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千尋 -【高門遺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7-7-11 13:55:48
【第九章】 小丫頭開青樓

  吃飽喝足後,侯一燦賴在關宥慈的房裡。

  「你啊,好東西吃太少,往後,爺常帶你去吃好吃的。」

  是,他是在賭氣,即使明白關宥默的顧慮沒有錯,可他就是要寵她溺她,對她好到天荒地老,誰都不能阻止。

  「跟著爺,吃過不少好東西了,我只是廚藝不好。」關宥慈很清楚自己的弱項,對她而言,廚藝女紅遠比算帳認字來得困難。

  「不,你還沒有真正品嚐到好料理。」

  這年代的餐飮文化遠遠不如二十一世紀,他儘力了,因此名下的飯館酒樓生意興隆,但還是達不到他的標準。

  關宥慈聳肩微笑,不反駁,反正受益者是她,賺到口福,何必反對?

  「大哥和善善同意我買下莊子了。」她確實知道這樁買賣後面有他的好意,只是債多不愁,她已經欠他無數,再多添一件,沒差。

  「真的?」他以為關宥默會堅持反對。

  「嗯。」

  「那……」下一刻,他拉起關宥慈往外跑。

  岳鋒叔沒騙人,騎馬不到一個時辰就到莊子了。

  除夕夜很冷,又是坐在馬背上,風雪不斷在臉上刮過。

  這時關宥慈方明白他那件炫耀而誇張的紅狐皮裘多好用,它能緊緊實實地把兩個人包裹住,臉是冷的,身子卻是暖的,她雖然還是不懂得什麼叫做溫暖的眼睛,卻明白何謂溫暖的心。

  他們來到莊子,看守屋子的余老頭很快地帶人燃起一盞盞燈籠。 滿枝頭的梅花,散發著一股清冽甜香,關宥慈深吸一口氣,鼓鼓的胸口,吸進滿滿的甜蜜。

  雪很深,踩在地上腳會濕,侯一燦體貼地搬來一張桌子,兩人往上頭一踩,站在高處往外看,默林在燈火的照耀下帶著朦朧的美。

  關宥慈興奮極了,這個人間仙境,馬上就要歸自己所有,她忍不住拍手,忍不住大笑,忍不住重複說道:「太漂亮了,我明天就要搬家!」

  「行,明天把東西整一整,我派馬車送你過來。」話落,他突然發現,對於她的要求,他從沒反駁過。

  唉,沒錯,他對她的好,確實太過。

  她只是一時興起隨口說說,沒想到他真的應了,這會兒她再確定不過,這莊子是他的,因此連契書都不必簽,她就可以入住。

  唉……他怎麼就待她這麼好呢?

  搖搖頭,她後悔自己的衝動。「別理我,我只是一時語快,屋子還得再整理呢,哪能說搬就搬?何況孫叔、孫嬸不在,同文齋沒人守著。」

  「小事,我派人過來整理,同文齋就讓余老頭去守。」

  「真的可以?」數不清是第幾次了,在她眼裡困難重重的事,在他手裡,總是三兩下就能解決,這樣的男人,怎能不教人信任崇拜?

  「還能假的可以?趁這兩天放假,讓宥默和宥善在新家繞繞,熟悉環竟,下個月休假,他們就不必可憐巴巴地待在書院裡。」連吃個飯都要拜託廚房大嬸,若是大方些,肯拿銀子出來打點便罷,偏生要省那幾個錢,挨人白眼。

  是,他很清楚關宥慈為什麼一直想買宅子。

  垂下眉,關宥慈輕咬著唇,她不是傻丫頭,心思又細密,一件事,只要她反覆斟酌,總能理出頭緒來,但是對他的所作所為,她卻是怎麼樣都參不透。

  在心裡盤旋了許久的疑問,她終於鼓起勇氣問出口,「爺,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

  侯一燦笑了,卻是苦笑。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啊,怎麼一個、兩個都來問他這個問題?

  只是……他可以無視岳鋒、安溪,可以糊弄楊掌櫃、孫嬸,可以敷衍關宥默,但他不想在她面前閃避。

  關宥默是對的,錯誤認知,早晚會變成傷害她的利刃。

  他抱著她的腰,縱身一竄,帶著她飛到屋頂上。

  遠方默林,燈光點點,細細的飛雪沾在她頰邊,眼前的一切美得動人,可他卻要說出不動人的話。

  「宥慈,你相不相信,我能記得前輩子的事?」

  這樣的起頭很詭異,他的態度更詭異,關宥慈的心緊了一下,她猶豫一番後,問道:「是因為忘記喝孟婆湯嗎?」

  她的回應讓侯一燦展顏,他還沒想好如何解釋穿越這回事,她已經替他找到了說詞。

  「也許吧。」

  他低下頭,發現她望著自己的眼神裡充滿了好奇,他不免失笑,還是個小丫頭啊,看來關宥默擔心得太早了。

  這樣的想法讓侯一燦的口氣轉為輕鬆,「前世,我喜歡一個姑娘,非常非常喜歡,她的名字叫做亮亮。」想起亮亮,他本就俊秀的五官變得更柔和。

  關宥慈望著他的表情,突然覺得這張溫柔英俊的臉龐讓人討厭。

  她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們前世很幸福?」

  「嗯,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幸福。」

  關宥慈臉上笑著,心卻往下沉。「是那個眼睛很溫暖的女子嗎?」

  「對,亮亮不光眼睛溫暖、性格溫暖、說話溫暖,連笑起來都很溫暖,她像顆小太陽,會讓所有在她身邊的人都感覺到溫暖,不由自主地想親近她。」

  所以她輸在嚴肅、冰冷,輸在不有趣、不溫暖,不會讓人想親近?她垂下頭,失笑,攀比什麼呀,她是小老頭又不是小太陽。

  「然後呢?」  

  侯一燦說,他深愛亮亮,卻因為生病,無法長相廝守,只能把她交給最好的兄弟,看著他們的愛情圓滿,他心碎不已,卻還要祝福,真真是天底下最悶的事情。

  「很難受嗎?」關宥慈突然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她在情愛方面雖然沒有經驗,可是看過的風月小說可不少,要多喜歡一個人,才能把對方的幸福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當然,愛人苦,愛不得更苦,相思這種事,會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不過,人生如戲,全憑演技,爺明明心酸得要命,卻還能表現出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你要不要誇爺兩句?」當年應該報名金像獎的。

  她搖頭問道:「相思是什麼感覺?」

  他沉吟須臾,回道:「相思是種疾病,寒性味苦微澀,癥狀如痴如狂、如瘋如癲,時冷時熱、時喜時憂,嚴重時心神不寧,魂飛魄散,原則上無藥可治,除非遂人心願,否則病症不愈,長期埋伏,將成健康一大隱憂。」

  「所以爺病了?」

  「對,心病,一病,兩生世。」

  「會痊癒嗎?」

  「再次輪迴,老天沒有奪走我的記憶,我認為必有其意義,祂肯定要把前世的愛情還給我,允我一個完美結局。」

  他的篤定讓她心酸了,她輕咬下唇,低聲問「她長得很美嗎?」

  這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他早早說過的呀,女人不需要美麗,只需要一雙溫暖的眼睛,這麼簡單的話怎會記不住,偏偏還要問出來讓自己難堪。

  關宥慈,你是個笨蛋!

  侯一燦卻哈哈大笑。「果然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

  「男人的交情建立在拳頭上,女人的交情建立在攀比上,也只有女人提起其它女人會在意對方容貌。」

  這與攀比無關,她只是想要知己知彼。「那男人與女人的交情建立在什麼之上?」

  「兩個可能,第一利益,第二慾望。」

  「所以我與爺的交情建立在利益上?」

  「不對。」

  「那麼是……」慾望?她的心倏地搶快幾拍。

  侯一燦看著她瞠目結舌的模樣,手指往她的額頭戳去。「胡思亂想。」

  關宥慈不服。「爺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沒回答她,自顧自地慢慢說道:「亮亮長得不漂亮,容貌比你遜色得多,女人醜已經很糟糕了,她還懶得令人髮指,衣服脫下來就亂丟,東西隨手拿隨手擺,鞋子髒得不像話,還天天套在腳板上,不會做菜、不會打扮,做事丟三落四,我只好天天跟在她的屁股後面收拾……」

  他說得很起勁,她卻聽得很傷心。

  一個滿身缺點的女子,卻讓他愛過一世又一世?這是份多麼堅定的感情?

  侯一燦正色望著她。「你問我,為什麼要對你好?問我,我們的交情建立在什麼之上?」

  「是。」

  「上輩子,我就是這樣對待亮亮的,對她好的時候,我會感到無比的快樂,我喜歡被她信任,我追逐她對我的依賴,所以……」

  瞬間,關宥慈明白了,他的好,想給的對象是亮亮,只是此生尚未遇見,便想尋個替身。

  她垂眉輕嘆,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是身體的某一處隱隱地痛著。

  「對不起。」侯一燦低聲道。

  對不起?哪是啊!他付出,她佔盡好處,她憑什麼得了便宜還賣乖?她應該圓融一點,聰明一點,如果她不想壞了和他的情誼,應該儘快搬來台階讓彼此順著走下來。

  關宥慈輕撫著胸口,想把什麼給強咽下去似的,她不確定有沒有成功,但她終於能夠擠出笑容。「不,能夠當亮亮的替身,接收爺的善待,是我的幸運,沒有爺,或許我已經嫁給錢大富,或許善善已經丟了性命,我們無法在京城立足,無法過著今天的日子,所以,非常感謝爺。」

  他說的對,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從今日起,她要好好琢磨自己的演技。

  她的反應驅逐了侯一燦的罪惡感,他笑得春光明媚,摸摸她的頭道:「是個明白人。」

  關宥慈努力加大笑容。「以後還望爺繼續拿我當替代品,爺的好,千萬別給了其它女,雖然我當不成小太陽,至少可以當爺的小月亮。」

  他仰頭哈哈大笑。「行,不過你得謹慎,千萬別讓爺的帥臉迷了心。」

  她笑得更加燦爛,銀鈴笑聲響徹在銀裝素裹的天地間。「我懂,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貓再愛魚,也不會傻得想和魚一起生活,會淹死呢!」

  侯一燦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壞丫頭,把爺的痞樣學了十足。」

  「這叫近墨者黑,我也不願呀。」

  他滿足地嘆口氣,「過兩天,帶你去建國寺祈福。」

  「有爺待我好,我還不夠福氣?」

  「有人嫌福氣太多的嗎?爺帶你去求姻緣。」關宥默說的對,她十四歲,是個大姑娘了,是時候要議親了。

  他的響應讓她黯然,真糟糕,怎麼可以一棒子敲碎她的幻想?

  她還偷偷盼著呢,若他始終找不到亮亮,替身有沒有機會扶正?如果他的耐心不足,會不會放棄前世夢想?

  可他就這麼迫不及待想把她往外推,是擔心她心口不一,擔心被她給纏上?

  甜甜的梅香帶起一絲澀味,關宥慈心疼,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好故意著嘴道:「我不想成親。」

  「天底下有三件事不可信,第一,老人說他不想活;第二,少年說自己不想長大;第三,大姑娘說不想嫁。」

  「是嗎?我倒是覺得有兩件事更不能信。」

  「哪兩件事?」

  「男人的破嘴和誓言,婚前口口聲聲說恩愛,婚後鄰家女子更可愛。」

  侯一燦再次失笑,他真的把她給教壞了。

  如果關氏知道她那個三從四德的好女兒被教成現在這副樣兒,會不會從墳裡跳出來找他拚命?

  「不嫁人,你要做什麼?」

  「一技在手,天下橫行,我要靠自己的本事起家。爺說過,口袋有銀子的叫爺,口袋沒銀子的叫孫子,我也想當一回爺。」

  「心這麼大?小小丫頭當什麼爺?」

  「總比當人妻妾來得強,自古痴心女子負心漢,都道後院女子不省心,可又有幾個人明白,若非她們得日夜盯著、搶著那個男人,誰不願意省心?這世間對女子不公平,男人可以昂首,女人必須低頭,男子要三妻四妾,女人得三從四德,男人喜則喜、棄便棄,女人卻得把一生全交代上去。一場婚禮,約的不是一生一世,而是定下男尊女卑、男天女地的定律,這麼不合理的事兒,我又何必飛蛾撲火,奮不顧身?」

  「確實不合理,說起來也委屈,可世道便是如此,女人沒有男人可依靠,就會被欺辱,尤其你這樣一副好樣貌,若非爺撐著,你以為沒有男子想要覬覦算計?恐怕連三姑六婆都會嫉妒得想踩你幾腳。

  「這也是為何大家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試問,寡婦做了啥天理不容的事?她招誰惹誰了?她也不過圖個平安度日,怎就惹來滿地是非?爺相信你有本事靠一枝筆賺個缽滿盆溢,但爺也相信,聰慧如你,肯定有本事在男人背後掙個四季平安。」

  關宥慈苦笑,他為她盤算,是擔心亮亮出現後,再沒多餘心思關照她?

  她順著他的話道:「爺有理,好吧,就求到佛祖面前,讓祂給我找個頂天的大老闆,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當皇后娘娘?」

  侯一燦嗆了一下,猛咳幾聲,這丫頭居然想搶他的堂姊夫?

  她的想法是沒有錯,上班當然以大企業為佳,能找到薪水福利好、升遷快的外商公司更棒,可是……

  「當皇后並非好事。」老半天,他只能坑坑巴巴地擠出這一句,畢竟就算不是好事,他也把自家堂姊送上去了啊。

  關宥慈故作天真地問「為什麼,是野心太大嗎?那降個級,當貴妃?宮嬪?」

  「皇上都可以當你爹了。」他橫她一眼。

  「皇上很老嗎?」

  「對,所以你別再想這種不切實際的事了。」侯一燦沒好氣的道。

  「這樣啊,那當皇子妃怎樣?」

  他大翻白眼,大皇子、二皇子那兩個窩囊廢,誰嫁誰倒霉。「你以為當皇親國戚是好事?」

  「又不好?可人人都想攀上大樹,皇帝家族不是最濃蔭的大樹嗎?」  

  在兩人鬥嘴之際,遠方鞭炮聲起,新的一年降臨……

  這一年,不管對誰而言都是頂頂辛苦、頂頂忙碌,卻也頂頂充實的一年。

*             *             *

  北疆戰事已歇,朝廷派人議和,年底時,鎮國公府接到消息,鎮國公和世子爺將要整軍返京。

  侯一燦在大老闆的指揮下忙得團團轉。

  外頭在打仗,朝廷上也打,皇帝下定決心整頓吏治,肅清官吏貪污的風氣,因此侯一燦受命,成天到晚偷雞摸狗,到處刨人家的齷齪事。

  除此之外,他的鋪子越開越多。

  南北大道開挖時,他買下的地皮飛漲,岳鋒忙得腳不沾地,只因為他嘴賤,說了句:「賣地不如賣房,賺起來才可觀」。

  於是侯一燦桃花賊眼一勾,決定把那些地規劃規劃,蓋起一排排的商店街、一幢幢的自用住宅出售。

  這麼大的工程會要人命的啊,有命賺錢,也得有命花才行,岳鋒唉聲嘆氣,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給縫起來。

  不過,侯一燦再忙、到再遠的地方,每次回京總會帶回一箱箱禮物,送到關家的莊子。

  說第一百次,他就是喜歡寵她、溺她、罩她,就是喜歡被她信任,被她依賴。

  這關係看在外人眼裡,覺得很奇怪,只是兩人都甘之如飴。

  同文齋擴大經營,增設分鋪,關宥慈的小說越賣越好,名氣漸漸上升,她匣子裡的銀票也越迭越高。

  她還盤算著買新房,倒不是有土斯有財的觀念,而是——「如果大哥和善善考上進士卻無法在京城留任,就得另外買地買屋,若是留在京城,近郊的莊子還是偏遠了些,得在城裡買一處宅子。」

  哥笑她想太多,她卻堅定地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關宥默和關宥善還是在課業上忙碌,不過手頭銀錢闊綽,兩人開始參加詩會、文會,拜訪儒士時也能拿得出像樣的禮物。

  侯一燦說道:「求學問,不能只在書本上,書本外的交際見識也很重要,朝臣們所論的時事,很可能成為鄉試命題,所以雙耳不聞窗外事的苦讀學子,想在科舉上拿到好成績,頗有困難。」

  即使關宥默不喜侯一燦,但還是感激他每個月送過來的邸報,以及他對朝政時事的評論與建議。

  雪球也很忙,搬進莊子後,它成天往外跑,一身毛老是弄得又黑又髒,現在不洗澡,關宥慈就不讓它上床。

  莊子裡的下人是侯一燦親自挑選的,但賣身契在關宥慈手上,沒有監視意圖,純脆是善心相待。

  六個下人當中,劉叔和劉嬸是夫妻,負責管理莊子的灑掃整潔,一個廚子,一個馬夫兼長工,再加上兩個婢女雙玉和雙碧,雙玉與關宥慈同年,雙碧已經十六歲,兩人都讀過一點書,到了關宥慈身邊服侍,就得學會更多字。

  有了家,每逢休假,關宥默和關宥善就急急返回,三人圍著桌子說說笑笑,感情更好。

  書院考試,關宥默屢屢奪得頭名,關宥善也不差,很少落在十名之外,兩兄弟的才名傳遍書院上下,現在不只柳夫子,旁的師父也想搶這兩個學子。

  這天恰逢假日,兩人回到莊子,看見大夫正往外走,一問雙玉才曉得,關宥慈已經好幾天沒睡,她沒日沒夜地熬著,吃不香、睡不好,染上風寒,大夫都來過幾趟了,她的身子還是微微發著熱。

  屋子裡,喝了一半的藥碗在手中,關宥慈看著桌面上的圖紙,東添一筆、西添一劃,連關宥默和關宥善進屋也沒發現。

  「這是在做什麼!病著怎麼不上床休息?」關宥默不悅的喊了一聲。

  窩在一旁的雪球抬起頭,滿臉委屈地嗚咽一聲。

  是啊,要不是主子生病,這會兒它早在外頭竄得找不到影兒了,哪會乖乖守在這裡,不就是擔心嗎?

  看見大哥和弟弟,關宥慈放下藥碗,急著招手道:「你們快來看看!」

  兄弟倆看著她一臉抑都抑不住的笑,再對視一眼,輕嘆兩聲,聽話的來到桌邊。

  「姊,你這是……」

  關宥慈急著搶白道:「我打算開間鋪子。」

  「做什麼的?」

  她笑著在紙上寫下四個字——冰山美人。

  見兩人一頭霧水,她低聲道:「青樓。」

  聽見這兩個字,兩兄弟大驚失色,什麼鋪子不好開,怎會想開青樓?

  「你、你、你……」

  兩兄弟,六個你字,一句話怎麼都說不清楚。

  關宥默一臉沉重,他就知道侯一燦不是好東西,關宥慈跟在他身邊,遲早會被帶壞,這不,才多久沒盯著,甭說把青樓掛在嘴上,好人家的女子,連想都不敢想這兩個字。

  「別吃驚,聽我說。」

  連想都不應該,她還要說?關宥善氣得跳腳。

  關宥默也是滿肚子火,但他強忍著,拉著關宥善坐了下來。

  他可是很清楚關宥慈的性子有多固執堅持,既然她敢當著他們的面說,代表不管他們同不同意她都要做。

  「爺有個紅顏知己出身青樓,叫做殷盼盼,她曾是官家千金,無奈長輩犯事,淪落青樓,但她是個上進的,沒就此墮落,還混出些許名聲,她十四歲迎客,二十歲攢足銀子為自己贖身,她身邊有無數男人願意接她回府,可她卻選擇憑著自己的能力離開青樓。我與殷盼盼幾次相談,引為知己,反正現在手邊有點銀子,我決定和殷盼盼合夥做這門生意。」

  莫三娘就是以殷盼盼為雛形寫的人物。

  她很佩服殷盼盼的聰明韌性,聽著她如何從朝廷邸報中尋找蛛絲馬跡,研究朝廷動向,如何在眾男子當中周旋,套得隱密消息,如何找到「合適買家」,將消息轉換成金銀,又如何在這幾年內,以冰山美人之姿釣得男人口水直流,卻能守住貞操,每個冒險故事都讓她大開眼界。

  殷盼盼靠著這身本事入了爺的眼,爺饞著呢,想把她納入麾下,可殷盼盼哪肯,她說:「生命得操縱在自己手上才有意思」。

  離開青樓,她本來說要認認真真過幾年良家婦女的日子,可才幾個月就無聊得發慌。

  殷盼盼是這麼跟她說的——「我就是個紅塵俗世之人,離了那錦繡繁華,全身都不痛快。」

  殷盼盼熟知青樓事,琴棋書畫不在話下,而她手邊有錢,算帳經營的本事直逼岳鋒叔,兩人一合計,決定開家青樓。

  不必大,姑娘十來個就行,只不過各個都得是上上之選,不賣身,賺錢仗恃的是藝,說學彈唱、詩書禮樂,哪個男人不仰慕閨閣千金,卻親近不了,她們就要養出一票這樣的女子,既有閨閣千金的驕傲尊貴,也能與人攀談結交,能議事、能論理、能談學問,也能風花雪月。

  她們都想好了,這樣的女子無法從人牙子手中取得,必須從那些獲罪的官家千金中挑選。

  有了一等一的女子,上門的客人自然也得是人中龍鳳,想進門?一擲千金是必須,身分也要能上了檯面。

  冰山美人嘛,沒有足夠條件怎麼砸得動?

  侯一燦說過這叫奢侈消費,花錢享樂之餘,又能顯示自己的身分高人一等,當進冰山美人成了某種身分的象徵,還怕男人不趨之若鶩?

  不過關宥慈這麼做還存著別樣心思,她想幫侯一燦。

  這段時日的相處,她越發感覺他不是表面上那等紈褲,她認為除了生意之外,他必定還忙著其它事,所以他才會這麼看重殷盼盼的消息。

  既然殷盼盼不願當人下屬,就讓她這個下屬與殷盼盼相交,在他和殷盼盼之間拉起線。

  關宥默咬牙,他把所有的錯全歸到侯一燦身上。「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以為在京城經營青樓那麼容易嗎?又不是賣糧賣布,多少皇親貴胄藉著青樓這塊地兒拉關係,多少放不上檯面的陰私事兒在青樓裡進行,那不僅僅是賣美色的地方,你別以為有侯一燦給你撐腰就能這麼大膽,你快點打消這個念頭。」

  「大哥……」

  關宥慈的話才剛起了個頭,房門就被人推開來。

  「宥慈別怕,爺給你撐腰,想做,就放心大膽地去做。」侯一燦一進門,劈頭就是這句,根本是完完全全的挑釁。

  關宥默氣得拍桌站起,「你有沒有替宥慈的名聲著想?」

  「她又不出面,礙著啥名聲了?」

  「她是個閨閣女子,你竟讓她和風塵女子走在一塊兒?你不在乎她的貞節品性,我在意!」

  「這不關爺的事……」  

  關宥慈想替侯一燦分辯,卻被他搶去了話頭。

  「關宥默,你念書念迂腐了嗎?沒與之交往,便輕易定論他人品性,這是偏見;沒看到事實便下評論,這叫主觀,難道你沒聽過英雄不怕出身低,環境不能定義一個人嗎?如果可以,為何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一句接過一句,他說得關宥默語塞,氣急敗壞地轉身離開。

  關宥善看看姊姊,姊姊身邊有燦哥,再看看大哥離去的身影,孤孤單單的,於是他與燦哥目光相對,一點頭後,追著出去了。

  關宥慈沮喪地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大哥這般生氣。

  「當烏龜就能解決事情?」

  她抬起眼,見他雙手環胸,背靠著牆,臉上那笑容真是笑得她起雞皮疙瘩。「爺……」

  「膽子肥了?這麼大的事,居然瞞著我。」

  他也不贊成她開青樓,關宥默說的沒錯,京城裡哪家青樓背後那位不是大咖人物?一個才見過幾分世面的小丫頭就想蹚這渾水,太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他能怎麼辦?他已經習慣無條件地站在她這邊,不管她對或不對,他都永遠支持她。

  套句李想的話,「宥慈要放火,爺會給她把風,宥慈要殺人,爺會給她遞刀子」,他寵她,寵到令人髮指。

  「也不是刻意瞞著,這不是……不是還沒開嗎?」

  「所以我反對的話,你就不開了?」

  關宥慈鼓著腮幫子不說話,一臉的倔強。

  侯一燦看她的表情就曉得她只是告知,不是徵求意見。

  「為什麼非要開?」他的口氣冷得讓人打寒顫。

  「我喜歡盼盼。」她固執得讓人想跳樓。

  「爛藉口。」

  「不是藉口。」這件事她非做不可,她想藉此證明,並非一定要有他護著,她才能成事。

  「你當爺的腦子是豆腐渣做的?你以為爺收服不了殷盼盼?你以為沒有殷盼盼襄助,爺會被掣肘?」幾句話,他戳破她的心思。

  關宥慈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她的心思就這麼淺,淺得他一眼就看透?

  「你實在是……別說關宥默,我也火大,你什麼時候改名叫關大膽?」侯一燦抓起她的肩膀猛搖,這才發現她的臉色有著不正常的緋紅,他馬上伸手往她的額頭探去,她居然在發燒?!

  看著滿桌面的企劃書,他氣到快爆掉,人都病了,還搞這些做什麼?他用力剜了她兩眼,捧起桌上的藥碗,嚐一口,藥都涼了。

  「雙玉,再熬一碗藥過來。」他扯開嗓子大喊。

  守在門外的雙玉應了聲好,急忙往廚房跑。

  看見他憂心的表情,聽見他口氣軟化,關宥慈勾起唇角,這一關……過了吧?

  她扯扯他的衣袖,笑得很油條,低聲道:「身後有爺撐著,膽子是大了些。」

  「何止大,是大得沒邊兒了!」侯一燦真想打她一頓屁股,只是他說是這麼說,但只要她喜歡,有什麼不可以?這天底下還沒有他做不到的事、罩不了的人。

  「我膽子大,還不是爺給寵出來的。」

  這話,把他的毛給摸順了,桃花眼微瞇,嘴角上提。「再寵下去,關宥默肯定要與我為敵了。」

  「我會好好跟大哥講清楚。」

  「醜話說在前頭,事情到此為止,你別一個興起,開完青樓開賭坊,你要真敢做,我第一個帶人上門砸店。」

  關宥慈咯咯輕笑,「哪能呢,我若是真想開賭坊,爺肯定會送給我兩個老千,好讓我日進斗金。」

  就這樣吃定他?「臭丫頭!」他捧起她的臉,把她當雪球亂揉一通。

  望著他笑得耀眼的臉龐,她不禁想著,他也是這樣被那個亮亮吃得死死的嗎?

  緊接著她搖搖頭,覺得自己很無聊,幹麼做這種比較,不過能被他這樣寵著,就算未來會很慘,她也樂意。

  兩個月後,冰山美人悄悄地在京城開張了,有特別宣傳,光靠熟人帶路。

  裡頭的女子不侍寢,只行那風雅之事,若是出得起銀子,裡頭還有個戲檯子可以供人看戲。

  許是每日只接待十名男客,得之不易勾得人心癢,於是同樣逛青樓,能逛進冰山美人似乎便高人一等,於是一個傳一個,短短幾個月裡,冰山美人成為京城一景,無論是皇親國戚、權貴高官,都想往裡頭擠。

  有沒有砸場的?怎麼會沒有,不過,怕啥?一切有爺呢!

*             *             *

  相較起關宥慈風風火火的一年,濟州徐家卻是糟心事一籮筐。

  為了避禍,徐國儒用一紙休書把關氏母子趕出家門,他本還想著有三間鋪面和房宅田畝,生活不至於有什麼問題,沒想到府裡府外搜過十幾遍,都搜不出契書。

  他進城找沈安,才曉得關氏的鋪子早已轉手他人,更狠的是,短短幾日,蘇裴禮竟拿著房契地契逼他們搬家。

  蘇裴禮雖然沒有官身,但他的兒子有,徐國儒哪敢告官,到時官府肯定會站在蘇裴禮那邊,更何況田契上頭明明白白寫著蘇裴禮三個字。

  徐府五口人心不甘情不願地搬進祖宅,可祖宅年久失修,都快塌了,幸好徐國儒還有幾個朋友可以借銀子,否則讓人怎麼活?

  趙姨娘和徐宥菲恨死了,明明算計得好好的,怎生落得如此下場?

  但即使落魄,徐國儒也不打算耕田做活兒,他和兒子成天拿著書,在房裡之乎者也,也不曉得是真讀還是假念,日常支出全靠徐老夫人過去攢下的銀子。

  去年冬天,趙姨娘捨不得花錢買炭,年輕人熬著熬著也就過去了,但徐老夫人哪禁得起冷,冬天還沒過完,一場風寒就要了她的命。

  徐宥菲吃不起苦,使計嫁進秦家為妾。

  她表面柔順,內心陰毒,知道秦家三公子要娶正妻周氏,為著讓未進門的正妻難看,她居然在他的茶裡下藥,讓他在新婚當天腹痛如絞,嘔吐不已,又私底下傳出消息說周氏克夫。

  秦家主母能讓秦府四子皆為嫡出,妾室姨娘連個屁都生不出來,怎麼可能是善男信女?

