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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裴寧 -【日照蔚藍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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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14 01:50:22
第10章(2)

    紀海藍憑著一股衝動跑到淺見時人住的大廈樓下,才覺得自己真是太無謀了。

    她原本想直接到他家樓下堵他,當面見到本人,總強過被已讀不回或是掛電話,所以連封訊息也沒丟、電話也沒打,就搭捷運來到他住的那一區,走到他住的電梯大廈樓下的超商裡等著。

    可是她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行程,甚至不確定他今晚是否會回住處,還是在外地出差,甚至趁週末回日本也說不定。

    一開始她還很有閒情逸致地把最近新買、一直沒時間看的歷史家傳記拿出來邊看邊等,等時間越來越晚,她都耐不住餓嗑了兩個超商飯繼,開始覺得應該丟個訊息問問最近好像來臺灣出差的淺見晴人他堂哥行蹤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手機。

    一定是離開會議室時太匆忙,忘在講臺上了。

    但是她已從不到六點開始一直等到九點多了,總覺得如果他是加班,應該隨時都要回來了吧,就這麼放棄實在不甘心,於是就繼續坐在超商靠窗的位置,一邊不是很專心地繼續翻著書,一邊注意著出入大樓的人。

    紀海藍,你真的好瘋狂啊,這種守株待兔的行為,堪比狗仔隊了。

    她一邊在心裡自嘲著,一邊回頭看超商牆上的時鐘。

    “十……十二點二十?”她吞了口口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附近的捷運站末班車是幾點?她趕得及回家嗎?

    “啊啊……為什麼我要忘記帶手機啊。”她拉拉馬尾,深深體會現代人沒了智慧型手機就變智障的這個真理,現在她連上網查一下末班車時間都無法。

    看著已過子夜、安靜下來的街道,她挫敗地歎了口氣。

    他今晚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吧……真是出師不利啊。

    還是回家吧,時間真的太晚了。

    她收起書,背上背包走出超商,深夜的街頭空無一人,她戴上耳機聽音樂壯膽;怕真的趕不上末班捷運,在安靜的人行道小跑步地跑了起來,人行道上的石磚被她穿的淺跟鞋敲出扣扣的清脆響聲。

    這雙淺跟鞋好吵,連戴著耳機都聽得到腳步聲,她果然還是喜歡平底鞋啊……

    就在她分神想著這種不重要的事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腕被攫住——

    “唔!”是壞人嗎?她該來個迴旋踢嗎?

    正當她準備要起腳時,她的全罩式耳機被人從後面摘下。

    “不要再跑了!”傳入她耳中的,是一句簡短日語。

    熟悉的低沉嗓音讓她睜大眼,她立刻回頭——

    果然,身後就是那道她思念了四個月、等待了整個晚上的修長身影。

    “淺、淺見先生!您怎麼會……”

    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他的臉色非常不悅。

    “這是……我要問你的問題。”淺見時人微微喘著氣,像是剛剛從後面追著她跑過來的。“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你有意識到這樣很危險嗎?”

    “我……本來是來找你的,有話想踉你說。”紀海藍抬頭看著他鐵青的閻王臉,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但現在終電快過了,我得先走了。”

    在這種嚴厲的氣氛下,她怎麼告白得出口?

    但他不放開她的手,還加重了抓住她的手勁,轉身將她往自己住的大樓那方向拉著走。

    紀海藍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好跟著他走,他的體溫從握著她手腕的大掌滲入她心底。

    “淺見先生?”她試著喚了他一聲,但他完全不回應,腳步也一點都沒慢下來。

    他好像非常生氣,但跟他們不歡而散的那次不太一樣;這次,他把她的手握得好緊,緊到她都可以感覺到他脈搏跳動的節奏。

    本該靜寂的街道上,她的淺跟鞋與他的皮鞋聲淩亂地迴響著。

    “淺見先生,我穿不慣這雙鞋,腳跟快磨破皮了……”紀海藍拚死跟著他的速度,同時覺得自己雙腳腳跟的皮膚越磨越痛。

    淺見時人還是沒有回頭,但腳步稍微放慢了一點。

    兩人就這麼走過她待了整晚的超商,她還與裡面的店員四目相對了一秒。

    唔,有點丟臉,店員該不會以為他們是吵架的笨蛋情侶吧?

    雅憶姐對自己兒子心意的不負責任預言,有可能是真的嗎?

    想起劉雅憶說的話,紀海藍心中響起了小小的騷動,於是任淺見時人將她拉進他住處大樓的入口,見他伸手按下了電梯鍵。

    不,等等!真的是要去他家嗎?這樣還是太刺激她的心臟了……

    “淺見先生,那個,我還是……”不行啊,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他拉著她進了電梯,按下十二樓後立刻按下關門鍵。

    “我在這裡說就好了……”嗚,她承認自己是孬種。

    “但我不想在這裡聽。”淺見時人握著她手腕的手勁又重了一些,好像擔心她在這台電梯裡還能逃跑似的。

    紀海藍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與他一起沉默看著電梯面板上的樓層燈號逐漸上升,從來沒有一刻如此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與他的脈搏聲。

    他該不會真的要像上次那樣,把她拖進他家吧……

    當電梯門在淺見時人住的十二樓叮的一聲打開,淺見時人直直拉著她走向左方走道底他住處的門口,抽出鑰匙轉起門上的三段鎖時,她終於確定淺見時人是認真的。

    “淺、淺見先生!”她忍不住驚叫出聲。

    “這麼晚了,你打算吵醒這層樓的所有鄰居?”

    淺見時人開了門,不由分說地將她拉進門,關門落鎖後,才終於放開她的手,背對她往前走了幾步,打開室內燈光。

    要不是背抵著門板,紀海藍覺得自己真的會一路腿軟坐到地板上。

    今晚的他,與以往完全不同,好像解除了某種封印似的,氣勢驚人得讓她招架不住。

    “那麼,”他轉過身,在離她三步之遙的地方站定。“你想跟我說什麼?”

    “淺見先生,我……呃……我……”紀海藍好幾次欲言又止。

    她以為告白這種事,對一向直來直往的自己應該跟吃飯一樣簡單……

    但是她錯了。

    原來,當喜歡的人用專注中帶著焦灼的眼神凝視自己時,會令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這樣看著我,我說不出口。”她挫敗地低下頭。

    臉色不豫的淺見時人一手拉松頸上的領帶,將西裝外套脫下,往沙發用力一丟,沉聲開口:“好,那讓我先問你幾個問題。”

    好、好可怕,第一次見到他這麼生氣的樣子……

    “你今天晚上都去了哪裡?”

    他朝她踏出一步。

    “為什麼不接電話也不回訊息?”

    他離她更近一步。

    “為什麼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在街上遊蕩?”

    他再往前一步,兩人鞋尖抵上鞋尖。

    “淺見先生,太、太近了!”

