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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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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金面佛]重返十三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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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10:01:36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好好學習吧,少年(下)
  
  許多超級無語,李老師,你這麼做合適麼。這時候鎮上連家文印店都沒有,學校裡除了期中期末卷子可能是統一從上面調撥下來的,是印刷版本。平常老師給他們弄幾張卷子,可都是油紙抄寫再復印的。許多因為字跡清秀(龐中華字帖練習初見成效),經常被老師抓壯丁給抄油紙;然後她就假公濟私,將活兒分配給班委跟各科課代表去了。

  周炳也不是個傻的,不會在這時候講究紳士風度。況且就這幫男生,壓根兒還沒生出紳士意識來。許多也不願意享受所謂的女士特權,只有在社會默認你是弱勢群體時,才會有優先權,好像公交車上設置老弱病殘孕專座一樣(雖然常被非此列人士搶座)。

  她拿起練習冊,翻了翻頁數,乾脆俐落地從中間一分為二,將後半本遞給周炳:“我先把這半本抄下來,回頭找你換下半本抄。”

  李老師心疼的齜牙咧嘴,指著許多道:“你這孩子,怎麼不知道愛惜書本。”

  許多看著封皮上不知道是菜湯還是油漬的汙漬不說話。李老師順著她的視線一看,也噤聲了,輕咳兩聲,端出嚴肅臉:“你倆先把題目做一下,答案對一下,能看懂多少是多少。”

  周炳琢磨出來,就一本習題,李老師光給了他跟許多。那李老師是相當看重他倆啊。他額頭上的膿包一瞬間都熠熠生輝了,看得許多趕緊移開視線,殺傷力太大了,真心辣眼睛。

  周炳額頭上的膿包據說是他小學畢業那年暑假生了場怪病,他媽帶他去看了個很有名的中醫,開了一堆草藥。醫生就叮囑他喝藥時要忌口,不能吃發物。周炳爸爸去揚州出差,帶了當地挺有名的鹽水鵝回來,他沒能抵禦住食物的誘惑,吃了,然後額頭上就長出了密密麻麻的膿包。

  這些膿包觸目驚心到什麼程度呢?許多初中畢業就沒再見過周炳了,可她直到大三上中醫學課都還記得他那張臉。富有求知精神的許多特意跑去問教他們的中醫學教授,周炳臉上的膿包真的是吃發物弄出來的嗎?結果那位祖上從宋朝起就是太醫的教授非常肯定:“絕對不是。”於是周炳額頭上的膿包就成了許多心中的不解之謎。

  現在再次看到,許多好想拉他去醫院檢查,滿足她蠢蠢欲動的好奇心。

  許多這麼不時偷瞄他一眼然後快要被他察覺時就挪開視線(其實是她不忍直視)的行為,給了周炳非常大的心理壓力。他跟曹瑋玩得好,經常一起打籃球,朋友妻不可欺,他可不能撬兄弟牆角。不過吳雅麗也不錯啊,挺好看的,而且是她主動看上曹瑋的,曹瑋找她當女朋友也蠻好的。他想著想著就心猿意馬起來,忍不住頻頻轉頭看一眼許多。

  許多不明所以,抬眼迎上他的視線。周炳登時就嚇得立刻轉過臉,心跳劇烈,不是激動的而是嚇的,一想到他去追許多,莫名雙腿發軟。

  許多沒猜出少年的腦內小劇場,倒是懷疑到另一件事上,生怕周炳跟她爭上半本習題冊,先行拒絕:“我會趕快抄的,這個禮拜就能給你。”

  周炳也回歸正途,想了想,輕聲道:“你別在班上看,等放學回家再抄吧。”

  這種競賽,每個班肯定都有好幾個名額,但最後有機會能得獎的就那麼幾個。老師也是有側重人選的。許多沒光風霽月到大公無私資源共用。

  上一世初二時的數學競賽,明明她初賽成績是全校第一,可他們班上的數學老師卻更加看好另兩個男生,私底下給那兩人輔導資料,給他倆開小灶。許多當時是班長,經常跑老師辦公室,無意間發現了,覺得特委屈。她跑到老師面前主動討要資料,說了一通大概類似“老師,我知道你太忙了,把我給落下了,我自己過來拿資料了”之類的話。一開始他們班的數學老師還想裝傻,後來看實在瞞不過去了,才給了她一本參考資料。可那時候距離復賽已經不到一個禮拜了。

  最後他們學校的學生,一個也沒進決賽。

  初二跟初一合用一棟教學樓,在教務樓的前面。他倆繞過花壇往教室走時,剛好有輛黑色小車開到了教務樓前面。許多掃了眼,自言自語道:“這是哪個單位下來檢查了?”

