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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吉運年年(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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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42: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長相是最好的證據(1)

    把做好的魚片往桌上一擺,顧綺年笑道:“其實如果魚片能加上一點鳳梨味道會更好,有機會的話,你們可以試試看。”

    “鳳梨是什麼東西?”阿青發問。

    “是一種水果,裡面的肉是黃色的,微酸微甜,帶著香氣……”顧綺年越說越小聲,看著大家一頭霧水的樣子,沒見過鳳梨嗎?如果所有人都沒見過,為什麼她知道?

    閉上眼睛,細細回想,她曾經在哪裡見過鳳梨?什麼時候用鳳梨做過菜?

    為什麼她知道鳳梨長什麼樣子?她……是誰?

    她是誰?腦子又一陣陣鈍痛起來……

    “這位姑娘,不知道怎麼稱呼?”許掌櫃上前請教。

    “顧綺年。”顧綺年沒說話,莫離幫她說了。

    “不知道姑娘願不願意到福滿樓來掌勺?”

    此話一出,廚房一陣哄然,有人開心,有人不滿。

    開心的是因為顧綺年不藏私,如果能在她手底下學做菜,不出幾年自己就能獨當一面。不滿的當然是大廚了,於他們而言,顧綺年是個強勁對手。

    “謝謝掌櫃看重,不過身為女子……”顧綺年只說兩句話,但“身為女子”四個字就夠清楚的了,身為女子不能抛頭露面,身為女子不能與男子共事,身為女子限制很多……

    許掌櫃理解,點點頭,道:“今日對姑娘不敬,還望姑娘大量。”

    顧綺年搖搖頭,說道:“是我們給您添麻煩了,我想,我還是從後門離開。”

    酒樓裡不曉得有多少人等著看笑話,不管是顧綺年還是福滿樓的笑話,總會有多嘴喜生事的到處傳揚。

    許掌櫃望向莫離,她一臉似笑非笑的,這丫頭萬萬得罪不起。“姑娘廚藝精湛,福滿樓輸就是輸了,哪能怕人知道?且今日得姑娘指點,往後也能端上這樣的好菜給食客品嘗,福滿樓只有感激的分兒,哪有壓人一頭的理。姑娘到前頭坐坐吧,我讓廚房整治一桌菜,給姑娘賠罪。”

    “不了,我們得早點兒回去。”顧綺年婉拒。

    “那姑娘帶兩隻醬鴨子回去吧,不少人排隊想吃咱們福滿樓的醬鴨子。”

    莫離橫插一句話,說:“最好是名副其實。”

    許掌櫃心知莫離和主子有關係,這會兒就算她指著他的鼻子痛駡,他也不敢生氣。他笑咪咪地,四兩撥千斤地道:“如果醬鴨子不合姑娘口味,只好再請顧姑娘指點指點。”

    “許掌櫃真是好算計。”果然,商人最奸。

    “做生意嘛,不懂得算計,怎能幫主子掙錢?”

    “你家主子倒是運氣,找到你這個好掌櫃,處處不吃虧。”

    “好說、好說。”

    兩人一路走一路鬥嘴,顧綺年苦笑搖頭,老的小的誰也不讓人,真讓兩人兜在一塊兒,甭說《紅樓夢》,《三國演義》都能演上了。

    三人走到前堂,許掌櫃拱手向食客們說:“顧姑娘果然好手藝,方才在後頭指點了咱們廚子幾手,這會兒還沒走的,廚房會每桌送一盤空心菜給大家嘗嘗味,請客官稍待會兒。”果然是個老人精,算計起生意,沒人比他行,輕輕鬆松幾句話,表明福滿樓不但沒有仗勢欺人,還謙遜認輸,並且已經受到指點,往後蔚藝會更上層樓,好話全讓他說盡了。

    送上空心菜後,食客品嘗味道,均嘖嘖稱奇,不過是一盤青菜,竟能做出這番滋味,那……其他兩道呢?

    都已經吃飽了,可是不把另外兩道嘗過,怎麼甘心離開?於是大家紛紛點了蒜泥白肉和醋溜魚片。

    顧綺年笑望許掌櫃,福滿樓的東家果然運氣好,能雇用這位厲害角色,明明是必敗的局,硬是讓他做出贏面。

    莫離擠擠鼻子,湊近顧綺年說:“用一盤空心菜,釣出兩盤蒜泥白肉和醋溜魚片,真是小人。”

    顧綺年一笑,說:“這就是生意人。”

    許掌櫃讓夥計端來茶水、點心,安排莫離和顧綺年在原本的桌子坐下,等醬鴨子送上來,自個兒笑盈盈地招呼其他客人去。

    “後院那幾隻鴨子可真要感激許掌櫃了。”顧綺年笑道。這些天,阿離老盯著幾隻鴨子,時不時問:“幾時才能宰?”如果她是鴨子,光是嚇都嚇瘦了。

    “那得福滿樓的鴨子燒得好,要是手藝太差,我還是得盯著後院那些鴨子。”

    “沒見過舌頭像你這麼刁鑽的,依我看,福滿樓的廚子也算不差了。”

    “不差,還是有個差字。”

    兩人說笑間,門口進來幾個男人,帶頭的是衛翔祺,身後跟著劉銨、辛煥光……幾個官員,都是大官兒,氣勢自然比常人強。

    他們一進大門,食客紛紛轉頭望去,顧綺年和莫離也不例外。

    當顧綺年的視線遇上劉銨那刻,她全身發抖冒冷汗,驚恐在身子裡亂竄,是他,她在大街上看見的男人!

    明明沒見過,明明不認識,可是她害怕得好厲害。

    她沒想要哭的,可是眼眶自己紅了,鼻間自己酸了,她不想傷心的,可一顆心被人切成七、八瓣,痛得她皺眉。

    “你怎麼了?”莫離問。

    “我不知道。”她帶上哽咽哭聲。如果知道就好,如果明白前因後果,她就不會嚇成這樣,她是真的無法理解自已啊……

    莫離狐疑地望著門口那群男人,顧綺年是被誰嚇到?衛翔祺嗎?

    許掌櫃熱絡地把一行人引到樓上包廂。

    等人全離開了,顧綺年才說:“我要回家,立刻、馬上!”

    話一出口,無來由的淚水翻落,莫離被顧綺年嚇到了,怎麼會這樣?

    這時候哪還顧得上什麼醬鴨子,她把顧綺年買的布料敞開,把乾果和一堆不沾布的東西全包進去,負在背後,剩下全擺進一隻籮筐裡,她騰出一手,把顧綺年扶腰撐起,兩人走出福滿樓。

    莫離是架著她“飛”的,顧綺年的兩條腿幾乎沒沾到地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待春院,只覺得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她不懂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感覺。

    這是第二次,第二次遇到那個男人,第二次驚慌失措,第二次……頭痛欲裂……

    不過,她很快就真的頭痛欲裂了——在發現樞樞省省捨不得用的銀子不翼而飛之後。

    氣息不穩,長長的指甲陷入掌心,葛嘉琳的目光教人驚悚恐懼。

    徐寡婦……很好,當年沒等她死絕再丟出去,留她一口氣,卻給自己添上麻煩,如果不是已經死絕死透,她不介意再賞徐寡婦十刀八刀。

    視線掃過跪在門邊的孿生子,他們長得太像王爺,眼耳鼻口無處不像,根本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若她敢矢口否認他們的身分,怕會被外人的口水淹死。

    但她怎麼能認?怎麼肯認?一個下作娼婦生的孩子,憑什麼?!

    胸口起伏不定,兩道殺人的目光射向地上的徐嬌。

    徐嬌心底發怵,她後悔了,不該冒這個險的。

    當年收留徐寡婦,本想透過她,攀上王府這棵大樹.誰知徐寡婦命歹,孩子來不及生下人就歿了,她不是沒想過,把兩個嬰兒往河裡一丟,從此再沒自己的事,可孩子震天的哭聲讓她不忍。

    一念之差,留下孩子,幸好阿大、阿二安靜乖巧,沒費她什麼功夫,一天天,這對小子越長越俊、越長越聰明,一看就知不是他們那種小地方的孩子。

    養著養著,養出幾分驕傲,她還想呢,要是他們夠能耐,當上大官,自己不就成了誥命夫人?

    前幾個月,村口的李狗子上一趟京城,回去說嘴,說阿大、阿二像極了靖王爺。李狗子只是想炫耀他見過京城裡的大人物,這才拿兩個小兄弟開玩笑,卻讓徐嬌上了心,徐大、徐二的親爹爹是誰,旁人不知她卻是清楚的。

    接著考慮好一段日子,她才決定收拾包袱進京。

    她大起膽子攔馬,差點死在馬蹄下,可她不後悔,因為這一照面,確定李狗子的話無半分差錯,王爺果然和阿大、阿二兩兄弟長得一模一樣。

    她以為膝下無子的靖王爺會看重徐大、徐二,而身為孩子們的養母,她當然要跟著過富貴日子,沒想到王爺居然說,這種事要讓王妃作主?

    兩句話,兜頭潑她一身冷水。

    虧她還一肚子美夢,心想:王爺連徐寡婦都能看上眼,那麼比徐寡婦更美豔的自己,豈不是很有機會?更別說她是兩兄弟的恩人。

    這會兒她幾乎想打退堂鼓了,徐寡婦那一身傷歷歷在目,靖王妃是不能招惹的!

    幾次她想把孩子丟在客棧,自己回鄉下,又覺得不甘,反覆猶豫考慮,最終大起膽子走這一趟。

    可進到王府,見到王妃,她徹底明白了,這種地方不是她可以妄想的。

    “你有什麼證據,說他們是王爺的骨肉,嗯?”

    輕輕“嗯”一聲,徐嬌全身抖個不停,王妃沒說重話,她卻感到像有一柄大刀懸在自己脖子上,雞皮疙瘩此起彼落。

    “回王妃的話,徐寡婦死前,一再求民女把孩子送回王府,她口口聲聲說孩子的爹是靖王爺,至於她說的是真是假,民女也不知道,如果王妃不認,民女立刻帶他們離開。”話說得飛快,手腳抖得厲害,這會兒她但願自己從沒進過王府大門。

    葛嘉琳橫眉,這個蠢婦!她不認?她敢不認?!兩張臉擺在那兒呢,徐嬌要是膽子肥一點,把孩子帶到大街上招搖,再把他們的身世東講講、西講講……京城上下有多少女人盯著王爺,到時就算嫁不進來,把她的名聲抹上幾筆黑,皇帝跟前她要怎生交代?

    慢慢地,一口口把杯子裡的茶水吞進肚子,她緩和怒氣。“倒也不必這樣,雖然死無對證,他們確實長得有幾分像王爺,要不,你們先留下,等王爺回來再做定奪。徐姑娘,你說如何?”

    陰森冷冽的口氣,讓人忍不住起了寒顫,徐嬌心頭一陣緊縮,胃隱隱作痛。

    原本她確實是打著能留在王府裡的主意來的,可現在王妃要讓她留下,她哪敢?

    她俯身,慌慌張張地猛叩首,說道:“王妃鐃命,民女只是應昔日舊友之托,才會上門為她完成遺願,全怪民女愚蠢無知,給王妃添麻煩了,民女知錯,民女再也不敢了,民女現在立刻帶他們走……”

    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硬要閭,既然都來了,還想全身而退……當這裡是她家蔚房?“萬一孩子真是王爺的,你這一走,我豈不是要擔上惡名?”

    葛嘉琳的目光像利箭,射得徐嬌千瘡百孔。

    “要不……阿大、阿二留下,如果他們是王爺的孩子最好,不是的話……王府也不缺兩碗飯,就讓他們當個隨身小廝,也算是謀了個好出路,他們很乖的,王妃讓他們做什麼,他們都會聽話……”

    徐嬌的話讓葛嘉琳舒展了眉目,是個識時務的,既然如此……也好,不過是兩個四、五歲的孩子,能攪起什麼大風浪?

    淡淡一笑,葛嘉琳說道:“既然你這麼講,不管孩子與王爺有沒有關係,你終究養育這麼多年,也算是善心。翡翠,拿三百兩銀子賞給徐姑娘。”

    翡翠點頭應下。

    翡翠和紫鴛是王妃的陪嫁丫頭,紫鴛在主子的新婚夜裡,不小心引起火災,被杖責五十,沒熬過,死了,剩下翡翠,她學會不想、不說、不聽、不問,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寧可讓主子覺得她蠢,也不替自己添事。

    徐嬌鬆口氣,領了銀票就要離開,徐大、徐二發現養母不帶走他們,竟也不哭鬧,只是傻傻地看著她離去。

    他們是從小一路被打罵長大的,性子有些畏縮,連說話都不太敢,更不可能像一般孩子那樣胡鬧。

    見狀,葛嘉琳松一口氣,這兩個孩子是腦子不好嗎?

    她招招手,想讓他們過來,可兩人老半天沒反應,像被嚇呆似的,葛嘉琳心生不喜,這孩子哪有王爺的模樣?不過是外貌像罷了。

    翡翠送走徐嬌,走進屋裡。“稟告王妃,唐管事來了。”

    他來做什麼?王妃雙眉微蹙,眼底帶著微微不耐,是代替王爺來囑咐她善待孩子的嗎?“讓他進來。”

    “是。”裴翠轉身出去傳人。

    徐大、徐二還是像木頭一樣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唐管事進屋,躬身道:“奴才給王妃請安。”

    她笑言問:“唐管事這是做什麼?翡翠,快請唐管事坐下,上茶。”

    一番讓坐後,唐管事方道:“王爺知道兩位小主子的事了。”

    果然!一抹不悅閃過,她臉上微凜,是誰多嘴?張柔兒、喜雀……能懷疑的人多了去,徐大、徐二一路進了王府後院,兩張和王爺相似的臉呐,消息恐怕已經炸開,那些女人豈能輕易放過?恐怕一個個都存了心思。

    她很快壓下憤怒,掛起笑臉,問:“王爺在府裡嗎?要不,我領他們去見王爺?”

    “王爺說不必見了,先讓人養著再說,王爺讓奴才來向王妃傳幾句話。”

    “王爺說,他在乎的是嫡子,不是外頭亂七八糟女人生下的孩子。聽說城外的觀音寺很靈驗,忠勇侯夫人去求了送子觀音回來,短短幾個月就懷上了,不知王妃何時有空,奴才可以為王妃安排。”

    幾句傳話讓葛嘉琳安心,是啊,庶子再多又如何,王爺在乎的是嫡子,那些卑賤女子生下的能上得了檯面?

    是她過度擔憂了,膝下無子,讓她多思多慮,不管是之前的顧綺年,還是現在的徐大、徐二都一樣。

    她把王爺看得淺了。

    “就這個月十五吧,我先齋戒沐浴三日,再到觀音寺。”

    “是,奴才會將話傳給王爺。”

    “王爺有沒有說,要把孩子養在哪裡?”

    “王爺說由王妃作主。”

    不想看孩子、由她作主,那是不是也代表……不上袓譜、不認身分?

    王爺的態度夠清楚了,他沒把庶子看在眼裡,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根本不認為徐寡婦能生出什麼好苗子,只是想著他們身上流的畢竟是自己的血,不願意讓他們在外頭流離顛沛。

    放下茶盞,她開始盤算。要把他們放在身邊養嗎?

    無端端地噁心自己,何苦來哉?萬一她做得太好,王爺索性讓他們寄在自己名下……

    不,她絕不讓這種事發生。

    那麼要養在哪個侍妾手下?張柔兒?喜雀?柳姨娘?

    不,不管是誰,只要生不出孩子,她們就會拿兩個孩子作文章,萬一引得王爺對他們注意,事情可就不美了,畢竟他們長得太像王爺。

    所以養在哪裡才能讓王爺見不著、記不得?