    額上感受到他的吐息,鼻間都是他淡淡的古龍水味,背後就是門板的紀海藍無路可退,只好伸出一隻手抵住他肩口,以防他將自己壓扁在門板上。

    “回答我。”淺見時人氣勢驚人地命令著。

    這人,居然惡人先告狀?!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一直已讀不回呢!”紀海藍被他的惡劣態度搞得莫名其妙,最近的委屈就一古腦兒爆發出來。“我今天晚上哪裡都沒去,一直待在你家樓下的超商等你等到剛剛,怕趕不上終電只好在街上跑,不回電話跟訊息是因為我手機忘在學校,才不是像你一樣明明看到還不回!”

    呼!一口氣說出來,超爽快的。

    紀海藍一抬頭,卻發現她抵住他肩口的手被拉下來,同時一道陰影落下——

    “唔……”

    淺見時人彎下身來,吻了她。

    這個吻,有點急切,近似啃咬,幾乎將她的呼吸都奪走。

    等他終於離開她的唇,似乎氣消了,抵著她的額頭輕輕開口:“……對不起。”

    紀海藍的呼吸還因剛剛的吻不規律著,唇也微微地腫,腦海更是一片混亂。

    “為什麼?”吻了她後,又說對不起?

    兩人剛剛的對話毫無邏輯性可言,紀海藍完全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淺見時人稍稍與她拉開一些距離,垂眼看著她迷惑的臉,伸出一隻手撫上自己思念已久的容顏。

    “對不起,三個月都不回你訊息,對不起,因為今晚到處都找不到你,剛剛一直對你很凶;對不起,之前把你一個人丟在餐廳。”

    “還有什麼要說對不起的事情嗎?”感受著從他指尖融入自己臉頰的溫度,紀海藍試圖在腦中拼湊他未說出的語意。

    “沒有了。”淺見時人拇指滑過她仍在發燙的唇。“我不會為剛剛那個吻道歉,因為我是真心的。”

    “什麼?”紀海藍睜大眼。

    他的意思是……

    “海藍,”他第一次捨棄所有敬語,用在日語裡異性間只有戀人或夫妻才能稱呼彼此的方式,念出她的名字。“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

    犯……犯規!

    這個平常總是把心思藏在一號表情下的人忽然說起真心話,實在是……太犯規了。

    紀海藍看著他銀色鏡框後的深邃褐眸,覺得自己的臉頰變得好燙。

    “淺見先生……你真狡猾。”她用抱怨隱藏她的不知所措。“哪有人先吻了再告白的。”

    “海藍,”他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低沉的聲音非常醉人。“那你呢?我想聽你的答案。”

    “我……”紀海藍覺得自己今晚的臉紅沒有極限,再這樣下去她會腦充血。

    但他都告白了,自己還在那裡拖拖拉拉實在說不過去。

    她踮起腳,拿下架在他高挺鼻樑上的銀框眼鏡,想減低他目光中彷佛會灼傷人的熱度,這樣她才有勇氣說出口。

    “海藍?”淺見時人不明白她為何要這麼做,視線瞬間一片模糊的他立刻微眯起眼。

    拿下他的眼鏡後,紀海藍才發現他眼眶有些紅腫。

    他今晚似乎哭過。

    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今晚的他特別不同嗎?

    “我……”她看著他眯起眼全神貫注等待她回答的表情,心一軟,脫口而出:“喜歡你,淺見時人。”

    她伸手輕觸他眼角。“每一個你我都喜歡。”

    不管是曾經叛逆苦澀的他、初遇時沉穩壓抑的他、還是今天這個與以往不同的他,每一個淺見時人,都深深牽動著她的心思。

    “海藍……”他微啞的聲音緊緊扯住她的心弦,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念得如此好聽。“讓我看你的臉,不要逃避。”

    他彎下腰將臉湊近她的,近到他不需要眼鏡也能看清她的距離,雙手捧起她的臉,深深吻上。

    第二次的吻,很溫柔,令人沉醉。

    直到此刻,淺見時人才願意承認自己早已渴望這一刻許久。

    他一直害怕她會改變他的世界,但他直到今天才明白,自從認識她開始,他的世界,早已不同。

    他的世界,他費心維持二十年、為了不重蹈父親覆轍而建構的純日本式世界,早在與她見面的第一次,被她清澈的雙眸吸引時,就開始一點一滴被瓦解。

    他知道他不是父親,她也不是自己的母親,同樣的悲劇不會再發生,但堅持了二十年的信念,依然令他心中矛盾,無法決定該怎麼面對自己的感情。

    直到今晚聯絡不上她,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更害怕失去她。

    他已失去了爺爺,不想再失去對自己越來越重要的她,終於下定決心——

    他要他的世界裡有她存在。

    不論未來會遭遇多少困難,他都想和她一起度過。

    他雙手滑上她的腰,將她擁進懷裡。

    她就像他想像中的甜美,帶著柑橘與太陽的氣味,彷佛能驅走一切悲傷的溫暖香氣,現在終於專屬於他。

    他感到她的雙手悄悄環上自己的腰。

    原本淺見時人只打算淺嘗即止,但她不自覺的響應令他心中的渴望逐漸升高,從一個溫柔的吻變成了一連串越來越激烈的吻。

    “那個……”紀海藍掙扎著在吻與吻的間隙開口:“終電的時間……”

    “早就過了。”他大手滑過她背脊,讓她驚訝地一顫。

    “那叫計程……”她還沒講完,唇又被封住。

    “留下來,海藍。”他抵著她的唇開口。

    淺見時人明白,擺在眼前的難題不會因為她願意留下而自動消失,但,有她在懷中,令他充滿無比勇氣,感覺自己終於能面對、並超越一切的悲傷與困難。如果有她在,一定可以。

    “海藍,請陪著我……”

    他近似懇求的話語、充滿感情凝視她的雙眸、把她的名字念得像咒語一樣好聽的聲音、還有他溫暖的擁抱與雙唇,全都讓紀海藍無法拒絕,只能順從自己心意,踮起腳輕吻他作為回應,然後任他將自己狠狠緊抱到幾乎呼吸困難。

    壓抑已久的感情,已非言語能夠承載,淺見時人用行動讓紀海藍明白他的心意。

    在這秋涼如水的夜,他們卻覺無比溫暖,因為分享著戀人的溫度。

    翌晨。

    淺見時人感到自己光裸的胸膛一陣搔癢,在床上倏然睜開眼,才意識到自己身旁睡著另一個人。

    他將睡在身旁的紀海藍散落到他手臂與胸膛的長髮輕輕順好,轉身看她的睡容。

    昨夜的一切像夢一樣,但比夢更好的是,醒來的時候,她還在身旁。

    她好像累壞了,呼吸依然很沉,卷翹的睫毛如扇,隨著她呼吸的節奏微微拓著,天生上揚的唇角,即使熟睡中也像在微笑。

    現在,她是他的了。

    光是這樣想,就覺得心情非常平靜滿足。

    真不可思議。

    他忍不住靠近她,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點了一個吻。“早安,海藍。”