  周炳一臉茫然:“你怎麼知道是檢查啊?”

  許多一指車牌,眉毛上挑:“看這個啊,明顯是公牌。”

  周炳:……大姐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我聽不懂。

  許多連忙給嘴巴上拉鏈。她忘了十幾年城鄉巨變,這時候小鎮上除了鎮政府的領導配了小車外,鮮少有人家開私家車呢。

  她微笑,持續微笑,非常肯定地說:“我是從書上看到的。”

  周炳服氣地點頭:“許多,你看的書真多。”

  許多:呵呵,是啊。

  趕緊撤退。

  上課鈴響了,班主任夾著本歷史書走進教室。麼有錯,比方像歷史啊,地理啊,生物啊,這些副科在他們學校都是由各班班主任兼任的。方便班主任靈活機動地掌握課時調用。

  初二上學期起,他們開始上歷史課了。許多以前挺喜歡歷史的,歷史書好像小說啊,刷起來真嗨皮。

  今天扯到了宋代史部分(真心扯,班主任全把這課當講故事了),關於岳飛抗金的段落邊上有道問題:為什麼不稱岳飛為民族英雄?

  班主任剛把題目讀完。教導主任就領著一個中年眼鏡男從後門進了教室。

  班主任一臉茫然:這是幾個意思?事先沒人跟他講教育局下來調研的領導會來聽他的課啊?這這這,他連教案都沒准備,純粹趁著歷史課跟學生們閒磕牙啊。

  教導主任比劃手勢示意班主任繼續,不要驚動學生。

  領導都已經坐下了,班主任題目也問出口了,不能再咽回去。他得找個學生先回答一下,不管會不會,總不能他自問自答唱獨角戲。

  於是班長這種角色在這種情況下必然得站出來頂缸。

  許多一臉懵逼:岳飛不是民族英雄嗎?難道現在素質教育這麼開放。百花爭鳴的時代,以一己之力開創了中國通史編撰先例的呂思勉呂大家的“貶岳尊秦”論也占了一席之地?

  她硬著頭皮站起身,將胡適關於南宋初年軍費問題中提到的宋高宗與秦檜主張議和實為不得已而為之的觀點,以及呂思勉在《白話本國史》裡頭強調的嶽飛等人有軍閥割據嫌疑之類的論斷重復了一遍。由此得出結論,秦檜未必真賣國,嶽飛難言真英雄。

  許多心虛的很,又加了一句:“這都是民國早期的學術界觀點,當時中國軍閥割據,史學家也是史為今用。”

  說完之後,她站在座位上,等班主任同意她坐下。

  結果整個班上都鴉雀無聲,集體蒙圈狀態。後面有幾個調皮的學生沒注意到教導主任跟教育局領導的到來,還吹著口哨大喊:“班長牛氣,班長威武!”班長好厲害,說的書名跟人名,他們聽都沒聽過。

  班主任好想拍死這幾個不爭氣的弟子。

  他尷尬地揮手示意許多坐下,乾巴巴地宣讀了正確答案:“我們要用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科學地分析對待我國歷史上的民族戰爭。這種民族戰爭不同於中華民族反對外來侵略的民族戰爭,是國內民族之間的戰爭,有正義與非正義的區別,不宜有侵略與反侵略的提法。所以,我們只把那些代表整個中華民族利益,反對外來侵略的傑出人物如戚繼光、鄭成功等稱為民族英雄。對岳飛、文天祥這樣的,我們肯定他們在反對民族掠奪和民族壓迫中的作用與地位,但並不能稱之為‘民族英雄’。”

  除了後排的幾位學生,班上大部分人並不知道現在後面有人聽課。歷史課好歹是班主任上啊,他們不敢東張西望的。

  老班的答案明顯不能滿足學生們的心理需求。調皮的男孩子繼續喊:“老師,我們不同意。班長,我們支持你的觀點。”

  班主任啼笑皆非,轉念一想,這不正體現了他們學校素質教育的成果了嗎?緊張活潑,相容包並,讓學生們的思維解放開來。

  於是可憐的許多又被點名了。

  許多一臉耿直地看著班主任,她也沒注意到後面來人聽課了啊。

  “老師,你確信你想聽我的真實想法?”