  打死區區幾個下人就挖出真相,元兇直指徐宥菲,秦夫人一句杖二十,嚇得徐宥菲謊稱自己有孕。

  可是大夫進門,輕輕一號脈,明明吃過絕育藥,怎麼可能懷上孩子?秦夫人得知後大為震怒,幾棒子把徐宥菲打出秦府。

  徐宥菲走投無路,只能回到娘家。

  與此同時,徐家米缸卻要見底了,徐國儒別無他法,只好再上錢家大門,想把徐宥菲嫁給錢大富為妻。

  徐宥菲的容貌遠遠不及關宥慈,錢大富心裡不喜,只不過她爹是個舉子,土財主能娶舉子的女兒也算高攀了,何況誰曉得徐國儒會不會在下一次的會試脫穎而出,若是讓他上,他可就有個官岳父了。

  幾番考慮後,錢大富同意娶徐宥菲進門。

  知道消息的當下,徐宥菲暈了過去,而後大哭大鬧,卻無讓父親和姨娘改變主意。

  於是六月底,徐宥菲在婚禮前夕離家出走。

  她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曉得自己不要嫁給錢大富那個又老又肥的蠢貨,她這樣年輕、這樣美貌,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她趁夜深跑出村子,進了城,順著新鋪設的南北大道一路南行,聽說一直走下去可以走到京城,那裡有王爺皇子,還有許多尊貴公子,她寧可當那些男人的玩物,也不願意當錢大富的妻子。

  她連趕了好幾個時辰的路,就怕停下腳步會被自家和錢家人給抓回去。

  午後太陽相當大,她被曬得口乾舌燥,汗如雨下,可她咬緊牙關,不停往前走,對於未來的追求,她無比堅定。

  一排車駕從身邊經過,塵土揚起,徐宥菲皺眉低咒,就在下一輛馬車經過時,她抬起臉,與另外一雙眼睛對上。

  那雙眼睛很圓、很亮,眼底帶著淡淡笑意,友善而溫暖,讓徐宥菲心底一暖,不自覺向對方微微一笑。

  那是個長相秀麗的女子,皮膚很白,眉毛很濃,帶著兩分英氣。

  她不像一般大家閨秀把車簾子壓得緊緊的,反而不顧丫鬟嬤嬤的阻止,趴在車窗上往外看。

  莞爾點頭,葉梓亮的視線往下滑,她看見徐宥菲腰際的玉佩,眼眸一閃,揚聲喊停。

  馬車停下,下一瞬,她掀起車簾子,跳下馬車,走到徐宥菲身邊,她眉開眼笑地問「姑娘,你這塊玉佩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徐宥菲低頭看了玉佩一眼,這塊玉其實是關雨涵過世那天從關宥慈身上掉下來的,接著她對葉梓亮一通打量,她的穿著雖然低調不張揚,但布料都是昂貴上品。

  徐宥菲的心思飛快轉動,雖然她捨不得這塊玉佩,但若是對方願意把她捎帶上,讓她能謀得出路,她倒不會捨不得。

  念頭轉過一圈,她取下玉佩遞給葉梓亮。

  葉梓亮接手,細細審視一番,臉上笑意不歇,果然是米奇!她有一個米妮,是候一鈞送給她的,圖案很可愛,活靈活現的小老鼠,他不在的時候,能夠安慰她的心情。

  她把玉佩遞還給徐宥菲,多看了她幾眼。

  徐宥菲皺起眉頭接過,難掩失望,她不要玉佩,看來是無法藉機攀上了,真可惜……

  就在徐宥菲歇下心思時,葉梓亮問道:「姑娘可否告知玉佩是誰送給姑娘的?」

  她說送?意思是她知道玉佩不是她的?她和那個賤人認識?不可能,在關雨涵過世之前,關宥慈從未離開濟州……

  見對方正專註的望著自己,等待答案,徐宥菲無暇細想,只好含糊回道:「是一位朋友。」

  葉梓亮眉梢一挑,侯一鈞說過這玉佩天下獨一份兒,他和弟弟一人一塊,從不離身,既然侯一燦會將玉佩相贈,意謂著……她眉彎眼笑,誰曉得一趟歸途,能遇上小叔子鍾情的女子。

  「不知姑娘要去哪裡?」

  徐宥菲回道:「京城。」

  「京城很遠,姑娘怎能單身上路?很危險的。」

  「我也不願,只是家中突生變故,別無他法。」

  「姑娘可是要去京城尋訪故友?」

  徐宥菲只能硬著頭皮點頭。

  「既是如此,我正要返京,要不要送姑娘一程?」

  徐宥菲頓時喜出望外,「謝謝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日後宥菲定傾力相報。」

  葉梓亮一雙柳眉彎出喜意,「你叫宥菲?很好聽的名字,你叫我亮亮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7-7-11 13:56:12
【第十章】 亮亮出現了

  風塵僕僕返回京城,剛進宮見過大老闆,侯一燦不急著回鎮國公府,而是先策馬往城郊去。

  爹和大哥下個月就可以回來了,祖父進宮向皇上求得賜婚,侯葉兩家將要成為親家。

  他知道葉將軍,是老爹的左右臂膀,聽說孔武有力、有謀有智,在戰場上立下不少軍功,返京後定能升個一、兩級,三品將軍的嫡女配大哥,挺不錯的婚事。

  侯一燦總覺得大哥是賀鈞棠投的胎,雖然長相不同、腦袋不同、職業想法統統不同,但是對他維護的心意都是相同的,明明嘴上說討厭,還是忍不住保護他,忍不住把好的全往他跟前送,相當矛盾的情結。

  他們這對雙生子和關宥慈、關宥善那對完全不一樣。

  想到很快就能見到關宥慈,他的笑容從眼角延伸到嘴角。

  他非常非常想她,還沒回到京城,就滿腦子想著要帶她去哪裡吃喝玩樂。

  藉口寫作需要豐富閱歷,凡是留在京城,他無論去到哪裡都帶上她,但其實他是喜歡她在身邊的感覺。

  她是女子,不會武功,身板又這般纖細,別說保護他,就是抓來當擋箭牌她都沒有資格,可是彷彿只要她在身旁,他的心就定了。

  不知道安溪送去的那兩箱東西她會不會喜歡?

  心飛揚起來,提著韁繩,他快步前往城門方向。

  一名女子從布莊走出來,她彎著眉同身邊的丫頭說笑,遠遠地迎面而來。

  侯一燦一眼掃過,只是不經意的一眼,他傻了。

  那是他的亮亮!

  他急扯韁繩,翻身下馬,俐落流暢的動作贏得路人一聲讚,他快步朝女子走去,一顆心咚咚咚跳個不停。

  葉梓亮與他對望,有些愣住了,不是說下個月才能返京?是因為她,他才加緊趕路嗎?

  念頭一起,她的臉上喜意更甚,她快步迎上前,可是看著他的眉飛色舞,他上挑的桃花眼,她知道自己認錯人了。

  真尷尬,他不是侯一鈞,而是侯一燦,葉梓亮停下腳步,臉微微泛紅。

  她的表情太明顯,明顯到候一燦確定她認得自己,他一陣狂喜,亮亮也穿越了?她的上輩子給了賀鈞棠,所以這輩子能夠與他相伴?

  三步距離,無數的想像在他腦中成形,喜悅在胸中喧囂,止不住的心臟狂跳,忍不住的幸福飛揚,這一刻他多想跪下來,對老天爺大喊一聲感激。

  他終於站到她面前,他細細看著她的眉眼鼻唇。

  沒錯,是亮亮的唇、亮亮的鼻子、亮亮很溫暖的眼睛,她是他的亮亮,獨一無二的小太陽。

  他是個痞子,也是個商人,他習慣靠嘴巴賺錢,男人一天平均說七千個字,但他可以無限延伸,可是這樣的他,在她面前居然激動得開不了口。

  葉梓亮看著他,忍不住想笑,果然是雙生兄弟,連發呆的表情都一模一樣,會不會往他們頭上砸一棍子,喊痛的表情也是一個模樣?

  終於,侯一燦壓下胸口的激昂,問道:「你認識我?」

  這是傻話,她已經表現得再明白不過,只是他挑不出更聰明的話來講。

  「是啊!」怎麼會不認識呢?未來的小叔子呀。

  葉梓亮想起留在家裡的徐宥菲,她和徐宥菲的關係不錯,徐宥菲既體貼又溫柔,對誰都和顏悅色,說不定再過不久,她會成為鎮國公府的二少奶奶,到時妯娌間的感情肯定很好。

  「你叫做亮亮?」他又問。

  她微皺眉,侯一鈞還真是不拘小節,女子的小名怎麼可以到處說,即使是他的親弟弟,幸好她在邊關長大,不似京城女子那般拘謹,她微微一笑,輕聲更正,「我叫葉梓亮。」

  侯一燦想跳起來,果然是亮亮,一樣的小名、一樣的大名、一樣的長相、一樣的溫暖,他的亮亮終於來到他面前了,他卻只會傻笑。

  他的傻樣兒讓葉梓亮鬆了眉眼,她無奈的搖搖頭,這對兄弟啊……

  「我有許多話想問你,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坐?」他提議道。

  葉梓亮想起侯一鈞說過,他明明是哥哥,可是侯一燦老覺得他是個沒成算的傻子,把埋了黃金的莊子一個個往他手上塞,好像沒有他,自己這輩子就會會窮困潦倒似的。

  所以侯一燦是想確保她能不能善待他哥哥?能不能與他哥哥琴瑟和鳴、夫妻一心?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羞赧一笑。

  「今日我有其它的事要辦,不如我們約後日辰時一刻,好嗎?」

  到時她把徐宥菲帶上,讓這對故人見上一面,看看自己的猜測有沒有錯。

  侯一燦雖然迫不及待,可是她人都已經在他面前了,也約了時間,她不會再跑掉了,於是他用力點頭,「你知道同文齋嗎?就在這條街上……」

  葉梓亮接下他的話,「我知道,很有名的書鋪子,我本就想找個時間過去逛逛,這下子剛好。」

  那也是侯一燦的產業?儘管侯一鈞不同意弟弟把心力擺在商事上,但提起把鋪子開滿大周朝的弟弟,也是忍不住滿臉驕傲。

  「嗯,那……」他撓撓頭髮,又傻了。

  「後日辰時一刻見。」她笑著朝他點點頭,與他錯身而過。

  侯一燦猛地轉身,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上了馬車,直到馬車駛出他的視線,他開心的跳著大叫一聲。

  侯一燦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想狂叫,想去高空彈跳,他想坐上滑翔翼飛到天上,但礙於科技問題,後兩者不可行,他只能試著用狂叫來宣洩情緒。

  為了滿足這個慾望,最正確的做法是策馬到那片草原,對著山壁大肆吼叫,可是他沒這麼做,他繼續往關家莊子策馬狂奔。

  到了莊子大門前,他俐落下了馬,掄起拳頭叩著門板,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是愛的敲敲,可見得他有多雀躍、多歡喜。

  關宥慈剛剛送走殷盼盼,新劇本修改完畢,殷盼盼忙著回去排新戲,人還沒走回屋裡,敲門聲又把她引回門後。

  門被打開,俏生生的小臉從門後露出來,侯一燦咧嘴一笑,兩個月不見,她長大了一點,也漂亮了很多點,如果把她擺在同文齋當門面,男客的生意肯定會提升一百個百分點,但是他不肯讓她去造成騷動,比起讓她出去吸引目光,他更想獨自收藏。  

  可是他滿臉的興奮不是因為她的美麗,而是因為……

  不由分說,他一把抱起她高興地轉圈圈。

  關宥慈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只能緊緊抱住他的脖子,他轉得很用力,他的心跳很急,他的呼吸喘促,她甚至感受到他微微的顫慄。

  這是因為……想念?

  她沒有推開他,因為喜悅,更因為不捨,他越來越忙,她已經有整整兩個月沒有見著他了,所以每次見面她都分外珍惜。

  儘管明白他始終在尋找他的小太陽;儘管清楚兩人的家世註定讓他們無法走在同一條路上;儘管確定他們的關係到最後只會徒留一聲嘆息,她依然無法停止對他的喜歡,而且對他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濃烈。

  關宥慈很困擾,她是個黑白分明、清清楚楚的個性,她不喜歡犯錯,不喜歡徒勞無功,唯獨對侯一燦,她無法堅持原則,只能一天混過一天,刻意忽略問題,裝假明天會更好。

  終於,侯一燦稍微冷靜下來了,他的腦袋又能正常運轉,他放下她,笑容可掏地道:「猜猜,我遇見誰了?」

  她搖搖頭,她從來不在他的交際圈裡面,他的生活五彩繽紛,他的生命中有太多的人,她怎麼知道他遇見了誰?

  「我遇見亮亮了!找了二十年的小太陽,終於讓我找到了!」他得意非凡、歡天喜地的大聲宣布。

  關宥慈的心瞬間停止跳動,笑容也跟著僵凝。

  命運安排他不喝孟婆湯,他安排自己不愛上其它女子,兩份無比的堅持,終於讓他等到再度重逢?他成功了,而她……

  她突然無法呼吸,突然變得窘迫,突然覺得自己被千絲萬縷的繩索緊緊捆綁,無論再怎麼掙扎都掙脫不出。

  她很痛、很怕、很慌,她的牙關在打顫,她覺得自己快要滅亡。

  不對啊,她很早就知道的呀,他只是喜歡她的信任與依賴,並不是喜歡她這個人,他只是在她身上尋找相似的熟悉感,並不代表她能夠取代亮亮。

  她都知道的,憑什麼慌?憑什麼害怕?他本來就不屬於她,她憑什麼擔心失去他?

  對,是因為她貪心了,因為她惡毒的希冀,因為不該存在的念頭,讓她誤以為日子可以這樣一直過下去。

  她怎麼就這麼傻,凡人怎麼鬥得過命運?

  關宥慈告訴自己要用力笑,恭喜他美夢成真是件再幸福不過的事情,但是好難啊,她說不出違心之論。

  她用力咬住下唇,用力回抱著他,她可惡地在他身上榨取最後一次的甜蜜能量,終於,她能夠開口了,「我就知道有志者事竟成,我就知道上天不會苛待爺這樣的好人,我就知道小太陽早晚會來到爺的身邊,爺……一定一定要開心。」

  她的違心之論甜了侯一燦的心,這會兒他才曉得,為什麼自己要一路快馬奔到她面前,因為他知道,她不會讓他失望。

  他再次抱住她,笑得滿臉桃花,再也捨不得把她從懷中推出去,他在她的耳邊說道:「這次,我會好好把握,再不會把她推開,我要把天地間最好的統統捧到她面前,我要替她解決生活中所有的不平順,像上輩子那樣,我要保護她,讓任何人都傷不了她。」

  他對小太陽的每一句承諾,都像把斧子,狠狠砍在關宥慈的胸口,她覺得她的心四分五裂了,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可是她不能哀傷,只能笑著點頭。

  侯一燦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推離自己,眼睛緊追著她的視線,問道:「你相信我會做得到嗎?」

  她笑得有些麻木,用力點頭,「會的,爺會做得到。」

  如今他的好有了真正該給予的對象,她不能再奢求了,可是她被他寵慣了,失去了他,她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麼,只曉得自己會傷痕纍纍。

  「你相信我和亮亮會一起幸福的,對嗎?」突然間,他失去信心,有些急切的問道。

  真是荒謬,他竟然需要她的肯定,可是早說過的,只要有她在,他就會心定。

  「當然,延續兩世的愛情,怎麼會不幸福?」她平白撿來的幸福已經走入尾聲了。

  「我可以帶給她最淋漓盡致的快樂,可以讓她的人生從此不同,對不?」

  她沒有讓他失望,附和道:「對,爺能讓所有人都感覺快樂。」

  侯一燦的信心在她的鼓吹之下飛漲。「你準備準備,後天一早到同文齋,我約了亮亮,我想讓你們見見彼此。」

  關宥慈難掩詫異。

  「你當然要見她,你是我的義妹,日後姑嫂之間要培養感情,好好相處。」他興緻勃勃地道。

  原來她的角色是義妹,她明白了,若不想決裂,不想就此成為陌路,點頭是她唯一的選項,可是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她暫時不想面對這件事,於是她試著轉移話題,「別站在門口說話,進去坐坐?」

  「不,我要去挑幾樣東西送給亮亮,前世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替她挑選各地特色的禮物……」侯一燦突然想起什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次我帶回來那套銀製嫁衣……」

  關宥慈明白他的意思。「我把它找出來,用盒子裝好,讓爺送給亮亮姑娘?」

  他用力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宥慈,謝謝你!」

  「應該的。」為了他洋溢的快樂,應該的。

  侯一燦轉身離去,但跑了幾步又轉回來,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問道:「你說,我是做了什麼好事才能找到亮亮?」

  「嗯,爺救國救民?濟弱扶傾?哦,我曉得,爺拯救了銀河系。」

  他哈哈大笑,天底下有這麼棒的學生嗎?懂的可以融會貫通,不懂的就背,把自己的痞樣學了個十成十。「說得好,往後爺得試著拯救太陽系,那麼下輩子我就能再遇到你。」丟下話,他翻身上馬,揚鞭,策馬離開。

  關宥慈靠在門板上,望著遠去的一人一騎,忍不住失笑,她在開心什麼?就因為爺說為了想再遇見她,企圖拯救太陽系?

  傻瓜!

  她轉身回屋,滿臉掩不住的失落哀愁,她伸出手指,試著在臉上壓出一朵笑容,可惜,僵硬得令人不忍卒睹。

  「小姐,這梅子腌得好極了,你試試味道。」雙玉端著瓷盤走到她面前。

  這是今年春天梅樹結的果實,在廚娘的帶領下,雇上附近農婦,三十幾個人花了大半個月才腌好二、三十甕的腌梅子以及五十甕的梅酒。

  小姐說,待梅酒釀成,得給爺送上幾甕,再幫爺做做人情,他們家小姐有什麼好東西都緊著爺。

  關宥慈捻起一顆梅子嚐味兒,細細咀嚼,她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

  雙玉見她表情古怪,問道:「怎麼了,小姐?」

  「沒事,只是梅子又苦又澀,腌壞了。」揮揮手,關宥慈往屋裡走。

  雙玉捻起一顆試味兒,小姐怎麼搞的,明明甜得很?!

  關宥慈很難過,卻硬是憋著忍著。

  過去兩天,她的書一個字都沒寫,半本帳簿都沒看,她把自己關在屋裡,對著銅鏡,不斷說服自己。

  她必須明白自己的角色,必須確定她的幸運只是暫時盜來的快樂,她必須一再提醒自己,侯一燦不是她可以覬覦的男人。

  他曾經教過她,一件事,認真想一千遍,就會成真。

  那時她問道:「如果我想一千次我要當皇后娘娘,也會成真?」

  他曲指彈了她的額頭一下,沒好氣的道:「傻瓜才想當皇后娘娘。」

  「胡扯!天下女子,只要有身分、有姿色,誰不想要那個尊貴的位置?」

  他卻道:「後宮乍看是繁花似錦,實則是風口浪尖,後宮女子各個修鍊成精,你這種只想經營自己一畝三分地的女子,怎比得過她們的權謀算計?不想粉身碎骨的話,就別幻想那塊地兒。」

  她在他身上學到很多,學會放任想像力奔放,學會放縱性情,學會快樂,她真心感激他,真心把他的幸福做為第一考慮。

  關宥慈不斷地說服自己,終於在相約的那一天擺正心態,抱起裝著銀製嫁衣的禮盒,領著雪球坐上馬車。

  她把禮盒放在一旁,抱緊雪球,問道:「我會沒事的,對不?」

  雪球似是知曉她的難過,舔舔她的臉。

  她蹭蹭它的頭,自己回答「是的,我不會有事。」

  一個時辰後,馬車在同文齋停下。

  看見關宥慈進門,李想快步走近,低聲問道:「主子爺是怎麼了?」  

  侯一燦的事業越做越大,如今這間鋪子由李想負責,李念、李夢負責另外兩間分鋪,楊掌櫃已經很少過來。

  「哪裡不對嗎?」

  「我也不清楚,爺一大早就來了,逼著大家把鋪子裡裡外外打掃一遍,非要纖塵不染才行,還讓孫嬸去買了一堆菜,要孫嬸弄出十二道菜呢。」

  關宥慈苦笑,他這是想給小太陽最熱烈的歡迎吧!「爺呢?」

  「在後頭。」

  「我去看看。」

  她把禮盒交給李想,轉到後頭,雪球尾隨其後。

  一到樓前,雪球熟門熟路地進倉庫找孫叔,關宥慈則是走進廚房,看見侯一燦在裡頭指手劃腳,也不曉得是真懂還是不懂。

  他惹得孫嬸生氣,一手抓著鏟子,一手將他往外推,她滿臉無奈地道:「爺,您在這兒我沒辦法做事,饒了我吧!」孫嬸看見站在門口的關宥慈,如釋重負。「你來得恰恰好,快把爺帶出去,否則待會兒我拿刀就來不及了。」

  關宥慈失笑,拉起侯一燦往外走。

  他看著她,有些緊張急切地問道:「我看起來怎樣?這身衣服如何?」

  她將他上下打量一番,認真回道:「衣服搭配得很好,頭髮梳得很好,瑪瑙腰飾很襯這件長衫,不花俏卻讓人覺得很精神。」

  「我的臉呢?看起來怎樣?」

  「一如以往,豐神俊朗、風流倜儻,是女人都要被迷得亂七八糟。」

  侯一燦鬆了口氣。「那就好,我昨晚緊張得睡不著。」

  就算她是蠢蛋也明白了亮亮在他心中有多重要,那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存在。

  李想匆匆走到後院,說道:「主子爺,有位葉姑娘想見你。」

  來了!侯一燦倒抽氣,拉起關宥慈的手急道:「再看一次,我有沒有哪裡不好?」

  「沒有,每個地方都很好,爺快去吧,別讓葉姑娘等太久。」

  「嗯,你隨我來。」

  可以拒絕嗎?當然不可以,她知道他有多在意今天的會面,她掛起一臉笑,聽話的跟在他身後。 關宥慈終於見到亮亮本人,侯一燦沒說錯,她的容貌並不令人驚艷,只算得上清秀,但那雙眼睛透出和善溫暖。

  看著他在亮亮面前手足無措的模樣,關宥慈心酸得厲害,因為明白他有多傻,就有多在乎、多重視。

  「你看,我帶了誰過來?」葉梓亮退到一旁,露出身後的徐宥菲。

  關宥慈猛地倒抽口氣,她怎麼會來京城?

  徐宥菲滿臉嬌羞,早在馬車出事、和侯一燦初遇時,她的一顆芳心已然交上,如今再見,是不是代表他們有緣?是啊,否則怎會迢迢千里在京城相遇?

  她激動上前,不管不顧地攥住侯一燦的衣袖,驀地紅了眼眶。

  侯一燦擔心亮亮誤會,甩開她的手,低聲道:「徐姑娘自重。」

  葉梓亮迎上前,拉起徐宥菲的手,柔聲道:「侯二少爺,徐姑娘是你的故人,對吧?」

  「有一面之緣。」他連忙澄清。

  一面之緣就相贈玉佩?葉梓亮不解,她指指徐宥菲腰間的玉佩,問道:「難道這不是侯二少爺的貼身之物?」

  侯一燦記得關宥慈發現米奇玉佩遺失後很是懊惱,一路從濟州悶到京城,原來是被這個女人撿走了。

  「玉佩是我贈給義妹的。」向亮亮解釋過後,他伸手向徐宥菲討要。「還請徐姑娘將玉佩還給我。」

  徐宥菲相當窘迫,臉色青白交錯,可是在他的注目下,她不敢不還。

  「義妹?」葉梓亮一臉疑惑,所以她弄錯人了?

  「對,宥慈過來,我跟你介紹……」侯一燦轉身,打算把玉佩還給關宥慈,卻發現她臉色蒼白,身體微顫。

  徐宥菲很清楚她不能失去葉梓亮的同情,往後她在京城的生活還得靠葉梓亮,於是她飛快上前,一把握住關宥慈的雙手,轉頭對葉梓亮說道:「亮亮,她叫宥慈,是我的姊姊,她把玉佩贈給了我,我說的故人就是姊姊。」

  又來了,就只會裝弱扮可憐這一招嗎?那麼多年過去,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關宥慈忍不住反胃作嘔,一把甩開她的手,怒道:「離我遠一點,我不認識你。」

  她太激動了,突兀的動作讓葉梓亮和侯一燦都嚇了一跳。

  徐宥菲接連後退兩步,小腿撞上椅子,摔倒在地,她哽咽地道:「姊,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對不起……」

  「對不起?你說得還真輕省。」娘的命就只值這三個字?

  「我明白你怨恨爹和姨娘,可那是家裡揭不開鍋了,才會想把你嫁給錢大富,你離開之後,家裡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凄慘,爹和姨娘也想把我嫁給錢大富啊,我和姊姊一樣怨恨,可……那終究是我們的生身父母,再怨再恨,也得原諒不是?姊,你彆氣了,好不好?」徐宥菲把所有的錯全推到父母身上一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好不可憐。

  關宥慈冷笑,她不同情徐宥菲,原來逼到最後,再疼愛的女兒也可以出賣,趙姨娘啊趙姨娘,你的心是什麼做的?「我終於相信,天底下確實有報應兩字。」

  聞言,葉梓亮皺起眉頭,父母之過,為什麼要牽扯到妹妹頭上,她也是受害者呀,她心有不忍,走上前扶起徐宥菲,柔聲勸道:「宥慈姑娘,你別把長輩的錯算到妹妹頭上,若當初她有能力阻止這樁婚姻,又怎會離家出走?身為長姊,應該疼惜妹妹,而非落井下石。」

  關宥慈與葉梓亮對望,她什麼都不知情,就敢跳出來主持公道,她真以為自己是太陽,可以照亮每個陰暗角落?她冷哼道:「奉勸葉姑娘一句,同情心得擺對地方,免得讓人當槍使,還以為自己很善良。」

  「宥慈!」侯一燦拉過她,對她搖頭。

  「我有說錯嗎?官府判案還得找證據呢,葉姑娘光聽一面之詞就妄下結論,會不會太武斷了?」

  「再怎樣她都是你的親妹妹。」他咬牙道。今天是他和亮亮第一次見面,他不想把場面弄得太難堪。

  「親妹妹?爺有沒有說錯?爺不是親耳聽見徐國儒說,我和善善並非他的孩子。」

  「他不過是為了避禍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我確實不屑徐國儒的品性,但你妹妹有什麼錯?她不過是個柔弱女子,根本無法阻止長輩加諸在你們身上的事。」他是知道徐宥菲的性子不大好,不過他認為姑娘家大多都有些個小手段,但還不至於會做出什麼大壞事。

  「光憑一面之緣,爺就能確定她是個弱女子?這麼主觀啊,如果我說她才是那個落井下石的人呢?如果我說她心腸歹毒呢?如果我說她不是小白花而是罌粟花呢?如果我是爺,我就不會對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發表評論。」

  徐宥菲見侯一燦為自己說話,馬上順勢哭著跪倒在關宥慈跟前,「姊,我錯了,當初我不該勸你為孝順妥協的,我真的錯了,我不應該那麼在乎名聲,可那是我們的爹,我能怎麼辦?姊姊,你原諒我好不好?我願意做牛做馬,彌補我的過錯。」

  關宥慈冷冷的睨著她,演技真真是出類拔萃,若不是她的長相不行,真該把她收進冰山美人的。

  見徐宥菲這般委曲求全,關宥慈仍是不動如山,侯一燦怒道:「不管你心中有再多的怨恨,血緣關係是斷不了的。」

  「我姓關,她姓徐,我們之間沒有一毛錢關係,若不是殺人會髒了我的手,我很樂意親手送她下地獄。」關宥慈說得決絕,她恨徐宥菲,但凡她有一點點能力,就會不顧一切討回公道,她越想越憤恨,提腳踢去。

  徐宥菲往後跌,後腦撞上桌腳,發出叩的很大一聲。

  葉梓亮嚇了一大跳,連忙彎身扶起徐宥菲,關心的問道:「宥菲,你有沒有受傷?」

  徐宥菲微弱地回道:「我沒事,你別擔心。」

  侯一燦不懂關宥慈這麼聰慧,怎麼偏偏在這件事情上頭會拎不清?「關宥慈,你夠了,越說越不像話!」

  「我不過說得難聽,爺就不捨了?爺曉不曉得,有人做得更難看呢!」關宥慈冷眼看著徐宥菲演戲。

  「姊……求求你原諒我,我真的知道錯了。」徐宥菲說完,暈了過去。

  侯一燦嘆氣,搖搖頭,清冷的目光望向關宥慈,低聲道:「你讓我很失望。」說完,他彎下腰抱起徐宥菲,對亮亮說道:「我們送她去看大夫。」  

        關宥慈站定在原地,咬緊牙關,她不允許淚水往下流,可是侯一燦最後的那句話不斷在她耳邊迴響。

  她從未讓他失望過,沒想到她不願意對殺母兇手低頭,他就對她失望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7-7-11 13:56:34
【第十一章】 兄弟倆大打出手

  離開同文齋,關宥慈漫無目的地走著,雪球靜靜地跟在她身旁,它已經長得很高大,個頭都到她的腰了,一個纖弱少女和一條「大狗」,相當引人注目。

  可是關宥慈沒有心思理會旁人的目光,她很忙,忙著心疼,忙著想方才的事。

  是她的錯嗎?當然不是,徐宥菲是隻披著羊皮的狼,給娘下毒一事,她便是幕後主使者。

  可是侯一燦半句都不問,就認定是她的錯。

  她用力咬著下唇,直到嚐到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平、不甘,她沒有錯,他怎麼能夠對她失望?

  委屈在胸臆間發酵,說不出口的痛在捶撞著她的心,她不想哭的,因為爺已經找到他的小太陽,她再無依仗,她必須堅強,可是淚水灼痛了她的眼,無論她如何拚命克制,也阻止不了淚水往下流淌。

  走了很久,也許兩個時辰,也許三個時辰,她不確定,確定的是腳很酸,心很累,確定的是憤怒、恐懼和委屈連手,在她腦海裡不斷增生。

  緩緩吐氣,關宥慈仰頭望天。

  接下來她要怎麼辦?應該離開的,對吧?侯一燦對她失望了啊,她在亮亮面前表現得不得體,她無法替他爭取好感,這樣的她,哪還好意思存在,所以她必須離開。 可是她要去哪裡?茫茫天涯,何處是歸依?

  雨在此刻落下,完全不給她留情面。

  關宥慈凄涼一笑,這算什麼?懲罰她心思狹隘?懲罰她不良善?懲罰她讓他失望?

  她好氣,憑什麼這麼努力的自己,到最後會是一場空?她咬牙切齒,握緊拳頭,狠狠地向天空揮去。「憑什麼!」

*             *             *

  侯一燦快氣死了,都是他的錯,他不該把關宥慈寵得無法無天,讓她連半點道理、半分情面都不講,更氣的是,她居然在亮亮面前這樣做,要是存了偏見,將來她們怎麼相處?

  關宥慈把他的計劃全打亂了,他的禮物來不及送出去,孫嬸的拿手好菜,亮亮半口都沒嚐到,他甚至連坐下來問亮亮是穿越還是重生的機會都沒有。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徐宥菲後腦撞了個腫包,大夫說傷到頭最麻煩,要她好好躺在床上休養幾天,他想送她們回去,亮亮面色不豫地拒絕了。

  亮亮雖然沒有多說什麼,可是臨走前卻對他說——「終究是姊妹,能有多大的仇恨?」

  是啊,能有多大的仇恨?血濃於水,徐國儒再無良,趙姨娘再卑劣,可那和徐宥菲有什麼關係?趙姨娘沒讓關宥慈嫁成錢大富,不也打算把親生女兒推進火坑,說到底,錯的是上一輩,徐宥菲不過是小丫頭,把帳算到她頭上,不厚道。

  他得好好說說關宥慈,不能讓親妹妹流落街頭,有再大的氣,她也必須為自己和關宥善的名聲著想。

  可如果她還是那麼倔強呢?唉,這丫頭,真令人頭痛。

  送走亮亮後,侯一燦回到同文齋,才曉得關宥慈早就離開了。

  李想擔憂地道:「宥慈一臉失魂落魄的,真讓人擔心。」

  侯一燦馬上用力捶了李想一拳。「知道擔心,怎麼沒追上去?」

  他氣急敗壞,關宥慈那張臉就是能惹事的,萬一碰到心思不正的紈褲怎麼辦?