    也許是感受到他唇的溫度,或是他的輕聲低語,紀海藍咕噥了一聲,朝他的方向翻身過來,覆蓋兩人的床單因此有些微下滑,露出她同樣光裸的肩頭,還有她白皙皮膚上他昨夜留下的點點微紅痕跡。

    一向擅長自我克制的他從未如此失控,淺見時人自己想起來都覺得瘋狂。

    來到臺灣,遇見她之後,所有他以前奉為圭臬的原則,都一一被顛覆。

    如果是平常,他現在會做的,就是立刻起床開始新的一天,但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讓他有種衝動,想用很熱情的方式喚醒她……

    床頭櫃上震動起來的手機打斷了他差點付諸行動的想法。

    他坐起身,拿過手機一看,是陌生的號碼。

    但他現在的主要工作是業務,有可能是新客戶打來的,不能不接。

    他下床戴上眼鏡,以最快速度撿起地上的上衣跟長褲套上,走下樓中樓的臥室,到飯廳前的落地窗接起電話。“您好,我是淺見。”

    “Mr.Asami?”一聽到這個稱呼方式,淺見時人立刻明白來電者是誰。

    這個表哥真該得個陰魂不散獎,他是怎麼猜到的?

    “是我。請問你有什麼事?”他鎮定地回以英語。

    “昨晚聯絡不上我表妹,我只是想問一下,她該不會剛好在你那裡吧?”耿霽的語氣還是一樣,客氣得讓人覺得不懷好意。

    但現在是他逆轉形勢的時候了。

    “別擔心,她昨晚一直跟我在一起。”淺見時人望著遠方的一0一大樓,揚起愉快的微笑。“她還在睡,要我幫你叫她起來嗎?”

    “……”電話那端的耿霽難得地沉默了。

    一擊必殺,哼。

    但耿霽很快便笑了起來。“MR.Asami,你知道,我的原則是教節所有敢欺負我妹妹們的人,不管他們是什麼身分。”

    “從今天開始,你不會有這個機會。”

    “喔……”耿霽發出欠揍的崇拜聲。“那我拭目以待。”立馬掛電話。

    第一次被掛電話心情還如此愉快,淺見時人看著手機再次露出微笑。

    接受事實吧,表哥,從此守護海藍的人,是我。

    “……淺見先生?”

    淺見時人聞聲回頭,見紀海藍已套上他留在床邊的寬大棉質長袖睡衣,如鍛的長髮隨意披在肩上,揉著眼睛從樓梯上走下來。

    這畫面很美好,但有一點他不滿意。

    “海藍,”他走近她,伸出右手替她整理剛睡醒亂翹的發尾。“我們已經不是需要使用敬語的關係了。”

    他右手很快滑上她臉頰,他的碰觸讓紀海藍臉上立刻泛出紅暈。

    “我……”沒等她開口,他已忍不住吻了她,很快就演變為一個對早晨而言過於火熱的吻。

    在最後一絲理智消失前,他強迫自己離開她的唇,沙啞地將差點丟到九霄雲外的初衷說出:“海藍,叫我的名字。”

    “……你這樣看著我,我會緊張。”

    紀海藍平復著自己不規律的呼吸,努力想找新話題分散他的注意力。

    “剛剛你在跟誰講電話?晴人先生嗎?”

    他臉色沉下來。“你叫別的男人的名字就叫得這麼順口?”

    “那、那是你堂弟耶……”他的臉越靠越近,紀海藍忍不住口吃起來。

    “那就更過分了。你不明白嗎?”

    “因為你們同姓,我一直都這樣叫的啊,又不是今天才——”

    “叫我的名字,不准逃避。”他不悅地眯起眼。

    “好啦……”她深呼吸一口氣,垂下視線,壯士斷腕似地喊出他的名字:“時人……唔!”

    淺見時人再度吻上她。

    “看在你這麼努力的份上,我可以原諒你剛剛好像要單挑的語氣。”他笑了,露出他難得出來見客的一對虎牙。“不過下次希望你可以溫柔一點。”

    “你果然也有虎牙!”紀海藍像發現新大陸似地指著他的笑臉。

    “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嗎?”他不曉得淺見家男人一致遺傳自爺爺的虎牙能引起她如此大的驚奇,忍不住又笑起來。

    “你不知道你這個笑容有多犯規……”紀海藍呆看著他少見的孩子氣笑臉。

    “是嗎?”淺見時人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可以拿來當籌碼克制她的東西,老實不客氣地當場笑著測試起來。“那再叫我名字一次。”

    “……時人。”紀海藍紅著臉念出他的名字,馬上一臉恨自己沒骨氣的樣子,但很快又決定那不重要似地看著他笑了。

    “時人,”第三次開口,她終於叫得比較順口。“我喜歡你,請永遠這樣笑給我看。”

    淺見時人望進她清澈的雙眸,覺得自己根本無力抵抗面前這個直率的靈魂,只能隨之陷落。

    她一定不知道他根本拿她沒轍。

    他歎口氣,將她擁入懷中。

    “海藍,爺爺又給我出了難題,即使沒有契約關係,你還是願意陪在我身邊嗎?”

    “這種事情,你應該早點問的吧?”

    她的回答讓他一瞬間緊張起來。他放開她,焦慮地研讀著她的表情,見她只是笑,忍不住主動開口:“海藍,我知道自己是個麻煩的傢伙,還有個任性的爺爺,更有個複雜的家族,但是——”

    “那些事,我早就知道了。”紀海藍笑著打斷他難得急切的話語。

    “我的意思是,我需要你,希望你能在我身邊。”他不放心,又補上一句。

    “那個我也知道啊,昨晚你不是告訴我很多次了嗎?”

    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之言居然能讓一向鎮定的他方寸大亂,紀海藍伸手捏捏他手心安撫他,抬頭向他燦爛一笑。

    “昭一爺爺這次交給你的任務是什麼?我們一起去做吧。”

    他終於放下心,將鼻尖埋入她絲滑如緞的長髮間,汲取她身上帶著柑橘香氣與南國太陽的溫暖力量。

    “有三件。我想得花上一生的時間,先從最簡單的開始吧……”

    他知道,從這個清晨開始,一切都將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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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14 01:50:50
尾聲

    “小藍,今天是你畢業的大日子,那傢伙居然敢不來是什麼意思?”