  班主任總覺得有些不妙,可是趕鴨子上架,他只能硬著頭皮示意許多繼續下去。心中暗暗祈禱這孩子能夠福至心靈,千萬別說什麼不靠譜的話出來。

  師生之間的特殊溝通技巧顯然沒能修煉成功。

  許多輕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開始胡說八道:“現在能夠理解當年日軍侵華為什麼非得套上‘大東亞共榮圈’的帽子了。然後,關於戚繼光抗倭。嗯,我肯定戚家軍的功績,就想補充一點。倭寇的組成有待商榷,史料記載中,有‘十倭九寇’的說法,大部分還是中國人。另外,呃,既然岳飛文天祥都不是民族英雄了。大家寫作文舉例子時注意一點啊,還是談談鄭成功比較靠譜。”

  這學期地方電視台正在放陳小春版本的《鹿鼎記》,在學生群體中很受歡迎。大家立刻七嘴八舌:“鄭家那是割據,有礙國家統一。”

  班主任心道,學生太難帶了。我就不該讓許多這個嘴上不把門的說下去。

  歷史課結束以後,教導主任才一臉嚴肅地跟著教育局領導出了教室後門。

  無意間伸懶腰活動脖子的許多後扭姿勢定格一秒鍾,媽蛋,她肯定錯過了什麼。

  以後就是老班喊她回答問題她也沉默是金!

  許多放學以後先到東疝的蚯蚓池子邊上用釘耙收蚯蚓,洗幹淨了跟切碎的蘿蔔纓子混在一起喂雞鴨。許媽照舊不在家。許多跟許寧兩姐弟,一方面其實對外公外婆感情都有,還挺深;另一方面因為姓許的一家人聯合起來瞞著她媽買房子,都有點兒愧疚,所以對於許媽的行為,全都保持默認的態度。

  喂罷雞鴨後,姐弟倆照舊拎著水桶抬著塑膠水管去菜地澆菜。現在許寧還無師自通地用幾根樹枝跟廢木頭做了個三腳架,將塑膠水管固定好,不用再占只手扶,直接站在水邊用一種把子長長的名為尿勺的工具舀水往大漏斗裡頭倒就好。許寧在菜地那頭用水桶跟噴壺交替接水,直接噴灑在菜地上。

  許多跟許寧都沒辦法接受用大糞澆菜,實在受不了那味道。

  許多想到單位同事養花時直接拿蚯蚓糞當培養土種植,乾脆將蚯蚓池子裡頭的蚯蚓糞跟剩下的稻殼、稻草、麥稈的發酵物統統起出來運到菜地上當有機肥。

  她害怕蔬菜會燒死,還特意現將空菜地上的土先鏟起來一部分,鋪上這層混合肥料以後再把土給覆蓋上去,忙了一下午才整理好兩塊菜地。許媽種完菜以後,許多跟許寧就沒再給菜施過肥了,純粹澆水。

  至於其他沒用蚯蚓糞當底肥的菜,許多也光棍,直接將蚯蚓糞混在水裡,拿尿勺舀了水澆。反正蚯蚓糞看上去就跟泥土顆粒一樣,又沒異味,她跟許寧碰了也不覺得惡心。

  要不是許多的人生規劃裡頭尚無在農村發展這一項,況且她跟許婧、許寧對種田養殖什麼的的確沒多少興趣,搞蚯蚓養殖、雞鴨養殖、蔬菜種植一條龍產業什麼的,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拿蚯蚓當主要飼料的雞鴨無論生長速度還是產蛋的數量都有所上升,關鍵是他們沒當成規模產業,養蚯蚓養的並不費事。

  姐弟倆澆完菜,拎著新摘的蔬菜回家做晚飯。路上碰到村裡的大人,總會收到“還是這兩個孩子懂事”。

  許多跟許寧都只是笑,不說話。說什麼呢?懂事的孩子都是因為大人的失職,大人如果能夠做好一切,孩子為什麼會被迫提前懂事。

  許多做了洋蔥炒蛋、清炒萵筍,還燒了個酸菜粉絲湯。許寧坐在灶膛後面燒火。比起看電視什麼的,他現在更加願意跟自己的姐姐待在一起。許多也不反對,許寧不過小她兩歲,沒理由她在廚房裡頭灶上灶下忙得恨不得三頭六臂,許寧卻百無聊賴的當電視兒童啊。

  等晚飯上桌時,許媽終於騎著自行車回來了。她給兩個孩子帶了一飯缸的鹵雞爪。

  “吃吧,這是爺爺奶奶特意買了讓我帶給你倆吃的。”

