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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緋桃]重生家裡家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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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6 10:19: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本帖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17-6-8 10:58 編輯

重生家裡家外 作者:緋桃

內容簡介】:

  久病的傅佩嵐懷著對第二世父母和胞弟滿滿的不捨闔上了雙眸,卻意外的回到了第一世自殺的前一天。

  這一次,她要珍惜得來不易的生命,用自己上一世家傳的手藝和知識,在這個八十年代末的小城中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讓曾經放棄她,阻礙她的人後悔,讓曾經珍惜她,呵護她的人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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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6 10:19: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重回

「小嵐,小嵐……」焦急的女聲在傅佩嵐耳邊迴盪,令她忍不住蹙起眉頭,睫毛微動,一雙明眸緩緩睜開,正對上一張曾經熟悉卻絕不可能出現在眼前的臉孔。

「……你是……三姐?」傅佩嵐遲疑的喚道。

「小嵐,你醒了?」傅佩瑤沒有注意妹妹怪異的語氣,只是驚喜握住她的手,一直懸著的心微微放鬆,起身到一旁快速調了一杯麥乳精端到炕邊,「來,快一天沒吃飯了,喝點東西墊墊胃。」

「死丫頭你又禍害東西!」

門口傳來的大吼聲驚得傅佩瑤端碗的手抖了抖,米白色的液體從碗中撒出一些,正巧落在傅佩嵐的薄被上,嚇了傅佩瑤連忙將碗放到一旁,一邊用袖子擦拭著汙漬,一邊關心的問道,「小嵐沒燙著吧?」

  傅佩嵐愣愣的搖了搖頭,視線移到門口叉腰站著的傅媽媽身上。

  見到小女兒驚訝的盯著自己,傅媽媽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隨後又挺了挺胸/脯,狠狠地瞪了傅佩嵐一眼,大步衝到了炕邊奪過裝著麥乳精的瓷碗,另一隻手緊跟著拍向傅佩瑤的後背,邊打邊罵,「死丫頭你知不知道麥乳精多少錢一罐?你就這麼糟蹋?」

這可是她用來待客的好東西,平時小兒子傅佩齊也只是在身體不適的時候才能喝上一碗。

    「媽,小嵐病了……」傅佩瑤知道母親最是護東西,於是訥訥的辯解道,希望她能看在妹妹昏迷了一天的份兒上將麥乳精留下。

    「病了?小姐身子丫頭命,打兩下就能病了?這是病給我看呢!」傅媽媽冷笑著看向傅佩嵐,「自己嘴饞還偏要說病了,哪裡就那麼嬌貴了!

    聽著母親罵罵咧咧的數落自己,傅佩嵐的心越來越冷,雙目茫然的環視著四周,老舊的房屋,破敗的門窗,整個屋內只有一張桌子一個櫃子,簡單到淒涼,最重要的是,自己身下的躺著的,不是早已習慣的席夢思,而是實打實的土炕。

    順著敞開的大門,可以看到天井中拴著的晾衣繩,上面掛著幾件碎花布衫和兩件男式的確良襯衫,正對著的牆角還倚著一輛有些掉漆的二六式橫樑自行車,熟悉的樣式,刺的傅佩嵐眼角紅。

    她只記得自己心臟病被父母送到醫院搶救,可是,為什麼睜開眼睛後居然會回到了前一世的家中?回到那個,她為了逃避寧可捨棄性命的家裡。

    「呦,咱們的小辣椒今兒是怎麼了?還哭上了!」傅媽媽訕訕的抹了一把臉,撇撇嘴將裝著麥乳精的碗重重的放到炕沿,「得得得,想喝就喝吧,省的背後埋怨老娘偏心。」

    「瞧媽說的,誰敢埋怨您呀。」傅佩瑤討好的笑道,端起碗送到妹妹唇邊,「小嵐,快趁熱喝了。」

    傅佩嵐搖搖頭,啞著嗓子拒絕道,「三姐,不用了。」

    「小嵐……」傅佩瑤擠擠眼睛,示意妹妹別再犯倔了。

    傅佩嵐不理會姐姐的明示加暗示,逕直低下頭思索著眼前的處境。

    「喲,這還來勁兒了,愛喝不喝,你不喝多的是人眼饞呢。」傅媽媽搶過瓷碗,一仰頭將整碗的麥乳精灌進嘴裡,用袖子擦擦嘴,抱過一旁的麥乳精罐子,冷笑道,「讓你喝你不喝,過後可別想偷嘴。」

    說罷便抱著罐子送回了自己的屋子,隨後又回來嚷道,「既然好了就趕緊給我起來幹活,咱們家不養閒人!」

    「媽,小嵐身體還弱……」傅佩瑤連忙說道。

    「弱個屁,以前又不是沒挨過打,怎麼今兒就成了林黛玉了?!」傅媽媽一臉不忿,一隻腳踩到門檻上說道,「我昨兒晚上就說過了,別以為你偷著考了大學填了志願就能造成既定事實,咱們家供不起女娃讀書,你趁早給我上班掙錢。」

    聽到母親這話,傅佩嵐猛的抬起頭,她終於想起眼前的情景為何這麼熟悉了。是啊,她怎麼忘得掉,二十年前,她就是在這一天跳河自殺,靈魂飄蕩了一段時間後又奇異的在另一個家中醒來,在那裡,她仍舊叫做傅佩嵐,卻只有六歲,時間也神奇的推移到了1995年,那個家裡不但有著疼愛自己的父母,還有一個可愛的胞弟。那一世的自己,雖然疾病纏身,卻享盡親人的疼寵。

    可是現在又是什麼情況?她死了,卻偏偏回到了自己的上一世……

   1989年春天,傅家的大家長也就是傅佩嵐的父親突然腦出血去世,讓雖然不甚寬裕但卻吃喝不愁的傅家突然愁雲密佈。

    好在傅家六個子女中兩個大女兒已經出嫁,長子傅沛林和三女傅佩瑤也參加了工作,雖然少了頂樑柱,可是日子卻還過的下去。可是對於傅佩嵐來說,父親的去世,卻是整個世界的崩潰。

    傅父傅母一生共有六個子女,傅媽媽在生下長女傅佩凝和次女傅佩如後三年,才順利誕下婆婆期待已久的長子傅沛林。

    被婆婆冷嘲熱諷多年的傅媽媽在有了兒子後才在這個家中漸漸有了地位,這也加深了她重男輕女的思想,而作為小女兒的傅佩嵐,卻是和傅家幼子傅沛齊一同降生在這個世界。

    龍鳳胎本是大吉大利,可是重男輕女甚愛幼子的傅媽媽卻不是很待見這個女兒,甚至認為是女兒在娘胎裡搶了兒子的營養,這才造成了傅沛齊長得又瘦又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可是作為一家之主的傅爸爸,卻極為疼惜這個聰慧的女兒。傅佩嵐從小就聰明懂事,性格爽利,小小年紀說話便極有條理,深的父親喜愛。

    傅家生活條件一般,加上七八十年代還不甚重視學習,因此傅家先頭生的幾個孩子也都不喜讀書,除了長女傅佩凝有個中專憑外,傅佩如、傅沛林和傅佩瑤都只是初中畢業便參加了工作,這讓有著高中學歷的傅爸爸極為失望。

    可是傅佩嵐卻不像幾個哥哥姐姐,從上學的第一天起,班裡的小紅花和三好學生便從沒落下過她,初中時更是多次考過年級第一名,順利的進入了青城最好的實驗高中就讀。

    可是作為龍鳳胎中的弟弟傅沛齊,卻沒有同胞姐姐的好資質。同樣喜歡讀書的他,自從上了小學便不停的追趕著姐姐的腳步,即使懂事後的傅佩嵐每天晚上都要抽出一兩個小時為弟弟補習,傅沛齊的功課也只是在八十分的邊緣徘徊。

    可偏偏傅沛齊心高氣傲不肯服輸,每天都要複習功課直到淩晨,這也使得本來體質便差的男孩身子越虛弱。

    在傅佩嵐考入實驗高中時,傅沛齊也收到了本市一所普通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巨大的心裡落差使得傅沛齊大病一場,這就使得最疼小兒子的傅媽媽對女兒心生不滿。

    一個小丫頭,學習那麼好有什麼用?頂門立戶還不是得靠男人?

    可傅佩嵐有父親撐腰,傅媽媽最多也就是背後抱怨幾句,或是偷著做些好吃的給小兒子補補身子。

    可是這種情況在傅爸爸去世後卻完全變了樣,傅媽媽千方百計的攔著傅佩嵐考大學,一是想讓傅佩嵐參加工作為家裡開源節流,二是為了給心愛的小兒子傅沛齊減輕壓力。

    傅佩嵐自然不會允許母親這樣做,幾番抗爭之後仍舊無法說服母親,傅媽媽堅定的認為女孩子有個高中學歷足夠了,學習那是男人的事兒。

    傅佩嵐見勸不動母親,便自己偷偷的報名參加了高考,可是她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卻並沒有給這個家庭帶來歡笑,因為弟弟傅沛齊落榜了。

    和孿生姐姐懸殊的對比讓傅沛齊無法接受,看到傅佩嵐的錄取通知書便便吐了一口血,而望子成龍的傅媽媽失望心焦之餘更是覺得是女兒的高中刺激了幼子,掄起棍子照著傅佩嵐便大打出手,生生將傅佩嵐打暈了過去。

    如果她沒記錯,下一個鏡頭,應該就是傅媽媽偷出她的錄取通知書撕碎,以此證明自己是絕不會供女兒讀書。而她現此事之後和母親大吵一架,結果不但再次挨了打,還被口齒伶俐的傅媽媽羞辱了整整兩個小時。當時年幼的她,無法忍受母親的謾罵和不能上學的打擊,絕望之下跳了河。

    想到這裡,傅佩嵐努力的壓抑住心底的悲憤,這麼多年了,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這些痛苦和屈辱。在她死後,看到傅媽媽抱著她的屍體痛不欲生,甚至要撲到河裡為女兒償命的時候,她曾以為自己已經原諒她了,可是直到現在才現,原來,她心底還是怨的。

    「小嵐你怎麼了?」看見傅佩嵐臉色慘白,身體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傅佩瑤心裡一驚,連忙爬到炕上將妹妹抱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轉過頭見母親仍舊張嘴欲言,心知她說不出什麼好話來,連忙說道,「媽你少說兩句吧,沒看到小嵐病著呢麼。」

    見到一貫性子溫和的三女兒也對自己沒了好臉色,傅媽媽訕訕的轉身離去。

    「好了,媽走了,別難過了啊。」傅佩瑤摟住妹妹輕聲哄道,「哪兒難受和三姐說,三姐明天一早就去廠醫院給你開點藥。」

    聽著姐姐溫言細語的安慰,傅佩嵐忍不住將頭埋進傅佩瑤懷中痛哭出聲,試圖將壓在心底的恐懼、慌亂和迷茫洩出來。

    「這是怎麼了?到底哪兒疼你倒是說話呀?」傅佩瑤急的不行,慌忙下地翻出妹妹的鞋子要給她穿上,「是不是難受的厲害?姐現在就去推車子帶你上醫院。」

    傅佩嵐滿臉淚痕的搖搖頭,只坐在炕上抱著被子不停的哭。

    隔壁房間的傅媽媽聽到小女兒嗷嚎大哭,手中縫補衣服的繡花針一不小心穿到了肉裡,疼的她齜了一下嘴,見女兒還是哭個不停,心裡害怕是昨兒把孩子打壞了,在地上轉悠了兩圈,隨後翻出抽屜裡的止疼片和膏藥快步送到了隔壁,

