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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光澤 -【頭版真心聞(災難國之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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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07: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頭版真心聞~災難國之六 作者:光澤

天啊!身為維護正義的警官,她簡直是尊嚴掃地
為了幫上司收拾善後一再與頭牌狗仔針鋒相對
又因為一時不察飽受他私底下無理的宰割威脅
不僅大剌剌的進駐她的小窩,還無恥的對她予取予求
既要擔心他糾纏不放手,又怕被冠上該死的通敵罪名
到時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還可能賠上她清廉的名聲……
完了,她竟然一失足成千古恨,到達敵我不分的境界
表面上勢如水火互相仇視,暗地裡卻深受他的吸引
明知道他絕對不是個好情人,危險且輕易使人著魔
擁有比算命仙還準確的靈通,隨時都有可能出賣自己
但是只要他親口說愛她,她心甘情願溫柔的回報!
可惜她面對愛情不夠勇敢,一再的漠視讓他心灰意冷
這份了悟又來得太晚,她早已和她的幸福錯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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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07:5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靜默再也無法靜默。

  「你說什麼?」靜默語氣森冷地問,內心想著假使眼前的妖婦重複一次剛才的誣控,她可能會拔槍掃射,以求公道。

  她無法克制怒火中燒,連眼眶都在發熱,直直瞪著在「戰功」兼「災情」剪報本後,悠哉托腮,素手不痛不癢的翻著今天早報,豔光四射、妖媚惑人的上司。

  而有萬魔之王封號的華麗美豔人兒,狀似對這殺人眸光不痛不癢。

  「長官說話都沒有認真聽喲,連我剛才說了什麼你都聽不清楚,」單雙說得多麼的哀怨可憐,晶亮的眸子抬了起來,「這不是無能是什麼?」

  似問非問的嬌言軟語在洛可哥式古董傢俱間流轉,這一間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美術館的辦公場所,不是別的,正是鼎鼎大名的刑事警察局偵十隊。

  偵十隊,白道魔宮,惡鬼的集散地,由萬魔之王坐鎮指揮,興風作浪,打雷下雨,無所不為,橫行霸道。

  絕對和正派經營八竿子打不著,一票子魔物在此朝九晚五加班拚業績,勤奮程度使人對它又敬又畏。

  它創下的紀錄也足以讓接下來半個世紀無人能出其右,屢建奇功,轉眼之間就又破了一件大案,使人不禁懷疑自導自演的可能性。

  只可惜禍福隨行,它惹出的麻煩也成正比,尤以刑事警察局的最高負責長官——魏局長的胃已經日也痛,夜也痛,三不五時吐血可見一斑……

  再加上八卦媒體的強勢推銷下,它的知名度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普羅大眾都知道它作風強勢,軟硬不吃。

  明哲保身之道唯有趨吉避凶,能閃多遠是多遠,但是有人卻不具備這種基本人權。

  例如在偵十隊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卻阻止不了上司、屬下任性而為,又非得寫悔過書和背黑鍋,有如夾心餅乾裏外不是人的副隊長靜默聞言眼前一黑,為了支撐住身子,雙手好比拍桌子一般的壓在長官專用的精緻花桌上。

  「無能?!」除了反詰,靜默已經氣到說不出話。

  被人在心底問候過祖宗十八代的單雙依舊表情無辜,翻弄著桌上的報紙第三版,豔眸在報紙和屬下那張鐵青的小臉上來回。

  擠在報紙左下角只占小小篇幅,標題是——

  警方無視人質安危強行火力攻堅

  喻氏集團小開及未婚妻險遭撕票

  「是滿無能的啊,給了你一年多的時間,方法任選,都還擺不平一個小狗仔,無法讓南十字星報的薛仲慕閉嘴,害上司不能無後顧之憂地大展身手,只有無能這個詞可以解釋你的工作能力了。」

  靜默雙眼噴出兩道火柱。

  薛仲慕是狗仔天王啊!什麼一介小狗仔?要是那麼好解決,又怎麼會和他糾纏不清一年多,又怎麼會……

  而且,你什麼時候有後顧之憂,有縮手縮腳過了?靜默不停地想著刑法第二百七十三條,思考這種衝動算不算是基於義憤而殺人,能夠只求處七年以下徒刑,她的長官真要感謝她的奉公守法,要不然就等著辦公室駁火,明天再上頭版吧!

  「我無能?!」靜默咬牙切齒,指甲陷入肉中,「你忘記你的胡作非為了嗎?我苦口婆心的勸阻,你都當成馬耳東風,瞻前不顧後而引爆了多少災難啊!你可知道偵十隊和報紙頭版多有緣嗎?刑事警察局的同仁都怕和偵十隊有牽連,他們全說這裏是災難窟,說所有隊員都有災難基因,不折不扣是一票衰神啊!」

  單家權勢驚人,一家子除了尚在喝奶的妹妹外,縱橫政商黑白兩道,家勢顯赫不足以形容,能夠只手遮天,刑事警察局原本只有偵一隊到偵九隊,完全編制外的偵十隊和單家三小姐單雙進入警界的時間點不謀而合,其中內情肯定黑暗。

  幾年下來大小事件都暫且不提,光說這三個月的就好了,騙新人去當自己妹妹的保母兼代班男公關,公器私用不說,因為牽涉到一樁近來最大的毒品案,而不擇手段的在市中心起降直升機,大肆破壞私人財產。

  接著把女警送去當大哥的女人,在南北黑道火拼現場,單雙居然全程默許監督雙方對決。

  再來是將同僚推下火坑,私下調動無邦交國的潛艦進入臺灣領海,只為了圍捕歹徒,雖然被總統府壓了下來,但真相是差點引發國際問題。

  再來是拿零用錢開了家公司黑吃黑,無視不得釣魚規定地起用黑色詐欺師設下陷阱捕捉詐欺集團,手段之兇殘,讓人搞不懂她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而報紙上寫的小開未婚妻也根本就不是什麼土耳其貴族,那是偵十隊的同仁假扮的,差一點就在喋血的過程中變成替死鬼喪命了!

  在明白被薛仲慕盯上一舉一動的前提下,如果單雙可以安分守己,又怎麼會有被八卦報紙爆料的後果!

  單雙搖頭晃腦,活脫脫一副左耳進、右耳出,以氣死靜默為樂的死樣子。

  「這一回還好呀,只在第三版,又沒有再次上頭版頭條新聞。」

  靜默冷笑著,將報紙翻回頭版字體加粗加黑的連續殺人狂字樣,不過更讓她欲除之而後快的是報導者,沒想到薛仲慕居然能夠一心二用,還兼顧到近來正火的刑事案件。

  「新聞是比較嚴重程度的,這回如果不是有更可怕的新聞爆發,加上我四處協調,封鎖線嚴格守住不讓狗仔靠近,就等著又是獨家頭版吧!」刻意不去想起薛仲慕的可惡和他造成的混亂,靜默抓著報紙,對於只差一步的下場心有餘悸,「好運氣不會再三眷顧,請你收斂一點啊!」

  在公家機關裏,上司的命令等於命運,單雙再不收斂,她也會跟著紀錄「輝煌」、「帶衰」,沒有單位願意接受她的調職申請,她早就受不了了,死也不要一輩子在災難製造機的身邊,為她收拾善後,幫她擦屁股!

  會選這個公務員的工作,就是為了要一個平凡安穩不出意外,和她求安定性格相合的人生啊!

  單雙豔笑,「噢呵呵呵,放心吧,我的幸運是無人能敵的!」

  「是啊,你運氣好正旺,所以我們可就災星高照囉!」聽長宮說得狂妄,靜默不頂個幾句不爽,語帶雙關。

  單雙不知是不是故意,氣死人一般地搖了搖頭。

  「哎,能力不足就歸到運氣問題,無能的屬下太多,讓我官位難坐……」

  單雙的刻薄話語,因為靜默奮力撕爛了報紙,達到逼她抓狂的目的而停頓。

  靜默深呼吸又深呼吸,一會兒才能夠控制殺人的衝動,冷靜下來後,她望了眼時鐘,轉移爭執焦點。

  反正講到吐血都沒有用,只是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接受這一點,更讓她忿忿不平的不單是長宮的脫軌行徑,而是就算她構不上申敏雲的特殊地位,看在她幾年來不辭勞怨的份上,也該賜她一些好日子過過啊!

  「隊長,三點到了,魏局長請你三點十五分去找他簡報這起從未報備過的綁架案始末,並且針對你這段時間拘押的眾多『恐怖』級人犯該怎麼起訴,還有對檢方提出的意見進行討論。」身為這沒大沒小的長官的副手,為了讓偵十隊還能在警界體系運作下去,靜默認命的說著。

  單雙悠哉的蹺起她優美的長腿,明眸閃動水光,妖豔動人。

  「有算命的說我今天災星高照,不宜見官階比我大的人耶!」

  靜默倒抽了一口大氣。

  你這個做作的妖婦,拿我的話堵我!

  「這意思是要我去代替你挨?嗎?」雖然早料到會是這樣,但靜默心有不甘,語氣發顫,不吐不快。

  單雙總算露出贊許的表情。

  「除了礙手礙腳,又擺不平那個通靈的頭牌狗仔外,這是無能的你唯一的功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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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慕,你什麼時候改跑影劇線了?」

  輕柔但俏皮的問話在耳邊響起,薛仲慕心情極好的眯細了眼。

  「我沒轉線啊,還是老樣子,跑我的社會新聞,盯員警啊!」

  在詭異暗紅色的光線之下,發問的女人小心檢視著一張張剛沖洗好的照片。

  「那你為什麼要拍這種風情萬種的照片呢?」

  認不出照片上的女人是哪個明星,丁婷兒純真的表情就像是個好奇寶寶。

  薛仲慕詭異地笑了笑,揉了揉身旁弟妹的頭髮。

  「為了揭穿她的真面目啊!」

  丁婷兒佯怒地格開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怕他手上沾到的顯影劑會弄臭她的頭髮和破壞她的發質。

  不過,那怒氣轉瞬便消逝,在她眸中繼續燃燒的是疑惑的火。

  一張又一張,一幕幕情節大同小異,一個女人挽著一個好看的男人,神情甜蜜,狀似約會,照片之中還有不少張是透過太過大意而沒拉上的窗簾,所拍到的翻雲覆雨情景。

  「如果不是改線,那她是誰?」雖然政商名流的私生活不檢點也是爆炸新聞,但這個女人沒有名人特有的那份小心謹慎。

  薛仲慕輕輕吹著未幹的照片,對於這粗神經的弟妹,總在奇妙時刻會出現的洞悉力感到棘手。

  「她是員警,一個女警而已。」他可沒說謊,現今這個階段,他和她什麼也不是,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卻一點也無法前進。

  丁婷兒皺眉,「只是個女警而已嗎?」

  不能怪她不信,就算不懂攝影,但在老公和老公大哥身邊長期耳濡目染,也明白拍攝者的心態會決定他取景的角度,以女人為主角的照片,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神情都極為誘人美麗,仿佛拿著相機的人也用黏膩的視線和那人兒調情。

  她會懷疑是相當合理的。

  身為很多人走避不及的頭牌狗仔記者,薛仲慕唯獨拿丁婷兒沒辦法。

  「你不是來幫我打掃房子的?還不趕快去打掃,別杵在這裏防礙我幹活。」早知道就別放她進暗房玩,但千金難買早知道,薛仲慕的口氣除了無奈,還有些許的疼寵。

  丁婷兒聞言,特意來照料卻被當成下人女傭的不悅,讓她作勢就要這麼直接打開暗房的隔光厚門,「要我走我就走,哼!」

  但撂下狠話的丁婷兒卻遲遲沒有等到應有的緊張苦留,她慢吞吞地回頭,果不其然,薛仲慕一臉陰狠,但還相當有餘裕地注視著她的動作。

  「要開就開,我還有底片可以洗,」他說得雲淡風清,隨手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張照片揮了揮,「而且,我還有你和薛堯鈞的……」

  他話還沒說完呢,丁婷兒動作如只小兔,迅速跳了上來,在他不多刁難的情況下,搶奪到照片後便緊緊搋在懷裏,臉色紅得有如火災現場。

  「薛仲慕,你真卑鄙!」丁婷兒又羞又氣地大罵,忘了先前的好奇,當定情之吻、初次愛愛、各種羞人糗事都化為實體照片存在之時,任何人都會神智不清,徹底抓狂的。

  偏偏她藉打掃之名來搜過幾百次,都沒有找到關鍵的底片,平白無故幫這個生活白癡男人做了多年苦工!

  薛仲慕邪笑,看著弟妹眼前如果有洞肯定鑽進去的手足無措,很是開心。

  「君子尚有三分小人招數,我是真小人,卑鄙自然是我的標準配備。」

  這話一出,得來一記可愛有餘、威力不足的狠瞪。

  「無恥、卑鄙小人!你……你就不要哪一天,有……有把柄落到堯鈞的手上!」只能依靠親親老公了,丁婷兒嘟著嘴道,話語抖得可憐。

  薛仲慕攤開手。「了不起就是打平,你不說、我不張揚而已,堯鈞知道輕重,不像老妹沛艾會玉石俱焚,兩敗俱傷的事情他可不幹。」

  丁婷兒無話可回,卻好想將眼前男人碎屍萬段。

  而薛仲慕則是仔細地觀察著丁婷兒那不加修飾的羞窘,好奇心突地動了。

  他不由自主的猜測起那個人前一張臉,人後一個樣,中規中矩的女人,這一回在「又」看到這些照片時,是否也會再次暴跳如雷?

  那女人就是在偵十隊裏,最接近神秘難以捉摸卻必然在搞什麼鬼的萬魔之王,老是一臉正氣凜然、不同流合污,專唱反調的偵十隊副隊長——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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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08: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或許任何神明都保佑不了她。靜默一邊走一邊這麼想,不得不為了自己的命運悲從中來。

  一般人只知道公務人員是鐵飯碗,但不知道在公家機關,尤其是警界,大夥更流行一句話:好的上司讓你上天堂,不好的上司讓你住牢房。

  員警為了要執行公權力,自然是介於黑白兩端的交界,長年接觸刑案,她相當明白一個不小心,會死得有多難看。

  她的上司雖然不會偷雞摸狗,不會收賄……廢話,單雙自己的財產就富可敵國,再加上整個家族更是富有到令人眼紅,但是她的不按牌理出牌,超乎預期的動用無限制資源胡作非為……不不不,是勤勞的辦案,究竟所為何來?

  幾年教訓下來,被牽連到每天進辦公室都像上刀山下油鍋,就再也雲淡風清不起來了,「副」這個形容詞有生命共同體的意義,她是副隊長,自然和隊長單雙無法切開。

  她不可能像申敏雲一樣得到單雙的另眼看待。

  真可惡,她為了單雙做牛做馬做菲傭,只差沒有做她的五寸高跟鞋任她踩,居然比不上一個隻會睡,一醒來就嚇得嘶聲亂叫的膽小女人!

  走著熟悉的路線,目的地並不遠,公家機關也不像一般私人機構要透過秘書通報,在向局長室門口的同仁點頭示意後,靜默歎口大氣,舉手敲門,得到許可後進入,不意外地看到在辦公桌後的刑事警察局局長魏魁揚也是一臉苦笑。

  「又是你來啊……也好,反正單雙聽不懂我說什麼。」在刑案現場一臉兇神惡煞的雙鬢髮白男子,此時和藹可親,像個鄰家老伯地站了起來,「要不要喝茶?不過,我這裏只有普通的烏龍茶就是了。」

  這份自嘲般的體貼,比起劈頭一頓爆罵,更讓人難以忍受。

  「局長,不用麻煩泡茶給我喝了。」一臉嚴肅的靜默面對派發後的第一個長官,帶她入行的前輩,尊敬地說:「倒是您的胃病又惡化了,不適合喝茶啊!」

  始終掛著笑的魏魁揚還是自顧自地泡了濃到發苦的茶,順便拿出便宜的小茶點,「工作到一定年紀之後煙酒都碰不得了,再不讓我喝茶,實在會受不了啊,最近幾個月的日子真難挨。」

  歷經所有風暴現場,靜默完全同意,「昨天的事情……」

  魏魁揚搖了搖手,招呼靜默坐下,一點都沒有官大權大的架子。

  「先喝茶,我看過你的報告書了,如果是單雙來的話,無論如何也要逼問她在計畫什麼,但是你來的話,就先陪我喝喝茶,討論一下偵十隊的慘況吧!」

  靜默明白魏魁揚瞭解自己也一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在他對面坐下,目光不經意掠過桌面,普通到不行的沙發桌上也有一份已攤開的南十字星報,新聞內文前的「記者薛仲慕/臺北報導」字樣好刺眼。

  「唉,又上報了。」靜默長歎,一面接過局長遞來的濃茶,吹涼。

  魏魁揚呵呵呵地乾笑了幾聲,「是呀,何時偵十隊可以失寵呢?」

  「大概很難吧,您也清楚單隊長那要玩就要玩大,唯恐天下人不知的個性。」

  「靜默,我把你安排在她身邊這麼久,你還是不清楚她在打什麼算盤嗎?」

  靜默乾脆不加掙扎地搖頭。

  「她那個腦子有多可怕,您也知道的,什麼算盤,根本就是超級電腦,搞不懂她在謀劃什麼。」

  「唉,是這樣啊,呵呵呵。」

  「是啊,唉唉……」

  完全就是上班族喝咖啡聊是非的老人茶版本,在年輕的靜默和年長的魏魁揚之間上演,意外的符合他們的心境和氣氛。

  喝著和心情一樣苦的茶,靜默也明白魏魁揚這個刑事警察局最高負責長官比她苦上十倍。

  警方在被人權團體和媒體記者盯上後,日子相當難過,什麼雞毛蒜皮小事都被放大解讀,他在立法院被立委指著老臉臭?了幾回。

  ×的,要是那些立委敢當著單雙,還是單雙的媽,也是立法院的獅娘子,立委易伶伶,或是單雙的外公,執政黨黨魁的面罵,她還心服口服一點。

  魏局長不但是個令人尊敬並且照顧後進的好上司,私底下更是個好好先生,和自己的爸爸沒兩樣,那些走路有風的立委欺人太甚,專挑他這顆軟柿子打,一看到單雙,還不是和龜孫子一個樣!

  想到單雙,靜默的腦海不由得又浮現了薛仲慕一臉笑的賤樣,她氣得在腦裏狂毆他的太陽穴。

  「薛仲慕真可惡,如果不是他沖著偵十隊來,這些只會看報紙標題質詢,愛作秀的立委也不會有題材!」要不是他和單雙,局長也不會被指責羞辱。

  好好先生仍舊是一臉苦笑,「靜默啊,你知道薛仲慕和偵十隊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靜默和先前一樣搖頭,心頭莫名騷動。

  一年多了,她和那個男人糾纏了一年多,既沒辦法要他賣個面子放偵十隊一馬,也沒辦法要脅他聽話,如果說單雙讓人束手無策,南十字星報的天王級記者薛仲慕,這深沉的男人更是令人費解。

  他總是淡淡地看著她,看得她毛骨悚然,對於她的問題,也總是不予置評。

  「試圖盤問過他幾次,沒問出個什麼鳥,連他怎麼有辦法在事件突發的情況下,及時趕到案發現場,我也是丈二金剛。」因為不服情緒作祟,靜默也顧不得什麼淑女氣質,掩蓋了部分的情況,苦惱地道。

  魏魁揚呵呵笑了幾聲。「他或許真的通靈吧!」

  想起男人的消息靈通,比算命仙還准,有個通靈的外號,靜默心頭一陣煩。

  「我巴不得不要和這男人有瓜葛。」如果也能和單雙沒瓜葛就更謝天謝地了,她只想要順利低調地度日,這一男一女都無益於她所祈求的安定人生,他們只會帶來失控的厄運!

  「唉,不行啊,」魏魁揚篤信敵人一定要放在視線範圍裏,「你要盯牢他呀,他這傢伙看圖說故事,捕到點風就可以講出一篇西遊記,要命得很。」

  靜默哀歎了一聲,局長恐怕不知道她的處境有鄉里外不是人,才會這樣要求。「正面進攻不通,難不成要我來陰的?我可不幹啊!」

  魏魁揚一口氣喝光了茶湯。

  「再想想該怎麼進攻這男人吧!」腹背受敵,薛仲慕還不是最麻煩的呢。「倒是單雙,你得想辦法阻止她呀。」

  身為魏魁揚的眼線,靜默垂下了眼。「阻止什麼?無從阻止起啊!」

  話一出口,施展不開的兩人相對無言了好半晌,魏魁揚的眼睛突然瞄到了新聞標題。

  「如果她只是為了熱鬧,想出鋒頭,爭個名聲,那最近這連續殺人狂的案子千萬別讓她有機會插手!連沾都別讓她沾上!」

  聽見局長的口氣不復平和,靜默仰首。

  身在警界此外界早接觸到風聲,這專挑家世背景優良,外表漂亮,還身具特殊藝術專長的少年、少女下手的殺人狂,在殺掉被害人前有監禁卻沒有性侵跡象的案子,只要聽過一次就不會忘。

  「局長,你在緊張什麼?」連續殺人狂是文明世界的絕症之一,平民百姓嚇個半死很自然,但他這個老刑警經過大風大浪,提高聲調的語氣不尋常。

  四下無人,魏魁揚卻左右張望了下。

  「這案子不單純,報紙上寫的第二號屍體,其實是第三號才對,這第二號嘛,」他探出身子,壓低了聲音,「是一個身分很特殊的人啊!」

  靜默不明白局長為什麼這麼小心,笑了。

  有這麼嚴重嗎?