  許寧看了一眼,專心吃洋蔥炒蛋。許多給許媽的飯碗裡挾了一支雞爪,又給許寧挾了一支。許寧端起飯碗想要避開,他不稀罕這雞爪。許多沒作聲,也沒收回筷子。許寧遲疑了一下,還是將碗又放到了他姐挾著的雞爪下面,鮮辣濃香的雞爪落在了雪白的大米飯上面,穩穩地占據了半壁江山。

  許多聽到了母親沒有掩飾的長長籲了口氣的聲音。

  算了吧,我們都要彼此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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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11:28:37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誰都別吃(上)
  
  吃完飯,許多洗好碗筷後上了樓。原先許婧住的那個房間,在許婧出去上衛校後,許寧就搬了進來。現在他升入六年級了,有小升初的壓力,放學時間跟許多一樣。也只能吃過晚飯後再寫作業。

  姐弟倆分據一張1x1米大小的矮桌,坐著小板凳寫作業。其實平心而論,許多覺得各人在各人的房間裡頭寫作業會比較方便。但是她明白,許寧在害怕,害怕孤獨。比起上一世,他還是提早知道了家裡隱藏著的矛盾,他在彷徨,在痛苦。而這一切,許多幫不了他。

  每個人只能自己經歷陣痛,然後成長。所有的外力的幫助,也比不上自己的切身體會。

  許多希望,將來他們能夠成長為勇敢的人,起碼不用逃離這個家庭。

  她一面將那半本習題冊上的內容抄下來,一面快速思考解題思路。

  許寧寫完作業看到這本習題冊,也頗感興趣地湊頭看了一眼,怕打擾他姐,轉頭看起了《哈利波特》。沒錯,是英文版,許婧幫他倆從市圖書館裡借的。

  許寧一見傾心,居然借助那本中英文字典的幫助,已經看了快三分之一了,比前世今生加起來學了十年英語的許多進度還快。許多覺得這實在是太不科學了。她弟弟上輩子雖然上了名校,英語比她強,但還是脫離不了英語應用無能的範疇啊!

  果然是真愛的力量無窮嗎?興趣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好想虎摸自己受傷的心靈啊!許多羨慕嫉妒恨地看了眼她弟弟,繼續埋首抄習題。

  第二天吃完早飯去上學時,家裡還一切正常。等到晚上回家,許寧看到小水坑邊有個鴨蛋,撿了洗洗幹淨,直接放進廚房裡櫥櫃下的鹹蛋缸時,無意識地撈了一把,才發覺不對勁,裡面一個鹹鴨蛋也沒有了。他沉下臉,顧不上洗手,直接打開平常放雞蛋的框子的蓋子,空空如也。

  外公家也養了雞鴨,況且兩位老人根本吃不了多少。

  許寧憤怒地將雞蛋筐子往地下一摜,氣得額頭上青筋都鼓出來一塊,連話也只重復一句:“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就知道會這樣。”

  許多正端著拌好的飼料喂雞鴨,聞聲詫異地抬起頭:“怎麼了。”

  小少年的眼淚都盈滿了眼眶,他拼命地瞪大眼睛不許自己哭,氣憤地指著嗷嗷待哺的雞鴨:“還喂它們幹嘛,蛋都輪不到我們吃。”

  許多反應過來,歎了口氣,放下食盆打發了雞鴨。走到弟弟跟前,安撫道:“別生氣了,雞鴨生的蛋我們也吃了不少了。算了,走吧,咱們先去澆菜。沒有蛋吃,總還有菜吃吧。”

  許寧擰起來,不肯動。許多自己一個人拎桶時,他又唬著張臉,不看她,自顧自地去抬塑膠水管。可等到菜地上一看,即使許多,也不想再理睬了。最鮮嫩的菠菜跟茼蒿這些剛上市的鮮菜,全都一掃而空。

  說實話,看著蔬菜破土而出然後茁壯成長,這種滿足感不可言喻。現在看著光禿禿的菜地,許多有一種自己養了多年的女兒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烏龜王八蛋糟蹋了一樣的憤怒。

  這些菜許多跟許寧自己都捨不得吃,還想等菜再長大一點再來摘。姐弟倆甚至還商量過,到時候買點兒鹵菜一起好好吃一頓,算是犒勞自己的辛勤工作。

  許多心中的憤懣積壓到一起,迅速膨脹。她冷冷地瞪著被洗劫一空的菜地,拽著弟弟的手:“走,我們走,姐去街上買好吃的。”

