,眼眶早已冒出了不請自來的熱氣。

    「你想起來了?」厲政剛心驀地一沉,說話聲音也隨之低沉了起來。

    「我看過他的照片,我認得他。」

    厲政剛的呼吸這才開始漸漸恢復正常,他拉著厲樺的手往前走。

    厲樺卻堅持停在原地,回頭尋找著人。

    「快去病床邊叫媽媽。」郭莉順站到門邊,她拍拍厲樺的肩膀,催促著他。

    厲樺一被拍了肩膀,馬上飛快地靠到了病床邊。

    「你好,你一定是郭莉順郭小姐吧,謝謝你對厲樺的照顧。」藍萱對郭莉順送出一個淺淺笑容。

    郭莉順一如其它前來探病的人,被她的親切嚇愣,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應。

    藍萱對她一頷首後,側身握住了厲樺的小手,將他往身邊拉近。

    「厲樺。」藍萱輕喚著,怯怯地撫摸著孩子柔軟的臉頰。

    這是她的孩子啊!可他望她的眼神怎麼會這麼陌生?而她又怎麼可以忘了他呢?

    藍萱握著孩子的小手,她咬著唇,拚命地強忍著淚水。

    厲政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母子前所未有的親近姿態,內心激動不已。

    一旁的郭莉順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內心則充斥著被人搶奪了財物的憤怒感。

    「厲樺長得好像你!眉毛一樣濃,鼻子好挺,下巴看起來好性格,就連嘴巴的形狀也像。」藍萱抬起頭,視線在大男人與小男孩臉上流轉著,聲音又是驚呼又是喘不過氣的。

    「他的白皮膚遺傳自你。」厲政剛說道。

    「媽媽可以抱抱你嗎?」藍萱撫著孩子的發,目光溫柔地停留在厲樺臉上。

    厲樺回頭看著郭莉順。

    「媽媽要抱你,當然可以啊。」郭莉順低聲地說道,唇邊的笑容很慈母。

    「媽媽……」厲樺怯怯喚了一聲後,又看了郭莉順一眼。

    厲政剛見狀,濃眉一皺。

    之前的那任保姆將厲樺訓練的很獨立,他從小就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怎麼郭莉順才來三個月,厲樺就變得如此怯懦了呢?

    「你好可愛。」藍萱沒注意到厲政剛陰晴不定的臉色,她握住孩子肩膀,低頭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

    厲樺瞪著藍萱的臉,他張開嘴,驀地大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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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2:20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八章

    在醫生宣佈藍萱腦中水瘤已經在針劑治療下變小了之後,住院了一段時間的她,終於被允許出院。

    沒人能保證水瘤不會再長出來,但藍萱已經有了警惕心,日後也會定期檢查以降低昏倒失憶的高風險。

    對她而言,能夠健康地活著,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藍萱出院的這一天,厲政剛有公事要處理,沒法子來接她。

    她的父親和哥哥則在早上第二次前來探望她,但他們並未多留——因為他們三人話不投機半句多。

    藍萱實在沒興趣聆聽他們口沫橫飛地敘說家族的紛爭,她覺得那實在是無聊至極。

    午後,藍萱在管家的協助下,走出醫院,坐進了車內。

    藍萱望著窗外的街道,還是覺得荒謬。她明明已經丟掉了一段人生,怎麼世界還是一樣在運轉呢?

    不願意讓自己胡思亂想,她隨口和管家閒聊起她以前的做事風格。

    藍萱發現,她做事相當有條理,應該是屬於那種家庭和事業都極有規劃的人。可她和誰都保持著距離感,她總是獨來獨往,從不讓人摸清她的個性。就連已經在厲家服務了好幾年的管家,也說不出她有什麼知心好友。

    厲政剛當時要面對著那樣的藍萱,真是難為他了。

    藍萱接過管家遞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口。

    黑色車輛駛入「天雲山莊」,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曾經住了好幾年的家,很努力地想搜尋回憶。

    醫生告訴過她,記憶通常被分別存放於腦中的不同地方。她雖然因為水瘤的壓迫而損壞了某部分的記憶區塊,但也許有些記憶片段是存在其它部位,而沒遭到毀壞。

    所以,就算她突然回想起某一句話,或某一處場景,她無須太過訝異,也不用太歡喜,那並不代表她的記憶會完全復原。那只代表了大腦複雜程度,遠超乎於人的想像。

    「夫人,請下車。」管家為她打開門。

    藍萱深吸了口氣,緩緩走下車。

    「歡迎回來。」

    藍萱驀地抬頭,迎上她的便是厲政剛的笑容。

    「你怎麼會在家裡?」藍萱喜出望外地握住了他的手,臉上滿滿地儘是笑意。「你不是在公司嗎?」

    「事情提前處理完,便提早回來了。」他凝視著她,黑眸裡儘是溫柔。

    「謝謝你。」她將臉頰輕靠在他的臂膀上,心裡的不安這才鬆懈了下來。

    「緊張嗎?」厲政剛攬著她的肩,慢慢地往前走。

    「本來不緊張的,可是早上我爸爸來看過我之後,我反而緊張了。他說了一堆要我識大體的話,可是,我不知道何種行為才叫識大體?」她老實地說道。

    「做現在的你就好了。」

    「嗯。」她點點頭,仰起小臉衝著他又是一笑。「對了,厲樺呢?」

    厲政剛望著她臉上的迫不及待,甚感安慰。

    這些日子,她和厲樺成了玩伴,兩個人經常在病房裡玩到連護士都要過來制止他們的音量。

    「他應該快下來了。」厲政剛說道。

    「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明明前一天我才和他玩得很開心,可是他隔天再見到我時,就又一副把我當成陌生人的樣子。」她真的不懂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我也注意到這個情況了。」