    走在到處是身著畢業袍服的畢業生與親友的大學校園中,耿霽幫表妹抱著好幾束祝賀畢業的花束,一邊不甚滿意地抱怨著。

    “時人去參加淺見家昨晚在福岡的家族會議了,要說服還不同意將昭一爺爺一半骨灰葬在臺灣、平常又分散四處的叔叔姑姑們,這是最佳機會啊。”

    天氣很熱,紀海藍忍不住把象徵文學院碩士畢業生的白色披肩拿起來拓風。

    “反正今天就只是撥個穗拍拍照而已,我之後還要留在學校當研究助理,一點也沒有畢業的感覺啦。”

    “你們家的長輩到底都是些什麼妖魔鬼怪,都已經八個月了還不答應。”耿霽忍不住用英語質問起身旁也來參加紀海藍畢業典禮的淺見晴人。“而且為什麼你一派悠哉地跑來臺灣,不回去幫個忙?你不也是淺見家的人?”

    “海藍堂嫂、阿霽,對不起啊,那種場合我最不喜歡了。我輩分小,根本沒人會聽我說話,還要正坐坐到腿麻。”淺見晴人一臉無奈地聳聳肩。“我們家長輩真的很難搞,雖然我已經幫忙說服我爸了,但爺爺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剩下的只能靠身為長孫的時人哥啦。我們家講輩分,時人哥說的話他們才會聽。”

    “嗯,就是這麼回事嘍,阿霽表哥。”早就瞭解淺見家情況特殊的紀海藍反過來安慰表哥,看了一眼表上的時間。“我該去集合了,今天我得代表我們歷史所的碩士畢業生撥穗跟領畢業證書,你們想觀禮的話,可以坐到體育館四五樓的家屬席,晚點見。”

    語畢,紀海藍提起笨重的黑色碩士袍,往禮堂門口跑去。

    “海藍堂嫂,等典禮結束,要不要一起去吃芒果冰?”淺見晴人看著她的背影喊道,紀海藍回頭比了個“OK”的手勢,又繼續往前跑。

    “我還是覺得我這個可愛的表妹配你那個鳥事做不完的堂哥,太委屈了。”

    耿霽看著表妹遠去的背影搖頭。

    “會嗎?我覺得挺好的。”淺見晴人笑了,搭上耿霽的肩。“他們在一起之後過得比之前還要好,不是嗎?差點打算休學的海藍堂嫂論文順利寫完,現在還開始著手申請日本的博士班,時人哥也越來越懂得怎麼跟別人相處,不再整天板著一張臉嚇壤人。兩個人都往好的方向轉變,不就是他們適合彼此的證明嗎?”

    無法反駁,耿霽還是歎了口氣。“即使如此,你們淺見家跟龍潭虎穴一樣,我是真的擔心小藍以後會被欺負。你也知道她不像我,一點心機都沒有。”

    淺見晴人還想幫堂哥說些什麼,卻聽到一句英語——

    “我絕對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左手抱著一束花,右手拖著登主機殼,像是剛下機就直沖大學校園的淺見時人,以非常篤定的語氣對兩人說道。

    “時人哥,你終於趕上了!”淺見晴人不太意外地笑了,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耿霽。“那之後就交給你嘍,我們先退場了。阿霽,天氣好熱,陪我去吃芒果冰吧。”

    “好吧,反正我抱這些花也抱得累了。”耿霽只愣了一下,便一臉壞笑地把手上的花束塞進淺見時人懷裡。“小藍的畢業典禮要開始了,你最好趕快到體育館裡的家屬席,錯過幫她拍照的時機就不好了。”

    沒時間跟一向愛與自己作對的耿霽鬥嘴,淺見時人抱了滿懷的花束,拖起登主機殼,快速往禮堂跑去。

    時間過得好快。

    她苦著臉說“論文再沒有進展就只能休學”,感覺只是昨天的事,現在她卻在臺上微笑著接受院長將她的白色帽穗由左撥至右,雙手接下畢業證書。

    努力克服各種困難完成論文,還開始準備留學考試的她,令他深感驕傲。

    因此,他也不會再逃避,決定勇敢面對自己忽視已久的過去。

    確認自己已捕捉到重要時刻,他收起手機,提早移動到禮堂門外等她。

    典禮結束,紀海藍一走出體育館,看到的便是淺見時人抱著滿懷的花束,在體育館前盛開的火紅鳳凰木下微笑等待她的樣子。

    “時人!”她驚喜地叫出聲,提起碩士服的下擺跑到他面前。“你怎麼提早回來了?”

    “海藍,恭喜畢業。”他乾脆將多餘的花束全放到一旁,只把自己準備的那束遞給她。“我無論如何都想看你穿畢業服的樣子,所以一結束就趕回來了。”

    “謝謝!看到你真的好開心。”紀海藍接過花,不管自己又開始被碩士袍熱得暈頭轉向,用力回抱了他一下才放開。“這次的會面,還順利嗎?”

    “嗯,還算可以。”淺見時人從西裝內側口袋抽出手帕,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因為三叔已經答應的關係,這次跟三叔感情好的小叔也算同意了,現在就剩下比較頑固的二叔跟姑姑了。”

    “真的嗎?太好了!”紀海藍開心地抱住他。“為了慶祝,我請你吃側門對面的挫冰吧!”

    “海藍,你確定這是慶祝不是自肥?”淺見時人笑出聲,攬著懷中的她與自己拍了張紀念照,然後動手幫她脫下悶熱的碩士袍。“我們把東西放回你所上的置物櫃,然後我接下來的時間都是你的。”

    紀海藍開心地接受了他的提議,兩人走回她的系館放好東西,然後一身輕裝手牽手走出系館。

    “時人,我們還是先去吃冰好了。剛剛晴人提到芒果冰,現在他跟阿霽表哥八成已經跑去吃了,讓我也跟著好想吃。”

    “海藍,你真的太容易被影響了。”淺見時人笑著搖頭,與她一起步出校門。

    “那兩個外星人湊在一起就沒好事,你離他們遠一點比較好,不要被什麼奇怪的電波洗腦了。”

    自家堂弟和煩人表哥居然成了臭味相投的朋友,淺見時人生怕女友會受到什麼不良影響。

    “電波……哈哈哈!”紀海藍被他的說法逗笑,牽著他走過馬路,踏進學校對面的傳統冰店。

    因為天熱,冰店內已是高朋滿座,兩人排在準備點單的隊伍中,紀海藍以視線搜尋剩下的空位,握著淺見時人的手卻突然一僵。

    “海藍,怎麼了?”