    顧綺年從來沒有這樣對過莫離,但她實在太生氣了,連續十天都不同她說話,煮好飯菜也不招呼她。

    莫離小心翼翼,仔細謹慎,這幾天倒有幾分下人的味道了。

    顧綺年不喜歡多想,卻也不是呆瓜,沒事莫離幹麼鼓吹她上街?

    就算是外賊闖入好了,孟側妃隨便一支簪子、一副耳環,都比自己那一百五十二兩更有價值,怎麼,那些東西半樣不動,偏偏偷走她的銀票?

    這叫什麼?叫內神通外鬼,分明是“那位主子”看不慣自己,讓下面的人來幹這勾當、等她身上沒錢之後呢?鼓吹她去偷孟側妃的嫁妝?再來呢?以竊盜為名要她的小命?顧綺年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值得被惦記?

    顧綺年不理莫離,莫離都快要憋死,雖然還是有得吃、有得睡,雖然還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可,就是很難受啊……她再也忍不住了,丟下鋤頭,沖進廚房。

    顧綺年在醃泡菜,她把一棵棵白菜埋進新甕裡,明知道莫離站在自己跟前卻不肯抬頭。

    “你到底要氣到什麼時候?給個期限。”莫離朝她揚聲大喊。

    顧綺年別過臉,不回答。

    “又不是我的錯,我又沒有偷你的銀票。”

    不是她偷的就沒她的事?真把她當成笨蛋啊!

    用力吐氣,顧綺年直起腰,問:“你知不知道有人要來偷銀票?”

    她可以說謊的,但是……接觸到顧綺年那雙澄澈通透的陣子,謊話在舌尖繞了兩圈,還是吞回去。

    “你明知道有人要來偷銀票,還故意說服我出門,你說,這樣算不算幫兇?”

    莫離想找幾句話替自己反駁,可是……怎麼反駁啊,顧綺年又沒說錯。

    “那些錢不全是我要花的,你想吃好的、穿好的,想讓日子過得順利一點,都得靠那些錢,現在銀票不見了訴我,以後日子要怎麼過?你可別指望王妃會送銀子過來。”

    “我不是說過,孟側妃那邊隨便賣一支簪子,就比你的銀票還值錢。”

    “是你希望我當小偷,還是你的主子要我當小偷?他的目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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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42: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長相是最好的證據(2)

    顧綺年問得莫離說不出話,她要是知道王爺這莫名其妙的舉動是為什麼就好,她也懷疑、也在猜啊,是因為喜歡顧綺年嗎?如果喜歡,幹麼把她擱著?是因為討厭嗎?討厭的話,幹麼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厚,煩死了,莫離用力抓頭髮,有這種亂七八糟的主子,她怎麼能夠不亂七八糟。

    見莫離不語,顧綺年又說:“如果你那位元主子的目的,是想找機會把我趕出王府,沒問題,我馬上偷,你立刻稟告。如果他的目的是‘打殺’,對不起,我的命雖然不值錢,但我還是很珍惜。”

    “如果想殺你,他根本不需要搞這些。”

    這是莫離第一次正式透露,背後確實有個“主子”,而且還是個奇怪的主子。

    “所以呢?他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但銀票被偷不是我的錯!”能讓莫離振振有詞的,也就這一句了。

    不過這一句,確實是最好的滅火員。是啊,阿離有什麼錯,主子怎麼說,她能不照做?何況阿離也試圖讓她多帶點銀子在身上的,是她的敏銳度太低、觀察力又弱,非要等到事發才弄清楚阿離那句“狗咬呂洞賓”是真的想幫她。

    呼……吐盡心中怨氣,她淡淡回答,“知道了,過來幫我醃泡菜。”

    嗄?莫離樞樞自己的耳朵,她有沒有聽錯?這樣就過了?好了?不氣了?

    莫離怎麼都沒想到,顧綺年居然這麼講道理,早知道這樣就該快點沖過來,跟她對罵幾句,害她憋了這麼多天,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她笑咪咪地湊上前,幫忙把泡菜一棵棵遞過去,她還有些不放心,試探地問:“真的沒事了?”

    “你希望有什麼事?”這裡就兩個人,對阿離發脾氣十幾天不出聲,她也很辛苦好嗎?

    “你不生我的氣了?”

    “不是說,不是你的錯嗎?”顧綺年用她的話堵她。

    “對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不過,再過不久我就自由了,到時沒有人可以叫我昧著良心陷害你,我只聽你的。”

    莫離的話讓顧綺年聯想到她之前說的,衛左那人就是個吃裡扒外的,他吃完你的,還要昧著良心陷害你!

    恍然大悟,原來她指的是這個?搖頭失笑,自己怎麼就不把事情想細一點呢?銀票這件事她也該負點責任。

    她眼一彎,輕聲道:“下次別讓衛左過來吃飯。”

    莫離聞言,眼睛張大,眉心吹過一陣微暖春風,得意揚揚。“好,不讓他吃,饞死他!”

    這時,蹲在屋頂的衛左,眉往下扯,嘴角往下拉,連鼻孔都成半月形,一張陽光帥臉變成半顆老苦瓜,顧姑娘猜出來了……嗚,他就是那個昧著良心害她的小偷啦……

    衛左心中有怨,臭阿離、笨阿離,王爺的腦袋不清楚,怎會讓只有一張臭嘴的阿離去監視顧姑娘,瞧!全露餡了。

    錯,不光露餡,還投向敵方陣營,再過不久,她就要開始演反間計了。

    不行啊,衛右什麼時候回來?得靠他的“美人計”,主子才有機會扳回一城。

    把泡菜醃好,封住甕口,兩人剛走到菜園,就聽門外有人拍門大喊。

    顧綺年和莫離互看一眼,誰沒事會到待春院沾鬼氣?

    “我去看看。”顧綺年快步走過去,拉開木閂。

    幾個月前送她過來的郭嬤嬤,領著兩個瘦棱棱、髒兮兮的孩子站在門邊,她身後跟著三個粗使婆子,各自挑了扁擔,扁擔前後的竹簍子裡裝滿地瓜米麵、油和一些肉蛋。

    看見顧綺年,郭嬤嬤鬆口氣,喊這麼久沒人應聲,她還以為顧綺年被鬼收去了呢。

    “郭嬤嬤,怎麼有空過來,要不要到裡面坐坐?”

    到裡面坐坐?她又沒發瘋!

    前些日子,有兩個不怕死的長工賭得厲害,把月銀輸光,不敢回家,怕沒法子對婆娘交代,不曉得是哪個缺德的,告訴他們孟側妃的嫁妝還放在待春院裡,結果人窮膽子大,他們還真的跑過來偷。

    還沒進門呢,就聽見女鬼號哭的聲音,哭得那是一整個淒厲啊,兩人嚇破膽子,回去後連續發燒半個月,還是大夥兒湊分子,請馬道婆來驅鬼,他們才勉強能夠下床。

    莫離沒聽見郭嬤嬤的心聲,如果知道自己的鬼哭神號真有嚇到人,大概會略感安慰,覺得自己沒白癡得太厲害。

    “不坐了,我是把這兩個孩子領過來給你的。”

    “他們是一個下作女人生的孩子,也不知是真是假,竟敢賴到王爺身上,偏那女人幾年前已經死了,不能出面對質。王妃仁慈,不管真相如何,好好把孩子養大才是正理,反正王府不缺這點糧米。

    “王妃考慮半天,覺得你這裡安靜,地方也夠大,養孩子最恰當不過。你可得好好照顧他們,說不定他們真是王爺的血脈,如果是的話,你可就立了大功勞,往後每個月,前頭都會派人給你送東西過來,算計著點過,餓不著的。”

    郭嬤嬤像默書似的,不讓顧綺年插半句話,眭啦眭啦一口氣把話說完就急急忙忙催著粗使婆子離開這個晦氣地方,好像跑慢一點就會被鬼附身似的。

    看著她們的背影,顧綺年不解,這又是演哪一出?

    低頭,看著兩個怯生生的小男孩,她想伸手摸摸他們,可兩人竟然迅速低頭蹲下,蜷起身體,用手臂護著自己的頭,反應一致到讓人……心酸,是被打慣的孩子啊。

    一個動作讓顧綺年眼睛微澀,這麼小的孩子到底吃過多少苦?

    她蹲下身.,輕輕撫摸他們的手臂,很明顯地一震,兩個孩子像觸電似的縮開,她不放棄,再摸摸他們的頭,他們又退,再摸,再退……漸漸地,退開的弧度越來越小,直到顧綺年柔軟的掌心定在他們的手背上,他們不再反應過度,視線迎上。

    顧綺年對他們露出燦爛的笑靨,溫溫柔柔說道:“不要怕,我不會打你們,永遠都不會。”

    她堅定的眼神像在為自己的話背書似的,兩個孩子慢慢放下手,大大的眼睛盯著顧綺年看,她不禁鬆口氣,改摸為拉,拉起兩人的小手。

    他們手心很粗,她忍不住翻過來,一看,心臟抽痛,眉心緊蹙,上頭有大大小小的傷痕縱橫交錯,這麼小的孩子啊……

    她一皺眉,敏感的孩子們知她不喜,又退縮了,想抽回自己的手,顧綺年立刻將他們的手握緊,刻意笑得歡快。

    “裡面有小雞、有小鴨、有魚還有一對大白鵝,很好玩的喲,以後你們陪我一起住在這裡好不好?”

    小兄弟看看彼此,再看看顧綺年,她很美、很溫柔,而且她說不會打人……

    先是右邊那個輕點一下頭,然後左邊那個也跟著點頭。

    顧綺年上前,笑著伸手擁抱兩人,突地,兩個小小的身子僵住了,直挺挺地,硬得像木棍似的。

    沒有被擁抱的經驗嗎?心扯得更厲害了,她不鬆手,抱著、輕撫著,無比地耐心,直到他們的身子變得柔軟,不再畏懼她的懷抱,她才放開兩人,把手遞到他們跟前,說:“我們一起進去吧!”

    小男孩剛伸手,卻發現顧綺年的手很白、很乾淨,自己的手卻又黑又髒,心一急,便想把手藏到身後。

    “沒關係的。”她堅定地拉過他們。

    她起身,拉著兩人走進待春院。

    一路走,一路口氣輕鬆地說著話,她不想他們太害怕。“餓不餓啊,我給你們做好吃的好不好?”

    肚子早就餓得咕嚕咕嚕響,兩個男孩露出第一個笑容,“好。”

    看見他們終於笑開,顧綺年難得地自吹自擂。“我做菜很厲害的喲。”

    第一步是最難的,在孩子們露出笑容後,他們之間的距離跨近一大步。“我吃飯也很厲害。”

    顧綺年笑彎眉毛,彎下腰,摸摸說話的小男孩,回答,“那我們等一下來比賽,看是我煮飯厲害,還是你吃飯厲害,好不好?”

    “好。”男孩一起點頭。

    遠遠地,莫離就看見他們,她不明所以,但是小小的髒孩子讓她想起逃難的自己,不說不問,她湊上前,笑著接話,“你們輸定了,綺年煮東西真的很厲害,不如你們跟我比吃,看誰吃得又好又快。”

    兩個小男孩看看顧綺年再看看莫離,這裡的人好像都……很好……

    點點頭,又是剛才說話的那個男孩,“我會裸。”

    “哈哈,別說大話,我吃東西也很厲害。”莫離朝他們皺皺鼻子,惹得兩兄弟又笑了。

    後來他們才曉得,活潑多話的是弟弟,沉穩得像個小老頭的是哥哥,哥哥永遠跟在弟弟屁股後面收拾殘局,而弟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哥哥教訓。

    顧綺年說:“你帶他們去洗手,我先給他們弄些點心墊墊肚子。”

    “沒問題。”

    莫離不嫌棄他們身上髒,一手抱起一個,怯生生的小孩被她高高抱起,嚇得大聲驚呼,但下一瞬立刻搗緊嘴巴,大大的眼睛望向莫離,害怕她生氣。

    “搗嘴巴幹麼?害怕就尖叫,高興就大笑,這才正常啊!來,哈哈哈哈……”

    她帶頭大笑,兩個孩子猶豫了一下下,鬆開手。

    “呵呵……”笑得很輕,像重度氣喘病患者。

    太小屍,再試一次,哈哈哈哈哈莫離笑得力拔山河、雄壯威武,樣子滑稽得讓人忍俊不住,兩個孩子這下子真開心了,呵呵笑不停。

    莫離滿意地蹭蹭兩人。“不錯哦,孺子可教也!”說著,她抱起孩子,飛跳著往井邊奔去。

    沒多久,孩子們清脆的笑聲、嬉鬧聲傳進廚房裡。玩開了嗎?顧綺年往外探去,淡淡的笑意漫入眼簾。

    衛左站得高,看得清楚,在顧綺年去開門時,他幾個縱身,從屋頂、樹梢一路飛過去,把郭嬤嬤說的話全聽進耳朵裡。

    王妃竟把徐寡婦生的孩子送到待春院?太聰明了吧,爺見不到孩子,要不了多久就會把他們拋到腦後。

    想起徐寡婦,又想到剛小產的張柔兒。

    唉,張柔兒明知道是誰下的黑手,硬是憋著、攢著,等著找個恰當時機把事情鬧大,王府後院的女人,就沒一個簡單的。

    比較起來,待春院這位就……可惜爺不愛啊,真奇怪,顧姑娘這麼好的性子、這麼好的樣貌,爺怎瞧不上眼?

    衛左施展輕功,將擺在門外的六個竹簍子飛快搬到蔚房門邊。

    廚房裡熱火朝天,顧綺年說話算話,一進蔚房立刻往灶裡添柴,動手做好吃的。

    她先把饅頭切片,把剩下不多的牛奶加上蛋液、糖打勻。

    看著碗裡的牛奶,這是衛左弄回來的,唉……顧綺年對衛左那點火氣消了。

    雖然他的實質工作內容是“監視”,但他沒少幫過自己,那堆怎麼用都用不完的柴火是他的功勞,廚房裡永遠不見底的水缸,也是他的幫忙,更別說菜圃、種子……算了,生氣他做什麼,他能違背主子的命令嗎?

    搖搖頭,把饅頭泡進牛奶蛋液中,等饅頭片吸滿汁液,放進鍋子裡文火慢煎,不多久香氣撲鼻,站在門口偷窺的衛左快流口水了。

    把煎好的饅頭盛盤,她這才想起大門外還有六個裝滿食物的竹簍子,趕緊轉身往外跑。

    她的動作太突然,衛左措手不及,在顧綺年出門時匆匆縱身往上一竄,蹲回他的屋頂上,顧綺年先是被衛左的身影嚇一跳,這才發現被搬到門邊的竹蔞子,失笑,這傢伙是在向她認錯?

    她把饅頭端到廳裡,對著井邊方向喊,“阿離,把孩子帶進來,可以吃了。”

    “好,馬上!”水玩到一半,莫離匆匆忙忙幫他們檫拭乾淨,又是一手夾一個,把孩子抱進廳裡。

    身上有點濕,但小小的臉洗乾淨了,是兩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娃,很瘦,但一雙靈活大眼黑白分明,看起來相當聰明,他們的五官和王爺長得很像,怎麼會是“賴到王爺身上”、“沒憑沒據”?