「這裡有止疼片和膏藥,實在難受就貼上兩貼,再含一片藥就好了。」

    「什麼病還不知道呢就吃止疼片,吃壞了怎麼辦?」傅佩瑤也沒了好聲氣,心裡忍不住想到,要是沛齊哭成這樣,恐怕母親早就哭著喊著命他們將人送去醫院了,就像昨天,佩嵐被打的昏迷不醒,傅媽媽卻只顧著帶著吐了血的小兒子就醫,對於佩嵐,卻只找了街角小診所的大夫上門看了兩眼便丟開手了。

    想到這裡,傅佩瑤忍不住心寒,若是現在躺在炕上的換了自己,待遇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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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6 10:19: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馮霄

「大娘……」

被三女兒堵了兩句的傅媽媽,心裡正猶豫著是揪著傅佩瑤的耳朵罵她想翻天,還是看在身子不舒服的小女兒面子上放過她這一遭,此時聽到有人喚她,心下一鬆,自覺有了個台階可下,連忙轉身揚起笑臉。
  
「是馮霄呀,今兒怎麼有空來串門?」
  
馮霄聽著廂房內傳出來的哭聲,心裡一緊,面上卻強笑道,「聽說佩嵐病了,我給她送點紅糖和麥乳精來。」
  
傅媽媽看到馮霄手中提著的口袋,裡面裝著一大罐麥乳精和一袋紅糖,臉上的笑容越親切,「瞧你們,多少年的老鄰居了客氣什麼。」
 
 話雖如此,傅媽媽卻快步上前想要接過馮霄手中的口袋,這麼一大罐麥乳精,加上紅糖,怎麼著也得十幾塊錢,可是一筆不小的禮了,看在東西的面子上,傅媽媽決定讓這個討人厭的小子見見自己女兒。
  
「東西給我吧,佩嵐在屋裡呢,你自己進去看她吧。」
  
馮霄心知東西入了傅媽媽的手,只怕傅佩嵐是享用不到了,可是不給,他今天很難進到傅佩嵐的房間,想了想,便有些不情願的將提著的袋子交給傅媽媽。
 
傅媽媽顛了顛袋子,最少也有兩三斤,滿意的點點頭。這時聽到屋內傳出的啜泣聲,想到剛剛小女兒疼的直哭,眼珠一轉,想到馮霄素來對他們家佩嵐有那麼一丁點見不得人的心思。當然,她一向是嫌棄馮家窮堅決反對女兒和他來往的,可是現在佩嵐病了,這個小女兒目前還沒有正式工作,看病不能報銷,若是現在去醫院,只怕得花上一二十塊,剛好馮家小子過來了,不如敲他一筆。
  
想到這,傅媽媽臉上泛起一絲愁雲,「佩嵐這孩子也不知怎麼回事,今兒病得更重了,我和她姐問她哪兒難受還不說,真是急死我了。」
  
馮霄早就聽到傅佩嵐的哭聲,奈何傅媽媽一直拉著他閒話,於是連忙說道,「大娘我先進去看看佩嵐,若是病得嚴重還是上醫院看看的好,我是騎自行車過來的,剛好可以帶著她去。」
  
「那敢情好。」傅媽媽一拍掌,「你快去問問她到底哪兒疼,我進屋取錢,你們這就上醫院看看,我一老太太腿腳不利索,就不跟去了。」
  
馮霄看著傅媽媽捧著手提袋大步跑回自己的房間,嘴角抽了抽,這叫腿腳不利索?
  
「馮霄來了?快進來坐。」傅佩瑤見馮霄進屋,連忙拍拍妹妹的後背,「小嵐,馮霄來了,快別哭了,都大姑娘了別讓人家笑話。」
  
說罷又抱歉的看了看馮霄,心知他們兩人有話要說,便起身出了屋子,臨走之前還體貼的帶上了門。
  
自從聽到馮霄兩個字,傅佩嵐便僵直了身子。眨眼間便見到一個頎長的身子緩緩坐到的炕沿,洗的乾乾淨淨的白襯衫,米色的棉布褲子,那樣熟悉的衣著,讓傅佩嵐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那時候,他就是穿著這套衣服,呆呆的立在河邊,悲傷的看著她。
  
「不認識了?」
  
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傅佩嵐猛的抬頭,直直的望向那張俊秀的臉龐。馮霄的長相在男子中算是清秀的,可是微黑的皮膚卻使得他的容貌並不顯得女氣,反倒多了一絲俊朗,配上一雙明亮的大眼,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傅佩嵐搖搖頭,腦中忍不住回憶起當年這雙眼睛裡的絕望和無助。
  
那時的她,明明知道馮霄的心,明明心底也是喜歡著這個從小將自己捧在手中的大哥哥,可是卻偏偏不肯正面的答覆他,讓他的心一直懸在空中,最後更是任性離去。
  
轉世之後,她也曾經後悔過當年輕易的放棄生命,放棄那個全心全意愛著她的男孩,她對不起他,可卻忍不住想要再見見他,想知道他過的好不好。可惜,雖然年代相仿,那個世界裡卻沒有傅媽媽和傅佩瑤,也沒有馮霄。
  
「怎麼了,小嵐?很難受麼?」馮霄忍不住伸出手在傅佩嵐眼前晃了晃,只有十九歲的他,還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思,可是對於這個伴著自己一起長大的姑娘,他卻是無時無刻不在心裡掛念。
  
因此雖然他們家兩年前便搬離了這條小巷,可是他每天下班卻仍舊要多繞上一段路從這裡穿過去,只為了有機會看看這個自己喜愛的小姑娘。
  
昨天騎著車子路過時便聽到巷口的老大爺說傅家來了報喜的汽車,馮霄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傅佩嵐考中了,為她高興地同時也暗暗著急。
  
馮霄心知以傅家的情況,傅媽媽絕不會允許兩個孩子同時讀大學,而比起心愛的小兒子,傅佩嵐被放棄的可能性很大,何況傅媽媽從一開始便不同意女兒讀書,一心只想著讓佩嵐早日工作賺錢貼補家用。
  
擔心傅佩嵐受委屈的馮霄,今天早早的便離開了工廠,結果剛到巷子口便聽說傅媽媽把女兒打暈了,心裡一急,也顧不上以前傅媽媽對他的冷言冷語,匆匆買了兩樣禮物便直奔傅家。
  
「小嵐?」見傅佩嵐仍舊呆呆的看著自己,馮霄眉頭微皺,心裡有些埋怨傅媽媽,好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怎麼能忍心下這麼狠的手,把孩子打成這樣。
  
「……馮霄?」傅佩嵐輕聲喚道。
  
「是我,哪裡難受?我帶你上醫院。」說著便將傅佩嵐從薄被里拉了出來,蹲下身子給她穿好鞋,又幫她攏了攏頭,彎下腰露出寬寬的後背,「上來,我背你走。」
  
傅佩嵐眼眶微微泛紅,吸吸鼻子輕輕搖了搖頭,伸出手拉住馮霄大掌,「……我自己能走。」
  
看著自己手掌中纖細的小手,馮霄心裡一動,抬頭看向傅佩嵐,卻見她正仰著頭望著自己,眼神複雜。馮霄直起身子,掏出手帕在傅佩嵐的臉上輕輕擦拭了一番後,笑著說道,「我扶著你。」
 
 傅佩嵐重重點了點頭,緊緊握住馮霄的手,跟著他出了屋子。
  
「怎麼樣?好點了麼?」
  
門一開,便看見傅媽媽站在門口,眼中帶著一絲淡淡的關心,見傅佩嵐躲在馮霄身後不肯理她,心裡又帶了氣,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還靠著她吃飯呢便有膽子給她擺臉色了,以後還能好?
  
「大娘,小嵐有些不舒服,我帶她到醫院看看。」馮霄說道。
  
「哦,那麻煩你了啊馮霄。」傅媽媽將手伸進褲兜裡掏出五塊錢遞給馮霄,「喏,這錢是給佩嵐看病的。」
 
 「媽,五塊錢哪夠看病的呀?」傅佩瑤譴責的看向母親,過去對人家馮霄橫眉豎眼的看不上,只恨不得連大門都不讓進,現在佩嵐病了又惦記著佔人家便宜,做人怎麼能這麼不厚道。
  
「怎麼不夠,小丫頭家家的知道什麼?佩嵐又沒有大病,您看她現在不是好好的麼?上醫院就是圖個安心,交個掛號費開幾貼膏藥能用多少錢?五塊還有剩呢。」傅媽媽惡狠狠的瞪向三女兒,死丫頭淨向著外人說話,看她待會兒怎麼收拾她。
  
「不用了大娘,我身上帶的錢夠用。」馮霄將傅媽媽的手推開,神色淡淡的說道。
  
「那怎麼好意思,我們家佩嵐和你非親非故的哪能平白無故的花你的錢,你又不富裕。」話雖如此,傅媽媽卻順著馮霄推開的動作將錢又收了回來,氣的傅佩瑤直跺腳。
  
「馮霄、小嵐你們等等。」傅佩瑤飛快的跑回她和傅佩嵐共用的房間,扯開枕頭套從裡面的蕎麥皮中抖出自己偷著攢的五十塊錢,頓了一下,又回到院子中塞進馮霄手中,「馮霄,這錢拿著給小嵐看病。」
 
 「三姐,不用了,你收回去吧。」馮霄忙道。
  
「我給自己妹妹掏錢看病天經地義,你攔什麼。」雖然知道馮霄對妹妹的心意,可是兩人畢竟不是夫妻,傅佩嵐年紀還小,將來如何尚不可知,誰能保證她日後一定是馮家的媳婦?就算她真的跟馮霄情投意合,沒結婚便開始肆無忌憚的在經濟上依賴馮霄,也只會讓馮家人瞧不起他們傅家的姑娘。
  
傅佩瑤扯過鈔票快速的塞到傅佩嵐的衣兜裡,眼角瞥到傅媽媽正黑著臉瞪著她,連忙將馮霄二人推出了院子,「你們快走吧,好好上醫院查查,我待會兒還得去買菜,就不跟著了。」
 
 馮霄點點頭,打開自行車鎖,將傅佩嵐安置到後車座上,沖傅佩瑤揮揮手,蹬起輪子便向巷口騎去,離得遠遠地還能聽到傅家院子裡傳出傅媽媽的怒吼。
  
「死丫頭你哪兒來的錢?好呀你居然敢偷著攢私房錢,看老娘不打斷你的爪子,讓你欺上瞞下……」
  
感覺到後背傳來的濕意,馮霄心裡微疼,將車子停到街邊的柳樹下,轉身捧住傅佩嵐的臉,心疼的拭去她眼角不斷滾落的淚珠。
  
「傻姑娘,別哭了,我知道你想上學,放心,我會幫你想辦法的。」說著便從兜裡翻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塞到傅佩嵐手中,「你看,這是我攢的錢,有兩百塊呢。」
  
傅佩嵐緊緊攥住信封,撲到馮霄懷中大哭起來。馮霄家裡的條件還不如傅家,家中五個孩子,馮霄上有父母兄姐,下有弟妹,就連老祖母也在他家養老,可謂是三代同堂。
  
馮家和傅家一樣,所有子女的工資都要上繳百分之八十,馮霄工作才一年多,以他的薪水想要攢下二百塊錢絕不容易,可現在,他卻毫不遲疑的全部給了她。
 
 傅佩嵐仰起頭,閉上眼睛將唇覆了上去,這樣冰涼而痛苦的感覺,就像當年他在河邊不顧眾人異樣的眼神吻向她的屍體那一刻,涼的刺骨,痛的麻痺。
 
 那個永遠笑瞇瞇叫著她傻姑娘的男孩子,讓她第一次體會到了心動和後悔,可是上天卻給了她另一番際遇,那時她以為兩人從此以後再也無緣相見,不曾想今日會有機會挽回當年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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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6 10:2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要你現在就還

傅佩嵐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此時傅沛林已經下班,正躺在傅媽媽的屋子裡看著電視,而準備來年復讀重考的傅沛齊也從同學家借了複習題回來,正坐在院子裡看書,見雙胞姐姐回來,眼神閃躲了一下,訥訥的打了一聲招呼,便躲回了自己的房間。