    淺見時人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立刻明白女友異常反應的原因。

    劉雅憶,他二十年間未曾聯絡的母親,正獨坐在其中一張桌前吃冰。

    “時人,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的話,我們可以換別家冰店。”紀海藍轉頭看他,體貼地提議著。

    淺見時人握緊她的手,感覺如此便能給他足夠的力量。

    “沒關係,也該是時候完成爺爺給我的另一個任務了。”

    雖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她已經完成了一個目標給他看,不久之後應該還會完成第二個,而爺爺交付的三個任務,一個都還沒完成的他覺得自己進度有些落後,不該再拖延下去。

    “好,那我們等會去跟雅憶姐坐同一張桌子。”紀海藍捏捏他的手為他打氣。

    兩人點了冰,淺見時人拿起裝著兩盤冰的託盤,跟著走在前方的女友,往母親所在的桌子走去。

    “雅憶姐,好巧,系上的畢典也結束了嗎?”紀海藍笑著打招呼。“今天客人好多,介意我們跟你一起坐嗎?”

    劉雅憶挖著冰的湯匙停在半空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海藍、時人……當、當然歡迎你們。”

    他將託盤放上桌,與女友一同在母親對面的位子坐下。

    淺見時人感覺女友溫暖的手在桌下偷偷握緊他的。

    只要有她在,他一定可以面對那些他曾極力逃避否定的過去。

    其實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做,還是感到不自在,但他想和她擁有幸福的未來,所以這些困難,他非超越不可。

    “您好,好久不見。”他沒看著母親,那樣比較容易開口。

    二十年的鴻溝對任何一方都不容易跨越,但他決定要主動踏出第一步。

    “時人……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他眼角余光看見母親似乎含著淚。

    這個問題讓他一愣。

    曾經歷過的悲傷與痛苦無法否認,之後也經歷了一段長期壓抑的歲月,原本他認為自己能夠如此度過一生,小心維持平靜生活的表像,一輩子假裝那些過去不存在。

    但自從來到臺灣、遇見海藍之後,他費心維持的生活秩序全被顛覆,痛苦的過去也被她無心刨出,讓他不得不面對,但一切竟往好的方向轉變了。

    “多謝關心。現在,我過得很好。”

    母親的淚眼還是令他覺得有些難以面對,他垂下視線,看著自己面前開始融化的紅豆牛奶冰,覺得某些曾經堅硬的東西也開始在心裡融化。

    “那就好……”

    他還是沒看向母親,但聽她傳來的鼻音,應該是哭了。

    別哭,他有一個愛哭的女友就已經忙不過來了……

    “一切都過去了,那些事情已經不再困擾我了。”

    當他脫口而出這句話時,淺見時人才發現自己真的已經放下了。

    父親的死是誰都不願見到的意外,母親想必也深受折磨多年,他自己則是在遇到海藍後才慢慢走出那道深重陰影。

    過去不會消失,但他已能接受一切,就像接受自己無法選擇的血緣一樣。

    淺見時人餘光掃到母親面前那盤吃了一半的紅豆冰,再看向自己點的紅豆牛奶冰。

    即使再怎麼想隱藏,也隱藏不了他身上有一半的基因是從面前這個女性來的事實,就算否認,還是會在不經意的地方露餡。

    這一半的他,也是他。

    跟海藍交往後,他開始學習接受這一半的自己——譬如他其實喜歡臺灣小吃,或是重新學習荒廢多年的華語——才發現做自己原來感覺如此輕鬆,而他最重視的戀人,沒有棄真實的他而去,還為兩人共同點越來越多而開心。

    曾以為自己的混血身分是個詛咒,現在卻成為將她帶到自己身邊的祝福。

    他重新握緊桌下紀海藍的手,轉頭向她微笑。

    “海藍,爺爺給我的任務,我這樣算是達成一項了吧。”

    而他心愛的女友早已熱淚盈眶。

    夏去秋來,秋去冬來,冬去之後,轉眼又到他們初遇時的春天。

    “時人,今天我們就要完成爺爺給你的第二個任務了,你還沒告訴我,剩下最後一個任務到底是什麼,來得及在我們離開臺灣前完成嗎?”牽著男友走在臺北車站如迷宮般的聯通地下街,往轉運站的那座商場大樓前進時,紀海藍忍不住轉頭問道。

    “我想是來不及。”

    淺見時人一臉從容地笑了,讓紀海藍傻眼。

    “你居然一點都不急……”

    一向講求效率的時人居然一派悠哉,難道他終於也被臺灣的悠閒步調給影響了嗎?

    “因為急不得。”淺見時人拉著她在商場一樓的咖啡店外站定。“等我們完成第二個任務,你就會知道最後一個任務是什麼。”

    “好吧。”紀海藍放棄追問,知道男友做事一向按部就班,無需替他操心。

    “那我們先來做第一個任務的售後服務,準備好了嗎?”

    “嗯。”淺見時人回握她的手。

    紀海藍牽著淺見時人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劉雅憶已經在其中一個四人座上喝著一壺熱紅茶,紀海藍笑著向她打招呼:“雅憶姐,久等了!”

    淺見時人與母親的目光相遇,以點頭代替招呼。

    兩人拿到各自點的飲料後,才剛在對座坐下,劉雅憶便關切起紀海藍的近況:“海藍,出國的準備都做好了嗎?”為了讓華語不夠好的兒子聽懂,她說的是日語。

    “差不多啦。”紀海藍調皮地笑起來。“臺灣同學會的學長說,我們是去日本念書,不是去剛果,幾乎什麼都買得到,只要帶個電鍋去就行啦,況且時人也要回東京本社了,他會照顧我的。”

    “時人,海藍去念博士班是很辛苦的,不論如何,你都要照顧好她,知道嗎?”劉雅憶向低頭喝著熱紅茶拿鐵的兒子認真叮嚀。

    淺見時人態度雖有些不自在,但他緩緩放下馬克杯,看著母親的臉開口:“我知道,您放心。”

    “就算海藍跟你一起住,她功課很忙,你可不能學日本的大男人要她幫你煮飯打掃喔……”

    劉雅憶開始碎念式地叮嚀,淺見時人默默聽著,偶爾回應一兩次。

    紀海藍在一旁看著他們母子的互動,露出欣慰的笑容。

    九個月的努力,能讓分隔二十年的母子,像這樣坐在一起喝飲料,已經很了不起了。

    時人,她親愛的男友,真的非常努力,讓她十分以他為榮。

    劉雅憶跟兒子叮嚀完,又抓著紀海藍分享她當年留學的心得,讓即將在四月櫻花盛開的季節進入東京知名私立大學歷史所博士班求學的紀海藍受益良多。

    “海藍,發車的時間快到了,我們該走了。”一直在注意時間的淺見時人,終於不得不打斷母親與女友愉快的談天時間。

    “啊,真的欸。”紀海藍對劉雅憶抱歉一笑。“雅憶姐,抱歉,我們該去花蓮完成離開臺灣前的最後一件任務了。”

    “嗯,我知道,祝你們此行一切順利。快去吧,火車可不等人。”

    當兩人一路跑到火車站月臺時,手上捧著一個大紙盒的淺見晴人,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堂哥。

    “時人哥,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你居然敢遲到?”

