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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心寵 -【妾居正室】《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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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9 01:35:21 |倒序瀏覽
妾居正室 作者:心寵

人人都道蘇公子極其風流,即使奉上天下美人也不能讓他滿足,
然而在她瞧來,他壓根就是孝子兼癡情種一枚,
娘親因無法承受喪女之痛神志不清,他極盡耐心陪伴照護;
心愛的青梅正妻卻心系他人,他才會想出這般大舉納妾的方法,
好博得對方的重視和在乎,既然知曉內情,
她這“名義上”的小妾必得配合演幾出“夫唱妾隨”的恩愛戲,
可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他對她倒還真有幾番用心——
吃穿用度從不短少,不時依著她的口味找些新奇東西讓她嘗鮮;
她受傷上藥,他用那五音不全的歌聲轉移她的疼痛;
親手做給太妃的點心被動手腳,他毫不遲疑地力挺她的清白;
甚至特地訂做一套編鐘,只為了讓她在閒暇之餘不會無聊……
這一切都讓她不由得幻想,若他真是她的極品夫,該有多好,
不過她很清楚,不可能用這樣的假身分永遠留在他身邊,
更不可能坦白她其實是帶著一顆贖罪的心、有所目的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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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9 01:35:53
楔子

    纖櫻覺得自己並不美,尤其是站在一群絕色女子之間,更顯相貌平常。

    蘇府名為選婢女,實際上誰都知道,是為蘇公子選侍妾。這可是沁州城一年一度的大事,都說蘇家公子蘇品墨極其風流,奉盡天下美人也不能讓其滿足。

    其實,退一步來說,侍妾,也算妻室,像蘇品墨那般富有俊朗的男子,誰不想當他的妻室?

    所以,不少尋常百姓人家,搶破了頭也要讓自家閨女進入蘇府為妾,為的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那一天。

    纖櫻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入選,突地,她想到了當貴妃的姊姊,聽說那時候皇上一眼就看中了姊姊,連選妃的繁瑣流程都免了。

    呵,如今她只是想當一個商賈之家的小妾,卻彷佛比選妃還難,真有些可笑。

    “你這丫頭是哪家的?”順嬤嬤瞥見站在角落的纖櫻,開口問道,“誰領你來的?”

    “回嬤嬤,她是王二領回來的,”小廝回答,“說是父母雙亡,流落街頭、無家可歸,若能進咱們府裡混口飯吃,便是她的造化了。”

    “聽起來是挺可憐的,”順嬤嬤對纖櫻上下打量,“不過咱們少爺眼光高,未必能挑得上。”

    “嬤嬤,”纖櫻盈盈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求嬤嬤能夠給我這次機會,小女子先在這裡磕頭謝過了。”

    “你這丫頭倒是讀過書的,”順嬤嬤頷首,“一會兒你就站在列末吧,若真能被挑中,再謝我不遲。”

    纖櫻大大鞠了個躬,迅速往隊伍的最後方向走去。

    方才從旁打聽了一下,這一批候選侍妾中,倒還真有幾個出挑的人物。其中一人特別貌美、一人嗓音格外甜美,還有一人身段柔軟、看來是練過舞藝的。

    一行人在順嬤嬤的帶領下,往鯉池而去。

    只見蘇品墨此刻負手而立,站在垂楊之下,青衫綠柳,如一幅舒意的畫。

    明眸善睞本是用來形容女子,可他那雙寒星般的眼睛,倒與這詞極為匹配。他嘴角上揚,似在微笑,笑容如蜻蜓一點水,在鏡般的湖面上,泛起動人的漣漪。

    傳說蘇品墨是個孝子,果不其然,就連挑選侍妾這般特別的日子,他仍舊陪伴在娘親身邊。

    蘇夫人因為多年前的喪女之痛,導致有些神志不清,整個人恍恍惚惚、癡癡傻傻的,行為舉止像個孩童。

    此刻,她正蹲在池邊,看著一隻烏龜,口齒不清地道:“小……小烏龜……”

    “是啊,娘。”蘇品墨卻彷佛十分驚喜,“還記得嗎,品煙在世的時候,最喜歡小烏龜了。”

    “品煙、品煙……”蘇夫人喃喃道,“這兩天,她都沒跟我一道用膳呢……你要叫她多陪陪娘親,別成天只顧著畫畫……”

    “是,”他的神色倏忽黯然,“我會的。”

    纖櫻聽著母子兩人的對話,忽然覺得一陣心酸。這家人本可以共用天倫之樂,可就是因為她……如今卻這般痛苦。

    跨入蘇府之前,她早就暗暗發誓,窮其一生,定要好好彌補這一家人,以贖清當年的罪過……

    “少爺,人都到齊了。”順嬤嬤在一旁提醒道。

    蘇品墨這才轉過身來,彷佛之前完全沒有察覺這些傾城粉黛的存在。男人有如此定力,要嘛他已心有所屬,要嘛他對美女早就司空見慣。

    “你們都會些什麼才藝?”他的目光在眾女子身上梭巡一圈,隨後淡淡問道。

    “小女子會歌。”

    “小女子會舞。”

    “小女子琴瑟笛簫皆會。”

    眾女子搶著回答。

    最後,所有的人都看向纖櫻,因為,只有她一個人還沒回答。

    “小女子……”過了好一會兒,當她感受到眾人疑惑的目光,這才反應過來,清清嗓子,微笑道:“也沒什麼本事,大概會講幾個笑話吧。”

    此言一出,不出所料,立刻招來其它女子的譏諷嘲笑。

    “哦?”蘇品墨倒是神色如常,打量了她一會兒,“你會說什麼笑話?說來聽聽,若是老夫人聽得高興,我便把你留下。”

    此話像是順口而出,誰也沒有當真,都認為少爺在消遣這個小丫頭。

    “既然老夫人喜歡烏龜,”纖櫻想了想道:“那我就說個烏龜的笑話吧。”

    “好啊,”他微微頷首,“你說。”

    “三隻烏龜來到了一家酒樓,要了三份點心,東西剛端上桌,它們發現都沒帶錢,於是大烏龜說:‘我最大,當然不用回去取錢。’中烏龜說:‘派小烏龜去最合適。’小烏龜說:‘我可以回去取錢,但是你們誰也不准動我的點心!’大烏龜和中烏龜連忙答應。小烏龜離開之後,兩隻烏龜因為腹中空空,很快便將自己的那份點心吃完了,可是,小烏龜遲遲不見蹤影。

    “等到第三天,兩隻烏龜實在餓極了,不約而同地說:‘咱們還是把小烏龜的那份吃了吧。’正當它們要動手吃時,隔壁傳來小烏龜的聲音說:‘如果你們敢動我的點心,我就不回去取錢了!’”纖櫻一邊比手劃腳,一邊繪聲繪色地說道。

    四下一片寂靜,彷佛這個笑話沒什麼好笑的,然而,卻有一陣笑聲從池邊傳來,只見蘇夫人獨自笑得前俯後仰。

    “這個笑話我聽過了。”蘇品墨面無表情地道。

    “可是,爺,”纖櫻不疾不徐地回答,“老夫人笑了,不是嗎?”

    聞言,他側過頭,看著笑得開心的娘親,不禁微蹙起眉頭,方才是他親口承諾的,不能反悔。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纖櫻成為了蘇品墨留下的唯一女子。她無才無貌,卻打敗了所有沉魚落雁、能歌善舞的佳麗,讓所有人都驚奇萬分。

    然而只有她知道自己下了多少苦功,為的就是摸清蘇府上下諸人的脾氣稟性,以順利進入蘇府。

    現下她雖然成功了,卻也很明白,這只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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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9 01:36:15
第1章(1)

    跟著順嬤嬤穿過長廊,四下寂靜無人,順嬤嬤也早把一旁的僕婢打發了,纖櫻知道,順嬤嬤一定有話要對她講。

    “你這模樣實在不算出挑,幸虧打扮一下也還過得去,”順嬤嬤瞧著她,歎了一口氣,“若是少爺不喜歡你,你也不必強求,之前幾個侍妾離開的時候,少爺也沒有薄待她們……”

    “少爺曾經納過好幾個妾嗎?”纖櫻瞪大眼睛,故作好奇地打探。

    “都是品貌出眾的女子,可伺候不了幾個月,就被少爺打發回家了,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大概是不合少爺的心意吧。”

    “哦,”纖櫻點點頭,“依嬤嬤看,我會討少爺喜歡嗎?”

    “你啊,”她淡淡答,“看來沒什麼長處,不過還算可愛,自求多福吧。”

    呵呵,這位老人家說話還直接呢。纖櫻嘻嘻一笑,並不介意。

    “我們蘇家,本有一位小姐,幾年前意外去世了,老夫人因為思念女兒,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順嬤嬤滿腔感慨,“這些年,少爺獨力支撐著整個家業,又要照顧老夫人,實在艱難。”

    “少奶奶也沒幫忙擔著點兒?”她知道自己提出一個敏感的問題。

    沒錯,蘇品墨早已娶妻,對方是沁州城中另一巨賈的掌上明珠,可不知為何,婚後兩人極其不睦,少奶奶一年之中有八、九個月在娘家待著。

    “咱們這位少奶奶啊,是嬌氣了點兒,”順嬤嬤一副打抱不平的語氣,“明知家裡此等狀況,卻天天跟少爺鬧脾氣。當初定下這門親事,只因為她家世好、樣貌好,原以為是天作之合,不料……”邊說邊無奈地搖頭,這蘇家老僕,萬般忠心。

    “少爺納妾,也是因為少奶奶的緣故嗎?”纖櫻大膽再問。

    “男人得不到妻子的溫柔對待,多娶幾房也不為過吧?”順嬤嬤道,“可惜前面納的幾個小妾都不爭氣,纖櫻,這次就看你的了。”

    說實話,她不太理解蘇品墨為什麼要納妾,雖說男人三妻四妾十分尋常,但他不像花心之徒,否則為何要將從前那些女孩都打發回家?可若不是花心之徒,為何又要年復一年地納妾?

    她始終覺得,這是一樁詭異之事。

    “少爺此刻就在書房呢,你自個兒過去吧,”順嬤嬤頓了頓,又道:“正巧,今兒個少奶奶也在。”

    “少奶奶回府了嗎?”纖櫻難掩吃驚。

    “聽說又要納妾了,少奶奶自然要回來看看,好歹是大房嘛。”

    這不過是入府的第二日,好戲就要開鑼了,她雖是這麼想,臉上卻掛著微笑,心底無比鎮靜。

    纖櫻對順嬤嬤欠身致謝,獨自往前走去,繞過明豔花樹,便是書房。

    還未掀開簾子,便聽見屋內一陣爭吵聲,不,應該說是女子尖利的嗓音,從頭到尾,都是她一人在發脾氣。

    想必她就是蘇少奶奶,喬家的大小姐,喬雨珂吧?

    “我說爺,拜託你有點兒定性好嗎?”喬雨珂高聲道,“你到底喜歡怎樣的女人啊?三天兩頭納妾,這不是在打我的臉嗎?現在沁州城裡人人都知道你我不睦,還說我沒本事,管不住丈夫!”

    “夫人還在乎這個嗎?”蘇品墨淡淡的回道,“反正你一年之中有大半時間都在娘家待著,府裡發生什麼事,似乎與你無關吧?”

    “蘇品墨!”她氣得忍不住大叫,“有本事你就把本姑娘休了!否則,本姑娘愛怎樣就怎樣,你管得著嗎?”

    “姑娘?”他不禁冷冷一笑,“看來,喬姑娘是從來沒把自己當成蘇家少奶奶了,只可惜,當初蘇喬兩家結親的時候,簽下了死契,若我主動休離你,蘇家的大半財產就要歸喬家所有了。”

    “我明白了——”喬雨珂氣得跳腳,“所以你不斷納妾,就是想氣我,逼得我主動提出與你仳離?蘇品墨,你這算盤打得好精啊!也不想想,當初你做生意、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我父親幫了你!”