    「爸爸、媽媽。」

    厲政剛和藍萱同時抬頭往大門前廊一看——

    厲樺正和郭莉順站在一起。

    藍萱迎上前,擁住了厲樺。

    厲樺定定地站在原地,根本不敢亂動。

    「怎麼了?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喔。」藍萱親了下孩子的額頭,溫柔地問道。

    厲樺沒說話。

    「這個時間是他睡午覺的時候,所以會有點沒精神。」郭莉順對厲政剛說道。

    「是嗎?那待會兒我陪你午睡,好不好?」藍萱彎低身子,讓自己的視線與孩子平行。

    「好。」厲樺點頭,嘴角忍不住上揚。他喜歡現在的媽媽,她總是香香的,而且會對著他笑。

    「夫人剛回來,身體不好,厲樺午睡時,老是會東翻西倒的,我怕會吵到你,我看他還是和我一起午睡好了。」郭莉順輕拍了下厲樺的肩膀。「好不好啊,厲樺?」

    「好。」厲樺身子輕顫了下。

    正好擁著他的藍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直覺抬頭看向郭莉順——正好捕捉到郭莉順臉上一閃而過的得意笑容。

    藍萱皺起眉,將孩子攬到她與厲政剛之間。

    不是她愛吃醋,而是一個保母居然對於孩子與媽媽疏離一事,感到得意,這其中必有蹊蹺。她甚至覺得只要有郭莉順在的場合,厲樺就會變得和她比較疏離。

    「我的身體狀況沒問題,厲樺和我睡沒關係。」藍萱堅定地說道。

    厲政剛見狀,心裡甚是欣慰,腦子卻更加迷惑了。

    他一直不清楚——如果她的本性是喜愛孩子的,為什麼兩年前她要對孩子保持距離,為什麼她始終要維持著冰冷的親子關係呢?

    「孩子應該要養成獨立自主的習慣,盡可能地自己睡一間房。」郭莉順一本正經地對著厲政剛說道。

    「郭小姐,請你看著我說話。你現在是故意在和我唱反調嗎?」藍萱直起身子,瞬也不瞬地看著郭莉順。

    「先生,我沒有。」郭莉順再度將臉龐轉向厲政剛。

    厲政剛不予置評,把戰場留給藍萱。

    藍萱直視著郭莉順的臉,直到郭莉順不得不正視她為止。

    「我不認為個性獨立和單獨睡一間房有什麼必然的關係。給予孩子充分的愛與安全感,訓練他們的判斷能力,比直接對他們下命令,更能訓練他們獨立。」藍萱握著孩子的手,義正辭嚴地說道。