    “車還沒開就不算遲到。”淺見時人無視堂弟的抱怨,牽起女友的手。“上車吧。”

    兩個小時後,他們再度來到充滿了他們的爺爺奶奶與他們之間美麗回憶的後山花蓮。

    一走出火車站後站,馬耀已站在他停在接送區的SUV旁邊等著他們三人。

    “呦呼!表妹、表妹夫,還有堂弟先生。”馬耀笑出一口白牙,一如往常的熱情。

    “你好,謝謝你來接我們。”淺見時人以華語回應,展現他近來學習的成果。

    “表妹夫,國語進步很多耶你!”馬耀笑著拍他肩膀,又朝他眨眨眼。

    “嗨,馬耀表哥,謝謝你特地抽空來。”紀海藍也笑著跟由尋人任務發現親戚關係的表哥打招呼。

    “不用在那邊謝來謝去的啦,照顧表妹是應該的,上車吧。”

    眾人上了車,紀海藍坐前座,淺見堂兄弟坐後座。

    “要撒的花我幫你們準備好了,出海許可證也拿到了。”車往港邊開的路上,馬耀跟她閒聊。

    “馬耀表哥,真的很謝謝你幫我們處理這麼多事情,不然我之前忙著申請學校跟獎學金那一堆事,時人工作也忙,一定沒辦法在我們去日本前完成幫昭一爺爺海葬這件事。”

    “哈哈,不客氣,這也是個滿酷的經驗,我第一次知道海葬有這麼多手續要辦,以前都以為去海邊撒一撒就好了,沒想到要到縣政府申請許可,又要找船家跟辦出海許可,還好我們家族裡有人是經營觀光遊艇的,不然找不到不怕晦氣願意出海的船家可就麻煩啦。”馬耀看向後照鏡中淺見晴人抱著的大紙盒。“不過你們那邊也是不容易吧?終於可以把骨灰帶來臺灣真是太好了。”

    “是啊。”紀海藍笑了。“要讓整個家族的人同意把昭一爺爺一半的骨灰帶來臺灣,也是花了時人不少力氣呢,還好終於在我們搬去東京前搞定啦。”

    紀海藍悄悄看向後座淺見時人鎮定如常的臉,明白他一定是在場最感慨萬千的人。

    “對了,今天開船的,算是你表哥喔。”停紅綠燈時,馬耀忽然想起來似地補充一句。

    紀海藍忍不住笑起來。“總覺得我一下子多了好多表哥喔。”

    自從發現彼此的親戚關係後,兩邊就常有往來,吉洛爺爺甚至有一次北上與年紀太大不適長途旅行的巴奈奶奶見面;吉洛爺爺那邊是個大家族,所以整個紀家一下子就多了好多親戚。去年夏天豐年祭時,愛湊熱鬧的耿霽甚至回部落參加祭典,帥氣的他被熱情的女孩們團團圍住爭著跟他交換情人袋,沒想到他卻把情人袋給了在一旁作壁上觀、被他硬拖去參加祭典的女性友人,當場引起一陣譁然。

    “對啊,表妹夫敢欺負你,我們就讓他走不出花蓮!”馬耀誇張地嘿嘿笑。

    “馬耀表哥,我覺得你被阿霽表哥帶壞了……”對家族內的女孩子保護欲旺盛,難道是遺傳嗎?

    “阿霽?”後座的淺見晴人聽到耳熟的名字,忍不住插進話題:“說到這個,我好一陣子沒阿霽的消息了,這麼愛湊熱鬧的他居然沒個人影,到底跑哪去啦?”

    “阿霽表哥……嗯,應該是忙著談戀愛吧。”

    瞥到淺見時人聞言露出“那個煩人表哥也有今天”的表情,紀海藍忍不住笑了出來。

    “聽說今天阿霽表哥帶著他的真命天女去看奶奶了。雖然奶奶一直表現得很堅強,但表哥還是擔心昭一爺爺要海葬的日子奶奶會有點感傷,所以決定挑今天回去跟奶奶報告好消息。”

    “這樣啊。”淺見晴人點點頭,然後低聲自言自語:“也好啦,那他聽到消息應該就不會太受打擊了吧。”

    “嗯?你剛剛說什麼?”紀海藍沒聽清楚淺見晴人的自言自語,只從後照鏡看到男友轉頭瞪了堂弟一眼。

    “沒事沒事……”淺見晴人打馬虎眼的聲音忽然轉為讚歎:“哇!好久沒看到太平洋了,果然大海就是好啊。”

    “好了,我們到啦。”

    馬耀將車子停在休閒漁港的停車場,帶三人去找船家,船家帶他們去找海巡人員查驗出海許可及三人的身分證件後,便帶著三人登上小型的載客遊艇。

    “海藍表妹,等一下帶你們到我的餐廳吃飯慶祝喔,順便讓你見見那個跟你很像的表妹!”馬耀在碼頭上對他們揮揮手。

    雖然覺得馬耀的用詞有點怪怪的,紀海藍還是揮手回應,然後遊艇便帶著他們前往離岸六千公尺外,允許海葬的經濟海域。

    今日天氣晴朗,海象平靜,海面一片蔚藍,是個適合海葬的日子。

    “我們到嘍,那個今天剛見面的表妹,你們準備好就可以放下去了。”船家是個中年的阿美族高壯男子,皮膚因為長期出海,曬得黝黑健康。

    “好,謝謝你,表哥。”

    紀海藍向捧著骨灰盒的淺見時人及拿著手機準備錄影,好回去跟淺見家交代的淺見晴人點點頭,自己則拿著等一下要撒的一袋花瓣,三人一起走向船舷。

    “爺爺,抱歉讓您等了一陣子,不過今天您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

    淺見時人帶頭蹲下身,將看起來像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物的可分解材質骨灰盒慎重地往海面上放手,三人看著盒子緩緩沉下湛藍的海面。

    “爺爺,雖然您不能跟巴奈在一起,但您幫您的孫子找到女朋友,還剛好是巴奈的孫女,您也算是個另類媒人吧。真有您的,您一定開心得在天上呵呵笑。”

    淺見晴人也在鏡頭後笑著幫爺爺送行。

    “昭一爺爺,歡迎回家。”紀海藍輕輕地說,一邊與淺見時人將手上的白玫瑰花瓣撒到海面上。

    白色花瓣在藍色海面上隨波輕蕩,大海溫柔地接受了遊子回到她的懷抱。

    在與引揚那時一樣的三月天,日野昭一回到了他思念已久的故鄉。

    故鄉的海,依舊湛藍美麗。

    “海藍,別哭了。”淺見時人回頭,不意外看到女友的眼眶又有淚水在打轉。

    “別忘了爺爺交給我的任務還有一個沒完成,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

    “欸?”