    他們的長相就是最好的證據。

    “快過來坐。”

    顧綺年把一個孩子抱到桌邊安置好,莫離把另一個也抱上桌,每個人的盤子裡擺兩片饅頭,莫離也分到一份。

    顧綺年想了想,再歎口氣後,仰起頭對著屋樑揚聲喊,“屋頂上的,再不下來就沒得吃了。”

    蹲得好好的衛左聞言,眉一彎,眼一眯,咻地一下跳到地面上。

    就說顧姑娘人善脾氣好,明明知道他兼職小偷,還願意招待自己。衛左抓抓頭、搔搔腦,笑得很客氣、很斯文、很……曼妙,也很……對不起……

    “綺年,你說不給他吃的。”莫離哇哇大叫,怎麼可以出爾反爾啦,這傢伙是個大胃王,他每次出現她都吃不飽。

    “誰讓他跟你一樣,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顧綺年冷眼一丟,莫離敗下陣。

    她嘟著嘴反駁,“不一樣好嗎?他沒那麼身不由已。”意思是,衛左和衛翔儇的交情比較好,哪像她,八成偏向顧綺年……哦,不,是偏向食物這邊。

    顧綺年沒理她,衛左得意地拉開板凳坐下,拿起饅頭咬一口,哇,香、甜、濃郁……讓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

    衛左問:“這是什麼,這麼好吃?”

    “法國吐司。”顧綺年想也不想地直覺回答。

    “法國?在哪裡?吐司又是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顧綺年腦袋打結。是哦,法國在哪裡?她也不知道啊,只不過……城堡式建築、塞納河’金字塔……一堆影像爭先恐後冒出來,把她的腦袋塞得滿滿,她無法解釋它們的出現……抬眸,發現兩個小孩也巴巴地看著自己,等自己回答。

    她回神,試圖回答道:“吐司是一種用麵粉發酵、烤出來的麵點,可惜這裡沒有烤爐,只能用饅頭代替,不然我可以做出更道地的法國吐司。對了,衛左,你能找到牛奶,有沒有辦法找到奶油?如果有奶油,我可以做更多好吃的點心。”

    一聽到好吃的,兩個吃貨瞬間瞠大雙眼,滿臉盡是笑意。

    莫離在桌下踢他一腳。“怎樣,找得到嗎?”

    衛左問:“什麼叫奶油?”

    “用牛奶或羊奶做出來的油脂。”

    “你說的……是不是酥油?”

    酥油?那個比奶油更好!“對啊,你能找到嗎?”顧綺年問過一些商家,沒人聽說過。

    “可以,我認識一位元大叔,每次去他家裡,他老做酥油茶請我,好喝得緊。”

    “太好了!”顧綺年興奮不已,她都想放棄了呢!

    自從銀票丟掉後,她不斷想著如何生財,原本想烤點小餅乾到外面賣,多少掙點銀子,可是材料來源短缺,讓她有點沮喪。

    “大叔飼養的牛多嗎?可以提供更多牛奶嗎?”

    “放心,夠多的了,別人養牛是為著耕田,他養牛是要擠奶,我還嫌棄他,牛奶有什麼好喝的。”見顧綺年不生氣,衛左索性聊開了。

    “牛奶好得很,既營養又健康,給小孩子喝再好不過。”說著,她看著兩個小孩瘦削的臉龐,心疼說:“以後我要每天給他們喝牛奶,把他們養得白白胖胖,頭好壯壯。”

    “行,我下午就去一趟何大叔家。只是……顧姑娘怎麼知道酥油?很少聽人吃這個。”

    衛左一句無心的話問得顧綺年沉默,她也想知道,為什麼她會做別人不會做的菜,為什麼她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在別人眼裡是不可思議,為什麼她的腦袋裡總是浮起一些奇怪的畫面,一堆這裡找不到的東西?

    她試著思考分析,只是每次認真起來,就會頭痛心悸,到最後所有的問題會形成三個字:我是誰?

    她是誰?不曾讀書的顧綺年為什麼會認字?不曾下廚的顧綺年為什麼會有好廚藝?擅長女紅的顧綺年為什麼非要逼不得已才肯動針線?

    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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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日子忙得團團轉(1)

    莫離見顧綺年久久不發一語,是不能說的秘密嗎?不能說就不要說,她不會挖,也不許衛左探問。

    她轉移話題。“綺年,你知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竟然叫徐大、徐二欸,那個當養娘的實在沒誠意,給孩子取這種名字.小如我們幣他們取新名字好不好?”

    顧綺年微笑,他們的名字該由那個做爹的取,她怎能越俎代庖?

    “取個小名好了,告訴綺年阿姨,你們最喜歡什麼?”

    徐大看徐二一眼,猶豫一下後,說:“我喜歡春天,不必每天掃雪。”徐二緊接著說:“我喜歡夏天,夏天洗衣服,手指不會痛。”

    短短的回話,讓三個大人眼眶紅了,還以他們會說喜歡糖、喜歡肉、喜歡蕩秋千,那麼就叫糖糖、肉肉、千千……沒想到他們竟是喜歡春天、夏天。

    心發酸,顧綺年看著他們的目光更加柔軟。

    莫離氣不過,手掌往桌面一拍,用力站起來,大有找人幹架的氣勢。“居然讓這麼小的孩子在冬天掃雪、洗衣服,他們的養母有沒有良心啊?”

    顧綺年摸摸孩子的頭,試著拉出微笑,說:“以後哥哥就叫春天,弟弟就叫夏天,好不好?”

    “好。”兩人乖乖應話。

    衛左接話,“現在是夏天,夏天最好玩的就是水了,等一下吃完我們一起去玩水,好不好?”

    玩水?春天眼底透出一絲驚惶。

    夏天連忙搖頭,說:“養娘知道會拿大棍子打人的。”

    “她敢?!那個什麼鬼養娘的,要是敢來這裡,我就拿大棍子把她打出去!”莫離義憤填膺,滿臉忿忿不平。

    衛左說:“她要是敢來,我把她綁起來吊在樹上,讓你們拿水往她身上潑,好不好?”

    想到那個畫面,夏天噗地一聲笑出來。

    原來玩水不是壞事哦,春天眉頭開了,大大的眼睛彎了,他在笑,可是莫名其妙地鼻子酸酸、眼睛熱熱,眼淚自已滾下來。

    春天強忍淚意的表情讓人心疼不已,顧綺年握住他的手,鄭重堅定地說道:“春天、夏天,記住姨的話,只要你們在我身邊一天,我就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們,心裡有什麼話,一定要告訴我,不要藏著憋著,喜歡要說、不喜歡也要講,高興、不高興通通要告訴我,讓我知道,好不好?”

    兩個乖巧的孩子點點頭,莫離心疼地往他們盤子裡放兩片饅頭,催促他們快吃。

    顧綺年沒陪著吃,逕自走到書房。

    她從抽屜中取出兩張紙,細讀一遍,走回廳裡,交給莫離。

    “阿離,這是兩份食單,你去問問福滿樓的許掌櫃願不願意買下食單,我不確定可以賣多少錢,你儘量和他討價還價,能多賣一點是一點。

    “拿到銀子,你先去成衣鋪子買幾套小孩子的衣服,訂兩床被褥,再帶一些麥芽糖、黑棗和紙筆回來,春天夏天長這麼大了,應該開始讀書學認字。”

    她不確定食單能不能賣得出去,但上回在福滿樓裡露一手,也許有機會。

    “好,我馬上去。”莫離把盤裡剩下的饅頭全塞進嘴巴裡。

    春天、夏天見狀也學她,塞得嘴巴鼓鼓的,模樣可愛極了,逗得一屋子人全笑開。

    “想不想和小雞小鴨玩?”

    “想!”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一起點頭一起笑、一起露出期待的目光,那畫面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顧綺年把他們抱下桌,一手牽一個,領著他們到後院。她多囑咐兩句,讓春天、夏天別亂跑,尤其大人不在身邊,絕對不可以靠近池塘。

    春天、夏天乖乖點頭應下。

    走回廳裡,衛左已經把桌面收拾好,碗盤洗淨。

    顧綺年搬著柴火走到浴房外頭,浴房裡有個用石頭砌成的大浴池,下方是挖空的,用來放柴燒火,直接把池子裡的水加溫。

    搬進來這麼久,她從沒用過浴池,平日洗澡都是在灶房燒一鍋水,再提到浴房裡用,總覺得泡澡費柴費水,不符合經濟效益,但為了春天、夏天,她決定奢侈一回。

    衛左看見顧綺年在添柴,自動自發拿起水桶,來來回回把浴池注滿水。

    天氣有些熱,水溫不需要太高,等柴火燃起,她就回到主屋打掃收拾。

    她和莫離分住在兩間下人房,扣掉用來吃飯的小廳、書房,只剩下這個房間可以睡人,就讓孩子睡在這裡吧,床夠大,春天、夏天再會翻騰也摔不下來。

    做出決定,她開始檫桌子,把僅剩的一套被子拿出來曬,再把裡裡外外徹底打掃一遍。衛左挑完水,再把廚房的水缸注滿後,走進主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看著他的臉,顧綺年惡作劇一笑,回答道:“有啊。”

    她轉身,拍拍已經收拾好的木箱,說:“這裡面是孟側妃的衣服首飾,麻煩你送到主子跟前,轉告你的主子——

    待春院裡沒有巡夜婆子,也沒有守門侍衛,總會有幾個不長眼的小偷跑進來偷東西,綺年擔心這些貴重物品被偷,還是請主子自行保管。”

    刷地,衛左額際冒出三道黑線,這、這、這不是繞著彎子罵人嗎?那個小偷就是……

    夜了,天空一彎月牙兒,樹梢頭,徐徐涼風吹過。

    蕭瑀坐在粗粗的樹幹上,不怕死地兩條腿晃晃蕩蕩,她仰著頭,用力吸一口空氣裡的花香味兒,眼睛笑成兩道彎月亮。

    她的手忙著呢,忙著把一顆顆蜜汁核桃往他嘴裡塞。

    唉,名不副實,哪是什麼蜜汁核桃,根本就是熬糖做出來的,不過是取個好名字,聽起來尊貴些。

    衛翔儇坐在她身邊,環住她的腰,生怕她掉下去,可她膽子大得很,兩條腿越晃越用力。

    衛翔儇是被蕭瑀從書房里拉出來的。

    蕭家和靖王府只有一牆之隔,第一次見面,是她的風箏掉到他家院子裡,她沒讓下人上門討回:卻自己搬了梯子爬牆。

    小小的、圓圓的、很可愛的粉嫩臉魔上掛著甜甜的笑意,她不漂亮,卻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他喜歡她的眼睛,會說話似的。

    他們變成朋友,蕭瑀的形容詞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衛翔儇不快樂,他的個性很悶,小小的年紀就把“不苟言笑”發揮到淋漓盡致,但這不能怪他。

    他的爹早亡,他是遺腹子,辦完父親喪事之後,母親就搬到待春院裡。

    他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別人家的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感情好到不得了,而他們家的寡母不疼愛唯一的兒子,他剛出生,他就連同奶娘一起搬出待春院,唯有短暫的晨昏定省,他才會記得自己還有個親娘。

    偌大的靖王府是他一個人的天下,可是他並不快樂。

    衛翔祺是他第一個朋友,小瑀是第二個,他和大哥一起念書、打獵、習弓馬,和小瑀只能說些無聊的屁話,但是無聊屁話說著說著,兩人常會無聊地捧腹大笑。

    一直到很久以後,衛翔儇還會想起,開懷大笑這件事是不是小瑀教會他的?

    她抱著蜜汁核桃翻牆的時候,衛翔儇正在念書,明天皇上要考校他和大哥功課。

    “如果我明天書默不出來,你得負責。”衛翔儇把一口核桃咬得嘎吱嚷吱響。

    “如果你明天把書默出來了,都是我的功勞。”她嘻皮笑臉地回答。

    “書是我默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腦子好會事半功倍,腦子不好會事倍功半,核桃呢,恰恰是用來補腦子的好東西,待會兒吃下去,保證你看兩遍就能記牢。”

    “最好是。”

    她自信滿滿地回答,“當然是。”

    “哈、哈、哈!”他笑得很挑釁。

    她擠擠鼻子說:“背那些之乎者也多無趣啊,你們上課都不會睡著嗎?”

    “你聽過‘苦讀’,有沒有聽過‘甜讀’?我還沒聽誰說過讀書是件趣事。”

    “誰說的,讀書其實挺有意思的,只看你會不會從正確的角度切入。”

    “正確角度?比方……”

    “請問:世界上最天才的人是誰?”

    “誰?”天底下的人那麼多,各有各的優缺點。

    “賈島啊!‘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三年才作出兩句讓人痛哭流涕的詩,你說他天不天才?”

    噗,他嗆到了,一面笑、一面咳,緩過來後戳了她額頭一記,“歪理。”

    見他笑得歡,蕭瑀賣弄得更起勁。“再猜猜,哪個文人是大臉、大鬍子的醜八怪?”

    “誰?”他唯讀過文人雅士的詩,沒看過他們的畫像。

    “蘇東坡啊!‘去年一滴相思淚,今日未流到腮邊’,‘口嘴幾回無覓處,萋萋芳草掩洞天。’”

    衛翔儇大笑,掐上她的小胖臉。“你都是這麼讀詩的?先生不被你活活氣死?!”

    “何必呢,死背詩書有什麼意思,要懂得活用才行。”說完,她搖頭晃腦背起詩。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蛾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瞧,知道她後悔偷靈藥,我便善心大發,幫著把靈藥偷回來,快吃吧!”她又往他嘴裡塞一把核桃。

    “什麼鬼靈藥?”

    “補腦的大靈藥啊,記得哦,嫦蛾追問你靈藥在哪裡,夜夜心,就是你的錯了。”

    他們說著無聊廢話,笑著笑著,然後她盯著他看不停,可千萬別老實說,萬一她吃完藥飛回月亮,又要碧海青天說:“衛翔儇,你笑起來真好看,以後要常常笑,好不好?”

    她的話引得他耳朵發熱,他沒回答,只是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笑容不歇。

    突然間,一陣大風吹來,蕭瑀沒坐穩,整個人往後摔。

    他嚇一大跳,連忙提氣竄身往下飛。

    蕭瑀把手伸得很長,沖著他大喊,“救我,阿儇,救我……”

    他伸長手臂、試圖抓住她,他碰到她的手指頭了,可是她的手指好冷……他抓到她的手腕了……她揚眉一笑,淚水卻從眼角滑落,輕輕對他說:“對不起……來不及……”

    他沒有眨眼,他不放棄,他用盡全力扣住她的手腕,他不允許“來不及”發生。

    然而,眼睜睜地,他看著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中斷掉,粉碎,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紅紅的臉變得蒼白鐵青,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皮膚肌肉一點一點消失,最後變成一副枯骨他們還在往下墜,他放聲痛哭,他的眼淚灑在她的骨頭上,他的尖叫聲不斷在夜空中飄蕩……

    猛然自床上一躍,彈身坐起,衛翔儇壓著喘息不定的胸口,夢中的情境在心頭沸騰翻攪,像被滾燙的岩漿吞噬,他痛得連呻吟都無法。

    是小瑀想告訴他什麼?是小瑀遭遇不測嗎?

    不會的,他命人暗中查過,小瑀過得很好,劉銨待她無微不至,他沒有納妾收通房,夫妻相敬如賓,孩子乖巧聽話,鋪子的生意很好,她……她會過得很好……

    說過幾十次“小瑀過得很好”之後,胸腹間那口氣緩緩舒展開了,沒錯,他只是作了個惡夢,小瑀沒有不好……

    是衛北親自調查的,他做事向來仔細,他說蕭瑀剛嫁進劉家時,劉家一貧如洗,蕭瑀用嫁妝開了很多飯館酒樓,這些年劉家上下能過富裕日子,全仗妻子的經營。

    蕭瑀性子聰明穎慧、古靈精怪,蕭叔父常說,可惜她不是兒子,否則蕭家定能更上層樓。

    可就算不是男子,她也能將那點嫁妝經營成這番樣貌,誰敢看不起她的能耐?所以聰明的蕭瑀,絕對會讓自己過得平安順遂。

    沒錯,就是這樣子!