    厲政剛一挑眉,想笑。藍萱這幾天對於親子溝通的書籍所下的工夫,可是完全都沒有白費。

    「既然夫人這麼說的話,那就把決定權交給孩子吧。厲樺,你願意跟我一起——」郭莉順彎下身,伸手要拍拍厲樺的肩膀。

    「我想,這個問題該由我來問。」藍萱握住厲樺的手,輕輕將他拉回身邊。「厲樺和媽媽一起睡午覺,好不好?」

    「好。」厲樺興奮地點頭。

    「那你知道媽媽的房間在哪嗎?」藍萱見孩子點頭,她撫著孩子的臉頰,笑著問道:「你帶媽媽去好不好?」

    「好。」小傢伙一馬當先地就往前走。

    「既然厲樺已同意,那我們便先朝房間出發了。」藍萱昂起下巴,朝著郭莉順一笑。

    藍萱的笑容很燦爛,帶著孩子氣的小得意。那笑意和她今天一身深藍色絲質洋裝其實並不協調。

    但,很可愛。

    厲政剛低笑出聲,而且笑聲一發不可收拾,笑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他。

    郭莉順驚訝地抬頭一看,因為厲政剛從不曾對厲樺之外的人,露出這種笑容過。

    「我們回房間,別理奇怪的爸爸了。」藍萱皺皺鼻子,瞥了厲政剛一眼,便和兒子手拉手走進屋子。

    「厲先生,我有話想跟你談。」郭莉順說道。

    藍萱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她回頭看著厲政剛,毫不掩飾她此時心裡的介意。

    厲政剛走到藍萱身邊,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

    因為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所以藍萱紅了臉。

    厲樺看的目不轉睛,傻傻的跟著爸爸一起笑著——好像很好玩噢,他等一下也要跟媽媽一起玩親親。

    一旁的郭莉順,暗暗捏緊了拳頭。

    「你們先回房間吧,我馬上就上去陪你們。」厲政剛揉揉孩子的發,笑著說道。

    藍萱點頭,一轉身便和孩子賽跑了起來。

    厲政剛看著他們笑聲中漸漸遠去的背影,他的唇邊不自覺地浮出了笑意。

    「厲先生。」郭莉順站到厲政剛面前,要求他看著她。

    「什麼事?」厲政剛端起架子,沉聲問道。

    「夫人一下子對厲樺不理不睬,一下子又對他關心備至,孩子會產生錯亂的。」郭莉順愈說愈往厲政剛靠近。

    「我跟厲樺解釋過他媽媽的狀況,我相信孩子會懂的。」厲政剛後退兩大步,雙手不悅地交叉在胸前,毫不掩飾他對她過分靠近的不悅。

    「萬一,太太又恢復以前的樣子,那樣厲樺會很受傷的。」

    「她不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他篤定地說道。

    「這可不一定。」她說。

    一陣怒意飛上厲政剛峻厲臉孔,他皺眉壓抑罵人的衝動,瞪著她的黑眸卻讓人不寒而慄。

    「那件事與你無關。你只是厲樺的保母,請你搞清楚這一點。」他說。

    「就是因為我愛厲樺,所以我希望他好,希望他不要受到傷害啊。」郭莉順紅了眼眶,雙手交握在胸前,一臉犧牲奉獻的表情。

    「他是我兒子,什麼事對他最好,我比你還在意。如果你沒有其它事要說的話,你可以先離開了。」他之前怎麼從沒發現郭莉順看他的眼神其實並不單純,而她對厲樺的佔有慾是不是也太不尋常了呢?

    沒理會郭莉順目不轉睛的注視,厲政剛轉身走進屋裡,決定要和藍萱好好討論一下這事。

    畢竟,藍萱早晚都要重新掌回管理厲家內部員工的責任。

    她是厲家的女主人啊。

   

    當厲政剛大跨步地回到房間時,藍萱正側身支肘子床上,托腮看著厲樺。

    「他睡著了?」厲政剛低聲問。

    「嗯,孩子真奇妙,前一秒還在跟你說話,下一刻就閉上眼睛,睡著了。」藍萱微聲答道,受不住誘惑的指尖,一直要往孩子粉嫩的臉頰上溜去。

    「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他。」厲政剛坐在她的身邊,攬起她的身子,摟往自己懷裡。

    「我剛才說要念故事給他聽,可他說故事會讓他怕怕,我想問一下郭小姐,究竟是讓他聽了什麼故事。」她擔心地揪著眉,心裡總覺得不安。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你畢竟是厲樺的媽媽。」

    「我想,還是先別告訴郭小姐,免得打草驚蛇,我應該找時間去孩子的房間還有遊戲室檢查看看。」藍萱詢問著他的意見。「這樣好嗎?」

    「我同意,我也認為她有些不對勁,她對厲樺的獨佔欲太過火了。」厲政剛說道。

    「她何只是對厲樺有獨佔欲啊。」藍萱在嘴裡咕噥了一聲,嘟了下唇。

    「我沒聽清楚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有意思,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在意他和郭莉順啊。

    厲政剛扳正她的臉龐,笑睨著她的眼。

    藍萱推了下他的肩,在他的低笑聲裡跳下床鋪。

    「你和郭莉順剛才聊了什麼?」她坐進沙發裡,眼巴巴地看著他。

    「聊和孩子的相處。」他淡淡地說道。

    「真的嗎?」她懷疑地斜眼望著他。

    「你現在是在吃醋嗎?」厲政剛彎身而下,雙手撐在她的臉頰兩側,炯亮黑眸緊緊鎖住她的眼神。

    「我沒有吃醋,我是就事論事,」藍萱馬上回答。

    無預警地,藍萱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幕場景。場景裡的她和他就在這個房間裡,說著同樣的對話,只是那時的氣氛比現在更冷詭就是了。

    「怎麼了?」厲政剛握住她的肩,對於她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不禁要擔心。

    藍萱扶著他的手臂,眼神又是驚慌又是害怕又是無助。她顫抖地問道:「我們……曾經有過這樣的對話嗎?」

    厲政剛瞪著她茫然的眼神,血液急凍而下。

    她沒記錯,在她昏倒的那一天,他們確實有過類似的對話。當時,她正因為郭莉順的事而和他起爭執。

    他從不知道她在婚姻中一夕之間變得冷漠的原因是什麼,所以,他也無從知曉這個新生的她,會不會在一轉眼間,就又變成了陌生人。

    因此,厲政剛現在必須承認——他……在害怕。

    「你想起來了?」他的聲音有著沒自製的顫抖。

    「沒有,只是有幾個片段閃過腦中。」見他沒否認,她知道自己腦中捕捉到的場景並非妄想。「所以,我們確實有過這樣的對話,對嗎?」

    「對,你當時認為郭莉順對我有些不安分遐想。」

    「我現在還是這麼認為的。」

    他握住她的肩,沉聲問道;「你不相信我嗎?」

    藍萱望著他不悅神色,她決定坦白以對。「郭莉順在醫院時告訴我,你們之間有感情存在。」

    「胡說八道,我馬上開除她。」厲政剛霍然起身,勃然大怒地就要往外走。

    藍萱抱住他的手臂,猛搖著頭。

    「你和我一起去和她當面對質。」厲政剛攬住她的肩,不由分說地將她整個身子往前帶。

    她一看厲政剛震怒的反應,馬上便相信了他,他不是一個會掩飾真實情緒的人。

    而郭莉順說的那些話,應該只想利用她的不安,來分化他們夫妻感情吧。

    「等一下!」她拉住他的身子,低喊出聲。

    「唔。」床上的厲樺,蠕動了下身子。

    藍萱摀住唇,壓低了聲音。「別吵到孩子,好嗎?」

    「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去找她對質?」厲政剛握住她肩膀,低聲逼問道。

    「郭莉順如果能對我說出你和她感情非同尋常那樣的漫天大謊,那麼她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呢?」藍萱握住他的手,聲音開始顫抖了起來。「我們都是成人,我們有判斷是非的能力,可厲樺還小,我一定得知道她是怎麼教導厲樺的,我才能讓她離開。」