傅家住的這個小院原本住了三戶人家,除了一個公共廚房之外,還有五間住宅。其中傅家佔了兩個大屋,分別住著傅家奶奶和傅爸傅媽。

後來傅家兒女相繼出生,傅爸爸便將其中一間大屋改成了兩間小屋,一間自己和傅媽媽居住,另一間給了兩個兒子和傅奶奶,剩下的大屋砌了一個大炕,四個女兒住一塊。

  前幾年傅奶奶去世,傅佩凝和傅佩如也相繼出嫁,傅媽媽覺得傅佩嵐和傅佩瑤兩個女孩子住那麼大的屋子浪費,便動員傅爸爸將唯一的大屋又進行了改良。這樣,兩間大屋改成了四間小屋,兩個兒子一人一間,女兒兩人睡一屋,正好。

「佩嵐回來了?」李奶奶端著盆出了屋子,見到傅佩嵐愣愣的站在門口,心裡泛起一絲不忍,傅家六個兒女,就這個小閨女命最苦,父親在世時還好些,現在沒了依仗,以後的日子還指不定如何呢。

小院裡住的都是多年的老鄰居,李奶奶可以說是看著傅家幾個孩子長大的,前幾年院裡的老戶趙家條件改善搬走了,留下的傅、李兩家更是覺得添了一份革命感情。兩家經濟條件都十分有限,誰也不會瞧不起誰,傅爸爸在世時為人和善又能壓制住傅媽媽,雖然李家兒媳這些年和傅媽媽有過兩次口角,但大體上還算和睦。可自打傅家的頂樑柱過世,傅媽媽沒了管制,半年下來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已經不知和李家兒媳對罵過多少次了,鬧的李奶奶心裡對傅家也有了些許的成見,而對於被傅媽媽日日欺辱的傅佩嵐,也多了一絲憐憫。

   想到這孩子昨天被她親媽一棍子打暈,李奶奶在心裡歎氣,可惜了這麼個又精又靈的孩子,現在怎麼瞅著呆呆的,該不會被打傻了吧?想了想,沖傅佩嵐招招手,從盆裡拿了一塊地瓜遞了過去。

「好孩子,吃個地瓜吧,我剛煮好的。」

傅佩嵐接過地瓜,擠出一朵笑容來,輕聲道謝。

李奶奶瞅瞅傅家的屋子,見傅媽媽沒出來,連忙湊到傅佩嵐耳邊低聲說道,「剛才你媽趁佩瑤買菜的時候去了你們姐倆的屋子翻了一通兒,不知道拿著什麼跑了出來。」

傅佩嵐心中一凜,想到上一世傅媽媽就是趁著她和馮霄出去的時候偷出了她的錄取通知書撕毀。匆匆和李奶奶點了個頭,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間,果然見到她藏到櫃子裡的錄取通知書不見了。

「呵呵……呵……」傅佩嵐搖頭輕笑,她怎麼會蠢到以為今生會有什麼不同呢?母親的眼中,除了兒子,哪裡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不,或許還是有的,不然當初也不會在她死後悲傷欲絕,但是這種感情,恐怕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會迸出來,而活著的人,往往會被忽略,多子多女的傅媽媽,她的母愛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生育中變得模糊。現在的她,在傅媽媽眼中大概就是個不必繼續投資的賠錢貨,若是能夠壓搾一點剩餘價值,自然更好。

1989年青城大學第一年開始實行大學收費制,但也只是象徵性的收二百塊錢的學費,入學後還有生活補助費和每月3o斤的飯票補助,她一個女孩子完全夠吃的,省一點或許還能有剩,因此自己讀書實際上並沒有消耗家中多少費用,而母親只為了讓自己早點參加工作貼補家用和滿足傅沛齊的私慾,便撕毀了她的錄取通知書,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劇。

即使她後來後悔了又如何?逝者已逝,她的悔意換不回她的性命。她不懂上天讓她回來是為了什麼,可是她卻知道,這一生,她絕不要再懦弱的逃避,一張錄取通知書,幾句責罵,一時的屈辱,絕對不值得她放棄生命,這是她纏綿病榻二十年得出的結論。

「小嵐,你回來了?」傅佩瑤兩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坐到炕沿上擔心的看著妹妹,「去醫院看病了麼?怎麼樣沒事兒吧?」

傅佩嵐抬手拭了拭泛紅的眼睛,從兜裡掏出那五十塊錢放到傅佩瑤的手中,輕聲說道,「三姐,我沒事,錢還給你。」

「沒去看病呀?」傅佩瑤皺皺眉頭驚訝的問道,隨即想到妹妹大概是捨不得花錢,連忙說道,「上個月我們廠組織紡線比賽,我得了第三名,有三十塊的獎金呢。我沒告訴媽,自己偷著攢了起來。你不用給我省著,我手裡還有錢呢。」

傅佩嵐見姐姐誤會,搖搖頭說道,「我沒病,就是挨了打心裡不痛快。」

傅佩瑤鬆口氣,將錢仔細的收好,「那你再躺躺,我正做著飯呢,待會兒就能吃了。」

「三姐我幫你。」傅佩嵐起身跟著傅佩瑤去了廚房,如果說上輩子這個家裡她覺得虧欠的,大概只有這個性子溫柔的三姐了。因為她的一時衝動,讓這個曾經善待過她的姐姐傷心落淚,是她辜負了傅佩瑤的姐妹之情。

見傅佩嵐熟練的繫好圍裙,切菜、倒油,炒菜,傅佩瑤忍不住笑道,「小嵐真是長大了,以前的刀工可沒這麼好。」

傅佩嵐笑笑,「熟能生巧嘛,家裡沒人的時候我也常常自己煮飯的。」

第二世的她,身體雖然不好,可是卻有個酷愛廚藝的母親,多年薰陶之下,倒也練就了一番不錯的手藝。

而這一世,自打傅爸爸過世,傅媽媽時常帶著兒女回娘家蹭飯,而傅佩嵐因為放學晚,跑到姥姥家一來一回太費時間,有時候便自己在家裡胡亂做個菜當晚飯,用這個理由應該可以應付傅佩瑤的疑惑。

果然,傅佩瑤聽到妹妹如此說立刻心疼的垂下了眼簾。誰家的高三生還要天天晚上自己做飯吃?小嵐如此乖巧懂事,怎麼母親就看不到呢?

「哎呦喂,你們兩個敗家丫頭,這做的是什麼金貴菜放這麼多油?」傅媽媽看到桌上油汪汪的兩道炒青菜,心疼的叫了起來。

「媽,挺好吃的,沒想到小嵐還有這份兒手藝。」傅沛林笑嘻嘻的撥了兩口菜到自己碗裡,自家老娘做菜的時候恨不得節省的從菜葉子裡炸出油來,何時有今天這個香味兒?

「放你娘的屁!」傅媽媽眼珠子一瞪,伸出一隻手指著桌上的菜罵道,「你不看看這菜裡頭放了多少油?你們兩個死丫頭知不知道豆油多少錢一斤?這些可都是拿錢拿油票好不容易才買來的,這些豆油夠咱們家吃上兩天了!要都像你們這麼浪費,日子也別過了,全家都到馬路上討飯去吧!」

「瞧媽說的,咱們家再困難也沒到吃不起豆油的地步呀?」傅佩瑤訕訕的笑道,眼角忍不住奇怪的看向自家妹妹,小嵐好心好意的下廚做了菜,沒得到母親誇讚不說反倒挨了罵,若是以往只怕早就不平的撂筷子走人了,哪裡會像今天這樣沒事兒人似的坐著?

傅佩嵐靜靜地端著飯碗吃著自己的菜,任傅媽媽在一旁嘟嘟囔囔的吼著她敗家。在病床上躺了二十年,別的沒學會,如何控制自己的心緒波動卻是再沒人比她掌握的更好了。現在想想真是為以前的自己不值得,自家這位母親就是這樣的性格,向來是軟硬不吃。

她愛著自己的兒女,可是這種愛卻因為性別、性格和前途有著區別。前世的自己雖然面上不顯,可實際上卻有些爭強好勝,處處都想壓下弟弟傅沛齊一頭,以證明母親偏心弟弟不喜歡自己是沒有眼光沒有遠見,這也讓本來就偏疼幼子的傅媽媽更是不滿。

傅媽媽越不疼她,她便越委屈。明明自己比弟弟聰明優秀,為什麼除了父親和三姐大家都看不到她的好?而她所有的努力只是讓母親越來越心疼弟弟,越來越無視自己的存在。

  傅佩嵐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傅媽媽罵得正歡,突然見到小女兒神情淡漠的起身欲走,大怒,「怎麼著你還不樂意了?你費了我那麼多油還不許我說兩句啊?一分錢不掙還胡亂敗扯東西,我林玉平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不要臉的女兒,成天價在家裡閒逛,你以為你守在家裡我就能讓你上學了?你怎麼就這麼自私,明明知道家裡窮供不起你還逼著父母讓你讀書,挺大的丫頭了還吃著寡婦娘的血汗錢你臊不臊?」

「誰用你供了?青城大學學費低,我自己勤快一點就能賺回來了,何況還有生活補貼,我用不著你出一分錢。」傅佩嵐以為經過這二十年的克制,自己已經能夠平和的應對傅媽媽了,可是現在看來,火候還是不夠啊。也是,她原就是個烈性子的人,這樣的本性哪會因為時間的流逝和刻意的控制而改變,之所以淡定,不過是將本性隱藏起來罷了。

「可我養你到十七歲,花了無數的金錢和精力你是不是要還我?你都十七歲了,過兩年就嫁人了,現在不報答我們傅家的養育之恩你想等什麼時候?」

「我大學畢業就報答你,還你錢。」傅佩嵐冷著臉說道。

「我要你現在就還。」傅媽媽咄咄逼人的罵道,「我沒工作,家裡就你大哥和三姐上班,夠養活一家人麼?你看看咱們家飯桌上天天吃的都是什麼?我見天兒的去你姥姥家蹭飯被你舅媽冷嘲熱諷,你還不要臉整天在家吃閒飯!挺大歲數的姑娘不知道上班工作貼補家用,還要跑去讀書?你眼裡還有咱們這個家麼?」

「我現在去工作能做什麼?爸爸的工廠現在看著還不錯,可是到底不如過去風光,我聽說現在已經有部分工人停薪留職了,為什麼您想過麼?」傅佩嵐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傅媽媽說道,「那是因為效益不好廠裡養不起那麼多人。媽你只圖眼前利益讓我去那工作,可想過我以後怎麼辦?若是鑄造廠倒閉了我靠什麼生存?如果我沒考上大學,我也不和你爭辯這些,可是現在我考上了,考上了我們這裡最好的學校,將來畢業國家會分配工作,無論是崗位和薪水都會遠遠高於鑄造廠,你為什麼就非要阻攔呢?」

傅佩嵐一直不瞭解母親的想法,就算她偏心小兒子,可也不應該生生毀了女兒的未來啊?前世的自己只看到了母親的偏心,只知道用激烈的言辭和憤怒的情緒表現自己的不滿,可現在她卻想把傅媽媽心底深處的東西翻出來看看,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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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爭執

見小女兒一反常態的沒有和自己對吼,反而是冷靜淡漠的質問自己,傅媽媽疑惑的皺了皺眉頭。其實平心而論,她也知道小女兒比起其他的子女要爭氣的多,打小學習就好,老師同學見了沒有不喜歡的。只可惜她生的不好,誰讓她投胎時不長眼生在了他們老傅家。

看到小女兒眼中的強忍著的不平和疑惑,傅媽媽心裡也不好受,她雖然只是個家庭婦女,可也知道學習好將來就能有出息,佩嵐只要讀了大學,這一輩子算是有了指望,就像剛才她自己說的,分配個好工作,將來也能更好的扶持娘家,報答她這個生母。

如果不是為了兩個兒子,她是真不忍心讓女兒放棄這個機會,佩嵐只知道埋怨她,可她哪裡知道,在決定犧牲她的時候,她這個當媽的心裡也不好受。她何嘗不想讓家裡的孩子個個都好?