    “岳父是生意人,在商言商,當初會幫我,也是看中我們蘇家有利可圖。讓我娶你,亦是如此。”

    “蘇品墨,你……”

    見喬雨珂拿起案上的硯臺就要朝蘇品墨砸去,纖櫻連忙打起簾子,笑盈盈地走進書房。

    “少爺、少奶奶。”她柔聲道,“奴婢來遲,給少爺、少奶奶請安——”

    喬雨珂一怔,眼睛直盯在纖櫻臉上。

    蘇品墨坐在窗前,手裡翻著一卷書,聞聲亦抬眸望著她,有片刻詫異。

    “你是誰?”喬雨珂怒問,“誰允許你擅自進來的”

    “順嬤嬤傳奴婢來的,”纖櫻笑道,“說是少奶奶想見奴婢。”

    “你——”喬雨珂先是大吃一驚,隨後滿面嘲笑,“你就是他新納的小妾?哎喲喲,我還以為是什麼國色天香的人物呢,原來是個黃毛丫頭!”

    纖櫻並不示弱,無畏地回視。

    不得不說,喬雨珂是個絕佳美人,有著薔薇之豔、杜若之容,可惜滿面戾氣,倒損壞了那傾城之姿。

    “奴婢本就是鄉野的黃毛丫頭,幸得少爺賞識,少爺既覺得我好,那我就是最好的。”纖櫻不疾不徐地答道。

    “不錯嘛,小嘴挺伶俐的,”喬雨珂挑眉瞧她,“你能留下來,想必是有點本事,不如你同我說說,少爺到底是看中了你哪一點呢?”

    纖櫻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不動聲色地觀察蘇品墨,只見他閑坐在旁,並不出聲,眸中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彷佛正在隔山觀虎鬥。

    看來,喬雨珂猜的沒錯,他不斷納妾,就是想把人給氣走。

    可倘若如此,他就該假裝與之前那些女子恩愛情深才是,為何要將她們——打發回家?

    纖櫻覺得,蘇品墨是謎一樣的男子,一時半會兒,她琢磨不透,須待將來仔細觀察。

    “奴婢相貌平常,無才無德,”她對喬雨珂欠身道,“奴婢也不知少爺看中了我什麼長處,或許是因為——我能博少爺一笑吧。”

    “什麼?”身形一僵,“笑?”

    “對啊,或許這蘇府上下,自二小姐去世後,最最缺少的就是歡笑吧。本來,是少奶奶你該給予的,可惜你辦不到,只好換奴婢來了。”

    “你……”喬雨珂氣得全身發抖,“居然這樣對本……本少奶奶說話?”

    她一向自稱本姑娘,現下被一個地位不如自己的女人一激,連忙改了稱呼,好顯示自己的高高在上。

    “蘇品墨!”回眸瞪著依舊怡然自得的男子,“你挑來挑去,就挑中了這樣的女人?抱歉,我是不會讓你們得意的!明兒個我就搬回來,賤婢,你就等著給本少奶奶奉茶吧!”說完,便狠狠地掀開門簾而去,背影消失許久之後,簾動依舊,足見怒氣之盛。

    纖櫻轉過身來,卻見蘇品墨靜坐不動,仍是那般淡淡的笑容,難以捉摸實際情緒。

    “奴婢好像幫了倒忙。”她輕輕道。

    “哦?”蘇品墨問:“何出此言呢?”

    “少爺本是想讓少奶奶離府,不料,卻被奴婢激得她要搬回來。這不是幫了倒忙,是什麼?”

    “你這丫頭倒是聰明,能瞧出不少端倪。”他擱下書卷,輕撣衣袖,“不過,她搬回來也好,這一次,要讓她徹底與我決裂了才好。”

    “奴婢心中迷惑,”纖櫻疑道,“少奶奶看來也不太想留下,為何她還自甘囚困於此?”

    “她是想走,可是能去哪兒呢?我那岳父大人可不會讓女兒擅自作主的。”

    哦,她明白了,一切,還是因為錢。

    蘇喬兩家都捨不得眼前的利益,所以都不肯讓步,只可憐了這一雙兒女,要在這囚境中做困獸之鬥。

    “那為何少爺不留下從前那些侍妾?”她又問,“有她們在,恐怕事情會更容易。”

    “她們都是無辜女子,”蘇如墨卻道,“陪了我一段時日,也沒達到我想要的目的,我既不真心待她們,不如放她們早些歸去。”

    呵,他倒坦白,亦還有幾分良心。

    “奴婢恐怕也只是能激起少奶奶一時之怒,到時候,依然達不到少爺想要的目的。”纖櫻莞爾道。

    “無論如何,你就試試吧,若真能遂我所願,蘇某定贈你千金為報。”

    “奴婢盡己所能。”她微微頷首。

    雖是這麼說,然而實際上並沒有把握,她無才無貌,何以能做到從前那些沉魚落雁的女子做不到的事?但她唯有拚力一試,因為,這是她贖罪的地方,他的任何願望,她都要傾盡所有幫他實現。

    “把這些書收拾一下吧。”蘇品墨吩咐道,“以後你就負責我的飲食起居,你是叫……纖櫻,對吧?”

    呵呵,到現在他連她的名字都沒記住,不過無所謂,這也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是,”她一邊收拾書本,一邊答道,“奴婢纖櫻。”

    “倒是個挺雅致的名字,”他微贊道,“誰幫你起的,你娘親?”

    “不是。不過,卻是一位比我娘親更親的人。”

    他點點頭,卻沒有再追問,彷佛挺尊重她那點小秘密。

    纖櫻對他不禁又多了幾分好感。看來,他是個進退有度的男子。

    這時,她手邊的一本詩集被風吹開了幾頁,露出其間夾著的一片乾枯蘭花,她怔了怔,沒料到一個大男人讀的書裡,竟有這樣柔媚的東西。

    或許是她的神態異樣,蘇品墨看了她一眼,彷佛猜到她看見了什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他淡淡道,“是〈白頭吟〉那一頁嗎?”

    如此哀豔的詩句,男人是不屑讀的吧?然而,他卻如此熟悉,可見,心中已經百轉千回地讀了無數遍。

    是有過情傷才會至此吧?真看不出來,坊間盛傳的風流公子,也有癡心哀怨的一面。

    纖櫻看著蘇品墨衣襯上一朵青色的流雲圖紋,映著他整張臉也憂鬱起來,雖然嘴角仍翹成好看的弧形,然而,隱隱閃爍的眸光,卻像是多年前的一場大雨仍舊沒有過去。

    未入府之前,她沒有與蘇品墨親近的把握,雖然聽聞了他的許多事蹟,然而,終究像是隔著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但現下,她卻有種感覺,她與他是能聊得來的。

    不知為何,她對他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莫非是因為入府前就對他諸方打聽、瞭解甚清?呵,總不成是前世的緣分吧?

    她有點理解什麼叫做一見鍾情了,面對如此豐神俊朗的男子,很少有女子會不心動吧?一如風過處,總會有桃花飄落。

    倘若這男子再有些詩書才華,談話間,語意深情款款,就更能讓人沉淪了。一如桃花飄落在溪水之上,本已嫣紅的顏色更加嬌俏。

    她不懂,為何喬雨珂面對這樣的如意郎君,還那麼矜持自傲,真不似尋常女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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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9 01:36:36
第1章(2)

    纖櫻收了心神,巧笑道:“少爺好情致,還用蘭花當書簽?”

    “並非刻意所為,”蘇品墨走近,緩緩將書本闔上,“許多年前,有一名女子掐下一朵盛開的蘭花,夾在書內,她說,倘若到時候這片花還在,她就嫁給我。”

    她杏眼圓睜,“是……少爺的心上人嗎?”

    “算是吧,青梅竹馬。”他的眉間似乎瞬間添了一絲淡淡哀傷,足見內心隱約情動。

    喬雨珂知道嗎?難道,這就是他們夫妻不和的主因?假如真是如此,她倒是能理解她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後來去哪兒了?”希望他不要責怪自己多嘴。

    “嫁人了。”他道。

    哦,原來如此。所有悲傷的故事,大抵也只能如此了。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那個女子不相離的人,原來不是他……想一想,都悲哀。

    她的心底湧起一絲柔軟,彷佛風吹雲動的同情,卻不敢讓他察覺,以免傷了他的自尊。

    “對了,明兒個請戲班子來,熱鬧一番吧。”蘇品墨自行岔開話題,顯然不願再談及往事,“也算是為了你舉辦一個儀式。”

    “奴婢倒不在乎這些,”纖櫻輕笑道,“等奴婢離府的那天,少爺別忘了贈我千金便好。”

    他不由也笑了,彷佛她的調皮,讓心情頓時愉快了一些。

    見狀,她不禁暗自歎了口氣,這便好,哪怕能幫上他一點點忙,她內心的愧疚就能減輕一分。

    戲臺上鑼鼓齊鳴,戲臺下花團錦簇。

    今日蘇府給新納的小妾設宴,特意請來京城名角曉喻坤助興,連唱三天堂會,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也都攜帶如花美眷到場祝賀。

    放眼整個沁州城,也只有蘇品墨能有如此大的面子。

    纖櫻知道,這些賓客之中,不乏幸災樂禍、前來看熱鬧的人,看看新納的小妾與正室少奶奶會如何鬥法。

    但是,喬雨珂沒有出現。

    她發現,這個看上去張揚跋扈的女子,倒是比她想像中的更加沉穩,否則,像這樣的場合若鬧開來了,一定十分好玩。

    纖櫻穿著一襲霞紅色的新衣,按理,侍妾入門只能穿粉紅,但蘇品墨為表示她在自己心中的重要地位,特意把粉紅換成了霞紅,雖還不及正紅的豔麗,但也標示著她的與眾不同了。

    戲臺上,曉喻坤正唱著一出“長板坡”,他所飾演的趙子龍,一襲雪白鎧甲,纓槍在手,獨挑千軍,引來此起彼落的喝采聲。

    曉喻坤是京中第一武生,身手不凡、扮相俊美,引來無數太太小姐爭相青睞。要說今天有這麼多人到蘇府道賀,有一半也是為了目睹他的風采。

    纖櫻不太懂戲,只覺得鑼鼓敲敲打打的,甚是熱鬧,那曉喻坤也甚是帥氣,她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看著他的颯爽英姿,覺得賞心悅目。

    “喜歡這齣戲?”蘇品墨在一旁瞅著她,忽然淡淡笑道。

    “誰都喜歡吧。”纖櫻感覺到他的眼神似乎有種無法形容的微妙。

    “是喜歡這齣戲呢,還是喜歡戲裡的人呢?”他又追問。

    她感到茫然費解,下意識反問:“有何區別呢?”

    “只是想問問,”他的目光忽然投向遠方,“是否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喜歡像曉喻坤這樣的男子……”

    纖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要不是太過荒唐,她會以為他在吃曉喻坤的醋了。

    “爺這樣問,倒是自貶身價了。曉喻坤再好,也是戲裡的角色好,人們鍾情於他,也是鍾情他飾演的角色,爺怎能這樣比?”

    “是嗎?”蘇品墨卻意味深長地道:“偏偏有人分不清戲裡戲外,明明蝴蝶在夢中,卻道本身已化蝶。”

    說完,他逕自拿起茶壺,往茶盅注一汪熱水,只見幾片嫩綠的茶葉像花瓣一般漾開,彷佛心湖泛起漣漪。

    纖櫻只覺得蘇品墨真是深不可測,明明上一刻還在談笑風生,眉間卻在轉瞬間乍現陰霾,也不知哪一句話觸動了他的情傷。

    然而,這樣的男子恍如深潭,似乎更具魔魅,若只是清淺的水域,哪裡有什麼值得玩味的東西?

    他越是高深,便越讓女子好奇,於是忍不住去研究,花費了時間,也投入了心思。

    纖櫻時刻警示自己,只能研究,千萬不能就此沉淪、不可自拔。

    “爺說得文謅謅的,纖櫻倒聽不懂了。”她笑道。

    “何必懂?”蘇品墨卻道,“有時候不懂反而是福氣。”

    “為何?”她一怔。

    “不懂,說明你未曾有過相似經歷,而那些經歷不見得愉快,只是讓記憶徒增悲傷罷了。”他淡淡答道。

    所以,眼前這齣戲又是哪裡勾起了他的不快回憶?總不至於是曉喻坤讓他不快吧?