    藍萱說到後來,已經是聲淚俱下了。

    厲政剛心疼她哭到全身都在發抖,他拍撫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之前是個盡責的母親的話……我就不會這麼不瞭解厲樺的成長情況了……」她哭得沒法子再說話,只能由著他將她攬在懷裡。

    厲政剛拍著她的後背,讓她專心哭了好一會兒後,才拿過面紙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別擔心,也許厲樺只是膽子小了些,不會有事的。」厲政剛以額抵住她的,低聲說道;「我很開心,你選擇了相信我,而不是把你對我和郭莉順的懷疑放在心裡。」

    「你是我現在唯一能相信的人。我不知道以前的我們感情如何,但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守護,真的很讓我感動。」她伸長雙臂摟住他的頸子,將他抱得牢牢的。「我知道以前的我消失不見的這事,讓你很開心。但是,那個我還是我,我比你更不能忍受……」

    厲政剛握著她的手,鄭重地說道:「讓我開心的不是以前的你消失了,而是我喜歡的你,又重新出現了。」

    「你不怕我恢復記憶,我們又恢復為相敬如『冰』的夫妻?」她啞聲問道。

    「我擔心,所以,我昨天問了醫生。他說如果你突然想起了那段過去的某些片段,也不會抹去你這段時間的記憶。而我相信你的本性就是我現在所看到樣子,只要清楚這一點,我就願意再為我們的關係努力。」厲政剛以唇一點一滴地吮乾了她的淚水。

    他的溫柔讓她落下了更多的淚水。她的唇於是主動地輕觸著他的,他則壓住了她的後頸,加深了吻。

    一把烈火開始自他們纏綿的唇舌間燒到彼此全身,他的唇隨著她修長的頸線滑下,再隨著他探索的指尖挑起她每一寸的感官。

    她忘了以前親熱的感覺,可他記得。

    他記得她右邊胸口異常敏感,他記得她腹間柔軟如絲的觸感,他記得她激情時胸口總會興奮得泛出櫻花般紅暈……他像是非得要藍萱親自證實一般,在她身上施展著誘惑。

    擁吻中的兩個人隨著動作轉劇,轉而跌入了沙發間。

    皮沙發的冰意滲入她的肌膚,她驀地睜開了眼,看著他的眼,又不安地別過頭看著週遭的環境。

    「看著我——」他握住她的下巴,健碩身子以一種磨人的速度,在她柔軟的女性身軀上移動著。

    藍萱無助地攀住他的肩膀,身子還在快感問蕩漾著,可腦子卻已慢慢清醒。

    「我們……可不可以先別發生關係……萬一……我又想起了什麼……或者又遺忘了什麼……我還是……會害怕……」她蜷在他的懷裡,斷斷續續地說著她實在沒法子表達妥帖的諸多不安。

    「我懂,我等。」厲政剛低頭吻住她的眉宇之間,虔敬地像是正在許下生生世世的諾言。

    她屏住氣息,努力壓制著想哭的情緒。

    厲政剛為她拉好了衣服,抱她在懷裡,喁喁低語著;「我比你更不安,因為我一直到現在都不明白兩年前的你,為何會一夕之間性情大變。所以,有任何問題都要提出來解決,好嗎?」

    「好,一起解決所有問題,先從郭莉順和厲樺的相處開始。」藍萱點頭,用力握著他的手說道。

    「我想,我明天早上就讓人到厲樺房裡及遊戲室裡裝攝影機,看看郭莉順平時和厲樺的活動究竟是怎麼樣的,你則負責把他們倆帶出去。」

    「好。」藍萱勾著他的頸子,眼眸熠熠發亮地凝望著他。

    他擁著她的肩坐起,兩人並肩看著床上仍睡得香甜的厲樺。

    這一回,他們又跨越了一道疑惑柵欄,又朝著彼此的心更接近了一些。

    縱使未來可能還會有他們沒法預期到的風暴,但他們一家三口重新團圓了,這便是他們能繼續前進的最大動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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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2:41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九章

    隔天,厲政剛以送入新傢俱為由,讓人在厲樺房裡和遊戲室裝設了監視器。

    隔天,他便出國了。

    厲政剛一向承認他有工作狂傾向,但是他現在其實並沒有太多出國的意願。

    因為他開始懸念藍萱、掛念厲樺,他甚至開始思量著,萬一日後必須出國超過一星期時,是否要帶著妻子同行。

    因為失去過,所以更懂得珍惜每一分的美好。

    因此,預計要在香港停留兩天一夜的厲政剛,硬是壓縮了睡眠時間,在第二天一早便處理完所有公事,利用午餐時間開完了會,搭了最近一班飛機回到國內。

    厲政剛沒回辦公室,直接便要司機載他回到天雲山莊。

    在天雲山莊的入口處,警衛笑嘻嘻地對著後座的厲政剛說道:「厲先生,歡迎回來。恭喜您太太出院了,她的氣色看起來好極了。」

    「她昨天有出門嗎?」厲政剛問道。

    「沒出門,但她和小朋友一起在腳踏車道騎了一上午的車,兩個人笑得很開心呢。」警衛笑著說道,笑容卻還是不免帶著幾分訝異,厲夫人當年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哪!