可是五個手指頭沒有一樣兒長的,女兒雖然貼心,到底不如兒子能夠頂門立戶,她將來是要指著兒子養老的,自然要多為他們考慮。

眼角餘光看到小兒子沛齊已經放下碗筷捧起書本,傅媽媽剛剛有些軟下的心又硬了起來。沛齊自小就勤奮好學,如果不是娘胎裡帶出來的弱症,加上這些年家裡條件差不能讓他仔細將養,現在也不至於一副風吹便倒的樣子。沛齊體質差,做不得重活,最好的出路就是讀書考大學,將來分配到收入高工作輕鬆的單位。

何況,現在這孩子已經十七了,遠近的鄰居誰不知道他身子骨差?這樣的體格若是再沒個值得炫耀的工作,將來哪個姑娘肯嫁他?若是像他哥哥姐姐一樣當工人做重活,以他的體質恐怕活不到四十歲。

沛齊是男孩,又上進,今年雖然沒揮好,可是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學的。可是他們家現在的條件,是真的無法供養兩個孩子讀書。大學學費再怎麼低那也是錢啊?何況佩嵐不工作,他們家哪裡有錢讓沛齊復讀一年高三?

還有沛林,今年都快二十二歲了,相了幾個女孩子都沒成,追根到底就是嫌棄他們家窮又有一個經常生病耗錢的小叔子。

如果真的讓佩嵐讀大學,他們家就還得過四年這樣的窮日子,或許還不如現在,畢竟孩子他爸年初過世時廠裡曾給了一筆喪葬費和撫慰金,若不是如此,少了一個頂樑柱,他們一家子老弱病殘可怎麼活?

現在傅媽媽只想讓小女兒頂了她父親的那個缺兒,為家人提供一條活路。更何況在傅媽媽心中,傅爸爸的工作也是不錯的,國有大工廠的車間統計員,若不是傅家條件實在困難,傅佩嵐又是個高中生,人家廠裡根本就不允許女兒來接班,佩嵐還身在福中不知福,這麼好的活計若是換成佩凝和佩如早就樂的蹦起來了,哪裡還會像她似的推三阻四。

想到這裡,傅媽媽板起了臉,不滿道,「我看你就是被你爸慣的,你出門問問,方圓十裡誰不知道鑄造廠好?你不懂事兒就別亂說,那可是國營的大工廠,還能倒閉?!當年你爸得了這個活計羨煞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人家廠裡看你是個高中生,又照顧你爸生前的面子,你想去還不成呢!」

「既然那麼好,為什麼不讓沛齊去?剛好他今年落榜,這麼好的工作讓給他好了。」傅佩嵐嘲諷的看了一眼捧著書本裝模作樣的弟弟。她就不信在這麼嘈雜的環境裡他真的能看得進去課本,更何況,母親和姐姐在一旁爭執,他卻安安穩穩的坐到一旁看書,這心也太大了吧?

她和傅沛齊的關係一向不好,不僅僅是因為傅媽媽的偏心,更是因為在這個家中,只有她最瞭解這個弟弟。她六歲的時候傅奶奶生病,傅媽媽無暇照顧雙胞胎,便把他們提前送入了小學。一年級上學期時,她考了雙百,當時的傅媽媽也曾像傅爸爸一樣高興,甚至做了一桌好菜獎勵她。

可是第二天傅沛齊便病了,後來家人一問才知道,傅沛齊因為羨慕姐姐得到了家人的關注,自己半夜起床跑到巷子口的路燈下複習功課,結果受了寒。

從小學一年級到三年級皆是如此,致使後來整個傅家除了傅爸爸再沒有人因為傅佩嵐的優秀而高興,因為在她的喜事過後,傅沛齊必定要大病一場。傅爸爸曾經私下說傅佩齊心胸太小,何必因為這麼點事兒和自己姐姐較勁兒呢,愛學習是好事,但是為了超過姐姐而不顧自己的身子,那就是度量問題了,傅媽媽聽後也曾開導過小兒子,可是在看到他病懨懨的倒在床上茶飯不思的時候,指責便換成了心疼。

那時的傅佩嵐年紀小,還不懂得收斂鋒芒,只知道母親和哥哥姐姐再也不為她慶祝,甚至覺得傅沛齊生病的原因只是因為難過自己成績不好,於是便每天替他補課,可惜收效甚微。直到傅媽媽因為心疼小兒子將考了好成績的女兒怒罵一通之後,傅佩嵐才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當時也曾想過退讓,可是卻在無意中看到垂著頭的傅沛齊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當時的傅佩嵐不明白那笑容的含義,卻知道自己不喜歡,甚至因為那抹笑,一意孤行的保持著自己的好成績。這也引得傅媽媽更加不滿,一心認為女兒自私愛炫耀,為了一個好名聲不顧弟弟的身子。

果然,傅媽媽一聽傅佩嵐居然讓弟弟頂替自己上班工作,立刻大怒的吼道,「不要臉的死丫頭,你說這話虧不虧心?我把你養到十七歲不是讓你來糟踐你親弟弟的。」

「您自己也說鑄造廠是個好單位,怎麼又說糟踐呢?」傅佩嵐淡笑著反問。

傅媽媽被氣得喘著粗氣,兩手不停的拍著上下起伏的胸/部,「不孝的丫頭,你是想氣死自己的親媽呀。你弟弟是男孩子,只有他好了,我們這個家才能好,現在你居然為了自己的前程要你弟弟去工作,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只是就事論事。」

「你少給我廢話,你弟弟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你以為你學習好就一定有出息?我告訴你,同樣是大學生,人家好單位寧願要個差一點的男孩也不收丫頭片子。」傅媽媽冷笑,她這話可不是編的,如果今年沛齊也考上了青城大學,將來可分配的單位也能多一些,畢竟許多工作是不適合女孩子做的,只可惜,沛齊那孩子命不好,怎麼偏偏就落榜了呢……

  傅沛齊聽了這話,飛快的抬起頭看了傅佩嵐一眼,隨即又垂下頭盯住書本,有母親頂著,他不用擔心的。傅佩嵐再優秀又如何?只要有他在,她永遠別想翻身!傅家,只能有一個大學生,也只能有一個孩子可以為這個家裡帶來光芒和希望。

傅佩嵐看著激動地傅媽媽和神情焦急不停的示意自己退讓的傅佩瑤,暗暗的搖了搖頭,她這是在做什麼?不是早就決定不在意了麼?那有何必和他們爭執?

「小嵐你做什麼去?」見妹妹神情黯然轉身欲走,傅佩瑤連忙扯住她的衣袖。

「我出去走走。」

「都快六點了你往哪兒走?」傅媽媽不滿的叫道,「吃晚飯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屋子,抬起屁/股就走人,這是哪家的規矩?」

自從傅家兩個大女兒出嫁之後,家務活一向是傅佩瑤和傅佩嵐兩個承擔,現在她走了,這活兒誰幹?

「媽,這不是還有我呢麼,今兒小嵐做的飯,我收拾桌子,我倆定好了的,您就別管了。」傅佩瑤打圓場,這麼一點點小事,母親至於這樣嘛。

「你就護著她吧,我看看你將來能護出個什麼玩意兒出來。」傅媽媽哼了哼,白了傅佩瑤一眼,說道,「以後少讓那個敗家丫頭做飯,我們家不是什麼豪門大院兒,沒那麼多油浪費!」

「好好好,我知道了,您快去看電視吧,我收拾屋子。」傅佩瑤哄道,隨即沖傅佩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快走。

「你等等。」傅媽媽端起水杯灌了一口,不知想起了什麼又衝到院子門口喊住已經出了大門的傅佩嵐,「你要幹什麼去?我告訴你,離那個姓馮的遠點,那種窮小子也敢來高攀我們傅家的女兒,少白日做夢了。」

  現在正值盛夏,又是晚飯後的清閒時間,柳樹巷裡許多住戶都三三倆倆的坐在門口閒聊,見傅媽媽跑到院門口吼女兒,都好奇的盯著傅家母女看,傅佩嵐羞愧的垂下頭,快步走開。

「死丫頭我喊你聽不見啊,給我離那個窮小子遠點。」

「嗤,瞧這媽當的,罵女兒也不知道關起門來,跑到大街上叫嚷,這還是親閨女麼?」隔壁素來跟傅家不對付的周家嬸子嗤笑道。

傅媽媽神情一滯,意識到自己這樣恐怕會壞了女兒的名聲,雖然現在是新社會了,可是誰家找媳婦還不是都願意找個正正經經穩重端莊的?

想到這傅媽媽也不敢再去追傅佩嵐,只惡狠狠的瞪著周家嬸子,冷笑道,「我老傅家的姑娘個個都行得正坐得端,這都是我這當媽的嚴加管教的結果,不像有些人家,閨女十七就跟人大了肚子,還好意思搬弄是非。」

「你說誰呢?你說誰呢?」周家嬸子立刻炸了毛一樣蹦起來,「我閨女十七大肚子怎麼了?我閨女結婚了,結婚要孩子理所應當。」

「哎呦喂,十七歲就結婚,有結婚證麼?」傅媽媽嘲弄的哈哈笑了起來,「以為擺了幾桌酒就名正言順啦?!退一步講,你閨女擺酒席收禮也才六個多月吧,這大胖娃娃怎麼就鑽出來了?」

周嬸子氣的渾身哆嗦,她女兒未婚懷孕是瞞不住這些老鄰居的,可都是多年街坊,就算背後談論當著她的面也要給幾分面子的,誰會像傅家這個破落戶,當著眾人的面讓人難堪,「你,你……老傅家的,我今兒就和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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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6 10:20: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任性的馮楠

傅家母女不歡而散的同時,馮家娘倆也在各用心機。

馮爸馮媽一生育有三子二女,長子馮斌一年前娶了同廠的女工趙慧嫻,長女馮楠七年前經人介紹嫁給了電線廠的司機徐建。這個年代司機算是個好工作了,可偏偏徐家老太太偏疼小兒媳,對馮楠這個長子媳婦是橫挑眉毛豎挑眼。

馮楠雖然是個女孩子,但因是馮家第三代的頭一個孩子,因此深受家人疼愛,尤其是馮奶奶,從小將馮楠一手帶大,對這個孫女最是偏愛,幾個孫子都要靠後。也正是因此,馮楠在婆家受到冷待後便十分不平,幾乎每天都要回趟娘家訴訴苦或是躲會兒懶。

而今天,馮楠開門進屋的時候,面上便有些不好。

此時馮媽媽正盤著腿坐在床上織著毛衣,見女兒進來,笑著問道,「吃飯了麼?廚房裡有剩的菜,我們這剛撤了桌子,應該還溫著。」

「不吃!」聽了母親的話,馮楠臉色微變,「我又不是討飯的,淨撿著剩飯剩菜吃。」

「這又是怎麼了?」馮媽媽見女兒沒有好聲氣,心知定是又在婆家受了氣,「你婆婆又給你臉色看了?」

馮楠抿抿嘴,眼中滿是委屈,「都是兒媳婦,憑什麼活兒都是我幹,她卻見天兒的坐那享清福。」

「……誰讓咱家沒本事呢,連累你跟著受委屈。」馮媽媽拍拍女兒的手,「你妯娌可是娘家勢大,你家老太太溜須著點也是難免的。」

「呸,什麼勢大,一個副廠長罷了,過幾年就退休了,沒了她爹幫襯,我看她還能得意到什麼時候。」馮楠撇撇嘴,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劃過一絲得意和嘲諷,「他們老張家生了六個姑娘,張英上頭的五個姐姐也沒一個生出小子的,我看她這一胎也好不了。」