    她沒有再多問,身為一個聰明的女子,她懂得適可而止。而他,也會喜歡這樣的善解人意。

    “你自個兒看熱鬧吧,我去更衣。”蘇品墨起身而去,腳下匆匆似在逃避著什麼。

    或許,是她想多了。

    本以為自己做足了功課,至少能瞭解他一、兩分,誰料,半分似乎也還未到。

    今後,她該如何讀懂他話中的玄機?

    不必急,來日方長,謎題雖然難解,但也顯得有趣。

    “姨少奶奶——”忽然,有人在她身後喚道。

    纖櫻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是在喚她。呵呵,姨少奶奶,聽著真好笑,彷佛把她叫大了十歲。

    “何事?”她轉身,看向那名婢女。

    “知州大人來了,”婢女低聲道,“順嬤嬤說,您最好過去一趟,向知州大人親自問聲好,以顯禮數。”

    “這是自然。”她連連點頭,“不過,爺剛去更衣了,我該與他一同向知州大人問安,這才妥當吧?”

    “可順嬤嬤一時找不著少爺,後面的廂房都尋遍了。”

    “怎麼會?”纖櫻一怔,“方才我親眼見爺往後面去了……不如我先去尋他,你們招待好知州大人。”

    婢女點頭稱是,領命退下,纖櫻則是獨自離席急去。

    戲臺上,曉喻坤的“長板坡”已然唱罷,換了兩名丑角在插科打諢,台下觀眾依舊看得興趣盎然、笑聲一片,倒也沒人注意到今日的男女主角皆已不在場。

    纖櫻穿過遊廊,聽見燕子在簷上啾啾成語,後邊的廂房甚是寧靜,一洗前院的喧囂。

    忽然,她看到花叢後似有衣裙一閃,原本,她也沒太在意,可那衣裙的刺繡實在華美,陽光下熠熠生輝,不由得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不禁有些好奇,這時候,所有人都應該在前院聽戲才是,對方究竟是何人?想來,也不會是丫鬟,畢竟那樣華美的衣裙不該為丫鬟所有,就算真是丫鬟好了,躲在那裡又是為何?

    纖櫻駐足,接著緩緩朝花草叢生的地方走去,她本有輕功底子,此刻步履像是露水劃葉,不著聲響。

    “就是那個女孩?”

    漸行漸近,她聽到細如蚊音的人語,下一瞬卻被嚇了一跳,居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那分明是女子的裙裾,為何卻是男子在說話?

    “對,就是她。”這時換一名女子說道。

    原來花叢後,是一男一女在一問一答。

    這女子的聲音好熟悉……纖櫻向來對聲音有過耳不忘的功力,當下立即聽出對方是誰。

    喬雨珂。

    奇怪,她沒出現在前院鬧場,反而躲在寧靜的花園僻角,到底為何?此刻與她幽會的男子,又是什麼人?

    纖櫻屏住呼吸,仔細聆聽。

    “那女孩看來姿色平平,你又何必生氣?”男子問道。

    “傾國傾城的女子,從前也不知有多少,照樣被打發回家,可此次這個女孩,想必有過人之處,否則,蘇品墨不會挑中她。”

    “哦?什麼過人之處?”

    “就是因為想不明白,所以才覺得害怕。”

    “雨珂,”男子歎一口氣,“你又何必這樣在意?蘇品墨待你不好,你離開他便是。你也知道,我一直在等著你的……”

    纖櫻瞪大眼睛,彷佛石破天驚,驚得她全身僵硬。

    所以,喬雨珂是在與她的情夫相會嗎?那是誰,居然如此膽大妄為,光天化日之下,在蘇府中堂而皇之地引誘蘇家大少奶奶?

    “你也知道……”喬雨珂亦歎氣說道,“我身不由己,別說蘇喬兩家的約定在先,就算沒有那一紙契文,我爹爹也不會允許我們在一起的……”

    “就因為我身分低微?”男子忽然厲笑起來,“不錯,戲子只是三教九流,哪裡配得上你喬家大小姐呢。”

    戲子?纖櫻緊緊抿唇,生怕無意中會呼出聲來。

    沒錯,今日蘇府設堂會,若是與戲子幽會,再方便不過。況且,人人都在前院看戲,哪裡會料到,這後花園中,竟有如此隱蔽的一幕?

    “你別這樣說,”喬雨珂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了,“這些年來,我待你難道不好嗎?你明明說過,要給我時間,卻這樣逼我……今日是什麼場面,我都能冒險來見你了,你還不懂我的心意嗎?”

    “好了好了,”男子聲音溫柔下來,“我知道你的難處,反正也等了這麼久,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

    接下來兩人話語漸止,只剩下輕微的窸窣聲,似乎是改用親昵的舉動代替爭吵與眼淚,氣氛變得十分纏綿。

    纖櫻不敢再偷聽下去,所謂非禮勿聽、勿視,到了此刻,也就夠了。

    她輕悄地退回遊廊上,正想著要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忽然被一隻力掌擒住皓腕,她下意識想反抗,但馬上憶及自己此刻偽裝的是個不會武功的女子,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露了餡,於是她連忙放輕掙扎的力道,假裝面露驚恐地怔在原地。

    “是我,”蘇品墨刻意壓低聲音說道,“別出聲。”

    是他?他何時來的?又來了多久?

    纖櫻想問,卻不知該不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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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戲臺上也不知唱到哪一出了,纖櫻聽見鑼鼓的聲音仍在喧囂,不過,卻離她很遠很遠。

    書房裡栽著一種蘭花,散發淡淡的香氣,忽然讓她覺得如夢似幻。

    蘇品墨很沉默,下午的陽光從竹簾透進來,灑在他的身上,明亮又柔和,正如蘭花的氣息。

    她立刻聯想到一個詞——君子如蘭。

    “你早就知道了?”纖櫻猶豫著,終於還是開口問道。

    “看見那男人的臉了嗎?”蘇品墨淡淡一笑。

    她搖搖頭。

    這世上所有男子的臉,都不及眼前的他俊朗吧?她真搞不懂,有了這般賞心悅目的丈夫,為何喬雨珂卻不知珍惜。

    若換了她,就算一開始是因為家族聯姻、沒有多少真感情,也定會在日積月累中,讓這份感情刻骨銘心。

    “那是曉喻坤。”他坦言道。

    纖櫻大為吃驚,一是為他的坦白,二則為這情夫的名字。

    “少奶奶……”她忍不住道:“怎麼會跟曉喻坤……”

    “她姨媽家在京城,有一年去住了好一陣子,正巧她姨媽喜歡聽曉喻坤唱戲,常常把對方請回府中,所以就相識了。”蘇品墨澀笑,“曉喻坤長相英俊、身手不凡,天下女子沒人會不喜歡吧?”

    纖櫻不知該如何回答。按理說,男女兩情相悅,無論對方條件如何都不該做評判,但她怎麼都無法理解,曉喻坤哪裡能跟蘇品墨相比?

    天下的女子,但凡有心、有眼,都會選擇蘇品墨吧?

    雖然對方是與他毫無感情的女子,但身為人夫,總會在乎顏面吧?

    纖櫻凝視著他,每一個細微表情都不放過,然而,終究看不出他的喜怒。

    他的平靜,像是厚厚的冰層,讓人看不見河底的動靜。然而,這樣的平靜卻讓她覺得悲哀,一如這冰層上的寒冷。

    她很想出言安慰,但又不知如何開口。

    她忽然發現,蘇品墨原來這般可憐,心儀之人嫁作他人婦,而自己的娘子卻另有心儀之人。

    世間最大的悲哀,便是在各種錯失之間流離,仿佛浮萍,沒有屬於自己的幸福根基,縱有萬貫家財,又有何用?

    “爺……”她輕輕開口,“既然少奶奶鍾情于曉喻坤,抓到他倆偷歡的把柄看來也不是難事,何不……”

    “那我蘇府豈不是要顏面掃地?”他立刻反對,“我也想過,就用這個藉口休了她,料想她父親也不敢再多語。可傳揚出去,終究還是於我無益。”

    “爺是希望……”她似乎有點明白他的想法了。

    “我希望她能主動求去,不要給我添麻煩,你懂嗎?”蘇品墨沉下眸子。

    雖然,他語意狠絕,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待喬雨珂不至如此。

    他的外表給人冰冷淡漠之感,可她知道,他心底是暖的,就像天寒地凍之中的一汪溫泉,不為人知地流淌著。

    “妾身懂了。”纖櫻當下頷首。

    “好,那就看你的了。”他緩緩道。

    說實話,該怎麼辦,她也茫然無頭緒。要說她有天大的本事能把喬雨珂氣走,任誰都不信吧?連她自己……也不自信。

    “少爺——”忽然,順嬤嬤在門外叫道。

    “什麼事?”蘇品墨掉過頭去,不再看她。

    順嬤嬤掀簾走了進來,看到纖櫻,怔了一怔。“喲,姨少奶奶也在這兒啊,教老身好找。”

    “對了,知州大人!”纖櫻這才憶起,“爺,是我不好,都忘了告訴你,知州大人還在等著呢!”

    “知州大人已經回去,”順嬤嬤答道,“臨走前,倒也沒顯露出什麼不快。”

    “哦,大人親自來過了?過兩天還份大禮也就是了。”蘇品墨倒是不大緊張,“今日事忙,想必他能理解的。”

    “少爺……”順嬤嬤瞅了纖櫻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就說吧,從今以後,姨少奶奶也不是外人了。”

    “呃,是、是……”她低下頭回應,“老身只是想問問,今晚……少爺還要守著嗎?”

    “哦,又到日子了?”蘇品墨突然像是憶起了什麼,“當然要!沒弄清楚真相之前,我會親自守著。”

    “那老身就下去打點了。”順嬤嬤仿佛帶著一肚子秘密,轉身速去。

    纖櫻不由好奇,“守什麼?”

    “今晚你若不累,就跟來看看好了。”他一笑,諱莫如深。

    她縱使滿臉不解,卻也沒有多問。

    蘇府有太多的隱諱,她不急著探詢,相信慢慢有一天,終究能知曉。

    “來,咱們去聽曉喻坤唱最後一曲吧。”蘇品墨牽起她的手,“聽完,咱就送客。”

    她喜歡他這樣牽著她的手,溫暖的大掌,將她的柔荑盈盈一握。若是能永遠這樣握著、做他身邊的女子,何其有幸……可惜,她只是一個臨時的冒牌貨。

    來到戲臺下,曉喻坤在觀眾的掌場中再度登場。這一次,他唱的仍是武戲,卻是一出纖櫻從沒聽過的戲——“刺紅袖”。

    “刺紅袖?”纖櫻不解地問蘇品墨,“聽上去倒像是花旦的戲呢。”

    “這是說一名俠客的故事。”他細細解釋給她聽,“這名俠客曾在危難關頭得一女子相助,他一心要報答女子的大恩,卻聽聞女子婚後十分不幸,其夫為了小妾時常冷落虐待她,俠客一怒之下,便將其夫及小妾一併殺了。”

    “看上去像是懲惡揚善的故事,為何聽來卻如此可怕?”纖櫻微笑。

    “你也有同感嗎?”蘇品墨亦笑了,“從前好像也只有我認為這個故事極其可怕,其他人卻皆是喝采。”

    是嗎?看來,他倆還真有些心意相通,至少,並非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不知為何,知道了這一點,她竟暗自高興。

    戲臺上曉喻坤正打鬥得精彩,無數纓槍正飛向他,而他一轉身,一踢腳,仿佛旋風一般,纓槍如飛花四落。

    纖櫻正要大聲叫好,忽然,她看到曉喻坤冷箭般的目光朝她射來。直覺似的,她的身子剛巧微微一避,噌的一聲,竟有一支纓槍淩空飛起,直刺她的所在。

    誰也不知道,她是有武功底子的,可就算她及時躲避,還是著了道。

    四下賓客一片驚呼,纓槍檫過她的脖頸,劃出一道血口子。

    “纖櫻——”蘇品墨叫道。

    他的聲音如此焦急,充滿了關切,讓她頗為意外,而後,似有暖流滑過心口。

    “無恙嗎?”他幾乎在同一時間便湊上前察看她的傷勢,反應真像極了她的夫君。

    待到他確定她只是受了一點兒小傷,便轉身看向戲臺。

    喧囂的鑼鼓聲已經停止,曉喻坤立在臺上,與蘇品墨遙遙相對。

    這一刻,是兩名男子無聲的對峙。

    纖櫻猛然領悟,方才那一槍絕不是意外,就像“刺紅袖”這齣戲的劇情一樣,深愛著喬雨珂的曉喻坤,在替心上人報復。

    “新夫人沒事吧?”曉喻坤朗聲問道,“蘇公子,請原諒在下一時失手。”

    分明是在道歉,語意中卻沒有絲毫歉意,反而像在挑畔。

    蘇品墨自然也明白對方的意圖,只是淡淡一笑,接著便將目光移回纖櫻身上。

    四下賓客顯然被突如其來的一切驚得呆了,皆有些不知所措。

    “傷口還挺深的,若留下疤痕那就不好了,”蘇品墨瞧著她的傷勢,故意誇張道,“來人,去請少奶奶來!”