  李想悶聲反駁,「我有啊,可我才交代夥計兩句,跑出門就看不見人了。」

  「不交代會死嗎?夥計會放火把鋪子燒了嗎?」侯一燦瞪他一眼,氣他不機靈,隨即他抓起馬鞭,二話不說出門尋人。

  這一找,整整三個時辰,關宥慈沒有回莊子,沒有到書院,他騎著馬,把京城大街小巷全找遍了,都沒見到人。

  他低聲咒罵,該死的臭丫頭,真把她寵壞了,一個不開心就鬧離家出走,這算什麼,沒想過他會擔心嗎?而且天色越來越黑,還下著雨,她當真想急死人嗎?

  他心急難當,策馬狂奔,突地,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靈感,他調轉馬頭,往那片芒草地而去。

  遠遠地,他聽見一聲狼號,接著他看見亭子裡蜷縮的身影,笨丫頭……

  關宥慈的衣服都濕透了,渾身發冷,可是她不知道朝哪個方向才能找到家。

  她緊抱著雪球,它的身子很溫暖,它舔著她的臉,給予她安慰,天地間,只剩下雪球還肯站在她這邊了。

  「你覺得我沒錯,對不對?對敵人善良就是對自己狠,我發過誓的,我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她們怎麼害死我娘,我就要用同樣的方法害死她們,你知道的,我一向說話算話。

  「爺偏心,他不問是非黑白就定罪,他眼裡只看得見亮亮,他愛她,只要她怎麼想,他便會和她同聲同氣……正主出現,替身退位,這種事理所當然,我都知道的,為什麼還是控制不住心痛?雪球,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侯一燦告訴過她,女人和男人不一樣,男人心情不好,最好給他一個山洞,隱居幾天,情緒自會慢慢沉澱,但女人需要說話,把委屈的事講過一遍又一遍,女人的大腦組織讓女人必須借著語言平復心情。

  可是她已經講過那麼多次,為什麼還是一樣難受,心還是一樣的疼?是她的腦子壞掉了嗎?

  關宥慈蹭了蹭雪球的毛,它越長越大,毛不再溫暖柔軟,有些硬,刺刺的。

  侯一燦說過很多次,該送雪球回山林,可她不願意放手,她知道委屈了雪球,她知道雪球應該回到同類身邊,可她就是捨不得。

  他勸不動她,罵了句固執,然後在莊子裡放養兔子雞鴨,不許下人喂雪球吃東西,他說雪球必須學會獵食,將來回到山林才不會餓死。

  大家都喜歡雪球,都替雪球著想,但他是對的,是她錯,可最後他還是遷就她。

  他總是遷就她,總是替她收拾錯誤,總是讓她覺得天塌下來,自己也不會被壓到,因為他有一雙力拔山河的強健手臂。

  可那是以前,現在亮亮出現了,他何必再遷就她?

  雨越下越大,關宥慈又冷、又餓、又累,趴在雪球身上睡著了。

  雪球像個盡職的武士,靜靜地守著她,一雙銳利的眼眸盯著遠處,直到看到一人一馬從彼端跑來,它才仰天長嘯。

  侯一燦氣得說不出話來,關宥慈全身濕透,頭髮黏在臉上,手冷得像冰,他一把將她從雪球身上抱起來,卻感覺到她的身子異常熱燙。

  他不知道該對誰發飆,只能恨恨地朝她罵一句,「笨蛋!」

  關宥慈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睛,看見是他,她皺起眉頭,直覺說道:「我不道歉。」

  做錯事還不道歉,理直氣壯成這樣?他真是把她給寵得是非不分了,很好,他侯一燦在此發誓,他一定要改、要更正,絕不容忍她繼續這樣。

  「我沒錯。」她又補了一句。

  這話她說得出口?他真想把她翻過來狠狠打屁股。

  關宥慈又開口了,「徐宥菲不是我妹妹,有一天,我一定要親手殺了她。」

  很厲害嘛,現在連殺人都敢想了,無法無天到這等程度!他咬牙切齒朝她大吼,「閉嘴!」

  這一吼,讓她恢復了幾分神智,爺來了?爺沒有不管她?那她可不可以……再任性一點點?

  她試探地開口,「說到做到,我會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侯一燦覺得自己想要揍人的慾望越來越旺盛,他必須不斷告訴自己,她燒昏頭了,她腦袋不清醒,不要理會她說什麼。他脫下斗篷,將她小小的身子密密實實地裹好,再抱起她,翻身上馬,接著他對雪球說道:「走,我們回去。」

  關宥慈縮在他的懷中,她知道自己很差勁,但她開心極了,因為他沒有丟下她,沒有對她發脾氣,他對她的縱容一如過往,即使亮亮橫在他們中間,即使徐宥菲挑撥離間……

  安心了,閉上眼睛,她沉沉睡去。

  侯一燦去書院問關宥慈的下落後,關宥默和關宥善哪還坐得住,馬上向師父請了假,兩個人大街小巷到處跑,在京城裡外找了好幾圈,卻都沒找著人,兩人想著也許關宥慈已經回到莊子了,便又趕了回來,可是莊子裡也沒見著她的人。 

        現在看見侯一燦帶著關宥慈回來了,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關宥默想抱過關宥慈,侯一燦不讓,一面往屋裡走,一面命令道:「雙碧,燒熱水給你家小姐泡澡,雙玉,讓劉叔進城請大夫,再熬點米粥,小姐醒了就讓她喝一點,記得喂雪球, 它也累了。」話落的同時,他也把人放在床上,轉過身,看見跟進屋的關宥善,他拍拍他的肩膀道:「沒事了,別擔心。」

  丟下話,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對,他在莊子裡有自己的房間,誰讓他待在這裡的時間比關宥默和關宥善都多。

  命人送來熱水,洗澡、換好衣服後,再把今天該做的事理一理,侯一燦這才走進大廳。

  桌子上,劉嬸已經擺好菜,他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問道:「宥慈醒了沒?」

  關宥善回道:「清醒過一會兒,喝過小米粥又睡著了,不過大夫還沒到。」

  「都餓了吧?快吃點東西,早點回書院。」

  關宥默再也忍不住了,大掌往桌面用力拍去,怒道:「這是我們家,想什麼時候離開,不需要你來指揮。」

  對,他吃醋了,憑什麼在這裡侯一燦比他們更自在?憑什麼他和關宥慈更親密?憑什麼是他找到關宥慈,而不是自己?

  侯一燦放下碗筷,認真回道:「宥慈很重視你們的課業,如果她醒來後,知道自己的任性耽誤了你們學習,她一定會過意不去,你們想要她難受嗎?」

  關宥默訕訕地道:「宥慈從來不任性。」

  「是嗎?那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做了什麼?」侯一燦的表情從沒有這樣凝重過。

  「她能做什麼?冒犯侯公子嗎?」關宥默的語氣不自覺帶了點嘲諷。

  侯一燦不與他置氣,平靜地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兩人,只是沒提到亮亮。

  關宥善震驚又氣憤,「徐國儒也來了嗎?看見姊姊,徐家人會不會猜出當時的事只是一場戲?」

  侯一燦拍拍他的手背,要他稍安勿躁。「不管是不是演戲,休書是徐國儒親手寫的,而且你們改過戶帖,已經不是徐家人,再也不必受徐國儒控制。徐宥菲是逃親來到京城,錢大富娶不到宥慈,把腦筋動到她身上,現在她孤身一人,借住葉府。」

  「哼,她也有今天!」關宥默冷哼一聲。

  侯一燦不理會他,對關宥善道:「不管徐國儒有多混帳,徐宥菲終究是你們的異母妹妹,父過不該累及子女,她現在孤苦伶仃,你們是不是該把她接到莊子裡?讓她住在別人家裡,不是回事兒。」

  他的提議馬上引來兩人的嚴聲否決,「不可以!」

  侯一燦皺起眉頭,宥慈任性已經夠了,現在他們兩個也要來湊熱鬧,這算什麼?

  他試著好言相勸,「善善,你要想清楚,既然要出仕,名聲相對重要,若對同胞妹妹的困境視而不見,日後被有心人士拿出來挑刺,御史的筆堪比刀,能輕易把你辛辛苦苦謀到的前程一筆勾消。」

  關宥善搖頭,鄭重回道:「那天徐國儒說的並非妄言,我和姊姊確實不是他的親生兒女。」

  侯一燦難掩訝異,他還以為徐國儒品格低劣,大難來臨捨妻舍子,原來還有這一番過往。

  關宥善避開外祖父的身分,只說了母親落難進徐府大門的過程,以及多年來徐府眾人仰仗母親生活,卻苛待他們母子三人的事實。

  關宥默冷笑道:「侯公子以為徐宥菲是善茬嗎?當年若非我發現得早,那碗絕育湯早就被宥慈喝了。」

  侯一燦說不出話了,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難怪關宥慈對徐宥菲的恨意這麼深,她心裡還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要求他們三人接納徐宥菲,可是亮亮對徐宥菲頗有好感……算了,把徐宥菲接回鎮國公府好了,府裡不差一張嘴吃飯,諒她不敢在鎮國公府興風作浪,要不把她送回濟州也行,總之,別讓亮亮對關宥慈產生偏見最重要。

  隔天一大早,關宥默和關宥善進屋,對關宥慈叮囑好些話後便回到書院上課。

  侯一燦沒有離開,但他沒給她好臉色,這與徐宥菲和亮亮無關,而是因為她的任性。做人可以這樣嗎?心情不好就離家出走,有沒有想過親人會擔心?

  關宥慈看著他在房間走來走去卻一言不發,曉得他關心自己,也曉得自己有錯。在他第二次端藥碗進屋時,她輕聲喚道:「爺。」

  侯一燦還是不理她,這次絕對要讓她學到足夠的教訓!他轉身從架子上挑了本書,往椅子上一坐,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有些尷尬,他們不曾爭吵過,她不曉得怎麼應付這種情形,她低低地又道:「爺,對不住,讓你擔心了。」

  侯一燦用力哼一聲,頭揚得高高的。

  「我知道讓你在亮亮姑娘面前失了面子,是我不對,可是對徐宥菲……我控制不住,也許爺覺得她是弱女子,可我心知肚明她不是,不管爺怎麼生氣,我都不會認她為妹妹。」

  他越聽越火大,她不是依賴他、信任他嗎?連關宥善都可以告訴他他們姊弟倆的真實身分,她就連半句都不肯提,她在怕什麼?他會害她嗎?

  關宥慈不知道他真正是在氣什麼,吶吶地又道:「下次見到亮亮姑娘,我會好言好語向她致歉,昨天我不該讓她難堪。」

  侯一燦反問道:「你知道她住在哪裡嗎?」

  她猛然一驚,是她害他和亮亮姑娘斷了音訊,難怪他會發火,她無法改變現況,就算說一百次對不起,他也不一定會原諒她,畢竟他期待這次的重逢已經很久了,這該怎麼辦才好?

  「爺,讓岳鋒叔幫著找人,行不行?」

  「哼!」

  「要不,我去貼公告?」

  「哼!」懸賞通緝犯啊?她是嫌亮亮不夠氣惱嗎?

  「等我病好,我大街小巷一家家登門找?」

  「哼!」最白痴的做法,虧她也想得到。

  關宥慈看著他的表情,看來他這是想和她僵著了,她下了床,輕手輕腳地走到架子旁,挑了幾本書,捧到床上。

  看著她偷偷摸摸的動作,侯一燦心頭更惱,怎麼,她這是打算長期抗戰?

  但她想的和他不同,她一面翻書,一面偷看他,接著她輕聲念了書上的一句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他看著書,連頭也不轉,冷冷地道:「連小節都顧不了的人,憑什麼談大事。」

  他這算是回應嗎?關宥慈心一喜,乾脆不看書了,隨口背上兩句,「君為臣綱,父為子綱。」

  侯一燦馬上接道:「若君不君、父不父,以君父為綱,國危矣,家滅矣。」

  「以仁治國為正道。」

  「仁能治國,不能強國,以錢治國,以軍治國,比起那些口號更現實。」他翻了個白眼,啪的一聲闔上書。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關宥慈自眨,只為求得他一張笑臉。

  果然,侯一燦「噗」的一聲笑了,怒氣在瞬間消滅,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狡猾!」

  「什麼樣的主子養出什麼樣的奴才,狐狸窩裡哪長得出小白兔。」

  他搖搖頭,把一個大家閨秀養成了痞子,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見他笑開,她終於能夠鬆口氣,「爺,亮亮姑娘的行蹤怎麼辦?」

  侯一燦橫她一眼,要不是她家的爺,身邊旁的不多,隱衛一堆,要不是她家的爺,手下有一堆能人,看她怎麼把捅出來的婁子給擺平。

  嘆口氣,他坐到床邊,望著她認真地道:「往後說話做事別那樣衝動,心裡想的,不一定非要表現出來,聰明人做事,得懂得藏著掖著,才不會讓自己吃虧。凡事慢慢瞧、慢慢等,待有十足把握再出手,千萬別把話說白了,讓人心生防備。不是同你說過二桃殺三士的故事嗎?寧以善名殺生,不以惡相除人,明不明白?」

  他在教她?所以他不再替徐宥菲說話,而是站在自己這一邊了?

  關宥慈笑逐顏開,點點頭回道:「明白。」

  一場風波,就此揭過。

*             *             *

  侯一燦看著手中的秘信,連環炮在胸口不斷炸開。

  怎麼會是這樣?葉梓亮竟然是葉大將軍的嫡女,大哥訂親的對象?難怪亮亮知道他是誰,她才不是帶著前世的記憶,她是透過大哥認出自己的,他真是個大白痴!就算她是穿越人,這輩子的侯一燦和上輩子長得不一樣,她怎麼認得出他?  

  他怎麼可以蠢得這麼徹底?握在手中的筆桿被他捏斷,他滿腔的不滿與怨慰。

  太不公平了!前世,他已經把亮亮讓給賀鈞棠,成全了他們的幸福,這輩子總該輪到他,為什麼還是這樣的結果?

  不可以!他已經等了亮亮兩輩子,他不想再錯過她。

  這年代流行盲婚啞嫁,也許亮亮和大哥只見過幾次面,沒有那麼熟稔,如果他要求大哥退讓,看在兄弟情分上,也許……

  幾個也許,鼓吹了侯一燦荒謬的念頭,他把信紙往懷中一塞,揚聲大喊,「安溪,軍隊走到哪裡了?」

  快馬奔馳,日夜不歇,第二天清晨,侯一燦來到大哥跟前,他二話不說,雙膝跪地,「求大哥成全。」

  他狼狽的模樣讓侯一鈞不解,走到哪裡都要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非把自己弄得像紈褲子弟的弟弟,怎麼會搞成這樣?

  侯一鈞上前想拉起他,他卻打死不肯起來,「大哥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那你也得說清楚要我答應什麼?」

  「把葉梓亮讓給我,我喜歡她,我想娶她!」侯一燦說得斬釘截鐵。

  聞言,侯一鈞一臉鐵青,亮亮才回京不久,怎麼就和阿燦有了牽扯,難道亮亮變心了?

  「是她說她想嫁給你?」侯一鈞凝聲問,心像被泡進雪水中,冷得他猛打寒頗。

  「沒有,但我想娶她。」

  弟弟的回答讓侯一鈞鬆了口氣,「你瘋了嗎?竟然敢覬覦未來嫂子。」

  「她還沒有嫁給大哥,就不算嫂子。」侯一燦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但他不肯退讓。

  侯一鈞好氣又好笑,弟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著調?他一把揪起弟弟的衣領,佯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喜歡葉梓亮,我想要娶她,只要大哥肯把亮亮讓給我,我會一輩子感激大哥。」侯一燦說得像在發誓似的。

  他認真的模樣讓侯一鈞忍不住皺起眉頭。「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兩家共結秦晉之好,憑什麼你一句話,大家就要讓著你?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懂事?」

  「不管新郎是我或大哥,都是侯葉兩家結親,我們兄弟長相一樣,悄悄交換,不會有人知道。」

  這下子侯一鈞是真的生氣了。「你以為葉家不會介意臨陣換新郎?你以為葉家要的只是侯家少爺,而不是侯家世子爺?還是你以為生米煮成熟飯,葉家只能摸摸鼻子認了?」

  「如果大哥同意,葉家的事我自會處理。」侯一燦發誓他會用最大的誠意感動亮亮,讓她知道,這世間再不會有人比他更愛她。

  「拎不清,我不和你說。」丟下話,侯一鈞轉身往帳外走。

  侯一燦一把拉住大哥,哀求道:「大哥,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你應該娶心儀女子,而不是聽從長輩之命,為條件而成親。」

  「你怎麼知道我是聽從長輩之命,而不是因為心悅葉姑娘?」

  「不會的,大哥怎麼會……」

  「就是會!我和亮亮認識兩年了,相知相惜,承諾一生,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聽明白了嗎?我們心心相印,沒有讓不讓的問題,你不要一廂情願……」

  侯一燦突地大喊,「你胡說!不可能……你騙我!」

  「我為何要騙你?」

  「哥,亮亮對我很重要。」

  「難道她對我就不重要?」

  「哥,求求你,我這輩子沒求過你任何事……」侯一燦緊抓住大哥的手不放。

  侯一鈞不耐煩再跟弟弟瞎耗,抬手一揮,他知道弟弟從不和人動手,肯定會退開,可是這一次他錯了,他看到弟弟的拳頭揍了過來,他心頭一驚,這小子是玩真的,他往後飛掠,沒想到弟弟不停手,飛身撲上來。

  就這樣,兩兄弟打了起來,他們打得驚天動地,直到鎮國公衝進營帳把兩人架開。

  侯一燦的武功不及大哥,一張臉腫得像豬頭,侯一鈞則是臉色極為難看。

  一問清楚打架原因,鎮國公氣得大罵兩人孽子,命人把大兒子關押起來,把小兒子強壓到刑凳上,狠打五十大板。

  安溪在旁,聽到五十大板,一顆心全涼了,老爺這是想把二少爺給打死嗎?二少爺不過是腦子混沌,多年不開的春花突然冒出一大片,頂多鏟了就是,有必要鬧出人命嗎?

  一時間,他左右為難,不確定是該返回京城搬救兵好,還是留下來求老爺饒命。

  眼看著板子結結實實地打在二少爺背上,他也跟著肉疼,只能不斷朝老爺猛磕頭求饒,磕得額頭破皮紅腫,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老爺饒命,二少爺一時胡塗,敲打敲打就行了,別動真格的……老爺看在二少爺身子弱的分上,意思意思就好……皇上讓二少爺進宮呢,要是打壞了,皇上那兒難交代……夫人身子不好,要是知道這事兒,肯定會受不了……」

  安溪把老夫人、老國公、皇上等所有人全拉出來說,實話謊話全講了,也說不動老爺抽兩下眉毛。

  勸不動老的,只好勸小的,他跪在二少爺身邊,哀求道:「爺,您說說話啊,說您以後不敢了,說您知道錯了……」

  侯一燦不認錯,他蹦著臉,打死認定這輩子亮亮就該是他的,他咬緊牙關,他寧可肉痛,也不願意心痛,他半聲不吭,硬是扛下五十軍棍。

  別說五十軍棍,就是二十棍都能打得人魂歸離恨天,數著數,安溪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打爛了。

  終於,軍棍停下,行刑的軍官站到一旁。

  侯一燦被打得皮開肉綻,衣衫染滿鮮血,安溪想去扶,他卻硬著氣把人推開。

  鎮國公一雙銅鈴大眼死死盯住二兒子,怒氣滔天地問「知不知錯?」

  安溪想著,這會兒就算是傻子也懂得低頭,沒想到他家二少爺硬氣,竟然咬牙回道——「喜歡一個人,不是錯。」

  老天爺啊,這是什麼答案,棍子、刑凳還在,要是老爺氣得血往腦門兒一衝,再打五十大板,二少爺還要不要活?

  二少爺能不能活不知道,但他絕對是死定了,他守在二少爺身邊,還讓人受了傷,下一個五十板,老國公爺肯定會教他嘗嘗。

  也不知道二少爺的腦袋是打蠢了還是被刺激得蠢了,這時候應該裝孫子而不是裝英雄啊,在丟下那句讓人臉紅心跳的話之後,二少爺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軍營,翻身上馬。

  不疼嗎?二少爺活了二十年,除出生那天之外,從沒沾過血,這會兒渾身是血,他光看著就痛。

  侯一燦痛不痛?當然痛,身子痛,心更痛,為什麼老天爺可以不公平到這種程度?上輩子他先認識亮亮,卻不得不拱手相讓,這輩子可以不讓了,卻又讓他晚到? 他是得罪月老還是毀了姻緣簿?穿越後,他一心一意在這個時空尋找他的亮亮,為什麼才燃起希望,立刻就被失望砸到?

  他強撐著,不知道自己可以走到什麼時候,但他就是不願意示弱。

  坐在馬背上,馬蹄往前邁一步便會撕扯到傷口,讓侯一燦痛得撕心裂肺,可是他緊咬著牙,逼自己漠視,他知道自己很無聊,就算倔強得過父親,也倔強不過天命,但他就是不甘心。

  馬蹄往前,一步緊接著一步,他任由疼痛侵蝕。聽說痛到極致,腦內啡就會跳出來作用,不知道是真是假?

  安溪忍不住了,策馬上前問道:「爺,你要去哪裡?」

  侯一燦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他只是想找一個可以止痛的地方,一個可以為他止痛的人……

  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出現重影,不知道是不是腦內啡開始有所反應,他的腦海裡浮現一張像小老頭似的冷臉,他不由自主地揚起笑。

  見狀,安溪心驚膽顫,心想著完了,爺痛得發瘋了!「爺……」

  侯一燦沒聽見他的呼喊,虛弱地喊道:「宥慈……」隨即他身子一軟,跌落馬下。

  「爺!」安溪嚇得魂不附體,跳下馬背,抱起爺,丟了自己的爛馬,騎上爺的霹靂神駒,一路狂奔,把人送到關家莊子。

  關宥慈看見昏迷的侯一燦時,整個人都嚇呆了,安溪沒理會她的驚惶,抱著自家主子爺,直接奔他的臥房。

  她一面追,一面焦急的問道:「爺這是怎麼了?」

  安溪哽咽地回道:「爺被打得快死了。」  

        關宥慈不懂,誰敢打他?他可是鎮國公府的二少爺,況且他自己也說過——「在這京城裡,我就是那等倒行逆施、橫著走也沒有人敢撞上的天字第一號大紈褲。」

  既然如此,是誰這麼大膽?

  但這會兒不是追究的時候,她跟在安溪屁股後面,一面吩咐道:「雙玉,你去讓劉叔套車,進城請大夫,雙碧,你去燒水……」

  安溪讓主子爺趴到床上,轉頭說道:「別讓劉叔去,我騎馬更快,你好好照顧爺。」

  關宥慈點點頭,安溪離去後,她和雙玉幫侯一燦除去披風,才發現他後背有一大片血跡,根本無法躺平,俯臥也困難,因為他的一張臉腫得讓人認不清五官。

  她知道他從不打架的,他說過「血髒,沾了會生病的」。

  安溪抱怨過無數次,爺的功夫比他好,為什麼每次壞人出現,都要推他出去當打手。

  可是他說:「不打架,是我人生最高原則」,即使被嘲笑孬種,他也無所謂。

  既然如此,怎麼會破壞原則?他又是為了什麼人、什麼事壞了原則?

  關宥慈心急如焚,她把棉被迭上好幾層,和雙玉合力將他翻了個身,讓他側身躺著,他青紫交加的臉龐,讓她手足無措。

  她咬牙道:「雙玉,給我一把剪子。」

  剪開衣服,他的背是一片血肉模糊,是下狠手才能打成這樣,他是犯了什麼大事?

  她一面為他清理傷口,一面在心裡埋怨著那個下手狠毒的「惡人」。

  終於,安溪把大夫拎進來,大夫在馬背上震了老半天,形容狼狽,安溪不讓他休息,直接把人拉到床邊。

  一番診治,大夫為侯一燦敷好藥後,說道:「放心,公子的身體強健,只是皮外傷,壞不了根本,將養幾日,傷口結痂就沒事了,我開副清熱解毒的藥方,喝幾帖就行了。」

  大夫輕省的口氣讓安溪放下心,隨即他猛拍後腦一記,胡亂抹去擔心害怕的淚水,真是的,哭啥呢,老爺再狠,也不會把自個兒親生兒子往死裡打,要是把主子爺給打壞了,老國公爺的雷霆震怒誰禁得起?

  那些行刑的也不是沒眼色的傻蛋,國公爺的親生子吶,現在喊打喊殺,轉個頭又是父子情深,要真把人給打得落下殘疾,有句話叫做秋後算帳,無辜是你家的事情。

  關宥慈不放心地道:「還是麻煩大夫在這裡多待一會兒,等爺清醒後再離去,可不可以?」

  見大夫皺眉,她想也不想,遞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不是她生活富裕,出手大方,她還要省銀子給哥哥和弟弟置房置產、娶媳婦兒,平日裡她摳得緊,一個錢能掰成好幾次用,實在是侯一燦那副模樣,直教她心慌。

  看見銀子,大夫鬆鬆眉毛,點頭應下。

  關宥慈又道:「雙玉,領大夫下去休息,給大夫做點吃的。」

  「是。」雙玉和大夫離開,雙碧把屋子裡的髒衣穢布清理乾淨,帶到後院去燒。

  關起門,關宥慈這才問向安溪,「到底發生什麼事,爺怎麼會弄成這樣?」

  安溪苦著一張臉,哀嘆三聲後才闡述悲痛經過。

  爺風流名聲在外,逛妓院、捧妓子,可是爺其實純真得和十六歲處子有得比。

  爺要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等待轟轟烈烈的愛情降臨,可左等右等,等得他都快不相信天底下有愛情這回事的時候,終於看中了一朵大黃花,爺純真的感情終於發了芽。

  但哪裡想得到,那朵大黃花不但長在隔壁鄰居家,而且那個隔壁鄰居還和爺有血緣關係,打從娘胎時期兩人就住在一起。爺的腦袋被驢踢了,名花有主,他還想求人家主子割愛名花。不遵大哥,覬覦長嫂,這事兒要是傳揚出去,國公府的臉要往哪裡擺?光是口水沫子都能將爺給活活淹死。

  在這種狀況下,只有兩種處理方法,一,鏟了小黃花;二,燒了爺心中的愛情小嫩芽。若小黃花是青樓女子或平頭百姓就算了,偏偏小黃花是功勞響噹噹的葉將軍唯一親閨女,怎麼鏟得?再說,那朵花早已在世子爺胸口養上好幾年,日夜澆灌,呵護備至的,怎麼能說放下就放下?於是乎……

  安溪再嘆一口氣,雖然他是主子爺的人,卻也覺得世子爺和國公爺沒做錯。

  在安溪的長吁短嘆中,關宥慈聽明白了,她道:「安溪哥先去休息吧,你額頭有傷,也讓大夫給你瞧瞧。」

  「嗯,爺醒了,喊我一聲。」

  「我知道。」

  送走了安溪,她挪了把椅子坐到床邊。

  她該暗自竊喜的,因為亮亮不會成為他的妻子,可是她高興不起來,兩輩子的守候與等待,換來這樣的結局,他怎能不傷心?他傷,她便痛。

  她很清楚他對亮亮有多執著,即使那份執著像針似的,時不時跳出來朝她亂刺一通,她很疼,但她選擇受著。她想,疼著疼著就習慣了,做人不能貪心太過,能留在他身邊,看著他的喜怒哀樂,總比見不著他來得好。是啊,她也覺得自己傻得厲害,感情這種事太殘酷,心不夠狠的人,萬萬不能陷得太深,偏偏尚未發覺時已然深陷,想拔出泥足,才發現自己已經與泥潭合而為一,再也無法脫離。

  所以他樂,她跟著笑,他怒,她悉心傾聽,他痛……除了陪伴,她沒有別的選擇。

  再看一眼他的臉,關宥慈低聲道:「爺會好起來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7-7-11 13:57:27
【第十二章】 爺在治療情傷

  侯一燦的底子果然很好,沒有發燒,沒有呻吟,幾副葯下去,很快就清醒。

  如果非要說穿越是一種對前世不足的彌補,那麼它沒有彌補他的感情,卻彌補了他的健康。

  這輩子的他,風再大都刮不倒,雨再狂都泡不爛,五十軍棍打下去無動於衷,而豬頭只在他臉上維持短短的十二個時辰,雖然青青紫紫依舊精彩萬分,至少五官已清晰可見。

  治療情傷最好的法子什麼?安溪不知道,因為感情這種破事兒,離他如天一般遠,關宥慈也不知道,因為她只會忍耐,慢慢等待自己習慣適應。

  不過侯一燦說過痛苦是比較級的,只要讓那人更痛苦,之前受的苦就會顯得微不足道。

  讓他最痛苦的是什麼?她不清楚,她以為只有他讓別人痛苦,從沒有他被為難。

  安溪想了老半天,靈機一動,「爺最痛恨朝政大事。」

  屋頂上的隱衛聽見了兩人的對話,悄悄地塞了一摞子密報到床邊,關宥慈不問根由,直接念給侯一燦聽。

  這是個傻法子,但不能否認,分散注意力確實是治療心痛的好法子。

  侯一燦趴在床上,床邊的凳子上擺著一杯養氣補血的桂園紅棗茶,那是他用來給她小日子裡補血用的,他失血過多,她認為也該補補。

  「皇后娘娘讓紫衣姑娘進宮,一曲琵琶勾動帝心,皇上在慈安宮歇了三天,第四天,被禁足的大皇子出現在御書房,與朝臣共議大事。」

  至於皇上是睡在皇后娘娘身上,還是紫衣姑娘身上,那就不得而知了。

  關宥慈就像個小老頭,她老是板著臉,她的快樂很偶爾,通常她的笑只會出現在侯一燦快樂的時候,可是她笑了。

  清脆的笑聲,讓瞇著眼的侯一燦把眼睛睜大。

  她俏皮地朝他眨眨眼道:「這曲琵琶,忒值。」

  他沒吱聲,他何嘗不知道她這是在想法子轉移他的注意力,但是哪有這麼容易,亮亮是他等待多年的小太陽,即便他想掠奪她的感情,卻無法不顧慮她的心意。

  如果她也愛大哥呢?如果她真的非君不嫁呢?他再邪惡、再無賴,都無法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亮亮的痛苦上。

  第一回合失敗,關宥慈再接再厲,繼續往下念,「吳御史上呈奏摺,狀告工部尚書吳起輝,縱子為禍,霸佔人妻。此事吳起輝按得密密實實,京城無人知曉,之所以外傳,是被強佔的人妻不簡單,搞得兒子媳婦鬩牆,媳婦一怒,回娘家告狀,而吳御史恰恰是媳婦的青梅竹馬。」

  侯一燦冷冷一笑。

  見主子爺有反應,安溪立即接話,「青梅竹馬?騙誰啊,吳御史是二皇子的人馬,吳起輝是大皇子的人,狗咬狗罷了。」

  關宥慈點頭,淡淡一笑,「這個人妻,佔得真冤。」  

  侯一燦挑眉,可不是嗎,這個人妻被占,沒有哭死哭活,來個上吊以保貞潔,還把嫡妻給氣回娘家哭訴,未免太能耐、太傳奇了。

  不過他也挺佩服她的學習能力,才跟在身邊不到兩年,就嗅得出狐狸味兒,是她天生資質優秀,還是他教導有方?