  「你別窮操心,我們幹員警的,什麼屁事都可能碰上。」將腦子裏的資料庫轉過一遍,她挑了個最不可能的物件,「對了,總統的兒子今年十七歲,據說鋼琴彈得嚇嚇叫,第二號屍體不可能會是他吧?」

  連最基本的否認都沒有,魏魁揚直直的回望靜默,許久,在他看見靜默偏細長的雙眼因為驚訝而變成正圓形後,他緩緩地開口。

  「靜默啊,你可要保持靜默啊!」

  失去了語言能力,靜默生硬地用力點頭,像極了脖子壞掉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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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靜默僵硬地離開辦公室後,魏魁揚坐回辦公桌後,拉開了抽屜,尋找胃藥的蹤跡。正當他動手翻找的時候,連接辦公室局長專用的休息室小門卻被推開,不過他頭抬都不抬,逕自埋首尋找鎮痛藥物。

  黑暗處,優雅偏低的悅耳男音突地響起——

  「魏叔,您故意將機密消息透露給她嗎?」

  忙著找藥壓胃痛的男人隨便地答了聲,「剛和你討論過後,我認為這一連串事件太詭異了,假使單雙真的圖謀不軌,只要有可能危及整個警界,我都必須預防,所以要先丟個餌探探她。」

  「不用探,據我的推測,八九不離十。」

  老人家搖了搖頭,「雖然單雙的所作所為情有可原,但我肩負警職無法視而不見,這整起事件牽連的範圍和層級太高,放任演變必然惡化。」

  「惡化嗎?」沒有現身的男人發出爽朗的笑聲,「員警的公權力靠經年累月地累積起來,只要有人民一點點不信任的星火,就能被瞬間摧毀嗎?」

  好不容易找到藥的魏魁揚,不俐落地撕開了硬金屬包裝,將藥丟進嘴巴咀嚼,口齒不清地回應,「死小子,記得這麼清楚,把別人的賊腦筋說出來幹什麼?給我回你的ICPO,早一點完成學業回來,想辦法幫我升官發財!」

  陰影之中的男人,接話般地又笑了起來。

  魏叔目前是三線二星,而全臺灣連他老爸算在內,也只有兩個人是三線四星,他要是幫魏叔,依照勤務性質,等於直接威脅到父親,他等著挨刮。

  「官階有什麼重要的?!薑是老的辣,所以我暫時不回去,爸也老是要我和魏叔多學學,學怎麼當一隻稱職的老狐狸。」

  魏魁揚拿起紙鎮往暗處扔去,卻沒有響起任何落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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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到出油的太陽落下,代表工作時段結束了。

  終於熬到下班,上車前就已經先換掉制服,靜默在滑進愛車的下一秒,還沒能吐口大氣,助手席的車門便被人拉開。

  夕陽餘暉強烈得讓她看不清背光的人是誰,她下意識伸手遮住了光源。

  待認清了背著相機和提袋的來人是誰,望著不速之客不請自來,靜默瞪大了眼,吞了下口水,膽戰心驚。

  「你……你居然也不避一下嫌!」

  男人藏在墨鏡後的鷹眸閃了閃,也不應答,帶繭的左手扯開了領口,骨節突出的右手便去打開車窗,讓密閉空間的空氣能夠流通。

  「你老忘記上車的同時要馬上鎖門,別老仗著自己是員警,就以為不會出事。」

  靜默不可置信地從駕駛座的中控,反射動作般地關上了那半開的車窗,還左右張望,確定有沒有刑事警察局的同僚在附近。

  別開玩笑了,要是有人看見在她車上的男人是誰,到時候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不是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頭牌狗仔,專和警方作對的薛仲慕啊!

  「你幹什麼開窗啊?!」天敵之類的對立名詞在腦海中轟然作響,對於男人的顧左右而言他,靜默不由得尖叫。

  露出一抹亦正亦邪的玩味笑容,說不清在想什麼的男人沒有忤逆她的意見,難得聽話的縮回手,懶懶的倚著車窗,定定凝視著她,看得她心裏發毛。

  「車子裏很熱……」

  薛仲慕話還沒說完,靜默迅速將冷氣調到最強,緊張地將出風口對向他。

  「嫌我的車子裏熱就自己回家!」一想起他要去的地方,她慌亂地又改口,「不,那不是你家,哎呀,那是我家,所以不是回家!」

  薛仲慕在搞什麼鬼啊!靜默受驚過度,爬梳了下頭髮,強自安定情緒。

  「煩死了,你有沒有神經啊?在刑事警察局的停車場上我的車,萬一被人有見我通敵,我就完了!」

  好似聽到有趣的話語,薛仲慕的眸子閃過愉快的光芒。

  「通敵啊……你有通敵嗎?」

  靜默用力的咬唇。

  「沒有,我沒有。」好像不逞強就會一敗塗地,但是這麼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她和這個敵人往來超過一般人的想像是不爭的事實。

  他,住進了她家,吃她煮的飯,要她幫他洗衣服,甚至還睡上了她的床……

  「卑鄙!」想起了他用以要脅的證物,靜默狠瞪著,忿忿地罵道。

  不知道是哪根筋接錯,薛仲慕突地笑起來,開心到無以復加,接著他伸出手,在靜默繃緊神經的同時,卻只是經過她身子的上方,拉起了安全帶,幫她系上。

  「我是卑鄙啊,不過,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讓我有機可乘。」薛仲慕笑望著緊張過逾反倒手足無措的靜默,承認自己不是個正人君子。

  還以為他又打算動手動腳,靜默的臉驀地火熱若燒,更讓她心緒不寧的則是他不經心的言下之意。

  「要不是……」

  這一回,換薛仲慕愉快地打斷了靜默的倔強。

  「要不是什麼?」他笑著問,幾乎要忍不住撫摸她漲紅後不復冷淡的臉頰。

  靜默抓緊了方向盤出氣。

  「什麼都沒有。」她咬牙切齒,說不出口,就算說出口,也只會害自己更羞恥而已。

  冷氣開始發威,薛仲慕內心卻一熱,但他臉色未改,惡作劇心起,故意提起她不欲人知的事情。

  「不過就是裸……」

  突如其來,靜默一手掐住薛仲慕的脖子。

  「你再說下去試試看!」靜默雙眼發直,兇狠地道。

  薛仲慕舉手投降,看著臉色發青的女人,極難得地笑到眼睛都彎了。

  她好可愛,比起不苟言笑的她,這個被他一舉一動牽引的她,真是令人心生愛憐。

  他從沒想過當初只覺得這個女人嚴肅到令人感興趣的這一個念頭,居然會衍生出那麼深刻的情感,可是光是這樣子還不夠,他想要她,這份單屬於他的渴望,巨大到他無法想像,他從沒有這麼渴望一個人,渴望到不能自己,即便手段堪議,他也不在乎……曾經。

  「回家吧,我好餓。」他貪婪地想,貪婪地道。

  沒聽出男人的深層欲望,靜默不甘地收手。

  為什麼不能不顧一切地掐死他?該死!他還真的拿她家當自己家啊,真該死!偏偏她不能拒絕,更是該死!

  「那不是你家,天殺的!」

  只能如此不情願地用言語反抗的靜默更強烈地感受到受制於人,粗魯地發動車子,更加粗魯地轉動方向盤,扣緊了方向盤的十指,因為太過用力而沒有血色。

  薛仲慕笑了笑,若有所思地不去阻止她發洩情緒,只是他清楚的知道,無論再快樂,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後的最後了,隨著車行搖晃,他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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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趴在床上,靜默飄散的神智還有些迷離,她的眼前是一具隔著衣服絕不會猜到有多精壯的身體正在拉上長褲,動作從容,一點都沒有幾分鐘前躁動的影子。

  此餓非彼餓,她有些埋怨自己太過輕忽,不去深思擅長玩文字遊戲的他,口中的「餓」真正意思為何。

  他真的很餓,餓到一踏進家門就從背後抱住她的腰,不容抗拒的吻咬著她的頸子,像抓到獵物的野狗一樣,然後毫不考慮地把她吃幹抹淨,只差沒有連皮帶骨吞下去的行徑只有可怕兩字能夠形容……雖然在放棄抵抗後的行為是很舒服沒錯,但在激情之後,這是靜默最先回到腦子裏的想法。

  不過薛仲慕本來就是惡狗一樣的男人,以挖掘社會的陰暗面過活,記者是文字流氓,不卑鄙反而有違天性。

  啊啊啊,又被睡了……靜默懶得多想,將臉埋到枕頭裏,來個相應不理,逃離現實。

  知道她不可能會悶死自己,裸著上半身的薛仲慕留戀的目光滑過她淺色的發,頸肩交界的放鬆線條,拿起了冷氣遙控器調升溫度。

  總是不做無謂的掙扎是嗎?心頭隱隱的痛著,如有小刺不斷的紮,無視她的意願就會招致她不在乎他的真正想法,薛仲慕明白是自作自受,忍下了撫摸她細緻皮膚的欲望。

  不過,他沒有時間後悔,起身到玄關散落在地面的袋子裏拿出了一個看起來快被內容物撐爆了的牛皮紙袋,放在女人耳邊,然後收回了留戀的目光。

  事情總得有個了結,無論前進或後退,總比不上不下來得好。

  「我給你最後的期限。」薛仲慕低柔的道。

  聽見耳邊出現不合時宜的紙張摩擦聲,還有加上薛仲慕不清不楚的低語,靜默露出臉,還有些迷茫的眼眸在一掃過床上散落的事物後瞬間發光,小手胡亂的蓋住在枕邊讓人噴鼻血的照片,卻沒發現自己大半片白潔的背都暴露在男人的目光之下。

  「喂,你……你這是在幹什麼?」靜默顫聲問。有事沒事拿這些照片出來幹什麼?!

  薛仲慕扣起衣扣,早料到她會很激動。

  「我說我給你最後的期限,請你作出最後的決定。」

  為什麼薛仲慕這麼喜歡打啞謎呢?靜默覺得有聽沒有懂,對於他沒頭沒腦的時效一頭霧水。

  「你說什麼最後期限?又是什麼決定?我聽不懂。」

  薛仲慕微微一笑。「請你好好的思考。」

  在算不清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生活的一年多內,已經皺過多少次眉頭的靜默,再度不得不皺眉。

  「思考春夏秋冬還是東西南北?要作出決定之前,也得要先有題目才成啊!」靜默一臉鐵青,將照片抱得更緊,「而且為什麼又要拿以前的照片出來威脅我?我都隨你高興,任憑宰割了,你還想怎麼樣?!」

  薛仲慕正想說話,不過一年多的委屈全湧上心頭,因為實在搞不懂這個深沉男人的意圖,靜默不由得聯想到今早的報紙,又搶著發言。

  「不過你別想從我這邊得到偵十隊的訊息,想都別想,我絕不會洩漏給你,就算你真的把照片散發出去,我還是什麼都不會說的!」

  要不是有這些限制級的照片在他的手上,她也不需要受制於他,她平和的生活到底是哪個點出了差錯?

  她為何沒發現他在暗處追蹤著她的行跡,以至於留下把柄在他的手裏呢?!

  看著一團混亂的靜默,薛仲慕點了下頭。

  「關於偵十隊,我自有管道,用不著你的訊息。」況且他盯上偵十隊的目的,壓根就不是她所想的那樣,不過或許是最後的自尊在作怪,他沒有把話的後半段說出口。

  靜默露出全面警戒的表情,像只戒備的刺蝟。

  「那你究竟為了什麼目的要威脅我?」

  薛仲慕聞言,不以為忤。

  「這不是威脅。」他貼近了靜默幾分,迫於氣勢,她不由得後退,他淺淺地笑了,「據我所知,這是一樁堂堂正正的交易,在我拿出照片的時候,你自己心甘情願提出交換條件,說除了絕不出賣偵十隊以外,只要不破壞你的名聲,你什麼都聽我的,忘了說過的話嗎?」

  靜默為之氣結。

  這就是一切錯誤的開始,不多不少,一年兩個月前,他拿著照片私下上門時,她以為他要的是錢,或是想從她身上挖出偵十隊的內幕,怎知結果是他二話不說的進駐了她家,然後就一失足成千古恨,接著糾纏不清到如今啊!

  話說回來,會出現這些妨礙風俗的照片全是陸志一的錯,而後來會一失足則都是單雙的錯……

  「請你說清楚,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我還要付出多少代價?」想起前任負心男友和現任惡劣上司,靜默努力冷靜,硬生生地問。

  代價兩字如刀劃過耳膜,薛仲慕突地起身,實際上,要付出代價的是他,罔顧她的想法的他。

  「只要你做出結論,無論如何我都會接受,你什麼代價都不用付。」

  重點又回到了結論這件事情,喜歡打啞謎也不用發揮到極致吧!

  靜默抱著棉被,只有想死這個念頭。

  「你的命題是什麼?」她苦惱而無助的聲音從棉被裏傳出。

  薛仲慕眸光闇去,沈著得如同一潭沒有起伏的水。

  「我給你一個月的期限,請你想清楚我的題目,還有告訴我,你作出什麼樣的決定。」停頓了下,他輕撫她的發絲,在惹來女人不安的輕顫後,他扼腕地縮回手,「就算你希望我永遠不要出現在你眼前,我也照辦。」

  不容錯認的痛苦語氣,還有明確的言下之意,令靜默倏地抬起頭。

  「你是說你再也不會糾纏我了嗎?」

  薛仲慕頷首。

  「那……這些照片呢?」靜默雙眼閃亮地問。

  「一個月後,我會連同底片全還給你。」

  局勢一百八十度大逆轉,靜默有一點驚訝,有一點高興,但她仍然不安,因為眼前男人複雜的表情,她無法解讀。

  說痛苦又不是痛苦,說懊悔也不全然是懊悔,倒像是一大堆情緒結合在一起,引燃爆炸綻放火花後,那只剩下一地碎屑的空虛模樣吧!

  她從沒看過他這樣,從來沒有,不過,她也不是太在乎他的異象。

  「所以你要我一個月後作出決定,無條件接受,然後也不再威脅我,是這個意思嗎?」靜默不求甚解,按照薛仲慕方才莫名其妙的三言兩語,歸納之後反詰。

  薛仲慕點頭,從牛仔褲口袋裏摸出一樣金屬物品,靜默看了一眼放在她手心的鑰匙,張大了嘴,那是他有一天嫌麻煩和她強討的備份鑰匙,當她交出去時,沒想到能拿回來。

  薛仲慕看著靜默大喜過望的表情,神情更是闇淡。

  「這一個月我不會來干擾你,讓你一個人好好的作出決定。」

  薛仲慕語畢,轉身提起不知何時準備好的提袋走出了靜默的視線範圍,而直到半個小時之後,她才真真正正對於他的離開有了確實的感受。

  身體還遺留著快感的痕跡,不過在她舉目所及之處,所有屬於他的東西全都被帶走,從這一點來推論,他應該會說到做到,但是這一年多來他不明不白的強行介入她的生活,仍讓她不敢掉以輕心。

  「這代表我終於可以脫離他的控制了嗎?」緊抓著鑰匙,靜默疑惑地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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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08: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再也不用無計可施,再也不用不得不接受薛仲慕的存在,不用擔心被人發現他和她過從甚密,懷疑是她通報敵人消息,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而且只要等一個月後,就能拿回那些羞於見人的照片了。

  這要靜默怎能不開心!

  歡欣愉快地吹著口哨,腳步前所未有的輕快,就算偵十隊全員請假,上司又不假缺勤,都不減的好心情正在發酵,如釋重負一般,靜默不等人請進的推開了監識科的大門,自動自發的往角落一間個人研究室走去。

  「嗨,志一,我來拿之前要你分析的證物囉!」

  陸志一停下手上動作,抬頭便看見近來總是臭臉的好友,反常的大綻笑顏,他所認識的靜默鮮少放肆的笑,更別說笑得一副人生多美好、世界多燦爛的樂天樣。

  「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嗎?」他眯著眼,刺探地笑問。

  在陸志一面前,靜默什麼都不用隱藏,除了他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外,他是最瞭解她的人,情人當不成當朋友,她不想失去這個懂她、能分享所見所想的人。

  放棄他雖然不舍,不過她是那種一認定不可能得到就會果斷放棄想要的東西的個性,說她現實也好,苟且也成,她只是不喜歡拚了老命,最後還是一場空的慘況,乾脆的撤退,保留一點能量,然後東山再起,比較符合她的個性。

  凡事只求六十分,她很平凡,所以自然也有平凡最為人詬病的缺點。

  「我擺脫薛仲慕了!」擺出勝利姿勢,靜默挑了最有效率的詞句,報告她恍神到天快亮才歸結出的結論。

  而在陸志一露出絕對驚訝的表情後,她更是開心的將昨夜的經過像潑水般毫無保留的全都傾倒出來。

  從她高亢的陳述之中,陸志一的手指快速的動著,仔細一瞧,他拿著一根非常細的鉤針,拉扯著白色細線,像是在編織什麼,輕巧迅速得如同他此刻腦中的神經運轉一般。

  靜默難得如此迫不及待的講完始末,還以為陸志一會和她一起開心,可他卻似乎非常困擾,她老大不客氣的自行取用了他的茶杯。

  「你怎麼好像不太以為然?」靜默邊灌茶解渴,邊發出疑問。

  「時效,結論,怎麼聽都覺得奇怪。」陸志一的確不太以為然。

  靜默笑笑。「果然同是員警,我聽到期限大腦也自動換成時效,這種用語比較習慣呢!」

  陸志一愈是疑惑,手上白色細線愈是快速的結成一朵朵小花。

  「這種沒頭沒腦,連題目都虛懸的問法,卻給我一種選擇題而非問答題的感覺,雖然薛仲慕本來就是個很難纏的人,不過,他這一次的舉動卻反常的簡潔明快,他轉性了嗎?」陸志一中肯的推論,不拖泥帶水。

  靜默才不管這麼多咧,無論她思索得出命題與否,那個男人都已經先向她透露了一個對她而言好得不能再好的結論。

  「管他的,他說過:你希望我永遠不要出現在你眼前,我也照辦,這個結論無論如何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我只要時間到了,將這個結論拋給他,他就會留下底片,乖乖消失在我眼前了。」靜默開心得像是要飛起來。

  陸志一靜默一會兒。

  「以我所拼湊出來的薛仲慕的內心世界,他向來步步為營,從來不會賭得這麼狠。」因為沒有必要幫那男人,所以未曾向靜默多嘴,不過,他非常驚訝那種就算強索也要達成目的的男人會放棄初哀。

  靜默趴在陸志一乾淨得發亮的桌面,看他織小花。

  「喂,瞭解他在想什麼一點也不重要,你該先為我即將脫離苦海而高興。」

  陸志一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你是刑警,職責是逮捕犯人,但我的職責是監識,刑事監定講求的是憑細小線索去探求全貌,瞭解犯人是我的職業病。」如果可以,他真想抓薛仲慕來測謊,驗證他的猜測是否為真。

  靜默扁了扁嘴,在陸志一面前,既不用預防失控而神經緊繃,又不用太過嚴肅,輕鬆自在,「反正真相石沉大海也成,不用戒慎恐懼的日子已經到來了!」

  陸志一鉤完了最後一針,小心的收尾,將線結隱藏在花紋之中。

  「聽你的形容,如同脫離苦海,難道沒想過薛仲慕可能喜歡你嗎?」他不看她,半虛半實的問。

  靜默愣了愣,一回過神便馬上搖頭。

  她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當想驅逐那個入侵者時,她把一切的可能都列出來,然後最後一條條全都畫掉,她直到今天仍不明白他是存什麼心。

  「只要喜歡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會想討好對方,想讓對方開心吧?即使是薛仲慕也不會例外的,但我從來沒有覺得他在示好啊!」

  陸志一用手指將花紋按壓整型,優雅且從容,即使在必須隔絕陽光的監識寇里,他漂亮的面容都自然而然的散發光彩。

  「搞不好薛仲慕無能為力,被就是這樣神經大條的你耍得團團亂轉。」他笑說。

  和挖苦沒有兩樣的話語,靜默眯細了眼,光芒在縫隙間掃散,就像掃描機一樣,在看到他手上休閒時鉤的蕾絲想當然耳的用途後,不能苟同。

  「我真不想被一個隻愛3D、平面世界的女人的傢伙這麼評價,想當初我也是被你迷得團團亂轉,然後發現你最愛的不是我呢!」天底下唯有陸志一沒有資格這麼批評她。

  知道他的喜好,所以為了他嬌柔,為了他可愛,為了他改變許許多多,卻得不到他心裏最重要的位置,雖然和背叛沒兩樣,但對手是虛擬世界的人物,不是真正的女人,連對手也不存在,和動畫中的小女僕爭寵更是蠢到沒力。

  偏偏在和他分手前便被薛仲慕盯上,才會被拍到那些害人不淺的照片。

  「真不懂你長得這麼帥,又不自閉,為什麼要變成禦宅族呢?」她隨口問,但內心其實早就已經不在意理由,倒是他也是主角卻不在受害者名單這件事還比較令她介意,論起利用價值,陸志一這個能得到第一手資料的監識官不會遜於她啊,這讓她更無法理解薛仲慕的思考回路。

  陸志一懶得解釋禦宅族的定義,不過他倒是勾起了嘴角。

  「那你怎麼不變成同性戀啊?」對於「變成」兩字有意見,他明知故問。

  靜默向來西瓜靠大邊,知道自己普通再不過了,要對同性動心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到。

  「沒辦法,喜歡異性才是王道。」她用他常說的話反堵。

  「沒辦法,喜歡ACG美少女也才是男人的王道啊。」陸志一反諷得更快。

  靜默搖頭歎氣。

  這就是他不得不背叛她,還有她雖然不捨得,但不得不接受,主動提出分手的理由,她曾經愛過的男人,對於鉤蕾絲為自己的SD人偶置裝,看待得比吃飯還重要。說實話,拜自己容易放棄之賜,那個過程也沒有想像中的痛苦。