    安穩了心情,衛翔儇起身下床,走到桌邊,他從木匣子裡拿出兩張食單。

    是因為它們,他才會作惡夢的吧……

    莫離把食單送進福滿樓,許掌櫃作主,用一百兩銀子把食單買下,這個價錢並不苛刻,只是當他看到食單後,心潮翻湧不定,那筆字、那個內容……先寫菜肴名稱,再寫材料,然後是製作方法、注意事項,讓他一看再看的是食單最後部分的“撇步小叮嚀”。

    沒有人這樣寫的,他翻遍所有和做菜有關的書冊,沒人寫過這個,什麼叫做“撇步”,沒有任何蔚子知道,更別說是那筆字了,那筆和蕭瑀一模一樣的字。

    閉上眼睛,緩緩吐氣,衛翔儇輕撫食單,低聲念著她的名字:顧綺年,你到底是誰?

    天未大亮,衛翔儇本想直接穿過後院進待春院,卻在前院、後院中間的小門處站了一會兒後,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走出靖王府,繞一大圈,轉到靖王府後門附近,那裡有一處空置的宅子,院子很大,房間只有三間,除桌椅之外沒有其他東西。

    他走進中間的屋子,推開一面牆,出現兩層樓梯,把牆掩上,他走下樓梯,樓梯下方有一條長長的甬道,牆面處掛著二十幾顆夜明珠,夜明珠散發出的微淡光芒照亮了黑黑的密道。

    這是他第三次走進這條密道。

    第一次,是跟著皇上來,之所以會跟著皇帝走進密道,是因為他發現真相。

    母妃對自己總是淡淡的,這種疏離讓他的孺慕之情很受傷,他曾經問過奶娘,為什麼母妃不喜歡自己?

    奶娘無法回答,只能紅著一雙眼睛哽咽,無論他再怎麼追根究底,也不過追出一句——“你娘命不好。”

    七歲的他能夠認同這句話,年紀輕輕便為父王守寡,命確實不好,他甚至認為自己和父王長得太相像,母妃看著自己的臉會想起父王,更加悲傷。

    但十歲的他就沒有那麼好說服了,果然——

    那次,是在外頭和人打架了,他也想任性一回、耍賴一次,想和別人一樣賴在母妃身上哭,所以他偷偷溜進待春院,卻沒想到會在待春院裡看見皇上。

    皇帝把他帶進地道裡,鄭重告訴他,“你已經長大,有資格知道自己的身世。”

    皇上與母妃相識在未成親之前,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

    皇上和親弟弟靖王同時向外袓求娶母妃,外袓沒有想太多,便點頭應下,外袓把母親嫁給父王,卻把孿生妹妹嫁給皇上。

    父王不識母妃,根本不知道母妃心儀皇上,但皇帝在新婚夜就曉得貌似形似、性情卻截然不同的女子並非自己想要求娶的物件,但是錯誤造成,無法改變。

    母妃是個認命的,既已嫁入靖王府,便一心一意好好對待丈夫,操持中饋。

    然而姨母命薄,難產離世,連腹中孩子也沒留下,同一年,父王重病而亡。

    當時,皇帝經常進出王府為父王上香,而父王的江側妃已懷有身孕,她一心一意除去母妃,竟大膽下藥,企圖令母妃淫亂王府後院。

    不料,這一幕被皇上發現,皇上原意想解救母妃,卻在意亂情迷之際控制不住自己,鑄下大錯。

    那一夜,母妃懷上自己。

    夫死妻卻有孕,事情傳出去,母妃定然無法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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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43: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日子忙得團團轉(2)

    江側妃不知道那個晚上的男人是誰,正氣恨計謀失誤時,母妃有孕的消息傳出,她心中大喜,本想進宮向皇太后告狀,以淫亂罪逼得母妃自盡,之後她便可順理成章接手靖王府。然而,皇上哪容得自己被算計?

    皇上讓母妃搬進待春院,派宮中侍衛團團保護,更從宮裡調出兩名嬤嬤“照看”江側妃,直到此刻她才曉得自己機關算盡,卻把自己的命給算進去了。

    江側妃無福,足月後卻產下死胎,她瘋言瘋語,硬是誣賴王妃下毒。

    天曉得,這無憑無據的指控打的是皇帝的顏面,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替自己的親弟弟留下血脈。

    一個發瘋的女人,自然不能活得太久,產下死胎之後,江側妃“傷心過度”,月子沒坐完就追隨孩子而去。

    被她這樣一鬧,衛翔儇提早兩個月出世,成了靖王爺的遺腹子。

    皇帝在密道裡告訴衛翔儇,他的母妃過得不快樂,她感到深深的罪孽,她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她自恨自怨。

    皇帝也老實告訴衛翔儇,這件事不能讓第三人知道,為了皇家的顏面,他永遠只會是靖王世子,但會給他無上的尊榮與富貴。

    衛翔儇抬頭挺胸,滿臉傲骨,回答,“我不想當皇子,更不想要那把龍椅,而且我要的尊榮富貴不需要別人給,我會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他的答案讓皇帝感到無比的驕傲光榮,這才是他的兒子、他的血脈!

    他的身分,衛翔儇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只除了蕭瑀。

    他告訴蕭瑀,因為她是第一個帶給他溫暖的女孩。

    蕭瑀聽完故事後,沖著他一笑,說:“有差嗎?你還是你,人的價值要靠自己創造,而不是靠父母袓先給。”

    那次,他激動地抱住蕭瑀,知道這天地間有一個人,她的想法、她的靈魂與自己如此契合,他怎能不激動、不衝動?

    那一刻,他下定決心,他要娶她,他要蕭瑀陪自己走一輩子。

    衛翔儇第二次走進這條密道,是為了衛翔祺,他領著大哥走過父皇曾經走過的地道,讓他與孟可溪再續前緣。

    這條密道成就了他們的愛情,也為他們帶來第一個子嗣。

    他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他會為了自己,再度走進來。

    天亮了嗎?應該天亮了吧,所以……他們在吃早膳了嗎?

    莫離形容過他們的早膳,很簡單的米粥,卻被她說得好像天上有人間無似的,能嘗到是累積多少代的福分。

    誇不誇張?很誇張!不過他的確清楚,莫離的舌頭有多刁。

    衛翔儇在大衛王朝開了十七家酒樓飯館,都是當地首屈一指的,但她吃過一圈後,給他的評語皆是“尚可”、“勉強”、“馬馬虎虎”。

    每次聽到評語,他都會回她一句,“你就當一輩子的牙籤吧。”

    她連當棍子的資格都沒有,當牙籤已經是他寬容了——這個沒胸部、沒屁股、沒腰身,還敢說自己是女人的女人。

    四個月了嗎?應該還不到,不長的日子牙籤卻大了好幾號,該凸的、該翹的地方多了肉,衣服繃得讓人看著難受。

    衛左甚至說:“衛右回來後,肯定會鬧著主子爺把他的阿離找回來,因為那丫頭已經好看得不像牙籤了。”

    所以儘管莫離說話誇張,他還是願意相信,尤其吃過顧綺年炒的空心菜之後。

    到底了,他一步步爬上階梯,推開門,主屋裡面已經沒有人。

    衛左回稟,這屋子是春天、夏天住的。

    春天、夏天?堂堂靖王爺的兒子居然是這樣取名字的——你喜歡什麼?

    如果他們回答喜歡小狗、小貓,他的兒子是不是要叫狗狗、喵喵?什麼鬼法子,偏那兩個孩子很高興、更自信,因為顧綺年把他們的話聽進去,並且認真對待。

    忍不住地,他又想起莫離說過的,她說:“顧綺年就是會讓身邊的人感到自在舒心啊!”

    她真有那麼好?連半點壞心眼都沒?對孟可溪留下來的嫁妝真的不上心?

    莫離轉告了她的話,有點諷刺、有些挑釁,她還真是不在乎惹火自己!

    這樣的顧綺年,再度讓他感到迷糊,他問著重複過幾百次的話——她還是那個顧綺年嗎?為了自保,拿刀子劃過他喉管的女人?

    屋子裡整理得乾淨整齊,他對偷窺沒有興趣,卻還是打開櫃子。

    春天、夏天的衣櫃裡有將近十套衣服,質料不是頂好,卻是結實舒服的,床上的棉被疊得有些亂,但看得出盡力了。

    是春天、夏天自己動的手?

    房間裡還有一張長長的軟榻,是幾年前大哥命人打造的,只因為孟可溪想要。

    現在它成了衛左睡覺的地方,衛左說,是顧綺年吩咐的,怕春天、夏天半夜驚醒,有大人在身邊比較好。

    衛左欣然接受,是啊,睡軟榻怎麼都比睡屋頂舒服。

    衛左和莫離的態度讓他自省:他是不是個失敗的主子?

    為什麼他給莫離和衛左的任務是監視,到頻來卻一個變成顧綺年的寵物,一個變成奶娘之類的角色?

    走出主屋,左邊是書房,右邊是小花廳,辦過去就是下人房,聽說他們都是在花廳裡吃飯的。深吸一口氣,空氣裡有淡淡的食物杏,遛賺約聽見灶房裡有鍋鏟翻動的聲音。

    踏出房門,放眼望去,他愣住了——這裡是……待春院?

    沒有僕婢,沒有長工,就一個女人和兩個監視的人,可是顧綺年竟然能把待春院變成一個家?有人味、有笑聲,鮮活生動的家?

    長滿荒草的花圃變成菜園,放眼望去一片鬱鬱青青,剛種下的青江菜,一棵棵從泥土中探出頭來,番茄奮力往上爬,幾根樹枝搭成的簡單架子上,綠的紅的,結實累累。

    白色的辣椒花開一堆,綠色的葉子成了點綴,幾條性急的小辣椒透出漂亮的澄紅,一球球的包心菜、一棵棵的小白菜……生命力旺盛。

    衛翔儇的視線停留在番茄上,它們被種在菜圃裡,是因為顧綺年拿它們當“菜”嗎?番茄果實顏色鮮豔亮眼,在院子裡擺上一盆,紅紅綠綠的很賞心悅目,百姓常會種來觀賞。

    他知道番茄可以吃,是因為蕭瑀,她愛吃,什麼新鮮貨都要嘗嘗,嘗著嘗著讓她試出不少好味道。那麼顧綺年呢?她怎麼知道番茄可以吃?

    縱身飛上屋頂,就見衛左盤著腿,坐在上頭監視整個待春院。

    發現主子爺,衛左急急起身行禮,衛翔儇揮揮手,自己尋一處坐下。

    衛左跟著蹲在王爺身旁,呼……他下意識拍拍胸口,暗道一聲“僥倖”,事實上,他已經很少待在屋頂上,要不是還牢記王爺的吩咐,偶爾飛上來點個卯,不然……他都快換主子了。

    這裡的視野確實不錯,衛翔儇前後眺望,屋子前頭是菜園,後面搭了瓜棚和曬衣架,架子上剛晾的衣服還在滴水。

    後院很大,一堆新劈的木柴堆成一座小山丘,那是衛左的功勞吧?

    屋子右邊是池塘,池塘旁邊養雞養鴨,塘裡的枯枝敗葉撈得乾乾淨淨,蓮花迎著朝陽開得燦爛熱烈,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清冽花香。

    屋子左邊有幾棵老梅樹,是母妃搬進待春院那年種下的。顧綺年剛住進來的第二天,打下梅子,醃了兩大缸,衛左偷了一包呈上。

    衛翔儇不喜歡吃酸的,但他吃光了,別問為什麼?對於顧綺年的問題他都找不到答案。老梅樹旁邊種上兩棵玉蘭花,是莫離想要的,後院的新秋千,是春天、夏天想要的,梅樹下有一組梅花妝,是衛左想要的。

    聽說她很窮、很樞門,卻盡力滿足每個人的需求,聽說她每十天開一次會,聽聽家人的心聲,聽說她堅持春天、夏天讀書認字,不是要他們出人頭地,而是要他們學會足夠的知識,將來好能追求自己的夢想……

    難怪春天、夏天偷偷問……可不可以把姨當成娘?難怪衛左偏心,難怪莫離轉性,難怪他們把被監視的女人當成親人,那是因為……顧綺年先把他們視為親人。

    突然間,滿肚子的羡慕加嫉妒,因為他沒有衛左、莫離、春天、夏天的好運氣;突然間想發脾氣,因為在自己的地盤裡,他卻不是“家”的成員之一。

    衛翔儇渴求家的溫暖,卻從未擁有過,他有很多奴僕屬下,有妻妾通房,他有母親,但是他……不曾有過家。

    不想走了,他想賴在這裡,聽雞鳴鴨叫,看炊煙嫋嫋,聞著食物香,感受家的味道。他很想加入,卻不知道要去哪裡拿加入申請書。

    莫離領著春天、夏天繞著池塘跑,他們一面跑一面背詩,莫離念一句,孩子們跟著念一句。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清脆的聲音傳來,很有精神。衛左分辨不出主子爺的表情是喜是怒?只好沒話找話地說:“是顧姑娘堅持的,她說孩子的記性好,每天都讓小主子背一首詩,待會兒吃早飯的時候,就會跟他們講解詩的內容,小主子很聰明,才短短幾天已經會背很多詩。”

    “他們聰明嗎?”衛翔儇遲疑。對徐寡婦生的孩子,他不抱太大希望。

    “顧姑娘說小主子們簡直是天才,是她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你簡直是天才,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你是怎麼辦到的?我長到十歲的時候,肯定沒辦法像你這麼厲害。”

    “以後你變成狀元郎,騎馬遊街的時候,可不可以帶我一道……”

    蕭瑀總是變著法子誇獎他,誇到他輕飄飄的,誇得他相信自己是全世最傑出的男子。

    她說:“性格創造命運,自信令人勇敢,人不應該害怕作夢,應該努力追夢。”

    衛翔儇緊蹙眉心,明明在說春天、夏天,他想起小瑀做什麼?

    搖搖頭,他問:“還有呢?”

    還有?主子爺想知道什麼,衛左不清楚,乾脆報起流水帳。

    “每日卯時,小主子會自己起床,從不賴床的。小主子告訴阿離,如果賴床,養娘會拿竹枝抽他們,阿離聽見,氣得掄起拳頭要去找徐嬌打架。

    “洗臉刷牙後,顧姑娘會給小主子吃蛋羹、喝牛奶,阿離也想吃,顧姑娘不給,說她再吃下去會胖成一團球,萬一衛右不喜歡,她可不負責。顧姑娘真是太英明了,這種話誰敢跟阿離說啊。

    “吃過東西,阿離就帶小主子去紮馬步、練拳、繞池塘跑圈,不是我愛說,小主子太瘦弱,一點都不像爺兒們,實在該好好練練。

    “練完身子,吃完早飯,顧姑娘就教他們讀書寫字,顧姑娘可厲害了,她寫的書小主子很喜歡,沒事都會拿起來念幾句。

    “上完課是小主子的點心時間,顧姑娘說少量多餐,小主子得多吃點東西才行,顧姑娘可強著呢,頓頓飯食點心都不帶重樣的。

    “點心吃完,顧姑娘去準備午飯,我得負責教小主子數數兒,陪他們玩。然後吃午飯、消食、睡午覺,下午再念點書、整理菜園、寫字畫畫,吃過晚飯,洗完澡就可以上床睡覺。

    “阿離說快要忙死了,也是,多了兩個小主子,顧姑娘從早到晚忙得團團轉,做飯、煮點心,睡覺前還要給小主子講故事,把小主子哄睡了,還得備課……爺,要不要再送兩個奴婢過來?”