  「太傅陳明書為子陳淵禾求官,陳淵禾平庸懶惰,皇上怒斥,陳夫人心不死,求到皇后娘娘跟前,陳夫人在慈安宮待了兩個時辰。半月後,陳淵禾投湖,救回失足落水的華月公主,娘娘有意賜婚,皇上卻斥令痛責陳淵禾三十大板,才十幾板子下去,人就沒了,陳明書氣病了,病情日漸沉重。」

  就算華月公主是小小的才人所生,人長得普通,性子也沒特別好,可好歹是公主,皇上豈能容他人算計?偷雞不著蝕把米,這會兒大皇子那邊又少了一枚棋。

  「當不了陽間英雄,只能到陰間救苦救難嘍。」關宥慈調侃道。

  「痞!」侯一燦批評道。

  她明明不是搞笑諧星,還要一本正經地惹笑自己,當他笑點真這麼低?

  她學著他的口氣,痞笑道:「近墨者黑。」誰讓她的爺是痞王。

  他瞪她一眼,說道:「下去,我累了。」

  安溪倒是聽話,乖乖地退了出去。

  關宥慈才不理會,她得守著他呢!她微微一笑,問道:「爺要繼續點茶嗎?」

  「不要。」

  「爺要用膳嗎?」

  「不要。」

  「爺要曬曬太陽嗎?」

  「不要。」

  「爺要……」

  「要你閉嘴!」侯一燦生氣了,他知道自己很幼稚,這是在遷怒,但他控制不了。

  關宥慈沒與他計較,瞥了他一眼,嘆口氣,自顧自地道:「這世間人人皆求事事如意,可是在賭桌上贏得千百兩,誰能保證步出賭坊不會遭遇強盜,爺,順心這種事,難啊!」

  「所以呢?」

  放手吧……只是這話怎麼能由她來說?因此話到了嘴邊,她轉了個彎,「所以要當鎮國公的兒子,坐享榮華之餘,也得挨得起打。」

  「你以為爺是為挨打生氣?」侯一燦不相信安溪沒透露實情,這丫頭在裝傻。

  她笑咪咪地回道:「如果爺挨打了還歡天喜地、手舞足蹈,這會兒就不能只請一個大夫,而要廣徵天下神醫了。」

  侯一燦瞪她一眼。「你明知道我為何忿忿不平。」

  關宥慈垂眸,這話沒法接。

  「我不滿意老天對我不公平!」他又道。

  她咬唇,想過半晌,才慢慢開口,「老天爺對於公平,自有祂的規則,也許爺現在怨恨的,若干年後想起,會分析出一句幸運。」

        「尋尋覓覓的女子,卻要成為嫂子,我會為這種事感到幸運?」

  「也許爺的一生得不到太陽,卻能求得月亮。」

  「我就是要太陽,怎麼辦?」

  關宥慈猶豫了,是要說逆耳忠言,還是要順心遂意,說說他喜歡聽的話?想了想,她道:「爺說過,若是夫妻心心相印,即便前路難行,也樂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反之,即便一路繁華似錦,也是兩敗倶傷。」

  他教過她的,成親的重點不是條件,而是長情。

  侯一燦怒了,手一揚,杯子往地上砸去,碎瓷噴濺,滿地狼籍。

  關宥慈不再言語,她明知道他傷了心,她又補上一刀,怨不得他生氣。

  「你怎麼知道我和亮亮不能心心相印?如果讓我早點遇見她,現在就不會是這副光景,我不平,為什麼我次次都要當輸家?!」

  她沉默,低下身,撿起碎瓷片。

  她不回答,讓侯一燦更火大。「說話啊!你不是口齒伶俐嗎?你不是很會拿我的話堵我的嘴嗎?」

  關宥慈咽下委屈,回道:「爺說過,世間最遠的距離,不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也不是站在丈母娘面前,卻只能叫她阿姨,而是我愛你的心,被你棄若敝屣,我對你的情,讓你厭棄,我口口聲聲說愛你,你卻當成虛言妄語,只因為,我根本不在你心底。」

  所以她和他之間,存在著世間最遙遠的距離,明知道不能高攀,只能仰望,她仍然珍惜。

  「既然不在她心底,既然遙不可及,既然如果永遠只是如果,爺永遠不可能提早遇見她,試問爺,你真要當那個為愛情插兄弟兩刀的人?」

  她問得他答不出話來。

  舔舔唇,關宥慈鼓起勇氣道:「爺教過我,前腳走,後腳放,昨天事就讓它過去,把心神專注於今天該做的事情上。爺還教過我,不爭才能看清事實,爭了就亂,亂了就錯,錯了就容易失敗,普天之下並沒有真正的贏家。我不是口齒伶例,也不是想用爺的話堵爺的嘴,只是……我所知、所學、所懂,都是爺教會我的。」說完,她走出屋子,站在門外,背靠著門扇,苦苦一笑。

  畫虎畫皮難畫骨,任她學得再用力,她就是她,天生的冰人、天生的小老頭,說不出詼諧的話,當不來予以溫暖的太陽。

  拿了掃帚,進屋子把撿不起的碎瓷掃乾淨,她重新坐回床邊,假裝沒看見他的怒氣,低頭,細細為他縫製新衣。

*             *             *

  鎮國公領軍回京,交回兵符後,皇帝封他為一品大將軍,入兵部主事;侯一鈞為從二品將軍,掌管京畿大營,賜婚葉將軍嫡女葉梓亮。

  這紙賜婚聖旨讓多少京城女子碎了心。

  鎮國公有兩個兒子,一樣俊秀風流,貌比潘安,只是一個卓爾不凡、堅毅沉穩、英氣逼人,一個卻是紈褲放蕩,任誰都要前者。

  暫且不管京城有多少女子夜哭不停,這天夜裡,關家莊子來了人。

     客人到的時候,關宥慈正坐在床腳邊,抱著雪球,輕撫它的毛髮。

  她仍然在「忠言逆耳」,所幸侯一燦的情緒已經平復許多,不再砸鍋砸碗。而客人喜歡她的忠言逆耳,於是站在屋外,聽著聽著,痴了……

  她說:「爺告訴我很多次,說雪球是狼,不是狗,它有它的天地,我不該侷限它的世界,我明白的,只是捨不得它離去,可再捨不得,我都知道自己必須放手,因為我給的,不是它想要的。」

  侯一燦知道,她真正想說的是爺給的,不是亮亮想要的。他生氣,他不搭腔。

  「小時候我常想,為何當爹的可以偏心至此?我和善善到底做錯什麼?我怨、我恨,善善更是怒氣衝天,五歲時他說:「姊,咱們不要這個父親,好不?」我正要應下,娘卻把我們抱進懷裡,說我們錯了,說我們之所以這樣生氣,是因為我們只想著得不到的,卻沒想過得到的。我們有娘寵,我們三歲就可以習字念書,我們吃穿用度都比庶子女好,我們有這麼多的幸福,為什麼還要同徐宥菲姊弟爭?娘說得我們啞口無言,可不是嗎,我們已經比他們幸運很多,何須計較,何須憤怒?

  「善善也曾問「娘,為什麼爹不喜歡你,卻喜歡趙姨娘?」在我們眼裡,那是個粗鄙的、連娘一根頭髮都比不上的女子,娘說,感情這種事和緣分有大關係,是你的,跑不到,不是你的,強求不得,爹與趙姨娘自有他們之間的緣法,就算娘強求了,也不會快樂。」

  她扯扯侯一燦的衣袖,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你也太會扯,非要逼我承認,我和亮亮無緣嗎?」

  「爺說過,有一種愛叫做看著她幸福。亮亮與世子爺幸福了,難道爺不開心?」關宥慈知道自己勸得再多,他都聽不進去,可教她不說不做,又覺得良心過不去。

  「可……我也想要擁有自己的快樂幸福。」

  「要不,等爺傷好了,我陪爺去大喊大叫,陪爺去逛紅袖招,給爺做好吃的,逼安溪想盡辦法逗爺笑?」

  「傻瓜,快樂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數,要自己覺得好才是好。」

  「我懂,爺想吃甜的,我給了鹹的,爺不會感激,只會嫌我多事,可即便多事,我也希望爺開心。」

  侯一燦苦笑,摸摸她的頭道:「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跟爺學的。」

  這時,侯一鈞才打開門進來。

  一看見來人,想起侯一燦的豬頭模樣,關宥慈趕緊站到床邊護著,警戒地望著侯一鈞,一雙眼睛閃閃發亮、炯炯有神,氣勢像個女將軍。

  看她那副模樣,侯一鈞失笑。「放心,我不會再揍阿燦,你先出去,我有話對他說。」  

  侯一燦拗上了,他握住關宥慈的手,冷著臉孔道:「我的事不瞞她,要說就說,不說請便,這裡不是國公府的產業,是關家的宅門。」

  侯一鈞點點頭,也不堅持,「你可以拿走我的任何東西,但是我不會把亮亮讓給你,我喜歡她,我們約定好一輩子,我不會違背誓言,更不會輕賤她對我的心意。」

  「除了亮亮,你有什麼值得我拿的?」侯一燦輕哼一聲。

  「世子之位。」

  「你以為我在乎?」

  「再過幾年,新帝接位,你對皇上沒了作用,會需要這個位置的。」至於亮亮,他會憑自己的本事給她掙個誥命夫人。

  「你是在炫耀你的本事比我強?」

  「我不是炫耀,只是在表明,在我心裡沒有什麼比亮亮更重要。」

  「即使是兄弟之情?」

  「你要逼我在兄弟與妻子之間做選擇?」

  「對!」

  侯一鈞無法開口,他怎麼能做選擇?他不想放棄亮亮,更不能放棄兄弟。

  關宥慈看不下去,插話問道:「那要是讓爺來選擇,爺會怎麼做?」

  侯一燦自然也無法二選一,他甩開她的手,怒道:「你這個吃裡扒外的。」

  「但凡葉姑娘對爺有一分傾心,我定會想盡辦法讓葉姑娘和爺走在一起,可現在分明不是這種狀況,我不懂,最會替人著想的爺,為什麼非要拆散一對有情人?為什麼非要把葉姑娘搶過來,造成三個人的不幸?」

  「誰說的!我會愛護亮亮、照顧亮亮,給她最大的快樂和無盡的寵愛。」

  「爺不是說了,快樂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數,要自己覺得好才是好,難道愛情和幸福不是這樣嗎?爺給得再多,不是葉姑娘要的,她會開心嗎?」

  侯一燦氣急敗壞,被她激得一口氣上不來,那五十軍棍沒把他打出內傷,她的話倒把他的內傷給逼出來了。

  看著執迷不悟的弟弟,侯一鈞搖搖頭,他知道弟弟表面親和,其實骨子再倔傲不過,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手,他不想的,就算強塞給他,他也有本事逃離。他從來都擰不過弟弟,這場戰爭,他勢必要輸。他愛亮亮,可是無法為了亮亮害得鎮國公府分崩離析,這些年娘夠辛苦了,他無法因為自己的幸福,讓她失去一個兒子。

  侯一鈞長嘆一口氣,幽幽地道:「如果你非要這樣,好吧,我選你,你儘快把身子養好,我會想辦法和葉家退親。」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那頹然的模樣好似打了場大敗仗。

  關宥慈望向侯一燦,眼底滿是失望,丟下一句「爺真壞」,便也轉身出去了。

  都走了,屋子裡只剩下雪球和侯一燦大眼瞪小眼。

  是的,他震驚,因為阿鈞又選了他。

  前輩子的賀鈞棠為了鼓吹他的求生意志,在最後關頭選擇和亮亮分手,還親自把亮亮送到他身邊,而這一生他又忍痛做出相同的選擇?

  心,痛得嚴重……

  關宥慈以為自己把侯一燦給惹毛,他再不會出現了。

  可是她猜錯了,他傷好了之後回到京城,日子像往常那樣過,他忙、她也忙,他依舊隔幾天出現一回,她依舊討好巴結。只是紈褲子弟變成憂鬱文青,他不再對她說教、講道理,他變得沉默無比,偶爾滿身酒氣,偶爾一進屋便長睡不醒。

  喝醉的時候,侯一燦告訴她,大哥選了他,讓他別無選擇。

  關宥慈聽不懂,但安溪悄悄告訴她,鎮國公府正忙著辦喜事。

  她這才明白,哥哥選擇弟弟,弟弟也選擇了哥哥,這是很好的結果,只是這個結果對侯一燦很傷。

  關宥慈不知道能做什麼,只能靜靜地陪著他。

  他想說話,她就陪他說話;他想喝酒,便陪他喝酒;他想沉默,她便一語不發,她始終陪伴在他身旁。

  「宥慈,我是騙你的,其實女人還是要找個好男人,真心愛著,才會快樂。」

  「可爺說,這年代要找到夫妻同心、互相忠誠的男子,和天上下銀子、湖裡長金子一樣困難,與其如此,不如守住本心,愛情這種遊戲,心臟太弱的人玩不起,爺說我的心臟不夠強壯。」

  侯一燦不由得失笑,對啊,這話他說過。

  他不想她隨便找男人,隨便交付真心,不想她隨隨便便地把幸福許出去。

  可是他想清楚了,是自己太自私,自私地希望孤單時有她陪伴,自私地希望她在身旁,他的自私讓自己感到很舒服,但她呢?

  他覺得應該終結自私,為她好生著想,因為寂寞的味道,他品嘗太多,他不想她和自己一樣累。

  「你已經長大,心臟越發強壯,不玩一場愛情遊戲,對不起自己的生命。」

  「爺說中年男子有三大樂事,陞官、發財、死老婆。如果我玩了愛情遊戲,如果我深陷下去,想盡辦法為人妻、為人母,為他的家庭付出一切,是不是到了他中年,我還得為著他的快樂,自己跑去死?」

  侯一燦又笑了,他到底講過多少混帳話?

  「不必。」

  「為什麼不必?」

  「因為中年女子也有三大樂事。」

  「哪三大?」

  「兒子成材、管教媳婦、把丈夫給壓死死。」

  關宥慈問道:「若壓不過呢?若他喜歡鮮花,不愛明日黃花呢?若兒子不成材,小妾的兒子長得很可愛,若媳婦兇悍,叫婆婆不要事事管,愛情走到最後,變成一場破敗,怎麼辦?」

  憂鬱青年轉頭,凝目望著她,久久不發一語,而後才嘆道:「我好像把你教壞了。」

  「可我信呢,我信爺說的每句話,深情的男人只存在女人的心裡,而不是現實裡,即使它只是個現象,而不是個定律。我想,我遇到現象的機率大於奇跡。」

  「也許你運氣好,能碰到專情的男人。」

  「我已經碰上啦,爺不就是一個?」只可惜,他專情的對象不是她。

  「這是在誇爺?」

  她搖搖頭,「既然愛情是扔出去就收不回的賭注,我的野心小,不喜歡博奕,不如收著囊袋裡不多的資本,好好過日子,儉省著點,一輩子能勉強溫飽,我就心滿意足。」

  很好,他再確定不過,自己把她教得在身邊五十公尺處擺滿「愛情勿進」、「男人迴避」的禁止標誌。

  「說吧,我還講過多少廢話?」

  「天涯何處無芳草,人間處處有情郎,算不算?愛情發生時,就像拉肚子,止也止不住,算不算?愛情剛開始的癥狀像上癮中毒,之後變得愚蠢、失去理智,最後拔刀相向,弄得驚天動地、鮮血淋漓,算不算?爺,既然愛情是種不確定因素遠遠大於確定,痛苦大於快樂的事,我何必要為它失去理智,為它拔刀,為它鮮血淋漓?」

  定睛凝視著她片刻,侯一燦嘆息道:「怎麼辦?我好像傳達太多錯誤的觀念給你了?」

  「沒關係,爺負責就好。」

  「怎麼負責?」

  「爺有一口吃的,別忘了我,有好玩的,別忘記我,我可是天底下最棒的小跟班,不輸安溪哥。」

  侯一燦忍不住輕笑,這是自然的啊,他從沒忘記過她,他是個長情、念舊的男人,而且,他依舊喜歡被她依賴。

  「你比安溪更棒!」

  接下來,她果真陪他逛青樓,找許多漂亮妓子談唱逗樂,嘴裡學他說著調戲的話,笑笑鬧鬧,玩一場幾個時辰就結束的愛情。

  她陪他策馬狂奔,迎著長風獵獵喊出心中不順。

  她陪他上山下海,陪他說著無聊的廢話,他笑、她樂,他愁、她憂。

  他勾住她的脖子,把她抱在懷中,說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的人只消一步,就能走進他的心底深處,而她,再努力、再拚命,用盡全身力氣,也只能跑到他身邊,當個好朋友。

  幸好,她的世界裡只要有他的背影,她就可以活得暢意。

  十月,鎮國公府世子侯一鈞迎娶葉大將軍嫡女葉梓亮。

  十里紅妝,葉大將軍幾乎把家當全抬進鎮國公府了,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熱鬧非凡,聽說新娘已經進了鎮國公府,還有嫁妝未出將軍府。

  葉梓亮由四個哥哥送嫁,徐宥菲以婢女身分陪嫁。

  國公府喜宴,兩個皇子都到場慶賀,侯一燦卻在宴會中途離席,一匹黑馬,趁著夜色出城,敲開關家莊子的大門。

  他的臉很臭,滿臉滿眼的憂鬱。  

  關宥慈揚眉,轉身喊一嗓子,「雙玉、雙碧抄傢伙!有人欺負咱們爺,砍人去!」

  這一嗓子喊得滿臉愁苦的侯一燦噗哧一聲,笑了。「我現在終於知道自己耍痞時有多討人厭了。」

  望著他的笑,她也跟著微微一笑,「爺笑起來傾國傾城,孟姜女的眼淚都要甘拜下風。」

  他掐掐她的臉。「行啦,你還是皺緊眉臉當你的小老頭子比較順眼。」

  關宥慈回道:「當奴婢還真困難,悶了、嫌繃,笑了、嫌痞,真不知是主子難纏,還是奴婢長得不夠好看。」

  侯一燦很清楚,她在逗他,她看不得自己心苦。

  壞壞地,他把一壇陳年老酒往她懷裡一塞,她連忙用雙手捧好,天,真重!

  她終於如他的願,皺起眉頭扮老頭。

  關宥慈抱著老酒走到園子裡,往石桌上擺去。

  侯一燦勾住她的肩,說道:「宥慈,陪我喝酒。」

  「好啊!」她進屋取來杯子,打開酒罈。「爺,咱們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五人,今晚,爺不孤單。」

  這話,紅了他的眼。

  他以為只要找到亮亮,就可以終結孤單,沒想到他找到了,卻依舊孤單。

  仰頭喝掉杯中美酒,侯一燦眯起桃花眼,笑道:「宥慈,等你長大,嫁給爺吧,敢不敢?」

  關宥慈點點頭,「爺敢娶,我便敢嫁。」

  「如果是妾,也敢嫁?」

  「沒有什麼不敢,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是爺說的,好端端的為啥要做妾,難道是為了郎有情、妹有意,不離不棄、一世深情?難道是為著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生生世世牽絆不息?騙鬼呢,做人小妾,不過是為了富貴錦衣、珍饌美食,奔個好前程罷了,是男人蠢,蠢得在小妾身上尋找一生一世。我不信聰明的爺會讓自己變蠢。」

  侯一燦大笑不止,問道:「說說,我還講過多少胡話?」

  「什麼胡話?明明是箴言,我一字一句皆奉為圭臬。」

  「我何其有幸,教了個好學生。」

  「爺一向幸運。」

  「臉皮越來越厚了。」

  「上樑不正下樑歪,爺的皮厚,我的皮怎敢薄了。」

  「怎麼辦,我越來越喜歡你了,要不,真的跟了我,好不?」

  關宥慈沒把他的話當真,畫餅不能充飢,水中泡影不能串成項鏈,今晚的一切,源頭是悲哀,天底下沒有幾個人可以把悲傷釀成幸福,她就沒有這種本事。

  這天晚上侯一燦醉了,卻不願意回到屋子裡歇下,硬是拖著她上屋頂看月亮。

  他說:「我看開了,也許亮亮和我是七世夫妻,得耐心等待七世的錯身而過,才能等到完美結局。」

  還要再等上七世?這哪裡是看開,根本是看不開,但是她沒應聲。

  他說:「沒有經過風雨,迎不來彩虹,沒有黑夜,哪得天明,我等、我捱,我就不信等不來我的彩虹。」

  他說:「宥慈,對於婚姻不要急就章,不要為了結婚而結婚,要真的愛上了、覺得值得了,才可以嫁,經過守候的果實才會甜美。」

  他說了很多,每一句話都在告訴她,守候。

  這哪需要他說,她早就學會守候,早就明白,當愛情只是一個人的事,守候是唯一的步驟。

  他說著說著睡著了,她也聽著聽著睡著了。

  隔天,關宥慈是在自個兒的床上醒來的,而侯一燦離開了,這一次,他整整消失一年。

  去了哪裡?不知道,她能做的……還是步驟一,守候。

*             *             *

  這個過年,關宥默和關宥善回來陪關宥慈。

  她做了很多菜,三人圍爐守歲、祭拜祖先,她試著開心,但有困難,因為她暗暗期待著能和去年一樣會有個不速之客來敲門。

  但,並沒有。

  新年過完,關宥慈姊弟倆十五歲了,關宥善開始擔心起姊姊的終身大事。

  關宥慈理都不理,「咱們的家還沒立起來,談什麼終身大事。」

  六月,冰山美人上了一檔大戲,是關宥慈的小說改編的,殷盼盼親自登台演出,不只男人喜歡,女人也愛,不少富戶請她們上門表演。

  一不小心,冰山美人從青樓變成戲園子,於是殷盼盼忙得焦頭爛額,忙著擴大冰山美人的規模,也忙著轉型大計,於是關宥慈的書更多人問,更多人買。

  關宥默和關宥善返家時,關宥慈得意洋洋地亮出銀票,說他們已經有近兩萬兩的身家,足以在京城裡買一幢三進宅子。侯一燦眼裡的小錢,卻是她的成就驕傲。

  九月,關宥默和關宥善參加鄉試。這次,沒有人轉移關宥慈的注意力,看榜單的時候,她緊張到肚子疼。

  知道大哥拿下解元,而弟弟也考上第八名時,她沒急著讓兩人回家,而是坐著馬車,催著劉叔快馬加鞭回府,她狂瀉肚子。

  鄉試結束,兩兄弟書念得更賣力。放假不回家,跟著柳夫子到處拜訪名儒、賢臣,談談治國之道、論論政治民生,明年的春闈,將是成敗的真正關鍵。

  關宥慈也埋頭苦幹,侯一燦的鋪子越開越多,她需要理的賬冊量也越來越驚人,幸好她不怕吃苦,不是他嘴裡的草莓族、豆腐族,還有,她的小說寫得更勤了,她信誓旦旦,不管兩兄弟在哪裡當官,她都不會讓他們窮得去貪。

  有一天,關宥善突然問一句,「接下來呢?」這是重點,接下來呢?

  等他們考上進士,他們要不要在皇上跟前自表身分?不說,如何為關家立祠,說了,那位攀不得的生父會不會造成他們的痛苦?

  他們無法做決定,只能先擱下。就這樣,他們繼續各忙各的,關宥慈忙得足不出戶,忙得雙耳不聞窗外事。

  十月中,侯一燦回來了。

  他在深夜裡進的門,關宥慈被他的狼狽模樣嚇了一大跳。他留了鬍子,遮住大半張臉,身上風塵僕僕,黑了、痩了,一雙眼睛卻依舊炯炯燦亮。

  一開口,他問「有沒有酒?」

  她點了頭,微笑,去年釀的梅子酒正醇厚。

  「可飲一杯否?」

  她又點頭,微笑,舉杯邀明月,不是他們第一次做。

  侯一燦笑開。他曾對楊掌櫃說道:「天底下,美麗的、溫柔的、可愛的女人很多,但是會讓人感覺舒服的很少,關宥慈是一個。」

         是這句話讓楊掌櫃認定爺有意於她,私底下讓楊嬸娘教她為妾之道,所有人都認定她不足以當爺的妻。

  可是關宥慈從沒想過為妾,她不願意與人相爭。又是爺說過的,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是不道德的行為。

  她同意,不是因為她重視道德,而是非要為妾的話,她只想當爺的妾,可是爺所有的心思只願意給溫暖的女人。

  有時候閒著沒事,她會試著分析,對於男人,溫暖和舒服的差別在哪裡?有沒有辦法她讓自己徹頭徹尾的改變,從舒服轉為溫暖?

  關宥慈將他迎進屋裡,雙玉、雙碧燒了一大桶熱水,為他做的新衣擺在床邊。

  夜深了,劉嬸已經入睡,關宥慈親自下廚,為他做一碗清湯麵。

         對於吃慣美食的侯一燦來說,清湯麵實在不怎麼樣,但她恬然的笑臉,還是讓他把整碗麵給吞下肚。

  胃裡有了溫熱的食物,他冷峻的面容多了幾分柔和。

  「酒呢?」

  「明天喝,行不行?」

  「不行。」他搖頭,幼稚地耍脾氣。

  關宥慈不多話,轉身離開,再一會兒,抱回一壇酒。

  侯一燦給兩人都滿上酒杯。「今天,我想喝醉,陪我同醉?」

  「給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她道。

  「亮亮生下兒子,足足八斤重。」他也從鎮國公府二少爺升格為二爺。

  關宥慈輕嘆,還是因為亮亮啊,已經一年過去,她還是無法從他心底撤離?這是不是代表,未來的十年、二十年,她會一直待在那裡?

  如果是的話,爺怎麼辦?要一直守候下去?那麼她呢?

  「這對爺而言,不算喜事嗎?」

  侯一燦苦笑,對鎮國公府是,對他……怎麼會是?「宥慈,你信不信,我是個又邪惡又陰毒的壞男人?」

  關宥慈搖頭,她不信。

  「我是!」

  她又搖頭,還是不信。

  「這一年,我丟下一切撒手不管了。」  

  關宥慈點點頭,她知道,岳鋒叔忙得焦頭爛額,世子爺也到關府找了他好幾次,每次都叮囑只要他回來,一定要馬上向國公府報訊。

  「爺去了哪兒?」

  「五湖四海到處走。」

  皺眉,她不開心。「爺說過,那個五湖四海要帶我一起去。」

  侯一燦記得,可是他爽約了,因為他不是去旅行,而是去逃避。這樣的自己太脆弱,不適合出現在她面前,他習慣在她面前強大,習慣被她依賴,習慣當她的天而非負累。

  「我在外頭混著,我居無定所,我以為只要走得夠遠、離開得夠久,就能忘了亮亮,可是我沒有,我還幻想著,倘若大哥在戰場沒了,我願意以侯一鈞的身分回到鎮國公府,接收他的身分地位,承擔他該負的責任,到時候……亮亮將會成為我最甜蜜的責任。」

  是這樣的嗎?痛恨打架、害怕流血、討厭參與朝政的他,居然願意為了亮亮承擔起一切?

  果然他說的對,愛情的力量很強大,會讓人不由自主、無所不能。

  「我很可怕,對嗎?」

  搖搖頭,關宥慈回道:「爺很可憐。」

  真是個壞丫頭,一句話便戳破他偽裝的堅強。

  「我回府,匆匆忙忙進大哥的院子,大哥和亮亮正在說話,大哥說,如果他死了,我能取代他,照顧亮亮一輩子,亮亮卻說,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她要一個人帶大孩子,她會告訴兒子,她有多愛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有多麼偉大。那時候我明白了,我心底存不下別的女人,亮亮心裡也存不下另一個男人,就算我再邪惡,就算狀況如我想像,我們也無法在一起……」見她想接話,他搶快一步又 道:「我知道,是我說過,對愛情一廂情願的人,既可憐又吃磨,可悲的是,就算我願意吃虧,亮亮也不願意佔我便宜。你說,我慘不慘?」

  「很慘。」關宥慈完全同意。

  這不是她第一次同意他的話,卻是第一次這般感同身受。

  不過她心有疑問,為什麼世子爺會說這種話?眼下不是四海昇平、民生樂利、戰爭不興,為什麼侯一燦會突然返京?是因為隱衛仍然和他有所聯繫,因為他知道將會發生某些事情?