  「誰喜歡上你誰不幸,好險,我已經免疫了。」她笑說,陸志一不適合當情人,卻適合當朋友,她很滿意現狀。

  看著靜默自在得就差沒有趴在桌上入睡,陸志一將蕾絲收妥,看了眼時鐘,偷空也是有限制的,他拿出一份表格,卻發現靜默一臉無聊,沒打算離開。

  「你今天這麼閑?閑到來找我抬杠?」他笑著問。

  突地,根本沒注意聽的靜默卻一言不發地看向陸志一轉筆的手指,「你的手真靈巧呢,連煮飯也是你比較強。」

  「你拿我和誰比較?」陸志一反詰。

  他這一問,靜默歪了下頭,不長不短的細發在桌面擾動。

  「沒啊,隨便說說。」她只是隨口問問,沒有意義,「你在填什麼表格啊?」

  陸志一難得乾脆,沒再追問下去,揚起表格對著燈光,像是想看穿什麼,十分苦惱,「那個連續殺人狂,真的很棘手啊!」

  反正全員缺勤,靜默又有藉口來此,聽到有趣的話題,索性不回去,她也知道陸志一的職責所在,相關單位都要向他調資料,所知所見比起第一線的人員還多。「嗯,聽說偵一和偵四全體出動不說,連總統府國安局都插手指揮。」

  陸志一點點頭,不過那些是是非非,員警體系的運作和衝突都和他無關。他只在乎犯人的心理狀態。「這個連續殺人魔搞不好是戀愛妄想狂喲。」

  靜默歪了下頭,「別鬧了,又是一個變態啊?!」

  戀愛妄想者,比較多人用跟蹤狂來翻譯,英文原名是STALKER,是一種非常近代,在西方國家直到七、八0年代才被正式看待的犯罪模式。

  在早期,尤其是以西方那種民風剽悍、勇於求愛的社會氛圍下,警方常認為來報案者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被通報者只是在追求而已,直到情況愈演愈烈,才發現這是一種極嚴重的心理疾病,所以很晚才被好好認識的犯罪行為,比較常見的模式有跟蹤、求愛、騷擾,不回應就感覺被背叛,情況嚴重就會傷害被害人人身安全,常見有囚禁、強暴等行徑,以殉情為名殺害被害人的情況也不少。

  陸志一不是沒聽出靜默有意的嘲諷,但他選擇忽略,因為陷入一團迷霧,所以想聽聽她的意見,聽聽曾是第一辦案高手魏魁揚的手下愛將的她的經驗。

  「三個被害者在死前都得到不錯的照顧,沒有捆綁的特殊痕跡,從遺體表面和體液驗出曾經施打胰島素,應該是犯人用來削除被害者行動力的手段,大體解剖後,胃腸內只有隨處可見的便利商店所販賣的飲料和禦飯團,陳屍地點全不是案發現場,而是第二現場,乾淨的程度可以顯示犯人有很高的學歷……」

  發現陸志一不隱瞞人數,原本懶洋洋趴在桌上的靜默,不知何時坐直了身子,長期阻止單雙沒有徵兆的胡作非為,更加深她對於案件的敏感度。

  「很聰明也很可惡,用來降低血糖的胰島素啊,名列十大死因之一的糖尿病患者比沙還多,再加上醫療從業人員或是具有相關知識的人,加上高收入、高學歷,所以幾乎無法鎖定特定物件。」

  因為回偵十隊辦公室也沒事,靜默將腦中出現的想法隨口說出,也無意識地按了按因為空調過冷而有些塞住的鼻腔。

  陸志一見狀,遞了張衛生紙給她,才條理分明的接話,「你不排除醫療從業人員嗎?糖尿病病患有勃起功能障礙,所以沒有性侵,可能是無法性侵。」

  「有這個可能,但暫時不要這麼斷定,因為對於兇手的所知還太少了。」

  這個兇手還真是和薛仲慕一樣難懂,他們的想法都像隔層霧看不清楚,所以無法捉摸。

  擤鼻涕的同時,腦中不由得閃過了這樣的想法,不過靜默沒有繼續多想,拍了拍屁股起身,一個隨她前來的紙袋掉到地上,她撿了起來,拋給了正頭大的陸志一。

  「這是什麼?」掂了下,感覺分量不輕,他開都沒開就先問。

  習慣是件麻煩的事情,靜默無奈的笑笑,「我早上忘記那個男人已經不在,多做的BLT三明治,算是犒賞品,給你當午餐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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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著歌,報告完近況,解決了多做的食物,靜默才離開了監識科,就意外的看到一個人影正面朝她走來,才討論過薛仲慕就見到他,不明所以的引來心海震盪,騷動難耐,緊接著瞬間,沒有預兆,胸口就像被揪緊了一樣。

  薛仲慕信步走來,在她發現他的同時也發現了她,表情由驚喜忽地轉變成不快,隱隱的憤怒讓長長的明亮走廊染上陰暗的氣息。

  雖然不懂他,不過好歹也有一年多的相處,這種極端的變化,要察覺並不困難,回避的念頭油然而生,可是靜默總不能逃回剛離開的監識科,才這樣一想,薛仲慕邁著豪氣的步伐就已經來到面前,然後擦肩而過。

  靜默胸口一陣痛,突地伸出手,連她自己也不明了為了什麼,她扣住了離去男人的手肘,薛仲慕回過頭,臉色很明顯不太愉快。

  「喂,你就這樣氣衝衝的走掉是什麼意思?」不明白哪里惹到他,但被人視若無睹的不痛快,讓靜默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薛仲慕諷刺意味極濃的挑眉。「我有氣衝衝的嗎?你什麼時候注意起我的心情了?」

  真是奇也怪哉,好心關懷一下惹來如此的頂撞,靜默乾脆的放開手,不去理會自己胸口的不快,轉身就走。

  但是,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人緊緊捉住,力量大得發疼,讓她不由得回頭,一把無明火中燒,直上腦門。

  「放手,你捉得我很痛。」

  薛仲慕未依言放手,在隨時會有人經過的走道,反倒貼近了幾步,她愈是閃,他就愈是靠近,她只好一直退到無路可退為止。

  「那你剛才為什麼要招惹我?」他沉聲問,原本就低沉的聲音更是震得人耳膜隱隱作痛。

  被逼到視線的死角微微減低的壓力,但瞬間又在靜默怒火上火上加油的則是那曖昧的字語。

  「什麼招惹你?請你注意言詞,而且這裏是刑事警察局,請你保持距離。」還以為終於可以不用躲躲藏藏,沒想到他光明正大的在刑事警察局接近她。

  或許是因為怕被人發現,所以她的火氣才會如此之大,靜默只能如此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不明混亂心情。

  薛仲慕自嘲般地低笑。

  「以前你不是很逆來順受的嗎?怎麼一知道有了時限之後,態度倒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這麼強勢好嗎?」

  或許確實就像他所說的,靜默的確是因為將要無所畏懼,所以原本努力壓制的霸氣便全數失控了。

  一年多的委屈在她的心裏原來留下了她自己也沒發現的憤怒,讓她從原先的不加抵抗,變得攻擊力十足。

  「你說過只要在時限內給你結論,無論是什麼你都會接受,打算出爾反爾嗎?」靜默激將一般的反詰。

  薛仲慕沒了反應,接著他突兀地、放棄般地放開了手,表情似寒流來襲的一月陰沈天空。

  「我不會出爾反爾,」唯獨這件事情要守住,再卑鄙也是有限度的,這是薛仲慕的尊嚴,「兩個星期,扣掉今天,十三天後我要聽到結論。」

  原本一個月的時效瞬間被打了折扣,雖然知道已經有了個不能再好的選擇在手上,但靜默突地感到不悅。

  不滿的濁流卷住了她應該早一點和這個男人劃清界線的決心。

  時效成立也代表過期,一切都不能再追究,他的言談舉止更顯示了這樣的含意,而她從來沒有如此在乎地想搞清楚這個難懂、深不見底、總是陰晴不定的薛仲慕。

  「一個月是你提出的,兩個星期又是你縮減的,難不成你明天就來我眼前要結論,我非得馬上編一個結論給你嗎?」哪有人這樣做事的,凡事要照規矩來啊!靜默已經有些氣到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了。

  薛仲慕退後了一步,回到明亮的光線之中,而在逆光面,靜默卻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人愈是未經思考,愈是會說出真心話,既然那是你的真心,那麼我更沒有立場反對。」

  自顧自地終止了對話,薛仲慕倏地如來時一般,轉身邁步離去。

  靜默突然湧現一股衝動,想要攔下他盤問,但是身為員警,終究無法大模大樣的在刑事警察局裏追身為頭牌狗仔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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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涼的風吹拂,剛入睡的靜默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之後,被自己的聲音嚇醒。

  迷迷糊糊地看著不甚明亮的房間,隔著窗簾,附近的霓虹燈只剩下淡淡的黃紅光一閃一閃,提供不了任何照明的功能。

  靜默摸黑怎麼都找不到要用時總是會消失的冷氣遙控器,只好認命的開燈,然後走到冷氣機下面,按升溫鍵,將溫度調到二十六度。

  對她而言,沒有所謂最適合的固定溫度,怕冷又怕熱,最不幸的是鼻子對溫度極為敏感,要入睡時剛好的溫度在睡沒兩個小時之後就會顯得太冷,現在調高了溫度,搞不好等一下又會覺得太熱,她不得不找起遙控器的蹤影。

  好不容易,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她大床的另一側小桌上找到遙控器,睡意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靜默望了眼時鐘,兩點十三分,正是最尷尬的時間,根本還睡不夠,再不睡,明天鐵定熊貓眼,問題是偏偏睡不著。

  「明天還要上班耶,饒了我吧,讓我睡吧。」靜默抓起毛巾被,向著不知名的何方睡神懇求。

  突地,埋在毛巾被裏的小臉感到有哪里不對勁地抬了起來。

  「怎麼會是毛巾被?涼被咧……」自言自語斷在靈光乍現下。

  靜默無言的放下毛巾被,拿出了衣櫃上層的被袋,抽出這個夏天,在今晚之前都用不著的涼被,用不著的原因是因為涼被太熱,毛巾被剛好,睡在這張床上的不只是她,還有一個體溫超高的傢伙。

  雖然在夏天她很討厭和別人黏膩的肌膚相觸,可是那在入睡時保持距離的軀體,在半夜卻正好能夠提供溫暖,覺得太熱,睡回原來的位置就好。

  靜默的胸口又是一陣揪緊。

  明明很習慣一個人了,但她抬起頭,卻有一股無助的感覺,雙腳有了生命般自行走出臥房,停在空無一人,若她不動手,就絕不會亮燈的客廳正中央。

  夜晚的安詳寧靜,反而更加深了那股無助。

  比起傍晚記得不要買太多菜,卻發現自己煮了一大鍋白飯,還有無意識趕某人快一點去洗澡時,更無助的感覺猛地襲來。

  靜默的胸口又揪得更緊,開始發疼。

  三年前,爸媽接連因病撒手人寰之後,她緊接著和志一相戀,然後因為他的不專情而提出分手之後,又有一個不速之客前來,佔據了她的心思和空間,令她一點都沒發現,從今以後,這個她出生、長大、爸媽留給她的家裏,將不會再有人呼喚她的名字。

  不會再有人呼喚她的名字。

  靜默,老爸取的名宇,他不只一次對她說這個名字會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無論她以後是個文靜的淑女或是聒噪的八婆,這個名字都不會讓人忘記。

  而她那眼裏只有老爸的天才老媽,總是露出期待的眼神,輕輕喊著靜默靜默,特別是在她不乖的時候,要她安靜一點,希望她能變成一個乖巧的小女孩。

  所以她也沒有過什麼小默、默默之類的可愛小名,靜默,連名帶姓的在她的周遭被使用,老爸料事如神,成年之後,她的人不如其名,也最為人所津津樂道。

  可是這個家裏沒有人喊她的名字,無論外頭有像是演唱會在底下呼喊的人潮喊她,這兩者的意義一點也不同啊!

  寂寞來得很突然,如粗糙的麻繩,在纏住她的心的同時,磨出了見血的痕,讓她難以忽略,有一種很糟糕,她有預感會很恐怖的衝動將要爆發。

  突地,手機嗶地叫了一聲,靜默將自己硬脫離那個情境,在她找到手機之前,手機又接連嗶嗶嗶嗶,像壞掉一般的叫了好幾聲。

  她翻開了折蓋,總共是十封簡訊,疑惑地按了最早,但也不過是兩分鐘前才傳來的訊息。

  發訊人:陸志一

  發送於:01:25:31200X/7/29

  忘了告訴你,我要到台南出差,總共是三天的研習。

  靜默馬上撥了好友的手機號碼,卻發現隨即被轉到語音信箱,她疑惑的同時又打開了收件匣,開了第二個簡訊。

  發送於:01:25:39200X/7/29

  因為情況有一點特殊,所以我無法接聽手機,不用打電話找我了。

  靜默詛咒一聲,不懂陸志一幹什麼不在第一封簡訊就包含這個訊息,還特地分成兩個簡訊,是嫌有錢無處花嗎?

  但更讓她不安的原因,是因為她無法依賴這個好友,他接下來都不在,可是她突然好不想一個人,但她也只能煩躁的繼續看著下一封簡訊。

  發送於:01:25:48200X/7/29

  對了,我會帶土產給你,就挑關廟的蜜餞啦!

  靜默臉色鐵青。她一點都不愛吃蜜餞,特別是各色各樣的金桔類製品,小時候她咳得受不了,她老媽都會拿桔餅和豆腐同蒸,蒸出水要她喝掉止咳,她至今忘不了那粉紅色的汁液,還有噁心的氣味。

  發送於:01:25:52200X/7/29

  我不接受指定土產,不用發簡訊來告訴我要帶肉圓回去給你吃,我要等到上火車才會開手機。

  靜默詭笑著,真想殺死這個爛人,好似特地來氣她一樣,按下一則簡訊的力道加強了幾分。

  發送於:01:26:03200X/7/29

  至於薛仲慕所說的事情,身為好友,我給你一個建議。

  幹嘛要斷在奇怪的地方,陸志一真是錢太多沒處花了!靜默想的全是等他回來,要拗他請她吃大餐的盤算。

  發送於:01:26:11200X/7/29

  好好的想一想。

  靜默冷笑了幾聲,要不是正邪不兩立,她一定會以為他是薛仲慕的幫手。

  發送於:01:26:35200X/7/29

  然後好好的做出結論。

  「廢話!」靜默不由得罵出口。

  發送於:01:26:51200X/7/29

  喂,不准罵人,我是很真心的建議你這麼做。

  靜默像小孩做壞事被抓到,吐舌。

  發送於:01:27:00200X/7/29

  因為你從沒有一個人生活過吧?這次你得好好的去面對,去面對你的困境,你的生活將要有所改變。

  靜默的臉垮了下來,迫不及待按下下一封。

  發送於:01:27:10200X/7/29

  P.S.忘了告訴你,最初三天最難熬囉!尤其是寂寞這個玩意兒,很容易惹禍,小心不要去不該去的場所找安慰,等寂寞風暴過去,我就回去找你啦!\^o^/

  連篇打好後接連發送的訊息,讓靜默確信陸志一好似已預知她的反應,卻選擇在這個時刻拋棄她而感到無比憤怒,想摔手機洩憤。

  「靜默。」

  突地,一聲又低又沉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她猛地轉身,卻是空無一人,但是她的眼前卻仿佛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配著紮人的短髮,比起陸志一來說不算是英俊,卻極具存在感和威壓感,很是銳利的眸子若沒有盯著資料,就老是要笑不笑的看著她,以前看得她胃翻,現在則是害她胸痛。

  「靜默,我餓了。」

  「靜默,飯還沒好嗎?」

  「靜默,我們不要吃飯了,先……」

  「靜默,別在這裏睡。」

  「靜默,你不舒服嗎?要止疼藥嗎?」

  「靜默……」

  無數的叫喚聲全出於同一個男人,所有相處的記憶在這一秒全湧現,驚覺他不是可有可無,像是沒有生命的傢俱一般待在這個家裏,他在靜默的腦海裏,重複播放般的叫著她的名字,不停的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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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09: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寂寞會闖禍。

  靜默不想認同這句話是事實,但又不能否定它是如此貼切。

  眼淚早就流光了,人死不能複生,依戀父母是孩子的本能,她懷念爸媽,可也知道她接下來的旅程僅有回憶相伴。

  不是悲哀或悲傷,而是寂寞,破壞力強大,動則發威就會流血見骨的寂寞正在侵襲著她。

  更可怕的事情是,她的武裝像被全面解除了一樣。

  比起平常更火爆,更容易點燃怒氣,還有一點不順心便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委屈,該笑的時候笑不出來,可想哭的時候,眼淚比任何時候沖得還要快。

  陸志一夠惡毒,挑這個時候跑得不見人影,而偵十隊的眾人,在父母死後這些朝夕相處的夥伴,她多少當親人對待的同事們,也因為各種理由請假中。

  空蕩蕩的辦公室,以百萬為單位起跳的古董,愈是豪華愈是讓獨享的人覺得難受。

  而沒有理由卻乾脆沒現身的人,從一個變成兩個,混世魔王單雙本來就愛來不來,也就算了,但外表年輕可愛,內在暴力可怕的洋娃娃,非要她好好看管著,以免惹是生非的武豪豪現在是怎麼也找不到人。

  現在不編假由,在單雙嘲諷她連這一點變通也不懂之後,受了污辱後還是得編,靜默抽出了武豪豪的假單,帶著怨懟的心情幫她填寫著。

  但是簽字筆也像在和她作對般斷水,寫不出半個字,連甩了好幾下沒有動靜,在想要拿打火機烤看看能不能起死回生的念頭一動時,墨水從壞掉的筆頭劃出一條完美的?物線,不偏不倚滴在她白色的襯衫上,留下刺眼的黑色污痕。

  不小心用手去碰,反而抹開了墨水,擴大了污痕,那污痕就像陰影一樣,籠罩了她的心。

  好讓人生氣!

  靜默從沒有覺得自己這麼愛哭過,明明是件小事,但鼻腔卻好酸好酸,眼角也開始發熱,腦子裏又出現了一個結實身影,和呼喚她名字的低沉男聲。

  發現自己快要止不住嗚咽失聲,她霍地站起,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臉。

  不能再次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靜默在心裏這麼告誡著自己。

  上一次因為他是個方便的存在,然後在被單雙第一次指責無能時,感到無比屈辱的她喝個爛醉,因為想要放縱,想要發洩怒氣,所以她誘惑了他啊!

  對,是她主動,那個威脅她後住進她家的無恥男人,唯一沒幹的缺德事反而是她幹了。

  這種人生污點般的事情到此為止,薛仲慕不再方便,而且這種失誤只能一次,一而再的發生,她絕對會質疑自己的人格。

  因為那次從床上醒來之後,看著和今天差不多強烈的陽光,她已經質疑過一次了,一想到那件事,靜默就想死,真的想死,在心裏罵了自己不只是投機取巧,還有淫婦欲獸不下一萬逼。

  這和一般上班族喝醉了,在莫名處醒來萬般後悔,然後久而久之也就自然忘掉的情況不同,薛仲慕是天敵,所以她醉到敵我不分,徹徹底底的通敵了啊!

  「可是……」

  看著自己滿是墨水的手指,靜默的內心卻有一個恰恰好夠大聲,以至於無法當成沒聽見的聲音不停的迴響。

  那是薛仲慕叫她的名字的聲音。

  是個絕對稱不上溫柔,又過於低沉,還配上燙人眸光的聲音。

  以前,她總有些不耐煩,但現在,她好想親耳再聽一次的聲音。

  她一定是吃錯藥了,如果她有吃任何藥物,一定會把責任歸咎到藥的身上。

  很可惜,別說藥了,她連營養品類的維他命藥錠都沒吞過。

  所以她無法否認寂寞會闖禍,因為距離他搬出她家沒幾天,她已經開始瘋狂想念他的聲音了。

  現在想一想,從一個月變成兩個星期,還真是虧大了,現在只剩十來天而已了。

  雖然還想不清他的命題,但是時間的流逝變得討人厭。

  「戀愛妄想狂,或許就是這樣子吧,以為對方也深愛著自己,所以自己可以為所欲為的執行著戀人的權力。」靜默一面評論著近來發燒的案件,一面厭惡著自己的胡思亂想,因為她無法分辨自己和那個變態,心理狀態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只要曲解一下,她可以的,她可以把薛仲慕的行為解釋成……

  突地,靜默揚聲尖叫,「我的臉啊!」

  她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臉上沾到了大片墨汁,而這慘劇是在她想打醒自己的時候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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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面喃念著自己一定是被熱瘋了,不正常了,一面感覺樓梯間水泥牆壁的熱度,靜默想要趕快逃走,但是雙腳卻不聽使喚。

  即便是經過的住戶投以疑惑的眼光,她都無法挪動像被施了個固定咒語、生了根的腳,而那魔力還害她鬼迷心竅地查了記者通訊錄,找到這裏來。

  不走不行,不走就會像個變態,不走會超像個跟蹤狂,她不想沐浴在薛仲慕的那樣眼光之下,但即使警告自己他可能會有反感的應對,都不減她想聽到他的聲音的欲望。

  那是一種正在澎湃,即將要釀成災難的欲望。

  甚至也鬧得她有一點頭昏腦脹,和中暑的感覺很像,相似到她幾乎以為是,但中暑時她是沒有半點行動能力的,所以她否決了這個可能性。

  她歸結在自己肯定是發瘋了。

  見到他就劈頭要他叫她的名字,如果方便,最好和她回家,在她家開金口,這個要求怎麼聽都絕非正常,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看到她假如沒有反感的薛仲慕在聽了後,會又有什麼樣的反應。

  逃吧,逃吧,只要逃走了,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她還是可以從容的面對薛仲慕,在未來任何一場媒體和警方的戰役裏,她可以強悍地抗拒著他。

  但是就算有這個好處又怎麼樣?她不想逃,想留在這裏,等到他出現,將他的反應收進眼底啊!