「要說生男生女,還真有這麼個遺傳的講究。」見女兒臉色好了一些,馮媽媽連忙哄道,「她再本事,生不出兒子來也要低你一頭,你家老太太早晚能繞過這個彎兒。」

「媽你說得對,我可是給他們老徐家生下了嫡親的孫子,我們書巒多乖啊,他奶奶天天帶著一點都不用操心。」提起兒子,馮楠眼中滿是驕傲。

「書巒可是個好孩子,你可得好好培養。」馮媽媽附和道。

「這我還能不知道?說到這個,媽,我今兒來可是有事兒的。」

「你說。」馮媽媽將織了一半的毛衣放到一邊,沖了一杯糖水遞給女兒。

「是這麼回事兒,咱們家書巒不是明年上小學麼,我們家附近那兩個小學在全市都是排在末等的,書巒若真是在那種學校讀書,好好的孩子都給耽誤了。」

「那你想如何?」馮媽媽心裡一跳,她最是瞭解這個大女兒了,只要她一用這種口氣說話,準是又看上娘家什麼東西了。

「媽,您可就書巒這一個親外孫,這事兒您得幫我們娘倆。」馮楠討好的勾住馮媽媽的手臂搖來搖去,「媽,您這房子對街就是市一小,多好的學校啊,只要書巒的戶口能遷到這裡來,明年上個好學校絕對沒問題,您不會不幫忙的對吧?」

馮媽媽嚥了嚥口水,為難的說道,「這事兒我可做不得主,得問你爸。」

「媽您這謙虛了不是?我爸還不是什麼都聽您的。只要您同意了,我爸再沒二話的。」馮楠奉承道。雖然父親看似威嚴,但卻極少違逆母親的意思,因此這事兒,還得從母親這裡下手。

最可惜的是祖母去外地姑姑家串門了,不然也能幫她說些好話。要說馮家,最疼自己的,還是祖母馮老太太,有這位老祖宗在,她求父母辦事情一向是事半功倍。

「小楠,現在不比以前,你大弟弟都娶了媳婦要生孩子了,我無論如何也得給她幾分面子。」大兒媳一向不喜歡馮楠,一定不會輕易同意馮楠把戶口遷回娘家的,如今她正懷著馮家的孫子,她這個當婆婆的也不好給她添堵。

  「媽,您這婆婆當得可真窩囊,還不知道男女呢您就這麼護著,當誰沒懷過孕怎麼的?」見母親拒絕幫助,馮楠立刻撂下臉,「媽,我是您親閨女不?書巒是您親外孫不?您怎麼淨向著外人說話呀?」

  「慧嫻是你弟媳婦。」馮媽媽責怪的看了女兒一眼,見她仍舊氣呼呼的樣子,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再搭理她,拿起毛衣繼續織了起來。

馮楠看著母親手中小巧的毛衣,嫉妒的撇了撇嘴,「可見是有了親孫子就不要外孫子了,可憐我們家書巒還沒有入冬的毛衣穿呢。」

馮媽媽氣的樂了,「我往年給書巒織的還少啊?今年書巒沒怎麼長個子,去年的我看還能繼續穿。」

「那棉衣棉褲呢?去年的可都破了。」馮楠爭辯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婆婆那雙手,和我一樣是個笨的,哪會做這個。」

8o年代末,青城市的經濟還在起步階段,除了一些富裕的家庭,一般人家冬天穿的都是自家編織的毛線衣褲,而小孩子更是由長輩手工製作棉衣棉褲過冬。馮媽媽手巧,家裡的幾個孩子的衣裳褲子多年來一直出自她手,可作為女兒的馮楠卻沒學到母親的好手藝,對於針線活一竅不通,年年冬天都要跑來麻煩娘家媽媽。

「不會做就到外面買,我是你媽,不是你家老媽子。」馮媽媽淡淡的看了女兒一眼,「你婆婆不會做,你嫁過去之前徐建也沒少了棉衣穿。」

「都是徐建姑姑做的,可是媽您想啊,當姑姑的給嫂子和兩個侄子織毛衣就罷了,總不能侄孫子的也麻煩人家吧?」馮楠嘿嘿笑道,纏著馮媽媽拉長了聲音撒嬌道,「媽,我就喜歡您做的衣裳,書巒也愛穿,您就多疼疼我們吧。」

馮媽媽似笑非笑的看了女兒一眼,「做了棉衣就別提戶口的事情了。」

「媽,您這是什麼意思?」馮楠坐直身子,不快的說道,「虧我還當您以前多疼我們家書巒呢,如今這麼一點小事兒都不肯幫忙。」

「小楠……」

「行了您別說了,不就是怕馮斌和趙慧嫻不樂意麼,我找機會和他們說成了吧?我就不信我這個親大姐求他這麼點事兒他會不應。」說罷端起碗來將糖水喝了乾淨,問道,「那兩人又跑哪兒逛去了?」

「出去遛彎兒了,你說話注意著點,慧嫻可懷著孩子呢。」馮媽媽囑咐道。

馮楠翻了個白眼,「知道了。」

要是祖母在,哪裡會讓她受這份兒氣呀。馮楠抿抿唇,她得趕緊給姑姑寫信,讓她把奶奶送回青城。
  
此時的傅佩嵐不知道傅家的哀叫和怒吼,也沒想到看似平靜的馮家照樣暗藏爭鬥。

如今的傅佩嵐,正失魂落魄的走出楊樹巷,再一次確定,雖然年代相仿,可是今生和上一世,絕對不在同一個世界。就像當初她在那裡找不到傅媽媽和馮霄,在這裡,也絕不會有疼她愛她的那對父母和胞弟。

  其實,就算真的有,她又能如何?這樣詭異的事情,說出去只會讓人恐懼。她享受了二十年父母的關愛,怎麼忍心讓他們為自己的病情擔驚受怕二十年後又讓他們繼續煩心?

  就這樣離開也好,就算不願意又能怎樣?她已經回不去了……

「傅佩嵐,你該清醒了……」傅佩嵐低歎。

「小嵐?」馮霄的自行車聽到了傅佩嵐身側,見她一臉悲痛和迷茫,心裡一驚,「怎麼了?又被傅大娘罵了?」

  傅佩嵐轉過頭,看著馮霄擔心的臉,努力擠出一抹笑容,「……我沒事。」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看你這樣我很難受。」馮霄不懂,像傅佩嵐這樣體貼又獨立的女孩子,為什麼傅媽媽不喜歡,「……傅大娘,沒打你吧?」

  現在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如果不是又和家裡鬧翻了,小嵐怎麼會獨自一人在街上遊蕩?

傅佩嵐搖搖頭,見馮霄不信,便說道,「真的沒有,只是被罵了幾句而已。」

馮霄抿抿唇,想要安慰傅佩嵐幾句,卻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別人家的母親責罵女兒可以說是望女成鳳,可是傅媽媽……

「……別和她吵了,你講不過她的。」好半天,馮霄才吐出這句話。傅媽媽身經百戰,嘴皮子最是俐落鋒利,加上一貫喜歡胡攪蠻纏,傅佩嵐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在嘴皮子上佔到她的便宜?尤其那個女人還是她的親媽,許多話作為晚輩是沒法子說出口的。

傅佩嵐笑笑,以前,她為了得到傅媽媽的關注,為了讓自己心理平衡,不停的和傅媽媽對抗,可是現在不會了,父母無私的關愛和手足之間親厚的情誼她都已經得到過了,雖然遺憾自己兩世都得不到傅媽媽的疼愛,可是卻在不會像過去一樣偏激了。

「我沒事的,就是心煩想出來走走,你怎麼在這裡?」

「我爸今天夜班,我剛給他送飯去了。」

馮爸爸在造紙廠工作,因為幾年前胳膊受了傷,廠裡便安排他換了崗,現在在廠門口看大門,上一天休一天,因為有夜班,平時都是馮霄給父親送晚飯的。

傅佩嵐點點頭,坐上了馮霄的自行車後座,看著他說道,「我想到柳樹河那裡走走。」

馮霄低頭看了看手腕上有些破舊的腕表,遲疑道,「……你這麼晚回家可以麼?」

傅媽媽家教極嚴,傅家的兒女在未婚時八點之前絕對要回家報到,除非是夜班工作。

「柳樹河就在我家附近啊。」傅佩嵐垂下眼簾不在意的說道,「我去走走就回,你若不想陪我,我就自己去。說罷便從車子上跳了下來,扯了扯衣襟便要離開。

馮霄連忙拽住她,拍了拍自行車的後座,輕歎道,「你這個性子啊……快上來吧,我騎車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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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6 10:20: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傅媽媽挨打

柳樹河距離傅家所在的柳樹巷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離,岸邊植滿了垂柳,白日裡經常會有一些老人搬個椅子坐在樹下下棋或是閒聊,十分熱鬧,可是到了夜間,遊人漸漸歸家,寂靜無聲的河邊只有樹葉沙沙作響,給整個河岸平添了一抹陰森。

八十年代末的青城還沒有那些燈紅酒綠,在這條通往柳樹巷的小路上,只有偶爾幾個上下夜班的行人匆匆路過,見到傅佩嵐和馮霄立在河邊也只是好奇的望了兩眼便各走各的。

傅佩嵐盯著微波蕩漾的河面,河水沒頂的感覺彷彿再次襲遍全身,雙腳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當年,她就是這個時候跳河的。

現在想來,二十年前的自己到底是有多傻呀,居然選了一個這麼愚蠢的死法!河水流入肺內,一點點的窒息,臨死的時候還要受盡折磨,最後若不是一位老人跑到河邊尋找白日遺落在這裡的魚竿,或許自己的身體要在河中泡上一整夜才會被現。想到這裡,傅佩嵐打了個哆嗦,自殺果然是她三輩子以來做過的最蠢的一件事。

  「冷了?」馮霄從自行車車筐裡拿出一間薄外套披在傅佩嵐肩上,「回去吧,快八點了,再晚傅大娘又該罵你了。」

  傅佩嵐抿抿唇,轉頭看向馮霄。她不知道當年失去了自己的馮霄究竟會如何痛苦,但卻知道,沒有人會永遠沉浸在悲傷之中,痛苦或許不會被遺忘,但卻不會阻擋任何人前進的步伐。

  傅佩嵐知道自己沒有嫉妒的資格,但是只要想到在她死後,馮霄可能會和另外一個女人度過餘生,她的心中便極不舒服,她知道作為一個好女孩,她應該希望心愛的男人在失去自己之後幸福快樂,更何況是她自己先做了錯事,是她自己主動放棄了幸福的機會。可是只要想到馮霄的笑容和溫柔居然曾經被別人擁有過,她的心便不受控制的抽痛起來,壓抑的難受。她知道現在糾結這些事情十分莫名其妙,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想法。

看著身邊的女孩臉色愈加蒼白,馮霄擔心的皺起眉頭,「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我若是死了,你是不是還會喜歡上別的女孩?」傅佩嵐的話脫口而出,隨即便懊惱的低下頭,踢開腳下的石子,這樣的自己,真是太自私了!

馮霄愣了一下,眼中飛快的劃過一抹陰鶩和憂慮,冷著臉說道:「胡思亂想些什麼?!不過是傅大娘反對你讀大學罷了,至於拿自己的小命兒開玩笑麼!」

傅佩嵐支吾了兩聲,「我就是隨便問問,我們回去吧。」

  馮霄盯著垂著頭,兩隻腳卻在地面上不停的磨蹭的姑娘,心中歎息,抬手揉了揉她的頭,低聲說道:「如果你不在了,我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只守在原地回憶,那太寂寞了。但我們一同度過了十幾年,你的一點一滴便是我記憶的組成部分,我永遠無法遺忘,也不能拋棄。小嵐,死去的人不會痛苦,可活著的人卻會永遠遺憾。所以,小嵐,我們都要好好的。」

傅佩嵐看著自己面前的手掌,心中微動,其實死去的人,也會有思念和遺憾的。她無法讓當初的馮霄為一個死人停留,是她為了一時的氣憤和委屈,讓關心和愛護自己的人傷心,也因此錯失了曾經可能擁有的幸福。可是如今,她清醒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糾結,她會牢牢抓住眼前的男人,不讓他傷心,也不會讓他有機會被別的女人擁有。

傅佩嵐伸出手,緊緊握住眼前的大手。

馮霄手臂微微用力,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擁住。這個丫頭今天可是第一次明確表示出對自己的好感和在意,想到白天的那個吻,馮霄眼角含笑。現在,她應該可以算是他的女朋友了吧?