  但她也明白,今夜不是問這些話的好時機,所以她沉默地為兩人再倒一杯酒,舉杯,與他共飮。

  「宥慈,我很難受。」

  「我懂。」

  「這輩子,我最重要的任務是等待亮亮出現,她終於出現,卻註定不是我的女人,你能理解我有多不甘願嗎?」

  關宥慈點點頭。「理解。」

  「如果可以恨我的對手,我會甘心一點,如果我有爭取的空間,我會甘心一點,如果我能在盡過力之後才承認失敗,我會甘心一點,但是……統統沒有,我不能恨、不能爭取,甚至不能盡力!」

  她懂的,那種無能為力,真的很刨心。

  「我不能面對,所以遠走高飛,可身子遠離,心卻留在原地,它沉甸甸的,像被繩索捆著,無法自由。宥慈,我都懂的,懂得要放手,懂得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懂,卻做不到,你可以告訴我該怎麼辦嗎?」

  關宥慈搖搖頭,他敎過她很多道理,可是這一刻,她覺得用那些道理來打醒他,對他來說很殘忍。

  「幸好有你,痛到受不了的時候,只要想想你,疼痛就會少幾分,煩到壓不住的時候,想到你,就會舒服很多點,怎麼辦,沒有你這丫頭,爺都活不下去了。」

  她笑了,這是甜言蜜語嗎?不管是不是,她都愛聽。

  再倒一杯酒,她說道:「喝吧,一醉解千愁。」

  兩人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們在微醺時說廢話、說笑話,說得兩人咯咯笑不停,他們在五分酒意時說了心底話。

  侯一燦說他喜歡她,關宥慈說她愛他。

  他說約定五年,五年後,若是身邊沒有人比她更舒服,他們就在一起,一輩子。

  她說:「我對自己有信心,沒有人可以比我讓爺更舒服。」

  溫暖比不上太陽?無妨,她可以當皎潔月亮,在漫漫長夜裡,給予他無數溫柔。

  他痞痞地問「真的嗎?沒有人比得上?要不要試試?如果試得好,不必等五年。」

  她噘唇,問道:「怎麼個試法?」

  他道:「有沒有聽過試婚?」

  她用力搖頭,相當不解,婚姻可以試的嗎?試得不好,怎麼辦?但下一瞬,她又用力點頭,她想,如果連試的機會都沒有,豈不是很可憐?

  他不說話,用動作向她解釋,他拉過她的手,把她拉坐到自己腿上,像上輩子那樣。

  那個時候,他坐著輪椅,亮亮坐在他的腿上,音樂起,他們用輪椅跳著華爾茲,他笑,她也笑,她陪著他走到人生最後一秒。

  關宥慈咯咯地笑著,酒讓她的膽子無限膨脹。呵呵,原來試婚就是大膽一點點、放浪一點點、隨心所欲一點點,這種試法,她喜歡。

  他湊近她的臉,額頭與她輕蹭。

  微微的刺、微微的癢,卻有著濃濃的親密感,她笑得更燦爛,勾住他的脖子。

  侯一燦用最後一分理智問道:「明天醒來,會不會後悔?」

  關宥慈不知道自己還會怎樣的沉淪,但她曉得,錯過這次,她連試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就算後悔,她也不願意停止,於是她搖搖頭。

  她的反應鼓勵了他。

  酒後亂性,是多數人能夠接受的選擇,只不過在酒精的催促下,他忘記這裡不是二十一世紀,這個選擇無法在這裡成立,他低下頭,封住她的唇。

  一個溫柔的吻,她失去本心,而他失去最後一分意志力。 他不曉得她的唇這樣嫩、這樣甜,他不曉得她的身子這樣香、這樣軟,越是靠近,越是無法離開,他不由自主加重吻的力道,他在唇齒的嬉戲間,慾望節節上升。

  不確定是誰先動手探索對方的身子,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把干擾這件事進行的思緒拋諸腦後,他們放任原始慾望狂奔,在感官的追尋中激昂著,激情一波接著一波,這比酒精更能讓人忘記苦痛。

  關宥慈不曉得自己經歷幾次的高潮迭起,侯一燦卻清楚,練過武功的身體,絕對會讓二十一世紀的男人汗顏。

  在明月西沉、星子黯淡了光影間,兩人方才沉沉睡去。

  饜足的幸福感讓侯一燦緊緊地把關宥慈鎖在懷裡,不願意放開,他沒有想過明天自己將會面對什麼,只想著保有這份溫暖,並且持續下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15
匿名  發表於 2017-7-11 13:57:51
【第十三章】 詭譎的情勢

  天空剛剛翻起魚肚白,多數人還在夢鄉中流連忘返,可是得到消息的安溪,已經快馬來到關家莊子前,一個縱身,翻進圍牆。

  主子爺不在他的房裡?難道猜錯了,主子爺不在這裡?

  他猶豫片刻,轉身往關宥慈房間走去,輕輕敲門,裡面很快出現動靜。

  侯一燦清醒,看著凌亂的床被,以及窩在自己懷裡的關宥慈,他眉心緊蹙。他果然做了……

  該死的!原來他教會她不要輕易品嘗愛情,目的是為著監守自盜?他告訴她男人多薄倖,要她睜大眼睛,到最後卻讓他佔了便宜?該死的侯一燦,你在做什麼!你有沒有一點點良心,她才十五歲,你居然這麼狼心狗肺!

  這時候,敲門聲又傳來了,伴隨著安溪的低喚,「宥慈……」

  安溪怎麼會找到這裡?莫非……一驚,他把枕在她頭下的手臂輕輕抽出,試著不驚動她,但他一動,她就醒了。

  被折騰一晚,關宥慈非常疲累,但做了壞事,她有些良心不安,一點點動靜便讓她的精神用最快的速度集中。

  她望向侯一燦,首先入眼的是他皺在一起的眉心,這個表情是……後悔?

  驀地,心被刮下一層皮,說不出口的滋味。

  與她對視片刻,侯一燦慚愧地背過身,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他口口聲聲說愛亮亮,轉過頭就和她在床上翻雲覆雨,她會怎麼想他?他的愛情太廉價?不知如何面對,他只能假裝不曉得背後有兩道目光在注視,他撿起地上的衣服時,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果真是後悔了啊……關宥慈緊抿雙唇,心想,要不要對他說,別介意,昨晚只是個意外,我們都別掛心。 

  可她還來不及說,侯一燦先一步開口,「我會負責的。」丟下話,他依舊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不敢轉身、不敢對視,他快步走到門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補上一句,「等我回來。」

  他開了門,瞥了驚愕的安溪一眼,並未多說什麼便把門給關上,大步往前走,安溪立即跟了上去。

  關宥慈望著門板,蠟燭已滅,晨曦未明,她坐在光線不明的屋內,沉默著。

  負責,這是相當好的字眼,是任何女子在經歷這種事情之後,最想聽到的一句話,可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刺耳。

  負責,是因為他覺得犯錯了?他認為昨晚的過錯,無法挽回,只能彌補?

  可她不覺得有錯,她願意試婚、樂意試婚,就算結局和想像中不一樣,她也想試試,至少……至少有這麼一次,不枉此生。可他認定是錯誤,所以願意負責任,願意承擔。她苦苦一笑,真是的,怎麼讓人這樣難堪呢?

  轉眼,二十幾日過去,侯一燦杳無音訊。

  關宥慈無法不這麼想,是因為即使願意負責,他還是覺得太困難,所以他後悔了讓她等他回來?

  其實沒關係的,她想通了,不都說強扭的瓜不甜,她不願意自己的下半輩子在他的勉強中度過。一個人其實可以過得很自由,是的,她應該更豁達一點。收拾好筆墨,她想,也許該把心意告訴侯一燦,讓他別那樣尷尬。

  吩咐劉叔備車,關宥慈坐在梳妝台前,演練要對侯一燦說的話——「爺說的,逝者已矣,來者可期,所以忘記那天的事吧,我可不想天天看著爺的臭臉過日子。」

  不好,這話帶著埋怨味道,應該說得更開朗一點。

  「負什麼責,我怎麼聽不懂?爺可不要壞我名聲,我還是黃花大閨女呢。」心知肚明卻一路裝死,會不會惹毛他?

  「爺,那天的事可不可以假裝不存在,我不想對爺負責。」這個還不錯,誰說只有男人能對女人負責,女人也是用一輩子的忠誠對待男人啊!就這個吧,大大方方告訴他,她不想負責,一個小小意外,無須記掛。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對自己微笑,鼓吹出幾分勇氣。可以的,她可以做得到。這個說法,能讓他們恢復過去的關係,兩人不再尷尬,而她可以繼續留下。

  很卑微是吧?是啊,啥都不求,只求能夠看見他,即使他心裡擺不下她。

  撲上薄粉,掩飾眼睛底下的青,要用輕鬆愉快的語氣說出痞話,就能不讓人窺見傷心,這是耍痞的基本原則。

  搭上馬車,關宥慈先到同文齋,侯一燦不在、楊掌櫃也不在,再到岳鋒叔的家,他的家人說他已經離開京城十幾天了。

  她又找過幾間侯一燦常去的鋪子,他們說:「爺已經一年沒來過。」

  一輛馬車像無頭蒼蠅似的在京城各處亂繞,最後竟然停在鎮國公府前。等關宥慈回過神來,忍不住苦笑,這種地方怎麼是她能來的?

  「走吧,去寒舍書院。」她對劉叔說道。

  這個年,大哥和弟弟肯定不能回來過,開春二月就要參加會試了,運氣好的話再參加殿試,不管幾甲,都是開啟仕途的第一步。

  但大哥堅持,他說:「若是考上三甲,不如三年後再下場。」

  關宥善不願意再等三年,他日夜熬著,刻苦得讓人心疼。

  馬車調轉方向,車輪轆轆響著,她說不清心情,是因為不必面對侯一燦而感到輕鬆,還是因為不能立刻把話說清楚而沉重。

  馬車突然停下,一陣聲嘶力竭的哭聲從外頭傳來,關宥慈不解地拉開車簾往外望。

  雙玉請示道:「小姐,我下車看看?」

  關宥慈點點頭,交代一句,「別惹事。」

  「奴婢知道。」雙玉下車,擠到人群中間,不久返回車上。「小姐,有個婦人抱著孩子,滿身是血,跪在濟世堂前,求大夫救她的孩子。」

  「那孩子怎麼了?」

  「不曉得,襁褓上沾滿血漬,也不知道是婦人的血還是孩子的。」

  「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那孩子沒救了,婦人不停磕頭,拉著大夫不放手。」雙玉愁了眉頭,婦人的哀傷讓人憐憫。

  「下去看看。」

  關宥慈下車,雙玉跟在後頭,穿過人群,看見跪在濟世堂門口的婦人。

  她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舊衣,額頭劃了個大口子,血流滿面,懷裡的嬰兒早已沒了動靜。

  「怎麼回事?」關宥慈問向一旁圍觀的大嬸。

  大嬸用衣角抹眼睛,說道:「慘吶,這婦人叫秦五娘,是我們村裡的人,性子好又快,對待娘家母親和婆婆都很孝順,提起她,人人都要豎起大拇指。可她家裡光靠兩畝瘦田過日子,生活清苦,偏偏婆婆重男輕女,前頭生了三個女兒,都被婆婆送出去當童養媳,好不容早盼晚盼,盼來一個兒子,卻在懷胎七月時洗衣服滑倒,這孩子打一出生就多病多災。

  「昨兒個深夜娃兒發燒,秦五娘一大早就搭著我家的牛車進城,出門前,她家男人跟里正借來半兩銀子,打算看大夫抓藥,怎料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一匹瘋馬把她給撞了,這一撞,孩子沒抱好,飛了出去,瞧,娃兒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這不……大夫也為難啊……」

  秦五娘不願意放棄,她不顧額頭傷口迸裂,拚命向老大夫磕頭。

  老大夫嘆道:「這位娘子,不是我不肯救,看你這個樣子,家裡肯定不好過,就算老夫勉強開藥,也救不了你兒子的命,頂多再拖一、兩個月罷了,這兩個月裡,你能每天送孩子來我這裡施針?再說了,救命藥材哪樣是便宜的,就是普通人家也供不起啊,你這個樣子……豈不是為難自己?」

  聽完,秦五娘放聲哭號,「我的心肝吶……」

  圍觀百姓紛紛嘆息,為孩子也為婦人不捨。

  關宥慈皺著眉頭,走上前蹲到秦五娘身邊,柔聲道:「別難過,我們帶孩子進去讓大夫施針。」

  聞言,圍觀民眾驚訝了,這位姑娘穿著普通,身上也無昂貴首飾,雖然通身的氣度不似一般女子,但她真的能拿出救命錢?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秦五娘也懵了,她傻傻地望著關宥慈,看著她溫柔的目光,看著她絕麗的容顏,彷彿看見了觀世音菩薩,是老天爺派仙女來幫助她的嗎?

  關宥慈見秦五娘吃驚太過,一動不動,乾脆抱過孩子,遞到大夫跟前,揚聲道:「還請老大夫救孩子一命。」

  老大夫與她對視半晌,嘆口氣道:「進來吧。」

  雙玉見狀,連忙扶起秦五娘,一同進了藥鋪。

  老大夫給孩子施針,片刻,孩子放聲大哭,秦五娘淚流滿面。

  秦五娘包紮好傷口之後,關宥慈請同村大嬸回去報信,之後領著兩人回莊子安頓下來。之後,劉叔每天都駕車送秦五娘和孩子進城施針。一天的醫藥費要十兩銀子,貴得嚇人,但關宥慈全付了,秦五娘感激不已,求著要賣身為奴。關宥慈哪肯挾恩求報,她一再拒絕,秦五娘卻意志堅定。

  雙玉見小姐為難,拉著秦五娘道:「秦姊姊,不是我說,買一個丫鬟才多少錢,容貌齊整的也不過六、七兩銀子,小寶的湯藥可遠遠不止這些,你讓小姐做賠本生意嗎?」

  雙玉口齒伶俐,說得秦五娘羞愧難當,吶吶道:「我知道,可我沒有其它辦法了……」

  關宥慈橫了雙玉一眼,接話道:「眼前最重要的是怎麼把小寶的傷病治好,我知道秦姊姊在意銀子,可你有沒有聽說過,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說不定日後有我仰仗秦姊姊的時候呢!」 秦五娘苫笑,她家一窮二白,有什麼能讓人仰仗的地方,小姐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

  關宥慈拍拍她的手背。「秦姊姊,我這話不中聽,可你得擺在心底,小寶的情況雖然穩定下來,可大夫沒鬆口,這幾天除了許大夫之外,小寶也看過不少其它大夫,大家的說法一致,你心裡得有個底。」

  秦五娘點點頭,她知道,可小寶是她用命換來的孩子啊,就算希望再渺茫,她都不願意放棄。

  關宥慈輕嘆,天下父母心吶,看著秦五娘,她想起自己的娘親,她輕輕摟著秦五娘,低聲道:「秦姊姊別誤會,不管藥再貴,我都會堅持每天讓小寶看大夫,說不定會有奇跡出現,但是倘若命數已定……」

  「明白的,我不貪求,我只想對小寶盡心到最後一刻。」

  關宥慈點點頭,她明白就好。「每個孩子與父母的緣分有淺有深,強求不得,也許這一生秦姊姊和小寶結下善緣,下一世他還會再投生到姊姊的肚子裡,再當姊姊的兒子。」

  「會這樣嗎?」

  「會的會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人做了什麼,老天爺眼睛大著呢,秦姊姊這樣好的人,肯定會有後福。」雙玉接話。

  秦五娘被主僕倆說得收拾起眼淚。

  關宥慈側過身,看著熟睡的小寶,觸觸他粉嫩的臉頰,她也心疼啊,才兩個月的娃兒,就要承受這麼多的苦痛,若真有前世今生,下個輪迴,老天會將少給的福氣還他吧?!

  「不管是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年,我們好好疼他,不留遺憾。」

  「我聽小姐的。」秦五娘道。

  就這樣,秦五娘安心在關家莊子住下。

  臘月二十,秦五娘已經在莊子裡住上一個多月,丈夫昨天上門,讓她帶著小寶回家。

  他說:「別折騰孩子了,就快過年了,我們帶小寶回家團圓。」

  他的無奈,秦五娘明白,夫妻倆抱著痛哭一場。

  關宥慈不忍,留他們多住兩日,「明兒個進城,讓許大夫給小寶多備下幾日藥,既然要團聚,總得讓小寶平安度過這個年,對吧?」

  兩夫妻同意了,隔天一早,劉叔就送兩夫妻和小寶進城看病。

*             *             *

  下雪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雪很大,瞬間覆蓋出一片銀白世界。

  侯一燦依舊沒有消息,關宥慈等得心焦,卻不敢在明面上表現。

  中午,關宥慈在算帳時,發現京城各家鋪子的收入在這個月裡都少了幾成,有少兩、三成的,也有少近六、七成的。

  怎麼回事?只有爺的鋪子這樣,還是所有人的鋪子都這樣?如果只有爺的鋪子營收減少,她該不該懷疑,有人要對付爺、對付鎮國公府?

  住在城郊,宅子雖然便宜,可壞在消息不靈通,也許待在城裡能知道得多一些。

  念頭起,關宥慈坐不住,她想往城裡走一趟,這時候卻來了個意外訪客。

  「盼盼姊?」關宥慈難掩訝異。

  「宥慈,我來知會你一聲,京城風聲緊,反正快過年了,我乾脆提早關門歇業,我讓阿樣看緊鋪子,姑娘們那邊也好一通叮嚀,讓她們待在屋子裡,哪裡都別去,趁這幾天,我打算走一趟祈縣,再挑幾個姑娘回來調教。」

  她沒想到冰山美人的生意會這麼好,現在上門看戲的人比關起門聽姑娘彈琴說笑得多。

  「風聲緊?發生什麼事了?」

  殷盼盼面容凝重,猶豫半晌后回道:「我猜宮中有變。」

  「姊姊怎麼會這麼猜?」

  「七、八日前,孫平惠到冰山美人,他看上羽塵,可當時羽塵正在接待江勝,早幾天就預約好的,哪能說換就換?沒想到孫平惠大鬧一場,悻悻地指著江勝的鼻子說,他再囂張也沒有幾日好光景,還讓羽塵等著,說是等過完年就來贖她出去。」

  關宥慈皺眉,侯一燦雖然不在京城,可是殷盼盼經常賣消息給岳鋒叔,跟著殷盼盼,她多少知道些朝中大事。

  皇子與二皇子的東宮之爭已經擺上檯面,孫平惠是大皇子的嫡親母舅,雖說碌碌無為,卻是孫家未來的掌舵人,而江勝是二皇子黨中最厲害的軍師,孫平惠敢指著江勝的鼻子囂張,莫非……

  「盼盼姊,你來的時候,經過同文齋……」

  殷盼盼明白她想問什麼,這丫頭是個可造之才,可惜岳鋒的主子爺打死不讓她進冰山美人,否則冰山美人肯定能成為侯府最重要的眼睛。

  「不只同文齋,岳鋒手下那幾間鋪子都關起門了,我問過左右鄰居,才曉得是這兩天的事。」

  果真出事了?「盼盼姊,京城裡還有其它消息嗎?」

  「侯二爺半點消息都沒透露給你?」殷盼盼不解地問道。

  關宥慈搖搖頭。

  殷盼盼一拍額頭,是她想偏了,朝廷的事事關重大,侯一燦怎麼會告訴一個小丫頭?連岳鋒也是在兩個月前才曉得他家主子爺管的事……大得驚人。什麼紈褲?那是裝給外人看的。

  「兩個月前,北疆告急,鎮國公和世子爺領軍北征,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這是慣例,可這回不見糧草,鎮國公和世子爺就得先提槍上陣……」就是要岳鋒幫著籌糧草,他才曉得侯一燦的身分有多驚人。

  「沒有糧草怎麼上陣,這當中莫非有人使壞?」

  「可不是嗎?皇上跳腳,大罵百官,可誰也不敢出頭,就你們家二爺傻,一無官身、二無職位,好處沒撈到,先掏出白銀五十萬兩,還自願帶著銀子北上買糧,幸好南北大道已經開通,糧草及時送到前線,沒讓大軍餓肚子。」

  兩個月前的事?關宥慈明白了,所以那天安溪哥找來,侯一燦匆促間離開。

  「然後呢?」

  「北疆打得火熱,朝廷紛亂,這兩天京城大街上,兵馬司的人到處巡邏,聽說皇上罷了早朝。」

  「這樣……不對勁。」關宥慈沉吟道。

  殷盼盼追問道:「哪裡不對勁?」

  「照理說,不管是打仗或民變,局勢越是混亂,皇上就越要擺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樣子好安定民心,既是如此,怎麼會在這時候罷了早朝,除非……皇上有難?」關宥慈大膽假設。

  沒錯啊,冰山美人正賺錢呢,要是碰上國喪……唉,做娛樂業的,最怕這一茬!「不知道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下的手?」

  「盼盼姊,若朝廷真有變動,京畿大營……」

  「是,京畿大營就會派軍隊鎮壓。」

  明白了,京畿大營原本掌控在侯一鈞手上,有他和鎮國公在,京城不會亂,若有心人想攪動京城這池水,必得先調走鎮國公和侯一鈞,所以……想到這兒,關宥慈心驚膽顫。

  「這是內神通外鬼!一方面調走鎮國公,好將京城控制於掌中,再用一場必敗之仗,剷除不肯站隊的鎮國公府,將大周兵馬盡收囊袋,盼盼姊……」

  關宥慈焦慮的神情落在殷盼盼眼底,這麼快就想通了?侯一燦身邊果然沒有弱將。

  殷盼盼接著道:「出城的時候,我聽見北方傳來消息,說國公爺和世子爺兵敗,投降北夷。」

  荒謬!謊言!鎮國公府裡老鎮國公和女眷們都在,誰會相信這麼荒唐的指控?可是百姓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人接下來要怎麼做?

  看著臉色慘白的關宥慈,殷盼盼拍拍她的肩道:「我們只是弱女子,在絕對的權力之下,什麼事也做不得,這樣說雖然自私,但這種時候,一動不如一靜,明哲保身才是對的。

  這幾天你別出門,家裡還有備糧嗎?如果沒有,這兩天讓劉叔到附近買些糧米,約束好下人,盡量別往外跑,關起門戶,安生過日子……」接下來殷盼盼說了很多,但關宥慈半句都沒有聽進去。

  殷盼盼一走,她立刻吩咐道:「雙玉,讓劉叔備車,我要進城一趟。」

  「劉叔送秦嫂子和小寶去看大夫,還沒回來。」

  關宥慈等不了他們回來,她換上厚襖子,披上大氅,她的馬術還不行,但她毫不猶豫地騎上白馬,往城裡一路疾馳。

  出乎關宥慈的意料,鎮國公府並沒有亂起來。

  自從兒孫領兵出征,老國公爺便拘著下人,深居簡出,低調過日子。

  這天,鎮國公戰敗、降敵的消息傳來,老國公爺刻意封鎖消息,只召了媳婦和孫媳婦及府中總管進花廳密談。

  管事進門窠報,不久關宥慈進了大門,老國公爺炯亮有神的目光盯箸她,她不慌不亂,向老國公爺行大禮。

  「你說,你是阿燦的義妹?」

  「是。」除這個身分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樣站在這個大廳上。

  老國公爺道:「阿燦不在府裡。」

  「宥慈明白。」

  「那麼姑娘今日過來,有什麼事?」

  深吸氣,這一趟確實太魯莽,她只是個女子,沒有資格評論朝政大事,更何況她猜測的不見得正確,只是……她必須來,否則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她硬著頭皮道:「宥慈有座莊子,離京城不遠,若老太爺相信我,請隨我到莊子住幾天。」

  老國公目光一凜,眉心微蹙。她知道什麼?或者是阿燦告訴了她什麼?

  不可能,那日他們父子三人匆匆離京,連家人都來不及交代,哪有時間告訴旁人發生什麼,所以是她猜出來的?

  「怎麼,那處莊子景緻特別好嗎,為何特地上門相邀?」他再試探一句。

  「是,莊子寧靜、安全。」

  果然,她知道!老國公淡淡一哂,回道:「馬上就要過年了,老夫怎麼能離開?」

  關宥慈雙膝跪地。「老太爺,有謠言說鎮國公投敵,如今皇上罷朝,何人監國尚且不明,為保前方樑柱安心,請老太爺攜府中大小,隨宥慈出城。」

  她這話說得夠明白,老國公爺何嘗不懂?若謠言為實,兒孫三人必已落入北夷手中,生死難料;若傳言為虛,他們未被敵人俘擄,定會想方設法返京。要是他沒料錯,這場戰爭是爭位者的自導自演,一計不成,必會再設下第二計,到時鎮國公府上下將會成為人質。

  這孩子是個明白人,可惜來不及了,他們哪裡都躲不了。

  他已召了媳婦、孫媳婦說話,身為國公府的人無權貪生怕死,就算這是一場陰謀,他們也只能受著。

  「姑娘的好意,老夫心領,回去吧,這件事你攬不起。」

  「攬不攬得起,何妨讓我試試?」關宥慈的眼底透出堅毅。

  搖頭,老國公爺道:「姑娘何不猜猜,現在有幾雙眼睛盯著鎮國公府,便是姑娘走出去,怕是不到一天的時間,連姑娘的生辰八字都會被人摸透。」

  與老國公爺對望,關宥慈滿腦子混亂,她找不出說服人的話,但不想放棄。爺在,護著她,爺不在,她來護著爺的一家人!

  下定決心,她回道:「宥慈明白了,不知道鎮國公府裡可還有空屋?宥慈一路疾行,累了。」

  老國公爺失笑,這丫頭是傻了嗎?這時候的鎮國公府是碗毒藥,誰沾誰死,她還傻得送上門?

  但說不感動是假的,同生共死四個字說得容易,做來難,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她才幾歲,就能做到置生死於度外?

  「你可知道留下來將會面對什麼?」

  「知道。」

  「老夫再說一遍,這事,你攬不起!」

  關宥慈點點頭,回道:「攬不起總陪得起吧。」

  老國公爺眼底閃過欣賞,但生死關頭,何必再拉人下水?「倔強什麼?螻蟻尚且偷生,多死你一個不多,少死你一個不少!」

  「宥慈心裡明白,可義兄待我恩重,在這種時候,我無法視若無睹。」

  老國公爺輕喟,這丫頭的性子和阿燦恁地像,一旦決定,就是八匹馬也拉不動,傻啊,可是傻得可愛,傻得招人疼。

  這時鎮國公夫人和葉梓亮從屏風後頭走出來,葉梓亮手裡抱著兒子,婆媳互望一眼,雙雙跪到老國公爺面前。

  國公夫人看看關宥慈,再看看公公,毅然決然地道:「媳婦明白,身為侯家人,不能貪生怕死,既是侯家的一分子,就該與鎮國公府同生共死,只是……求父親為侯家留下一條血脈。」說罷,婆媳兩人向老國公連磕三個頭。

  老國公看著媳婦眼底的堅持,嘆口氣,也罷……

  在葉梓亮的淚水中,關宥慈抱著孩子隨侯府管家前往後門,後門連接邱侍郎家後院,只要跳過一堵牆,她就能從邱侍郎家大搖大擺地離開,行經花園時,她遇見提著食盒的徐宥菲。

  徐宥菲打量著她,看著她懷裡用藍色粗布包裹著的小嬰兒,疑惑上升,那是……侯一燦的種?她當了侯一燦的外室?

  真是好手段,不顧名聲、不要臉,只要能達到目的,什麼都可以賣。

  徐宥菲想到心心念念的侯一燦,恨意油然而生,這個賤女人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一輩子都要搶她的東西?!

  「姊姊怎麼來了?莫非……母憑子貴,想求夫人收留?」

  關宥慈無心與她囉唆,扭頭就走。

  她這樣的舉動激得徐宥菲狂怒。「把徐家的臉丟到京城來,好端端的大小姐不當,寧可當人外室,真是好教養!」她搶上前,扯住關宥慈的手臂,這一拉,嬰兒的臉露了出來。

  這不是峻兒嗎,關宥慈要帶他去哪裡?徐宥菲還想拉扯,弄個明白,白總管見情況不對,上前一聲喝令,「退下!」

  徐宥菲不甘願地退開兩步。

  白總管覷她一眼,走到關宥慈身邊,低聲在她耳邊說話。

  看著兩人的背影,徐宥菲起了疑心,滿府上下把峻兒當心頭肉似的,怎麼會允許外人抱走他?莫非……

*             *             *

  屋外雪越下越大,屋子裡燒著地龍,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關宥慈抱著娃娃慢慢走、輕輕哄,今天晚上他吃得不多,但精神還好,一雙黑黝黝的眼睛望著自己,看得人心軟。

  雪球縮在床上,無聊地搖著尾巴,時不時低喚一聲,好似不滿意主子的寵愛被另一隻動物搶走。

  看雪球那副委屈樣兒,關宥慈不免失笑,「行了行了,明兒個放你出去溜達溜達,行不?」

  雪球「嗚嗚」兩聲,把頭埋回棉被裡。

  「這麼委屈啊?對不起啦。」把娃娃放在床上,關宥慈一下一下順著雪球的毛,它還是一身雪白,只不過那身毛越來越硬,摸起來扎手。

  雪球被她摸得很舒服,享受得微瞇起眼睛。

  她笑問道:「爺說,雪球想找媳婦了,對嗎?好,等爺回來,讓爺送你回家,好嗎?只是我捨不得雪球啊。」

  人就是這樣,處著處著就會生情,對雪球是,對娃娃也是。

  養娃娃很麻煩的,半夜老得爬起來喂他喝奶,家裡沒有奶娘,幸好隔壁莊子有頭母牛剛生下小牛崽,否則娃娃就要餓肚子了。

  可一個晚上起來兩、三次也很累人,才幾天,雙玉、雙碧眼底下都有了黑影。

  所以都說天下父母心啊,苦著、累著、養著,把所有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一年、五年、十年……眼裡只有孩子,一輩子就這樣過去,啥都不求,只求孩子健康長進。

  看著孩子,關宥慈笑得特別溫柔,真是奇怪,這孩子也不曉得哪裡來的魅力,就是讓人想要一看再看。

  突然間,一聲震天價響嚇了她一大跳,娃娃也被嚇哭了,她急忙把孩子抱進懷裡。

  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房門就被人一腳踹開,冷風侵襲,屋外的漫天大雪隨著身穿盔甲的軍官飄進屋裡。

  雪球身手靈活,倏地跳下床,護在關宥慈身前,對著幾名官兵發出低嗚聲。

  雙玉、雙碧、劉叔也被嚇醒了,想衝進屋裡,卻被兩名軍官攔在外頭。

  劉叔的求饒聲傳來,緊接著是雙玉的驚喊,然後是清脆的巴掌聲……屋外亂成一團。

  關宥慈深吸氣,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對方,臉上滿是不屈,下意識地抱緊孩子往後退去。

  「把孩子給我。」為首的軍官對她斥喝。

  她試著用平靜的口吻道:「軍爺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你應該比我清楚,不是?」有意思,居然不害怕。勾勾眉,軍官向前兩步,逼到她面前。

  憋著氣,她咬牙道:「小女子確實不知道軍爺此行目的為何,是否找錯地方、找錯人?如果是的話,還請軍爺別擾民。」

  擾民?還真敢說!軍官微哂,不知道她和鎮國公府是什麼關係,人家怎麼會把唯一的嫡孫交到她手上?他心中忖度,要不要連她一併帶走?「難道姑娘手裡的,不是鎮國公府的小少爺?」

  「軍爺說笑了,鎮國公是戲文上才看得到的人物,他家的小少爺與我何關?軍爺不信的話……您認識那位小少爺嗎?您仔細瞧瞧,他是我家的小寶,沒有那麼尊貴的身分,定是軍爺認錯人了。」說著,關宥慈打開襁褓讓對方看清楚。

  兩、三個月大的孩子不都長得一個模樣,哪分辨得出來?不過這個美貌姑娘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挺強的。

  「姑娘雲英未嫁,哪來的娃娃?」

  「小寶是我大姊的孩子……」

  不等她說完,軍官接話,「關宥慈,年十五,上有一兄、下有一弟,兩人在寒舍書院念書,不知道姑娘哪來的姊姊?」 

       老太爺沒說錯,一出府,她的生辰八字都被人查清了,宥慈心頭一陣微涼,那麼大哥和弟弟是不是也受到自己牽連了?鎮國公府上下……

  站在旁邊的大鬍子軍官不耐煩,揚手一揮。「跟她囉唆什麼,把孩子帶走就是,天這麼冷,趕緊把事情給辦好,俺要回家抱娘子。」說著,舉刀上前。

  沒想到他才踏出一步,早已蓄勢待發的雪球竟撲上前,張開嘴,露出獠牙,朝他脖子上招呼。一聲尖叫,兩個血洞汩汩地冒出鮮血。

  為首的軍官驚呆了,舉刀就往雪球身上砍,雪球身手俐落,一個閃身避過刀子。外頭的人發現狀況不對,立刻衝了進來。

  人一多,雪球能躲的空間就少,任它動作再靈活,幾圏下來,背也被刺了一刀,溫熱的鮮血激噴出來。

  關宥慈大喊,想衝上前護住雪球。

  這時,一個眼捷手快的軍官搶身上前,動手搶走娃娃,關宥慈不肯放。

  兩人爭奪,娃娃嚇得大哭,她著實心疼,可這一放手就是天人永隔,不能放啊!