  想到下午特地藉故繞到刑事警察局記者公關室,卻沒有找到那個男人的身影所湧現的海嘯般的失望、不折不扣的失望,令靜默瞬間沒頂,無法呼吸。

  正反兩極的內心拉鋸戰,讓靜默什麼事都沒做,卻極端的疲倦,體力被熱氣奪走,她昏昏沉沉,像走進了意識的迷宮。

  一個由光線組成,沒有名目,終點成謎,走不出去的迷宮。

  忽然間,一陣叮鈴鈴的嬌笑聲在粗重的開門聲後,循著樓梯盤旋而上,驚醒了靜默。

  她連忙垂下頭,打算不和對方四目交接,好繼續不增加任何負面心情,回避任何詭異眼光地任性等待下去。

  這任性沒頭沒腦,但是她無可……

  「靜默!」

  一句帶著驚嚇的低沉呼喚,讓靜默像被陽光照射的向日葵反射動作一般的抬起了頭,嘴角也微微揚起,但下一秒,在看清有一個可愛小女人挽著薛仲慕的手後,和回憶起幾秒鐘前的叮鈴笑聲,她垂下臉,再也不看任何人般的打算穿過他們,但是她的手被人握住,狠狠的握住。

  「放手!」靜默無法不覺得悲哀,硬著一口氣吼道。

  被吼的薛仲慕眸光一凜。「你為什麼在這裏?」

  男人的聲音有著強烈的質疑,靜默不想被看穿心,用力的搖頭。

  「正好路過,原本怕你無聊,想找你聊天,不過你有漂亮美眉陪,那就算了,不好意思,打擾了!」

  隨便掰了個不要聽起來太拙劣的藉口,靜默想走,卻走不掉,薛仲慕不只扣著她的手,還堵住了她的去路。

  「要來聊天就不要管我方不方便。」

  靜默被阻擋,像是怒氣但又不是怒氣的熱氣上湧,攪得她的頭又脹又痛。

  「你方不方便不歸我管!」突來的頭痛,讓靜默口不擇言。

  薛仲慕仍舊扣著她的手,但掛在另一手的小女人感覺到情況不對的突然伸出手,按在她的額上,她想揮開,卻發現自己的力氣像被抽幹了。

  「仲慕,她不太對,體溫好高、好燙,快點開門,讓她進去吹冷氣。」

  靜默死也不要,聽到那女人親熱的喚名不喚姓,她就更想離開這裏。

  「不用了,我想回家……」

  她的話被人硬生生打斷。

  「你給我進去吹冷氣!」

  薛仲慕以不容人置喙的語氣,加上半推半拖的雄性蠻力,無視靜默的萬般不願,將她強拉進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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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暑。

  真不敢相信,那不是錯覺,她是真的中暑了。

  被那主動的小女人扒光了上半身的靜默,只能為了不要春光外泄地抱著椅背,強力忍住幹嘔,不要失態的任她在她身上倒米酒,用杯口刮痧。

  背很痛,脖子也很痛,但最痛的是腰側,她再也忍不住,眼淚滴了下來,關不住嘴,嘶痛申吟著。

  可愛小巧的女人一面要她忍著點,一面驚呼著她從來沒有刮成功出這麼多痧,手勁沒有放輕。

  在痛到快昏倒,那小女人才終於結束了療程,放靜默自由,她想趕快把衣服穿上,可是身體像要散了一樣。

  「來來來,我幫你穿,別擔心,我叫仲慕不准進來,你別怕他偷看你啦!」小女人柔聲說著。

  但靜默早就全身被他看光,更丟臉的事情也做盡了,現在想穿衣服,只是單純的不想在這個小女人面前像個剛出生、沒穿衣服的嬰兒一樣罷了。

  但靜默這麼想的同時,還是只能由著那個主動的小女人幫她穿好內衣,然後更丟臉的任由她將手伸進罩杯裏,專業地撥咪咪,之後再扣好衣服。

  「好了。」小女人開心地笑著,明明沒有自己高,卻不折不扣,像個高高在上的施恩者一樣。

  靜默覺得丟臉,而且難堪至極。

  「我想走……」

  小女人連忙扶住她的手,將不情願的她牽引到客廳,薛仲慕所在的地方,然後將她按在沙發椅上。

  「不行,你得喝足五百CC的水才可以。仲慕,去倒杯熱水過來。」

  在小女人的指揮下,薛仲慕依言去倒水,靜默想動,卻不斷被壓住肩膀,在她脫逃成功前,薛仲慕已經來到她的身邊,手上端著一杯光看就覺得燙,冒著水蒸氣的馬克杯。

  「水來了。」他低聲說著。

  看情況是走不掉了,靜默想伸手去拿,但薛仲慕並沒有將杯子交給她,反而是整個人坐在她的旁邊,沒有碰到她,將杯子舉高到她的嘴邊。

  那極為明顯的體貼,一瞬間,靜默無言以對,僵在那裏也不是辦法,想將水喝完快點走人,於是她只好捧著杯緣,也小心不要碰到薛仲慕的手,努力一邊吹一邊喝著滾燙的熱水。

  那小女人笑了笑。「我先去煮菜,刮完痧休息一下,留下來吃飯,嗯,就這麼決定了!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呢。我叫丁婷兒。」

  靜默很不想講,但透過水蒸氣,她看見一對靈動活潑的眼珠子仍然近距離的凝視著她,像極薛仲慕那不客氣盯著人瞧的眼神,直接而不猶豫,沒有閃爍。

  身邊的大漢搶在她之前開口,「她叫靜默。婷兒,你先去煮飯啦,不要卡在這裏嚇人。」

  名叫丁婷兒的小女人嘟著嘴,狠瞪了下加上鬼臉,用力的踩著腳步離開了靜默的視線範圍。

  直到她徹底離開,靜默才覺得舒服許多,同時也為了自己的不大方而難過,又想到她在附近,在薛仲慕的屋子裏,她就一把無明火又燒起,先前想見到薛仲慕想到發狂,現在是極度不想看見他的臉,連呼吸同一個空間的空氣都有一點排斥。

  可是,隨著熱水慢慢的灌到嘴裏,滑進胃裏,心裏又沒出息的泛起暖流。

  之後發冷,凍入骨髓。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要活受罪!

  「慢一點,剛燒開的水,很燙!」

  隨著薛仲慕低沉的聲音響起,原本湊在嘴邊的杯子被挪到靜默觸手不及的地方,雖然喝下去會引發一連串的心理反應,最後苦果令人萬分不快,但是一不見了,卻又讓人完全捨不得。

  真愚蠢,只不過是一杯水而已。

  靜默強撐住軟軟的肌肉,霍地起身。

  「我要走了。」

  但走沒兩步,薛仲慕又擋在眼前,但這一回他沒有用力捉她的手,僅是擋住唯一通往大門的去路。

  「留下來。」

  靜默氣顫得連臉都不想抬。

  「為什麼?我不想聊天了也不行走嗎?」

  半晌,頭頂傳來咬牙切齒的聲音——

  「現在換我想和你聊天,所以留下來。」

  靜默沒有應答,管他說什麼,讓不讓路,一頭用力撞向薛仲慕看起來沒什麼料,但實際上精壯的胸膛。

  就像一頭牛想要撞出一條路一樣。

  「我要走……」

  賭氣的言語還來不及說完,靜默被人一把抱住,緊得發痛。

  但是很不爭氣的,一如這兩天天翻地覆的生活情景所誘發的情緒大混亂,靜默忽地好想哭,沒有半點痛戚,卻想要哭泣,想要好好的、大聲的、用力的哭,流光所有懦弱和不甘的哭,把寂寞全都排出身體的哭。

  「不要……」

  不拒絕就像是歡欣接受,同意他的行為,卻又不是一點都毋需忐忑不安的行為,靜默輕輕的喊著不要後,眼淚湧了出來,還沒滑下臉頰就被人用嘴唇接走了。

  反正張開眼也看不清東西了,所以她閉上眼,就算喊著想走,薛仲慕也不會放開手,所以她閉上嘴,即使掙扎也是沒有意義,所以她垂下肩膀。

  靜默把所剩不多的抵抗,連同自尊都拋棄,用著一種自己也看不起的軟弱心態,窩在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懷裏,讓他吸吮自己的眼淚。

  因為自己為他受盡了苦,而她好想立場對調,讓他也明白這種感覺。

  喝了她無數的眼淚之後,好歹也會有一點點苦澀的感覺吧!

  就算不及千分之一也無所謂。

  而在靜默身在夢幻,恍恍惚惚之中,她沒有發現,薛仲慕以一種難以察覺的細微動作挪開了一條縫,丁婷兒則相當識趣地從那空間溜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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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預防,先告訴你一聲,丁婷兒是我的弟妹,我弟弟薛堯鈞的老婆,以前是內衣專櫃的店員,現在則是堯鈞的專屬模特兒兼刮痧師,跟著我弟四處拍照,今天是她來幫我打掃的日子,而我再爛、再隨便,也不會和弟妹有一腿,因為這有違我的原則。」

  被人小心地放在沙發上,用帶著繭卻輕柔的大掌輕觸眼角,靜默還有一點點神遊物外。

  沙發太硬了,皮革表面碰到大腿,在夏天格外不舒服,就算開了冷氣,還是會有一點黏黏的。

  她只想像剛才那樣靠在他身上,只想。

  但是靜默沒有伸出手,因為作夢的時間已經結束了,在大失態之後必然萌生的羞恥心一點一滴的覺醒,讓她很想死,超想死,耳朵和臉,連腳底都像燒起來一樣。

  她現在好害怕他問她怎麼了,是不是暑氣未消或怎麼的。

  但薛仲慕好像什麼都沒發現,在她身邊的沙發坐了下來,又塞了杯熱水給她,要她繼續喝下去。

  在她的神智慢慢清醒,也稍微整頓好內心的兵荒馬亂之時,那沈默的男人突地開口。

  「想聊什麼?想和我聊什麼?」

  方才隨便亂掰的藉口,現在變成燙手山芒,靜默左思右想,一個念頭閃過。

  「沒啊,知道你也在追連續殺人狂,我滿感興趣的,陸志一不在,沒人陪我討論案情。」

  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處心積慮在讓聲音恢復自然的靜默,沒察覺當提及陸志一的名字時,薛仲慕的臉色有多陰晴不定,有如幾百道雷電接連在青空之中劃過一樣。

  他撫了下喉頭,像是把什麼到口的東西硬吞下去,同時吐了口大氣。

  「噢,是這樣嗎?」

  靜默的頭還是垂得低低的,努力專心聆聽的同時,一邊和腦中的雜音抗戰。

  因為比羞恥心還麻煩的東西跟著出現,沒有道理的喜悅變成成群的小天使,在她的耳邊高唱哈利路亞!

  她到底是怎麼了呀?!要崩潰的前奏嗎?

  「那傢伙真是變態啊,一相情願的喜歡,然後就把人擄走,又不知道為了什麼把人殺掉,警方這邊也很苦惱,因為全國的失蹤少年少女成千上萬,現在所有的父母只要兒女一沒了音信,全都馬上報警,搞得地方派出所焦頭爛額,難以一一應付!就算告訴他們,這個殺人狂會鎖定長相漂亮,還得具有特殊才藝專長的十六到十八歲對象,都沒辦法讓這些父母冷靜一點。」

  靜默劈哩咱啦的說話,一方面是在掩飾自己剛才哭過的窘態,一方面是想到以聊天為名義來此,若話題中斷了,她怕被薛仲慕請出家門。

  那種小小的恐懼讓她反常的激動。

  薛仲慕的臉色仍不甚佳,因為他無法阻止自己在聽到一些令他心痛的名詞之後為之動搖。

  「這樣也好,讓那些閑閑沒事幹的員警有點事忙。」

  薛仲慕一時沒有多想的口快之詞,讓靜默極緩慢的抬起頭來,火氣來得突然,因為一口氣不吐不快,她恢復了身為員警的她。

  她不想又和他杠上,可是就因為他每次都報導警方的醜聞,導致現在整個社會對員警普遍有一種不信任感,魏局長有一句話講得很好,「水庫要裂,只要破一個小洞就成」,現在,來自人民的公權力在這種不信任的情況下,已經開始出現弱點。

  「什麼叫閑閑沒事幹?士可殺,不可辱,雖然我不諱言在警界的確有一些老鼠屎,但是大部分的員警還是相當努力,盡忠職守在維持社會秩序,拿自己的生命為武器,以捍衛老百姓的生命安全為己任!」

  薛仲慕還在對抗自己的心魔,沒嗅出靜默的話裏已經出現了火藥味。

  「那又怎麼樣?!員警位在黑白交界,若是走偏,影響社會治安更勝一般平民,不需要多,幾個位元高權重的警官惡搞就足以讓社會偏離秩序,更何況上樑不正下樑歪,弊案愈來愈多的今天,員警的內省機制實在不足以信任。」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正氣凜然啊!當員警真是吃力不討好,做到流血流汗,被人嫌到噴口水!

  靜默胸口一把熊熊怒火爆炸了!

  更何況社會亂,媒體亂,已經分不出是蛋生雞,還是雞生蛋。

  「不報偵十隊,也不報連續殺人狂,你還可以去報導臺灣沿海的珊瑚因為污染而死亡率節節上升,或是針對水筆仔紅樹林日漸縮減,蝴蝶候鳥這類題材報導,要是想加點人文主義,還可以報導最近有些什麼藝文活動,社區大學什麼的啊!」靜默憤聲陳述著。

  薛仲慕難得不反駁,靜靜聽著,半晌——

  「那我問你,長期的正義,和即期的正義,何者該優先?」

  正義就正義,什麼長期、短期的?

  靜默再度搞不懂他的命題原則。

  「我不懂,請說明。」

  薛仲慕靠向沙發,將自己情感的那一面收了起來,現在來討論媒體正義是讓他比較不會抓狂的話題。

  「有一些事情是有急迫性的,例如偵十隊的目無法紀,又例如殺人狂的有目的挑選被害人,如果不儘快阻止,沒有一個超然的力量提出監督的話,就會立即有糟糕的結果產生,但環保或是文化卻不一定要靠新聞媒體這種以時效性為最主要武器的工具!」

  靜默冷笑一聲。

  多麼義正詞嚴,把她當門外漢?

  他報導過多少次偵十隊的新聞,其中內幕連她這個副隊長都搞不清楚,他又怎麼可能通盤瞭解?!

  「那只有一點點線索就看圖說故事,扭曲事實,甚至編造新聞,用和謊話沒兩樣的推測來報導,就是你所謂的正義?」

  薛仲慕十指交叉,大頭偏靠在沙發座上,和女人四目相對,眸光少見的赤裸誠實。

  「正因為無法全盤掌握偵十隊,或講得更坦白一點,只要無法掌控單雙打算濫用公權力到什麼地步,我就不得不根據所取得到的蛛絲馬跡來進行報導,防範于未然,免得災難無法控制。」

  在心情平復到正常水準,回到現實之後,靜默幾乎無法反駁,因為這也正是她頭痛的事情。

  但是又因為知道單雙的過去,她私心仍然相信事情不會發展到不能收拾。

  「未來尚未有定論,不見得真會發生災難,而硬把災難算在單雙頭上也不公平。」

  薛仲慕笑笑。「你能保證未來會怎麼發展,又有任何劇本嗎?」未來還沒來,以往他只想知道這個社會將要發生什麼災難,但現在他又多了份貪念。

  想知道她的未來,是否會有他。

  不知男人在想什麼,靜默無言,可是不頂幾句,她對不起自己。

  「你真不可愛!」

  針鋒相對就得硬碰硬,極令人不快,靜默語畢,不想繼續和他無法溝通地起身離去。

  而這一次薛仲慕沒有阻止,他只是張開了眼,有一點沒有防備,也無法防備的露出傷心的眼神。

  「再可愛也無法令你愛上我,要來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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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09: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夜已深,燥熱仍然在盆地中凝聚著,散都散不掉。

  靜默剛洗完澡沖掉米酒味,抱著要換穿的睡衣,回眸看著鏡子中的背部和肩膀,她相信如果現在去報案,說她被家暴,也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她超像花栗鼠,背上有三條紫黑帶,其餘的部分也沒好到哪里去,被不規則的紫黑斑給盤據。

  中暑的不適解除了,但她現在有一點點小小的後悔,小小的火氣,混合小小的愉悅,用最直接的說法就是晴時多雲偶陣雨,還會閃點小閃電,就是她此時的心情寫照。

  套上了睡衣,半倚在床頭,她的思緒全被薛仲慕塞滿。

  回想起來是超級混亂的一天,又和薛仲慕為了工作而一言不合吵了起來,和發現她居然不知道他有兄弟,還有那個用來限制她躁動亂來的約束擁抱,全部加在一起等於讓她心神不寧的火信被點燃了。

  她究竟瞭解薛中慕多少?是否她完全不瞭解這只狗仔天王?

  答案還滿肯定的,就是她真的一點都不瞭解,除了每每將媒體和員警放在對立立場這一點他們有共識之外,其餘的沒有交集。

  公領域沒有,私生活也沒有。

  那麼,他進駐她家,除了吃飯睡覺和上床以外,和她沒有交談過嗎?

  有或沒有靜默想不太起來,一點也想不起來,一個存在自己家裏的不速之客,她居然對他的所知少到可悲可憐的地步。

  要是他在她家做出不法行徑,她可能除了名字和工作以外,什麼資料也無法提供給警方,沒有線索用以進行調查,案件陷入停滯的泥沼之中。

  薛仲慕有什麼嗜好,家裏有哪些親人還在,生活上的好惡,主觀的價值信念,還有他思考事情的邏輯,心理狀態是否穩定,她都好像恍然無覺。

  為什麼會這樣?

  靜默平靜了點,原本的混亂開始出現了條理。

  她猜測,會將薛仲慕當成一個傢俱,一個不需要理解的存在,一定是因為他踏到了卑鄙這個她的絕對死穴。

  她極端厭惡卑鄙。

  用裸照當威脅的男人除了卑鄙已經不可能更高尚了,而如此卑鄙的人,她很忙,連去想他在思考什麼都是浪費時間。

  已經是黑色就不可能染得更黑,同理,也除了黑以外什麼都不是。

  單雙,老被爆料的偵十隊,那些不是善男信女,但是她放心不下的同事,還有魏魁揚于公於私的請托,就足以讓她忙到一個不行,忙到昏天暗地。

  最近不超過一星期的平靜,按照慣例來看,只是單雙闖禍的低峰期,或許明天就會爆發大麻煩。

  一想到上司沒有規則可言的行徑,靜默心境上又出現疲態。

  她的生活以上班為主業,加班為副業,回到家還是煩惱不斷,全副心神待命中,所以沒有力氣去花在一個沒價值的人身上。

  但是現在這些情況全都依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如鐵證雪亮,每天上班還是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什麼,可是她卻動了想要瞭解薛仲慕那複雜腦子的衝動。

  以不聲張為條件,任他為所欲為,這件本質是恐嚇要脅的事情沒有報警立案,但這種想要調查清楚他的祖宗八代,打出生那一刻到現在這一秒的「怨念」到底以何為名?

  無論如何都不能吃案,靜默面對員警生涯偵辦史上最吸引她的案件,出現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

  就算查清楚了,也不想懲罰他,就算他的確要脅過她,她仍願意視而不見,這份心情該如何說明呢?

  還有那種想見他,一憶起他的聲音就心痛,從未出現過,但在此時爆發的寂寞又將會指引她往何處去呢?

  對薛仲慕再感興趣下去,她會不會萬劫不復?是否會背離她做為一個公職人員中的員警內心最重要的信念呢?

  奉公守法,依法行事,正義必須被昭彰,罪惡則必須被公審……也適用在薛仲慕的情況嗎?

  如果不法辦他,她要什麼?能得到什麼呢?

  剛出現的條理再度混亂,還沒想清楚之前,靜默就被睡神眷顧,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這晚也是第一次在她的夢中出現了薛仲慕,他們什麼都沒做,在青空之下,溫暖彼此一般緊緊的擁抱著,而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她不由得想笑。

  這一夜,她孤單一個人……卻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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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嗶——

  耳邊是手機發出的尖銳電子音,靜默像只蚯蚓一般從涼被中鑽出,雙眼幾乎睜不開,努力睜開眼,看到的又是簡訊。

  發訊人:陸志一

  發送於:07:55:11200X/8/1

  喂,醒一醒,我今天回去上班,來監識科拿土產。P.S.看在心情不錯的份上,我買了肉圓,記得要來拿,逾時我就送同事吃了。

  嗯……肉圓耶,可是好困,身體也好酸,請假吧……嗯,但是偵十隊沒有人留守耶……

  什麼!七點五十五分了!