    這個時候,請喬雨珂來做什麼?

    “諸位,掃大家的興了。”接著,他站起身來對四下賓客抱拳道:“恕蘇某不能久陪了,今日的戲就此散了吧,若諸位賞光留下來用晚膳,請先挪步花廳用些茶點。”

    賓客皆是知趣之人,與蘇品墨寒暄了幾句,紛紛離去了。

    他攙著纖櫻回到廂房之中,不一會兒,曉喻坤卸了妝,也跟來了,並送上金創藥一瓶,以不歉意。

    “這藥是在下用慣了的,雖算不得靈丹妙藥,但的確有效。蘇公子,這次不慎傷了新夫人,在下這多年的名聲也算是毀了。”

    “坤老闆不必介懷,”蘇品墨的笑容中滲出寒意,“再大的角兒,也有失手的時候,俗話說刀槍無眼。”

    纖櫻初時只覺得脖間辣辣的,此刻才感到疼痛起來,而且,越來越痛。

    順嬤嬤把金創藥敷上傷口時,喬雨珂正好走了進來,發現曉喻坤也在場,不由吃了一驚,很顯然,下人並未告知她詳情。

    “出什麼事了?”她看看負傷的纖櫻,又看看臉色凝重的曉喻坤,而她那向來篤定的丈夫,此刻依舊一臉沉著的笑意。

    “夫人來得正好,”蘇品墨道,“纖櫻不慎被坤老闆所傷,盼夫人慷慨,賜些瓊花玉脂粉吧。”

    喬雨珂霎時領悟過來,投向曉喻坤的目光帶著責備。

    “坤老闆好不當心啊,怎麼就傷了我這妹妹呢?”

    曉喻坤的臉色不由微變。明明是替心上人出頭,卻遭來心上人如此數落,誰都會失落吧?

    “當下是請夫人取些瓊花玉脂粉來才好。”蘇品墨卻重複道。

    “瓊花玉脂粉?”喬雨珂挑眉地說:“那東西精貴得很呢,連我都捨不得用,相公卻要拿來討好新人,這話說得真教我寒心。”

    “新人進門,夫人似乎還沒送什麼見面禮吧?”他卻笑道,“就把這個當見面禮吧。”

    “我沒那麼大方,”她臉色極不好看,“這些年來,不論什麼女人你都往家裡娶,要個個都送見面禮,我喬家都要空了。”

    “這麼說,夫人是捨不得了?”蘇品墨冷笑問。

    喬雨珂抿唇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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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其實,傷口敷上金創藥也會痊癒吧?為什麼蘇品墨一再強調瓊花玉脂粉?

    呵,他在氣喬雨珂嗎?假如瓊花玉脂粉真那麼精貴,用在她這個微賤的情敵身上,心高氣傲的喬雨珂到底意難平。

    “瓊花玉脂粉想必十分名貴,妾身本無福消受,”纖櫻機敏地插話,“不過若真留下傷痕,傳揚出去,怕是對坤老闆不大好吧?”

    眾人一怔,沒料到她突發此言,皆轉頭望向她。

    見狀,她微笑續道:“坤老闆的功底世人皆知,聽聞從未失手過吧,今天怎麼就忽然走了神了?若是傳揚出去,還有誰敢請坤老闆到家中唱堂會,也會毀了坤老闆這些年建立起來的名聲吧……”

    她這話雖是對曉喻坤說的,卻句句針對喬雨珂。

    沒錯,喬雨珂若是想保全情郎,勢必得向蘇品墨低頭。曉喻坤癡情至此,喬雨珂應該不會不顧他吧?

    “是啊,”蘇品墨笑著幫腔,“夫人,你就可憐可憐坤老闆吧,梨園行這碗飯不好吃,別斷了他的生路啊。”

    喬雨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抬頭望著曉喻坤,曉喻坤強忍著別過臉去,佯裝與她不熟,不露半點兒情緒。

    “相公與妹妹這一唱一和的,我不答應看來是不行了。”終於,她咬牙切齒地表示,“也罷,一些藥粉罷了,叫人去我屋裡取吧!”

    “多謝姊姊。”纖櫻盈盈一拜,“這份見面禮送得實在,比送那金銀玉飾強得多了。”

    喬雨珂此刻目光煙亮,指不定連想殺了她的心都有。

    纖櫻忽然有些不忍。她生平從未如此刁難過一名女子,若非為了報恩,她怎麼能學來如此尖酸刻薄之語?

    可是,這道路既然走了,就得走下去……她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藥我親自去取吧。”蘇品墨雪上加霜地說:“纖櫻,你等著,一會兒回來,我再親自替你敷上。”

    “多謝爺。”纖櫻微笑。

    喬雨珂已經氣得全身發抖,站都站不穩了。

    有時候,她真看不明白,喬雨珂與蘇品墨之間既然跟仇人似的,為何此刻的模樣倒像在吃醋?

    蘇品墨也有些奇怪,若想休妻,用什麼法子不好,偏偏以納妾來激怒對方……這無論怎麼看,都無法理解。

    總之,這對夫妻的關係古怪得很,她總覺得,事情並非如他倆表面上說的那般簡單。

    蘇品墨當然沒有親自替她敷藥,而是派了個叫小萍的丫鬟專門伺候她。

    不過,他倒也沒有走遠,敷藥的時候,他就站在紗簾外,叮囑小萍先洗淨方才上的金創藥和血水,方可再用藥。

    “可疼嗎?”他在簾外擔心地問。

    “不疼……”然而纖櫻才剛回答完,洗濯傷口時的刺痛感,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聞聲,蘇品墨調笑道:“看你還敢扯謊。”

    “爺可有什麼辦法能止疼嗎?”她反問。

    “不如……”他思忖片刻,“我唱首曲子給你聽吧?”

    纖櫻一怔,“聽曲跟止疼,有什麼關係嗎?”

    “你聽了便知道了。”他不答。

    她還感到迷惑,他已經在簾外唱了起來,這一唱,她還真笑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想不到,他堂堂英俊公子,卻有一副不著調的嗓子,簡簡單單一首曲兒,連農夫都能唱好吧?他卻唱得七零八落,讓人聽了心裡七上八下,像蕩秋千一般驚險,到最後,不笑都不成了。

    呵呵,真難為他了,為了給她止痛,想出這麼一個奇招,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待到回過神來,傷口已經包紮完畢,留下瓊花玉脂粉的清涼,還散發出一股芬芳,有如晨花清新。

    纖櫻忽然感到,蘇品墨原來是如此純善之人。他本不欠她什麼,就一樁買賣而已,但他卻寧可自己出糗,也要給她安慰,可見,宅心仁厚。

    隔著簾子,她只能看到他淡淡的身影,他那般緊繃地站著,連坐也不肯坐,等她傷口包紮妥當了,身形才似稍稍放鬆,可見,心中是真的牽掛。

    對於幾近陌生人的她,他能如此關懷,實在難能可貴。

    心下微動,恍如一池春水在太陽底下明晃晃的,而池畔,生著荷花的馨香……

    “纖櫻,你早些歇息吧。”他最後道,“明兒個我再來看你。”

    她掀簾而出,微勾起唇說:“依稀記得,爺似乎提過今晚有好戲要邀妾身一起看的?”

    “你倒記性好,”他笑,“本是如此,但你現在受了傷,還是早些歇著吧。”

    “妾身本無大礙,”纖櫻輕道,“現下又睡不著,不如跟去看看吧。”

    “為何這般好奇?”他尋味地看著她。

    “妾身想儘快瞭解府中的一切、瞭解爺的一切,如此才更能助爺一臂之力。”她坦言答。

    蘇品墨看著她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柔和,仿佛感念於她方才說的這番話。

    “跟去瞧可以,”他終於應允,“不過你得保證不會害怕。”

    “究竟是什麼東西這麼神秘?”纖櫻越發好奇了。

    “你也知道,我的妹子品煙當年意外去世,家母因此一病不起,”一提起這件事,蘇品墨的臉色抹上幾分哀愁,不過稍縱即逝。“可奇怪的是,每逢月圓之夜,家母都說……品煙回來看過她。”

    “怎麼可能?”她難掩詫異地瞪大眼睛。

    “對啊,怎麼可能。”蘇品墨的表情也顯得有些無奈,“府裡這些年來也傳得厲害,都說是品煙的鬼魂。”

    “鬼魂?”纖櫻一怔。

    “你不怕鬼吧?”他淺笑。

    “怕鬼要先相信有鬼,”她聳聳肩,“可惜妾身自幼就不信這世上有鬼。”

    “不錯,”他頷首,“我也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

    “那麼爺認為那是什麼?”

    “若非鬼,即人為。”蘇品墨凝眉,表情變得嚴肅,“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是想不出來到底是何人所為、目的為何?”

    “妾身跟爺去看個清楚。”纖櫻篤定道,“凡事有果必有因,妾身會隨爺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弄個明白。”

    他點頭,上前牽住她的手,領著她往房外走去。

    這一刻,仿佛她是他最信任的人,就算只是種美好的幻覺,她也喜歡。

    入府這些天,纖櫻還沒到過蘇夫人的屋子。

    蘇夫人獨居南廂,聽聞是府裡最美麗的院落。一見之下,果然不錯,仿佛世外桃源,砌得小橋流水,陪伴月下花樹妖嬈。

    “我們先在這裡等等,”蘇品墨帶著她躲在假山後面,“看看今晚會發生什麼事。”

    夜色清明,月光顯得無比柔和,照得他俊朗的臉龐仿佛也添了一輪華彩。纖櫻忽然覺得,就算這樣默默無語、並肩站在一起,也是一種享受。

    他看著她,靜靜地微笑,輕聲道:“怪無聊的吧?”

    纖櫻立刻搖頭,“一個人待在房中也是無聊,還不如陪陪爺。”

    “你這丫頭怪會說話的。”蘇品墨又笑,思忖片刻後,仿佛想到了什麼,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假山石上。

    這一看,她隨即驚奇地瞪大眼睛,只見石上忽然出現了一隻小狗的影子,接著又幻化成了老鷹、兔子、魚兒等各式小動物,皆活潑好動,可愛至極。

    她自問看過不少跑江湖的玩過這一招,但都不如他比劃得細緻。

    想來他是怕她無聊,才會如此逗她開心吧?

    其實,他不必如此……真的不必……她這樣一個人,何必為了她費心神?