  想起她的娘親手把他交給自己時淚流滿面的樣子,想著這些天的呵護寵溺,她怎麼捨得不救!

  軍官沒有耐心同關宥慈磨菇,揚手一刀,提腳一踹,刀子劃過她的手臂,徹骨的疼痛讓她不由自主鬆手,而那一腳狠狠地踹上她的肚子,力氣之大,讓她整個人騰空飛起,重重地撞到牆壁,摔落在地。

  娃娃搶到手,為首軍官高喊一聲,「走!」

  他們呼嘯而來、呼嘯而走,留下倒在血泊裡的關宥慈和雪球。

  關宥慈勉強抬頭,手臂伸向門口。對不起,她不想放手的,對不起,她想救……

  疼痛一陣陣襲來,她覺得五腑六臟都移了位,身子裡的熱流不斷湧出,眼前的景物漸漸轉為模糊,世界遁入黑暗。
匿名
狀態︰ 離線
16
匿名  發表於 2017-7-11 13:58:21
【第十四章】 恨死自己了

  京城中,一天一個消息,像演戲似的。

  這天早上,皇上生病罷朝,後天,皇上就病死了。

  再隔兩天,傳出更厲害的消息,原來皇上的死竟是二皇子與皇貴妃連手毒害的,大皇子為了拯救父皇,差點命喪二皇子之手,幸而內侍盡忠,幾人合力將二皇子與皇貴妃殺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后娘娘大刀闊斧將後宮還有宮女太監清理一番,很快地平定內患。

  後宮有皇后娘娘大發雌威,前朝有皇后娘家國丈孫立言聯合幾位朝中大臣,恭請大皇子登基為帝。

  眼看著大周新帝即將登基,誰知不曉得哪裡傳出來的謠言,說皇上並未賓天,而是被大皇子、皇后軟禁。是真是假難以分辨,為此,汪雪忱、李偌辛等數十名官員聯合上書,想見先帝最後一面,方肯扶持新帝上位。

  皇子拒絕了,認為此舉是褻瀆先帝。

  兩方對峙七、八天,時間拖得越久,謠言傳得越盛,連士子也開始評論朝中局勢。詭異的是,他們竟一面倒地認定大皇子殺君弒父,品德不足以服天下。

  當老鎮國公和媳婦、孫媳婦被捕入獄的消息出籠,士子間更傳出瘋狂的謠言,大周對北夷這場戰爭來得莫名其妙,對照如今情勢,莫非是調虎離山之計?把鎮國公給騙出京城,以利大皇子弒君篡位? 果然不能小看讀書人,東一筆、西一筆,竟把事情拼湊出七、八分真相。

  士子們起了頭,百官再予以附和,情勢對大皇子越來越不利。

  這時,先帝的兄弟們連袂挺身,想要開棺驗屍,以免新帝接位,名不正、言不順。此事嚇得大皇子手足無措,不是他不給看,而是屍體早在入棺前就丟掉了啊!

  人一慌,腦子就亂,腦子一亂,做出來的決定就會讓人很無言,因此,他調動京畿大營的士兵,準備將不肯扶持他上位的百官國戚一舉殲滅。

  那天,連下了幾日的大雪戛然而止,難得地陽光露臉,皇親國戚身後跟著百名臣官,官員後面跟著上千名士子,後方又有數千百姓,浩浩蕩蕩地齊步往皇宮方向走。

  京畿大營的兩萬名士兵由國舅爺孫平惠帶領,圍在宮門口。刀子還沒有舉起來、命令還沒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一枝羽箭射來,正中孫平惠額頭中心,力道之大,穿顱而過,孫平惠來不及出聲便已墜馬,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暝目。

  確實難以瞑目,所有事全盤算周詳,怎會在臨門一腳處敗了?不,應該說,皇上中毒後、屍身不翼而飛時,情況就不對了。

  這時,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一個人跪下、兩個人跪下,接著十個、百個、千個……所有人全跪下了。緊接著,還是不知道誰起的頭,喊了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而後所有人跟著一起喊,喊聲越來越大,嚇得京畿大營的軍官瞠大眼睛。

  突地,站在最前頭的軍官們飛快下馬,跪地伏首,跟著大喊「吾皇萬歲」。眼看長官這麼做,嘍囉豈能不跟進?於是要抓人砍人的士兵跪成一片,跟著大家揚聲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之大,震得已經坐在龍椅上等待登基的大皇子一個沒坐穩,滾下台階。

  這時,偌大宮前廣場,僅剩一人挺身而立,威嚴的面容帶著淡淡哀凄。
  
      他,是失蹤多日的皇帝。

  鎮國公父子三人快馬奔往京城,他們並沒有投降,從北疆傳來的是假消息。這場戰事起得太奇怪,鎮國公心生懷疑,更別說糧草問題,侯一燦去戶部、兵部交涉數次,兩部尚書擺明要拖著。

  他是隻老狐狸,豈能看不清當中的貓膩?好端端的,誰會盼著自家人打敗仗?要促成一場敗仗,除扣押糧草之外,還有什麼法子?很簡單啊,內奸!

  因此,軍隊尚未進入北疆,侯一鈞搶先一步將軍隊中的奸細揪出來,透過他們的名頭和筆跡,給北夷帶去不少假消息,假消息令北夷兵敗如山倒,這一仗,至少替北疆爭取到二十年的和平。

  軍隊出行在前,侯一燦出京在後。離京前一夜,侯一燦進宮,丟下一句,「這場戰爭發動得太莫名其妙。」

  聞言,皇帝眉頭深鎖,陷入沉思,而後皇帝調動隱衛上百名,埋伏在後宮各處,多了上百雙眼睛盯著,還不夠皇帝看清楚?

  其實,早在大皇子下藥時,皇帝就可以將此事扼死在搖籃裡,可皇帝想將孫家一口氣拔除,再清掃那些個不軌之臣,於是在隱衛的保護下,配合著演這場戲。

  他萬萬沒想到,大皇子動作如此迅捷,老子還沒死,先滅了手足,夠毒夠狠也夠絕!

  龍椅搶回來了,皇后、孫家和一干逆臣砍了,但是大皇子……皇帝恨得牙疼,想殺卻不能殺,他只剩下這個兒子,殺死他,百年之後,那張最尊貴的椅子要留給誰?

  最後,皇帝挑了個風景美、氣氛佳的地方,把大皇子圈禁起來,讓他好好修身養性,若他日再有龍子誕生,大皇子留不留無所謂,若是天命……唉,只能好好培養幾個輔國大臣,讓自家兒子當個傀儡皇帝。

  不過在皇后伏誅、大皇子圈禁的同時,他把侯茜舒迎進皇宮,直接讓她接掌後宮。

  皇上的心態讓侯一燦嗤之以鼻,才四十歲,再生不就有了,就算真的生不出來,也不能讓喪心病狂的大皇子接位啊,連父親、兄弟都能下手的變態,那天下百姓呢?還不是當成雞鴨豬狗,想砍多少就砍多少。

  他對誰來當皇帝不感興趣也沒意見,他只擔心到時天下大亂,他還能安安穩穩做生意、賺大錢嗎?

  侯一燦非常不爽,但這種不爽不能表現在臉上,怎麼說人家都是親父子,可是不能說不表示不能做,這天底下沒有不能用銀子買的東西,想搞死一個人,又有何難? 於是大皇子「罪惡感深重」、「良心不安」,夜夜看見自己的兄弟上門要他還命,慢慢地,他從失眠變成躁鬱症、憂鬱症、精神分裂症,有嚴重的自殺傾向,此為後話。

  這天黃昏,鎮國公父子三人終於回到京城。

  葉將軍還沒回來,他領著大軍,等待朝廷派人前往和北夷談判。

  他們三人急著回京,是因為得知家中的老弱婦孺竟然被送進監獄裡用大刑,三顆心全都急得不行。三匹快馬,侯一鈞和鎮國公先進宮把戰事交代清楚,侯一燦回家看情況。一進門,他逮著白總管就問經過。

  「……夫人和大奶奶在獄中吃了不少苦頭,夫人昏迷了三天,塗太醫日夜守著,差點兒救不回來,幸好前天醒了,不然奴才……」說到這裡,白總管哽咽不已。

  「祖父呢?」

  「老太爺燒燒退退,狀況一直不大好,今兒個終於能吃下東西,塗太醫鬆口氣,說是從鬼門關回來了。」

  「大嫂呢?也受罪了嗎?」

  提到大奶奶,白總管皺緊眉頭,欲言又止。

  「你快說話啊,幹麼支支吾吾的!」侯一燦焦急催促。

  白總管細說了關宥慈上門的事,「那日,二爺的義妹關姑娘上門……大奶奶在獄中,一心想著小少爺平安,這才勉強撐了過來,沒想到出獄時,一口小棺材送進府,說是小少爺……打開棺木,小少爺身子都爛了,大奶奶一口氣上不來,昏了過去,現在、現在……」

  侯一燦聽到這裡,哪還站得住,急忙朝內院奔去。

  身為小叔子,亂闖嫂子房間不合禮數,可這會兒他什麼都顧不上了,然而他人都還沒進屋呢,就聽見奴婢的呼叫聲,他飛身跑進去,看見亮亮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她又哭又吐,模樣狼狽不堪。

  一股氣衝上胸口,他揚聲道:「嫂子放心,我會替你討回公道!」話丟下,他一陣風似的刮進來,又一鎮風似的刮出去,留下怔愣的葉梓亮。

  淚眼婆娑間,她啞聲問道:「阿鈞回來了嗎?」

*             *             *

  門是被撞開的,坐在床邊的關宥慈一臉警戒,轉頭朝向聲音來源,右手慢慢地在棉被底下摸索出侯一燦給她的那把匕首,握緊。

  侯一燦衝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怒問道:「你為什麼把峻兒交出去?大皇子許了你什麼好處?榮華富貴?還是後宮之位?」

  握住匕首的專指鬆開,匕首掉在地上,清脆的聲響震了她的心弦。

  是爺,爺回來了,她有很多話要告訴他,沒想到還沒張口呢,就聽到這麼讓人委屈的話。榮華富貴?後宮之位?她在他眼裡竟是這樣虛榮?

  「爺這話真過分!」只有六個字,可每個字都椎著她的心,刺得她鮮血淋漓。

  「我過分?關宥慈,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亮亮把孩子交給你,是因為她信任你、信任我,在那當口,你不用性命護著峻兒,竟還把他送到刀口下?他才兩個月大啊,他還有大把大把的生命可以揮豁,你怎麼可以這麼做?!關宥慈,你是我見過最殘忍的女人!」

  「殘忍?」凄涼的笑意凝在嘴角。「爺這樣說不公平,你沒看到那天的情景。」

  「那天什麼情景?要不要我猜猜?那些宮衛脅迫於你,你嚇壞了,不知所措?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把峻兒交出去,你知道當母親的會有多心痛嗎?」

  她聽明白了,就說嘛,爺這麼聰明的人,怎會分不清是非曲直,原來是為著小太陽失去了理智,這樣就沒錯了,他本來就會無條件站在亮亮那邊,本來就會為亮亮指責天下人。

  「爺憑什麼說是我把孩子交出去,而不是孩子被搶走?」

  「你人好好的,峻兒卻變成一副屍骨,還需要更多證明嗎?」

  聞言,關宥慈瞬間淚水墜地,哀痛的在心底默道一聲對不起,接著她嘲諷地勾起嘴角,面容帶著濃濃的悲涼,他說她……好好的?!

  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眼睛也看不見了,她現在連親手為母親報仇的能力都沒有了,她哪裡好?一點都不好!

  緩緩嘆一口氣,她心如刀割,問道:「所以呢?爺的意思是,我應該用自己的命換峻兒的性命?」

  「任何有良心的人都會這麼做。」

  原來在他心中,她不只排在亮亮後面,也排在亮亮的兒子後面,未來也許還要排在亮亮的孫子後面。天,她在想什麼呢?蠢啊,她原本就無法在他心裡排上位。

  寒意從胸口竄出,她覺得自己被冰封了,怎麼會這麼冷?又下雪了嗎?這種日子,教人怎麼活?「我沒有良心,我很自私,我只在乎自己的性命,讓爺失望了,真對不起。」

  她以前不怕心痛,是因為她的經驗豐富,知道要怎麼忍、怎麼受,熬著熬著就過了,可是這會兒的痛,痛得她熬不下去,痛得她想磕牆,痛得她想放聲大哭。

  「你何止沒良心,你根本就不是人!如果你沒本事護住峻兒,就不該接走他,幹麼說那麼煽情的話?什麼攬不起、陪得起,一副要與侯家同生共死的模樣,把所有人都給騙了。你當時在想什麼?想著過了這關,就算身分配不上,光是這份共患難的情誼,就能讓鎮國公府接納你這個媳婦?不錯嘛,我把你教得真好,心機、盤算全用上了,可惜……你認為我會讓你如願嗎?」

  呵呵,真是糟糕啊,明明痛得快死掉,她居然想笑?她瘋了嗎?也許是吧,如果不是瘋了,怎麼會想要和鎮國公府共存亡,她根本沒這種資格的呀。瞧瞧如今被人拿來取笑,她真是自取其辱。

  「真是對不起,這麼淺的計策,讓爺一眼就看透了,下回算要算計爺,我會更縝密些。」話說出口的同時,關宥慈真的笑了。

  她的笑礙了侯一燦的眼,他更加憤怒的吼道:「對不起?多輕省的三個字,你讓我以後用什麼臉面對大哥?!」

  她被逼到底了,心痛得幾乎要死去,可是自私、沒良心的關宥慈怎麼能夠不反擊?於是她冷冷地道:「爺早就無法面對世子爺了不是?早在爺想要和嫂嫂一生一世的時候。」

  這話比劍更銳利,一下子捅到他的心臟正中央,他一時控制不住,一把將她提了起來,恨恨地湊近她的臉。「至少我敢承認我愛亮亮,不像你這麼虛偽,只敢暗地奢想,卻不敢把自己的貪心擺在明面上。關宥慈,你想當侯家二奶奶是嗎?你以為造成事實,我就會負責任是嗎?想都別想!」

  關宥慈的心碎成粉塵,老天爺,她到底是有多卑賤,才能把自己搞得這麼難堪?她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最後一絲血色從唇間褪去,她失去力氣,像一灘爛泥。

  「你很清楚自己無法取代亮亮,所以恨她怨她,想傷害她的孩子,好讓亮亮痛不欲生?關宥慈,你大錯特錯,我和你的事與亮亮無關,不甘心我奪走你的清白,你大可以衝著我來,不應該報復在亮亮身上,我的錯,我自己承擔。」

  呵呵,那天的事在他心裡,果然是讓他悔恨交加的錯誤。

  「侯二爺要承擔嗎?二爺心疼亮亮嗎?二爺怕亮亮一口氣憋著無處發嗎?恭喜二爺賀喜二爺,你有機會了,我肚子裡有了二爺的孩子,等他生下來,二爺可以把他送給亮亮,讓亮亮親手把他弄死,一命還一命,這樣就誰也不欠誰了。」

  「蛇蠍女!你以為亮亮像你這麼殘忍嗎?她不是你這種女人!放心,你沒有資格懷我的孩子,如果你真的有,不必等他生下來,我會親手把他弄死。關宥慈,你給我聽清楚,我很後悔認識你,從現在起,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怒吼完,侯一燦鬆開手。

  失去支撐力道,關宥慈跌坐在地,耳裡,他說的話不斷撞擊她的心。她終於明白,原來墜入無底深淵是這種感覺。

  他不要孩子、不要她,他說她配不上他……是的,她也後悔認識他、愛上他、崇拜他……不,有一點是錯的……

  抬眼,她看不見他,不確定他還在不在,但有句話她必須說,她扯開嗓門,大喊道:「侯一燦,如果你還有一點點腦袋,如果你真的想找害死峻兒的兇手,那就查查鎮國公府少了誰!」

  侯一燦在踏出房門時聽見這句話,可是他的心情太亂,根本無法思考,他一咬牙,大步往外走。

  關宥慈聽見腳步聲,他離開了嗎?是啊,不離開,留在這裡做什麼?他說了啊,讓她永遠別出現在他眼前……

  守在門口的雙碧、雙玉看見侯一燦,快步迎上前。她們不服氣,侯二爺不能這樣說小姐,她們有滿肚子話要說,可是還沒走到他跟前,就被他雙手一揮,掌風把她們打得往後仰倒。

  等她們掙扎著起身,卻發現他已經揚長而去。

  兩人快步進屋,看見跌坐在地的小姐,連忙將人扶坐回床上,心疼得眼淚直流。  

  「小姐,你這是何苦,為什麼不把話說清楚?」雙玉哽咽地道。

  說清楚?然後呢,博得他的同情,逼他負起責任?何必,他都說得這麼明白了,她何苦為難他也為難自己?

  「我累了,讓我歇歇,有事明天再說,你們先下去。」揮揮手,關宥慈縮起兩腳,窩上床。

  雙玉、雙碧互望一眼,眉心緊蹙,雙玉上前,拉開棉被覆在小姐身上,兩人這才離開。

  門關上,關宥慈張開雙眼,眼前依舊一片黑暗,那日對牆一撞,撞壞她的腦子,也撞壞她的孩子,她的寶寶等不及父親動手掐死,自己先去了。是因為明白自己不受歡迎嗎?

  多聰明的孩子,和他的爹一樣聰敏,不曉得他會不會也用痞笑掩飾自己,讓所有人以為他人畜無害、善良可愛?可惜,她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太疲倦了,這樣藏著瞞著愛著一個人,是件很辛苦的事,但這還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他全看在眼裡,卻用最溫和的態度來拒絕自己,若不是吵上這一場,他們會這樣繼續下去的,對吧?

  她知道他是無心的,只是吵架的話太傷人,她知道他轉過頭便會後悔,只是……她不願意繼續下去。

  倘若在他心中,她有一點點的份量,倘若他對她有幾分在意,那麼他會猶豫、會分析她是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女人,可是他沒有,他直接認定了。理由很清楚,因為亮亮的眼淚亂了他的心。

  過去,她以為沒關係的,只要可以與他同喜同悲,即使不談感情,無所謂的,可是現在……她在乎了,她嫉妒了,她不滿亮亮的眼淚,比她的傷、她的痛更重,她不滿他只在乎亮亮的孩子,不要自己的孩子。

  他亂了心,她又何嘗不是?他下的結論很好,永遠別出現在他眼前。這是最好的結果,不管是對他或者對她,所以她決定再聽他一次話,再當一次好學生。

  這個晚上,關宥慈沒有哭,過去一個月,為了來不及見面的孩子,為了自己的眼睛,她已經掉了太多眼淚,從現在起,她再也不哭了。

  她還是關宥慈,那個從濟州把弟弟帶出來,要讓弟弟立起關家門楣、要親手為母親報仇的關宥慈,她沒有時間軟弱,沒有人可以依靠,她必須自己把背挺得更直。

  用力睜大雙眼,她看不見,但是她還能聽、還能感覺,她不會被打敗!狠狠地,她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

  隔日天剛亮,關宥慈摸索著,從箱子裡把候一燦送她的東西一樣樣找出來,細細撫摸一遍,最後鎖上箱籠,想著找個時間燒了吧。

  雙玉、雙碧進屋,伺候她洗臉梳頭後,她讓劉叔進屋。

  她把信封遞給劉叔,裡頭有三千兩銀票,可以讓大哥和弟弟支應接下來的生活。

  「劉叔,你先跑一趟書院,告訴大哥和善善,我要和爺出一趟遠門,許要等到他們殿試之後才會回來,讓他們留在書院裡專心念書。」

  「是。」劉叔應下。

  「見著大哥和善善,這些日子裡發生的事,半句也別提,知道嗎?」

  劉叔看小姐一眼,怎麼能不說?這段日子小姐過得多委屈,昨兒個侯二爺又鬧上這一出,小姐……

  沒聽見劉叔應聲,關宥慈猜中他的心思,說道:「眼下大哥和善善需要專心一意應付會試,事關重大,絕不能讓他們分心,關家是榮是衰,端看這一場考試,劉叔,當我求您了。」

  「小姐別這樣說,老奴應下便是。」

  聽劉叔應承,她又道:「從書院回來,你到李家村接秦姊姊和孩子來,就說我想他們了。」

  「是。」

  「劉叔先出門辦事吧。」

  「是。」

  劉叔出門後,關宥慈將一把鑰匙交給雙碧,交代道:「等會試、殿試結束後,再把這把鑰匙交給大哥,知道嗎?」大哥知道裝了他們所有田契房契和銀票的秘密寶盒在哪裡。

  「小姐,你不是要跟爺出門,對吧?小姐要去哪裡,可不可以帶奴婢一起?」雙碧問道。她親耳聽見的,侯二爺讓小姐永遠別出現在他眼前。

  「我把你和雙玉都帶走,誰幫我守著莊子?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不超過三個月,行嗎?」

  「真的不超過三個月?」

  「嗯,我有很重要的事得做。」

  「什麼事?」

  「我這算是丟掉侯二爺的差事了,再加上眼睛看不見,往後別說看賬本、寫小說,連三餐都需要人照顧,若不預先做打算,日子要怎麼過?」

  聽小姐說得有理有據,不像想不開,雙碧這才放心。「知道了,我會替小姐守好莊子,等小姐和大少爺、二少爺回來。」

  「好雙碧,謝謝你,到時一定讓大少爺好好獎賞你。」

  「雙碧只要小姐平安回來,就是最好的賞。」

  關宥慈笑著拍拍她的手背。「好了,快幫我收拾行囊,三個月呢,可別讓你家小姐餓著冷著。」

*             *             *

  鎮國公府內,一片愁雲慘霧,雖然鎮國公和世子爺平安回府,可是一場禍事,府裡老弱婦孺死的死、病的病。

  早膳過後,聖旨進了鎮國公府,封賞一堆,官升三級,連侯一燦的官位都上了明面,從此不必再偷雞摸狗地替皇上辦事。

  逼宮之禍結束,多少世族在這當中斷了根,像鎮國公府這般榮耀的卻沒有幾家。眾人看在眼裡,羨慕在心裡,這次過後,侯家成了權臣,榮耀登了天。滿屋子的賞賜,夫人和大奶奶卻沒有心思整理,聖旨就擺在桌上,誰也不想多看一眼。

  鎮國公的視線掃過滿屋子親人,大劫歸來,誰都不好受,看著哭倒在大兒子懷裡的媳婦,看著滿臉愧色的小兒子,他不曉得該說什麼。

  確實,亮亮的哀傷讓侯一燦自恨自咎,他一夜無眠……不對,他已經很多天沒睡了,兩隻眼睛充滿血絲,形容憔悴,一臉的鬍渣。他很內疚,對亮亮、對大哥、對所有的親人,他認為峻兒的死是他的錯,因為關宥慈是他的人,她犯錯,他就該承擔。

  從北疆快馬加鞭返京,他的心情沒有一刻平靜,他擔心家人、擔心皇上,更擔心關宥慈受到波及。

  餐風飲露、夙夜匪懈,好不容易回到家門,沒想到迎頭砸來的竟是小侄子殞命的消息。亮亮沒有指責他,可他卻覺得她的眼淚一顆顆都是對自己的指控。亮亮如泣如訴的目光讓他失去理智,腦子一聲轟然巨響,他不管不顧地衝到關宥慈面前痛罵她一頓,他知道自己是在轉嫁情緒,他想推卸自己的罪惡感,於是她成了他宣洩情緒的出口……

  他期待她像過去那樣,傾聽、安撫,為他分析整件事情,他期待像過去那樣,在她身上尋求心安。

  可是他錯了,言語是最銳利的刀子,再多的情分都會被切斷,她被怒罵,然後還擊,於是他們吵架,進而互相傷害。

  那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想這樣的,他應該問清楚狀況,他應該替關宥慈找到理由,向亮亮解釋,關宥慈不是為著保全自己而讓孩子去送死的人,可是為什麼說到最後……他想狠狠揍自己幾拳,因為他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卻牢牢記得關宥慈哀慟的面容。

  白總管從外頭走進來,連日來愁眉不展的他,這會兒步履輕盈,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老太爺,有人送小少爺回來。」

  「小少爺?」葉梓亮心一抖,急著站起身,可腦子一陣暈眩,幸而侯一鈞趕緊將她抱住。

  「把話說清楚。」侯一鈞道。

  「有位自稱秦五娘的婦人,說她手裡抱著的嬰兒是咱們家小少爺。」

  「還不快點把人迎進來!」候一燦也急道。

  「是。」白總管飛快出門。

  望著家人焦慮的臉龐,侯一燦的一顆心跳得厲害,會是峻兒嗎?如果真是峻兒,那昨天……他做了什麼?

  秦五娘抱著襁褓中的孩子進屋,侯一鈞搶上前,把孩子接過來,抱到妻子面前。

  只消一眼,葉梓亮便把孩子摟在懷中,「峻兒,是我的峻兒!」

  「老大媳婦,你確定嗎?」鎮國公問。

  鎮國公夫人也湊上前看。

  葉梓亮說道:「娘,您瞧他耳朵背後這顆痣,還有……」她把孩子抱給丈夫,拉開他的衣服,露出背部一塊紫色的胎記。「是峻兒沒錯。」  

  失而復得,一屋子人高興得不知所措。

  侯一燦大步走到秦五娘面前,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是誰?峻兒為什麼在你手上?」

  秦五娘看著他們一家團圓,想到自己的小寶,眼眶微紅,回道:「小婦人姓秦,家中排行老五,爹取名秦五娘……」接著她說了與關宥慈結識的經過,「……那日,拿了大夫開的藥,我們夫妻打算帶小寶回家,我們都知道小寶時間不多了,只想要一家團聚,相公卻說:「生受姑娘大恩,無論如何都得給姑娘結結實實磕三個頭才行。」所以我們讓劉叔先送我們回關家,可是小姐不在,我們等過大半個時辰,才把姑娘等回來。

  「姑娘抱著一個娃娃回來,神色匆忙,她拉了我們夫妻進屋,問我們能不能把娃娃帶回家,暫且在村子躲一陣子?相公問過原委,才曉得娃娃是鎮國公府的小少爺,京城有變,為保小少爺一命,姑娘受國公府所託,冒險帶他回來。小姐說她抱娃娃出府的時候,遇見過去仇人,一路上反覆思索,越想越後怕,擔心那人為了尋仇,會把娃娃的行蹤洩露出去,這才求到我們頭上。

  「雙玉姑娘問:「倘若壞人上門,找不到娃娃,會不會對小姐不利?」雙碧姑娘一聽,嚇得拉著小姐說道:「不如我們一起逃吧。」

        小姐搖頭,說壞人的勢力很大,我們一起離開,動靜太大,定瞞不了幾天,到時連我們夫妻都會受到連累。

  「其實那天,大夫告訴我們,小寶早已經油盡燈枯,施針只是拖延時間,怕就這幾日光景,能不能熬到過年都不好說,相公痛下決心,說道:「如果沒有小姐,小寶的命早就沒了,就讓小寶回報小姐大恩。」相公決定用小寶交換小少爺,由我們帶著小少爺離開。

  「小姐不肯,可相公拉著我向小姐磕頭,「鎮國公是個英雄,他在前線打仗,若沒有他,百姓早就讓異族鐵蹄掃蕩,如今鎮國公有難,我們上不了戰場,至少能為國公府保住一條血脈。」相公勸了小姐好久,有些話我聽不懂,可小姐終究是鬆了口,小姐給我們三千兩銀子,讓我把送人的三個女兒接回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小姐說,事情過後,若鎮國公府能度過這一劫,會親自到村子裡把小少爺帶回來,倘若老天無眼,小姐和鎮國公都被壞人害了,希望我們把小少爺好好養大,等他長大,再告訴小少爺他的身世,相公允諾,舉手為誓,小姐才讓劉叔送我們離開……」

  聽到這裡,候一燦也無法保持鎮定,他急切地問道,「小姐呢?她來了嗎?」

  「是,小姐和雙玉送我們過來的。」

  侯一燦衝出家門,可大街上哪還有關宥慈的身影?心下一抖,不知道為何,恐慌漫上,他飛快回府,不多久,一騎人馬匆匆離開。

  侯一燦用力敲著關家莊子的大門,是雙碧開的門,她一看見是他,立刻面色不善地道:「小姐不在。」

  「她去哪裡了?」

  「不知道。」看他抬腳就要離開,雙碧急道:「請侯二爺不要去找大少爺和二少爺,他們馬上要參加春闈,不能分心!」

  關宥慈打算做會讓他們分心的事,所以瞞著、藏著,不敢讓他們知道?