  靜默僵直的彈起身,在她恍神當中分針已經接近十二,慌亂到無以復加的打理好,沖進刑事警察局時還是遲到了。

  只是偵十隊仍是針落可聞的寂靜,所以靜默也松了口大氣,這時候她才發現眼睛腫得好比核桃,但都來上班了,為了眼睛腫就回家於理好像也說不太通。

  為了不被人發現,靜默躲在偵十隊,大門不出,整理了一回所有人的假單,還有將先前綁架案的完整報告繕打完成,連同證據遞交後,也將近下午茶時間。

  摸摸眼皮感覺消了點,眼睛也能張得開,她留下了馬上回來的訊息後,便前往監識科領她的土產。

  心情沒有道理的好,而且是一種沒有負擔的好,輕快而明亮。

  靜默不自覺的哼起歌,微笑,然後一點都沒有隱藏好心情的打算,腳步也雀躍起來。

  幾乎是半飛半跳,老大不小卻像個小孩子嬉鬧一樣的下了樓,正要轉進前往監識科的走廊,突地,她的心臟停了。

  映入眼簾的場景是背向下午強烈的陽光,薛仲慕倚在窗邊,點了一根煙塞進嘴裏,然後將白煙吐到窗外。

  在這裏看到薛仲慕其實不令人意外,記者公關室就在另一頭,但是可能是沒預料能見面卻又見到他,滿足了她自己也沒發現的強烈渴望,意外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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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靜默是看傻了眼不能移動,薛仲慕是滿心煩躁的吞雲吐霧,戒了一年兩個月零四天的煙癮又犯了,為了平定心中的不安和猜疑,他居然還特地移駕到靠近監識科的這一頭來抽煙。

  無心工作,他知道自己玩完了,廢了。

  壞心情在張狂,煙就抽得急,沒幾口就燒掉了一根煙,原想再抽一根,但是一種明知不可為的情緒在作祟,他抽到一半就推回紙盒,決定回記者公關室和線民聯絡之時,卻看見杵在樓梯邊,有一點目瞪口呆的靜默。

  及肩的直發聽話的垂著,總是不特別熱絡的五官偏細長古典,面無表情時看起來有一點嚴肅而令人不敢親近,比起高興總是講沒兩句話就發脾氣,在不斷的刺激之下,堪稱是偵十隊最冷怒的人物。

  可是他卻一點也不討厭她,一點也不,他情感的流向完全相反,並且是一條沒有邊際的單行路。

  今天沒有任何報紙報導偵十隊的新聞,想當然耳她不是到記者公關室找記者吵架,而一定是到監識科……

  一想到這裏,薛仲慕的心被嫉妒的洪水淹沒,在五十公尺之下被水壓壓得完全無法跳動。

  他無限壓抑的走向緊握著樓梯扶手,警戒地看著他的女人,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心情。

  「怎麼?要去監識科嗎?」

  他的聲音明顯僵硬到自己也覺得好笑,靜默卻雙眸一亮,忙不迭地點頭。

  「去找陸志一。」

  薛仲慕腦中理智的鋼索斷了,接下來發生什麼他都感覺不到了。

  直到口中漫開鐵銹般的血腥味,耳邊傳來粗重的壓抑呼痛聲,還有一陣快要吐出來的胃部撞擊,反射動作的鬆開牙齒,他的眼睛才重新作用。

  他吐出了嘴裏的血,看見雙眼發直的靜默單手搗著頸側,單手握拳,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

  但是,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再三天,我要聽到結論,要去找誰都隨便你高興。」

  靜默在他說話的同時,連看都不看他,奔跑著錯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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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著下午茶休息時間,陸志一拿出鉤針,一面編織著蕾絲,一面豎起耳朵等待著靜默來拿土產,她是一個很喜歡土產或生日禮物之類的人,過年過節比起厚厚一疊的紅包,她更喜歡禮物。

  尤其是沒有預期的小禮物,能讓她非常開心,所以他才故意告訴她不帶她喜歡的土產回來,為的就是讓她驚喜。

  等待沒有很久,就聽到沒啥禮貌可言的推門聲,卻緊接著配上落鎖聲,陸志一一抬起頭,便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甫放下手的靜默,頸子上一片血肉模糊,放下的那只手上是斑斑紅點,他急忙放下手上事物起身,還沒伸出手,她像怕受刺激一般的往後縮了下,可見那傷有多痛。

  靜默嘖了聲,坐在辦公桌上,方便陸志一不用低頭動作,「別光是看,拿醫藥箱來,幫我上藥。」

  陸志一一言不發地拿出醫藥箱,在靜默深呼吸的情況下幫她先進行消毒,不期然,聽到一聲沒啥溫度的笑。

  「我該去驗驗狂犬病嗎?」靜默自嘲地道。

  用大腸想,也知道她在說什麼,陸志一放輕了手勁,像觸碰嬌貴花朵一樣的輕輕動作。

  「被薛仲慕咬的嗎?」陸志一表面雲淡風清,內心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的明知故問。

  會到這裏,除了近以外,還有因為完全信任這個男人,靜默點頭。

  「痕跡很新,剛被咬的?」陸志一完全當成監識一般地問,只是這個物證能做意思表示而非死體。

  靜默再度點頭。

  「我剛下樓梯看到薛仲慕,原本還很開心的,但下一秒,他就撲上來咬我的脖子,我喊痛他都不放口,我聽到樓梯有人走了下來,趕忙打了他一拳,他才鬆口的。」

  陸志一原本的憤慨在聽到案發地點時,突然一百八十度逆轉。

  「雖然沒有人證,但這痕跡還滿漂亮的,讓我印一下牙痕,之後可以告他襲警,這條罪名不輕,又是在刑事警察局幹的,想必以後所有的員警都會杠上他。」他笑著道。

  靜默皺眉。

  「那我何必揍他,又何必跑咧?」

  聞言,陸志一有一點被挑起興趣。

  喲,奇妙了,毋枉毋縱的靜默居然沒打算法辦他,這三天裏頭,寂寞真的闖下大禍了嗎?

  雖然他是故意不讓她有可以依賴的物件而臨時接受出差,但是真的聽到的時候還滿不是滋味的。

  「聽起來,你想庇護他?」陸志一緊追不捨地問,想知道她的心情演變。

  靜默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僅是直直瞪著門,目光像穿透過去,看向他不知道的地方。

  許久——

  「不算是……不算是……」

  包好了傷口,陸志一聽得出靜默語氣中的混亂和動搖,以及不解,而這些情動全都指向了薛仲慕。

  「這幾天發生什麼事了嗎?」陸志一保持一定的距離,柔聲問。

  靜默搖了幾下腳,頭揚了又落,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她突地紅了臉,不好意思般地將臉撇開。

  「沒有。」

  說謊。

  可是陸志一卻沒有戳破這個被靜默小心翼翼保護著的謊言泡泡。

  「有事可以找我商量。」然後再氣死薛仲慕,這是他身為「前」男友最後的壞心眼了。

  靜默點了點頭,發現午茶時間已經結束,躍下地面,正要離開時,被陸志一出聲喚住。

  「你忘了肉圓了。」

  接過從冰庫拿出的肉圓後,靜默比了比肉圓,還有脖子。

  「這個和這個都謝謝你了。」

  陸志一微笑著,也比著自己的脖子。

  「額外告訴你一件事情,以後你出門前要注意一下脖子,在你耳後自己看不到,但別人看得見的地方會有小草莓,就和你的傷在同一個位置。」雖然不想幫薛仲慕,但他不想靜默在那個男人的思考行動野林中,因為失去方向而迷路,「狗是一種有強烈地盤觀念的動物,特別是當他想要的物品會動來動去,不是安分的人偶時,更是會想留下標記,那只狗的吻和咬,其實是同一回事,拿捏不准分寸的產物而已。」

  靜默的臉驀地爆紅。

  陸志一將她最後為他臉紅的一幕印在腦海裏。

  他最愛的是3DACG美少女,但在立體的世界裏,他最愛的女人是靜默,是名字靜默的,個性一點也不靜默的靜默。

  愛人與被愛,很可惜,他們都是被愛型的人,所以他們無法永遠在一起,無法給彼此想要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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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仲慕回到家便想自我了結這條爛命,無論遭痛毆的胃再痛,都痛不過胸口的痛。

  罪就是罪,無論打著什麼旗幟,都是不折不扣的罪。

  他一再的犯罪,無視她的意願在前,被她徹底忽視之後想要挽回一城,但因為一時衝動就襲擊她在後。

  早就知道她和陸志一牽扯不斷,就算分手,關係還是好到令人眼紅,但是他還是發了狂的受不了這個事實。

  在她的身邊不被拒絕,就以為能夠慢慢的進入她的心,這種天真的想法壓根是天方夜譚,她的不拒絕是一種沈默的抗議,但是至少讓他能夠多少有一種比起漸行漸遠的陸志一,至少是活在她的左右的微小優越感。

  老天卻連這一點點的希望都奪走了,現在在她的眼裏,他除了是人渣,骯髒的狗仔,還是一個暴力狂了。

  不是因為被背叛,而是這份情感怎麼都傳達不出去,一再的扭曲變形,連他自己都不想再見到它,感情不能靠努力,愈是努力,就愈是會忘記不該不擇手段,讓事態往錯誤的方向去發展。

  而今天靜默跑走的那幕,好似當著他的面,摔上了心門。

  偵十隊的女人都是怪物,靜默制服上的二線二星不是配假的,在魏魁揚底下的經歷,讓她有超強的辦案能力,身為將軍的人馬,她的官星高照,接受管理職訓練後,若不是為了牽制單雙,靜默鐵定不是表面看起來力不從心的形象,他早就明瞭這件事情,卻在每個命運的關頭,全都選錯了路,選錯了路,選錯了路,選錯了路,選錯了路,選錯了路,選錯了路,選錯了路,選錯了路……

  突然,他好想舍去心臟,因為沒有心跳就不會心痛,也好想丟棄大腦,因為機關算盡也沒有用,結果是將那個閉上心眼、搗上耳朵的女人推遠。

  若將這些都舍去,那麼他能否撥亂反正,好好的守護他最後的一點愛情,尊重那個女人的所有決定?

  包括不要他出現在她的眼前,他都會欣然照辦。

  但是被否決的他該怎麼冷卻滿腔的熱情?專屬於她的愛若沒有了主人,該何去何從?

  人沒有愛情不會死,也許吧!

  但人失去愛情會痛,絕對的!

  因為這並不是一個風流的遊戲,無法全身而退,非得渾身是傷不可。

  兩年前,這一切都起因於兩年前,一個女警官在記者公關室和他辯論何謂正確報導,正面開幹之時開始。

  記者是文化流氓……這個潛在規則行之多年,就算他們報導內容錯誤,除非嚴重到月球會撞地球,要不然眾人噤聲。

  和媒體杠上,硬碰硬要付出的代價是一般人想不到的,下場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除了被藉題修理,還有之後有求想見報都難如登天,只要得罪一個記者,就等於開罪了整個記者圈,媒體鮮少道歉,被報導者就算正式開幹,通常事後也會主動私下和解,互相幫襯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所以他們總被奉為記者爺爺、記者奶奶,是渾稱,但也合乎實情,他很清楚不會有人質疑他所寫出來的稿子有什麼問題。

  尤其他的新聞力求正確精准,鮮少出紕漏,那一回也一樣,只是立場不同,但她卻努力的表達了她的立場和看法。

  會好奇是很自然的,他從來不對任何東西失去興趣,沾一些、摸一點,發現有趣就一路追下去。

  和孩子一樣的遊樂心情,居然讓他在工作上無往不利,在他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在業界佔有一席之地,之後,他更是隨興所至,對什麼好奇,連攔都不攔,放任自己去追尋。

  會愛上靜默,就是這樣一個偶然的原因。

  最開始,是好奇她的古板和中規中矩,但是很奇怪的是,他沒有厭惡感,連違和感都沒有。

  或許是乖寶寶本來就很容易給人一種他們和一般人沒有兩樣,其實也有一身反骨,只是為了種種好處而聰明地隱藏起來而已,偶爾乖寶寶一轉過身,內心就已經在使壞。

  但是透過調查,發現靜默雖然有一點小奸小惡,但這個部分正證明她也是普通人,總之大體來說是個個性正直,不是雙面人之屬。

  只要報導偵十隊,就一定會看到她硬著頭皮來找他,在這樣一來一往交鋒的情況下,比起不知不覺的心動,他曾誤會是他報導偵十隊報上癮了。

  但慢慢的,他看清了自己是想看到那個表面沈著,但內在火熱的女人爆發出驚人熱情能量的模樣。

  挖,挖出所有有關她的事情,疼愛她的雙親不久前接連因病離世,再察覺出她的戀人後,他深深嫉妒著陸志一的存在,無法控制的手指接連按下快門。

  靜默絕對不是一個柔軟可人,可以如一般女性取悅的物件,但他卻突地驚恐發現他滿腦子只有她。

  想要她的吻,想要碰觸她的耳背,想要撫摸她的身體,更想要在擁抱她的同時,感覺她的熱情回應。

  但她屬於陸志一,一個無比瞭解她的男人,在他心灰意冷之際,她卻和他分手了,這件事情像老天爺送了份大禮給他。

  如果她不喜歡脫離常軌,那他就不要讓她不安,由他來進入她的生活,讓她慢慢的瞭解他,一定會有一天,她會做出愛與不愛的判決,因為這麼想,所以他行動了。

  而這個行動是錯的,但縱然無力透頂,他仍然無法說服自己退出她的生命,非得要她賜死自己,才肯死心……

  當薛仲慕被亂七八糟的情感泥流席捲之時,門鈴突地響起了,他埋在自己的手掌裏,連世界毀滅都沒興趣。

  只是世界真的毀滅了。

  至少那門鈐催魂似的響法,讓他猜測外頭大概正遭逢天地巨變,才有人會這樣救命似的按法,他不悅的起身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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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愉快的按著門鈴,用著豁然開朗的心情前來,靜默已經不再迷惘。

  就連陸志一都沒有讓她察覺寂寞曾經存在過,而這個無疑將自己放在特別地位的男人,在那一年兩個月的時間裏,也許早就也變成自己心中特別的存在。

  她不相信會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理智和情感不見得同調,她在厭惡他的同時,是否也為他的所作所為而感動,只是接著就被自己的理智抹殺了呢?

  不完整存在記憶中的事物留下了破碎的線索,在薛仲慕邪佞的外表之中,複雜的思考之下,他低沉的呼喚,他渴望的奢求,他體貼的陪伴。

  到目前為止,她已發掘了薛仲慕是一個讓她忘記涼被和冷氣機遙控器為何的男人。

  也許還有更多更多被她遺忘的部分,等待著她去挖掘。

  將他古怪的行為用某個字串連起來,就會發現那個字,那種感情是唯一的可能。

  靜默在看清楚他的心之後,接著肯定自己的衝動是以何為名,那力量好強大,強大到她渾身顫抖,無法思考的直奔這兒而來。

  她向來冷靜,但是現在的情況已非冷靜所能掌控。

  命題,結論還有時效是什麼已經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基於什麼心態說出那樣的話。

  在被惡意忽視,當成一個方便的存在,隨便就被求歡,但卻完全感覺不到愛意之後,他的心還能完好的作出這樣的決定嗎?

  說實話,她對薛仲慕徹底的認輸,她可沒有崇高到能夠忍受這樣的絕望,光是想也會痛啊!

  以愛為名不是免罪符,那麼互相都犯了錯的他們,彼此對彼此用溫柔和愛償罪吧……

  然後,在償完罪之後,再來考慮什麼命題、結論和時效之類的東西,若到時候忘記了這些狗屁東西也無所謂,他們就那樣過下去吧,一直一直,看不到盡頭的,或許是個好主意。

  時間必須有測量的單位,所以「永遠」這個概念在法律上不存在,但是不代表它在愛情裏也不存在。

  大門被人突地拉開,靜默緊張地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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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10: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人在遇上意外,不是呆掉,就是只能反射性的反應。

  看著眼前神色自若,但明顯在夏天炎熱傍晚跑過,臉色紅潤,頰邊掛著汗水的靜默,薛仲慕不禁怔了。

  靜默微低下頭,鮮紅的舌狀似不安的滑過乾燥的唇。

  「讓我進去好嗎?」她有一點生硬的這麼說。

  看她站在門前,薛仲慕的心鼓躍,卻一瞬間沉到了冰冷湖底。

  她的脖子上,在紗布底下,是他發瘋了攻擊她的傷,那看不見的傷口有著無形的力量,逆襲著他的心。

  他不知道該不該讓她進門,因為他真的很怕自己放不了手,無法瀟灑的來去。

  「有什麼事情嗎?」杵在門口,他雲淡風清地問。

  靜默聞言,睜大眼,不過沒有很久,她又恢復了原先的泰然,甚至有一點笑意,像星光在她眼裏閃爍。

  「我問你,怎麼想我的?」憑著他留下的線索,她拷問道。

  薛仲慕幾乎無法直視,不能自己的撇開了頭,倒抽了一口大氣。

  她從來不在乎他說了什麼,或心情怎樣……

  「為什麼問?」他不是不想講,只是講不出口,他有些後悔沒有裝對講機,這樣他就不用面對現下的手足無措。

  只是令薛仲慕更手足無措的事情還在後頭,靜默向前小小跨了一步,偏著頭,直直倚在他的胸膛上。

  動作不甚靈活,但她的溫度和汗水,透過薄薄的衣衫,直接撞擊他的心臟,而她頸子的紗布則是燒壞他所有的腦細胞,他僵在當場,平時的急智都消失了。

  不算溫柔,但罕見的語調淡淡地傳來——

  「嗯,靠在這裏,感覺真的很好。」靜默斷斷續續地道。

  薛仲慕整個人都快昏了,三十幾歲的大男人還像個思春期的小鬼,說不出話。

  不過,他非常的後悔,剛才不讓靜默進家門的決定。

  她在僵硬之後,用額角輕輕的蹭觸,讓他好想好想擁抱她,用全身去感覺她的全部,但他的手像壞掉了,舉不起來。

  突地——

  「薛仲慕,你不要不說話,說些什麼有趣的事情來聊聊吧!」靜默的口氣萬般無奈。

  愈是想找話題,愈是腦袋打結,剛才就已經神經錯亂的腦子,沒有能及時動作,他懊悔不已地暗暗咒?自己。

  為什麼一遇上她,他就完全愚蠢化了?

  「嗯,最近好像沒什麼動靜……」他隨便丟出一個對方怎麼接都可以的話頭來應付眼下的狀況。

  近在胸口幾公分之外的小嘴歎了口氣,但並沒有離開。

  「對啊,連續殺人狂又失去了消息。」依她所知,他有兩個主要的獵物,不想提及偵十隊這個會讓人吵起來的話題,靜默渴望能夠繼續聊下去,任她待在這個戀戀不捨的地方。

  戀心一動,她想留在他的身邊。

  薛仲慕不敢深呼吸,怕胸膛起伏會推走或許是不小心靠在他身上的古板女性,小小翼翼地換氣。

  為了呼應她的話題,腦子裏努力轉著這個突然煞車的案件,他一直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或許是第六感在預警,他總覺得事態並不是終止,而是愈來愈嚴重,正在暗地裏醞釀爆炸的能量。

  「大概不能推斷像開膛手傑克會突然收手,兇手不明,殺人動機不明,兩具屍體,根據國外的類似案件,愈是計畫型的連續殺人狂愈是難以捉摸,犯人的智商很高,社經地位或許也不差……」

  「呵。」

  薛仲慕的話中斷在一聲輕笑下。

  倚在他胸口的,製造柔軟錯覺的女人,唇角微揚。

  「這個時候討論刑案,還討論得這麼認真,滿讓人沒力的。」靜默的語氣完全相反,帶著或許自己也沒聽出來的濃濃笑意。

  薛仲慕慌了,亂了,不復從容不迫。

  他僵硬的舉起手,將靠很近的女人輕輕的圈住,怕靜默離開,但她只是縮了下肩頭。

  「那你想要聊什麼?」他在乎地問。

  靜默沒有馬上回答。

  「嗯……我也不知道,平時都在吵架,不吵架也在冷戰,氣氛這麼平和,反而聯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擺。」

  靜默所說的,完全符合自己現在的心情。

  薛仲慕因為這些話,而放鬆了緊張的心情,他沉入冰冷湖底的心,被有魔力的文字觸手打撈上岸,重新跳動。

  就算她是一時錯亂才會靠著自己,他也已經心滿意足了,人太貪婪,就會迷失了方向,愈要愈多,卻愈是無法滿足。

  當成一個禮物送給自己,就算做的是走出她生命的結論,他都能夠咬緊牙關接受,善意才能夠產生溫暖,疑惑除了一直一直地剝奪和內耗,並沒有半點正向的能量。

  愛她,無論結局是什麼,都是好的。

  薛仲慕輕輕的擁抱他深愛著,曾經讓他瘋狂失控,如今卻使他感到美好,看到陽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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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臟都快停止,像垂死之際,狂亂地跳動。

  徹底停掉的痛苦,比起這或許只有幾秒卻像是無邊無盡的急促痛苦,來得痛快不知多少倍,可是靜默並不想要逃。

  即使痛苦也快樂。

  無論如何,未來要面對什麼,就算不知道自己會變得怎樣,要付出一切,她都不想逃離薛仲慕。

  她也許也逃不掉了,就算她有這個權利,有男人交給她的權利,她都不想用了,暗暗還有一點生氣起他居然將這個權利交給曾經不明不白,差一點點就要隨便亂用的她。

  他的擁抱是多麼的令人不舍,為什麼她以前完全不能體會?

  正當靜默要回擁這個人前不可一世,在她面前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的男人時,薛仲慕的手機突然響了。

  愈是想要忽略,就愈是難以漠視,而且他們站在樓梯間深情擁抱的事實,還有附近有幾個鄰居在探頭探腦,在在都讓兩人不能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當鴕鳥。

  靜默可以感覺薛仲慕極不情願的放開,伸長了手拿起放在玄關邊桌的手機,表情很冷,像是想殺人。

  不出所料,薛仲慕應答手機的聲音,口氣惡劣到無以復加。

  薛仲慕已經預備未來要讓這個打電話來壞他好事的傢伙日子難過了。

  「喂,我薛仲慕。」他冷聲道。

  極悅耳的男中音響起——

  「我有消息要給你。」

  這令人熟悉的聲音又鑽入耳朵,全身神經都醒來備戰,手腳蠢蠢欲動,身為媒體人的血液在沸騰,薛仲慕的眸子一凜。

  「是你!」

  聽到這極在乎的聲調,靜默止不住好奇的抬頭,薛仲慕向來只有在看到獵物,也就是勁爆的題材時才會這麼亢奮,不安朝她襲來,有一種胃底發毛的預感。

  薛仲慕沒有發現靜默的臉色變化,他專心在透過電話,不知是何形體、是何樣貌的男人身上,他有不少線人,這一個不請自來,又次次送上大禮,居心莫測的傢伙,讓他每次都正巧趕上偵十隊的案發現場。

  悅耳的聲音馬上回話,「在半個小時內,務必趕到陽明山××路來,有一個人會在那裏等你和靜副隊長,快一點,要不然她性命不保。」

  男人說完,俐落斷線。

  「喂!喂!」

  任薛仲慕怎麼喊,都只剩下嘟嘟聲,他合上手機,迎向靜默的眸子。

  「怎麼了?」緊張的氣氛在蔓延,她的語氣裏有濃郁的擔憂。

  薛仲慕的視線在手機和她的臉上來回,腦子裏思緒光速轉動,表情複雜得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單雙又幹了什麼嗎?」

  靜默搖頭,莫名的,她並不想要瞞他,但是在保密原則下,她不該告訴他實情。

  「她這星期都沒到偵十隊。」

  神秘客向來只爆偵十隊的料給他,而據薛仲慕所知,偵十隊的人都在各種名目的休假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對靜默吐實。

  「剛才有人通報我,說有個人現在性命垂危,和偵十隊有關又不是在放假的就只剩下單雙,他要我和你趕快去陽明山區,」薛仲慕頓了頓,「救人。」

  聞言,靜默也倒抽一口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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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鳴著警鈐前進。

  陽明山人滿為患,但薛仲慕老練地挑了一條不屬於休閒景點的小路催快馬力,在快要到達神秘客口中的路段之時,助手席上的靜默看到了什麼,大聲驚呼——

  「薛仲慕,停車!」

  薛仲慕還沒停妥車子,靜默已經跳下了車,穿過車頭,急忙越過逆向的車道,朝向一個身影奔跑。

  那搖搖晃晃的嬌小身子正拖著腳步走著,好似感應到什麼揚首,一看到認識的人,便像是安心放鬆情緒後再也支撐不住,靜默正要去接,趕到她身邊的薛仲慕更快一步撈起了那人兒。

  「副隊長……乾歌、乾歌……」比洋娃娃還可愛的人兒,臉色蒼白,虛弱無力的喊著。

  不是單雙,卻也是偵十隊的成員之一!