  路上遇到下地的村人,鄰居王嬸驚訝地看著他倆:“今天怎麼這麼快就澆好菜了。多澆點兒水啊。你媽今天弄完菜趕著去你外婆家,沒來得及澆水。”

  姐弟倆只能勉強笑笑。家醜不外揚,他們家還要在村裡住下去。

  許多稱了半隻鹹水鴨,又買了五塊錢的鹵幹跟十塊錢的鹵牛肉。兩姐弟一頓飯吃的幹幹淨淨。

  許媽當天晚上回來的很晚,他倆都寫完作業,洗漱完畢准備睡覺了。樓下的大門才發出響動。許媽興高采烈地拎著一小袋水果上來遞給他們:“快嘗嘗,這東西你們都沒吃過。”

  許多掃了眼:“芒果啊,我們送大姐上學時在超市裡買過。”

  許媽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奇異的尷尬,仿佛自己的炫耀沒有施展的空間,有點兒不高興。

  許多跟許寧都不想說話。許寧直接脫了外衣鑽到被窩裡,無聲地下逐客令:“姐,你出去時幫我關一下燈。”

  許媽不願意放棄,拿出一個芒果往兒子的床頭塞,殷勤地勸誘:“先吃個芒果再睡吧。”

  許寧的回應是後腦勺。

  許多迅速回了自己的房間插好插銷。她不能再待下去,否則她一定會跟她媽爆發劇烈的爭吵。剛才那一瞬間,她甚至有種沖動想要將那一袋芒果全部砸到她媽臉上,這麼稀罕,你自己慢慢跪著吃吧。

  激蕩起伏的心情逼得她不得不坐在床邊大口喘粗氣,她抬頭看到房間裡擺著的觀世音菩薩像,默默地在心中念:“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上一世,她最痛苦的時候,想要從佛家尋找到解脫,未果。卻發現,心情憤懣時不斷重復念佛號能夠放空自己。什麼都不想了,大概就會好一些。

  她告誡自己,生活是立體的,不是一張簡單的紙。任何細節都不能放大,否則立體就會扭曲變形。

  可是人倘若完全由理智控制,就不會有理性跟感性同時存在了。

  許媽驚訝地發現家裡開始變得亂糟糟起來。原本懂事的一對兒女完全對家務不管不問了。雞鴨沒人喂,菜地也無人打理。問起來,兩個孩子都振振有辭,他們學習緊張,他們放學後還要上課外輔導。至於家務事,時間精力都跟不上。

  許媽只好娘家跟家裡兩頭跑,忙得不可開交。姐弟倆看她累得唉聲歎氣也心疼,卻不想繼續縱容下去。她媽擺明瞭是欺軟怕硬,你要立志當一個聖人可以,但別拉上我們。有丟下兩個都在上學的孩子不管,一頭紮在娘家的道理麼?外公是在術後恢復,但並非不能動,況且外婆身體還健朗著。農忙時節你去幫忙我們都理解,但是平常無事你也丟下家裡不管,還要我們跟著配合不成?

  許媽唉聲歎氣了一段時間後,似乎是意識到無效,漸漸往娘家跑的次數就少了一些。從幾乎每天都去報到,改成了一周兩次。她想喊兩個孩子週末一起去,結果姐弟倆都藉口學業緊張,拒絕了。

  許爸在城裡上班,還經常出差,一個月只能回來一兩回,外公外婆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就這樣默認女兒將兩個十來歲的孩子丟在家裡一天到晚待在娘家,說到底還是一個詞,自私。

  許寧憤憤道:“你看要是李媛跟李強,他們捨不捨得。”

  許多心裡頭很不是滋味,前一世,矛盾爆發的遲。許寧直到工作好幾年後才跟外祖家疏遠起來。許多迷茫是不是自己做錯了,過早地讓矛盾爆發出來,而且沒有絲毫隱瞞地讓家裡人都看到了。許寧會不會因為對外祖家的失望,從而使得在性格方面,親緣這一塊變得淡漠起來。

  她字斟句酌地想要勸慰弟弟不要極端。許寧卻一本正經地跟她說:“姐,我以後誰對我好我才會對誰好。誰都別想拿我是你誰誰誰,所以你一定要對我好來強迫我,我才不會搭理呢。”