  猛地轉身,他一把抓住雙碧,怒道:「說!」她肯定知道關宥慈在哪兒。

  讓她說?好啊,她有滿肚子話想說,昨天來不及的講的話,她要一口氣說個夠。

        兩人就站在大門口,連門都沒讓進,雙碧倒豆子似的,把那天的事一一說清楚。

        她說一句,他的心就被砍一遍,到最後,他的心被剁成粉。

  兩腿發軟,他站不住了,頹然跌坐在台階上。

  雙碧說:「小姐血流不止,差點兒死掉,大夫來了,方才知道是小產。」

  雙碧說:「大夫說腦子的病很難醫,小姐的眼睛會不會好,得看運氣。」

  雙碧說:「小姐不敢讓人進城探查國公府的消息,一顆心吊著,吃不下睡不好,大夫很生氣,問小姐要不要命?再不好好養病,連命都留不住。」

  雙碧說:「小姐很委屈,我們都盼著侯二爺快回來,沒想到二爺回來,卻……」

        她沒有說卻怎樣,但他清楚,他回來卻恩將仇報、狼心狗肺、是非不分……天曉得他有多後悔,他痛恨自己,他想砍自己一百八十刀,他到底做了多少蠢事?侯一燦坐在關家莊子門前,把頭埋在雙膝間。他想起自己說過什麼了,而離開前最後的那句話是叫她永遠不要出現在他眼前,她是個乖學生,所以聽話照做了?

  侯一燦,你是個混蛋!

  皇帝給了侯一燦官職,他卻沒去報到,氣得皇帝派人到鎮國公府撂狠話,還是老國公進宮一趟,才把這事給擺平。

  京城恢復平靜,關起來的鋪面一一開門,之前在南北大道旁買下的土地,房子已經蓋好,能開始賣了,可這價格、銷售都得讓主子爺拿個章程。

  偏偏岳鋒、楊掌櫃和幾個主事的想見主子爺一面,比登天還難,好不容易進了鎮國公府,見到世子爺,這才曉得老國公大發脾氣,幾棒子把主子爺給打出門,撂話說要是他找不到關宥慈,這輩子別想回府。

  怎需要那幾棒子啊,主子爺找關宥慈的事,鬧得風風火火。替主子辦事的隱衛不提,旗下上千家鋪子,裡裡外外近萬人,哪個不是睜大眼睛在找關宥慈,要不是怕消息走漏,影響關家兩位少爺下考場,恐怕關宥慈的畫像老早貼滿大街小巷了。

  這些日子楊掌櫃一個頭兩個大,關宥慈失蹤,帳簿沒人管,只好讓李想接手,過去只覺得關宥慈比李想細心耐心些,做帳再恰當不過,可李想才接幾天,高下立見,不得不讓岳鋒多調派人手幫忙。

  那丫頭的能耐不僅僅是心細吶。

  楊掌櫃私底下對岳鋒說道:「我現在才曉得,這三年多來有多虧待宥慈丫頭,她一人能抵五人用,等她回來,月銀得翻個幾倍才成。」

  岳鋒失笑,回道:「你甭忙,這回宥慈丫頭回來,咱們連月銀都可以省了,怕是主子的產業都得交到她手上。」

  可不是嗎?過去主子爺的態度看在大夥兒眼底,人人都覺得奇怪,說主子爺對關宥慈不上心嘛,卻是每次回京都先往關家莊子跑,一有空就帶著她滿城吃喝玩樂,次次不落下。

  可說主子爺喜歡她嘛,主子爺卻又老是叮嚀讓大家張開眼睛細細看,若是有那等有擔當、有能耐的男子,得給主子爺吱個聲,主子爺要替她挑個好男人。

  偏還真有那些個沒長腦子的,到主子爺跟前自我推薦,可到最後哪個得了好?不是被主子爺冷眼剜上幾輪,挑剔挑剔,要不就是尋個錯處、挪個爛位置,搞得眾人滿頭霧水。

  不過這回主子爺的態度可是教人看清楚了,關宥慈失蹤,爺沒日沒夜找人不說,形容憔悴、吃穿無味,倒像在戰場上打了幾天幾夜的仗,同他說話,半句話都聽不進去,行屍走肉似的。

  中午,侯一燦進了同文齋,對著壺口咕嚕嚕地把水全喝光,楊掌櫃連忙讓下頭的人再去煮一壺新茶。

  而後侯一燦直接走進關宥慈住過的房間,和衣往床上一躺。

  見主子爺進門,孫嬸立刻進蔚房熬粥,邊米邊碎念道:「也不知道多久沒吃飯,痩得臉都凹了……」

  孫叔也嘆,怎麼會鬧成這樣,宥慈丫頭又不是那等不容人的,主子爺到底做了什麼,把人給傷透了心?

  轉過身,他彎下腰往灶裡添柴,爺身上那股味兒教人受不了,得洗洗。

  侯一燦雙手枕在腦後,眼睛盯著屋樑,一顆心洶湧翻騰。

  快兩個月了,他幾乎翻遍京城的每一寸土地,卻都找不到關宥慈。

  南來北往的大道上,名下上千間鋪子,全派人細細找,找不到一個面容姣好、眼盲,身邊帶著白毛大狼和婢子的女子。目標這麼明顯,沒道理找不到,但就是找不著。侯一燦苦笑,他向來自詡聰明無比,沒想到竟是愚蠢如斯。

  帶著穿越人的優勢,他在這個時代橫衝直撞,事事不驚、處處順利,他是天之嬌子,是最佳男主角,什麼好事、好運全落在他身上。穿越二十餘載,還沒有什麼事逆過他的意,唯一的挫折是找到亮亮,卻發現自己晚了半拍。

  這一世的亮亮不會做心理輔導,不會對他撒嬌,他們沒有相處過,沒有上輩子的交情,她更不會依賴自己。

  數次對談,他發現,兩個亮亮思想性格截然不同,根深蒂固的教養,讓她成為不折不扣的大周名媛,他們無法溝通。他不會怪亮亮,他沒變,她也沒錯,只是他們之間不復過往。他不是不能放下,只是不甘心。

  這輩子不管是學業或事業,都是信手拈來毫無難度,他相信事業學業都不是穿越任務,才會輕易過關,真正的任務必定困難重重,非得過五關、斬六將,方能成就。所以,愛情才是他的穿越任務,所以,他一試再試,不肯輕易放手。

  慢慢地,他一點一點分析,自己究竟是因為挫折而痛苦,還是因為亮亮而痛苦,他是想要圓滿愛情,還是想要拿到最後的勝利?他得到答案了,在失去關宥慈之後。

  很賤,對吧?因為得不到,所以珍貴,因為困難,所以要使命必達。真正讓他痛苦的,不是失去亮亮,而是失敗。真正讓他痛苦的,是這輩子唯一的敗仗又是輸在阿鈞手上,那個上輩子已經讓他輸過一次的男人。

  峻兒的出世讓他看清楚,自己再沒有機會反敗為勝,穿越一遭,任務宣告失敗,所以他痛苦,借酒澆愁,然後……鑄下大錯。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次,因為一塊地談不下來,他發脾氣。

  關宥慈問「爺的地不夠多嗎?為什麼非要買下那塊?」

  他的地夠多,而那塊地不接路、不搭村,與他的營造業計劃毫不相關,能成是好事,不能成也無所謂,他根本不需要介意談不談得下來。

  他沒回答,她卻笑著說道:「是爺骨子裡太驕傲,不允許旁人逆了爺的意?」

  沒錯,他這輩子不像上輩子那般憋屈,輸給賀鈞棠、輸了亮亮,又輸給命運,上輩子他是個連大學都考不上的魯蛇,只能靠著阿鈞的施捨,盡力當個敗家子。

  所以佔盡優勢的這一生,他要活得風光、活得驕傲、活得順心順意,不允許半點忤逆。

  關宥慈又道:「天底下哪個人能事事順心?有人家財萬貫卻子孫不孝,有人琴棋書畫、德容言功皆通,卻遇人不淑、紅顏薄命,有人權勢滔天卻後院失火、齷齪滿室,有人夫妻和睦卻家徒四壁。便是神仙也無法事事順心呢,爺說的那個孫猴子,任他會七十二變,還不得被壓在五指山下。」

  幾句話,她平了他的心氣。

  一聲命令,那塊地不談了,沒想到賣方見銀子長了翅膀飛了,竟求到岳鋒跟前,願意讓價,反倒讓他用一開始出的價給買下來。他得了便宜還要在她面前賣乖。「誰說不能事事順心?換個方法,拐個彎兒,以退為進,瞧,不就捋順了?」

  關宥慈不和他爭執,低下頭,打她的算盤去了。

  都說她是徒弟,他是師父,都說她亦步亦趨跟著自己,好像是他寵著她、罩著她,好像她的幸福全仰仗他施予。

  可哪裡是了,明明是她幾句話就能撫平他的脾氣,明明是她一個笑靨就能甜了他的意,明明是她一回眸就能安了他的心,他給予的遠遠不及她所給的。

  這些年,不知不覺地,她融入他的生命,不管走得再遠,總是想著,有個人在等待自己回去,心便定了;不管再悶再煩、再厭再膩,總會想著有個人等著依靠自己,心便靜了。

  有她等著、候著,他做什麼事情都變得有勁兒,有她可想、可念,心就會無限歡喜……

  不知道她有這麼重要,不知道她早已經塞滿胸口,不知道她早就成為他生命中無法或缺的那一塊。

  直到傷了她、痛了自己,直到她消失、自己空了,他才曉得自己錯失了什麼,他是個大笨蛋,得到不知珍惜,失去方知痛心,他和前輩子一樣,是個魯蛇。

  他的心好痛,痛得他想跳樓,想著她為了護住娃娃,被踢飛撞牆,想她的血一盆盆往外潑,大夫說九死一生,想那雙明亮靈動的眼睛失去光芒……

  在黑暗中摸索的她,是不是很害怕?沒有人可以依靠,是不是很慌張?那些天,她日夜煎熬,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卻沒想到,他帶給她的不是安慰感激,而是災難。

  他怎能誤會她?連沒幾天可活的小寶,她都用自己的命護著,她怎會把峻兒交出去?知她、識她,自認為了解她的自己,怎能這樣冤枉她?他恨死自己了,他想把自己捶爛砸爛,他痛罵自己,可是再多的自責後悔都改變不了他傷害她的事實。

  她被傷得太厲害,所以徹底失蹤,任他用盡人力方法都找不到。

  他真的慌了,他不想失去她,他不能沒有她,他是個自私自利的笨蛋,可是這個笨蛋需要她在,才能心安……

  恐慌是什麼感覺?是害怕、茫然、無助,是連看見天亮、天黑都會手足無措,因為清醒時會發現,再沒有人可以想、可以盼,因為入睡前,身邊沒有那個人……自信自傲的他怕了,因為發現,他失去不能失去的人……

  從此再沒有人欣賞他說痞話,沒有人陪他胡鬧,沒有人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沒有人分享他的驕傲。關宥慈不在,成就有什麼意思?快樂有什麼意思?成功有什麼意思?人生突然變得寡淡,哼哼,活著沒意思,穿越沒意思,統統都沒意思!

  侯一燦沮喪不已,自暴自棄,他一天比一天更厭惡自己。

  「爺,有消息!」楊掌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侯一燦馬上從床上彈起身,衝往門口,一把拉開房門。

  楊掌櫃被爺迅速的動作嚇一跳,爺……本來就站在門邊嗎?

  「什麼消息?快說!」

  「有人看見宥慈身邊的丫鬟,那個叫做雙玉的姑娘。」

  「在哪裡?」

  「今天早上她在城門口看會試榜單,當時人太多,盯著她的人一個失神,就找不到她了。」

  沒錯,是雙玉和雪球陪著關宥慈離開莊子,她在看榜單?所以關宥慈還在城裡,沒有遠行?

  這個消息讓他整個人振奮起來,對啊,她最在乎兄弟的成績,如果他們考上,她就會出現,對吧?既然如此,一定要讓他們考上好成績!

  「榜單呢?」

  楊掌櫃從懷裡掏出謄抄的榜單,侯一燦一把搶過,飛快看過,兩人都考上了,不過……

  徐國儒也上榜了?

  這陣子太忙,騰不出手對付徐宥菲,現在可好,兩筆帳一起算。

  不曉得徐國儒發現自己考得比養子還糟,心裡會是什麼滋味?目光一凜,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7
匿名  發表於 2017-7-11 13:58:49
【第十五章】 這是什麼情況?

  ……七、八、九,到了,關宥慈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在她習慣的角度位置摸到雪球,她彎下身,抱住雪球,輕輕順著它的毛,雪球舔舔她的臉,惹得她一陣輕笑。

  春天到了,褪去冬裝,萬物滋長,雪球的傷口已經痊癒,是時候送它回家了。

  捧起它的臉,她柔聲道:「雪球,明天我送你回山林,好不好?莫怕,你會在那裡找到同伴,那裡才是適合你的地方。」
  她知道,人的一生中有許多人、許多事,必須割捨,即使會心酸難受。

  她捨了爺,再捨了雪球,接下來,也許該捨了自己……

  那天送秦姊姊到鎮國公府她便帶著雙玉離開,賃個小屋,這兩個月都是吳大娘給她們送糧送水送炭火。

  不出門是怕侯一燦命人找她,她很確定,他一旦曉得誤會了她,一定會到處找,但她不想見他。

  她猜得出見面之後會怎樣,他會感到抱歉,會覺得虧欠,會想盡辦法加倍對她好,而鎮國公府看在自己救了侯家嫡長孫性命的分上,會讓她進門。

  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要他的歉意,不想以彌補為名,將他困在身邊,更何況那裡有顆小太陽,對他而言,陽光溫暖,對她而言,陽光刺眼。

  她不願意自己陷在嫉妒的洪流漩渦裡,不願意自己變得心胸狹隘,她但願他心目中的關宥慈美好良善。當不成太陽,她想做他心中一彎皎潔月亮。很傻吧,受了傷,依舊喜歡。

  其實,她在很久以前就傷了,在那個除夕夜,他提到他的前世,提到他最大的盼望希冀時她就傷了。

  只不過她擅長舔舐傷口,擅長自我療愈。  

  他找到亮亮的那一天,她徹夜輾轉難眠;他被打五十軍棍那一天,她說著安慰的話,卻安慰不了自己;他離京,書信往返間,她寫滿笑話,自己卻笑不出聲。她無法快樂,自從知道亮亮這號人物之後。

  不願意嫉妒的,可是她控制不了,她知道喜歡少一點,心痛就能減幾分,可她也控制不了。她能控制的只有遠離、不見,用時間來拉開感情的界線,所以,她做了。做得對不對?不知道,她只期待能夠每天少想他一點、少愛他一點,慢慢地,縫補破碎的心。

  「小姐,大少爺、二少爺都考上了!」人沒到聲先到,性子沉穩的雙玉因為大好消息,穩不住了。她快步走進屋裡,發現小姐也激動地跳起來,匆匆朝門口走來。可是心太急,腳絆到了凳子,差一點兒就摔著,幸好雪球靈敏,跳下床、咬住小姐的裙子,這才把小姐給穩住。

  雙玉拍拍它的頭,稱讚道:「雪球做得好,我讓吳大娘給你買兩隻雞,待會兒加菜。」

  「快說,大哥和善善……」


  「都考上了,小姐說得不對,讓我從榜單後面找,應該從前面找的,大爺排第七、二爺排十三,都很前面呢!」

  「考這麼好?」關宥慈有些意外,雖然他們都信誓旦旦地說能考上,可哪有那麼容易?

  鄉試就罷了,會試當中,有近七成的人都是在三年前曾經考過卻落榜的,剩下的三成又有一大半在三年前自信能上榜,卻怕程度不夠,只能在殿試中拿到三甲,選擇放棄的……林林總總算下來,真沒幾個人能在第一次會試中脫穎而出。

  他們關家兒郎,果真出息!

  「對了,我讓你找的……」

  「是,徐國儒也考上了。」雙玉回道。

  他也考上了?那麼不管到最後中幾甲,當官都是板上釘釘的事,他當了官,她還能告得了嗎?想到這裡,憂愁不禁染上關宥慈的面容。

  她沒把下毒一事告訴大哥和弟弟,她本打算等兩人當官赴任後,回到濟州,到時有權有錢,她可以狐假虎威,鈍刀子割肉,讓徐家從破敗到毀滅。

        可是她瞎了,而徐國儒考上會試,計劃落空。怎麼辦呢?告官嗎?可是文嬌和張嫂一個病死,一個在逃走的過程中失足墜河溺死,人證全死了,哪還找得到證據,趙姨娘與徐宥菲不認罪,律法能耐她何?可是要她放手,她不甘心,她寧願拚個魚死網破!

*             *             *

  瓊林宴設在城西的皇家花園,這天一早,會科一百三十幾名進士陸陸續續進了瓊林苑。

  宮女太監在林園中穿梭,布置宴席。考試官眼尖,盯著幾個新科進士轉,都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哪能看不出誰有前途、誰的能耐高,一時間,園林中熱鬧非凡。

  在花園後方的院子裡,上百個宮廷侍衛明裡暗裡地守著。門外四個太監、六個宮女分列兩排,屋裡燃著龍涎香。

  皇帝手持一本書,看了半天也沒翻頁,而侯一燦就站在桌邊,兩隻眼睛直直盯著皇上看。

  這是大不敬的罪,可皇帝竟任由他盯著,半句話不吭。

  半晌,皇帝受不住了,把書往旁邊一丟,怒道:「真敢要求?讓朕把一個管帳的丫頭賜給你當正妻,你就不怕朕被公主的眼淚給淹死?」他太窩囊了,當了二十年皇帝,不敢說年年風調雨順,民生樂利,可他在這把椅子上兢兢業業、為國為民,好歹算得上一代明君。

  這樣的明君,上蒼不保佑,只讓他得了兩子兩女,兒子野心大卻昏庸無比,女兒任性驕縱讓人傷腦筋。如今兒子剩一個大逆不道的,又不敢隨便砍頭,就怕百年之後沒人接位,當真委屈至極!

  偏偏女兒哭死哭活,硬要嫁給侯一燦,可他卻鬧死鬧活不肯娶,他是招誰惹誰啊?

  侯一燦根本沒把他這個皇帝看在眼裡,從以前就這副德性,成天在他面前耍痞,人家喊他皇帝,他卻叫他大老闆,一個不順他的心就要掛冠求去。他應該雷霆震怒,應該擺出君威的,可惜侯一燦不吃這一套,而他卻很吃侯一燦那一套,喜歡他沒大沒小,喜歡他嘴巴壞。

  難道他天生犯賤?當然不是,身為皇帝,天下人都拿他當神,尊著供著,可他也想當人,食食人間煙火,交幾個知心朋友。

  孤家寡人,有意思嗎?

  因此,侯一燦是他的忘年之交。

  可侯一燦天生痞樣,你讓了一分,他要你一寸,於是皇帝的威儀就這麼讓著讓著給讓沒了,可人家還真的拿他當朋友對待。有時候一個興起,想逼侯一燦當幾天乖臣子,可是讓他乖?算了算了,太累,不如讓自己配合一,標準降低一點。

  他不是沒有用鎮國公府恐嚇過侯一燦,逼他娶自家女兒,可他是怎麼回答的?

  他說:「行行行,反正天下太平,皇上又不缺國公府那兩個愣頭將軍,罷了也好。」

  誰說不缺愣頭將軍,明明就缺得緊,少一個都不行!

  他也利誘過,分析當駙馬的十大好處。

  可他卻說:「好處這麼多?老闆要不要改個身分,不當皇帝做駙馬?」

  娶自己的女兒?亂倫啊!

  明白說,他就是拿侯一燦沒有辦法,卻又捨不下他、離不了他。

  至於侯一燦,他是怎麼定位自己的?

  從第一天見到皇上起,他就立定志向當韋小寶,只要口袋能夠裝滿,他不介意官商勾結、內線交易 ,要做到以上兩點,卻不讓大理寺抓進監獄,勾結的對象層級必須夠高。試問大周朝內,有人層級高得過皇帝嗎?

  因此皇帝成了他的目標,當然皇帝也不是吃素的,為著達到目標,他當了多年的「暗黑使者」,偷雞摸狗、雞鳴狗盜的事干過不少。

  皇帝沒轍,他給想法子,皇帝被砍,他擋在前頭;皇帝沒錢,他乖乖把私庫通往國庫,你說,天底下有這麼好的臣子嗎?你說,他沒有本事囂張嗎?

  「阿燦啊,你也體貼體貼當父親的心情,朕捨不得公主落淚啊。」皇帝嘆道。

  「是不是公主不哭就行?沒問題,我那裡有不少好藥,保證讓公主半滴淚都掉不了。」侯一燦回道。

  這是公然威脅要給皇帝老子的女兒下毒啊,他的膽子是用什麼做的?「你、你、你……你到底要怎樣?你要考題,我給考題,你要那兩個傢伙進前三甲,朕也讓進,你不要再得寸進尺!」有人當皇帝當得這麼沒尊嚴的嗎?一甲才三個人,名額就讓他搶走兩個,你評評理,這是臣子還是祖宗?

  侯一燦哼一聲,「明人面前不說假話,皇上很不厚道啊!」三個考題只給一題,剩下兩題是他自己揣摩上意蒙到的,就算有洩題嫌疑,拜託,要不是人家關宥默、關宥善寫出來的答案驚艷絕倫,能拿到榜眼、探花?

  「不行!賜婚這件事,朕不做。」皇帝咬牙。

  「真的不做?好吧,那臣也不想留在京城這塊傷心地了,從此天涯海角……」

  「夠了夠了!」皇帝咬牙,一擺手。「咱們討論一下,要不,你娶朕的公主當嫡妻,那個管帳的抬她當平妻,這也不算辱沒了她。」

  「不幹。」

  「你!你非要氣死朕嗎?很好,來人,把新科榜眼和探花郎叫進來。」皇帝揚聲一喊,外頭立刻有人應聲。

  侯一燦皺眉,問道:「你叫他們來做什麼?」

  「你說不通,我找兩個說得通的,他們要是知道自家的姊妹能和公主同事一夫,半夜都會笑醒。」

  呵!他當自己的女兒是好貨?要是兩人同時進門,三個月內關宥慈還能四肢健全、五體不缺,他跟皇上姓。

  「老闆,咱們別意氣用事,好好說話行不?」侯一燦無奈,老人家腦袋僵硬,真的很難溝通。

  「行啊,是你不好好同朕說話,這年頭,難道公主就不值錢了?」看著他,皇帝長長地嘆口氣。

  那次老國公進宮,看見他,二話不說先磕三個響頭,哭得眼淚鼻涕齊流。

  他說侯一燦把鎮國公府的大恩人給弄丟了,人生在世,有恩不報,如同豬狗,非要替他請長假找恩人去。

  皇帝為難啊,他是一天都離不得侯一燦的,只是老國公年紀那麼大,要是哭出個三長兩短,侯一燦能不找他鬧?他勉強點了頭,心裡卻不爽到極點。  

  沒想到才短短三個月,侯一燦雙頰凹陷、骨痩如柴,好潔的人卻留了把大鬍子,連眼神都變得黯淡。好端端的一個人怎變成這副德性?那個關宥慈到底是何方神聖,把他迷得不知天南地北?

  「值錢,公主當然值錢。」可他不就是旁的不多、銀子多嗎?再值錢的東西,不合心意也不想要。「如果老闆家的公主盛產滯銷,要不,等婚事辦了,我走一趟北夷、南番,給公主談和親,如何?」

  這話簡直是戳人心窩子,皇帝氣得舉起硯台就要往他身上砸,可這時太監在外頭傳話——「稟皇上,睿公子到了。」

  「阿睿來了?快讓人進來!」皇帝挑挑眉,放下硯台,總算來一個順心的。

  阿睿進來,向皇上施禮。

  「幹麼這麼多禮,快過來,朕有話對你說。」皇帝滿意地看著阿睿,他花多少口舌才勸得阿睿參加科考,他沒看錯人,這孩子果然成了新科狀元郎。

  「是。」阿睿的口氣恭順,沒有侯一燦的痞氣,他走到皇上跟前,找了張椅子坐下。

  侯一燦看著他優雅的舉動,心裡覺得非常不對勁,連他都不敢沒有經過老闆同意就自顧自坐下來,這個阿睿……肯定有背景,而且非常雄厚。

  「阿睿,你年紀不小了,該訂下親事了,你覺得朕的那兩位公主如何?」

  侯一燦輕哼一聲,大翻白眼,敢情今天是公主拍賣大會?

  這時外頭太監細尖的嗓音再度響起,「稟皇上,榜眼、探花郎到了。」

  唉,來得不是時候,皇帝口氣不善地道:「傳!」

  關宥默和關宥善等在門外,關宥善有些局促不安,不明白皇上為什麼獨獨召見兩人,瓊林宴尚未開始呢。

  莫非是侯二爺給考題一事,被皇上知道了?

  關宥默拍拍他的肩膀,低聲安撫道:「別怕,有大哥在。」

  關宥善點點頭,深吸氣,把身子給站直了。

  太監打開門,關宥默腳步穩重,慢慢走進屋裡,揚眉,凝肅了面容。

  二十年了,他終於等到這一天……

  關宥默、關宥善站到皇上跟前,侯一燦看看兩兄弟,再看看皇上,就說了吧,皇上就是長了張菜市場臉,走到哪裡都有相似的,如果不說清楚,還以為這一屋子站的是親戚父子。

  皇帝也吃驚,這兩個孩子竟和年輕時候的自己相似,年幼的那個,眉宇氣質像,年長的那個,足足和自己有八成像。

  關宥默看了關宥善一眼,面無表情地上前拱手道:「臣宋思親,叩見皇上!」

  宋思親?突然間,皇帝瞠大眼 ,他說他叫做……宋思親?!

  侯一燦也嚇得瞪大了眼,不會吧,皇上不是說得很篤定,說兒子肖母,清麗無比,怎麼會長成這副德性?

  見皇帝不語,宋思親帶著嘲諷,淡淡一笑,「臣父不詳,母親宋蕙芳,外祖父宋常清。」說完,他的目光迎上皇上,等待對方的反應。

  皇帝心裡早已掀起驚濤駭浪,宋思親、宋蕙芳……他是他……

  一時間皇帝做不出反應,侯一燦也不好越殂代庖,氣氛瞬間尷尬到最高點。

  關宥善看大家僵在那裡,滿頭霧水,略略一想,好心好意上前,拱手,學著大哥的口氣說道:「臣關宥善,父不詳,母親關雨涵,外祖父關伍德曾為朝中丞相,家中尚有同胞姊姊關宥慈。」

  聽完,皇帝的臉色倏地慘白,他頓時覺得眼前所有人事物在翻轉,不知道是樂的還是痛的,情潮翻湧,一口氣接不上來,暈倒了。

  就在關宥善嚇得手足無措,以為自己惹下滔天大禍時,原本坐在旁邊表情安詳的阿睿,猛地站起身,臉上的訝色不比侯一燦少,他一把拉住關宥善的手腕,問道:「你的外祖父是關伍德?」

  「是。」關宥善回答。

  「那你娘怎麼會是關雨涵?應該是關若若才對!」突然間,阿睿聯想起關家墳塋旁的新墓。

  「我不知道,我娘確實是關雨涵。」關宥善堅持。

  「你娘幾歲?她長得什麼樣?她的手腕有沒有一個梅花胎記?」

  頓時,屋子裡大亂,太監忙著傳太醫,阿睿忙拉著關宥善問話,侯一燦忙著東看西看,試圖串聯出答案。

  只有宋思親像不相干的人似的,靜靜地立在原地。

  皇帝幽幽轉醒,在平穩了大悲大喜的情緒之後,才說出當年舊事。

  後宮被孫皇后把持,皇后善妒,為著讓兒子穩坐江山大統,其它嬪妃能懷上孩子的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懷上的,通常會在孕期五、六個月左右,經由太醫把脈,確定腹中胎兒是男是女,是否有辦法順利生產。

  皇貴妃能順利生下二皇子,除天時地利人和之外,最重要的是她有個頂靠譜的娘家,確定懷上龍子,娘家就送了上百人進宮,把皇貴妃的宮殿圍個滴水不漏,皇后的手再長也伸不進去,這才有了二皇子這個「意外」。

  至於宋思親的娘宛嬪,娘家雖不夠有力,但她有膽子、有腦子,硬是買通太醫,演了無數場好戲,這才能順利熬到足月。

  但不曉得誰洩漏機密,生產當天,皇后得訊,匆匆趕來坐鎮大局,這一坐,她的兒子非死不可。

  幸好宛嬪身邊有幾個忠心耿耿的,遞信讓太醫進宮時在醫盒裡帶了個嬰屍,有驚無險地上演一出狸貓換太子。

  三皇子被救下,太醫把人送回宛嬪娘家。

  於是宋思親在宋家長大,對外宣稱是宋家長子所出。

  宛嬪與兄長約定,待孩子長大,有自保能力可以出宮立府時,再揭穿他的身世之秘,於是那些年,為了讓宋思親有足夠能力獨立,宋府上下無不傾盡全力教養,讓他習文學武,各方學問半點不落下。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宋思親長年被關在府裡,卻在一次重病請太醫過府問診時被太醫瞧見其容貌。

  他那張臉和皇上有八成像,太醫見著,心頭大驚,而宋府上下為著宋思親的病,無心考慮其它,竟忘記拿銀子封住太醫的嘴。這個疏漏讓整件事飛快傳進宮裡,連皇上都對宋思親起了興趣。

  僅管宛嬪極力否認,說宋思親不像皇帝,而是男生女相,樣貌像姑姑,可皇后疑心病重,過不了多久,一把大火燒掉宋家上下幾十口。

  這會兒,皇帝再蠢也看出貓膩,他逼著宛嬪說出真相,氣得皇帝跳腳,恨不得把皇后給剁了。 只不過那個孫家,打個噴嚏,朝廷就得傷風一場,皇帝不得不忍辱負重,硬生生憋下口氣。

  不久後,宛嬪悲傷故世,皇后拔去眼中刺。

  皇帝命人暗中細查,對照名冊,確定宋家少了三個人,仵作細驗屍骨,裡面沒有十三、四歲的年輕人,於是猜測,宋思親沒有死。

  多年來,侯一燦一直在幫著尋找宋思親,沒想到他被男生女相四個字給迷了心眼,完全沒把關宥默考慮在內。

  知道了關宥墨就是宋思親,皇帝萬分慶幸,除了弒父害親的長子之外,自己還有兒子,而且還是學問武功均屬上乘的兒子,那份心情啊,激昂得說不出話。這時候,最重要的事當然是認親。

  沒想到宋思親瞅了侯一燦一眼,直挺挺地跪在皇上跟前。

  態度表明,認親可以,當皇子沒問題,但他有個條件,求皇上賜婚,他要求娶關家女兒關宥慈。

  宋思親的要求讓侯一燦氣瘋了,他就知道!宋思親這麼乾脆地認了弟弟妹妹,目的就是監守自盜,虧他還對這隻白眼狼這麼好。

  侯一燦銳利的眸光瞪向皇上,他要是敢將胳臂往內彎,偏著自家兒子,他就攪得大周朝堂動蕩不安,管他什麼忘年不忘年交。

  幸好,皇帝和侯一燦多年默契不是玩假的,皇帝搖頭苦笑,回道:「不行。」

  「為什麼不行?」宋思親反問,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和侯一燦如出一轍。

  皇帝駁不了侯一燦,卻有最正當的理由駁回宋思親,他向關宥善招手。

  關宥善看一眼侯一燦,見他朝自己點點頭,這才跪到皇上跟前。

  皇帝摸摸他的頭,低嘆道:「記住了,你娘的名字不是關雨涵,而是關若若,當年關家遭人陷害 ,滿族抄斬,朕為了救你娘,替她改名關雨涵,你不是父不詳的孩子,你爹叫做周鎮邦,知道嗎?」 周鎮邦?當今皇帝?再沒有比這話更嚇人的了,宋思親滿眼驚詫地望著皇上,侯一燦的表情也不遑多讓。  

  居然、居然兩個都是皇子?!