    「再見。」厲政剛微頷領,簡單地說道。

    司機踩下油門,往前奔馳,可厲政剛的心卻是搶先一步地奔回了家中。

    車子才在前廊車道上停下,厲政剛便推開了車門。

    「先生,你提前回來了——」管家驚訝地迎上前。

    「太太昨天的狀況如何?」厲政剛腳步未停地往前走。

    「她昨天和厲樺,還有郭小姐,在外頭騎腳踏車,騎了一個上午,晚上則在外頭辦了一個燒烤會。」

    「監視器的事,郭小姐沒起疑心吧?」厲政剛問著已在這個家待了十年的管家。

    「郭小姐過來跟我閒聊過,問說為什麼要在遊戲室及厲樺房間擺上夫人的書桌。我告訴過她,夫人這段時間會暫時在家工作,所以希望能多陪陪孩子,郭小姐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謝謝你。以後我出國的時候,家裡的事就麻煩你多注意了。」厲政剛說道。

    「應該的。」管家一臉自責地說道;「是我不夠細心,經你們提醒之後,我才注意到郭小姐來後,厲樺確實膽子變小了,也不大笑了。」

    「是藍萱先注意到厲樺和郭莉順的關係不自然的。」

    「一顆水瘤,讓夫人回到了新婚時期的她,這代價算是值得了。」管家說道。厲政剛贊同地點頭,腳步卻未停地直往屋內走,他現在只想快點見到她。

    「夫人和厲樺現在在廚房裡。」管家主動說道。

    「在廚房?」厲政剛走入屋內的腳步一停——因為他從沒想像過他的妻子站在廚房的樣子。毫無疑問地,她可以輕而易舉地開出百人宴席的菜單,但他卻完全不知道她居然會下廚。

    「對啊,他們母子兩個人玩得可開心了。」管家說道。

    他快步走向廚房,還沒到門口,便聽到厲樺高興地大聲說道;「厲樺喜歡糖!」

    厲政剛笑著放輕腳步,走到廚房門口。

    厲樺站在餐椅上,拿著大湯匙舀著砂糖到一隻放了牛奶的鍋裡,而藍萱圍著圍裙,正站在流理台前打蛋。

    厲政剛望著他們,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我懷疑我在做夢。」他說。

    「你回來了!」藍萱把手裡的東西一扔,一回身就飛入他的懷裡。

    厲樺立刻有樣學樣地也衝上前,用手臂緊緊地抱著爸爸的腿。

    厲政剛不常笑容滿面的臉孔,此時被溫情扯住了嘴角,讓他只能傻呼呼地笑著笑著笑著……

    藍萱仰頭看著他,也不禁露齒而笑,回以一記開心笑容。

    她不管別人此時看她的眼神有多訝異,也不在乎她以前名媛形象有多經典,她只知道她現在可以隨心所欲地過日子,而他也能夠欣賞這樣的她,這樣便足夠了。

    「你們兩個現在是在玩家家酒嗎?」厲政剛抱起厲樺,拿過紙巾擦去孩子額上的汗。

    「我發現我會煮飯。」藍萱宣佈道。

    「這事確實是個意外。」厲政剛撫著她的臉龐,挑眉說道。

    她沒上妝,皮膚有些泛紅——八成是因為昨天陪著厲樺在戶外活動的關係吧。

    可他眼裡的她,卻比任何時刻都更顯得美麗。

    「我也是今天突發奇想,才發現了這項『意外』的。」藍萱走回流理台前,還不忘回頭問他。「先生,要不要來份蛋包飯啊?二百塊。」她想偷笑,咬住唇,皺著鼻子,努力地想把笑聲給壓下去。

    厲政剛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也是這樣坐在玻璃屋裡,用她俏皮的笑攫住了他的注意力。

    「等你做好飯,我們到玻璃屋用餐。」他說。

    「『玻璃屋』。」她笑著在透明碗裡打進了一顆蛋,回頭看著他。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好。」藍萱興奮地說道。

    厲政剛從沒想過他的妻子必須具備廚藝這項專長,但他意外地發現光是看著她為他烹飪,竟也能讓他感到無比的幸福啊。

    「你陪厲樺煮牛奶,好不好?」她開始分配工作,省得他一直盯著她,看得她連蛋都打不好。

    厲政剛點頭,站到了她和孩子身邊。

    「這兩天還好嗎?」厲政剛握著孩子的手,攪拌著牛奶,一邊低聲問她。

    「早上在遊戲房玩要時,找到幾本很奇怪的自製繪本,趁她上洗手間時,我用相機拍了下來,待會兒我們回房間再看。」

    藍萱也壓低聲回答道,手裡的動作卻絲毫未停。

    她炒好飯,攤開蛋皮,完美地以金黃蛋皮包裹住仍然熱氣騰騰的炒飯,看得厲政剛一陣驚呼,惹得她嬌笑連連。

    美食上桌後,一家三口快樂地轉至玻璃屋裡用餐。

    藍萱一邊照顧著厲樺,一邊分神望著玻璃屋外以白色石子鋪成的楓葉小徑,幸福得想哭!