    還沉浸在感傷情緒中的紀海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看到淺見時人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個藍布小絨盒,打開盒蓋,裡面立著一隻以曲線四爪戒托托著中心一顆小藍鑽的典雅鑽戒,才隱約明白他打算做什麼。

    “海藍,你願意嫁給我嗎?”

    沒有下跪,也沒有誇張的排場,淺見時人只是直直凝視著她,說出一點也不花稍、但很有他實際風格的求婚詞。

    “我不會急著要你入籍淺見家,但我希望你能以我未婚妻的身分,與我一起開始在東京的新生活。我要讓淺見家的長輩慢慢習慣你的存在,我會讓他們明白,我會娶的人只有你,如果他們還敢像排擠我母親那樣排擠你,那他們就再去培養新的接班人吧,淺見家的孫子不是只有我一個,我也不是非待在淺見化學不可。”

    “時人哥,你帥呆了!”淺見晴人率先發出讚歎。“這是我聽過你說的話裡面最帥氣的了,Goodjob!”

    “晴人,我不是在問你。”淺見時人瞪了破壞氣氛的堂弟一眼,目光轉回一個字都還沒回答的女友臉上。“海藍,你聽清楚我剛剛說的了嗎?”

    才剛送走爺爺,馬上就被求婚,情緒轉換太過激烈,紀海藍傻在當場,感覺咸咸的海風吹得她思路混亂。

    “昭一爺爺的最後一個任務是……要你跟我求婚?!”

    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而且如果真是這樣,她會有點傷心,覺得自己的男友也太愚孝了……

    “當然不是。”淺見時人伸手拭去她被海風吹落的淚水,笑著歎息。“但若你不答應,我確實無法完成這個任務。”

    “那,任務內容到底是什麼?”她填的被搞糊塗了,到底為什麼任務跟求婚這兩件事會有關係?“你要說清楚,我不能決定要不要答應你。”

    雖然老實說他剛剛那一番宣言讓她滿感動的,但畢竟是終身大事,她不想糊裡糊塗地就答應。

    淺見時人將唇湊近她耳邊,跟她說爺爺給自己的任務。

    紀海藍聽完,終於破涕為笑。

    “還真的是要用一生才能完成的任務呢。”

    她笑著伸出手,任他在美麗的藍色大海之上為她戴上與自己名字非常相襯的典雅戒指。

    “而且沒有你絕對辦不到。”

    淺見時人抬起她戴上戒指的左手手背一吻,和她相視而笑。

    在同一片海洋的見證下,有些緣分無法開花結果,但各自結的果實偶然相遇,又生出新的緣分。

    結束錄影的淺見晴人不知從哪變出拉炮,在旁邊很開心地拉了起來,船長表哥也不知道從哪拿出紅色跟粉色的花瓣,朝兩人身上撒過來;但淺見時人完全不為所動,只是揚手將她被海風吹亂的髮絲塞到耳後,傾身吻上他心愛的女人。

    感受著這份令他想珍惜一生的溫暖甜美,他在心裡悄聲說道:

    爺爺,看著吧,我們會一起完成您交付的最後一個任務——

    在這個沒有戰亂的平和時代,與所愛的人,共度無侮的人生。

    和暖春陽映照在蔚藍的海面上,波光中閃爍著,點點的祝福。

    ——全書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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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匿名  發表於 2017-7-14 01:51:29
備註:給想多知道一點時代背景設定的人

    在此簡單注釋在故事中無法一一解釋的時代背景,對這一段歷史有更深入興趣者可參考,但不看並不會影響對故事的理解。

    注一:“吉野村”

    花蓮港廳的吉野村即為今日之花蓮縣吉安鄉。一九一0年(明治四十三年)創村,為第一個日本政府官辦移民村,由三個聚落組成:宮前(今慶豐村)、清水(今福興村)、草分(今永興村)。大部分移民以農業為生,但也有少數非務農的居民,移民主要來自與臺灣風土較相近的日本四國與九州。

    注二:“螢之光”

    稻垣千穎作詞,曲調采自知名蘇格蘭民歌AuldLangSyne,亦與臺灣畢業季時必唱的那首《驪歌》同曲調。

    注三:“引揚”兩三事

    遣返日本人的“引揚”工作,自一九四六年二月開始,至一九四六年四月上旬宣佈遣送作業完畢。除了有留用命令的日本人反其家屬共兩萬七千多人外,其他在台日人均在此時間點前搭上回日本為遣返船。至於留用日人,最後一批也在一九四八年八月返回日本。遣返船靠岸的港口,包含九州的博多(福岡)、佐世保、鹿兒島與本州的六個港口。上陸的遣返者,必須接受檢疫及在身上噴灑殺蟲劑驅蟲,沒有親人來接的遣返者得在收容所中待三個月才能離開,但也有人因染上傳染病,沒能活著走出收容所。離開時,會得到一張免費火車票與一點零用錢、幹麵包、衣服。

    注四:“灣生”

    這個日語詞彙,指的是一八九五年至一九四六年在臺灣出生的日本人。

    注五:“太平洋戰爭”

    專指自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偷襲珍珠港,至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日本簽署投降書這段期間,軸心國日本與同盟國之間的戰爭,戰場遍及太平洋、印度洋、東亞及東南亞地區,屬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一部分。

    注六:“日治時代學制”

    與今日有些不同,依序為小學校(主要是日人子弟就讀)與公學校(主要是台人子弟就讀)、中學校、高等學校及大學;修業年數分別為“六、五、三、三”。今日臺灣不少在日治時期創校的高中,如故事中的花蓮港中學,前身都是日治時代的中學校,故學生年齡層與現代並非完全相同。

    注七:“日治花蓮港市街道名稱”與“今日花蓮市街道名稱”對照。

    故事中萩乃堂所在的“稻住通”為今日的“中華路”;“黑金通”為今日的“中山路”;“春日通”為今日的“復興路”;“築紫通”為今日的“中正路”;“營所通”則為今日“中正路618巷反622巷”,因當年為軍官宿舍而得名,至今仍有一排日式老建築在那裡。

    注八:“花蓮港驛”

    當時的花蓮港驛與今日花蓮火車站位置並不相同,是在今日的“花蓮鐵道文化園區”那裡,靠港邊很近,離稻住通僅有一個街區的距離。

    注九:“內地人”與“本島人”

    當時將日本人稱做“內地人”,臺灣人稱作“本島人”,為求反映時代,因此那個時代的角色對話時使用此一方式指稱。

    注十:“七腳川事件”

    爆發的年份為一九0八年(明治四十一年),至一九一四年(大正三年)最後一批不願歸順的衽人才投降,此事件造成七腳川社人被迫離散到台東鹿野及花蓮南勢五社,並且他們的衽址成為日本政府官辦移民村吉野村的土地。

    注十一“南園村”(天啊,居然寫到注十一……)