  「豪豪,你怎麼了?!」靜默一面拍著武豪豪的臉,一面急切地想喚回她的意識。

  薛仲慕抱著失去意識的冰冷身子,從她精緻的臉蛋,辨別出了她的身分,偵十隊的暴力洋娃娃,外表可愛,內心好戰的武豪豪!

  他望向擔心屬下的靜默,催促道:「靜默,我們快點將她送醫,她在發抖,體溫低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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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家的醫院有一整支專門負責偵十隊的醫療團隊,雖然將武豪豪交給趕來的醫師急救,但是情況仍然不明,靜默站在走廊上,一抬起頭,手術室的紅色字樣,留在視網膜底轉變成妖魅徐行的殘象。

  好不容易聯絡上單雙,等到武豪豪的情人乾歌到場後,突然再也沒事可做,討厭醫院的靜默,靜不下來在手術室前來回踱步。

  薛仲慕看著女人著急的模樣,不舍,將她攔住,納入懷裏。

  「別急,會沒事的。」

  靜默做不到不著急!這票要人操心的屬下意外頻傳,動不動就身受重傷,要不然就是命在旦夕,她都快瘋掉了,雖然只是工作上的同伴,但長期相處下來當然有感情,父母死後,和這些麻煩的屬下朝夕相處,對她而言是親情轉移的對象啊!

  或許是這個讓她想起生老病死的環境,她不由得偎向了身邊的暖源,試圖讓自己發凍的指尖能夠溫暖。

  「拜託,我受夠了,我不要再有任何人死了!」

  薛仲慕擁緊了女人,知道冷情的她也有熱情的部分,「不會有事的。」否則她何必為了這些人的安危,次次和單雙唱反調。

  時間流逝著,在薛仲慕感覺到靜默的身體漸漸停止顫抖的時候,手術室的門被打開,原本坐在長椅上一臉陰驚的乾歌突地起身,一步向前。

  「醫生,豪豪她怎麼樣了?」散發強烈威壓感的男人,在所有人開口前緊張地問。

  醫生被迫人的氣勢震住,幾番追問後,才吞吞吐吐地說出武豪豪其實沒有大礙,只是被施打了過量的胰島素類藥物,造成低血糖症狀,以致心跳加劇,抽搐震顫,混亂嗜睡,無法維持體溫,在施打葡萄糖液後已無大礙,也已清醒。

  靜默一聽,松了口大氣,腿一軟,癱在薛仲慕懷裏。

  「沒事了,沒事了。」薛仲慕半擁半攙地護著她,跟在接著推出的病床後面,移動到病房。

  一進到病房,就看見乾歌跪在病床前。

  「豪豪,你還要讓我擔心到什麼程度啊?」

  躺在病床上的瓷娃娃,精神雖然不濟,依然努力的露出笑容。

  「乾歌,我沒事的,只是隊長派我偽裝高中生讓人擄走而已。」

  在場眾人全都倒抽一口大氣。

  這幾天的請假根本是失蹤,武豪豪雖然二十幾歲,卻有不符合她年紀的高中生外表,被人強行擄走,施打胰島素,這一切都直指最近一起驚人的殺人案件。

  靜默無法靜默。

  「連續殺人狂嗎?」她咬著牙,冷聲問。

  武豪豪輕輕地點頭,無力伸出的小手被乾歌緊緊的握住。

  「隊長要求我去,如果我不去,我猜她會找若水幫忙,不行的,若水有氣喘,乾歌,你會擔心。」

  聞言,乾歌用力一拳砸在邊櫃上,狠瞪著靜默。

  就算和單雙一起長大,知道她的情況特殊,但這種把人當棋子的做法,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靜默,小雙呢?」

  靜默並沒有被男人粗暴的舉動嚇到,只是她的五指不由得扣住了身旁的薛仲慕。

  這已經不是替身任務,害武豪豪被人監禁,有性命危險,並且不讓她知道,這已經不只是任性妄為而已,單雙打算將她蒙在鼓裏。

  「我也想知道她在哪里。」靜默冷聲回答,溫度低得如南極冰暴發威。

  一觸即發的憤怒在病房裏悶燒著,薛仲慕的心思如雲流動。

  不知輕重和輕蔑人命狀似接近,但就如魚與海豚雖然相像,卻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他無法容許這種事情,偵十隊的麻煩愈惹愈大,每次都是不顧法令的行為,好似即將要導致更大的、更難以想像的災難。

  「武警員,請問你是如何脫困的?」

  看起來很糟糕,但精神意外不差的武豪豪在枕頭上滾動她的小腦袋。

  「我揍了他,」她笑了起來,「那個人因為我一直反抗他而拔了我一根手指的指甲,雖然我看不清楚又渾身沒力,但我還是刮傷了他的臉,再補給他一拳,之後的事情我記不太清楚,只知道我一直跑,然後被一個聲音很好聽的男人扶住,再來就遇到你和副隊長了。」

  薛仲慕眸光一凜,還想要再追問時,乾歌已經霍地站起,態度強硬。

  武豪豪是為了保護若水而去,讓他失去理智,「我不管小雙說什麼世紀災難,你們全給我出去,否則後果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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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趕到病房之外,靜默定定凝視著薛仲慕,莫名的思潮湧現,有個念頭在成形,但冷靜再冷靜,還是暫且理不出頭緒。

  可是,她很確定一件事情。

  「通報你的人是誰?他有辦法救了豪豪,就一定知道兇手的身分和位置。」雖然不是負責這起案件的警官,但她無法視而不見。

  薛仲慕要知道就好辦事了。

  「我不知道他是誰,都是他主動聯絡我的……」

  薛仲慕的話還沒說完,一陣清脆的聲音貼地而來,靜默連忙轉身,那是接到電話趕來,必然身在風暴中心點,豔麗絕倫的單雙。

  偵十隊的萬魔之王笑容詭異。

  「喲,原來你這通靈狗仔也有搜尋不到的消息啊!」單雙笑吟吟地挖苦著。

  又是不痛不癢的聲音,她居然沒有先問武豪豪的情況如何!

  但搶在一把怒火中燒的靜默前,薛仲慕先開口了。

  「單隊長,又是你的命令嗎?這一回是無視屬下安危,任她身陷虎口嗎?」

  薛仲慕的指控依舊強而有力,但單雙眼角一挑,笑意盈眸。

  「沒有人會笨到和你薛仲慕自曝內幕吧!」

  薛仲慕冷笑一聲。「不過,你沒有否認。」

  單雙眸中隱約閃過光芒,神情一轉,狡猾絕頂,毫不隱藏,讓人無法明白她在打什麼主意。

  「明人不做暗事,我不否認。」

  靜默的火山爆發了。

  她原本還有一絲期待,期待她會加以否認,否認她做出如此無情的指示,要豪豪去送死,她的內心有一個部分徹底的破碎了。

  「隊長,你太過分了!」

  看見靜默也抓狂了,單雙不以為忤,纖手輕揮。

  「靜默,先把這只狗仔弄走,跟我進去詢問案情,我要知道這個案子背後是否有陰謀。」

  靜默一口氣不吞忍不行,她望了薛仲慕一眼,男人有所決定一般,不待她開口便自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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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分鐘後,靜默舉起佩槍,退掉保險,瞄準乾歌,雖然她也氣得想宰了單雙,但職責所在,她不能不保護單雙。

  「乾歌,退後!」

  對著槍口,乾歌次次吞忍,這一次,他差一點點就要在無所覺的情況下失去豪豪,忍無可忍。

  「靜默,讓開!」失去理智的男人粗聲吼著。

  無視眼前兩人正為了她只差一步就要大打出手,萬魔之王仍笑得一臉人畜無害。

  但不管單雙多麼過分,靜默身為員警就不能放任不法情事發生,乾歌不是一般人,武學造詣驚人,該死的單雙大難當頭還不拔槍,讓自己等於一隻腳踩在鬼門關裏。

  失了先機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靜默凝聲大喝,瞄準的目光不敢移開。

  「乾歌,我再說一次,退後!不要質疑我開槍的決心!」

  「副隊長,乾歌,住手……」

  恐怖平衡成一直線,在病床上剛合上眼的武豪豪張開了眼睛,發現情人和兩位兩上司一觸即發,虛軟地出聲阻止。

  比起方才的好精神,明顯虛弱的語氣讓乾歌不得不回到病床邊。

  靜默下意識的吐了一口大氣,垂下槍枝卻沒有收起,繼續介於乾歌和單雙的中間充當緩衝物。

  被人好生保護著的偵十隊隊長,妖嬈的立在病床尾。

  「好孩子,豪豪,我就知道偵十隊徒手破壞力最強的你一定能逃出來。」單雙信心滿滿地道。

  聞言,靜默努力吞下到口的怒火,好不容易才忍了下來。

  她在等,她在等一個合理到足夠讓她捍衛這女人的充分理由。

  而一旁的乾歌更是怒不可遏。

  對於殺意極度敏感的武豪豪努力的抬起小手,「乾歌,不要!隊長有她的理由……」

  在武豪豪的阻止下,乾歌心有不甘地收手。

  單雙什麼都不管,注意力始終在武豪豪身上。

  「豪豪,我交代你去調查的事情,報告。」單雙凝聲問,收起玩笑姿態。

  靜默眸光一凜。單雙私下要武豪豪調查什麼?

  武豪豪努力的坐起,依在乾歌的懷裏,「我的調查結果是否定的。」

  靜默眯細了眼。什麼事情否定?

  她沒有疑問太久,單雙仿佛解答她的疑惑一般又開口了。

  「我再問一次,豪豪,關於總統之子謀殺案,真的和連續殺人狂沒有關係嗎?」

  這問題一出擲地有聲,如驚天雷,震得靜默無法言語,魏局長交代過要瞞天過海,尤其不能讓單雙知道,為什麼她搶先一步知道,而且已經行動了?

  「隊長,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她管不住自己的嘴,驚問。

  聞言,單雙淺笑。

  「我的情報網,比起警方的不知道強大多少倍。」隨便說了個理由打發靜默後,她轉回病床,聲音放軟了幾分,「豪豪,回答我。」

  已經快要不支閉眼的武豪豪,強打起精神。

  「我被擄進去之後,已有兩名受害者死亡,被關在一個密閉、聽不見外界聲音的大房間裏,那裏還有一個少年,據他的說法是曾和第二名死者有接觸,言談過程中,經過整理,連我在內合計只有四人。」她抬起臉,神態著急不安,「隊長,請快點去救他。」

  單雙頷首。「豪豪,你做得很好,接下來,你就安心的在這裏養傷,我會安排最好的醫療給你,那名少年的資料我會轉給偵一及偵四隊。」

  語畢,得到最想要的情報,單雙轉身,俐落離去。

  看著單雙的背影,始終被當成局外人,靜默只遲疑了一會兒,再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武豪豪,她念頭一轉,邁步追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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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10: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不想在事情發生後才來後悔。

  靜默扳住美豔上司的肩膀,強迫單雙停下不知要前去何方的腳步,看著單雙吃驚於她不顧職場倫理的行徑,她豁出去了!

  「單雙,你到底在計畫什麼?」她沉聲問。

  聞言,單雙的神情嬌美如昔,沒有半點陰影籠罩,輕鬆如同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靜默不是第一次感覺單雙有事隱瞞她,但這是第一次她完全看不透單雙,她仿佛就像一潭墨,深沉得探不著底,聯手只要一伸進去,便會再也看不出原來形體。

  單雙驀地笑了。「我也沒有笨到和你靜默自曝內幕。」

  靜默的手指緊扣了幾分,她早就發現憑單雙的身體,連要甩開她的手都有困難。

  「我是偵十隊的副隊長,我有權利知道,」她堂堂迎向那狡猾的女人,「你再繼續胡來,要是有個萬一,徒讓親者痛,仇者快,什麼價值也沒有。」

  單雙笑得更豔、更嬌。

  「皇帝的人馬以外,天王的人馬也動了,我就知道你是探子……」

  「現在不是我是誰的問題,而是你的問題,單雙,你今天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靜默直接插話打斷單雙,不讓她又把話題岔開。

  單雙挑眉。「我交代清楚又如何?」

  靜默咬了下嘴唇。

  之所以會遲疑,是因為那一瞬間,她沒把握能夠承擔她所說出來的實情。

  但是也不能就這樣放任單雙下去,坐視不管。

  「視情況而定,若是你又打算亂來,我會阻止你,用盡全力阻止你。」

  單雙冷冷一笑。「我還以為魏魁揚的愛將能有多大的能耐,沒想到你在我身邊兩年多的無能還打算繼續下去啊!」

  無能兩字如尖刀,插在耳膜上,靜默突地也跟著笑了出來。

  氣過頭不知該怎麼發洩,反常地大笑,乾笑了幾聲後,她喘著氣,「如果你正經的查案、辦案,我有必要處處當你的煞車器嗎?」單雙這輛暴沖車的油門卡到底壞死,壓根無法減速啊。

  單雙質疑地回望,兩個堂堂正正對決的女人,目光在空氣中幾乎擦出火花。

  「面對沒有行事規則的敵人,我也沒有必要被法律拖垮,那就是我的做法。」她頓了頓,像在算計什麼,「若你不甘心只當個煞車器,那你就用你的辦法去查自己想辦的案子,不要來礙手礙腳的。」

  靜默真的想殺了這個製造社會問題,還處之泰然,視為天經地義的偵十隊隊長,但是武豪豪的虛弱蒼白模樣又浮現在眼前,耳邊響起了薛仲慕批判單雙個法手段的抗議。

  她知道單雙軟硬不吃,但眼下她想試一試是否一個人能鐵石心腸到什麼都個管的程度。

  「單雙,聽我的勸,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如果真的有任何違法事件,那偵十隊就光明正大的進行偵察,沒有必要你一個人亂來,把事情搞得面目全非,搞不清楚到底是警方濫權或是正常執行勤務罷了。」靜默放軟了姿態,試圖說服眼前城府極深的女人,希望她能開誠佈公。

  單雙的神情依舊。「告訴你,依你的無能,一點用途也派不上。」

  靜默眼前一黑。

  她都已經如此低聲下氣,但單雙又是一句無能丟了回來,但在她還氣得無法反應之時,單雙像是嫌不夠似的又說了下去。

  「偵十隊的每個人都各有用途,各自破獲了重大的刑事案件,也許在事發當時我的做法過當,但事後證明全都是危害社會的大案,可是在所有人之中,唯有你靜默從頭到尾沒有表現,拿公僕的薪水坐辦公室填表格,試問社會又何必花錢養你當員警呢?身為公務員的你表現可圈可點,但身為員警的你則是完全不及格。」

  靜默無言以對,單雙說的不無道理,她扣住她行動的手指不情不願,但不得不地鬆開了。

  得到自由的嬌豔女人像個勝利者,看著屬下的挫敗。

  「靜默,要是覺得不甘心,或是你乾脆認定我是個犯罪者,已經對社會造成危害,那麼你就來追捕我!否則,選擇成為我的共犯,拋棄你那名為守法,實為怕事的堅持吧!」單雙殘忍地道。

  靜默撇開了臉。「我做不到,就算這種種的限制很妨礙行動,但員警握有特權,我相信這些限制有其必要,才不至於危害到平民百姓的權利。」

  單雙噗哧一笑。「那若沒有危害,你就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嗎?」

  靜默沒有點頭。「事情還沒發生,所以我不回答這種假設的問題。而且通常都會造成危害,並非如你所想的不痛不癢。」

  單雙挑起眉,眸光閃爍。「那麼,我問你一個選擇題,是一條人命寶貴,還是兩百萬條人命比較貴些?」

  靜默深呼吸,回過臉來。

  事件可以有輕重緩急的分別,但生命卻是獨一無二的。

  「身為一個員警,我不能比較人命的價值,否則心中的水平線就會歪掉。」

  單雙笑了,轉過身,頭也不回。

  「你的人格我很欣賞,可是啊,你的這種軟弱特質是無法面對隨時必須選擇的災難現場的。」

  靜默看著那漸行漸遠,勇往直前,沒有懷疑的背影,有一絲羡慕湧起,但是人各有志,她知道她和單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她無法模仿她頑皮表像下的強烈冷酷。

  不過,這也不代表在這場戰役中她已經棄權了。

  「也許吧,可是我相信在災難發生時,我的沈著、絕不一意孤行也不會禍上加禍。」

  靜默沒有聽到單雙的回答,也沒有看見凝在她嘴角的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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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義憤填膺讓思緒快如閃電,但在敲完最後一個字之後,薛仲慕卻頓時失去了將它寄出去所需要的最後一滴慷慨激昂。

  偵十隊的做法絕對是錯的,程式不義達到的目的無法使人心服口服,而更別說在其中,若是有任何一環失誤,將使無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

  員警和軍隊不一樣,沒有合理的傷亡這件事情,但單雙的做法是雙面刀。

  正如她使用無限資源辦案得來的成果,也等於在制度內資源不足的問題被繼續漠視,一點都不值得誇耀。

  這一回,不單是做法惹人非議,將屬下的生命安全當成兒戲也絕不足取,若沒有第三只眼提出嚴正的指責,未來所有的員警單位有樣學樣,員警肯定變成白道流氓。

  他的自尊,他的記者天職,無法對這樣不公不義的事情視而不見,而且這不是單純的單一事件了。

  但他為什麼不按傳送鍵,又選擇在家裏而非報社打稿,將逼在眼前的新聞隱藏下去?

  早報的截稿時間,最遲至遲都不能超過十二點,只剩下二十分鐘的此刻,他沒有時間遲疑。

  但他知道只要一寄出去,後悔就會卷住他的心。

  她和偵十隊是分不開的,她一定會受到衝擊。

  後悔的理由他很明白,但是那個女人能明白他非這麼做不可的痛心嗎?

  必要之惡和愛她的心在拉扯,到底該不該傷害自己所愛的人,還是相信她會明瞭自己的職責所在,一如她所重視的偵十隊……他沒有答案。

  或者,講得更悲哀一點,他不相信她會選擇自己。

  公私分明只是一句口號,工作過的人都明白公與私不但沒有一條明確的分界線,生理和心理也全都混在一塊,無法割除。

  她是個重視工作,把工作也等同自己的女人。

  在凝重空間的一角,原本維持絕對肅靜的丁婷兒,在確認看到新聞稿最後的句點之後,偷偷摸摸地溜近。

  原本是因為昨天沒有打掃要利用今晚完成,怎知道弄得差不多要走人時,發現大哥一臉罕見嚴肅的回家,一坐下就手指飛快,可反常煩惱的表情她從未見過,因為擔心,所以她留了下來。

  「仲慕,稿子有什麼問題嗎?」丁婷兒輕聲問,不復平常沒大沒小的姿態。

  薛仲慕不知該點頭或是該搖頭。

  他的心好亂,而且他從沒有如此忐忑過,在他決定了尊重靜默的決定之後,他同時決定以某種不聽不看的心態,捨棄偵十隊這條線。

  很孬,很無力,但這是他的選擇,一方面是沒有了過去那種遊戲的心情,二方面是他知道繼續接近偵十隊,她還是會找上他理論。

  想放棄反而靠近,但是這一回他卻是藉由她,又接近了偵十隊最大的亂源一分……而他無法放棄他的天職。

  「婷兒,別再問了。」

  薛仲慕一咬牙,按下了傳送鍵,瞬間,就失去了回頭的機會。

  他們勢如水火,只要他是記者,她是偵十隊副隊長,這個互相仇視的情況就永遠不會消失,無論他再怎麼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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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靜默卻是一夜沒合眼,除了回病房繼續問案,安排武豪豪的事情,聯絡刑事警察局主辦的同仁來接手,等想起時間這回事,天已經快亮了,回家洗個澡,換件衣服,吃一點容易消化的東西,就再度準備上工。

  她心想早晚有一天會過勞死,領國家慰勞金,但還是熟練地掌握方向盤,腦子被大大小小的線索盤據。

  這案子要理清頭緒,非得要切分成兩部分來看才行,第一層是戀愛狂連續殺人,第二層則是總統之子謀殺案。

  依照武豪豪的說法和她出現之處,兇手無疑是藏身在陽明山區,但那一帶遍佈著有錢人的別墅,要追查起來並不容易,訊息等於無用,這個兇手真是個小心的人,行為克制而謹慎,會使用一般人不會挑選的注射針劑,身分和地位確定是中上或上流階級,有著不錯名聲的那種人,再來呢?