    纖櫻忽然很想把這一刻保存下來,裝在琉璃瓶子裡,日後無聊的時候拿出來再細細回味一番。

    從小到大,都沒人這樣費力地逗她開心,父母姊姊皆與她疏離,師父又那般嚴厲,她還是第一次嘗到被寵愛的滋味。

    就算再堅強,她也只是一個小女孩,她的確貪戀這種滋味……

    “有人。”蘇品墨忽然收回手,低聲道。

    纖櫻往月色深幽處望去,真見一抹人影倏忽飄浮在空中,淡淡的,靈動如魅。

    “你在這兒等著,我跟去瞧瞧。”他對她小聲吩咐。

    見她微頷首,蘇品墨立刻施展輕功,追上那抹淡影。

    可以確定,那是人,而非鬼,且此人腳下功夫了得,似踏水淩波,在江湖高手中亦是罕見。

    難怪會被誤以為蘇品煙的魂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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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老夫人!老夫人!”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廂房內傳來順嬤嬤的驚呼聲,纖櫻顧不得許多,一個箭步沖向屋內,生怕發生什麼意外。

    “煙兒——煙兒——”床榻上,蘇夫人仍舊神志不清,嘴裡喊著女兒的名字,掙扎著要爬起來。

    “出什麼事了?”纖櫻焦急問道。

    “方才……小姐的鬼魂又出現了!”順嬤嬤瑟瑟發抖,“都怪老身不好,一個大意驚動了她……”

    “爺呢?”蘇品墨不是一直跟著那抹淡影嗎?

    “追出去了。”順嬤嬤使勁按住蘇夫人,“姨少奶奶,你快來幫幫忙,老夫人這下又要鬧騰了。”

    纖櫻上前,緊緊握住蘇夫人的手,對方雙手冰涼,身子不斷動彈,怎麼按也按不住。

    “通常這種時候,該怎樣安撫老夫人?”她急問道。

    “若是少爺在,會給老夫人唱歌。”順嬤嬤連忙答。

    “什麼歌?”

    “一首歌謠。少爺和小姐小時候,老夫人常唱給他倆聽的,就連小姐的……鬼魂回來時,也會唱的。”

    “那嬤嬤快唱啊。”她趕忙催促。

    “老身不會……”順嬤嬤有些困窘地搖頭,“再說了,老身這把粗嗓,會把老夫人嚇著。”

    “什麼歌?我來唱。”

    “羊角花兒。”順嬤嬤答。

    幸好這首歌謠她聽過,她的歌聲雖然不算清亮優美,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了。纖櫻硬著頭皮唱了起來。

    “山澗的羊角花兒啊,為何這般紅豔?是晚霞染紅的顏色,還是杜鵑啼的血?一看到羊角花兒啊,就想起你的臉。花兒開在山崖上,那般遙遠——”

    說來奇怪,蘇夫人聽到歌聲,居然漸漸安靜下來,握著纖櫻的雙手也開始變得溫暖。

    纖櫻借機扶她躺下,蓋上薄被,輕輕拍著她的背,仿佛在哄一個嬰孩。

    而蘇夫人也緩緩閉上了眼睛,呼吸變得均勻。

    “少爺?”順嬤嬤忽然輕聲喚道。

    纖櫻回頭,看到蘇品墨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正淡淡笑著,看向她。

    他緩緩踱進房內,用眼神示意順嬤嬤先退下。

    “追上那人了嗎?”確定沒有旁人後,纖櫻才問道。

    “那人腳下功夫厲害,若真要追,怕會耽擱許久,我擔心娘的情況,便先踅了回來。”蘇品墨神情嚴峻,“不過可以肯定,是個女子。”

    “假扮品煙小姐的,當然是個女子。”她只覺得他在說廢話。

    “歌唱得不錯,”他突然話鋒一轉,“倒是很像當年品煙的歌聲,難怪我母親會安靜下來。”

    他坐到床緣,凝視睡去的母親,臉上一片溫柔神色。

    “這首‘羊角花兒”算是兒歌嗎?”纖櫻忽然好奇道。

    “誰說是兒歌了?”他有些好笑地回答她,“這只是我們小時候聽母親唱的罷了。”

    “歌詞甚是淒涼啊,像是懷念舊人之作。”她尋思道。

    “你也有此感覺?”蘇品墨側目地問,“說實話,我從小就這麼覺得,可是沒敢問……”

    “或許老夫人年輕時有一位心儀的男子,後來離散了,懷念他時故唱此歌。”纖櫻揣測道。

    “你啊,瞎想!”他不由笑了,“我母親十八歲就嫁給了我父親,哪裡會有什麼情郎呢?”

    “十八歲也不小了,能發生很多事呢。”纖櫻亦笑道。

    “鬼丫頭真敢胡猜,也是我好說話,要是換了別人,你敢把這番話說給他聽試試?”他輕敲了她的腦門一記,“看他不罰你!”

    纖櫻俏皮地吐了吐小舌,這一刻,倒是輕鬆自在的。

    跟蘇品墨相處比她想像中要容易得多,他的確不算難說話的人,平時待府中僕婢也甚是隨和,她覺得自己今後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只是,他有一顆深不見底的心,這個她得當心伺候。

    喬雨珂坐在後花園的石桌前,周圍繁花似錦,更顯其嬌媚。

    她是沁州城中數一數二的美人,與蘇品墨稱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只是為何上天賜給了兩人這樣的緣分,他們卻要將其變成仇恨?纖櫻覺得,這其中定有不為外人知曉的故事。

    “少奶奶——”她緩步上前,盈盈一拜,“妾身給少奶奶請安。”

    “今兒個太陽好,特意叫你出來,咱們一同坐坐、賞賞花。”喬雨珂陰陽怪調地道,“免得被人議論我們不和睦。”

    呵呵,這還用議論嗎?大概整個沁州城都知道了吧。

    纖櫻端起瓷壺,替她斟了一杯茶。“說來還得感謝少奶奶,那瓊花玉脂粉果然有奇效,我今兒個早起一瞧,傷口的確好了許多。”

    “不必謝我,”喬雨珂卻冷冷回道,“我本就不情願。”

    說實話,纖櫻還挺喜歡她的個性,直來直往,倒不像是虛偽狡詐的女子。

    “對了,有一件事情得先同你說一聲。”喬雨珂道,“過幾日,肅太妃要南下游訪,屆時會駕臨蘇府。”

    “肅太妃?”纖櫻一怔。說起來,這肅太妃她少時也曾見過,不知事隔多年,對方還認不認得出她來……但願,貴人多忘事。

    “肅太妃是咱們婆母的遠房表姊,”喬雨珂似乎沒注意到她略微詫異的表情,逕自續道:“每次南下遊玩,必要歇在蘇府。而蘇家能有今天,也全靠這位皇親貴戚相助。”

    原來如此,難怪蘇家如此氣派,倒不似尋常商賈之家那麼俗氣。

    “肅太妃一直怪蘇品墨花心胡娶,”她笑著看纖櫻,“此次她老人家前來,你可要自求多福,千萬別讓她看不順眼了,若惹得她不高興,連累了蘇府,你的罪過可就大了。”

    “妾身知道。”纖櫻恭敬頷首。

    看來,又有一出好戲要唱了,而這一次,聽戲的人會越發挑剔,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答應付你多少?”喬雨珂冷不防地問。

    “什麼?”纖櫻一時間沒聽明白。

    “我不信蘇品墨真的瞧上你了,也不信你會真心喜歡他,你們之間,應該只是一場交易吧?”喬雨珂倒是出乎意料的聰明,“說吧,他付你多少銀子?”

    “少奶奶這話說得突然,妾身聽不太懂,”她裝傻,“爺待妾身的情義如何,妾身雖不知曉,但妾身是真心愛慕爺的。”

    喬雨珂滿臉嘲諷,“你入府之前,除了知曉他是富甲一方的蘇公子之外,還對他有何瞭解,談何愛慕?”

    “妾身瞭解,”纖櫻沉著篤定地答道,“爺聲名遠播,妾身雖未與他相識,但關於他的故事也聽得不少。有一次,妾身還遠遠的,見過爺一面。”

    她避重就輕,畢竟她對蘇品墨的瞭解,可不是一朝一夕,更遠超乎喬雨珂的想像。

    “哦?什麼時候?”喬雨珂挑眉問。

    “大概兩年前了,那時候妾身還過著四處飄泊的生活,有一日,在暮州的碼頭上,見過爺。”

    喬雨珂將信將疑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不錯,暮州碼頭是他兩年前做生意常往來的地方。”

    “當時碼頭上跪著一個小乞丐,雙腿折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拐子打折的,拐子常利用這些可憐的小孩替他們賺錢,白日裡就將他們放在街邊乞討,晚上便來收取他們的辛苦錢,最多給他們一碗飯吃。附近的百姓都知道這些伎倆,久而久之就不再施捨了。”

    喬雨珂瞪大眼睛聽著,很顯然,外面的天地與她所知的世界有著天壤之別。

    “那天忽然下起了大雨,”纖櫻憶起那一幕,實在覺得可憐,“小乞丐腿折了,一步都挪不了,拐子是不會管他的,就任他在大雨中跪著。我站在屋簷下,正心想著要不要上去幫幫那孩子,這時候,爺出現了。”

    “他幫了那孩子?”喬雨珂忍不住問道。

    “只有他一個人上前,給了那孩子一錠銀子,還有一把傘。”纖櫻感到喉頭一室,聲音不禁有些哽咽,“當時,他的僕從問他說:‘爺,你明明知道小乞丐跟拐子是一夥的,為何還要給他那麼多錢,豈非便宜了拐子?’爺當時的回答令我很感動。”

    “他怎麼說的?”喬雨珂挑起一邊柳眉,顯然也被勾起了興趣。

    “他說,一錠銀子對他而言,不算什麼,可那孩子今天若空手而歸,一定會挨打,就算知道是騙子,他也心甘。”纖櫻緩緩回答。

    喬雨珂良久無語,仿佛心底亦有觸動,好一陣子才點頭道:“蘇品墨就算有千般不是,心地還是挺善的。”

    難怪她肯說丈夫一句好話,看來,她對蘇品墨也並非完全無情。只是,這對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為何今天會是這般?

    “妾身當時就對爺好生敬仰,”纖櫻繼續說道,“沒料到竟然能有伺候爺的一天,妾身心感幸運,怎麼可能會像少奶奶猜度那般只為了金錢?”

    喬雨珂抿唇,一時間竟答不上來。

    蘇喬兩家結姻才是為了金錢吧——纖櫻本來想補上這一句,但她發現她的神色有些難過,便臨時打住了。

    有些事,她真的看不太明白,特別是這對小夫妻的關係,曖昧朦朧,無情還似有情……

    蘇品墨站在書房窗前,看著花圜中的纖櫻。

    此刻,她正蹲在花草叢邊,跟花匠學著護弄一株牡丹,人面花面相映,在陽光下格外動人。

    他見過的美人多到無法計算,她甚至連美麗的邊都沾不上,可她這張清秀的面孔,卻不知為何,就是能夠在芸芸眾生中浮現出來,站在傾城佳人身邊也不會太過遜色。

    初見她時,他竟然有一種熟悉之感,仿佛她是他青梅竹馬的女孩、一別多年後的重逢。

    有時候,不必言語,他似乎都懂得她在想什麼,而她,亦懂得他要說些什麼。

    閒暇時,她與他對弈、賞花、聽曲,無非做些普通至極的事,可他卻覺得,這些做慣了的事,與她一起的時候,倒不會太無趣。

    比如,賞花時,她會信手拈掉一片礙眼的花葉,聽曲時,她會平添一段悅耳的曲目,就算聽故事,他們也喜歡聽同一種類型的。

    她不是天生與他脾氣相通,就是早已深知他的喜好,極力偽裝、逢迎討好。

    若為前者,他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世上怎會有與他如此相近之人?若是後者,那麼眼前的她,一定無比可怕……

    蘇品墨很想弄清她是什麼樣的人,但心下又忽然有些忐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就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件極好的禮物,卻害怕這禮物送錯了地方,本不是給他的。

    他這一生,很少產生這樣的感覺,只有當年與喬雨珂初見時,曾有過……

    蘇品墨忽然有些傷感,仿佛看見晚春的細雨灑在平原上,心中泛起細細密密的不快。

    “少爺,王二來了。”順嬤嬤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蘇品墨收回心神,點點頭,王二便從門外進來,躬著身子給他連連打千。

    “王二,少爺有話要問你,”順嬤嬤道,“姨少奶奶既是你引進府的,少爺想知道,你當初如何與姨少奶奶相識的?”