  許多百感交集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實事求是:“外公外婆一家曾經幫過我們家很多。老媽躲到外地去生你的事情你也知道。那時候我跟姐姐在外婆家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說到一半,許多想到了才兩歲多的自己坐在帳子裡,沒人幫她穿衣服。外婆給許婧還有李媛穿好衣服後招呼兩人趕緊吃飯上幼兒園去,然後離開了。

  最早的記憶就是這一段。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許多又被送回自己親奶奶身邊。親奶奶也不喜歡她,據說因為她吵著要糖吃,奶奶拿燒紅的火鉗燙了她的屁股。許媽生完許寧回鄉以後,給她洗屁股,她不肯脫褲子,說屁股痛。許媽強行脫了她的褲子,發現屁股上的燙傷還沒有長好,傷口甚至還在流膿。

  所以許媽咒罵奶奶時,許多也不好說什麼。她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被這麼殘害,想要大度也沒有立場吧。只是大概一個人被灌輸a非常好太久了,會不由自主地發現a其實沒那麼好。而被教育b是個大壞蛋,時間長了卻也能發現b不那麼壞的一面。

  許多長大後就常常想起小學一年級時,有段時間,她奶奶的弟弟,他們姐弟稱之為舅公的人,家裡蓋樓房。奶奶給工人們做飯。

  鄉下人起房子,招待的飯食必定每天都有魚有肉,十分豐盛。小學到許家,有條路經過舅公家。許婧跟許多平常上學都走另一條路的,但那時她倆就故意走這條路。因為奶奶每次見到姐妹倆都會招呼她倆進去吃飯,給她倆的飯碗裡塞得滿滿的好飯菜。偶爾還會背著人偷偷塞一點熟肉之類進她倆的書包,讓她倆帶回去給弟弟吃。

  後來許家起房子,瓦房拆掉了,原本充當許婧許多姐妹倆臥室分房間改建成了廚房。剩下的一間平房只有兩張床。許婧跟許多輪流跟著奶奶去王嬸家借住。奶奶看出許多想看電視但不敢講,主動陪著笑請求王嬸的兒子媳婦讓許多進房間看電視。

  許家三姐弟跟奶奶的相處時間都不長。記憶裡的大部分時間中,奶媽也的確對他們三人不理不睬。後來奶奶老年癡呆了,還污蔑過許多偷她的錢,害得許多在村上被人指指點點。

  但是就好像有兩個人,一個70分,一個30分,你非要四捨五入,將前者拔高到100分,後者貶為0分,會不會弄巧成拙,反而讓人反感呢。

  許多想要抱一抱自己的母親。她內心深處大概也希望兩頭都好,但世間安得兩如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她只是能力有限,做不到平衡。

  媽媽也很痛苦吧。可是怎麼辦呢,說到底,她最愛的還是自己。她不願意犧牲自己去成全媽媽的奉獻,因為在她看來,那樣極其愚蠢且沒有一點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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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誰都別吃(下)
  
  這個學期過得極快,好像還沒進入狀態,期末考試已經悄悄逼近。許寧也覺得特別快,感覺仿佛什麼事都還沒來得及幹呢,學期都要結束了。

  許多心想大概是他倆這學期都不開心的緣故,希望時間快點兒過去,新的一年快點兒到來,然後大家才能都解脫。

  期末考試兩人成績都沒受到不快心情的影響,雙雙拿到了年級第一。許爸說要獎勵三姐弟,帶他們出去旅遊。許多非常期待,上一世,全家人聚集最齊全的一次旅行是去大連。當時許多他們單位要迎接上級檢查,她請不下來假,缺席了。

  寒假裡旅行的最好選擇在南方。出國玩什麼的,根本不在他們承受範圍之內。

  許爸在海南跟廣東之間猶豫了半天,還是選擇了廣東。雖然許婧跟許寧都渴望去海邊看一看(他們顧名思義,認為海南肯定在海上,對東莞的地理位置沒什麼太大的概念),但廣東東莞有許媽的一位表妹。這位表姨個性十分開朗,兩家人的關系還不錯。並且許爸想借此機會,一是避開妻子的娘家人,二是緩解一下兒女跟妻子的關系。他都看得出來,三個孩子根本不願意跟他們的媽媽有任何交流了。

  許多上輩子沒去過廣東。有一年,三姐弟跟外祖家關系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邊緣,許婧和許寧曾經商量著旅遊過年,目的地就選擇了廣州。因為他們老家所在的城市沒有直達廣州的高鐵,他們計劃先乘高鐵到許多工作的城市,然後再轉到廣州的高鐵。