  宋思親想要仰天長嘯,為什麼命運安排關宥慈當他的妹妹?

  侯一燦卻想仰天長笑,皇上不是辦公主清倉大會嗎?恰恰好,他就要這一個!

  皇帝看著兩個兒子,娓娓道來,「那年,朕在你外公府上見著你娘,這才明白,原來可以這樣喜歡一個女子,我天天盼著你娘快點長大,一心想把她接進宮裡。當時,孫家把持朝政,朕剛繼位,龍椅尚且坐不穩,關相爺性情耿直,與孫立言不合,兩人經常有所爭執,關相爺為清流名士所護,有大功於朝廷,而孫立言性子陰沉、狡詐多計,他視關相爺為敵,於是設計陷害。

  「朕明知其中有詐,卻敵不過孫立言的逼迫,下了那道殺令,那是朕胸口中多年疼痛,若是關相爺在,這些年來朕不至於如此窘迫,幸而朕有阿燦,明裡暗地助朕一臂之力,這才能順利剷除孫家。

  「朕暗中救下若若,為她更名、換戶帖,我將她安置在外,想方設法安排她進宮,沒想到此事被孫皇后得知,她唆使皇太后,關氏、孫氏誓不兩立,仇恨已結,必須斬草除根。於是皇太后出宮一趟,回來時帶著雨涵的屍體,此事造成我們母子間的嫌隙。皇太后雖是孫氏女,但性情比皇后仁慈寬厚,如今想來,必是當年皇太後放了你母親一條生路。」

  關宥善點點頭,說道:「皇太后給母親兩條路選擇,灌下絕育藥,進宮服侍皇上,或是離京,終生不見皇上,當時母親已經懷了我和姊姊,決定選第二條路……」

  關宥善慢慢說著母親的辛苦,母親對他們的教養,說徐國儒逼娘以妻為妾,徐府對他們母子的欺凌,是侯一燦及時伸手,助他們離了狼窩。

  「娘告訴我和姊姊,這個爹我們別要、別認,那不是我們能攀得上的……」說到最後,關宥善熱淚盈眶,他想娘了。

  皇帝聞言,涕泗縱橫,沒了平日的威嚴。現在的他,只是個為心愛女子心痛的男人,他的若若吃了多少苦,才能把一雙兒女教養長大?摟住關宥善,皇帝無比心酸。

  「誰說攀不上?你是朕的兒子,是大周朝堂堂正正的四皇子,父皇要許你一世榮華富貴,許你權力滔天!」抹一把淚水,皇帝轉頭對侯一燦道:「看在你把朕的一雙兒女從狼窩救出來的分上,朕為你賜婚!」

  侯一燦立即跪地磕頭,誠誠懇懇地喊一聲,「謝皇上!」

  這會兒宋思親是真的沉默了,誰料得到,關宥慈真的是他的妹妹?還以為互稱兄妹只是權宜之計,沒想到竟是上天註定。

  皇帝對關宥善道:「皇兒,關家的門楣不需要你來撐,關家有後人。」他向阿睿招手,阿睿走近,他將阿睿和關宥善的手交迭在一起。「關睿,你的親舅舅,關家的傳人。」

  認親、說舊事,關宥善接收著一堆難以消化的訊息。

  侯一燦知道今天對關宥善而言太辛苦,但是有一個對關宥善最重要的人,她必須知道今日所發生的一切。

  他突地長揖到地,難得地像個真正的臣子。「臣求皇上一事。」

  「何事?」

  「出動京畿大營,繪製畫像,挨家挨戶尋找宥慈。」

  「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尋找?她丟掉了?怎麼丟的?」皇帝連珠炮似的問道。

  宋思親和關宥善也面色不善的瞪向侯一燦,便是關睿也拿他當犯人審。

  侯一燦正想著該怎麼解釋自己做的蠢事時,皇上跟前的老太監順公公進屋,他悄悄往侯一燦手裡塞了張紙條,在他耳畔低聲道:「岳先生親自送來的,說情況緊急。」

  侯一燦低頭打開紙條,這一看,倒抽氣,不等皇上再問,他急道:「稟皇上,鄭大人要打宥慈二十大板!」

  「誰敢!」

*             *             *

  瓊林宴過後就是進士遊街,到時候,天底下人都會曉得關伍德有兩個成材的孫兒,她不知道這個身分會不會引出那位高不可攀的爹,無所謂,反正他們壓根不想認。

  不過,在大哥和弟弟名揚天下之前,在沒有人知道關宥慈和新科榜眼、探花郎的關係之前,她決定報仇。就算官官相護,無證據可尋,能潑徐國儒一盆髒水,讓他終生官運不順,也值!

  在雙玉的扶持下,關宥慈來到京兆府門前。

  雙玉的心快跳出來了,雙手忍不住顫抖,「小姐,不如咱們先回去,和大少爺、二少爺商量一下,他們現在是官呢。」

  關宥慈一笑,就是官,才更要在乎名聲,這件事,他們不能沾。因為沒有人證物證,因為人死如燈滅,如果徐國儒反咬弟弟是親生兒子,子告父,一句不孝就能抹去弟弟的所有努力,所以她只能自己來。

  她是女子,連貞潔也不存的女子,哪會在意名聲?就讓她來潑這桶髒水,即便受波及也無所謂。 她沒對雙玉解釋這麼多,只道:「扶我過去吧。」來到府衙大門前,她雙手緊握鼓棒,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民女冤枉……」

  跪在大堂前,關宥慈的背挺得很直,她的眼睛看不見,只聽得嘈雜人聲在耳邊嗡嗡響著。

  突地,驚堂木聲響,衙役齊聲高喊威武後,四周一片靜默。

  「堂下所跪何人?」京兆尹鄭品青問。

  「民女關宥慈,濟州人士。」

  「你要狀告何人?」

  「狀告新科三甲進士徐國儒寵妾滅妻。」

  「你可知三甲進士也是官,民告官,得先杖責二十,你可願受?」

  雙玉倒抽一口氣,關宥慈卻面不改色,早就知道了,她不怕。

  「回大人,民女願意!」

  「好,來人,杖二十。」鄭品青命令下達,衙役上前,熟門熟路地把關宥慈壓倒在地。

  杖揚、杖落,疼痛襲擊……

  侯一燦趕到的時候,關宥慈的背已是血跡斑斑,卻依舊咬牙堅持道:「民女關宥慈,狀告徐國儒寵妾滅妻!」

  他衝上前一把抱起她,橫眉怒目瞪著堂上的鄭品青。

  「侯將軍?」鄭品青驚喚。

  他認錯人了,不過……氣勢這麼強,任誰都會錯認。

  鄭品青被瞪得心驚膽顫,可幹麼這樣看他啊?他又不是北夷人。

  岳鋒和楊掌櫃衝進來,怒氣沖沖告大狀,「爺,我們同鄭大人求情了,讓他杖下留人,他不肯。」

  侯一燦冷笑。「非常好,抱好你的烏紗帽,我倒想看看,你還能戴多久?」他低下頭,看著關宥慈道:「別怕,我帶你回去。」

  關宥慈疼得意識不清,不知道是誰抱住自己,可她很清楚,一旦離開,她就告不成徐國儒了,殺親之仇,不共戴天,她不要連累大哥和弟弟,她要親自了結。

  「不回去,我要告狀!」她抓緊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倔強、固執,這時候還告什麼,身子才要緊!可是她的要求,侯一燦哪次沒做到?所以即使心中不滿,還是順了她的意。

  「好,我們告狀。楊掌櫃,去找何太醫過來。」

  「是。」楊掌櫃領命,飛快離去。

  侯一燦抱著關宥慈直奔堂上,雙眼一瞪,鄭品青哪還坐得住,他乖乖起身,乖乖把位置讓給「侯將軍」,鎮國公府的老老少少可都是皇上跟前的寵臣吶,他哪裡惹得起?

  「你要告徐國儒嗎?」侯一燦問。

  關宥慈側耳傾聽,是聽錯了嗎?她怎麼聽見爺的聲音?不可能,肯定是痛昏頭了,不過現在沒心思管這些,她強撐著精神,憤憤地道:「還有趙姨娘和徐宥菲,她們下毒害死我娘。」

  侯一燦冷笑,不錯嘛,家學淵源,有什麼爹娘就有什麼女兒,徐宥菲那一茬,他還沒算呢!

  他揚聲喊道:「來人,把徐國儒一家羈押到案!」

  衙役還來不及出聲,站在堂下的宮廷侍衛先行應聲,「遵命,大人。」

  侯一燦心疼的伸手拭去關宥慈額間的汗水,再輕撫著她的臉,低聲道:「不怕,爺來了,爺替你主持公道。」

  爺?哪個爺?青天大老爺嗎?這位爺……聲音熟悉得讓人好安心。

  所有知覺被疼痛佔據,可她心心念念著告狀,咬牙,硬聲道:「我沒有證據。」

  揚眉,侯一燦笑得自信。「丫頭放心,爺別的本事沒有,撬開嘴巴、逼出證據這種事,爺在行!」

  一句丫頭,關宥慈聽明白了,這是她的爺!

  突然間,心裡的重擔被人挑走了,氣鬆開,吐盡,她安心地閉上眼睛。
匿名
狀態︰ 離線
18
匿名  發表於 2017-7-11 13:59:11
【尾聲 】一覺醒來變天了

  關宥慈不懂,為什麼一覺醒來就變天了。

  哥和弟弟當了三皇子、四皇子,自己變成靜月公主,那是她一輩子都沒想過的事。

  皇帝在朝堂上昭告天下,帶回養在民間的皇子和公主,沒有人懷疑這件事的真偽,因為孫皇后的手段人人皆知,再說了,比起前面兩個皇子,三、四皇子長得更像皇帝。

  短短幾日,大周朝上下都曉得先皇后孫氏善妒,殘害皇室血脈,皇帝為穩固朝堂,不得不與孫氏虛與委蛇,而宛嬪、雨妃為了保住孩子,一個把皇子往外送,一個則是大著肚子逃出宮。

  聽聽,多麼悲摧,就算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娶錯妻子,一樣家宅不寧、慘遭橫禍,更別說普通人家了。

  不過養在外頭的兩位皇子可不簡單,人家奮發向上,力爭上游,憑藉實力考過了童試、鄉試、會試,成了今年的新科榜眼和探花郎,瓊林宴上父子相見,皇上喜極而泣。

  與此同時,當年關伍德關相爺的嫡親麼兒關睿也找到了,關家後人與先人一樣英姿煥發、卓爾不凡,是今年的狀元郎,得皇上大用。

  在侯一燦刻意的操作下,話本誕生,酒樓飯館盛傳,人人熱愛八卦,這麼亮人眼珠子的故事,成了百姓茶餘飯後最喜歡的話題。

  有皇帝的故事在前頭,徐家的故事自然沒人理,不過還是得提一提。

  那日鎮國公府遭難,徐宥菲嚇死了,主子們被關到一處,官爺們集合起下人,逼問小少爺的下落。

  徐宥菲趁府裡亂成一團之際,偷走葉梓亮幾樣首飾,準備悄悄溜走,沒想到被逮個正著,官兵們找不到侯敏峻,脾氣正糟,眼看連小奴婢都敢不聽話,刀子一拔就要往下砍,為求保命,徐宥菲大喊「我知道小少爺在哪裡。」於是她供出關宥慈。

  找到孩子,記功一條,她順利離開鎮國公府。

  還以為鎮國公府就這樣完蛋了,沒想到短短幾日又變了天,速度之快,讓人難以置信。

  幸好她有首飾,兌了銀子,生活不成問題,春闈後發榜,她去看了榜單,知道父親高中,連忙四處問人,找到父親租賃的宅子。

  看見女兒,趙姨娘恨得想痛打她一頓,要不是她不肯嫁給錢大富,一家子何必連祖宅都賣了,才能供丈夫赴京趕考。
  趙姨娘掃把才剛提起來,兩張一百兩銀票就在她眼前晃,這會兒,有再大的氣也消了。

  徐宥菲算計得好,爹爹考上進士,很快就能當官,到時她也是官家千金,身分水漲船高,能夠重新說一門好親事,要不,抬進鎮國公府當侯一燦的姨娘,她也是願意的。

  她把鎮國公府裡的事摸得一清二楚,侯一燦雖沒有襲爵,可掙銀子的本事一等一,府裡嚼用都是他掙回來的,而且他身邊別說妻妾,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若她能成為他的第一個女人,情分肯定不同。

  她耐心等待父親封官,好商討自己的終身大事,沒想到一群軍官像土匪似的闖進家門,把她、姨娘和弟弟給抓進府衙,前腳剛進,後腳爹爹也被提進來,老鷹抓小雞似的,半點不顧及爹的身分。

  她嚇得魂不附體,不曉得爹爹犯了啥事,怎會連累妻兒?莫非是瓊林宴上,爹惹惱了哪路神仙?

  正猜疑著,一抬頭,發現當堂坐著的不是旁人,而是侯二爺,那顆心立刻活絡了起來。她跪爬著向前,嬌聲嬌氣地道:「二爺,是我啊,我是……」

  話還沒說完,一聲驚堂木落下,啪!力氣之大、聲音之響,嚇得徐宥菲癱軟。

  侯一燦冷眼看著這一窩蛇鼠,怒道:「說!是誰下毒害死關雨涵,自己招,不想招也沒關係,我一個一個打,受不住了就在本大人面前招,受得住就到閻王跟前招。」

  點點豆豆點點豆,侯一燦伸出食指一個個點下去,最後手指落在徐國儒身上。「從你開始。」

  徐國儒被點名,嚇得汗水直流,抬頭仔細看著坐在堂上的侯一燦。

  這會兒,他再傻也明白了,侯一燦肯定和關宥慈、關宥善那兩個賤種有關係,否則當年怎麼會把他們給帶出徐府,現在又替他們出頭。

  終是比其它人多見了那麼點世面,他揚聲抗議,「關氏是生病而亡,人人都知曉,哪是什麼下毒,大人不能栽贓誣陷,我再不濟也是三甲進士,朝堂棟樑,萬萬不能屈打成招。」

  棟樑有這麼好當?三甲進士?哈哈哈!沒背景、沒銀子的三甲進士,多少人等上十年,還等不到一個上得了檯面的官位。

  侯一燦懶得多話,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那、就、試、試、看,打!」

  上前打人的不是衙役,而是他帶來的宮衛,眼神相接,他們了解,兩腳站了個內八字,懂行的就明白,這是要往死裡打,不過得留著一口氣的架式。

  宮衛把徐國儒往地上一押,杖起、杖落,屁股開花,才二十幾下人就暈了過去,宮衛上前稟報。

  侯一燦莞爾一笑,說道:「去燒盆炭,待會再烙幾個烙印,許就招了。」

  他輕鬆的口吻讓鄭品青聽得膽顫心驚,這哪裡是審案子,根本是屈打成招啊!

  侯一燦朝他挑眉,屈打成招又怎樣,他剛才不是才屈打了關宥慈嗎?

  「燒炭盆子得花時間,不如,再打一個,這次……」

  他又玩起點點豆豆,當手指落在徐宥銘身上時,一股黃色的水從他身下流出,眼看爹被打成這樣,還要用鐵烙……

  他明白了,大娘是不是被下毒害死的不重要,這位大人是打定主意要拿他們一家子給大娘償命。 不!他不要死,他還沒成親、還沒逛過窯子,娘說等爹當上大官,他就是官家公子,到時縣太爺家那幾個嬌滴滴的姑娘就會搶著嫁給他。

  因此,在第一棒下去時,徐宥銘不管不顧了,他揚聲大喊,「我招、我招,是姊姊出主意讓姨娘毒害大娘的,姊姊想當嫡女、想嫁高門,可大娘不肯讓她寄在名下,只有姨娘當了正妻,姊姊才能嫁……」

  第一張嘴巴打開,後面的事就容易得多。很快地,人證出來了,物證也出爐,幾相對照,最終趙姨娘、徐宥菲被判斬立決,徐國儒取消進士資格。

  徐國儒那雙腿瘸得厲害,得靠拐杖才能勉強走兩步,至於徐宥銘倒是沒吃什麼苦,不過沒錢沒屋,連祖宅都不在了,聽說有人看見他在街角乞討。

  關雨涵的仇報了,小寶的仇也報了,關宥慈的心事總算放下。

*             *             *

  關宥慈在床上躺了將近兩個月,小產讓她的身子虧空得厲害,再加上那二十大板,險些要了她的命。

  當她像破布娃娃被抬進宮裡時,皇帝氣得狠踹了侯一燦兩腳,甚至撂下狠話,「這筆帳,等宥慈醒來再算!」

  不過,有好消息。

  都說沒法子治的眼睛,經過國醫聖手薛大夫的診治,說靜月公主失明是因為腦子裡有血塊,這些天日日施針,清毒化瘀的藥餐餐喝,眼睛已經模模糊糊能看見光影,薛大夫很滿意,保證三個月內能痊癒。

  兩名宮女上前,一人從藥浴中將靜月公主扶起,一人拿著細棉布細細擦拭她的身子。

  看著她嬌小的身材,裊裊婷婷,膚白如雪,整個人粉雕玉琢似的,便是女人也會為之心動。

  她有一雙濃如墨染的眉毛,翹挺的鼻子下,嘴唇小巧而飽滿,絕俗的容顏似芙蓉般清姿雅麗,這樣的容貌,難怪皇上心喜心疼,便是那個連靜萱公主都看不上眼的侯二爺也心動不已,天天往靜月宮跑。

  照理說,那是外男,哪能這麼沒規矩,可侯二爺說:「那是我媳婦兒,不讓我來,那我把她接回去。」

  這簡直是耍無賴了,只是皇上不說話,他們這些當下人的能講什麼?

  不管如何,侯二爺一下朝便立刻往宮裡跑,每天帶著一堆好吃的、好玩的,也不管公主喜不喜歡,全往床上堆。

  東西堆上了,也不管公主樂不樂意,用棉被把人一卷就抱到外頭曬太陽。

  曬太陽是太醫說的,誰也不敢有二話,可是這樣抱著,公主的名譽怎麼辦才好?

  不過兩個人一面曬太陽、一面講話的模樣,說實話,挺好看的,讓他們這些個伺候的也忍不住彎了嘴角,彷彿唇舌間都嘗到蜜汁似的。

  唉,怎麼有這麼多的話可講?真奇怪。

  不過公主一開始是不樂意的,直到侯二爺說:「爺替你娘報仇了……」

  從此以後,公主的注意力就全在侯二爺身上了。

  侯二爺確實舌桀蓮花,把公堂上審判徐家四人的橋段說得精彩非凡,連他們這些宮女太監聽了也覺得回味無窮。 

  侯二爺還說了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國舅爺關睿在朝堂上的表現,侯二爺把他們誇得天上有、人間無,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就沒見過哪家的皇子這麼優秀,哪家的大臣這麼傑出,最厲害是,二爺誇獎人的話還不帶重樣兒,這可就厲害了。

  不過三皇子討厭侯二爺,說他巧言令色。

  侯二爺是不是巧言令色,見仁見智,不過他總能找到公主喜歡的話題,倒是事實。

  侯二爺說:「我猜你小舅舅喜男不喜女,否則不會到現在還不想認親,萬一關家缺後代,沒關係,咱們生兩個兒子,一個姓關、一個姓侯,兩家的香火都甭斷,怎樣?」

  侯二爺說:「蘇先生的書院今年考上七個童生,我派人送銀子過去,讓蘇先生再買百來畝地,擴建學堂,蘇先生說要給外祖父也塑個銅像,反正皇上發話,要歸還關家財產,不如把那些銀子全用來蓋學堂,讓天下士子都曉得外祖父的豐功偉業,你覺得如何?」

  一開始公主聽著,表情有些波動,卻是沉默,可講到塑像這件事,公主直覺回道:「那是我的外祖父,又不是你的。」

  一句不算和善的話,樂得侯二爺抱起公主轉圈圈,直喊道:「宥慈說話了!宥慈會說話了!」

  唉……公主本來就會說話啊,她只是不想對侯二爺說罷了。

  不管怎樣,侯二爺那副得傻勁兒,讓他們這些旁觀者看著心又甜了,侯二爺待公主確實一心一意。

  公主眼睛不大好,可是她們這些在旁邊服侍的眼睛雪亮得很。

  有沒有聽過天下無烈女,好女怕纏男?公主剛開始確實有點不喜、有點生氣,可敵不過侯二爺又痞又霸道,連皇上也拗不過,只好由著他。

  侯二爺是慣會順著竿子往上爬的,公主讓一分,他就進兩分,弄到後來,公主也沒本事趕人了。

  最厲害的一次是……哦,想起來了,侯二爺又說那堆甜得膩人的話,被來探望公主的皇上聽見了,皇上揮著手道:「去去去,別來拐我的女兒。」

  侯二爺反駁道:「出嫁從夫,宥慈是我的媳婦兒。」

  「又沒婚嫁,哪來的媳婦兒。」

  「我把宥慈、宥善從狼窩裡救出來,皇上親口賜婚的。」

  「我哪有說過這樣的話兒。」皇帝翻臉不認,誰讓侯一燦這樣傷他女兒的心。

  「君無戲言。」侯一燦暴跳如雷。

  「朕的掌上明珠,婚事當然不能戲言,乖女兒放心,爹會好好替你挑一門好親,至少得比這個五品小官要好得多。」

  「皇上,沒有人這樣的啦,只有逼人罷官,沒有逼人當官的,皇上不仁啊!」

  「你都不義了,我幹麼施仁?」

  「行,皇上把欠臣的銀子還清,我就進戶部,給皇上掙錢去。」

  「什麼錢?那不是給宥慈的聘金嗎?」

  「既然那是聘金,皇上收下了,就得把公主嫁給我啊!」

  「這倒是,不過聘金少了點,你要是沒本事替朕把國庫給填滿,女兒,天下俊傑任你選……」

  兩個人就在公主床邊爭了起來,聽得大家紛紛逃出宮外,秘辛啊秘辛,皇上跟臣子敲詐。

  總之啊,不管公主心裡清不清楚,他們都很明白,侯二爺腦袋裡、心裡只裝著公主。

  早上鎮國公府的夫人和大奶奶進宮,她們在靜月宮裡坐了很久,三人相談甚歡。

  葉梓亮想跪地謝恩,謝謝關宥慈救了自己的兒子。

  關宥慈嘆道:「都過去了,提這個做什麼?」

  葉梓亮堅定地道:「這事兒過不去,我會記一輩子,感激一輩子。」

  「別這樣,換了任何人都會這麼做的。」

  「才怪,徐宥菲可是迫不及待出賣峻兒,保自己平安。」葉梓亮馬上反駁。

  國公夫人慢條斯理地道:「老太爺還在等公主一句話,看公主是願意嫁給阿燦,還是讓老太爺把阿燦給打死,出門前,老太爺發話,鎮國公府不留這等忘恩負義之輩。」

  關宥慈皺眉,哪就是忘恩負義了,不過是個誤會。「沒這麼嚴重。」

  「誰說沒有,你為峻兒受了這麼重的傷,還、還……」國公夫人突然間變臉,一把抱住宥慈,放聲大哭,「我可憐的兒媳婦,我可憐的孫子。」

  她突如其來的激動,關宥慈沒轍,怎麼天底下的人全認為她得和侯一燦在一起了?就因為她失身於他?

  關宥慈無奈,可是怎麼辦,她總不能跟人家長輩說,我不能嫁,因為你家老二喜歡的是你家老大媳婦。此話一出,讓侯家叔嫂日後怎麼相處?

  這些天,侯一燦的表現不是不令人心動,若是過去,她必定應了,可是那次爭吵的情景她沒忘,雖知醜話無心,卻也吵出幾分真心意,他對亮亮的愛根深蒂固,誰也無法取代。

  她知道的,他的求娶是因為歉意,想要彌補,也許也是想報恩,可她不想呢,不想用恩人的身分與他同床共枕。

  她不知道怎麼處理國公夫人的眼淚,只能細細勸著,把人給勸回去。

  她們剛離開不久,侯一鈞就到了,他能大搖大擺進靜月宮,是因為大家都誤會他是那個痞二爺。

  侯一鈞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的心結是亮亮?」

  他單刀直入的問話,讓關宥慈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沉默以對。

  「我和阿燦是孿生兄弟,我能感應他的心,信不信?」

  她微微一笑,不作答。

  「我能感應他,他也能感應我,所以在我身陷危險的時候,他能找到正確的地點把我救回來;所以他進軍營,求我成全他和亮亮時,我能感受他的激動憤怒和不甘心;所以在你失蹤那段時間,他跪在祖父面前說他喜歡你、想要娶你,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我不曉得他為什麼會對亮亮有那麼深的感情,但我確定現在的他心情已經不同。我感受得到,他找不到你時的焦慮憂心和悲痛,你身受重傷時,他的沮喪挫折和自恨,你清醒時,他的喜悅和快樂。我敢發誓,如果他對你無心,他不會有這種感覺。

  「請你相信,阿燦會是個好丈夫,他對你不僅僅是負責,還有無法割捨的感情,就算你不信我的話,也必須相信過去你們之間的情分。阿燦傻,不知道為什麼心煩的時候只想找你,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你就會歡喜,不知道為什麼失去你會覺得人生無趣,但我知道,因為對亮亮,我有同樣的感覺,而且我很清楚,這種感覺就叫做愛。」

  侯一鈞的話,讓關宥慈陷入深思。

  是真的嗎?他對她不只是彌補?他對她有情有愛,他只是傻得分辨不出來?

  這天晚上,侯一燦來了,他背著一個大包袱,裡面裝滿銀票,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我要帶你私奔,不管你樂不樂意。」

  關宥慈吃驚。「為什麼?」

  「造就事實之後,就沒有人可以反對我,你不知道,你爹和你哥多可惡,現在連善善都被煽動了。」

  他也不自己聽聽看,這話說得多幼稚!她皺眉反問「如果是我反對呢?」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重重地把他打倒。

  他沉默許久後,抬頭道:「如果是你反對,我就沒有辦法了。想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期待能帶給你幸福,而不是要帶給你痛苦,既然會造成你的困擾,那就……」他點點頭,眼底藏著可疑的微紅。「麻煩你幫我把這些交給我家人,告訴他們我離開了,有緣的話,下輩子再見。」

  他說的話很嚇人,而且他的模樣正經認真到讓她心頭一顫,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焦急地問道:「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有緣的話下輩子再見?」

  侯一燦覆住她的手,一臉嚴肅地道:「上輩子,我得不到亮亮的愛,我選擇離開,這輩子我得不到你的愛……對不起,我不會別的了,我唯一會做的就是離開。宥慈,不管我在不在,你都要記住,別讓自己受委屈,你快樂我才會快樂,你歡喜我才會歡喜,知道嗎?」

  他拍拍她的手背,把她的手拉開。他起身,下一秒又坐回床邊,用力抱住她,三秒鐘,二度起身,鄭重地道:「記住,為了我,你要讓自己幸福。」說完,他大步朝外走去。

  他決然的表情、決然的背影,讓關宥慈突然間感到無比恐慌,她真的相信他要離開了,她真的相信他們永遠不會再見,一個激動,她揚聲喊道:「不要走!」

  聞言,侯一燦腳步一頓,揚高眉,痞痞的勾起笑,果然啊,人生如戲,全憑演技。

  不管她現在相不相信他愛她,他都不怕,因為他將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向她證明。
匿名
狀態︰ 離線
19
匿名  發表於 2017-7-11 13:59:37
後記 從遊戲得到領悟

  大家好,我是千尋。

  今天不談書,談談最近迷上的手機遊戲,名字叫「六角拼拼」,我想很多人都玩過。

  首先,屏幕底下會浮出兩個不同顏色的六角形的小方格,玩家只要把方格移到上面的蜂巢空格中,當相同顏色湊成三個時,就會消失、留下空間,並且分數增加,所以要盡量把相同顏色的六角形拼在一起,直到上頭的蜂巢全數被填滿後,遊戲結束。

  我玩得很兇,熬夜也要玩,因為每次玩的時候,總覺得又經歷了一次人生。

  遊戲開始,因為空格很多,隨便拼都能拼出一串相同顏色的六角形,然後消失、然後分數不斷增加,那種帶著恣意囂張的玩法,就像我們的童年、少年時期,怎麼快樂、怎麼過活,只要我喜歡,生命任由我揮霍,不過這種恣意不能太長久,若是一路下去,很快就Game over了。

  人不也如此,越長越大,金錢、地位、成就、友誼……這些會慢慢地填滿我們的生命,必須適時拋掉一些,否則就得天天高喊我很忙、我沒空、我快累死了……

  遊戲越是玩,累積的分數越多,讓人越是得意興奮,那感覺像不像老爸爸、老媽媽看著銀行存簿的數位節節高升的幸福感?

  玩到最後,常常只剩下兩三個空格,心裡想著,很快就要結束了,沒想會出現正確的顏色、正確的方位,一次次、湊齊三個六角形,消失、加分,留下更多的空間,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是許多人生命中常有的經驗。

  接著,不管你再厲害、再能玩,就算衝破五千分,到最後也免不了面對四個字——遊戲結束。淡淡懊惱、微微地鬆口氣,彷佛人生走到盡頭,不管累積再多的成就經驗財富,最終都避免不了結束。

  一個遊戲讓我三天沒碰稿子,也讓我看透一些事。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8 22:4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