    衛左沒注意到,自己的流水帳裡提過多少次“顧姑娘”,不知道自己對顧綺年讚美過多少次,不知道自己把顧綺年捧上天,不知道每次提到顧綺年臉上的笑關都關不住……

    現在,衛翔儇真的認為自己是個很糟糕的主子了。

    眼看莫離領著春天、夏天去清洗,衛左知道早飯時間快到了,可是主子還不走,怎麼辦?他為難地望向主子。

    下一瞬,更為難的事來了,因為顧綺年抬起頭說:“屋頂上的,下來吃飯了。”

    怎麼辦?可以下去嗎?把主子留在屋頂上,自己下去填肚子,會不會太過分?可是不下去……他餓了啊……

    “主子爺,您要不要回……”衛左呐呐地問。

    猛然被一瞪,衛左的下半句話被瞪回肚子裡,王爺的臉色比冰山還冷。

    “怎麼,這裡我待不得?”衛翔儇連聲音都像在下冰刀子。

    冤枉啊,他沒說!整個靖王府是主子爺的,待春院也是主子爺的,連……連顧姑娘都是主子爺的啊,主子爺愛待哪兒誰敢有二話?只不過……

    鼓起勇氣,他小心翼翼地道:“爺,如果我不下去,顧姑娘會過來找我,到時、到時顧姑娘會發現王爺……”

    身為王爺,蹲在屋頂,會不會那個……有失身分?

    衛翔儇輕哼一聲,揮手,讓衛左下去吃飯。

    如蒙大赦,衛左咻地飛下去,衛翔儇越想越不舒服,有這麼急嗎?

    眨眼功夫,他看見三個大人端著飯菜往小花廳走去,兩個小男孩乖乖地跟在他們身後。

    這是第一次,衛翔儇很近地看著春天、夏天,他的視力極好,把他們的眉目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他終於明白,葛嘉琳為什麼非要把他們送進待春院,她算准養在這裡,自己永遠都不會看見吧!

    不見面、不接觸,就不會產生感情,即便兩人長大,即便發現他們和自己長得相像,恐怕也難以親近。

    葛嘉琳是在替自己的孩子掃除障礙呢,只不過,那也得她生得出來才行。

    血緣是種很奇怪的關係,單單一眼,衛翔儇想親近兩個孩子的感覺就很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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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43: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為什麼她們這麼像(1)

    “姨,我做錯事了。”夏天猶豫很久,在顧綺年把盛好的稀飯端過來時,終於鼓起勇氣道。

    顧綺年一愣,溫和問:“夏天做錯什麼事?”

    這是她最神奇的地方,莫離和衛左直到現在還分不清誰是誰,但顧綺年一眼就能分辨,莫離不相信,接連試過她好幾遍,她從沒混淆過。

    夏天垂頭喪氣,春天卻如臨大敵,顧綺年皺起眉頭不理解,不過是尿床,有這麼嚴重?

    衛左用手肘推推夏天,還朝他眨兩下眼。“不是說好不講的嗎?我都幫你處理好啦。”通常三個大人比小孩起得早,顧綺年洗漱過後,就一頭栽進廚房裡備菜、煮飯,準備運動前的小點心,莫離和衛左會到井邊洗衣服、曬衣服,沒有誰命令誰,他們自動自發分工。“姨說,誠實是上策。”

    這麼不懂變通,“不講”和“說謊”是兩回事好嗎?就連說謊都還分善意、惡意呢。衛左擰眉,尿床有關男性自尊,萬一沒處理好,長大後會變成擱在心上、揮之不去的陰影。顧綺年淺哂,說:“我很高興哦,夏天有遵守約定。”

    夏天見顧綺年不生氣,呼地吐一口大氣,鄭重說:“我會遵守約定的,全部全部的秘密都跟姨分享。”

    “好啊,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尿床?”顧綺年問。她發現廚房裡的奶茶失蹤了,是夏天貪嘴?

    “知道。”夏天認真點頭。

    “你說說看。”

    “我夢見一隻大野狼在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都跑不掉。”

    完全沒聯想到偷喝奶茶這件事?難道兇手不是夏天,而是……

    顧綺年轉頭看一眼衛左,他不敢迎上顧綺年的目光,悄悄地把頭撇開,那壺奶茶他有份,而且是“很大”的一份,莫離占的比較小,春天、夏天占得更小。

    誰曉得牛奶加一點糖、一點茶,再加一堆圓圓潤潤的小球會好吃成這樣,他這不是擔心……擔心壞掉就浪費了嗎?

    “大野狼為什麼要追你?”

    “因為我有一隻很香的雞腿,是姨給的,我捨不得吃,一直收在懷裡。”

    顧綺年失笑,不知道是不是餓怕了,春天、夏天常有藏食物的習慣,為這件事她頭痛不已。“大野狼長什麼樣兒?”

    “黑黑的一團,很像鬼,會飛過來飛過去。”

    “夏天見過鬼嗎?怎麼知道鬼是黑黑的一團?”

    春天接話,“是郭嬤嬤說的,說以前有人死在這裡,每天晚上都會變成厲鬼回來,她一直哭、一直哭,還會把人嚇死。”

    “對啊,郭嬤嬤說姨可能已經被鬼弄死,才沒開門。”夏天跟著說。

    “郭嬤嬤還跟婆子們說,如果沒人應門,就要把我們從牆那邊丟進來,我們就跑不出去。”那個時候春天快嚇死了,卻不敢哭也不敢鬧。

    顧綺年心疼地放下碗,把靠近自己的夏天抱在懷裡,輕拍幾下。是嚇著了吧?不敢說出門,只能憋著,任由那份恐懼在心底不斷擴大,形成惡夢。

    “後來呢,你有沒有被大野狼抓到?”

    “有,它的牙齒這麼長、這麼尖……”夏天把手臂撐得很開,表情無比認真。

    “那夏天怎麼做?”

    “我害怕,一直哭、一直叫,然後就、就……尿床了。”他滿臉沮喪。

    衛左連忙插話,“不嚴重,夏天很乖覺,只尿一點點就醒來,沒有漫開,我已經拿去晾,晚上就能用了。”

    顧綺年搖頭,她不在乎棉被怎樣,就算濕得不能再用,頂多讓阿離再去買一床新被子回來,反正她飛進飛出,早已習慣。

    “夏天,姨告訴你,下次再碰到被大野狼追,你就把雞肉丟給它,因為再好的東西,也比不上性命重要,懂不“如果大野狼吃了還想吃我呢?”

    顧綺年被問住了,她只是想教夏天臨危不亂,教他舍輕就重,哪裡想得到他會追根究底。“那你就告訴它,肚子餓的話要動動腦,自己想辦法,不能光靠搶東西過日子。”

    “想什麼辦法呢?”春天問。

    “這世上求生存的方法很多,如果春天、夏天肚子餓的話,姨會怎麼做?”

    “去菜園拔菜,炒給我們吃。”夏天回答。

    “讓左叔去打魚。”春天回答。

    “阿離會跑到外面買糖。”夏天回答。在兩兄弟心裡,莫離就是個敗家的,動不動就到外面買這個、買那個,如果被養娘看到,肯定要拿藤條抽人了。

    “對,可以用勞力換東西吃,可以靠腦子掙錢,方法多得很,不一定要靠著吸人血、啃人肉才能活下去,對不對?”

    春天、夏天不管顧綺年說得合不合理,一概點頭認同,不管怎樣,姨說的通通對。

    她摸摸夏天的頭,再撫撫春天的臉,笑說:“你們要記住姨的話,這世間不是只有靠著把別人踩下去,自己才能活,只要夠努力上進,就能發光發熱。

    “所以你們要好好學習,姨懂得不多,但我會盡所有的努力,把會的全教給你們,只要有學問、有一技之長,你們就能在這世間生存得很好。”

    顧綺年和孩子們的對話傳到屋頂上,讓衛翔儇大翻白眼。

    對野狼說道理?無知淺薄的婦孺,她以為大野狼是穿裙子、戴發簪的嗎?吃人肉就是它求生存的最好方式。

    一技之長?她會做什麼?是對男人獻媚還是煮飯做菜?哈哈,她難道要他衛翔儇的兒子當伙夫?虧她想得出來!

    他正在心裡狠狠把顧綺年撻伐一頓時,卻聽見春天、夏天齊聲應和——

    “我們會認真學習。”

    頓時,衛翔儇額頭黑線滑下。他沒想要送兩個婢女過來,倒是認真考慮要不要送個先生來,要不兩個兒子會不會被顧綺年教歪了?

    “好啦,快點吃飯,待會兒還要上課。”

    顧綺年把夏天放回長凳上,替他把稀飯吹涼,夏天沒張口,卻和春天兩個兄弟四顆眼珠子巴巴地望著顧綺年。

    “怎麼了?吃飯啊!”顧綺年不解,今天的早飯不合胃口嗎?

    夏天皺眉頭,再次強調?“我尿床了。”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

    “那……”夏天猶豫一下,又問:“不必罰跪,不必打板子,還可以吃飯嗎?”

    “姨不要我們了嗎?”春天也追問。

    顧綺年一頭霧水,這是哪樁跟哪樁,話不是已經說開了,怎又繞回原處?

    衛左倒是猜出來了,他苦笑問道:“以前你們尿床,都會被養娘罰跪、打板子,不准吃飯?”

    兩張一模一樣的漂亮小臉同時點頭。

    他們老是招惹出她的心酸,顧綺年歎氣。

    莫離一個火大,把椅子推開,用力起身,又要去找人拼命。

    “衛左,你說,那個徐嬌住在哪裡?”她指著衛左的鼻子問。他是跟在王爺身邊的,事情知道得清楚,徐嬌、徐寡婦的故事都是衛左傳給她們知曉的。

    “行了,你不要添亂。”衛左瞪她一眼。“你還嫌春天、夏天不夠害怕?”

    顧綺年拉過春天和夏天小小的手,還不滿五歲的孩子啊,掌心這麼粗,不知道做過多少工、吃過多少苦。

    “姨告訴你們,每個大人的想法不同,也許養娘認為,小孩子需要吃苦耐勞,需要靠打罵才能記得住教訓,但姨的想法是,身為小孩子,有犯錯的權利,如果從不犯錯,你們怎麼會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所以,犯錯沒關係,重要的是知錯能改,那麼長大之後,你們會少繞一些遠路,少做些徒勞無功的傻事,這個叫做經驗法則。但尿床不是犯錯,尿床是因為你們的身體還沒長好,等你們長得夠大、夠強壯,到時候便是姨想逼你們尿床,你們都辦不到。

    “如果非要檢討有沒有做錯的話,說實話吧,昨天晚上誰偷喝珍珠奶茶?”

    顧綺年正等著他們認錯呢,沒想到兩個孩子同時把手指向衛左。

    衛左不滿了,急忙撇清,“阿離也有喝,你們也有喝啊。”

    “是左叔說,我們要喝一口才能睡。”夏天據理力爭。

    “對,左叔說我們喝了,才不會跟姨告狀。”春天說出關鍵點。

    顧綺年瞥衛左一眼,分明沒有殺傷力,可衛左卻心驚膽顫。

    她笑容很溫柔,嘴巴卻帶上刺,“不錯嘛,這麼小就教他們投名狀,用心良苦啊!”

    “是阿離出的主意。”衛左不講道義,把莫離拉出來一起挨刀。

    莫離揍不到徐嬌,脾氣已經不好,衛左還不知死活把她拉出來擋刀,想也不想,拳頭一揮往他臉上揍去。

    衛左不敢回手,只能東藏西躲,躲開莫離攻擊。

    頓時,屋子裡炸鍋了,叫好的、喊加油的,笑聲、鬧聲震得衛翔儇耳膜發痛,連吃頓飯都不能好好吃嗎?非要鬧成這樣。

    他撇撇嘴,臉上不屑,可心裡甜甜暖暖,他也想要加入這樣的熱鬧,只是……顧綺年的話,重重壓上心頭……

    不想吃中飯、晚飯,不想碰任何東西,他像一灘爛泥巴,動也不想動。

    今天他犯錯了,這個錯很嚴重,連大哥都受到牽連,被罰在禦書房前跪一個時辰,膝蓋跪得紅腫。

    他滿肚子抱歉,大哥還忙著安慰自己,大哥越是這樣,他越難受。

    奶娘勸不動他,竟然讓小廝搬梯子爬過牆,把蕭瑀叫到他跟前。

    她不急著勸他,只把一塊糖放到他嘴邊,說:“嘗嘗,我的手勁小,黑棗磨得不夠細緻,不過味道還不錯。”

    他不應聲,背過身子,把頭埋進床裡,半晌,他聽見蕭瑀在自己身後咬著糖塊的聲音。

    他噘起嘴,暗罵一聲“沒良心”,竟然自顧自吃起來?這時,他聽見她慢悠悠地說——

    “你只是個孩子,本來就有犯錯的權利,如果因為犯錯而責怪自己,讓自己一蹶不振,那就是傻子了。”

    他憋不過氣,猛地轉身坐起,怒道:“你懂什麼,誰說小孩有犯錯的權利?你知不知道,我推皇后娘娘一把,把她的孩子給推沒了,大哥為了保我,被皇上罰跪。

    “禦書房前人來人往,堂堂的大皇子這一跪丟的不是面子,還有地位、權力、未來。那些官員慣會看碟子下菜,皇上為葛皇后罰哥,意謂著在皇上心裡先皇后不算什麼,葛氏一族和葛皇后才是他看重的!”

    蕭瑀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問:“你一個外男,怎麼能走著走著就走到皇后跟前?你又不是那等魯莽之人,怎會沒事跑去推皇后一把?

    “後宮是什麼地方,葛皇后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又不是小宮女,還是個懷了龍胎的得勢人物,為什麼走到哪裡身邊沒有圍著一堆人,又怎能恰恰好就被你推得孩子都沒了?”

    她這一說,他把事情從頭到尾串起來,通了!是故意的,是陷阱,他就這樣傻乎乎地跳進去。

    見他表情驟變,蕭瑀知道他找到癥結點了,歎口氣說:“若我沒猜錯,皇上不是在罰大皇子為你說情,而是在罰大皇子看不透真相、理不清脈絡,什麼都不通透就敢為你求情。

    “在外人眼裡,後宮是一團繁花似錦,唯有真正在裡面生存的,才曉得那是風口浪尖,稍有閃失,便是齎粉之禍。大皇子若沒有一顆玲瓏剔透心,怎能在那種地方長保安泰?皇上能幫他一時,豈能助他一世?”

    蕭瑀的話讓他恍然大悟。

    她笑著往他嘴巴塞糖,說道:“別悶了,吃點甜的.開心、開心,大皇子犯了錯,才能在往後學會走穩每一步,記住,皇上不是罰他,而是愛他。”

    衛翔儇把她的話聽進去了,用力嚼幾下,甜甜的、香香的,好吃得讓他眯起眼。“這是什麼?”

    “是南棗核桃糕,棗子補血、核桃益腦,小孩子要多吃一點,才不會傻乎乎的,碰到問題不想清楚只會對自己發脾氣。”她酸他幾句。

    他欣然接受,再吃幾塊,邊吃邊點評。“比蜜汁核桃好吃得多。”

    “當然,這可費功夫的呢,下回你幫我磨黑棗?”

    身為小孩,有犯錯的權利?小瑀這麼說,顧綺年也這麼說?