    “少爺,有何不妥嗎?”王二慣會看臉色,發現此時氣氛詭異,回話時多了幾分謹慎,“可是姨少奶奶她……”

    “呵,就隨便問問,”蘇品墨笑著吩咐,“你不必緊張,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即可。”

    “回少爺的話,”王二道,“說來與姨少奶奶相識也是巧合,那日我到酒樓點了兩個菜,姨少奶奶正巧在那兒被人扒了錢袋,她當時饑腸轆轆甚是可憐,我便贈給她一碟豆腐皮包子。”

    “你向來小氣,怎麼會忽然這麼大方?”順嬤嬤從旁揶揄他,“你這話顯然不實。”

    “其實……”王二不由得臉紅尷尬,“那豆腐皮包子不是我主動給的,是姨少奶奶向我要的。”

    “她向你要的?”蘇品墨一怔,“你是想說‘討’吧?”

    “姨少奶奶當時穿著的確寒磣,但也不至於到乞丐的地步,”王二連忙解釋,“小的想,她也許是迫不得已,所以才向小的要碟包子充饑。”

    “這麼多人,她怎麼就挑中了你?”蘇品墨不是很相信地問。

    “或許是看酒家對我特別熱情吧,猜度我是常客。”王二答道,“姨少奶奶也真聰明,其實那碟包子我也沒白給,有個交換的條件。”

    “哦?”蘇品墨聽到此處頓時來了興趣,“什麼條件?”

    “那酒樓我的確常去,菜色點來點去也就那幾樣,吃得都膩了。”王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當時對姨少奶奶說,若她能幫我點幾個新鮮的菜色,我就請她吃豆腐皮包子。”

    “她點了什麼菜呢?”蘇品墨好奇再問。

    “她建議將熾牛肉改為熾羊肉,炒菜心改為炒瓜心,筍絲打湯改為菇絲打湯,如此一來,食材變了,但佐料不變,味道既對了我胃口,又有新鮮感。”王二道。

    “她果然聰明。”蘇品墨頷首,表示認同。“少爺娶得如此慧妾,也是咱們蘇府的福氣啊。”王二笑著奉承。

    “行了,你下去吧。今天我問你的這些事,別告訴姨少奶奶,免得她以為我在背後打聽她什麼,要不高興了。”

    “爺放心,小的哪裡是多嘴的人啊。”王二說完,便彎腰退了出去。

    待王二離去之後,順嬤嬤才低聲道:“少爺,怕不是懷疑姨少奶奶……”

    “我倒沒懷疑什麼,只不過她的來歷總要打聽清楚。”

    “看樣子,姨少奶奶像是刻意接近王二的。”順嬤嬤小心翼翼地說。

    “我也感覺到了……不過,每年蘇府選妾,沁州城中多少女子爭相巴結府中下人,只為打探一二,纖櫻此舉也不足為奇。”

    “姨少奶奶有多少心機不重要,關鍵只要她沒有壞心。”順嬤嬤答。

    “嬤嬤放心好了,我會仔細的。”蘇品墨悠然一笑。

    順嬤嬤畢竟是府中老奴,深諳說話的時機,便不再多話,識相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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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2)

    蘇品墨再度朝園中望去,瞧那丫頭還蹲在牡丹花叢前。她好像做事情十分有耐心,哪怕只是一件極其簡單無聊的小事,這倒讓他覺得難能可貴。

    於是他步出書房,緩緩來到她身畔,低頭看著她,她的額間滿是細密的汗水,晶晶亮亮的像一顆顆的珍珠。

    她算不得漂亮,但一雙眼睛如深紫色的葡萄,在日下透明發光,仿佛一眼就能洞悉人心。

    她微笑,嘴唇如櫻桃,給人以親厚之感,仿佛面對她時什麼都能傾訴,讓他想起某年春天在溪邊盛開的雛菊。

    假如,他的心底沒有別人,應該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子,與她相處,像是沒有負擔,朝夕相對,日子可似涓水長流。

    可是,這一切,會是假像嗎?她的清澈透明,會是裝出來的嗎?

    他不由忐忑,生怕打破一盞漂亮的琉璃燈般,如果可以,他寧可這樣繼續糊塗下去,不追究她的過往。

    有時候,糊塗一點是好的,當初若非他太過精明,現在也早已活在混混沌沌的幸福中了……可他有時候偏那麼執拗。

    她會如從前那個女子一般,傷得他透澈心骨嗎?

    不知為何,他有種預感,眼前的她,應該不會那般。這種溫柔敦厚的感覺,像綿軟的雲朵,讓他覺得舒坦。

    “爺?”這時纖櫻正巧抬起眸來,發現他就近在咫尺,倒沒有嚇著,只靜靜地微笑,“你看,這花兒我護理得可好?”

    “想不到你還有這等閒情,”蘇品墨拉回心神,不動聲色地說,“這園中的牡丹開得不太好,花匠都不太理會了。”

    “我倒覺得奇怪,為何這牡丹無精打采的?”她疑道,“花匠也不太用心。”

    “本來以為可以培植出綠牡丹的,”他答覆她,“我想著也好,可以哄我娘開心,誰知道,這世上哪有什麼綠牡丹啊,被那賣花種的人騙了。”

    纖櫻一怔,“老夫人喜歡綠牡丹嗎?”

    “她年輕時聽人說起過,從此就念念不忘。可惜大半輩子過去了,一朵也沒見著。”蘇品墨無奈搖頭笑,“跟她提及此花的人,大概也是個騙子吧。”

    她忽然不語,仿佛在思索著什麼。

    “你這小腦袋又在瞎轉了?”他好笑道。

    “妾身曾跟人學會染花的技法。”纖櫻認真回答。

    “染花?”蘇品墨聞所未聞。

    “對,就是用調好的色汁染上新鮮的花朵,不論黑的、藍的、綠的,都能夠染成,煞是新奇。”

    “天底下還有此法?”他越聽越覺有趣,說:“改天你來試試,染一株綠牡丹出來。”

    “好啊,”纖櫻頷首,“如此便可博老夫人一笑了。”

    “雖然也是騙人的,但此舉值得嘉獎,”蘇品墨忽然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這個人,只看結果是否有害,若無害,亦可原諒當初的欺瞞。”

    纖櫻抿唇,聽出他似乎話中有話。

    “爺可真大度,”她亦順著他的話,意有所指問:“若是妾身欺瞞了你呢?”

    “一樣的道理啊,”蘇品墨答覆,“若結果無害,我不會怪你。”

    “爺這樣說,只是假設而已,”纖櫻搖搖頭,擺明不信,“只怕事到臨頭,會不自覺恨煞了妾身呢。”

    “我既有此言在先,斷不會食言的。”他信誓旦旦地道。

    “哦?”她牽起淡笑,“那妾身可否先討個賞?”

    “什麼?”他不解。

    “若妾身染出的綠牡丹真能討老夫人高興,將來無論妾身欺瞞了爺什麼,爺都要原諒妾身。”她先埋下伏筆,只盼事成之後,能夠順利脫身,不會惹上什麼大麻煩……

    “你能欺瞞我什麼?”他自信地笑,“就算你偷漢子,我也不會吃醋。”

    “要是比偷漢子更嚴重呢?”她肅然問。

    “天底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嚴重?”蘇品墨不以為然,“除非,你是我的殺父仇人。”

    跟這個也差不多了……纖櫻在心裡暗忖道。

    無論如何,至少在她達成目的以前,不能讓他知道真相。

    “妾身在此先謝謝爺的賞賜,”她勉強勾了勾唇,“爺到時候別忘了就成。”

    說完,她的眼底忽然泛起一片憂傷,仿佛藍色的幽湖波光一閃,然而,她很快地掩飾過去,恢復明朗笑容,秋色變春水。

    蘇品墨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纖櫻希望蘇府變好。

    光看這座府第金碧輝煌的外觀,著實令人羡慕,可裡頭住著一位神志不清的老夫人、一個姻緣不美滿的男主人,又有何美好可言?

    她欠蘇府的,須得償還。讓老夫人的身體漸漸好起來、讓男主人得到快樂,是她想得到的最好辦法。

    可實際上該怎樣做,說實話,她還全無頭緒……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姨少奶奶,”順嬤嬤催促道:“快些吧,別教太妃等急了。”

    纖櫻端著點心,微微一笑,腳下步伐並未因為催促而變得慌亂。

    今天,是肅太妃駕臨蘇府的日子,這府中上上下下緊張成一團,生怕做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

    可她卻不怕,畢竟幼時曾經跟隨父親進過宮、見過大場面,自然沒這麼小家子氣。

    她倒還有空,一邊做點心,一邊思索如何進行下一步的計畫。

    幫著蘇府討好肅太妃,應該也算是償還的途徑之一吧?

    她知道,肅太妃是沁州人,一別家鄉多年,自然渴望品嘗家鄉小點,但肅太妃畢竟久居宮中,而宮中小點比起沁州來,畢竟高貴精緻許多,得從小調和,既不失風味,又顯華貴,方能入得了她老人家的口吧?

    纖櫻身為侍妾,是不能到前廳接駕的,但肅太妃點名了要她到跟前一見,她便換了得體衣衫,親自捧了這些小點,驅步前往。

    此刻,肅太妃已移步花廳小坐,更了常服,正與蘇品墨和喬雨珂說說笑笑,氣氛倒不算緊張。

    “給太妃請安——”纖櫻將盤子高捧過頭,大大地施禮。

    “喲,品墨,這就是你新納的妾吧?”肅太妃打量著來人,“把頭抬起來,讓哀家好生瞧瞧。”

    “妾身特意做了幾樣點心,請太妃品嘗。”纖櫻抬眸道。

    “好好好,”肅太妃一邊點頭,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品墨,好生奇怪,你這位如夫人怎麼這般面熟?”

    纖櫻心裡咯噔一下,生怕對方認出了自己。按理說,應該不會,當年進宮的時候年紀還小,與肅太妃也沒見過幾次。

    “妾身容貌平凡,”她微笑地回答,“就是世人所說的大眾臉吧,太妃覺得面熟也不奇怪。”

    “你這孩子口齒倒伶俐,起來吧。”肅太妃亦笑,“做了些什麼點心啊?端上來瞧瞧。”

    “回太妃的話,”纖櫻站起身道,“一共四樣,豆沙卷、蛋黃酥、芋泥球、糯米糍,都是地道的沁州小吃。”

    “哀家正想著家鄉的味道呢,”她滿意地頷首,“你這孩子倒想得周到。”

    宮女將纖櫻手中的盤子端過去,呈到肅太妃面前,她夾了一顆蛋黃酥嘗了嘗。

    “咦?”不禁面露驚奇之色,“真不錯啊,不比宮裡禦廚做的差,也不失民間風味,實在難得!”

    喬雨珂本來帶著看好戲的心情笑著,此刻聽到纖櫻居然得到讚賞,面色不由一沉,嗔道:“太妃偏心,也不誇誇雨珂親手繡的香囊,盡誇纖櫻妹妹。”

    “呵,你這孩子倒吃醋了,”肅太妃笑道,“哀家哪裡會偏心呢,你倆送的東西,哀家都喜歡。”

    “太妃跟前,也不收斂點兒,”蘇品墨瞪了喬雨珂一眼,“這是使小性子的時候嗎?”

    “太妃沒降罪,你倒是先怪起我來了?”她杏眼圓睜道,“果然舊不如新,蘇品墨,你什麼時候學著護短了?”

    “好了好了,”肅太妃出面緩頰,“對哀家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要和睦啊,纖櫻你也來這裡坐著吧。”

    眾人恭敬地低頭,聆聽教誨。

    “雨珂先進門,纖櫻你要敬重姊姊,”肅太妃繼續道,“而雨珂呢,你也要大方一些,男人三妻四妾沒什麼打緊的,你是沒見過宮裡的女人,品墨這已經算好的了!”

    “是。”纖櫻和喬雨珂同聲答道。

    “行了,大夥兒別這麼拘謹,都是一家人……咦……”肅太妃忽然皺眉,指甲輕輕抓了抓手背,居然紅腫了一片。

    隨侍的宮女見狀,連忙驚叫道:“太妃,這是怎麼了?快,快傳御醫!”