  更麻煩的是,還有一個受害者生死不明。

  而另一個層面,也就是總統之子命案比較棘手,不知道她推測的對不對,但她隱約覺得事情不單純,好似有個陰謀在進行中。

  單雙說溜了嘴,在她急著趕走薛仲慕時,她脫口而出的陰謀兩字露了餡,然後她的玩笑話又再露了一次餡。

  犯人不明,但她知道目前連單雙在內,有三派人馬狀似在追查連續殺人案,但內裏是總統之子命案。

  皇帝的人馬,無疑是指直屬總統府的國安系統,而她被歸在天王的人馬,指的是魏魁揚,還是比魏魁揚更上面的層級?

  再上去,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警政署署長,全臺灣只有兩位三線四星警官之一,前任傳奇刑事警察局局長——帝清拓。

  如果他們最終都在偵辦總統之子命案,而不是戀愛狂連續殺人,那麼殺了總統之子有人在移花接木就是完全確實的推論了。

  陰謀愈來愈彰顯它的形體,像滾雪球般變大,而單雙又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偵十隊近來多事,是否有關?

  這兩個案子都和靜默沒有直接關係,但她一點也靜不下來。

  是好奇,是想爭一口氣,還是無法冷漠?或許全都有一點,但還有一些不單純,她私心想改變單雙的看法,而開始分析這個案子。

  單雙辛辣而嚴厲的指責猶在耳畔,靜默不記得上一次不顧一切也要將案子弄個水落石出是什麼時候了。

  被紅燈擋下,靜默在思考,嘴角卻不由得微揚。

  改變是由單雙按下按鈕,卻是因為另一個人而產生,是他讓她不再漠視己身之外的事物,從理解他為何想要她開始。

  猛然間,前一夜薛仲慕的心跳聲好似在耳邊,咚咚咚的震耳欲聾,牽連著她的心,也怦怦怦的狂跳,失控。

  他剛硬的作風,手足無措的可愛,過去那名為要脅但笨拙的接近,讓她的心被慢慢的吸引過去。

  他絕對不是個標準的好情人,但是他是個危險卻使人著魔的恐怖情人。

  不過,立場調換了,她感覺自己反過來,不知何時對他產生了需求,她想要他。

  想要那個人,想要理解那個人,想要再多一點,再接近他一點,主動的將手伸出去,擁抱他熾熱悶燒的溫度,染上一身野火,再也不冰冷。

  然後,在溫暖起來之後,自然而然的轉化自己的態度,去溫暖那個燃燒了自己的男人,去回報他執著的戀心。

  一個人燃燒太寂寞了,所以兩個人一起燃燒吧!

  她的情感有了名字。

  綠燈亮了,靜默回過神,放開煞車,踩下油門,從容地向前直沖,正如同她內心的決定一樣。

  這個時候的她並沒有料到在一個小時後,會在辦公桌上看到南十字星報頭版鬥大的標題,而愕然失聲。

  刑事警察局偵十隊犧牲屬下,不擇手段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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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個小時後。

  薛仲慕煩躁地按著門鈴,說不清內心有多失落,有多絕望。

  來應門的靜默淺淺笑著,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我猜你今晚會過來,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她語氣輕揚地說著。

  隔了七天,再次踏進她燈火通明的家,他冷著臉尾隨,陣陣的菜香撲鼻而來,還有抽油煙機運轉的聲音。

  靜默的心情好像很好。「我知道你喜歡口味重,分量足,所以我今天做了照燒豬排,燴白菜心,幹燒……」

  從未有過的輕軟聲音比針還銳利,薛仲慕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開口阻止了她。

  「你沒看今天的報紙嗎?」

  這是第一次在爆偵十隊獨家頭版新聞後,薛仲慕沒有等到靜默來興師問罪,直到下班時間,他期望解釋的心情完全落空,他才恍然發現已經剛剛好過了一個星期。

  靜默眼裏的笑意消失了,轉身關了火,關了抽油煙機,關了水龍頭,抽了紙巾擦幹手,徐緩走了出來。

  就像按下停止鍵,不管歌曲演奏到何處,強硬將其中斷一般。

  她迎向了薛仲慕的眼,不哭也不笑的臉讀不出情緒。

  「為什麼要在我打算無視這件事的時候,特地將它提起?」她是刻意要裝成這件事從沒發生過。

  因為她小小的戀心才剛萌芽,不想將它連根拔起……

  薛仲慕苦笑,覺得真是自虐。

  過去仍歷歷在眼前。

  如果她真的能夠無視,為什麼又要欲蓋彌彰地回應他的喜好?雖然不會櫃絕,但也絕不主動,她的個性和行為模式,他很瞭解。

  她為什麼不願去瞭解他,去瞭解他為什麼這麼做,去瞭解屬於他的光榮和他的驕傲啊!

  「為什麼不能提?這是不應該討論的話題嗎?我們之間永遠有個偵十隊,不拿出來好好談一談嗎?」

  靜默憤然丟下紙巾。

  她不喜歡火藥味四溢的生活,那太傷神了,他為什麼不懂?

  「為什麼非談不可?每一次都吵起來,能令你很開心嗎?」

  薛仲慕的確開心不起來。「你從來不是個畏戰的女人,為什麼要在此刻回避這件事情?」

  瞭解我,是件那麼困難的事情嗎?

  如果你不想瞭解我,那為什麼連讓我經由吵架,這個最下等的解釋機會也不給我呢?

  和我吵啊!為什麼不和我開誠佈公的吵一架啊?

  靜默不想說話,事實上,面對男人的逼問時,她內心為了掩藏什麼而起的怒火開始翻燒。

  但是她愈是想逃避,薛仲慕愈是不想放過她,緊緊的扣住了她的雙臂,逼她面對他。

  「為什麼不問我基於什麼理由報導偵十隊?」

  靜默咬牙不語,讓薛仲慕幾乎失去理智。

  「你承認偵十隊的所作所為有錯,所以沒有辦法辯解了嗎?」

  靜默抬起眼,直直的瞪視他。

  「我不想談這個話題,一點也不想,薛仲慕,我今天不想吵架,如果你聽懂了,乖乖坐下來等開飯;要是你執意要吵,就給我滾出去。」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的說。

  薛仲慕聞言,笑了,苦苦地笑了。

  他想起了時限和結論,還有他要尊重她的最後決定,只是他沒想到,連最後的最後,他和她仍得如此冰火不相容般地對峙著,就像恨了彼此幾輩子一樣。

  「滾出去,這就是你最後的決定嗎?」他多想殺了自己,阻止這內裏痛到發顫的痛苦,「七天了,你想清楚了嗎?」

  沒料到他會提到這個,曾想過要漠視這件事,當它不存在的靜默,突地無法應對,愣住了。

  但方才兵對兵、將對將的針鋒相對,讓她拉不下臉來吐露她那脆弱而又膽小,柔軟、容易受傷的戀心。

  而且讓她更生氣的是,他為什麼非要這樣激她不可?

  「你來我家是要追問這個的嗎?」那她主動去找他,特意故意忍住羞恥心靠在他身上的舉動,他都不當一回事嗎?

  薛仲慕的心像是快要停止,他澡呼吸。

  沒有交集,永遠也無法理解,他不能不愛,但是路再長也有盡頭,他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我說過,七天後我要得到你的結論,」如果她不能理解他,那他又何必等到非得恨她不可才離開,他希望至少能夠留下愛她入骨,曾以為絕對是好的感情回憶。「不想和我吵,就告訴我你的結論。」

  期限由一個月,兩個星期,最後縮到七天。

  靜默一想起,不禁悲慟,但她不要哭,她不想示弱。

  愛人為什麼會這麼痛苦?當她大躍進式的愛上他的時候,他卻是更急於想要拉開和她之間的距離。

  到底她還要做到什麼程度,才能讓他瞭解,她是捨棄了多少的自尊來承認自己愛上他、戀上他呢?

  還是他永遠也不會瞭解,還要繼續這樣急切的想要離開她呢?

  她做了多少努力,他根本沒有看見!

  「你這麼想要最後的結論嗎?」被憤怒蒙蔽了心,看見薛仲慕揚著殘忍的笑,靜默冷聲問。

  薛仲慕大笑了起來。

  說真的,他如果再不笑,恐怕就會哭出來了……

  「我和你之間什麼都不可能發生,快一點說吧!」然後他想逃離這個地方。

  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錯?

  為什麼一發現愛,便緊接著是絕望?

  靜默已經無法思考,只希望什麼都不要聽,什麼都不要看,她不想要再更心碎,因為心已經不可能更碎了。

  她的心裏,下起了滂沱大雨。

  「你這個混蛋,男人真是自大自私又任性的生物!」

  薛仲慕笑著點頭回應,「對,我是自大自私而又任性的生物,但是,」他灼亮的眸光一閃而逝,語氣也跟著轉變,無比的苦澀,「至少在這個關係裏,我受了傷,而你依然毫髮無缺。」

  語畢,男人轉過身,頭也不回的步出。

  在他身後,大門用力地在靜默的眼前關上。

  靜默還以為自己會哭,但她舉起手,卻沒有碰到任何液體,她也以為自己會痛苦,但她沒有,徒剩空茫。

  連同胸口都空了,如果用力拍擊,只會發出仿佛打在空無一物的寶特瓶上的空洞聲響。

  她眼睜睜地看著薛仲慕當著她的面,把他的心門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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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1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手機在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失去時間的感受,靜默一臉茫然,不願相信一切已經結束,神智不清地發呆,直到響了又停、停了又響的手機吵醒了她。

  不生氣,不抓狂,她好像就會馬上崩壞,變成掬不起的沙。

  她拿起手機,恨恨地砸爛了它,然後蹲在地上,抱住了頭,臉扭曲著,想要大叫,但張開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牙關打顫,好像整個人都空了,被挖走了一樣。

  家用電話接著又響,她也拔掉了插頭,洩恨似地將它摔在牆上,但在書房裏的分機卻沒有停止,逕自大鳴大放。

  因為和電腦事務機等東西接在一起,靜默一時無從下手,同時也看見了來電顯示。

  陸志一三個字綠光閃爍,像是黑暗中的一盞燈,一丁點微熱的星火……她不由得伸手,拿起了話筒。

  「志一,志一。」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喃喃念著好友的名字,但在內心,她喚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另一個她只聽過別的女人親熱地喊,自己卻沒有,也不再有資格喊的名字。

  仲慕、仲慕……

  光是想到而已,兩行眼淚突地就滑了下來,再也無法忍耐,靜默抱著話筒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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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刑事警察局媒體公關傳來的記者會即刻要召開的訊息,記者公關室內的記者們,提著攝影器材還有筆記型電腦,個個跑得比飛還快。

  記者會新聞稿內寫著警政署署長的次子,帝百計,擅長西洋劍的小國手,像要將員警的顏面全丟光一樣的確定被連續殺人狂拘禁,雖然經由可靠的消息來源,在二十四小時前他還活著,但現在生死不明。

  因為有個「可靠的消息」的字句,對文字非常敏銳的記者們急忙推測著偵辦有相當大的進展,可能將要破案或發佈嫌疑犯,加上昨天又被南十字星報爆獨家頭版,落了個被上頭狂盯的下場,所以不能怪他們發了瘋般,排山倒海往召開記者會的會議室撲去。

  陸志一看記者們跑得差不多了,便從監識科走向記者公關室,一進門,煙霧在兵荒馬亂的東倒西歪辦公傢俱問彌漫,只剩一個叼著煙貢獻廢氣的陰沈男人,與其說老神在在,不如說是胸有成竹的打著字,完全不受影響。

  最可怕的是記者會才剛召開而已,但是他仿佛已經知道被封鎖的消息是怎麼一回事了。

  陸志一反手落鎖。

  「待在靜默的身邊,我以為你肯定會把煙戒掉。」他輕快地說著,打趣般特別在兩個字上加重語氣。

  那人沒有反應,連眨一下眼也沒有,不動如山地繼續打著字,決定搶在中午十二點半,晚報截稿時間前趕出來的模樣。

  不過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把他當空氣的態度,洩漏他的真正心情應該相當動搖。

  陸志一如此一推論,繼續說下去,「昨天有一個女人,哭得很慘呢!」

  他短短的話句斷在這裏,不意外,看到那應該很專心的人頓了一下,但隨即那人又一副沒有影響地繼續工作。

  陸志一還滿想笑的。

  刺激那人,惡作劇的物件是他,他滿心喜悅,無比愉快,和拿到夢幻版的十六分之一人偶時差不多快樂,真爽。

  「放心,我沒去陪她,更沒用身體去安慰她。」

  這話一出,他總算被人正眼狠瞪了一眼。

  如果眼神能有溫度,他可能已經被燒化成灰了,不過,好加在,他還是好好地站在這裏,可以繼續惡搞薛仲慕。

  陸志一挑釁地報以一個優越微笑,備感樂趣地打量著對手,接著進行他的分析,就像他素描出罪犯的心理狀態一樣。

  「天王狗仔薛仲慕,比阿拉斯加野狼還可怕的生物,明明應該在頭上貼上惡犬勿入,」他笑吟吟地看著臉色鐵青的男人,「但是不知是怎麼的,卻像只被人撿回家的可憐流浪狗,只為了討女主人歡心,成天愚蠢地搖著尾巴,努力地隱藏自己的欲望,處處配合著女主人的喜好,既不敢亂叫,也不敢隨地大小便,提心吊膽地看人眼色過著每一天,一心只求女主人有一天能夠慈悲心大發,可以朝著它笑一笑,摸摸它的頭……」

  一台筆記型電腦倏地往陸志一砸來,因為還連著排線,所以偏了幾公分,擊中他肩膀旁邊的門板,發出輕微爆炸聲後重重落下。

  他挑起眉。「我可不像靜默願意放過你,雖然是監識科,但我也是警宮,在刑事警察局裏襲警,別以為全國的員警會放過你。」

  薛仲慕倚坐在身後辦公桌上,臉色不復方才發怒時的失控雷霆樣。

  「沒有證人證物,各自表述,我們誰會被相信,還沒有定論。」他冷聲道,雲淡風清。

  「也對。」陸志一點點頭,並不否認這個社會瘋了,一味的講求證據,是非不分的情況也很常見。

  但是他那一副勝利者的模樣,看在薛仲慕眼裏,仍然相當不是滋味,但是他也不能自欺欺人。

  他的心像颱風來襲時的動搖。

  「有事嗎?」他佯裝不甚在乎地隨口問。

  陸志一奉上微笑。

  他知道自己很狡猾,因為確定薛仲慕不是個白癡,所以他才抓緊機會來此,而不是把這個可能失去理智的危險男人約出去談。

  「沒有事啊,來找你純聊天,培養友好感情,」他不顧男人的臉色有多想殺人,自顧自的說了下去,「畢竟愛過同一個女人嘛!」

  聞言,薛仲慕眸中的痛苦一閃而過。

  「特地來戳人的傷疤嗎?同為男人,我看不起你,你的品行真下賤。」

  專心注視自然沒有錯過他受傷的一幕,特地來囂張的陸志一又開心地點點頭。

  「的確,我的個性很差,既無法把任何女人擺在第一位,又是一個絕對被愛主義者,要別人把我當成唯一,」他頓了頓,看著薛仲慕仇視的雙眼,接了下去,「所以我才羡慕你,羡慕你能夠愛她愛得那麼專一,那麼卑微,那麼不求一切。」

  靜默和他是同一種人,都不是奉獻型的人,因為瞭解她,因為很愛她,不願意委屈她為了自己改變,所以他擴大了他的特殊行徑,逼得她受不了提出分手。

  他不要靜默有一天怨他,怨他為什麼心裏貪婪地還有一堆超現實存在的珍貴女神。

  大部分女人,尤其是靜默,需要那種只能看見她一人的男人。

  而他陸志一做不到,但是薛仲慕做得到。

  一下將他貶下十九層地獄,一下又說羡慕他,薛仲慕有一點混亂了,但在他詭色的笑容底下,又似乎不是只是單純來嘲笑他……

  就算是好了,他也已經沒有力量抵抗,他被靜默的無情卸甲,任何和她有關的事情,都足以讓他一想起便又心痛一回。

  「陸志一,你到底想怎麼樣?」特別是這個擁有靜默的信任的男人,他光是看到他,都想吃了他,看看能不能得到他的福分。

  陸志一不由自主的退了幾公分。

  他第一次看到這麼恐怖,接近犯罪者的眼神,那些被害者,生前最後一眼,所看到的或許和這相去不遠。

  「不想怎麼樣。」他笑著道。

  被人當成傻子耍,一再燃起莫名的希望,薛仲慕抓狂了。

  「滾出去,不然我就殺了你!」

  陸志一舉起三根手指。「襲警,要脅,暴力恐嚇,三條罪,你記者的生涯已經結束了。」

  對方愈是冷靜,薛仲慕愈是無法冷靜,他幾乎就想要衝上去,將那個男人的笑臉撕下來。

  「無所謂,我不在乎!」

  陸志一歪頭。「既然不在乎,又為什麼要用報導傷害她?你應該很清楚偵十隊對她很重要才是,你報導前為什麼不先知會她,和她討論一下?」

  三言兩語將自己打得無力回應,薛仲慕撇開了臉。

  「這是我的工作,我不能每次都顧慮……」

  「方才能說不在乎,現在這麼說不是自打嘴巴?」

  「我……」

  「勸你不要說出小孩子才會說的逞強話,你一定會後悔。」陸志一高高在上,旁觀者清地說。

  薛仲慕第一次被人辯得失去語言能力,他看著陸志一,真的不懂他究竟想要幹什麼。

  「你……」

  見一句打一句,陸志一再度搶話。

  「如果弄不清楚我為什麼來,就別亂抱希望,我可不是來扮演施恩的聖誕老公公,我是一個男人,而且曾經被靜默視為男人愛過。」

  薛仲慕被激得有苦難言。

  許久——

  「你說過你無法視靜默為唯一所愛的女性。」

  陸志一點點頭,毫不隱藏地大笑。「對,但是一個需要被專一愛著的女人,經過幾年寂寞的折磨後,冰冷而又無助,每一個人都會放棄莫名的夢想,轉而擁抱真實的存在,縱然那存在抱了更冰冷也顧不了了,因為她再也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活下去了。」

  看著雙眼灼亮的薛仲慕,他思考著他是否真能這麼輕易的就放手,他愛得是否不夠義無反顧,舉起五根手指。

  「只要五年就夠了,以我在靜默心中的地位,我相信我能再次得到她,心甘情願的她!」

  陸志一自信十足的話語,如同一道雷打在薛仲慕的心上,剝奪了他的行動能力,只能不甘心的看著他瀟灑的離去。

  他握緊了雙拳。

  為什麼他這麼的愛她,卻不能得到她?又為什麼那個人不夠愛她,假以時日又能擁她入懷?

  但是建構起他這個人存在的自尊,尚在和澆不熄也撲不滅的戀焰拉扯著,將他整個人弄得支離破碎。

  捫心自問,他放棄不了靜默,但他也放棄不了證明他存在意義的工作,所以他沒有辦法追上去痛毆那個可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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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討厭安靜的偵十隊。

  靜默仰著頭,按著眼角,雖然她是怎麼也不可能在大庭廣眾前哭泣,但昨夜大哭之後,她反射動作地想阻止故障的淚腺胡亂分泌。

  整個人像身處在火爐裏頭,渴望沁心的涼意,很是空虛,只能擁緊自己的身體,讓自己能夠站立。

  爸媽走了,陸志一聽到她胡言亂語之後,卻不明不白地掛了她的電話,不給她依靠,讓她體認正因一個人才要更堅強、更勇敢。

  她已經沒有能夠安心的避風港了。

  因為這樣想,所以今天還是硬撐著來上班,一路上看到她的同仁,即使是認識的都回避了。

  她不在乎眼睛有多紅腫,早就傷心到無法在意別人的視線,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她已經什麼都不想管了。

  身為警官,看到新聞稿,明瞭在武豪豪口中的最後一名受害者,居然是署長的次子,也無法讓她的心情起伏。

  好像大海不再潮起潮落,心也死掉了,但是很奇怪的,為什麼死掉的部位還是會好痛好痛呢?

  曾經就算痛苦也快樂的體悟,只是讓現在的自己更可悲而已。

  如果可以死掉去見爸爸媽媽,被他們緊緊地抱著,該有多好啊!

  但外表強悍、內在懦弱的她做不到那種傷害身體的行為。

  那種行為,也讓她和罪惡畫上等號。

  於是進退兩難,動彈不得地痛苦著,持續著胸口明明空了,還是冒出鮮血的痛苦著。

  能不能不要愛了?