    為什麼她們這麼像?食單、字跡、廚藝、番茄、想法……

    吃過飯,顧綺年領著春天、夏天進書房念書,莫離翻牆補貨去,衛左自動自發整理菜園、澆水施肥、洗碗,像往常一樣,沒有誰支使誰,各自分工,合作無間。

    衛左把碗刷乾淨了,從蒸籠裡偷兩顆饅頭,再把剩下的牛奶加上茶、糖,放到壺裡搖一搖,再擺到灶上溫熱,端上屋頂。

    他和莫離那個沒心沒肺的不一樣,他還惦記著他們家王爺還空著肚子呢。

    他笑咪咪地把食物遞上。“王爺試試,饅頭可好吃啦,這不是普通饅頭,是特別厲害的饅頭。”

    不就是顆饅頭,能有多厲害?

    衛翔儇沒爭辯,拿起咬一口,面體軟彈順口,麵團發酵過後揉進切碎的龍眼乾和炒香的杏仁、花生、松子、瓜子仁,散發淡淡的面甜、濃濃的堅果香,再咬一口,包在裡面的酥油瞬間在唇齒漫開,帶著微鹹的濃香,刺激著他的味蕾。

    望著主子享受的表情,衛左得意揚揚地說:“好吃吧,厲害吧,是我跟何大叔買來的酥油,還有牛奶也是何大叔給的,爺不喜歡那股子腥味,可顧姑娘往裡頭加進茶和糖,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姑娘昨天做的奶茶,裡面還擺上彈口的粉圓,那味道……嘖嘖嘖,爺,不是我誇口,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一說起“顧姑娘”,衛左叨叨絮絮地,變成嘴碎的老太婆。

    衛翔儇接過奶茶喝一口,嫌棄道:“太甜。”

    “爺的嘴真利,這不是顧姑娘做的,是我學著她的法子弄了點兒。不過我發誓,顧姑娘做的奶茶是極品!

    “顧姑娘說可惜,有酥油、有牛奶,要是再有個烤爐,就能做更多好吃的點心,要不……爺,我找人給顧姑娘砌個烤爐,您覺得呢?”他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主子發現,他身在曹營心在漢。

    衛翔儇恨恨地覷他一眼,要完奴婢要烤爐,要不要再送兩個小廝、一批護衛?莫離到這裡養膘,他來這裡養老?

    是不是要把他的顧姑娘當皇后娘娘供起來?“你是不是忘記,自己的任務是什麼?”

    衛左心頭一震,卑躬屈膝地巴結討好,笑到沒風骨。“屬下記得的,半點都不敢忘。”

    “是嗎?”

    “絕對是、篤定是,十成十的是。”他只差沒舉雙手賭咒發誓。

    衛翔儇這才滿意地把兩個饅頭吃光,一躍,跳下屋頂。

    他轉到後院,看一眼莫離天天翻的那道牆,撇撇嘴,第一次覺得這道牆不順眼……提氣,縱身越過。

    衛翔儇一進福滿樓,許掌櫃便發現他,立刻迎上前。

    “主子,甯王爺已經到了。”

    他點點頭,轉身上樓。

    許掌櫃連忙跟上,邊走邊說:“主子若是再見到莫離姑娘,能不能請她再賣幾張食單給咱們?價錢好談。”

    衛翔儇停下腳步,旋身問:“那兩道菜賣得很好?”

    “何止是好,外頭不少人在討論呢,不只京裡的福滿樓,其他十六家分號也賣得紅紅火火,自然,腐乳空心菜、蒜泥白肉、醋溜魚片也不差,咱們的席面已經預定到下個月,不少人都是沖著那兩道菜來的。

    “再托主子傳個話,老奴找到鳳梨了,若顧姑娘能幫忙,老奴想把這道菜呈給皇上。”皇太后大壽,皇上下令京城排得上號的館子各呈上一道新菜。

    雖說福滿樓名氣已是數一數二,可主子爺說要再開分號,趁著這次機會順便宣傳,豈非事半功倍?

    “知道了。”衛翔儇應下話,繼續往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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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44: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為什麼她們這麼像(2)

    廂房裡面,衛翔祺和孟可溪已經等一會兒,桌上只有茶和四色乾果。

    衛翔儇吩咐,“把你剛說的幾道菜送上來。”

    許掌櫃笑道:“是,老奴再多配兩道菜,兩個湯?”

    衛翔儇點點頭,揮手讓他下去。

    “快點過來,我有事與你商量。”

    衛翔祺向他招手,心情看起來很好,不過只要有孟可溪在,大哥的心情一向愉悅。

    衛翔儇入座,衛翔祺把放在手邊的匣子推到他面前。

    他打開匣子,裡面一排九顆藥丸子,味道微香,顏色淡黃。“這是什麼?”

    “你記不記得兩個月前父皇身體不適,太醫一個個輪番上陣,湯藥喝了大半個月,始終不見功效,衛翔廷從外頭找了位神醫進宮?”

    “是。”

    神醫是衛翔廷的親舅舅推薦,當時他命人查神醫的底,他在江南一帶確實有幾分名氣,但用“神醫”倆字形容,未免太過。

    偏偏皇帝的病硬是讓他給治好,之後他奉上五十顆“人還丹”,皇上吃下丹藥,精神奕奕,整個人年輕十歲。

    “前幾天我上摺子稟告父皇,說自己困頓疲憊、梢神不濟,父皇特賞下十顆大還丹,猜猜這大還丹是續命藥,還是害命丸?”

    “哥這麼說,難道是……”

    “是,秦太醫證實大還丹初嘗時會精神亢奮,全身精力充沛,但服用過數十日後就會依賴成癮,一天不進,涕泗縱橫,渾身乏力,性格變得暴躁易怒,非得再進藥才能舒服。”原來,上輩子皇帝的身子突然間變得衰弱,是因為大還丹?“皇上那邊?”

    “秦太醫提出的症狀父皇都有,雖然只是輕微,卻也足以令父皇相信有人心存不軌。幸而父皇意志堅強,即使戒大還丹辛苦,卻也不是辦不到。放心,有秦太醫在旁伺候著,如今看來之前那場病,似乎生得蹊蹺。”

    “大哥打算怎麼做?”

    “寧王府裡出出入入都有人盯著看,我不便行動,你幫個忙,請神醫喝個茶,順便請教背後指使的是哪位。”

    “這次,皇上會對葛氏動手嗎?”

    說到這個,衛翔祺忍不住歎氣。“父皇始終不肯相信葛氏包藏禍心,這五年來,我們合力把葛氏一黨的齷齪事一件件儺在父皇眼前,卻……”

    衛翔儇接下話,“卻只換得皇上一句,葛相識人不明。”

    葛興儒是葛皇后的父親,早年擔任皇子少傅,與皇上亦師亦友,他的兒子葛從悠、葛從升還是皇上的伴讀呢。

    當年奪嫡艱難,葛氏一族堅定不移地站在皇上身後,從龍之功,功不可沒,四十年的感情,多次的患難與共,皇上對葛氏與一般臣屬大不相同。

    “識人不明?那些跟隨葛相的才真是識人不明。

    “葛從悠假賃地、真買田,差點引起暴動一事,我以為就算不會動到葛相,葛從悠也逃不過一個死字,沒想到……”衛翔儇苦笑,他太低估葛氏一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

    “沒想到只是罷官,還地還田後,此事一筆勾銷。”衛翔祺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可惜他們佈置這麼久,卻是徒勞無功。“這次不同,即便顧念舊情,可這會兒人家算計到父皇頭上,再寬厚也不能忍吧!”

    “這次的事,有沒有衛翔廷……”

    衛翔祺搶下他的話,問:“你也要說衛翔廷識人不明?”

    衛翔儇被堵了話,確實,不到最後關頭,他不願意動衛翔廷,但他在天真啥呢?怎麼可能沒有他的手筆,最近衛翔廷的野心是越來越明顯。他氣悶了,“連親生父親都……他哪裡來的自信,認為自己能穩坐龍椅?”

    “天家無親情。”衛翔祺自嘲。

    一時間衛翔儇無語,這正是他不願意成為皇子的原因,不管皇帝願不願意認下自己,他都只想當父王的孩子。

    “上輩子衛翔廷確實當上皇帝了。”孟可溪插話。

    “大衛亡國了嗎?”

    “不知道,我只曉得當時朝野一片混亂,烽火四起,百姓苦不堪言,然後我重生了。”孟可溪望向衛翔儇,他是個外表冷酷,心卻再柔軟不過的人,他顧念兄弟親情,在乎友誼,明知道葛氏種種作為脫不了衛翔廷的影子,卻只針對葛氏一族,遲遲不肯動衛翔廷。

    這樣的人不適合當皇帝,否則會像龍椅上那位一樣,雖體恤百姓、施行仁政,可他的寬厚卻養出一群碩鼠。

    皇帝在這邊放賑,臣子在另一邊貪賄,戶部撥出再多的銀兩也送到不百姓跟前。

    因此身為皇帝,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朝政,而是禦人。

    比起大才幹,身為皇帝更需要目光精准、用人唯才,把正確的人擺在對的位置上,否則再有抱負也只是空話場。

    “大哥想怎麼做?”

    “放心,衛翔廷不動我,我便不會動他,但若是犯到我頭上,我絕不會心慈手軟。”這是最後一次,如果父皇斬斷葛氏一脈,壓下衛翔廷的野心勃勃,他可以放過衛翔廷。

    “我明白。”

    “翔儇,南蠻又蠢蠢欲動,朝廷打算派人南下鎮壓。”

    衛翔儇問:“大哥希望我去嗎?”

    “葛相倒是希望你去,但你一走,等於把京畿大營給雙手奉上,不管葛相如何強力推薦,我都會想辦法把這件事壓下。”

    “可我不去誰去?劉銨?”衛翔儇不喜歡劉銨,卻不能否認他是個帶兵好手。

    “父皇不會讓他去的,他進入兵部,頗得上司青睞。”

    “目前幾位將軍各自領兵駐守在外,兵部那些人已經擔任多年文官,南蠻子勇武,再加上地勢天候的差異,若是大衛派不出得用的人選……”衛翔儇憂心忡忡。

    “你覺得霍將軍如何?”

    “霍將軍駐守邊關,北夷人怕他怕得緊,有他在,北疆才能長保太平。”

    “我指的是他的兒子,霍泰平。”

    霍家三代都是將軍,四年前老將軍退下,留在京中榮養,由霍將軍駐守邊關,霍夫人不畏北疆苦寒,隨丈夫前往,霍小將軍是在邊關長大的,還沒學會認字就先明白何謂戰爭。

    許多人都誇霍小將軍少年英雄,青出於藍,霍老將軍也以這個孫子為榮。

    這個月,霍小將軍領命到京城向皇上彙報邊關戰事,人恰好在京城。

    “他才二十歲,雖跟著霍將軍打過幾場仗立下功勞,但是我不認為他能獨當一面了。”

    “如果加上這些呢?”

    這才是今日見面的重點,衛翔祺從懷裡掏出幾張圖紙,推到衛翔儇面前。

    衛翔儇長年與兵將、武器打交道,怎麼會看不出來手上這些……是稀世珍寶呐!抬眸,他的眼睛裡閃著驚豔。

    “大哥,這是……”

    衛翔儇的表情大大地滿足了孟可溪的虛榮心,她上輩子出身員警世家,念的是機械系,之後在國家中山科學研究院任職,要知道國家中山科學研究院是專門研究核能、火箭、化學材料,別說改良一些簡單的冷兵器,要是給她足夠的材料和工具,弄出化學武器並非難事。

    “是可溪畫的,你覺得能用嗎?”衛翔祺望一眼嬌妻,臉上的驕傲掩也掩不住,可溪確是能與他並肩的女人。

    “當然能用,有這些,派誰出兵都會贏。”心蠢蠢欲動,要不是為了顧全大局,他願意毛遂自薦地帶兵前往南蠻,想親自試試這些武器的威力。

    “除了這些,我還打算把吳文啟送到霍泰平身邊。”

    吳文啟是個跛子,無法參加科考,滿腹才華卻只能成為他的幕僚,他對佈陣行軍戰略相當有研究,這段時日跟在孟可溪身邊,兩人談起打仗作戰……那不僅僅是紙上談兵而已,這些圖紙便是兩人研宄的成果之一。

    衛翔儇點點頭。“我和霍老將軍有交情,他很清楚衛東、衛南、衛西、衛北的能耐,有武器、有吳先生,還有他們四個跟在霍泰平身邊保護,霍老將軍應該會點頭。回去後,我立刻遞拜帖見霍老將軍一面。”

    “這事就這樣議定。”

    菜上來了,熱騰騰的菜色引人食指大動,衛翔儇想起一事——

    “大哥,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有什麼事,儘管說。”

    “我想見小瑀一面。”

    他必須儘快見到蕭璃,因為心越來越迷糊了,他不願意的,卻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把顧綺年當成小瑀,明知道不可能,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他必須弄清楚,必須扳正自己的心思,最快的方法就是見蕭瑀一面。

    “翔儇,蕭瑀已經嫁作他人婦,就我所知,劉錢和妻子相敬如賓、琴瑟和鳴,如果讓劉銨知道你和蕭瑀之間……

    這對蕭瑀不是好事。”衛翔祺試著勸說。

    “哥,我沒要做什麼,我只是想見她一面,把一些事情厘清。”他也明白這種要求很過分,就算他和蕭瑀有過再多的曾經,過去就是過去了,苦苦糾纏對誰都沒有益處,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不願意再次喜歡上殺害自己的兇手。

    見他如此堅持,衛翔祺搖頭喟歎,“我讓文珈玥辦一場賞花晏,到時邀蕭瑀過府。”

    “不妥。”孟可溪出聲反對。

    衛翔儇轉頭望向她,眉間有兩分慍色。

    她沒被他嚇到,開口說:“第一,寧王府從不辦什麼賞花宴,突然間辦了,有心人能不盯著、看著?若他們發現蕭瑀赴宴,能猜不出爺和劉銨關係匪淺?

    “第二,我不信靖王爺只想遠遠見蕭瑀一面,既然王爺想‘厘清某些事情’,肯定得坐下來談上幾句,我不認為賞花宴能幫靖王爺完成心願。”

    畢竟有男女大防,就算舉辦宴會,男客與女客也得分隔兩處。

    衛翔儇點點頭,是他心亂了,否則這麼簡單的道理怎會想不出?孟可溪說得對,不期而遇又能如何?

    “若靖王爺信任,這件事交給我,我會助王爺完成心願。”孟可溪抬眉與衛翔儇對視,就當是還恩,若不是他,她無法圓滿三世戀情,這份恩惠她銘記在心。

    衛翔儇聞言,喜得起身,拱手道:“弟弟在此多謝大嫂。”

    孟可溪笑著說:“先別急著道謝,等我把事情辦妥,再謝不遲。”

    不久後,孟可溪與蕭瑀不期而遇,兩人相談甚歡,結為姊妹,此為後話。

    衛翔祺很高興,孟可溪願意插手幫忙,他信她,她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

    “快坐下來吃飯,最近福滿樓的名聲可響了,都說新菜色味道一絕。”衛翔祺一面說一面打開瓷蓋,幫孟可溪盛上熱湯。

    一時香氣四溢,孟可溪脫口而出,“是佛跳牆?”

    “嫂子聽說過這道菜?”

    孟可溪點點頭,可是……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佛跳牆分明是在清朝末年才出現的菜啊,是時空錯置大混亂?

    還是有另一位穿越人士,在這個時空大展長才?

    猶豫片刻,她問:“爺和王爺吃遍大江南北,可見識過這道菜?可知道它的典故?”

    兩兄弟相視一眼,同時搖頭。

    衛翔儇問:“難道嫂子知道有什麼典故?”