    四下頓時一片恐慌,御醫幾乎在通傳的同時奔入花廳,而周圍的侍衛亦拔出佩刀,提防有人行刺。

    “別慌別慌,”肅太妃卻道,“像是哀家從前吃了蝦蟹時的症狀,御醫,你瞧瞧是不是?”

    御醫趕忙上前把脈,仔細看了肅太妃的手腕,頷首道:“的確如此,太妃方才可吃過什麼?”

    “方才……”肅太妃抬頭看了纖櫻一眼,“也就一樣點心而已。”

    宮女立刻將纖櫻所做蛋黃酥呈上,御醫嗅了嗅,臉色突變。“稟太妃,這蛋黃中似乎摻了蟹黃,所以如此。”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眾目如厲箭般射向纖櫻。

    “不可能……”她連連搖頭,趕忙起身跪下,“妾身知道太妃不能食用蝦蟹,斷不會將蟹黃摻入蛋黃酥之內……”

    蘇品墨亦連忙幫腔道:“是啊,太妃駕臨之前,宮中便發來函文,將太妃飲食起居等一切忌諱都寫得清清楚楚,外甥亦對府中上下交代得妥妥當當,纖櫻就算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拿此事開玩笑。”

    “既然府中上下都知道哀家有此忌諱,”肅太妃沉著臉,看不出喜怒,只緩緩道:“那就是有人存心要整治哀家嘍?”

    “太妃恕罪——”蘇品墨也跟著跪下道,“外甥一定查明此事,拿住真凶,請太妃息怒!”

    “真凶不就在這裡?”肅太妃指著纖櫻道,“點心是她做的,頭一個要查的,便是她吧!”

    纖櫻沉沉俯首,緘默不言。此刻她倒沒有半分恐懼,只是腦中不停打轉,猜度究竟是誰要陷害於她。

    喬雨珂嗎?不得不說,假如就此治了她的罪,喬雨珂一定會春風得意。然而如此一來,蘇府受到牽連,她也脫不了干係,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應不於傻到如此地步。

    還會有誰?說來,蘇家家大業大,得罪的仇敵也多……倒一時之間讓人揣摩不准。

    “纖櫻雖有嫌疑,但若此事真是她所為,實在不智,因為點心既是她所做,一個被懷疑的便是她。”蘇品墨竭力替她辯解,“外甥以為,被人陷害的可能似還大些。”

    “此事哀家自會派人查明,”肅太妃厲聲道,“品墨,纖櫻是你愛妾,為免有失公正,偏袒於她,你就暫且不要插手了。”

    蘇品墨一怔,沒料到肅太妃竟發此言,但他也知道,再解釋下去也是無用,沒有洗刷冤情的證據,一切都是徒勞口舌,於是他輕一頷首,起身退到纖櫻身旁。

    這樣的舉動讓纖櫻忽然有些感動,就像是在向大家宣示他相信她,願與她同進退。

    假如他是她的夫君,一定是這世上最靠得住的男子,無論她如何行事,他終將相信她,給予支持。

    她忽然很羡慕那個將來能與他長相廝守的女子,不知要修行幾世,才能得他這一生。

    恍惚中,她仿佛作了一個迷夢,夢中她真是他的妻,哪怕,只是真正的側室,她也甘願。

    她從沒試過這樣,站在一個男子身邊,成為他的歸屬,仿佛天地間終於有家可歸,全身被什麼踏踏實實地覆蓋起來,不再飄零。

    她想,這就是世間每個女子要尋找的那種感覺吧?不只女子,男子亦如此……

    抬首望著他的側顏,光線柔和如紗,他也顯得俊逸出塵,讓人縱是千萬眼也看不夠。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亦轉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似在安慰。

    這笑容,像投進湖中的一枚五色石子,發出悅耳的水花聲,且五彩斑駁閃耀,讓人明白湖底不再清淺無物。

    不須言語,她已覺得安慰。心間那一點兒忐忑頓時煙消雲散,只覺窗外天空湛藍。

    “那就暫時委屈你了,”肅太妃道,“哀家不得不先將你軟禁起來,放心,若真與你無關,定會還你公道。”

    “妾身不委屈,”纖櫻鎮定地答,“點心是妾身所做,理應如此。所謂身正不怕影斜,妾身不怕。”

    所有的人都意外地看著她,原以為她會哭哭啼啼,誰知道她卻如此淡然大方,連喬雨珂都禁不住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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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9 01:38:19
第4章(1)

    沁州的夜晚似乎格外清爽,比起喧囂的京城,果然是靈秀水鄉,仿佛每吸一口氣,都是新鮮的,不染半絲塵埃。

    纖櫻憑窗而立,眺望明月,雖被軟禁卻無倉皇恐懼之感,師父常教她要靜心,此刻她深感經年所學之有用。

    “姨少奶奶,”門外突然傳來順嬤嬤刻意壓低的叫喚聲,“爺來看你了——”

    蘇品墨?

    被軟禁之後,雖然肅太妃沒有派侍衛嚴加看守,想來還是會差人暗中監視,平日能自由進入她房內的,也只有順嬤嬤了,她雖然明白他自有辦法來看她,但如今她是頭號嫌疑犯,他本應該離她遠一點兒,有什麼等事情查明再說不遲,不怕肅太妃發現後生氣嗎?

    “爺,”見蘇品墨打起簾子進來,纖櫻連忙上前躬身道,“這麼晚了,爺還不歇著?”

    “用過晚膳了沒有?”他並未回答,而是逕自問道。

    “廚房早送來了。”她希望他不要看到桌上分毫未用的飯菜,然而,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又怎會不見?

    “這都是什麼?”他坐到桌前,瞧了瞧眼前的菜色,不由得滿臉慍色,“廚房居然敢如此怠慢你!”

    “妾身本來就喜歡吃清淡的……”她倒不想同那些勢利的下人計較,“白菜豆腐正好。”

    “他們看你被軟禁,就真把你當成犯人了!”蘇品墨憤憤道,“順嬤嬤,我是怎麼吩咐的,姨少奶奶的吃穿用度一律不得苛減,連我的話都不管用了?”

    “少爺別生氣,”順嬤嬤急道,“等老身去查明是誰在背地裡怠慢,一定將他逐出府去。”

    “現下要緊的,是好好做些宵夜來,”蘇品墨吩咐道,“忌過甜過油膩的,也不能一味清淡寡味,交予你去辦吧!”

    “是。”順嬤嬤低頭退下。

    纖櫻坐到一旁看著蘇品墨,臉上不自覺溢出笑來。

    “笑什麼?”他抬眸瞧見,有些好奇。

    “妾身現下總算知道,為何世間女子皆想嫁人,”她勾起甜美的笑說道,“來,有人疼愛的滋味,如此之好。”

    “你也忒能滿足了,”蘇品墨搖頭莞爾,“不過關心你一餐溫飽而已。”

    “妾身從小離開父母,深知若有人關心一餐溫飽,已是可貴。”纖櫻仿佛思什麼回憶,眼中有些黯然。

    “櫻兒,”他忽然對她換了輕柔的稱呼,“倒是從來沒有問過你,家裡可還有什麼人嗎?”

    聽見這般親昵的稱呼,她的心不由得一突,過了會兒才回神回道:“爹、娘、兩個姊姊……”

    她不想瞞他,遲早有一日,他會知道她的身分。

    “為何你會離開他們?”他凝眸不解。

    “原本,我以為如父親所說,要送我出去學些本事,可後來我才知道……是我八字與父親相克,他不得不送我離家。”

    從小,父親就說她是習武的好材料,會送她到師父那裡,是想將她培養成為一代女將,將來可助丞相府一臂之力,但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知道,父親為她的所有籌謀,無關志向,只出於迷信而已。

    她有一個很自私的父親,但她心中沒有怨恨,相反的,她慶倖自己從小可以離京過遙逍自在的生活,不像她的兩個姊姊,不是待嫁閨中,就是老死夫家。

    “可想家了?”見她沉默不語,蘇品墨關切道。

    “想……”她點頭,“但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不去想。”

    這樣的心思,她從來沒對任何人講過,不知為何,在他面前卻能很自然地說出口。

    她一向覺得,行走江湖應該收起所有的柔弱,就像師父那樣,有一顆凝結冰霜的心,遇事才能從容淡定,但她沒料到,冰霜遇到了暖意,也會微微融化。

    雖然,她不知道這樣的暖意是否只是一種幻覺,他對她應該很有戒心吧?或許他所有的關懷,只是試探而已。

    “怎麼不問了?”她有些不解地向他提問。

    “問什麼?”他卻道。

    “妾身以為,爺要接著問,妾身家在哪裡、父母是誰。”她莞爾。

    “是想問來著,可你一定不會說,”蘇品墨仿佛早已猜中了她的心思,“其實你到底是誰、為何來到我身邊,並不重要……”

    她一怔。

    “還記得嗎?”他微笑,“我說過,這一切我都不在乎,只要你的到來,能帶來好的結果。”

    “爺不怕妾身有壞心?”纖櫻蹙眉。

    “不,你沒有。”蘇品墨答得篤定。

    “爺如何得知?”她倒意外。

    “你的眼神。”他信心滿滿地回道,“我雖不太懂得認人,但也懂得看人的眼睛。你的眼神,真誠清澈,我不會看錯。”

    他竟信她至此?她的心尖不經意被他這番話給觸動了,就像被蜂吮吸了一下,只一下,便溢出蜜來……

    “妾身定不負爺的信任。”纖櫻深深地回應。

    兩人的對視間,仿佛無形之中產生了一種默契,就好像廣大的天地間,他們是彼此唯一的親近之人、當下唯一的依靠。

    她的髮絲有些淩亂,蘇品墨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撥了撥,也不知她用的什麼洗髮膏,那馨香淡如茶香,沁入他的心脾。

    他忽然有些恍神,一向以君子自居的他,這一刻,竟有些心猿意馬。

    他是怎麼了?

    假如他心底沒有別人,這樣倒也正常,畢竟她如此可愛,任何男子都會心動的……可他早就將自己的情緣塵封,為何,密封的匣子還會被掀開?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笑自己不過還是普通男人,遠不及想像中那般堅定。

    其實,這些年來,他也曾有過與女子同床共枕的時刻,從前那些侍妾,總是趁著他不備,鑽進他的被裡……

    所以,他才要將她們——打發回家吧?倒也不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只是討厭那樣的引誘。

    可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對方還沒怎麼引誘,他倒先動了心思。這還是多年來的頭一次……

    是多年禁欲讓他情不自禁,還是她當真與眾不同?他想不透,也不敢去想……

    一時之間,她頭髮的香味似乎淡了,可她肌膚的氣息,又似玉露一般,濃郁起來,弄得他的心此起彼伏。

    他下意識挪了挪身子,不敢與她太過接近,但心底又渴望拉近距離,她身上仿佛有一縷遊絲牽著他,甩也甩不掉。

    纖櫻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嚇了一跳,雙頰倏地暈上一抹緋紅。她雖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看待她的,畢竟這陣子他常有意無意出現這種疼寵她的模樣,讓她無法嚴厲拉開距離,只能稍稍放縱自己沉溺片刻。

    “少爺!少爺!”突地,順嬤嬤急切的聲音猛地打亂這一室的寧靜曖昧。

    “什麼事?”蘇品墨如遇救兵,立刻抓緊機會穩定心緒,詢問道:“可是宵夜端來了?”

    “太、太妃,請少爺和姨少奶奶前往花廳一敘。”

    聞言,纖櫻也立即拉回心神。她縱使行得正,也不免心頭一緊,這深更半夜的一定出了什麼大事,否則肅太妃不會隨意召見她這軟禁之人。

    纖櫻與蘇品墨相視一眼,皆沒有說什麼,當即草草理裝,頂著夜間的涼意,快步來到花廳。

    花廳裡燈火通明,肅太妃端坐堂上,不料,喬雨珂亦在。

    一名男子被縛住手腳,跪在階下,纖櫻仔細看了看,是廚房的採辦孟大,也不知他所犯何事,竟像個罪人一般。

    “品墨,你來了,”肅太妃道,“雨珂發現了一件事,讓她對你講吧。”

    蘇品墨不解地看著喬雨珂。

    她抿了抿唇,方道:“前一陣子,你可曾因為生意的事兒,與萬有錢莊的彭掌櫃不睦?”