  把手放開,把心放開,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面無表情的靜默突地用力地按住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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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痛苦,日子還是要過,生活沒有變,也不會變,就像太陽下山明朝還會升起一樣。

  靜默沒有事情可以做,不像偵一到偵九各有職掌,只要不去主動招惹案件,偵十隊還沒到中午就已經可以準備泡茶,從一斤十幾萬的烏龍到天蜜、玉井、亞芬葛洛都有,而到了下班時間,馬上就可以走人。

  平時的忙碌全都是自找的,但是今天,就只有今天,她無心多逗留在這份令人又愛又恨的工作一秒。

  她沒有遲疑地離開,將一切都拋在腦後,去百貨公司附設的大型超市採買日常生活用品,用一堆細微的瑣事麻痹自己,最好是眼花撩亂。

  她要自己好好的活下去,但她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拿了什麼東西,到結帳櫃檯全推給結帳人員後,才發現她只有挑選食材,一大堆和一座小山一樣,一個女性還沒吃到一半,就會全數過期腐敗的量。

  她發現收銀員一臉害怕地看著自己,才發現自己像個瘋子一樣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只因為她不笑不行。

  為了一個已經退出她的生命,再也見不到面的男人大肆採買食物,比小丑還要可笑。

  她失控一般地別開臉,空洞,但是用力地大笑著,嘲笑著自己,待笑到肚子痛了,她才失神地抬起頭,目光正好停在美食街的電視牆上。

  新聞場景是一艘豪華的遊輪,報導一個進行中,為了喚起對糖尿病重視所舉行的慈善晚會,而身為遺傳性病友兼晚會主辦人的知名企業家站上了舞臺,舉起香檳致詞。

  一切都很浮濫,用錢砸公益之名,但是這一頓排場省下來,就不知道可以做多少好事的虛華。

  但靜默的目光由無神到凝聚,下一秒,炯炯發亮。

  那個人的臉上有著即使遮掩仍舊明顯的暗色刮傷,傷痕很新,她這種長年在受傷的人,知道這種傷口一定是三天內受的傷。

  那男人見有記者關心地問,露出溫文有禮的笑容,打趣自己的血可能糖分太高,連貓也愛。

  但是她知道貓抓傷的間距不可能這麼寬,而且貓也絕對不會被拔了一根中指,不會空了一塊。

  靜默時大腦不由自主地啟動了,完全是反射動作,神情一轉,冷酷得嚇人,不管收銀員怎麼喊,她都沉迷在自己的世界裏,盯著電視。

  而現場直播的攝影機在結束前,帶到一個不太重要的角落,在台下閃爍鎂光燈的記者之中,有一個百無聊賴到格外特出、不修邊幅的冷漠男人,相機垂掛在胸前,並沒有隨之起舞,甚至目光沒有注意臺上。

  他高大,具有強烈威壓感,濃眉筆直墨黑,雙眼傭懶,用力抿著唇,給人一種有了歲月的磨練之後,才會出現的成熟男人味,而絕不是十七、十八歲那種未熟的青澀少年,他連邊都沾不上,也無從想像他少年時的模樣。

  但只一眼,靜默全身血液涼透,因為太過震驚,她整個人都快瘋了。

  她拚命祈禱薛仲慕的眼睛看向那個企業家,因為她相信他如果看見,應該也會馬上聯想到武豪豪說過的事情。

  不是如收銀員要求的拿出錢包,而是拿出手機,在電話簿裏胡亂尋找著,但怎麼也找不到所要的號碼,這才想起那個男人不請自來,因為太過接近,所以她從來沒有打電話給他的需要。

  不得已,她只好按下陸志一的電話,待一接通,根本不讓他有空可以講話。

  「志一,我要你幫我聯絡……」

  靜默劈頭就說個不停,說完以後,她一邊狂奔,一邊聯絡上了單氏集團底下二十四小時跨國的集情中心,進行搜查。

  靜默心神不寧,有很不好的預感,但她只求這一切都是她多疑才好。

  她不要他出事,她不要,她會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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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聊。

  薛仲慕踱到船舷,眺望著墨黑海面反射的七彩燈光,只有這個感想。

  身後的熱鬧歡愉和他無關,砸大錢辦這種晚會,還不如直接換成現金捐出去有意義。

  為了獎勵他寫出那篇報導,總編特地送來晚會邀請函,表面上是讓他來採訪,私底下是讓他來享受。

  但是他沒有玩樂的心情,在這種熱鬧的地方,只會讓自己更寂寞,更加容易迷失而已。

  寂寞是一種愛過人才會懂得的痛苦。

  再高價的香檳,或是魚子醬,還是鵝肝醬,就算加上松露都治不好的,他已經無法品味美好的事物。

  就算這種痛苦有一天會消失,也肯定會留下疤,難看的、醒目的述說著一段情渴情熱,然後情冷情傷的故事的疤。

  很自虐的,但他不想忘記,或許也無法忘記她依在自己胸口,那種不太自在但是柔軟的模樣。

  他無法說服自己放手,在被陸志一擾亂心湖之後,他更是想擁她入懷,避免她受到陸志一的傷害。

  不想放、不想放,但是她都已經說出決絕的話,而他承諾過要尊重她。

  薛仲慕獨自品嘗著撕心裂肺的滋味,突地,發現遠方有強烈的紅色閃光,用很快的速度在靠近。

  他的手機也同時間響起。

  「喂,我是薛仲慕。」他懶洋洋地答著。

  電話那一頭頓了下,有著奇異的機械運轉噪音。

  「我是靜默。」

  如聖樂一般的聲音從耳膜直竄進心臟,薛仲慕深吸了口大氣,但胸口卻狂亂了起來。

  「有什麼事嗎?」他壓抑地問。

  電話那一頭又頓了下,或許只有一秒,但因為自己的在乎,所以比一世紀還要長。

  接著,是他沒有預料的著急口氣。

  「薛仲慕,我好不容易才問到你的電話號碼,你仔細聽著,這個活動的主辦者,也就是采星集團的董事長盧家全,我透過關係清查過了,他的學歷說出來絕對可以嚇死你,有長期的糖尿病病史,而且也有從小就自行施打胰島素的資歷,他在陽明山山區反常地沒有任何別墅,但他的公司名下卻有好幾棟,他臉上那個怪模怪樣的傷可能是豪豪抓的,極有可能就是連續殺人狂,所以我拜託你相信我,不要輕舉妄動。」

  按下心中的驚訝,他知道那人就站在自己背後的船頭不遠處,他沒事人樣的壓低聲音。

  「你能確定嗎?」

  電話那一頭安靜了幾秒。

  「不確定,」但她緊張地說,「這只是我的第六感,身為警官的直覺而已。」

  別人的直覺僅是直覺,但靜默的直覺是大腦皮層累積了大量辦案經驗所導出的,一種感動莫名的衝動侵襲著薛仲慕的心。

  「為什麼要告訴我?」難道你不怕我再為了採訪新聞,而利用你的消息嗎?

  靜默獨有的冷靜沉穩嗓音透過手機傳來——

  「你真蠢,我現在沒空和你討論這件事!」

  電話那一頭這回沒有停頓,薛仲慕倏地發現,正在接近的海巡署巡邏艦水星號船頭,站著他光是憶起都會心痛的女人。

  他癡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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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10: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她的理智很清楚這件事是錯的。

  但是為了薛仲慕,也沒得選擇了,走過兩艘船船舷相接的橋面,靜默拿起擴音器。

  「請大家不要驚慌,由於最近走私客的問題很猖獗,所以海巡署要登船檢查,請各位配合我們的公務程式,現在先麻煩船長,還有這場活動的最高負責人過來,我們要進行例行的訊問。」不管身後正牌海巡署的人員臉色有多難看,靜默大聲說著,同時總算放下高懸的心。

  看到薛仲慕平安無事的身影,令她很慶倖做了這個或許會讓自己丟掉飯碗還得吃上官司的違法行為。

  就算失去責備單雙的資格也阻止不了她,這個世界上有著絕對重要的事物,她不想欺騙自己,也不願意放著做得到的事情不做,只是乖乖等待跑流程這回事。

  原本歡樂的氣氛倏地消失,連音樂也很配合的停了,只剩下水星號發出的警笛聲,而遊輪上的眾人交頭接耳,但還算配合,沒有躁動。

  一名明顯制服打扮的船長,邁著老成威嚴的步伐走來。

  「這次活動我們有向海巡署報備過,你們不可……」

  靜默難得的綻放璀豔笑容,打斷了船長的話。

  「非常感謝你們事先報備,才方便我能這麼迅速,不浪費時間地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你們,我們搜過一遍就走,請不用擔心我們會多加停留,破壞你們的雅興。」

  不理會對方想說什麼,丟下臉色鐵青的船長,態度強硬的靜默狀似得到許可,俐落地指揮海巡署人員登船,並且一路往船首移動。

  「這次晚會的主人麻煩留在原地,我們要向您致歉!」

  一面說話,靜默一面領著大批全副武裝的人馬推進,越過不少人後,來到船頭甲板,她眼角餘光注意冷靜的薛仲慕,腳步朝著穿著黑色燕尾服,看起來富而有禮,明顯地位高人一等的男人前進,故意停在他和心愛男人的中間,友好地舉起右手。

  「您就是盧家全先生嗎?」她笑著問。

  原本打算一碰到手就要施展擒拿術,但那人反應極快,迅速退後幾個大步。

  「請停在原地,不要過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盧家全大聲喝道。

  賓客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正在疑惑,現場嘈雜,但靜默不只聽得一清二楚,還不得不停下腳步,接著,她感覺到一股令人心安的熟悉氣息包圍了她。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站到了她背後守候,一瞬間動搖的心也跟著穩定下來。

  這個大混蛋的戒心很強,難怪能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盧先生,請不要擔心,這是例行的登船檢查而已,請配合。」靜默再平常不過地柔聲道。

  被盯上的男人笑得仍舊斯文,但舉起了右手。「我說不要過來!」

  突地,砰的一聲爆炸,船尾亮起火光,船身大幅震動,靜默一個不穩,卻被她身後的男人緊緊地抱住了。

  她揚首,突來的危險讓她做出最緊急的警告。

  「薛仲慕,快走!給我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薛仲慕柔柔一笑。

  為什麼他得在危急的時刻,離開最心愛的人呢?生死同在的幸福,籠罩了他,令他沒有疑惑。

  「想都別想!」

  薛仲慕不但沒走,還執意站在她的身旁,無視在他們四周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邊跑邊尖叫著,況且——

  「這麼有趣的時刻,身為記者,我不能走!」他更加悍然地道。

  靜默真想打昏他將他送走,但他的堅持令人折服,而且眼前還有更緊急的事情要辦。

  她連忙望向船頭,按下炸彈的男人在船舷搖搖欲墜。

  「居然找上門來了,員警沒我想像中的無能嘛。」盧家全笑著道,一腳跨出了欄杆。

  靜默一步向前。

  海巡署的眾人忙著救難,疏散賓客人潮,像逆流而上的鮭魚,個個幫不上忙,此刻只有她能處理眼前的危機,不動聲色地接近。

  或許這麼坦然,也多虧在內心深處,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

  「難得辦晚會,準備炸藥這麼危險的娛樂,不是一個守法的好公民該做的行為喲!」×的,有事沒事帶炸藥是種什麼瘋子行徑啊!靜默按下真實所想,冷靜笑著道。

  但是她不是一般人,她很清楚要理解瘋子,特別是連續殺人狂,甚至是期待他們有合理的行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這不是戲,是人生,現實人生中的連續殺人狂沒有道理可言。

  她看著異樣的火光迅速包圍了整艘船,妖豔的赤紅光揚動著人們心中最深層的恐懼。

  看著一臉悍然的女人,還有緊貼在她身後,估算不清有多少危害性的男人,盧家全下意識的望了一眼海面。

  「我絕對絕對不要被員警抓到。」他脫口低喃。

  靜默沒有聽漏,輕笑了一聲。「沒有人要抓……」

  她話還沒說完,盧家全已經翻下船,流暢的動作在眼前播放,她一個箭步沖了出去,上半身撲出欄杆,卻來不及拉到他的衣角。

  但在危急之際,比她動作更快,薛仲慕早一步也跟著飛了出去,一手攀著欄杆,一手拉住了決心自盡的男人的皮帶!

  「放開我,放開我啊!我要和我的情人們永遠在一起!」盧家全像變了一個人,扭曲著臉,大聲嘶吼著。

  該天打雷劈的混蛋!靜默才不管他要去死去活,但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薛仲慕跟著送死,怕他支撐不住,兩個人會一起掉進底下,在爆炸時汽油外泄,浮在海面所引起包圍了整艘船的火海,用盡吃奶的力氣抱住他唯一和船身連結的手臂!

  薛仲慕整個人都在船身外,紅色的火舌好像要伸上來吞噬他們三個人,一想到他會摔死或燒死,就算沒被燒死,潛在海底也會窒息而死,只有死路一條,沒別的可能性,翻起了她最深的恐懼。

  看著薛仲慕的頸子和手臂青筋全數暴起,拚死命地拖著個不斷掙扎的混蛋,靜默再也受不了了,憤聲怒吼:「你這個死變態,我一定要抓住你法辦,讓你被關三輩子!」

  突地,盧家全不再掙扎。

  「快點。」薛仲慕正想乘這個機會把他拉上來,和靜默互望了一眼之際——

  「如果我一定要失去自由,那個愛我的少年一定會受不了寂寞,來吧,我先送你上路吧!」

  盧家全說話的同時,從燕尾服內袋抓出了閃耀著金光的片狀物,丟入熊熊燃燒的火海之中。

  靜默雖然看見了,但她不管如何伸長了手也鞭長莫及,無法阻止。

  同一時間,海巡署的同仁們總算來到他們的身邊,用力拉起連成一串的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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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看不見星星的都市習慣了,突然看見滿天星光閃爍,夜空塞得快要滿出來,只會覺得極不平靜,內心紛亂。

  靜默此時的感想一模一樣,卻不是因為星夜美景,而是更不祥、更令人作嘔的罪行!

  連想都不想就將犯人交給海巡署看管,回到陸地後,她急忙沖回自己因為急迫而未經借調就直接偷開來的警車。

  甫坐定,她拿出手機找了幾處,好不容易才找到單雙,慌忙地踩下油門,疾速飛馳。

  坐在助手席,按著隱隱作疼,為了不讓罪犯一死了之,非要他活著接受制裁而慘遭拉傷的肩頭,薛仲慕將靜默的慌忙臉色看在眼裏。

  連續殺人狂已經抓住了,沒道理如此心驚。

  「靜默,你在著急什麼?」

  靜默反胃得很,怎麼可能不急!

  「盧家全丟了片金屬下海,如果我沒記錯,那玩意其實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一種鎖的鑰匙,因為合成金屬就算成分相同,但只要不是同一爐燒制的話,一些微量元素絕不可能完全一樣,」她真恨透了自己的博學多聞啊!「有一些金庫就是使用驗這獨一無二的金屬鑰匙成分來開啟的,我真是太過疏忽了,武豪豪提到關她的大房間時,我就應該聯想到是金庫啊!該死,盧家全打算悶死最後的被害者啊!」

  也見過世面,聽過靜默口中的金庫,薛仲慕的從容也消失了。

  「密閉金庫,氧氣含量有限。」他低聲呢喃。

  靜默睜大雙眼看路,沒空轉頭,她這回直覺太准了,准到讓她覺得事情必然如她所想。

  想到一條無價的生命要在她的粗心大意下消失,她就整個人如熱鍋上的螞蟻。

  「沒錯,這該死的變態!」她恨恨的罵著。

  情況太特殊,連帶薛仲慕也有一點亂了方寸。

  「可是我們該怎麼打開金庫?時間有限,裏頭有人,不能使用任何爆破,甚至切割器材啊!」他跑刑案跑慣了,該有的常識自然不缺。

  靜默一邊點頭,卻又一邊搖頭。

  「放心好了,這世界上沒有打不開的鎖!」

  薛仲慕又想到了一道橫阻在眼前的難題。

  「就算打得開,我們連那金庫的確切位置也不知道,你說他有多處別墅,陽明山那麼大,沒時間一間一間……」

  突地,手機和絃鈴聲響起,打斷薛仲慕的思考回路,靜默也緊急踩了煞車,兩人四目對望。

  薛仲慕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按下接聽鍵。

  「喂,我薛仲慕。」他急切地道。

  電話的另一端響起了輕柔悅耳,能勾魂一般的美妙男中音。

  「你們要找的帝百計在陽明山……」

  神秘男子念完了一串地址後,便自行掛斷了電話。

  薛仲慕複誦了一遍地址,和靜默四目對望,兩個人都不自覺地大大咧開嘴角。

  發出強烈白光的車燈,下一秒劃破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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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薛仲慕和靜默沖回刑事警察局,在最沒料想到的地方,偵十隊的單雙在偵十隊辦公室,蹺著百萬美腿,坐在花桌後,等待著他們。

  為了救人心急如焚,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靜默雙手撐在桌面,緊跟在她身後,還有急迫程度不相上下的薛仲慕。

  在男人輕撫背部幾下之後,她總算能夠開口。

  「隊長,快點,出動單家的工具,現在的時間很緊迫啊!」靜默粗喘著氣,急忙地道。

  單雙一對媚眼如絲,長睫如蝴蝶翅膀輕輕拍動,如鈴的笑聲也逸出了嘴角。

  「為什麼要出動?理由?」她嬌聲問。

  理由?現在不是問理由的時候了!

  靜默全身血液在沸騰,連同腦子也在沸騰,但是她使盡全力捺住性子,和眼前女人簡報。

  「我簡短報告,一個半小時前,我已經在海巡署的同仁協助下,逮捕了連續殺人狂,經查證犯人自白後,確認還有一名被害者命在旦夕,我需要申敏雲幫忙,好把人從金庫裏救出來!」根本沒時間逼供,當然沒有自白這個東西,但也顧不得了,靜默說謊如行雲流水。

  人命關天,她願破例!

  承受著四道灼熱的眼光,單雙不疾不徐地抿唇低笑。

  「哎喲,什麼協助?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你來得及行文海巡署提供協助嗎?」像是完全知情,她的眸光在屬下和男人間來回滑動,「靜默,你恐怕是用以前的把柄,去『威脅』海巡署的同僚吧?」

  聞言,薛仲慕不能不吃驚地轉頭,在他眼裏,靜默板著臉、咬著唇,臉色難看,但沒有否認,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冷靜的靜默,奉公守法的靜默,公事公辦的靜默,不但沒有把這件事情交給偵一和偵四,反倒自己搭著要脅來的水星號直奔而來。

  難怪她要罵他蠢,因為直奔向他是唯一的理由。

  教他怎麼能不為她感動,不為她柔軟,不為她而再度心動……

  不若現在非常感動的男人,靜默無法再等下去了。

  「隊長,時間不夠了,不要花時間討論枝微末節,現在最重要的是警政署署長的二公子,帝百計的一條寶貴小生命啊!」她大吼著,多希望能夠吼通平時靈活變通,但此刻不知吃錯什麼藥,腦袋石化的單雙。

  偵十隊隊長並未如她所願地點頭同意,相反的,單雙誇張的攤手聳肩,擺出無奈的姿勢。

  「這事情和偵十隊一點關係也沒有,就交給國安局和偵一、偵四去辦就好了。」

  砰!

  因為憤怒,熊熊的憤怒,無法遏抑的憤怒,猛地燒斷了靜默的理智,她用力重擊了單雙的桌面,發出爆炸一般的聲響,她氣到說不出話,眼眶也都紅透了。

  雖然早知道這女人藐視人命,但是沒想到她狠心到這個地步,一口氣上湧,不吐不快。

  「現在時間不夠了啊,等到國安局好不容易到了,人也早就死透了!就算來得及到,無法開鎖還是只能束手無策啊!你怎麼能這麼做?將事情撇得一乾二淨,好像沒你的事情,平常任性妄為千百回,硬去惹是生非也沒看你眨過眼,這回可以救人一命,你敢當沒事人?!反正東西放著也是放著,就拿出來當成做慈善事業也好啊!好,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但我現在求你救人一命!」靜默暴躁地吼著。

  單雙搖搖手指,神情詭怪莫測。

  「就算你求我,不合規定的事情就是不合規定,你身旁這位薛仲慕先生可是頭牌狗仔,我現在如果答應你,他正好就是第一手證人呢!」她刻意提醒,像是怕眼前男女忘了一般。

  靜默只望了男人一眼,然後迅速地轉了回來。

  「單雙,你常說上頭版新聞等於花五十萬買頭版版面做廣告,反正昨天已經上過了,明天再報導一次也沒有差別,偵十隊不少這一、兩次,名聲爛到化膿,沒有損失了!」

  靜默一心救人,講得口沫橫飛,壓根沒注意到她身邊的男人眸裏露出多麼複雜,但是柔情的光。

  局外者清,單雙將一切看在眼底。

  只是她心裏的盤算和靜默還有薛仲慕所能想到的完全不同而已。

  「我拒絕。」她輕聲,但沒有別的可能地道。

  三個字如冰水當頭澆下,靜默一臉悲憤欲絕。

  她已經做到這個地步,這個妖婦還想怎麼樣?

  在單雙心裏,究竟什麼才是有價值的?真的連一條放在眼前的人命,都激不起她的半滴同情心嗎?

  她好失望、好失望。

  「單雙,我終於看清了你!仲慕,我們走!」語畢,靜默轉身,拉起了薛仲慕的手,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依照規定行事,只是讓自己選擇一個前人都走過,比較不出錯,但絕對不是比較正確的道路,她的胸口熱烈地鼓動著,這一回若單雙不願意幫忙,她也要靠自己的力量拯救那條人命。

  這就是她的正義!

  突地,在兩人身後,響起了好大一聲歎息聲。

  「唉,無能的人果然到死都無能啊!」單雙朝著一對果決的背影,語音如鈴。

  靜默頓下腳步。

  「或許……」

  靜默還來不及回話,單雙已經逕自打斷了她。

  「沒有拉著你的手,一步一步教你,你就忘了如何做事,教了你那麼多次罔顧規定,將一切都拋在腦後,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情,這麼簡單的方法,你仍沒有學會嗎?」

  話中有話,靜默緩緩轉頭。

  「單雙,有話直說,不要老是拐著幾個彎,我承認我直線型的腦子追不上你的複雜。」

  單雙悠然一笑。「方法百百種,反正每一次都是你去執行的,單氏的技術部門聽到你打電話去,又怎麼會知道我有沒有答應過,也不會打電話來和我確認,難道這麼簡單的道理還需要我告訴你?」

  靜默想起今天傍晚她要查資料時的通行無阻,不由得猜想單雙已經完全知道了,但是她也沒有空好好解釋,或者是多說什麼。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人是我要救的,事後我靜默會負起全部的責任。」她已經立定決心,等著被處分了。

  她和薛仲慕再也不浪費時間,動作快如閃電,雙雙消失在單雙的視線範圍。

  被留下的單雙則是嬌貴地打了個呵欠,媚眸如醉,環視著空無一人的偵十隊。

  「好不容易,終於也走到這個地步了。」她知道自己是個不擇手段,執意要搜集到必要棋子的女人。

  靜默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而薛仲慕也是不可或缺的,唯一出乎她預料之外的,是她從來都無法理解,也從未擁有的情感,也發生在他們之間。

  打從十八年前,她的很多東西完全停止後,她就必須不擇手段地強迫自己,成長成一個握有強大力量,並且能夠自由操縱的人。

  而這到底是對是錯,單雙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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