    孟可溪點點頭,“我聽說有位叫周蓮的人,曾在別人家裡吃過一道名叫‘福壽全’的菜,那是將雞鴨豬等放入盛滿酒的罎子裡,煨制兩個時辰以上做成。回府後,他立刻讓廚子如法炮製,還加入海鮮、鮑魚、蹄筋、海參等十八種主料和十八種輔料,發現這味道比之前吃過的更好,他便在自家的食館賣此味。

    “某天,幾個秀才相約到他的菜館聚會,他端出這道福壽全,壇蓋一開,奇香四溢,鄰院寺廟裡的和尚聞香棄下經卷翻牆而來,與秀才們共用這鍋福壽全,秀才們見狀興起,紛紛吟詩稱頌此景,其中有句雲:‘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從此之後,這道菜便叫做佛跳牆。”

    “有意思,可溪怎麼知道這個典故?”衛翔祺笑問。

    “我有個廚藝很厲害的朋友告訴我的。”她的好友會做中餐、西食,會做蛋糕甜點,還喜歡周遊列國,學習各個國家的菜色,都說貪多嚼不爛,但她卻覺得好友無一不精。

    在好友過世之前,她不但自己經營一家蛋糕店,還成為某家電視臺的主持人,帶著觀眾走遍世界,品嘗並且製作當地食物。

    “下次引薦為夫認識認識。”

    孟可溪搖搖頭,想起回不去的二十一世紀,想起爸媽兄長和好朋友,頓時情緒低落。好友不在這個世紀,她在遙遠的年代裡,她說過一世不婚,決定把廚藝當成終生男友,因為,她有一個被愛情弄得傷痕累累的母親。

    她說,比起愛情,女人更需要的是經濟,錢不會把你弄哭,男人會,支票不會搞外遇,男人會,錢不會和你斤斤計較誰付出得多,不會罵你不夠溫柔,更不會逼著你做不樂意的事,用妥協來表達對他的愛有多濃厚。

    和她這樣一心追逐愛情,願意為愛情奔過三輩子的女人相比,好友是她的對照組。

    好友曾經拿著馬卡龍對著她說:“瞧,男人就跟它一樣,會讓你嘴甜心甜,卻飽不了你的胃。”

    她不喜歡好友的理論,建議她放棄“馬卡龍男人”找個“青菜豆腐男”,她對好友說:“一堆藉口,不過是你想掩飾自己的怯懦,你,對愛情不夠勇敢。”

    好友生氣,指著她的鼻子做人身攻擊,“你夠勇敢了,你的愛情轟轟烈烈了,又怎樣,還不是會哭哭笑笑,像個瘋子一樣。”

    她哈哈大笑兩聲,“你不是我,怎麼知道哭哭笑笑不會甜蜜快樂?有本事去談一場戀愛後再來說服我,男人比不上新臺幣!沒吃過蘋果的人無權評論蘋果的滋味。”

    那時有一個宅男偷偷愛慕好友,每天到店裡買一塊蛋糕,傻傻地看著她工作的身影。好友心知肚明,卻不敢打開潘朵拉盒子,她真的很孬!

    她們經常為愛情爭執,她們對愛情的看法南轅北轍,但是她們竟成為彼此最要好的朋友,奇不奇怪?

    壓下低落心情,她求仁得仁了呀,她為愛情瘋狂、為愛情努力不輟,她的勇敢已經讓自己達成夢想,至於好友……看著滿桌子好菜,孟可溪揚唇一笑,不管在哪個年代,都有一群像好友這樣的人,為廚藝而努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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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44: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每天會回家(1)

    衛翔儇已經盡力了,還是會不斷把顧綺年和蕭瑀連在一起。

    他不斷想像,蕭瑀有沒有可能像自己一樣,換個方式、換張臉,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然而下一刻,理智阻止他愚蠢的想像。

    因為,如果顧綺年真的是蕭瑀,她有的是機會表達身分,莫離、衛左都在她身邊,不是?

    所以在還沒有見到蕭瑀之前,他不想進待春院,不願意再被迷惑心志,他必須清楚、明白、確定,顧綺年和蕭瑀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想得斬釘截鐵,說得信誓旦旦,只差沒立誓賭咒,他卻……還是來了。

    這次衛翔儇沒從密道進入,因為這個時間點,顧綺年正在教春天、夏天讀書。

    他停在書房外,聽著裡面傳來的朗朗書聲。

    春天、夏天輪流背過《三字經》後,顧綺年說:“想不想聽成語故事?”

    “想。”兩個孩子異口同聲,聲音裡不難聽出愉快興奮。

    “從前有一個臣子,他要為國家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須到很遠的地方去,出發前,他問皇上,‘如果有人說大街上出現老虎,皇上會不會相信?’皇上笑著說:‘大街上怎麼可能出現老虎,不信!’

    “臣子又問:‘如果有第二個人說同樣的話,皇上信嗎?’皇上想了一下,還是搖頭,‘不相信。’臣子又問:‘如果有第三個人說,大街上出現老虎,皇上相信嗎?’這次皇帝考慮很久,回答,‘無風不起浪,有三個人說同樣的話,朕應該會相信。’

    “於是臣子語重心長地說:‘這正是微臣擔心的啊,大街上根本不可能出現老虎,但是三個人異口同聲說老虎來了,讓人不得不相信,這世上以訛傳訛的人多了,謠言是很可怕的。’皇帝明白大臣的意思,笑著說:‘朕都明白,你放心好了。’

    “沒想到果然大臣離開不久,有些嫉妒他的人開始在皇帝面前說臣子的壞話,久而久之,皇帝漸漸地不相信這個臣子,等他回到國內,皇帝不再召見他。這就是‘三人成虎’這句成語的由來,聽完這個故事,你們想到什麼?”

    春天偏過頭認真想。“我不應該聽信郭嬤嬤和婆子們的話,相信待春院有鬼。”

    顧綺年滿意點頭,“沒錯,你們住進來這麼久,有看過鬼嗎?”

    “沒有。”兩人異口同聲。

    “昨天半夜,夏天想上茅廁又不敢起床,憋了一整晚,要是把身子憋壞,怎麼辦才好?說實話,是不是因為怕鬼?”

    “養娘說真的有鬼,村裡的張老頭就是被鬼抓去才會回不來的。”夏天回答。

    “也許世間真的有鬼,但鬼是怎麼來的?”

    “人死掉就會變成鬼。”春天回答。

    “對,所以鬼就是人的延伸,他和人一樣有感情,知道對與錯、恩與怨,你想,鬼為什麼會害人?是鬼的錯,還是人的錯?”

    “當然是鬼的錯,害人不好。”夏天回得理所當然。

    顧綺年沒有否決他的話,只是反問:“夏天,你想當人還是想當鬼?”

    “當人。”

    “對啊,大家都不喜歡當鬼,所以死掉以後,大家都會急急忙忙跑去排隊,準備再被生出來,既然如此為什麼會有鬼不去排隊,還跑出來害人?”

    “為什麼?”夏天、春天異口同聲地問。

    “因為不甘心啊,他們本來活得好好的,卻被壞人害死,又沒有好人幫他們報仇,最後只好變成鬼來嚇壞蛋。換句話講,如果你沒有做虧心事,沒有害過人,鬼怎麼會來找你?春天、夏天,你們有沒有做過壞事?”

    “沒有。”兩兄弟用力搖頭,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就是啦,鬼也很忙的,忙著趕快報完仇趕快去投胎,哪有時間嚇你們?說不定鬼看你們這麼可愛,要是有壞蛋想害你們,還會幫你們一把呢。這就是姨常說的,心存善念,常做好事,心中無愧便無懼。明白了嗎?”

    “明白了。”

    顧綺年摸摸他們的頭,誇獎幾句,在紙上寫下“三人成虎”。“你們已經會寫前面三個字,現在我教你們寫第四個字,大老虎的虎。”

    她一筆一筆地慢慢寫,先教會兩人之後,又問:“這句成語你們想寫幾次?十次好不好?”

    “不好。”春天說。

    門外的衛翔儇聽見派功課還要跟小孩尚撤,先入為主,認定顧綺年教不好春天、夏天,決定要儘快找個先生過來,要不好好的孩子都被養歪了。

    他萬萬沒想到,兩兄弟竟異口同聲說:“寫二十次。”

    顧綺年的反應他沒料到,春天夏天的反應他更沒料到,無法掌控的感覺又生出來。

    “好吧,你們慢慢寫,寫完就去找阿離玩,我去幫你們做點心。”

    春天、夏天乖巧地點點頭,顧綺年把書收拾好,轉身往外走,在她踏出門口那刻,衛翔儇一個縱躍,跳上屋頂。

    正蹲在屋頂“點卯”的衛左又被他嚇一大跳,本想起身招呼王爺,卻被他一個噤聲動作給阻止了。

    顧綺年剛進廚房就抬頭往上喊。“屋頂上的,下來幫忙。”

    又喊他?衛左既興奮又抱歉地朝王爺拋去一眼,意思是:對不住哦,爺,奴才很忙,沒時間招呼您。

    衛翔儇氣悶,什麼鬼眼光,好好的隱衛跑去搶下人的活兒,還一副樂津津的得意樣?沒出息!

    看不下去!他一揮手,就見衛左迅速跳下屋頂,興匆匆地往廚房奔去。

    衛翔儇更悶了,需要這麼急嗎?廚房裡有什麼好差事等他,宰雞還是殺魚?

    用力吐氣,衛翔儇企圖把胸口那堵憋悶感擠出去,相准角度,他輕輕掀開一片屋瓦。

    兩個孩子一個字、一個字寫著三人成虎,聚精會神、專注而認真,那股賣命勁兒,哪個當爹的看見都會覺得自家兒子有前途。

    春天早一步寫完,他耐心地等弟弟把最後一筆寫好後,問:“夏天,你想不想當很厲害的人?”

    “想啊!”夏天用力點頭。

    “那我們要更認真才行,我們把姨教的書再念兩次,好不好?”

    夏天站到椅子上,把顧綺年收好的書從書架上抽出來,打開,兩顆小小的頭顱湊在一塊兒,兩人輪流指著字,一句一句往下念,從《三字經》開始念,再念成語,之後又念詩詞,他們已經背完十首詩,而且越背越快、越背越厲害。

    姨說他們是天才,姨還說,天才是九十九分的努力加上一分的天資,所以,他們要比別人加一百倍、一千倍的努力才可以。

    孩子們讀誦的聲音傳進灶房,顧綺年聽著聽著,眉尾微揚,臉上帶著些許驕傲,他們家春天、夏天是很好的孩子呢,勤奮上進,不需旁人叮嚀。

    衛左正在一旁用研缽把黑棗捶爛,加上水,搗成漿。

    顧綺年把糖和麥芽糖放在鍋子裡,再往裡頭加一點點鹽巴,慢慢地熬煮成汁液狀,她必須不斷翻攪,才不會讓糖漿焦掉,等熬得羌不多f,衛左的黑棗漿也搗好,她緩慢地將黑棗槳加入糖漿中,並把油放進去。

    顧綺年把鍋鏟交給衛左,讓他繼續攪拌.她在一旁調好勾芡水,一點一點倒入漿汁中,直到軟硬適中,再把事先炒過的核桃拌進去,最後盛入鐵盤裡,鋪平,等放涼後切塊,就大功告成了。

    “顧姑娘,咱們今天做的是什麼?”不只莫離,衛左也喜歡給她打下手,她做菜不像做菜,比較像變戲法。

    “是南棗核桃糕,棗子補血、核桃益腦,小孩子多吃一點不錯。”

    “那……我也可以多吃一點嗎?”他抓抓頭髮,有些小羞澀。

    “當然可以,不過下次再做,你還得搭把手。”

    “沒問題。”衛左笑眯眼。

    南棗核桃糕很快就冷卻,顧綺年切塊裝盤,端著一部分走出廚房。

    衛左有沒有良心?肯定有的!衛左腦子裡有沒有主子?肯定有的!

    所以這種時候,他拿個碗,抓幾塊核桃糕,趁著沒人注意,咻地飛到屋頂上。“王爺,剛做好的,您嘗嘗。”

    衛左獻媚巴結的表情讓衛翔儇對他的不滿淡了兩分,至少他心裡還有主子,不像莫離,完完全全的棄暗投明,明知道他蹲在屋頂上,硬是哼也不哼一聲。

    他拿起一塊糖,在聞到那股香氣時思緒飄走了。

    熟悉的香甜味,這糖,小瑀做過……

    為什麼小瑀會的她也會,為什麼他越來越無法分辨兩個人?為什麼……不行!他硬將理智拉回來,提醒自己她不是小瑀,她叫做顧綺年,她是上輩子殺死自己的惡毒女人!

    然而,他的強力提醒在南棗核桃糕塞進嘴巴,而衛左的聲音進入耳朵之後,迅速陣亡。衛左說:“顧姑娘說,這叫南棗核桃糕,棗子補血、核桃益腦,小孩子多吃很好。”

    不行了,衛翔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跳下屋頂,飛快奔到顧綺年跟前,用力一把拉住她,怒問:“你到底是誰?”

    “阿離最喜歡吃糖果了,春天,你想給阿離吃幾塊糖?”

    一邊吃點心,顧綺年讓他們學習數字與數量的配對,相處這段時日,她必須承認,春天、夏天真是欠栽培,這兩個小孩的腦容量和學習力很驚人。

    “三塊。”春天說。

    “好,夏天給阿離三塊糖吧。”

    夏天乖乖從盤子裡拿一塊,數一,放進莫離掌心,拿第二塊,數二,再放到莫離掌心,拿第三塊,數三,就在要放下時,調皮一笑,說:“阿離吃太多糖,會牙痛。”說完,作勢把第三塊放進自己嘴巴。

    “忘恩負義的臭小子。”莫離一把抓住夏天,硬把他手裡的核桃膏叼進自己嘴裡,搶食成功,還呵他的癢。“小氣傢伙、小氣壞蛋、小氣”

    春天、夏天咯咯大笑,顧綺年也跟笑不止,她拿一塊核桃糕塞進春天嘴巴。

    兩個孩子長得一模一樣,脾氣卻截然不同。

    春天很有當哥哥的風範,行事謹慎、性格穩重,夏天性子活潑,反應機靈,因此莫離喜歡逗夏天,顧綺年卻更加心疼春天,捨不得他把委屈憋在心裡。

    “好了、好了,換夏天,你想吃幾塊糖?”顧綺年問。

    “五塊。”一說完,他馬上把兩手捧得高高的。

    “好吧,春天數五塊糖給弟弟吧!”

    春天的小手才剛捏起一塊糖,無預警地,衛翔儇從屋頂上跳下,一把拉起顧綺年手腕,力氣之大,迫得她不得不離開石椅站了起來。

    看見衛翔儇,顧綺年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著,王爺怎麼會……出現?

    只是一瞬間,莫名其妙的感覺爭先恐後湧上心頭,甜甜的、酸酸的、苦苦的、澀澀的……亂七八糟的滋味用力地在胸口翻騰。

    她不知道為什麼對著他的臉自己的心會狂跳,眼睛會發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急切地想靠近他,企圖獲得溫暖?

    不可能啊,怎麼可能從他身上得到溫暖?

    看看清楚吧,他的表情那麼冷,他的眼底那麼憤怒,他的手指想掐斷她的手骨,他分明討厭她、憎恨她,如果現在有一把刀,她早就成了刀下亡魂,而她……怎麼會傻得想靠近他?

    顧綺年理智地羅列出一條條遠離他的理由,卻不敵感覺的催促,她的感覺告訴她:他是熟悉的、安全的、愜意的、溫暖的,跟著他會……幸福?

    是不是很奇怪?是不是很滑稽?是不是很亂七八糟、莫名其妙?

    她對自己不斷喊話——顧綺年,你的目標在哪兒?想想清楚!

    你想要平安,渴望自由,你的目標是飛出靖王府。

    既然如此,就不能靠近王爺,不該涉入王府後院這渾水,你不是很高興被發落到邊陲?你不是決定好好地在待春院裡,等待屬於自己的春天?你這麼積極地、努力地活著,真的不是為了成為王府後院的女人!