    “不錯。”他點點頭。

    “孟大便是受了彭掌櫃的收買,將蟹黃摻入蛋黃酥之中,讓咱們蘇府犯下大不敬之罪,以示對你的報復。”喬雨珂道。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孟大?”蘇品墨挑眉,望向階下,“少奶奶說的可是實情?”

    “少爺……”被縛在階下的男子痛哭流涕,“小的一時間鬼迷心竅了,少爺,您要攆要罰都隨意,砍了奴才的狗頭也成,還請不要牽連我家中老母……”

    “還不快把他拖走!”喬雨珂厲聲道,“省得在這裡汙了太妃娘娘的眼!”府中奴僕立刻應聲,將孟大拉了下去。

    “太妃,如今查明事情真相,可還我們蘇府一個清白了吧?”喬雨珂轉身道。

    “呵呵,”肅太妃卻笑了,“雨珂啊,哀家本以為你是個醋罎子,不料關鍵時刻卻是個賢內助啊!”

    “雨珂只是不希望受連累而已。”她倔強道。

    “既然事情查明了,纖櫻,你也不必被軟禁了。”肅太妃道,“不過,你得好好感謝雨珂啊——”

    “妾身多謝少奶奶。”纖櫻當即對喬雨珂盈盈一拜,“少奶奶此恩,妾身永世不敢忘。”

    “不必客氣,”喬雨珂冷冷地答,“我也不是為了你。”

    “品墨,看來你挺有福氣的,”肅太妃笑道,“一妻一妾能如此相處,已是難得。”

    “外甥也是此刻才知曉,原來自己如此幸運。”蘇品墨亦笑道。

    他側眸,看了喬雨珂一眼,顯然對她的出手相助甚是詫異不解,卻沒有多說什麼。

    眼下,保持蘇府一團和氣是當務之急,要說什麼,也得等送走了肅太妃再說。

    不過,纖櫻在一旁,卻看出了些端倪。

    都說喬雨珂對蘇品墨無情,與戲子勾搭,一心要離棄夫君,但此刻看來,她心中絕非如此涼薄。

    或許,她也是愛著蘇品墨的吧?但兩人倔強的性子,讓彼此不敢承認……

    這個想法,倒讓纖櫻霎時明瞭了從前的諸多疑問。

    不錯,如此倒說得通了。為何她不愛蘇品墨卻肯下嫁於他?為何大可與戲子私奔卻遲遲不敢邁步,真是為了錢嗎?

    呵呵,也許,她該試探一下喬雨珂,一切都會清楚了。

    但不知為何,本來讓她激動的發現,卻忽然讓她的心一沉——她猛地意識到自己是否太過入戲,真把自己當成了蘇品墨的小妾?

    為何,心裡會有酸酸的感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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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9 01:38:37
第4章(2)

    “姨少奶奶……”小萍打外面進來,欲言又止,仿佛怕她不高興似的,戰戰兢“叫你去請少爺,你去了嗎?”纖櫻問。

    “去了,”小萍咬著唇,“可是……少爺在跟大少奶奶用膳呢。”

    呵,她猜得不錯。

    這次喬雨珂替蘇府解了圍,再怎麼樣,蘇品墨也得表示一下,至少,要一起吃頓飯。

    不知這兩人自成親以來,像這般和和氣氣的用過幾次膳?恐怕十根手指也數得出來。

    “你去告訴少爺,”纖櫻對小萍交代,“就說我病了,讓他早些過來。”

    “病了?”小萍緊張地瞪大眼睛,“姨少奶奶哪兒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

    “不必,”她淡笑著,“等少爺來了,我自然就會好些。你快去吧。”

    小萍仍舊滿臉不解,但也不敢違命,快步離去。

    纖櫻褪去殘妝,躺到榻上,靜靜地等待著。

    要試探喬雨珂,其實也不必花費過多心思,就這麼一下下,估計就能看出個八九不離十。

    女人若愛著一個男人,至少會有兩種表現,一是關心、一是嫉妒。關心,喬雨珂有,若是嫉妒也有,那麼她一定是愛著蘇品墨的。

    纖櫻閉上眼睛,打了個小盹兒,便聽到他的腳步聲。

    “哪裡不舒服了?”蘇品墨坐到床榻邊,伸手輕撫她的額頭,“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妾身也說不上來,”纖櫻緩緩睜眼,沖著他微微一笑,“只覺胸口悶悶的,爺能陪我說會兒話嗎?”

    蘇品墨不解地望著她,仿佛猜到她在搞什麼鬼,但又猜不透澈,只得歎口氣,應道:“好吧,那咱們聊聊天。”

    纖櫻往床裡邊挪了挪,遞給他一個靠枕。

    他有些意外,沒料到她竟如此主動,但他也沒說什麼,便側過身子躺到榻上,與她一同臥著。

    房內很安靜,纖櫻新點的薰香有股蘭花的氣息,烘托得四周越發幽謐清雅,教人眼皮子發沉,直想睡。

    蘇品墨憶起那日心猿意馬的感覺,此刻心裡又纏綿起來,仿佛蝴蝶在花蕊之中扇著翅子,一震又一震。

    她的體香與幽香的氣息揉和在一起,側著身子聞,又濃郁一些,轉過臉去,忽然又散開了,給人迷離不定的魅惑感,像是午夜的曇花一現。

    他突然想到也不知哪本書上說過,男女歡愛,體香是關鍵,恰如煙水縈繞,聞之即念動。

    果然,如此。

    假如可以,他希望永遠跟她這樣躺著,就算什麼也不做,憧憬著腦中的迷夢也是美好。

    他想起某年夏天,躺在畫舫上,靜靜飄過花香撲鼻的河岸,那種感覺,就像眼前這般。

    已經很久沒有一個女子能讓他如此渴望了,曾經,在他年少之時,這種感覺也曾有過,那時候,他與一個笑容明亮的女孩攜手走在溪水畔,那時候,他以為美好的一刻能夠雋永,然而,時間的塵埃終究將清澈掩埋,剩下千瘡百孔,風過塵沙。

    蘇品墨微微閉上眼睛,感覺眼角有些濕潤。

    往事不可追憶,但眼下,卻也無可保留,他不由得一陣心酸。

    “想說什麼?”他率先打破沉默,就怕再不開口,眼淚會不受控制地流下。

    “爺,給妾身講個故事吧——”她輕聲說。

    “我倒不太會講故事,”蘇品墨不禁莞爾,“還等著你講給我聽呢。”

    “爺,你聞這薰香,像不是像蘭花的味道?”纖櫻提問著,“讓我想起你那本詩集裡的蘭花呢。”

    “說來說去,原來你想打聽這個。”他搖了搖頭,“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妾身越是瞭解爺,也就越能幫助爺,”她繼續鼓勵道,“或許哪一天,妾身能幫爺尋回那個女子,讓你們再續前緣呢。”

    “再續前緣?”蘇品墨一怔,“不,恐怕是再無可能了。”

    “難道爺嫌棄她嫁過人了?”纖櫻側眸,凝視著他。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微妙的神情,仿佛觸動難以割捨的情愫,又不敢再憶起,疼痛中帶著隱忍。

    “不,我怎會在意那些?”終於,他不再強裝,緩緩說著,“只是,她從來不曾喜歡我,贈我蘭花時的誓言,只是一句兒時的戲言,豈能當真?”

    “那個女子,其實就是喬雨珂吧?”纖櫻忽然低聲回道。

    蘇品墨一驚,彈坐了起來,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仿佛在看著一個能夠讀心的鬼魅。

    纖櫻淡淡地笑了。她就知道,說出這個殘酷的答案,他一定會是這樣的反應。

    “你……怎麼知道的?”半晌,蘇品墨才問她。

    “聽說,喬府裡種滿了各式蘭花。”纖櫻娓娓道來,“那本詩集裡的幹花,雖然妾身只看過一眼,卻也認得是一種名叫‘皎夜白”的名貴品種,沁州城裡,除了喬府,恐怕也沒第二家有了。”

    “你這丫頭……見識倒廣。”他這話,算是默認了。

    “況且,依爺的品性,斷不會光為了錢財而娶一名女子,想必,娶她的時候,定有幾分真心,”她續道,“只是她與別人糾纏不清,傷了爺的心吧?”

    “娶她的時候,我是心存僥倖了,”他箭眉深凝,“想著與她青梅竹馬一併長大,若婚後好好待她,終歸會兩情相悅。然而,她還是忘不了那個戲子……”

    “於是,你想出了諸多氣她的招數,比如納妾尋歡,想看看能否激起她的嫉妒之心,然而,她卻是無動於衷,你想著,總要找一個讓她感到危機的女子,她終會後悔。”

    一切至此,都可以解釋得通了。為何他不斷納妾,卻又不近女色,原來,他有這般複雜糾結的心思。

    纖櫻心間忽然一陣刺痛,像是銀針不期然紮破了手指,淌出意外的血珠。

    這種感覺,把她嚇了一跳。不不,她只是作戲而已,為何,卻當真了?

    然而,他這般美好,就像她偶爾駐足在山間看到的一朵紅花,原來只是遠觀而已,久而久之,忍不住伸手採擷,希望他永遠屬於自己。

    只不過,上蒼終究沒有賜給他們這樣深遠的緣分,他已經有了心上人,無論如何,她都晚到了一步。

    她應該沒有什麼機會走進他的心底了吧?蘇品墨是個癡情的男子,要讓這樣的男子變心,除非山無棱、江水為竭。

    她也不奢望戰勝他舊愛的陰影,因為她如此平凡如草芥,哪裡比得上喬雨珂似牡丹嬌豔?

    這樣,就好。

    她遠遠地看著他,偶爾聽聽他的心聲,讓他把她當成一朵解語花,這樣的情誼豈非更加雋永?

    “纖櫻,你很聰明,”過了好半晌,蘇品墨才微微頷首道,“比我想像的聰明百倍。”

    “妾身若能助爺裸得美人歸,爺要如何謝我?”她盈盈而笑。

    他怔住,一時間竟無法回答。

    是懷疑她能否助他,抑或不知道該如何謝她?他這一怔,倒讓她原本輕鬆的模樣變得有些尷尬了。

    兩人正無語,門簾忽然被嘩啦掀開,喬雨珂如入無人之境,大步邁了進來,同時朗聲道:“聽說妹妹病了?正巧了,御醫剛給太妃請過平安脈,也替妹妹瞧一瞧吧!”

    蘇品墨顯然沒有料到喬雨珂會這樣闖進來,他仍坐在床榻上,看上去與纖櫻如此曖昧。

    他正想站起來,然而,纖櫻一把將他拉住了。

    這樣的情景,正是她希望的,因為如此才可以試探出喬雨珂的真實心意。

    出乎意料的,蘇品墨竟與她有著超常的默契,她只拉了他一下,他便明白了。

    他的神情從先前的微微慌亂變得鎮定,面對喬雨珂淩厲的目光,他忽然釋出一絲笑意。

    “夫人來得正好,”他緩緩說道,“我方才正想著要去請御醫,你如此體恤纖櫻,倒教我省心了。”

    喬雨珂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怒意仿佛山雨欲來之前的風,刮得人心慌。

    “纖櫻妹妹看上去似乎無恙啊,夫君倒是把她寶貝得緊了,連晚膳也沒用完,就來陪她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孕了呢。”

    “呵呵,我倒希望纖櫻真有孕了,”蘇品墨笑道,“夫人過門許多年,未能給我們蘇家誕下子嗣,若有纖櫻為夫人分憂,豈不好嗎?”

    纖櫻垂下頭去,佯裝不好意思,其實是為了避開喬雨珂那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目光。

    事情至此,已經證實了她的猜測,不必再繼續激怒這個快要崩潰的女子了。

    喬雨珂是愛著蘇品墨的,她不會看錯。

    這樣的愛,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悄悄滋生蔓延著,只可惜,當事人自己都不知道……

    既然明白了這一點,接下來,她也好繼續實施自己的計畫了。

    可她的心,為何忽然抽搐了一下?仿佛,有萬般不舍,化為一線牽動,在心尖上觸碰,引發不敢言明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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