    厲政剛看著餐盤上妻子擺盤有模有樣的餐食,他舀了一匙入口。嗯,味道很淡、很淡,顯然她忘了加鹽巴。不過,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吃嗎?」解決了半盤飯食後,厲政剛接過她遞來的水喝了一口。

    「和厲樺玩得好累,沒力氣吃了。」藍萱用額頭輕撞了下厲樺。「真不知道你這小子哪來的精力。」

    厲樺格格笑著,又和媽媽互撞了一下。

    「你不能不吃,我待會兒請管家燉個湯給你喝。」厲政剛拿起桌上的橘子,剝了皮遞到她手裡。「先吃水果。」

    「好。」

    藍萱不但自己吃,還忙著喂兒子和厲政剛。

    厲樺吃著吃著,開始揉起眼睛,還打了個呵欠——因為他的睡覺時間已到。

    「我們回房睡覺,好不好?」藍萱拍拍厲樺肩膀,笑著說道。

    厲樺身子一抖,突然縮著身子,對著藍萱嚎啕大哭了起來。

    藍萱被嚇壞了,她不知所措地握著厲樺的肩膀,擔心地頻頻追問道:「厲樺,怎麼了?怎麼突然哭了?是不是下舒服?」

    「不要……」厲樺嚇得全身發抖,縮著身子趴在桌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要!」

    厲樺的哭聲尖銳到厲政剛皺起了眉頭。他握著兒子的手臂,粗聲問道;「你不要什麼?」

    「不要咬我——不要打我——走開——」

    厲政剛和藍萱對看了一眼,藍萱的淚水也在同時滑出眼眶。

    厲樺會這麼害怕,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們不會打你的。」

    厲政剛捧住孩子的臉,想安撫他,可厲樺甩開他的手,哭到沒法子自制地尖叫著。

    「厲樺,別哭啊!」郭莉順突然自遠處衝進玻璃屋裡,不由分說地就一把抱住孩子。「不怕、不怕,我來了!」

    「不要打我……」厲樺哭得滿臉通紅,整顆頭都埋到郭莉順胸前。

    「媽媽不會打你啊。」藍萱急著想上前解釋,郭莉順卻不客氣地伸手推開她。

    「太太,我不知道孩子為什麼會叫你不要打他,我猜想可能是因為他這幾天和你相處得還不大適應吧。不過,他現在很怕你,你最好不要再靠近他了。」郭莉順義正辭嚴地說道。

    藍萱握緊拳頭,被她的話狠狠甩了下巴掌。她後退一步,怯怯地偎在厲政剛身邊,用力地咬著唇,阻止自己落下淚來。

    厲樺哭累了,抽噎著閉著眼在郭莉順身上打起瞌睡。

    厲政剛一手摟著藍萱,利眼卻鎖住郭莉順的每一個舉動!郭莉順的心機著實深到讓人驚歎的地步。

    要不是他對藍萱有十足的信心,也親眼目睹了剛才厲樺突然失控的情形,他真的會懷疑藍萱是不是趁著四下無人虐待孩子。

    「你把厲樺留下來,你先離開。」厲政剛對郭莉順說道。

    「可是——」郭莉順滿臉的不敢置信。

    「沒有可是。」厲政剛從郭莉順手裡抱過孩子,孩子哭累了,早睡得不省人事,連動都沒動一下。

    藍萱無心去注意郭莉順的表情,她只是咬著唇,整個心思都放在厲樺的身上。看著孩子淚痕未乾的臉龐,她的眼眶紅到隨時都有可能會爆出熱淚來。

    「我們走吧。」厲政剛低頭喚著藍萱,要她一起走出玻璃屋。

    「怎麼會這樣?」藍萱不停地低喃著。

    厲政剛鎖住她的眼,沉聲地說道:「我們會找出原因的。」

    藍萱點點頭,牢牢地揪住他的衣衫一角,與他一起往前走。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是一個讓孩子害怕的母親,但她發誓她一定會盡力找出原因的。

    厲樺是她的孩子啊!