    “你到底是誰?”這五個字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像是帶著極大的狂怒與怨恨似的。

    她到底是誰?是啊,她也想有個人告訴自己,她是誰?

    顧綺年熱衷女紅,她會,卻不喜歡,顧綺年不懂廚藝,她卻對廚藝有著無法形容的狂熱。顧綺年愛財,不管是不是她的金銀財寶,都想兜在懷裡,五歲的她就知道如何趁爹喝醉,偷走他身上的碎銀角子,她也愛財,卻只想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顧綺年從七歲起就天天盼著長大,嫁個好夫婿,她卻寧願相信,與其把希望放在男人身上,不如依靠自己。

    分明是不同的兩個人、不同的性情,可偏偏腦袋裡裝的,全是顧綺年的記憶,她能感受顧綺年的情緒,卻不喜歡顧綺年的反應,她能知道顧綺年的想法,卻反對她的做法。

    這種無法解釋的衝突與矛盾,讓她覺得自己快要瘋掉。

    “說話,你到底是誰?”

    狹長的雙眼一眯,強大氣勢震懾了所有人,莫離搶身過去,想把顧綺年拉到身後保護,卻被衛左阻止了,他用力搖頭,讓莫離別輕舉妄動。

    春天、夏天憋不住,沖到顧綺年身邊,夏天想把她的手搶回來,春天抱住她的腰,十足十的維護姿態。

    顧綺年回神,低頭,看著兩張驚慌失措的小臉,她用自由的那只手摸摸春天和夏天的頭,給他們一個安心的笑容,之後抬起眼,認真回答衛翔儇的問題。

    “奴婢叫顧綺年,十一歲上下,父親買通遴選秀女的小吏謊報我年齡,送我進宮裡當差,已經在宮裡待五個年頭,先前被皇后娘娘挑中,選進永和宮的小廚房裡當差,最後皇恩浩蕩,讓奴婢進靖王府。”

    顧綺年嘴上說皇恩浩蕩,卻是滿臉怨慰。

    骨子裡的幾分不馴,讓她非要點出自己的身不由已。她進皇宮是父親動的手腳,她去永和宮是皇后作的主,她到靖王府是皇帝的決定。她的人生、她的命運,被一群與自己無關的張三、李四操控,她不哭鬧,並不代表她不冤枉,如果王爺有怒氣,請找對正主兒,別在她身上發洩。

    衛翔儇聽出來了,字句裡沒有“委屈”兩字,可是滿篇都是控訴。

    她是真的不希望進靖王府,還是純粹在演戲?

    他片刻不敢或忘,她的演技有多麼爐火純青,否則前世的自己,怎麼會被她這雙眼睛給勾了去,怎麼會死在她的手裡?

    想起前世的死,他手下力道加重,顧綺年疼得倒抽一口氣。

    莫離不忍耐了,拍了一掌,硬把衛左逼開,就要朝衛翔儇打去。

    衛左急得滿頭大汗,不曉得主子哪根筋不對勁,顧姑娘又沒招惹他,人家好端端的在待春院幫您顧孩子,不感恩就算了,怎麼還、還……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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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8 20:45: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每天會回家(2)

    但是,動作最快的不是莫離,而是春天、夏天,他們就站在衛翔儇跟前。

    沒有人指揮他們,看到顧綺年的臉色慘白,聽到她的抽氣聲,他們想也不想就掄起拳頭,使盡全身力氣朝衛翔儇拳打腳踢。

    “放開姨!”

    “不准欺負姨!”

    “壞人,你是大壞蛋,鬼會找你!”

    兩個小孩明明受到嚴重驚嚇,但他們堅持不退開,聲嘶力竭地拿衛翔儇當沙包打。兩手搗住眼睛,衛左不敢看下去,這是逆倫啊,才四、五歲就這樣,要是長到十四、五歲,會不會跑去弑父?

    情況已經夠混亂了,莫離還跑過來湊熱鬧,眼看她的手就要抓住王爺的衣領……

    衛左發誓,他絕對不是擔心主子挨打,而是擔心衛右回來揍他,那個想動手打主子爺的沒腦吃貨,恰恰是衛右的心頭寶啊!

    啪啪啪,迅雷不及掩耳間,衛左朝莫離攻三招。

    莫離為了躲開他的掌風,整整倒退三尺,她氣得雙眼通紅,想把衛左給瞪死!

    這個吃裡扒外、養不熟的白眼狼,虧綺年每一頓都沒把他落下,他居然是這樣回報她的?下次綺年再給他東西吃,自己絕對、絕對要在他的碗裡下砒霜。

    衛左哪顧得上她的想法,一把她逼退,連忙轉身拉住王爺的手,急急勸道:“王爺,有話好說,您先放手,顧姑娘會痛,春天、夏天會嚇到。”

    衛翔儇的視線始終沒有辦法離開顧綺年。

    因為她的眼睛像小瑀、她的氣質像小瑀,連倔傲不認輸的表情都像小瑀,他已經提醒過自己千百遍,卻無法阻止自己的迷糊繼續進行,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顧綺年見無論春天、夏天怎麼踢打衛翔儇他都紋風不動,兩個孩子越打越使勁,卻也越打越沒自信,嘩嘩的眼淚流了滿臉。

    心很酸,她不是為了自己的疼痛向衛翔儇妥協,而是心疼春天、夏天。

    她深吸氣,壓下自己的桀驁不馴,柔聲道:“請王爺先放開我,春天、夏天是真的嚇壞了。”

    很好,現在她連口氣都像小瑀了,像軟聲哄慰自己的小瑀,像無比耐心的小瑀,像心疼自己的小瑀……

    怎麼辦?他被雷打中了!因為明明知道她將會對自己做什麼,可,他還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上她,他完了、他沒救了,他毀了……

    “王爺!”衛左也忍不住了,大喊一聲。

    衛翔儇終於回過神,終於發現氣氛很怪異,也終於看見對自己拳打腳踢的春天、夏天。

    他下意識鬆手,顧綺年來不及檢查自己的手腕,立刻蹲下身,一手一個把兩個嗚咽低泣的孩子摟進懷中。

    她安撫他們,低低地勸說著,“別哭,春天、夏天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點點小事不會害怕的,對嗎?”

    夏天、春天一面揉著眼睛,一面問:“姨痛嗎?”沒有事先約定,相同的話從不同的孩子嘴裡說出來。

    只有三個字,卻聽得顧綺年鼻酸,原來不是害怕,而是擔心她痛啊,緊緊摟住兩人,滿心安慰。瞧,只要真心對待,就會被回饋以真心。

    她把淚水眨回去,笑道:“才不會痛呢,王爺只是和姨開玩笑。”

    “真的不痛嗎?”春天不相信,要拉她的手查看。

    顧綺年把手收回來,轉而抱緊他,親上他的小臉頰。“沒事,姨真的不痛,可你們剛才做得不對,姨教過的,君子動口不動手,打人是不好的行為,你們應該跟王爺道歉。”

    小事一樁,她不想鬧得父子敵對。

    她輕輕把兩人往前一推到衛翔儇面前,顧綺年沒說“父親”,卻說王爺,是因為她並不認為衛翔儇會認下他們。

    如果他願意,那麼他倆不會被送到待春院,換言之,他只是不想骨血外流,卻沒真把他們當兒子看待。

    王爺的事與她無關,她不多嘴,更不想給孩子希望又令他們失望。

    她用眼神鼓勵春天、夏天認錯。

    兩人固執搖頭,不肯認錯。他們雖然年紀小,但從小被打到人,很有經驗的,他們知道姨在說謊,王爺根本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弄傷姨了。

    顧綺年堅持,低頭才能讓他們的處境好轉。她早晚要離開,不能一直陪伴他們,他們必須有個可以依仗的父親,即使那個父親並不打算為他們正名。

    顧綺年點頭,春天、夏天搖頭,顧綺年皺眉鼓頰,佯裝生氣,春天、夏天滿肚子為難,想反對又不敢反對。

    看著三人的互動,理不清為什麼,衛翔儇竟然覺得心暖、心軟,顧綺年對春天、夏天確實很上心。

    顧綺年急了,輕拍春天的屁股,逼他上前道歉。

    夏天看見、衝動了,他大步上前,抬頭挺胸,左手叉腰、右手戳著衛翔儇的肚子,大聲說:“你這個壞王爺,你不能跟姨開這種玩笑,姨會害怕。”

    這個可愛的小動作讓衛翔儇按捺不住,噗齧一聲笑出來。

    衛翔儇的反應讓顧綺年鬆口氣,衛左的一顆心也落了地。

    衛左急急忙忙湊上前,對夏天說:“放心、放心,你們顧姨很勇敢,不會怕……”

    莫離雙手橫胸翻白眼,哈!合著顧綺年的勇敢就是用來給人欺負的?!

    衛左的話沒說完,被衛翔儇一瞪,話突地卡在喉嚨口,連連咳好幾聲才順過氣。

    衛翔儇板起臉孔問:“誰讓你們叫我王爺的?沒有人告訴你們,我是你們的爹嗎?”

    這句話像轟天雷,一下子震壞眾人的耳朵。

    是她估計錯了?王爺沒有不認他們,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給他們正名,不讓他們過主子的生活?

    “你是我們的爹?”春天烏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衛翔儇,似乎在考慮這句話的真實性。

    夏天的小手擋在嘴邊,湊到春天耳朵旁,低聲說:“他騙我們的,不要上當!”

    夏天的話惹得衛翔儇黑臉,顧綺年卻忍不住地迅速別過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笑。莫離一臉的看好戲,只差沒給夏天拍手叫好。

    衛左又急出一身汗,這天氣……怎麼會熱成這樣?一定要多喝幾杯茶水,否則肯定會暈倒。

    “你就是這樣離間我們父子的?”衛翔儇“指定”兇手是顧綺年!

    離間?冤枉哦,他的理解能力有沒有問題?這世間還有沒有天理?她說的每句話明明都是想把他們攏在一起、想化嫌隙為親情……

    好吧,顧綺年苦笑,看來這位王爺是真的很不喜歡自己啊,明明對孩子喊王爺的不光是她,怎麼問題全落在她頭頂上?

    她也不辯駁解釋,一手拉過一個孩子,對他們真摯地表達自己的立場。“對不起,姨剛說錯話,這位爺是鼎鼎大名的靖王爺,也是春天、夏天的親爹爹,聽說他很厲害哦,他是個英雄,有壞人來侵略的時候,都是他帶兵把壞蛋打出去的。”

    “他的武功很好嗎?”夏天問著顧綺年,眼附卻往衛翔儇身上偷瞄。

    “嗯,比你們左叔、阿離都好很多。”顧綺年回答,卻抱歉地瞄了衛左、莫離一眼,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誰讓人家叫做王爺。

    “只好一點點好嗎?”莫離噘嘴,不滿意顧綺年瞬間倒戈。

    “如果他是爹,為什麼不回家?”春天的問題是經過深思熟慮過後才問的,阿牛的爹每天下田後都會回家。

    “姨不是說了,你們的爹爹是英雄,他要帶著軍隊到很遠的地方和敵人打仗,怎麼能輕易回家?如果沒有你爹,我們都被壞人抓走啦,這不,他一打完仗就立刻回來看你們啦。”她說的是“看你們”,不是“養”、“照顧”……或者其他身為父親會做的事,還是老原因,擔心孩子希望大,失望也大。

    夏天想了想,又對上衛翔儇,問:“所以你現在會每天回家嗎?”

    顧綺年苦笑,這小子不簡單,非要戳穿她的謊話才甘願?顧綺年還想替衛翔儇說兩句,沒想到他比她更早一步開口——

    “我會!”

    顧綺年受到驚嚇了!會?會什麼?會每天回家?怎麼個回法??是把春天、夏天帶到他生活的那個“家”,還是……每天回待春院?

    對不起,她心臟無力,不敢往這方面多作想像。

    吃飯是緩和氣氛的好活動,在杯盞交錯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容易升溫。

    因為吃飯是緩和氣氛的好活動,因為衛翔儇回答夏天“我會”,因為衛左想修補莫離和王爺的關係,於是顧綺年損失了一隻鴨子和一隻雞!

    莫離和衛左興奮地提著殺好、剝洗好的雞鴨,笑咪咪地遞給顧綺年。“給你。”

    她心心念念的燒鴨子終於可以上桌了。

    顧綺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兩隻在半個時辰前還活跳跳,現在卻魂歸離恨天的雞和鴨,倒抽口氣,指指它們,問:“這是誰?”

    衛左笑眼眯眯地舉起鴨子,“這是大肥。”

    莫離舉起雞,“這是胖胖。”

    非常好,他們在挑選食材上有相當高的天分。顧綺年皮笑肉不笑地問:“大肥和胖胖咬你們了?”

    “沒有。”兩人同時搖頭。拜託,他們的武功高強,想咬他們有那麼容易嗎?又不是夏天、春天,會被追得滿院子跑。

    “那麼,它們跟你們搶食了?”

    “也沒有。”他們只吃美食,不吃米糠的,那個味道不好。

    “那麼請問,為什麼殺它們?”

    “因為王爺要留下來吃飯啊!”衛左回答得理直氣壯。主子的餐桌上一定要有雞、有鴨、有魚,他想到什麼似的,對莫離說:“啊,對,等一下再去撈一點蝦。”

    “對啊、對啊,上次綺年說要給我們做炸蝦卷。”莫離接話。

    莫離的口水快滴出來了,如果王爺和顧綺年對峙,她一定站在顧綺年那邊,但如果顧綺年和美食站在不同邊,她一定會選食物的啦!

    顧綺年滿臉無奈地說:“容我解釋,王爺是你們的主子爺,不是我的主子爺,我想,我並不需要特意討好‘你們的”主子爺。”

    她還盤算著,最近幾天餐桌上以“儉模”為主題,也許王爺會不想委屈自己的口腹之欲,少“回家”幾趟。

    對啊,她是恐慌了,她不願意衛翔儇改變自己的生活,她無法形容自己對他的感覺,她不想放任想靠近他的欲望氾濫。

    “可是顧姑娘……”衛左抓抓頭髮,又抓抓後腦,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顧綺年歎氣。

    他想了半天,最後善意提醒,“姑娘是皇后娘娘賜給王爺的,所以,王爺也是你的主子爺。”在他的認知裡,不管是當下人或妻妾,都應該對主子爺忠心耿耿,別說兩隻雞鴨,就算主子爺要他們的命,他們連眉頭都不該皺一下。

    該死!衛左的話狠狠踹了她一腳,硬逼著她看清現實。

    看顧綺年沒意見了,衛左當她認同自己的話,笑眼眯眯地說:“我再去弄一條魚,對了,主子爺喜歡吃蓮子銀耳湯,我去摘幾顆蓮蓬回來。”

    現實讓人非常憤怒,顧綺年氣得大跺腳,在衛翔儇出現之前,衛左和莫離完全照著她的指示行事,但他一出現,她立刻變身成奴婢,這感覺很糟糕。

    她咬牙問:“你們知不知道,我、很、窮?”

    兩人對視一眼,很窮?會嗎?莫離出去一趟就摟一百兩回來,要是窮的話,讓她多出去幾趟就好啦。

    衛左一頭霧水地望向顧綺年,她這是……謙虛嗎?

    莫離也不明白,問:“銀子用完了嗎?你給我食單,我明天再去一趟福滿樓。”

    啊!顧綺年想尖叫,這世界的制度改了嗎,不是當爺的要養奴婢?怎麼是她這當奴婢的得替爺養兒子、養下人,現在連主子爺都要養了?

    她氣到說不出話,猛地一轉身,抓起刀子狠狠在砧板上猛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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