  許多擔心這樣會徹底跟許媽鬧翻,許婧的女兒還指望許媽帶,堅決反對。最後這個旅遊計劃也不了了之了。

  一家人訂好計劃,然後許爸找熟人去火車站買票。這時候的車票沒有電話訂購,沒有網購,沒有自助購票,只有在火車站排上好幾天的隊來買。這個城市這時候還沒有建好機場,最近的機場在上海浦東,許家人也不會考慮坐飛機。

  許爸這半年的工作經歷幫了他很大的忙,他終於從熟人手裡拿到了車票,帶著妻兒上了開往東莞的火車。

  許多其實一直都沒弄清楚當時到底有沒有直達東莞的火車,她只記得自己睡了很久的臥鋪,老舊的綠皮火車即使是k字頭也慢的令人發指。她跟姐姐擠一張臥鋪,因為票實在太難買了,其中有張票還是站票。許爸跟許媽都是坐票。

  天亮的時候,許多跟父母換位置,讓他們去臥鋪上休息室,爸媽都還不同意。許多被烏煙瘴氣的綠皮火車搞得頭昏眼花,不耐煩地皺眉:“下了車不還得指望你們兩個大人,到時候你們暈了,我們三個怎麼辦。”

  許多非常不喜歡坐車,坐車時間一旦超過四個小時就會心情抑鬱。好在她骨灰宅,大學在省內讀的。工作以後高鐵已經四通八達,再不濟還有飛機呢,她才不怕。

  經過了漫長的一天一夜,火車終於停在了目的地。已經被要命的火車折磨的生無可戀的許多不無悲哀地想:窮遊啊,就是拿自己的生命活受罪。

  許婧跟許寧都是滿臉興奮。許婧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許寧五歲時去過安徽合肥,但過了這麼久,關於出門的經歷,他早就忘光了。

  快到站時,許爸給表姨打了電話。因為工作需要,單位元給許爸配了個手機,極大地方便了對外聯系。

  一下車就覺得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許爸笑著跟許媽講:“跟你說還不相信,這裡熱的很。過年時白天還有人穿著拖鞋在街上走呢。”

  許媽不服氣地道:“啊!熱了再脫衣服就是了,火車上把衣服脫了,不凍感冒了啊。”

  許婧跟許寧因為許多的告誡,廣播提醒快到站時就脫下了棉衣,只穿薄線衫,感覺正好。其實東莞沒有他們想像中的沒有冬天,只是這一年剛好他們老家特別冷,映襯的東莞的冬天暖和的不像話了。

  表姨跟表姨夫早就等在火車站出站口前面,表姨一隻手抱著還不滿一歲的兒子,另一隻手興奮地朝許媽等人揮舞。

  表姨夫姓陳,許爸許媽都管她叫小陳,是個白淨溫和的人,個子中等,身材微胖。許媽說他是搞電腦的,具體是電腦銷售還是it工程師,她沒說,許多也沒多問。

  東莞沒有許多想像中的繁華,也許是現在還沒進入後來的盛況,又也許是表姨一家沒有住在市中心。他們跟著表姨一家坐著一輛不知道多久沒有擦洗的小巴左轉右轉,到了幢民居面前。表姨招呼許家人下車,自己懷裡抱著個孩子,還要幫許媽拎行李,被許多一把攔住了:“姨媽,我們自己來,你顧好寶寶。”

  表姨家在東莞並沒有自己的房子。他們住的房子是表姨夫妹妹的男朋友阿東,一個大了他妹妹近二十歲的香港商人租給他們一家住的。

  許多走在街上,覺得有一種上世紀九十年代tvb劇場景的既視感。

  當年人人都想去廣東淘金,表姨的父母兄妹對表姨不可謂不羨慕。許多還記得表姨的兒子豪豪剛出生時拍了錄像帶寄給娘家人。那年許多去表舅家拜年,表舅奶奶放給大家看,曾經用一種既驕傲又炫耀地口吻強調:“豪豪的洗澡水都是消過毒的。”

  當時在場的人都發出了一陣誇張的贊歎。許家三姐弟面面相覷,也是覺得好厲害啊,洗澡水還要消毒。

  只是後來隨著內地經濟蒸蒸日上,表姨跟表姨夫又沒有混出頭,天平的兩端就慢慢偏移了。表姨的姐姐跟弟弟都人手兩套房,生活滋潤;表姨卻一直在東莞租房住,連個屬於自己的窩都沒有。表舅奶奶他們還勸表姨回老家買套房子,將來好歹有個地方落葉歸根。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許媽當時還感慨:“你表姨以後怎麼辦喲,豪豪的腳不好,上學還不開竅,一講到上學就不高興,以後該怎麼辦啊。”