    當厲政剛將厲樺放到他們的大床上,安頓完畢了之後,他要藍萱將她今天所拍攝的繪本照片,傳送到電腦裡。

    只是,這一瞧之下——

    他們的世界頓時天崩地裂。

    藍萱的淚水奔流滿面,即便已被厲政剛緊緊地抱著,她的全身卻還是不停地顫抖著。

    「怎麼會這樣?」藍萱望著電腦裡的手工制繪本照片,每看一張,她的心就要被鞭打一次。

    第一本繪本中的媽媽會變成魔鬼,咬掉孩子的頭,只有保母能保護孩子。

    第二本繪本裡畫著當保母拍著孩子肩膀時,孩子就要聽話,否則惡魔會咬著孩子的腳。媽媽拍孩子肩膀的時候,孩子要快點逃走或是大哭,否則媽媽會變成惡魔。

    藍萱看著繪本裡那只被鬼銜在嘴裡的手臂,她已經不敢再看下去了。

    厲政剛的臉色並沒有比藍萱好太多,他雙唇慘白,按著鼠標的手掌冷汗涔涔。他怎麼會為孩子挑選到了這樣一個保母,他為什麼沒有早點注意到郭莉順的異狀呢?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是那樣一個對孩子漠不關心的媽媽,厲樺不會生活在恐懼之中……」藍萱目光茫然地看著他,手指洩忿似地掐著自己的手背。

    「別傷害自己!」厲政剛牢牢握住她的手,定定地看著她。「錯不只在你,我每天都撥時間出來和孩子相處,卻不曾發現厲樺……」厲政剛聲音變得嗄啞,他的眼眶也隨之泛紅了。

    「你至少是認真地在對待孩子的,該被苛責的人是我。就算我當時和你之間的感情出了狀況,但孩子總是無辜的,我怎麼可以把他當成空氣一樣地忽略他?十分鐘……郭莉順說,我一天只陪孩子十分鐘,我是個什麼樣的媽媽啊?」

    藍萱猝地抱住雙膝,悶聲痛哭了起來。她為那些逝去的時間而落淚,為厲樺這一時間的恐懼而痛哭,也為老天爺又給了她二次重新開始的機會而哽咽。

    厲政剛什麼話也沒說,他只是擁著她,任由他眼睛裡的眼淚風乾。

    「我打電話叫律師來商量對策,我要她得到該有的報應。」厲政剛的情緒才平復,他馬上拿起電話。

    藍萱哭到沒了力氣,只能躺在他腿上,怔怔地仰望著他。

    「律師明天一早就會偕同警察一起過來。」厲政剛掛斷電話後,用袖子撫去她臉上未干的淚痕。

    「對不起……我好愛哭……」藍萱紅著眼仰望著他。

    「哭是代表了你對很多事情還有情緒,我很高興你願意展現出你的心情。」厲政剛把她的髮絲攏到耳後,陪她一起深呼吸,鎮定著心神。

    藍萱凝望著他,感覺胸口正焚燒著一把火焰,燒得她不得不張開嘴,讓那股熱力脫口而出。

    她倏地正坐起身,握著他的肩,認真地說道;「我愛你。」

    「我也是。」厲政剛定定地凝望著她。

    藍萱搖頭,苦笑地說道;「你不用安慰我了,你怎麼可能會愛我呢?我曾經那麼冷漠無情哪。」

    「別忘了,在你那麼糟糕之前,你是唯一同時能讓我感到平靜與熱情的女人。」他說。

    「謝謝你——為了所有的一切。」藍萱含著淚笑了,她捧住他的臉頰,在他的唇上烙下一吻。

    「我去找郭莉順,你待在房間裡陪著厲樺,好嗎?」他說,只想快點解決這個問題。

    「我去找她。」藍萱睜著紅腫的眼,堅定地看著厲政剛。「看繪本就知道,她的某部分行為是針對我的,她想取而代之我的地位。況且,我也想知道她為什麼要編出她和你之間有感情的那種漫天大謊。」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我要一個人去,因為事情是因我而起的,而且我再也不要讓任何陰影擋在我的婚姻裡頭了。」藍萱握著他的手臂,認真到連眉頭都擰了起來。

    「好,那你叫她到遊戲室,拿出繪本和她對質。把你們所有的談話內容都記錄起來,我會在房間裡看著電腦監控你們,一有狀況就馬上過去。」

    「好。」藍萱緊握了下厲政剛的手,她深吸了口氣,按下內線電話。

    約了郭莉順到遊戲室之後,她挺直背脊走出了房間。



    當郭莉順走進遊戲室,看到藍萱紅腫的雙眼時,她面無表情地站到藍萱面前。

    「夫人找我有事嗎?」郭莉順問。

    「你不問厲樺怎麼了嗎?」

    「厲樺?既然夫人這麼費心地想把他帶在身邊,我想他就算有任何情緒,你一定也都能處理妥當的。」郭莉順面露譏諷地說道。

    藍萱憤怒地瞇起眼,發現她完全沒法子原諒郭莉順。她原本還打算著如果郭莉順是因為真心喜歡孩子,所以才做出了這些錯事的話,那麼她或許可以考慮放郭莉順一條生路,誰知道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藍萱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了幾本自製的繪本,啪地一聲放到桌上。

    「麻煩你解釋一下,這些繪本是怎麼一回事。」藍萱凜著面容,以一種冷靜到近乎逼問的聲音問道。

    郭莉順臉色蒼白,力持鎮定地說道:「我不知道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是嗎?我問過厲樺,他說你念過這些繪本給他聽。」藍萱面不改色地說著謊,就是要逼她承認錯誤。

    「厲樺弄錯了。」郭莉順說完緊抿著唇,抵死不否認。

    「好,那麼請你告訴我,除了你之外,會有誰把這種繪本放在這裡。」

    「可能是某人偷藏在這裡,想要陷害我。」郭莉順瞪著藍萱,從齒縫裡進出話來。

    「我為什麼要陷害你?」藍萱冷冷昂起下巴,直截了當地反問道:「你只是一個保母,我們要辭掉你,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你的這番說詞,誰會相信?況且,這是自製繪本,我們要對照你的筆跡,簡直易如反掌。」