    故事中巴奈跟謝春香、邱勝彥所住的“南園村”,即今日的吉安鄉“南華村”,在吉野村的隔壁,是漢人與原住民混居的村落。

    能夠看到這裡的人,請容作者致上最高的敬意。(看完的人一定也很喜歡歷史吧!不然這麼落落長的東西誰有耐心看完?)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對這些瑣碎的時空背景設定感興趣,但想著也許會有人想多知道一些,所以還是放了上來。查資料的過程中參考了許多書籍與論文,希望能盡力呈現那個時代的氛圍,但同時也深深感到自己能力的不足。

    若有考據上的錯誤,請原諒作者的能力不足,也歡迎指教。
匿名
狀態︰ 離線
24
匿名  發表於 2017-7-14 01:52:20
後記

    身邊的歷史
裴寧

    這個故事的靈感,是由好幾個在不同時間點出現的想法連成的。

    一切始於幾年前去花蓮拜訪親戚時,親戚帶我去了彷如踏入日本結界的垵柊院,看著院落內的八十八尊石佛、典雅的江戶風格拜殿、屋簷下的晴天娃娃,真讓人有種身在日本的錯覺;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歷史課本上沒寫到的,東部日本移民村與七腳川事件的故事,就發生在我腳踏的這片土地上。

    曾在這片土地共同生活的日本人、原住民、漢人,究竟曾交織出怎樣的故事呢?當時的我就忍不住這麼想著,那份想像成為一顆種子,在心底冬眠。

    去年秋天,我的第一本小說即將出版之際,看了一部日本純愛電影,電影本身並沒有特別打動我,跟這個故事也沒什麼相似之處(唯一的相似之處可能是主角都說日語?),但電影的主題曲不知何故撼動了我,喚醒了我心裡的那顆種子,發起芽來,說:來寫一個花蓮的日本移民與他後代的故事吧。

    於是我上網找資料,很幸運地,就名我想寫這樣一個故事的同一個月份,一本記錄灣生日本人故事的書籍熱騰騰地出版了,我立刻買了、讀了,然後又陸陸續續買了很多關於日治時期的資料書,故事終於在我心裡漸漸成形。

    學生時代讀歷史時,總覺得那些歷史事件離自己很遙遠,好像沒什麼關係,背了忘、忘了再背,尤其近代史簡直是大混戰,人名地名條約名滿天飛,什麼馬關條約、開羅宣言、波茨坦宣言等等。但是,在為了寫這個故事翻閱史料的時候,我才深深感受到,其實我們每個人都身在歷史的浪潮之下而不自覺,那些影響了我們祖父母輩的歷史,餘波當然也會打在身為下一輩或下下一輩的我們身上,以一種我們或許沒有察覺的方式。我想寫的,就是這股時代的餘波如何影響著現今的人們。

    唔,是不是有點太沉重了?抱歉抱歉。

    第二本作品就挑戰近代歷史題材,自己寫到中途時也覺得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但真的很想完成這個故事,因此還是盡最大力量去查去寫;寫完初稿那天我簡直像一塊被打上海灘的爛布,跟親友說“我腦汁被榨幹了,請讓我就這樣倒地不起不要理我”(親友:喂你振作點)。在歷史場景的描寫上,我盡力去做到描寫出時代感與貼近史實;關於原住民文化的部分,也希望能儘量傳達出正確的資訊,但一定還是會有錯漏和不足之處,歡迎指教,也請容我在之後的作品中改進。

    二戰終戰到這個故事完稿正好七十年,在這場影響幾乎波及全球的戰爭的威脅之下,不少那一代的人都有相當驚心動魄的故事:躲空襲、逃難、上戰場、生離死別等等。我相信每個人身邊都有歷史,如果有機會,去跟還健在的長輩們聊聊,或去追尋一下自己的家族史,也許你身邊就有著不輸小說的精彩歷史呢。

    這個故事能順利完稿,我想跟一些人說謝謝。

    首先感謝我的摯友A提供了許多日商公司的信息給我,沒有你告訴我的背景知識,故事的設定不會這麼有真實感(日本阿北熱愛的林森北六條通讓我卬象深刻哈哈哈!)。謝謝你忍受我越洋電話拖著快半夜想睡覺的你問東問西,後來也常常讓我丟訊息騷擾,沒有你,這個故事就不能以我心目中想要的形態完成,也感謝你對這個故事的喜愛,給了我許多信心,讓我再次感受到世上有個跟自己靈魂有某處共通的soulmate真是太幸福,謝謝你,吾友。

    另外感謝我永遠的第一位審稿員L。感謝你在我寫稿階段就一直說好想看,容忍我寫稿時會暫時從地表消失,進入另一個世界,真的看了之後還給了我很多中肯又實用的意見,讓故事能更精准地傳達出我想表達的意念,真真感謝你給我的第一手回應。

    還有我的醫療顧問學妹“,感謝你總是迅速解答我的醫療問題,讓我不會寫出誤導讀者的資訊,這是非常重要的呀。

    這個故事能成書跟大家見面,則要感謝項姐與萬達盛出版社的所有同仁,若沒有你們堅持在言小界耕耘,遣個故事也許永遠不會有跟讀者見面的一天,期望萬達盛越來越好,開創新局,把更多好故事帶給讀者們,我也會在作者的道路上繼續努力的。

    最後,感謝翻開這本書的你。讀者的支持,是作者與出版社存在的必要因素。謝謝你願意抽出生命中的一段時光,閱讀這個故事,希望這個故事使你經歷了一場愉快的閱讀旅程,也希望你繼續支持書市、支持小說,讓這個市場永遠存續下去。

    在寫作過程中,讀了不少資料,一度覺得眼珠快爆開(意外讓我養成了每天吃護眼膠囊的習慣),但是整個寫作過程非常愉快,在跟著時人與海藍尋人的過程中,我知道了很多自己以前不知道的歷史,也盡情地跟著故事起伏經歷了喜怒哀樂,非常過癮。這是一個我衷心喜歡的故事,希望也有人跟我一樣,痛快地跟這個故事一起哭哭笑笑。

    若有什麼讀後感想、疑問想跟作者說,想看番外(一種作者福至心靈時會生出來的東西),想知道創作過程的花絮,想敲哪個角色的碗(咦有嗎),還是想捕捉野生的裴寧(?),歡迎到萬達盛的官方臉書專頁,或裴寧的部落格跟臉書專頁逛逛,老實說我真的很想知道大家對這個故事是怎麼想的呀(笑)。

    那麼,期待下個故事再會。

    裴寧的部落格:http://peining0814.pixnet.net/blog

    裴寧的臉書專頁:http://www.facebook.com/Peining.novelist

    *注:關於煩人表哥耿霽的死黨把死黨妹妹拐走的故事,請看《回到愛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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