  「小嵐,讀大學的事兒你放心,最多以後我的工資都給你拿去貼補家用,你有了錢傅大娘就不會反對你繼續讀書了。」傅媽媽之所以反對女兒讀書,就是希望她能工作賺錢減輕家中負擔,那麼如果小嵐每月可以拿出固定的金錢交給家中,想必傅媽媽是不會反對女兒有個更好的未來的。

  「你的工資給了我,你拿什麼交給馮嬸嬸?」傅佩嵐搖搖頭,馮家的生活也不寬裕,他又是和哥哥嫂子一起生活,不拿出家用來怎麼都說不過去。

「你別擔心,距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呢,我會想到法子的。」

兩人邊聊邊走,不一會兒便到了傅家院門口,傅佩嵐輕輕說道,「我進去了,你路上小心。」

  馮霄點點頭,「我等你進屋再離開。」

傅佩嵐輕笑,轉身推開欠著一條細縫的大門鑽了進去。本想著直接回自己的小屋,卻無意中聽到傅媽媽屋子裡傳來的哀叫聲,腳步微頓,想了想後還是轉了方向。

傅媽媽的屋子是傅家四個房間裡最大的一個,傅家的飯桌和唯一的黑白電視也放在這裡,因此傅家姊妹幾個閒著無事的時候都會來這裡坐坐,尤其是酷愛看電視的傅沛林。

此時的傅媽媽側躺在炕上邊叫邊罵,傅佩瑤整坐在床沿給她擦紅藥,一旁的傅沛林氣呼呼的要去找周嬸子算賬,被一旁的傅沛齊死死拉住。

「大哥,這兩家都沒理的事兒你找誰算賬去啊?!」傅沛齊氣急敗壞的說道。

「難道咱媽就這麼被人白白打了?」

「生什麼事了?」傅佩嵐剛進屋便聽到傅沛林這句話,張口問道。

「你還知道回來?」傅沛齊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道,「要不是因為你,咱媽能和周嬸子罵起來麼?」

傅佩嵐皺起眉頭,定定的看著傅沛齊說道,「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挑唆媽去和人家打架了!」傅沛齊被噎住,哼了一聲轉身拿起炕頭的書,對傅媽媽說道,「媽,我回房看書了。」

「到底怎麼了?媽你沒事兒吧?」傅佩嵐上前兩步,在距離土炕半米的位置頓住,緩緩問道。

  「死不了!」傅媽媽冷哼,眼皮一抬盯著傅佩嵐說道,「我再和你說一次,以後離那個姓馮的遠點兒,你要是敢像老周家那個不要臉的丫頭似的被人家搞大了肚子,我打折你的腿!」

傅佩嵐眉頭一跳,不言不語的立到一邊。傅沛林湊了過來,低聲說道,「你也回屋吧,咱媽被周嬸子給打了,現在氣兒正不順呢!」他心思再粗也知道自己這個小妹妹不得老娘待見,與其待會兒老太太又相處什麼不妥的事兒窮折騰,不如讓佩嵐趕快回去躲著點。

傅佩嵐點點頭,見傅媽媽並沒有大礙,便趁她不注意時回了房。又過了一會兒傅佩瑤回房,她才知道今天這一出的起因和經過。

原來,傅媽媽傍晚時當著街坊鄰居的面兒嚷出了周家女兒不光彩的結婚經過,周嬸子臉上難堪,氣的推了傅媽媽兩下,又指責她重男輕女,為了個病秧子兒子要犧牲女兒的前程,不配當媽,傅媽媽在阻止傅佩嵐讀書的事情上一直表現的理直氣壯,可心裡卻是心虛的,如今被鄰居指著鼻子罵,更是惱羞成怒,兩個老太太站在巷子裡互相揭著對方的短兒,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先動起了手,後來還是周圍的幾乎鄰居一起上前拉扯才將兩個鬧得正兇的老太太勸住。

「咱媽的胳膊和後腰給周嬸子打的烏青,而周嬸子那邊,聽說被咱媽撓了好幾道血印子。」傅佩瑤歎了一口氣,「可以說是兩敗俱傷!」

傅佩嵐嘴角抽了抽,將臉埋在被單裡不出聲。

傅佩瑤見妹妹沉默不語,輕歎了一聲,轉過身子扒開妹妹臉上的被單,低聲說道,「這兩天媽心裡不痛快,你先別提大學的事兒,咱們慢慢想法子。」

傅佩嵐嘲諷的笑了兩聲,「我能等,媽能等麼?鑄造廠的職位等得了麼?」

傅佩瑤呆了一下,是啊,傅媽媽早就應了鑄造廠的安排,要妹妹接父親的班兒,到鑄造廠當統計員,現在人家廠裡正等著佩嵐過去工作呢。想到這,傅佩瑤憐惜的拍了拍妹妹的後背,喃喃安慰道,「會好的,都會好的。」

傅家姊妹六個,或許是年齡相近,傅佩嵐和傅佩瑤的感情是最好的,對於這個一直溫柔對待自己的姐姐,她真心的喜愛和感激。傅佩嵐將手從被單中伸出,按住傅佩瑤的手,輕輕說道,「三姐,你別擔心。」

大學,她是一定要去讀的,這已經成了她的執念。第一世,她為了上大學,為了反抗母親不公平的對待丟了小命兒;第二世,她纏綿病榻,不堪負重的心臟甚至不允許她按部就班的上學讀書,父母怕她承受不了高考的壓力,逕自斷了她的大學之路。

傅媽媽反對她讀書,她可以拚死抵抗,但是面對第二世疼她如命的父親母親,她卻不忍讓他們為了自己操勞,沉默的接受了他們的提議。

經過兩世的自己,早已知道學歷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全部能力,更何況,第二世的父母本身就有著高學歷,她雖然沒法子正常入學讀書,但獲得的知識卻並不少。其實傅佩嵐自己也清楚,就算她真的讀了大學,也未必就能夠收穫多少新知識,可是仍舊忍不住期待,她想知道身處大學校園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自己兩世都渴望卻沒能擁有的東西,老天垂憐,讓她有了第三次機會,她如何能放棄?

這一輩子,她擁有健康的身體,擁有別人沒有的眼界,她沒有太多的不切實際的奢望,只是想把過去的夢想統統實現,無論是學習,事業,還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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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手藝

傅佩嵐想了一夜,認為想要實現自己的夢想,先她便要在經濟上獨立。傅媽媽雖然不講道理,但是有一點說的對,她傅佩嵐有再多的渴望和才華,那也是傅媽媽一手帶大的,她是靠著傅爸爸的薪水和傅媽媽的付出才長到十七歲的。

現在傅媽媽不想付出了,她不能強求,她渴望上大學,但是傅媽媽卻希望立刻得到回報,雖然她偏心,雖然她採取的方式惹人厭惡,但是,傅佩嵐現在吃著人家的,欠著人家的,根本沒有資格挺起腰板。

   可是,她又能做什麼呢?

傅佩嵐將臉盆中的水揚到院子外,不由自主的抬起自己尚未拭乾的右手,清晨的陽光照在水珠上,泛起淡淡的光暈,這隻手潔光滑潔白,手指靈活有力,這樣的一雙手,應該很適合拿針吧?

  傅佩嵐心裡一動,第二世的母親於芳蓮出生在江南一個刺繡之家,祖祖輩輩都靠著一雙巧手穿針引線謀生活,到了外祖父母那一代,因為僅生了於芳蓮一個女兒,便從小細心教養,將家傳的手藝統統傳授,於芳蓮成年之後留學法國學習服裝設計,回國後便將老人留下的繡莊做了一番變革,成立手工製衣店,進行服裝高級定制,於芳蓮將時裝與古老的刺繡結合,二十多年來倒也做出了一番成績,專賣店甚至開到了國外。

那一世的傅佩嵐從小體弱,無法像別的孩子那樣出門嬉戲,於芳蓮為了讓她打時間,便手把手的教她刺繡和製衣,多年下來倒也練了一番好手藝,設計出的服裝也拿了兩三個不大不小的獎項,繡品也曾在多處展覽館進行展示和拍賣。

想到這,傅佩嵐拎著盆匆匆回了房間,開打抽屜找出三姐的針線盒,掀開床頭的被單,在有些破舊的角落裡快速的繡了一朵簡單的野花。

看著手裡作品,傅佩嵐微微一笑,看來她的手藝換了個身體還是照樣能用!

傅佩嵐放下手裡的針線,起身打開衣櫃,在下方抽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的打開,露出一塊精緻的錦鍛。

她的三姐傅佩瑤在紡織廠工作,每逢年節廠裡都會上兩塊棉布或是的確良的料子,不過傅家經濟條件有限,傅媽媽一般都是直接拿到外面賣了換錢。至於這塊錦緞,則是傅佩瑤去年參加代表紡線車間參加廠裡評比得的獎品,當時傅媽媽本是要留著給傅沛林娶媳婦當聘禮用,不巧被鄰居李家兒媳看到,嗤笑傅媽媽重男輕女太過嚴重,閨女得的獎品也要扣起來討好兒子媳婦,簡直就是個孝母。

傅媽媽臉上過不去,想到傅佩瑤也二十了,過兩年結婚也得準備一些料子衣裳被褥什麼的,於是便將錦緞交給女兒自己收著當嫁妝了。後來傅佩瑤見妹妹也很喜歡,便大方的送給傅佩嵐,說是日後給她做衣服穿。

傅佩嵐哪裡會要姐姐的嫁妝,可是傅佩瑤還是將布料塞到了她的衣櫃裡。當時她不願意因為一塊布料和傅佩瑤撕扯不停,便留了下來,想著等三姐的婚事有了著落再還給她。沒想到,今天這塊布料卻很可能派上大用場。

傅佩嵐將布料仔細的包好重新收到衣櫃裡,換上鞋準備去市中心的幾家製衣店看看。

「佩嵐你又去哪兒瘋?」傅媽媽端著早點從廚房走出來,正巧看到正要出門的小閨女。

  「我出去走走。」傅佩嵐說完便跑出了院子。

「臭丫頭一天就知道出去瘋玩,飯都不吃了!」傅媽媽氣的瞪眼。

「媽,大清早的您嚷嚷什麼呀?」傅沛林睡眼惺忪的從屋子裡走出,伸了個懶腰便看到傅媽媽端著饅頭立在院子當中,「難得休個禮拜天,您讓我多睡會兒不成麼?!」

「你懶死了,這都幾點了還想睡覺,怪不得你上班好幾年還是個小工人,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取上媳婦兒?」傅媽媽見到不爭氣的大兒子,又開始絮絮叨叨的嘟囔,「你看人家王家的小子,和你一年上班的,現在都是車間小組長了,上個月剛說的親事,聽說是個幼兒園老師呢!你什麼時候也能給媽長長臉,別讓我見到人就矮一頭!」

「等小妹上了大學不就好了,她可是咱們整條巷子頭一個大學生呢,還是本省最好的大學之一,媽到時你就能昂著頭走路了!」傅沛林不在意的說道。

傅媽媽臉一沉,合著自己這些天說的話辦的事兒和小閨女吵的架在這個兒子眼裡啥都不是啊!就這麼個沒心沒肺沒心眼的樣兒,哪家的姑娘看得上啊!傅媽媽有心想罵兩句,卻見傅沛林瞇著眼睛又回了房,頓時氣的咬牙,恨恨的罵道,「一群不爭氣的東西!」

   一轉身看見傅沛齊已經洗漱完畢正抱著語書在迴廊下閱讀,頓時又笑開了眼,還是小兒子乖巧上進,剛起床便想著學習!