    郭莉順緊繃著臉,拚命地想著脫身的方法。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藍萱問。

    「因為我想要厲樺把我當成真正的媽媽。」郭莉順垂下眼,一手捂著胸口,露出一臉痛苦的表情。

    「你的目標不在厲樺,而是厲政剛,對嗎?」

    「夫人!你饒了我吧!」郭莉順突然雙膝落地,跪在藍萱身前。「我的肚子裡已經有了先生的孩子了。」

    藍萱怔怔站在原地,不能置信地瞪著她。

    「為什麼要撒這種謊?」藍萱冷冷地問道,娟美臉孔像一張白瓷面具。郭莉順怎麼會以為她會相信這種鬼話?

    「我沒有撒謊,你如果不信的話,可以等孩子出生再帶去驗DNA,孩子流有厲家的血液總是事實。我只不過希望先生將來能念在厲樺的分上,盡一點點力量幫助我肚子裡的孩子。」

    藍萱身子瑟縮了下,她抱住雙臂,血液被凍成了冰。

    郭莉順看著藍萱恍神的臉龐,她連忙再加把勁說道:「拜託你別告訴先生,他一定不會讓我把孩子生下來的。」

    郭莉順當然沒懷孕,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把她在藍萱住院期間,從他們房裡偷拿到的那些珠寶,從埋藏地點——陽台盆栽裡帶走。

    既然先生對她的深情無動於衷,那她總得為自己撈點好處吧。

    一旁的藍萱捧著抽痛中的雙鬢,根本沒聽到郭莉順後面所說的話。

    現在,讓她痛苦不已的,不是郭莉順的話,而是她腦中的回憶。

    「孩子流有厲家的血液……看在孩子的分上……」

    這些話像一把隱形刀刀刮著她腦中的鐵銹,刀刀太鋒利刮得她鮮血直淌,她知道自己聽過這些話!

    當時,這些話是出自於一個電話的女聲中。

    女聲說,孩子流有厲家的血液啊!女聲說,厲家財大勢力,隨便一彈手指就可以養孩子十年、八年的。女聲說,厲政剛至少應該念在婆婆的分上……

    厲政剛並沒有否認!

    藍萱扶住牆壁,纖細身子像一塊軟綢漸漸地飄落在牆角。

    為什麼要讓她回想起這些?她寧可不要回想起來!

    砰——

    門被用力地踢開來,厲政剛鐵青著臉孔,凶神惡煞地走到郭莉順面前。

    「我從沒跟你發生過任何關係,你現在就給我到醫院去做檢查。」他咆哮出聲。

    「先生!」郭莉順完全沒料到厲政剛會衝進來,而且還偷聽她們的對談。

    「我已經請律師馬上過來了,如果律師認為警察可以帶走你,你待會兒就會在警察局了。」厲政剛不客氣地說道。

    「我剛才說了什麼?我什麼都沒說啊!」郭莉順開始裝傻。

    「遊戲室裡裝了攝影機,你方纔的言行都被拍了下來,光是你對厲樺的心靈威脅,就已經足夠讓你吃上官司了。」厲政剛惡瞪著郭莉順,如果眼神能致人於死地的話,他很樂意拿來對付郭莉順。

    「不可能!」郭莉順尖叫出聲。

    厲政剛回頭,向等在門口的管家交代道;「把她帶到樓下會客室,等律師來再叫我。」

    管家板著臉,上前走到郭莉順身邊。「麻煩你跟我到樓下。」

    郭莉順衝出門口,連跑帶滾地衝下樓梯,恨不得馬上就能逃出這個家。

    「等等——」管家追了出去。

    遊戲室再度恢復無聲,藍萱仍然彎身蹲在牆壁邊,抱著頭不住地顫抖著。

    厲政剛看著跪坐在原地,急喘著氣的藍萱。

    「你相信她的謊話?」他漲紅了臉,聲音被怒氣拉得顫抖。

    「我不相信她。」藍萱抬頭望著他,小臉上毫無一絲血色。

    厲政剛神色稍緩,他彎下身,打算要扶起她。

    藍萱咬緊牙根,奮力地推開他的手。

    厲政剛驚訝地看著披頭散髮的她,正用一種怨恨的眼神回瞪著他。

    「拜郭莉順之賜,我想,我已經想起我為什麼會和你漸行漸遠的原因了。」她說。

    方才蜷身子角落時,她的腦子像得了強迫症似地,拚了命地攫取著任何一丁點能組織起回憶的片段。

    她好痛、她根本不想回想,可回憶就是不願意放過她啊……

    「為什麼?」厲政剛握住她的肩,因為她的怪異行徑而感到極度不安。

    「你混蛋……」這句責罵像是一聲心碎的啜泣。

    她掐緊拳頭,很努力地不想讓淚水奪眶而出,無奈卻還是失控地對他哭喊出聲來——

    「在厲樺還沒出生前,我在電話中聽到你和另一個女人的對話,她說你的另一個兒子,已經六個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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