  第一世的傅佩嵐雖然手巧,從小也跟著傅奶奶學了一些簡單的刺繡,但卻並不精通,只是糊弄人的花樣子罷了。因此也不關心製衣和刺繡這一行業,但如今既然想要靠這個手藝給自己某一條生路,甚至將此作為日後的事業,那麼必然要瞭解一些現在的行情。

這個時候高級定制已經開始在國際上嶄露頭角,可是手工刺繡卻還不受重視。在國內,雖然有許多人仍舊十分喜歡這項傳統工藝,只是礙於耗費的成本太高,只有極少數有資本的人才會將手工刺繡用在服裝上。

  在這個時代,如果傅佩嵐想要僅僅依靠手工刺繡謀求生路,無疑是自討苦吃,或許收益可觀,但卻極為耗時費力,她現在可沒有資本將刺繡當成一門藝術來對待。如今她所能依仗的也只是前世多年的服裝設計經驗以及對未來二十多年流行趨勢的掌握。

  青城是個注重傳統的城市,比不得大都市的繁華,卻很有地方特色。但是談起刺繡氛圍,卻遠遠不及蘇杭,起碼傅佩嵐逛了大半個城市,也沒找到一家專門的繡莊或是以刺繡工藝為主的製衣店,只有三家製衣店有手工刺繡的師傅,大都製作漢服或是禮服,價格也因為手藝的不同而高低不等。

  傅佩嵐看了這幾位元師傅的作品,微微有些失望。這或許和青城並非是一個擁有高端刺繡工藝的城市有關,真正精通這門手藝的人也不會在這裡守著個製衣店給人繡上兩朵花。

   現在的青城只能算是個三線城市,但是因為靠近省城,交通達,人口較為密集,加上本省最知名的兩所大學也坐落於此,有消費能力的人更是逐漸增多,在二十年後居然也勉強躋身進了國內大城市的行列。

   而如今,正是青城高速展的起步階段,一批批的投資者將眼光盯在了這個城市,人們對於流行服裝也愈加關注。這樣的一個城市,正適合她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服裝設計者。

她沒有太過高遠的目標,她只是希望能夠通過這門技藝讓自己經濟上獨立,在傅家有一份話語權,讓自己不再重複以前的悲劇,有機會去爭取自己的幸福。

  傅佩嵐低頭看著手裡的繡線,低頭笑了笑。

  好不容易打走一個挑刺的顧客後,周艷便坐在櫃檯裡側拿眼睛偷偷的打量店中間正在挑選繡線的小姑娘,這丫頭進來後便直奔右側刺繡師傅剛做好的兩條裙子,翻來覆去的看的極為仔細,彷彿還帶著淡淡的失望,這讓周艷十分詫異。

   那兩條裙子是她外甥女結婚要用的,特意從廣東帶回來的新樣式,為了添些喜氣和貴氣,求她店裡的師傅在裙擺處繡了幾朵牡丹。當時她看著極為滿意,便要求外甥女把裙子借給她掛上幾天用來招攬客戶,沒想到今天倒被一個小丫頭嫌棄了!

  後來看到小姑娘熟練的挑選繡線,倒像是個有些本事的,周艷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姑娘買線回去繡花啊?」

    青城會刺繡的人不少,老一輩兒人許多都會繡上兩針,只是手藝卻有很大的差別,起碼,真正能將或是敢將這門手藝用在新衣服做裝飾的少之又少。

   「嗯。」傅佩嵐笑了笑,眸光一閃,「老闆,你這裡收成品麼?或是幫忙代賣也成。」

  「代賣?」周艷一愣,隨後笑了起來,小姑娘還真是單純,不過她敢這麼問,或許還真有點真本事。只是她這家製衣店,除了出售成品之外也接受定制和改良。可以說,她若是單單拿了繡好的掛件來賣,銷路有限,若是她做了衣服來,有了新樣式,她自己也能模仿著做出差不多的,何必替她賣東西?

  傅佩嵐看出周艷心中所想,但卻不以為意。現在知識產權保護意識低,但是店家能仿製一次,卻不能永遠的照搬照抄。更何況她會在服裝上進行手工刺繡,每個人的刺繡手法不一樣,短時期內也無法參透,周艷可以模仿她的款式,但卻無法仿製她的手藝。

  「這樣吧,等我做好了拿給周老闆看看,您若是覺得手藝還成,就幫我試著賣賣,傭金方面我不會差了您的。」傅佩嵐之所以敢這麼說,也是看出這間店的老闆心胸寬闊,而且是個有主意的。只看剛剛周艷態度溫和的打走那個前來鬧事兒的顧客,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的厭煩和不耐,雖然態度稍嫌軟弱,但卻可以看出人品敦厚。傅佩嵐便可以確定,這個人不會輕易拒絕她的要求,最多也只是要她自己知難而退。而她要的也只是一個機會,只要不是斷然拒絕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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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得意的林舅媽

回到家後,傅佩嵐估量了一下手中的錦緞,大概能做上兩件連身長裙或是四到五件半身裙。

傅佩嵐翻出紙筆,想了想開始畫圖。每個年代都有各自的特徵,將二十年後的款式生搬硬套未必符合這個時代人的欣賞眼光。但是有一些固定的樣式卻是經典不變的,傅佩嵐便是想將這些經典經過改良之後製作出來。不會讓這個時代保守的人們接受不了,卻又比現在街上行人慣常的穿著新穎時尚。

傅佩嵐回憶了一下剛剛在周艷製衣店看到的那兩件小禮服,筆頭微動,勾勒出長裙的輪廓,隨後又細細描繪。等到晚上傅佩瑤下班回家時,傅佩嵐的圖紙也已經製作完成了。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傅佩嵐輕歎了一口氣,這輩子的她在服裝業只是個新手,她必須趁熱打鐵,在周艷還沒有忘記自己,還願意給自己機會之前將成品製出。

第二天傅佩瑤休息,傅媽媽一大早指揮著兩個女兒將四間屋子進行了大清掃,隨後便張羅著回娘家看看。

  傅佩嵐一直弄不明白,自家雖然條件艱難,但還沒到吃不起飯的程度,傅媽媽何必為了省下那麼一點柴米跑到舅舅家看舅媽的臉色。更何況舅舅家的飯菜也沒比自家好多少!

如果不提林家大舅和大舅母,傅佩嵐倒是很願意時常和傅媽媽去林家看看姥姥的,畢竟這個老人比起傅媽媽和勢利眼愛挑事兒的大舅母來說,對待他們幾個姊妹可以說是一視同仁的。

但是老太太現在依附著兒子兒媳過生活,如果不是因為林家大舅沒房子,現在正領著媳婦和兒子女兒住在林姥姥家,只怕依著林家大舅媽的性子,早就關門上鎖不許傅媽媽拖家帶口的來蹭飯了。

    而傅媽媽所依仗的,也正是這一點。她去的是自己娘家,吃的是她親媽買的米,任誰說啥她也不當回事兒,反而反駁的振振有辭。林舅媽雖然口才了得,但比起傅媽媽,戰鬥力還是稍微弱了一些,畢竟林姥姥不話,她的立場也有些虛弱。

林家住的是筒子樓,原本的兩間大屋子在林大舅的兩個孩子出生之後做了隔斷改成三間小屋。林大舅林舅媽和兒子林學安各住一間,林姥姥和孫女住一間,後來林學敏考上了省城的護校,林姥姥的屋子這才寬敞起來,傅媽媽領著孩子串門也有了地方坐。

「聽說佩嵐考上大學啦?」林舅媽沖了一杯糖水遞給傅佩嵐,隨後笑嘻嘻的對著傅媽媽說說道,「要我說啊,還是閨女有出息,知道上進,那些半大小子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指望他們爭氣可不容易,你看我們家學安,比起他妹妹來可差的遠呢,學習不成,工作也差勁兒,再看學敏,剛一畢業就被分配進了醫院。」

傅媽媽臉色有些不好看,「這話說的也不全對,我們家沛齊就是個懂事兒好學的。」

  傅佩嵐的關注點卻和傅媽媽不同,「舅媽,表姐畢業了?」

   「可不是?!」林舅媽見傅家母女終於有一個理解她話中的含義了,連忙眉開眼笑語帶得意的解釋道,「昨兒剛給家裡傳的消息,分到了省城第二醫院,我這顆心啊,可算是落地了。以後我們學敏就是省城的正式護士了,將來有機會在當地找個對象,那可就是正正經經的省城人了!」

  難怪舅媽今兒看到他們一家子過來沒擺臉色,感情是有喜事。傅佩嵐和傅佩瑤連忙一起對林舅媽道喜。

「同喜同喜。舅媽聽說你大學通知書也下來了,要我說啊,以後咱們老林家孫子一輩兒,也就你和學敏有出息。」林舅媽彷彿是故意和傅媽媽唱反調一樣,笑呵呵的拉著傅佩嵐的手說個不停,「你也知道,中專多難考啊,尤其當時你表姐還非要報護校,那分數更是高出一般的中專學校。我和你舅舅又是擔心又是驕傲,沒想到還真被她給考上了,之後又擔心分配,學敏一個外地姑娘哪裡能和人家省城的坐地戶比較,沒想到她倒是有福氣,居然還真就留下了。」

  林舅媽這話說的倒是不假,八十年代的許多中專甚至比高中還要難考,當時林學敏考上中專很是讓林大舅和林舅媽風光了一陣子。

  「當初我就讓佩嵐考中專,偏他爸慣著她,讓她讀什麼高中!」傅媽媽不是滋味的說道。如果當初小閨女也考了中專,現在估計也該分配工作了,「不過說起中專,我們家佩凝也是中專畢業呢。」傅媽媽又得意起來,她的大閨女便是中專畢業後分配進了國營大廠做出納。

  林舅媽嗤笑一聲,一個小出納怎麼能和省城的護士比?

「好了好了,幾個孩子都是好的,你們姑嫂兩個趕緊做飯去吧,你們不餓我老婆子還餓著呢!」林姥姥打斷媳婦和女兒的爭鋒,無奈的將他們打進了廚房後便拉住兩個外孫女做到床邊問起了最近的生活。

「你的事兒我聽說了,考上大學是好事兒,我會勸你媽的。」林姥姥拍拍傅佩嵐的手,「你也別記恨她偏心,她也是窮怕了。」

傅佩嵐敷衍的點點頭,她可不認為自家老媽會聽性格溫吞的林姥姥勸話。

「佩瑤好久都沒過來了,最近工作忙啊?」林姥姥又問起了另一個外孫女。她知道傅佩嵐脾氣倔,不愛到她這來看舅媽臉色,加上高三學習忙便極少過來,但是這個三外孫女以前卻是常陪著她媽來串門的,但是這兩個月卻來的少了。

  「最近白班多,一直沒機會和媽來看您。」傅佩瑤的臉突然微微泛紅,低下頭解釋道。

  「白班多好,小姑娘家家的總上夜班不安全。」

傅佩嵐眨眨眼,時隔太久,她有些記不清自家三姐的倒班次序了。但是三姐這副樣子倒是讓她看了奇怪,怎麼覺著有點心虛的意思啊?

    吃了晚飯,傅媽媽領著幾個孩子回家,路上臉色便有些不好,不停的想著剛剛做飯時娘家大嫂的話,聽著像是在誇傅佩嵐學習好有出息,還說再過上三五年他們傅家的家庭條件也差不多能改善了,可偏偏話中動不動就提一下他們家學敏現在一個月有八十塊的工資,她怎麼聽都是在和她炫耀顯擺,同時諷刺他們老傅家的孩子收入水準低。

心情不爽的傅媽媽剛進家門便沉下臉,「佩嵐,你到我屋來一趟。」

  傅沛林打著哈欠說道,「媽,大晚上的您又要幹什麼呀?」上一次自家老娘這樣把小妹叫進屋子,結果一棒子把人打暈了,害得他半夜三更的去巷子頭的小診所請大夫,又陪著她送沛齊去醫院,這次又想折騰什麼?

「你少廢話,回屋睡你的覺去!」傅媽媽啐道,「沛齊也回房吧,你那屋的電燈有些暗了,我還沒來得及換新的,今晚就別看書了,對眼睛不好。」

  傅沛齊點點頭,目不斜視的回了房間。傅沛林撇撇嘴,送給小妹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後也掉頭走人。

看到傅佩瑤也擔憂的望著自己,傅佩嵐搖搖頭,讓她放心,轉身便和傅媽媽去了大屋。

「坐吧。」傅媽媽坐在炕沿指了指側前方的折疊椅。

傅佩嵐默默的坐過去,「您找我什麼事兒?」

  「你給我說說你到底什麼時候能上班?」傅媽媽故作淡定的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昨兒鑄造廠人事科的趙科長親自過來問我這事兒了,說單位正缺人呢,你若還拖著,這統計員的好位置可就沒了,到時候說不定就得分到哪個車間去當工人,你這高中憑可就白費了!我答應人家這兩天就給個准信兒,我看你這段時間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不如明天就去上班吧!」

  傅佩嵐抬頭看著傅媽媽,見她有些心虛的挪開眼,這才起身說道,「沒別的事兒我回房睡覺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傅媽媽又紮毛了,「我告訴你,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明天你都得給我去鑄造廠上班!」

  傅佩嵐頭也不抬的轉身走人。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傅媽媽便跑到兩個女兒的房間,打開衣櫃挑出小女兒最體面的一身衣服扔到床上,「佩嵐,快起來洗臉換衣服。」

「媽,您這是幹什麼呀?」傅佩瑤就著傅媽媽剛剛扭開的檯燈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才四點鐘!」

「你睡你的,我和你妹說話呢,今兒她第一天上班,要提早準備準備。」

   傅佩瑤一愣,轉頭看向正坐在炕上穿衣服的妹妹,昨夜回來傅佩嵐只是淡淡的說鑄造廠來人問她什麼時候能上班,沒想到今天一早傅媽媽就過來扔下這麼個炸彈。

「媽,怎麼今天就上班了?您都和鑄造廠那邊的人怎麼說的呀?」傅佩瑤急忙問道。

「有什麼可說的,人家照顧你爸的面子才將那名額給留了那麼久,佩嵐早該上班了!」傅媽媽哼了哼,「你大哥做夢都想去,可人家嫌他沒學歷不要他呢,偏佩嵐這丫頭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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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可惜了

「小嵐,你真跟著媽要去啊?」趁傅媽媽出門做早點的功夫,傅佩瑤輕輕問道。鑄造廠是不錯,但是佩嵐可是考上大學了呢。

  「三姐,你別擔心,我自有主意。」傅佩嵐低聲回答,想了想,又說,「如果三姐能頂替爸爸接下這個崗位就好了。」

  紡織廠離家遠,工作又辛苦,還得晝夜倒班,真的不適合傅佩瑤這樣一個年輕女孩子工作。

  「想什麼好事兒呢。」傅佩瑤輕笑,「當初爸活著的時候想把我調過去當工人都沒成功,何況是當統計員,人家要求有學歷的,我哪幹得了。」

  「可惜了……」傅佩嵐喃喃說道。

    「什麼?」

    「沒事兒,我出去洗臉了,三姐你再睡會兒吧,今天不是夜班麼。」說完傅佩嵐端著臉盆和牙缸去了廚房打水。

    「佩嵐,來來來。」剛洗好臉傅媽媽便將她拉到自己的房間,從抽屜裡拿出一瓶大友誼雪花膏,扭開蓋子抹了一些在傅佩嵐兩頰上,「快擦擦,可香了。」

傅佩嵐抽抽嘴角,抬起手背要把面霜擦掉,「媽,這味道太重了。」

   「香點還不好?」傅媽媽詫異的挑挑眉,「你別動,媽給你塗。」

   傅媽媽拍掉女兒的手,將乳白色的面霜均勻的塗到傅佩嵐臉上,隨後笑瞇瞇的說道,「我閨女可真漂亮,到了廠裡一個廠花跑不了!」

  傅媽媽極滿意自家小閨女今日的乖巧,佩嵐只要不和她吵架,還是個很好的孩子的,如今又要上班掙錢了,他們家以後也能寬裕點。

    「佩嵐,媽知道委屈你了,可是你為咱們這個家想想,媽這也是沒法子了。」傅媽媽看到女兒今天這麼懂事兒,有些心酸,久違的母愛又蹭蹭的冒了出來,「以後你就是咱們家的大功臣,我和你弟弟都會感激你的,你放心,等以後沛齊讀了大學有了好工作,媽一定讓他報答你的犧牲!」

   傅佩嵐心中冷笑,讓傅沛齊報答她?她這輩子等不到也受不起!

    吃早飯的時候,傅家兩個兄弟聽說傅佩嵐真的要去鑄造廠上班了,都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你大學不讀啦?」傅沛林張口問道。

   「都上班了還讀什麼,鑄造廠做好了比大學生掙得錢還多呢。」傅媽媽連忙打斷大兒子的問話,怕他說多了又勾起小女兒的不滿,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想通答應去上班的。

   傅沛林的嘴唇蠕動了兩下,最終還是沒有繼續開口。憑心而論,他倒是很樂意有個大學生妹妹的,說出去多光彩啊,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若是弟弟妹妹能有出息,將來說不定還能拉扯他這個大哥一把,可惜他的收入幾乎全部上繳,荷包空空,無論他有什麼想法也沒人會重視。

  傅沛林抬起眼皮看了看身旁正要開口說話的弟弟,雖然傅媽媽總說他這個大兒子沒心沒肺又沒成算,可他卻知道,現在小弟嘴裡說出來的絕不會是什麼好話,可惜母親偏就最疼這個心眼多的小子。

  傅沛林同情的看了一眼小妹,愛莫能助。他還指望傅媽媽給他討個媳婦兒呢,得罪了小弟,指不定他背地裡和老太太怎麼給他上眼藥呢。

  「青城大學呢,不去讀可惜了。」果然,傅沛齊輕輕說道。

   雖然傅佩嵐是個丫頭,性子也不討喜,但若是有機會讀了大學,畢業時應該也會分配個不錯的工作吧?畢竟是本省數一數二的好學校。可惜,她這輩子是沒機會了,傅沛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傅佩嵐抬頭直視著他,嘲諷的應道,「是可惜了!」若是傅沛齊明年復讀還考不上大學,只怕鑄造廠也不會要他了。

  「沛齊,你別搗亂。」傅媽媽有些不滿了,今天這兩個死小子都是怎麼回事兒,說話也不看看場合,不知道他們老娘心裡正不安嘛。

   直到將傅佩嵐交到人事科科長的手裡,傅媽媽這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稍微安定下來,「趙科長,我們家丫頭剛畢業,年紀小性子直,看在孩子她爸的面子上您多關照點兒。」

   「傅大嫂放心吧,我還能虧待了傅大哥的女兒?」趙德軍笑著將傅媽媽送出辦公室,「嫂子先回家吧,我讓孩子填個表,之後領她到車間看看,統計員的工作不累,就是有些瑣碎,不過佩嵐一個高中生做起來沒什麼難度的。」

   送走了一步三回頭的傅媽媽,趙德軍慈祥的把傅佩嵐讓到辦公桌對面的木椅子坐下,又端起暖壺到了一杯水遞過去,

「佩嵐,喝點水吧,我和你爸過去關係不錯,你叫我趙叔叔就好,日後有什麼事兒也只管來找我。」傅佩嵐接過玻璃杯道了一聲謝。

   雖然現在工廠為了照顧職工子女,都有「接班」一說,但卻很少能夠真的被安置到父母原來的工作崗位上去,大多都是另行安排一個缺兒給新人。畢竟學歷、經驗和手藝不同,原崗位接班並不科學。

傅爸爸去世大半年了,按理來說統計員這個崗位早就該有人頂上去的,她雖然上過高中,但卻缺少經驗,如果不是這位趙科長一直在廠長面前幫著他們家,這個相對來說還算不錯的崗位也留不到現在。想到這,傅佩嵐有些愧疚的垂下頭,她怕是要辜負這位熱心的大叔了。

   「佩嵐,來,把這個表填好,一會兒我令你去下車間看看。」

   傅佩嵐看著面前的表格,緩緩伸出手又將紙推回到趙德軍那一邊。

    趙德軍一愣,「怎麼了孩子?」

    傅佩嵐咬了咬下唇,突然覺得有些難以開口,可是,鑄造廠她是絕對不會來的。

  「趙叔叔……我還是想上學。」

  趙德軍歎了歎,他也知道這孩子優秀,當初她父親活著的時候早就說定要供這個女兒讀書的,可惜……雖然他不贊同傅媽媽為了兒子犧牲女兒的做法,但卻可以理解,他憐惜這個小姑娘,傅媽媽是沒有能力供兩個孩子讀書的,她又重男輕女,最後吃虧的只能是女孩子。到時候書讀不成,再沒個好工作,豈不是更可憐,這也是他為什麼頂著壓力非要將統計員的崗位給傅家留著的原因,他怕這姑娘最後雞飛蛋打。

  「趙叔叔,我很抱歉。」傅佩嵐輕聲卻堅定的說道。

「丫頭,你再考慮考慮。」趙德軍勸道,「你要知道,這個職位可是很多人盯著的,我能幫你留到現在已經盡了全力了,如果你今兒不辦入職手續,以後再想來可就只能下車間當工人了。」或許,連做工人的機會都沒有了,畢竟是她自己放棄了機會。

「我已經想清楚了,只是覺得很對不起趙叔叔您。」傅佩嵐低聲說道。

  「我倒是沒什麼,只是擔心你。」趙德軍搖搖頭,見傅佩嵐心意已定,也不再多勸了,傅媽媽願意女兒上班掙錢,可傅佩嵐也不是三歲小孩了,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誰又能真的勉強的了她?這樣繼續折騰下去,只怕在單位也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他幫傅家到現在,也算是對得起死去的老友了。

  「你既然想好了,那就回家和你媽媽好好談談。」趙德軍想了想,從兜裡掏出五十元錢塞到傅佩嵐手中,「佩嵐,這些錢你拿著,不管將來你能不能順利上學,都是我這個當長輩的一點心意,就,就當我是替你爸爸給的。」

  聽趙德軍提起去世的傅爸爸,傅佩嵐眼眶微微濕潤,卻堅決的將錢退了回去,「趙叔叔,我不能要您的錢。我們家已經麻煩您太多了,我自己任性一定要讀大學,那麼就不能給任何人造成負擔,無論是您還是我媽媽。」

   「你,哎,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強呢?」趙德軍看著將錢放到桌上扭頭就走的姑娘,無奈的歎了歎。又拿起桌上的入職表看了看,最後收回抽屜,抬步走向廠長室。他可是知道,這段時間因為這個統計員的崗位可是有幾個人越過他直接找廠長說情兒的,只不過礙於他早就答應了傅家,廠長給他面子便沒應承,現在傅佩嵐確定不做了,那麼他也得送個人情給自己的老領導,這個新人選,就讓廠長老人家定吧。

   傅佩嵐離開了鑄造廠卻不敢直接回家。若是讓傅媽媽知道她居然自己偷偷的推辭不幹,保準饒不了她,說不定還會為了保住工作鬧到廠裡,與其如此,她不如等造成既定事實之後再告訴家裡。

  傅佩嵐低頭無聲的笑了笑,掏出五分錢交給公交車售票員,「到傢俱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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