  據說,那個香港商人阿東沒有孩子,一直想要將豪豪過繼過去。表姨跟表姨夫不同意。許媽說,表姨擔心孩子一旦歸了阿東以後,阿東就不會再管他們家了。許多不知道許媽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感覺真心挺無語的。

  阿東跟表姨夫的妹妹阿美一直沒有結婚。許媽也講不清楚阿東到底有沒有老婆。到許多重生前兩人這樣同居狀態已經差不多快二十年了,也沒聽許媽說分手。許家三姐弟私底下一直嘀咕,這不會是兩頭大吧。不過別人的家務事,輪不到他們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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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東莞之行(上)
  
  表姨家租住的房子有兩層。其中一層是阿東跟阿美偶爾回家看時住的,他們平常住在另一棟房子裡頭。表姨將許爸許媽安排在自己的房間住,又給許婧許多和許寧分別收拾出兩間房。他們夫妻則暫時住到了平常留給阿東阿美的樓上去了。

  大概是為了表示對阿美家人的重視,阿東特意開了輛商務車回來。他熱情地跟許爸握了手,用極其拗口的普通話表示歡迎許家人來玩。這是個小個子的中年人,笑容溫煦,看上去大概四十來歲,長得很精神。站在不到三十歲,容貌嬌美的阿美身邊,並不讓人覺得突兀。兩人之間有著種老夫老妻的默契。

  許爸表達了對他和表姨一家的感謝,連連說麻煩他們了。然後阿東開著車,帶上兩家人去了家海鮮酒店。許婧姐弟一直抑制自己不要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露出沒見過世面的窘態。許媽也強撐起氣勢,偷偷跟幾個孩子講,不要露怯,讓你們阿美姑姑丟人。說起來,他們也算阿美的娘家人啊。

  許爸跟許多的表現都比較自然。許爸幹過很長時間的銷售,經常全國各地出差跑,廣交會都參加過好幾回,不至於在這種場合都鎮不住。許多畢竟多活了十幾年,當公務員時也跑過一些地方開會,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

  不明所以的許婧跟許寧都偷偷咂舌,許多怎麼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事先沒有預定,包廂已經滿了。阿美跟阿東低語了幾句,因為說的是粵語,即使離他們很近,許家人也沒聽懂。阿美開口道:“大廳裡頭太吵,等菜又慢,我們去吃自助餐吧。”

  許媽有點兒茫然,下意識地連忙點頭:“好的好的,省的等了,早點吃完好。”

  許多走上前,握住了媽媽的手,露出欣喜的笑容:“太好了,吃自助餐最自在,可以慢慢挑我喜歡吃的東西。”

  自助餐廳在頂樓,旋轉式的,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阿東在門口買單時,許多笑嘻嘻地跟許媽說:“媽,他家的餐廳會旋轉,你一會兒進去替我們占位置,正好可以看看窗戶外面的夜景,很漂亮的。”

  她擔心她媽媽會露怯,這會傷害到媽媽脆弱而敏感的自尊心。從下火車起,許多就察覺到了母親一直在他們面前強撐起的氣勢。母親上輩子第一次吃自助餐也是在東莞,不過那次不是跟家人在一起,而是和表舅奶奶,好像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參加豪豪的抓周宴。

  許媽曾經非常惆悵地說:“那時候哪裡懂什麼叫自助餐啊。我跟你表舅奶奶餓的前胸貼後背,一進去看到小點心漂亮的不行,偷偷摸摸的說,我們趕緊先把肚子填飽。等你表姨回過頭一看,哭笑不得,說,媽,娘娘,你們怎麼不吃好吃的,捧著個饅頭啃啊。結果那時候我們都吃飽了,看到那些好吃的,想吃啊,沒有肚子填。”

  人在陌生的環境下都會害怕。許多想告訴媽媽,他們都在她身邊,不用害怕。進了餐廳,許家人找好一個六人位後,讓許媽坐著看位置。許多帶著姐姐跟弟弟去取菜,表姨在旁邊給他們熱情地推薦塘廈碌鵝和冼沙魚丸,說是當地的特色菜。許家姐弟笑納了她的好意,跟著取了一整盤菜回到位子上。許多將自己手裡的盤子放下,然後喊她媽一起再去取點兒吃的。

  許媽一個人待在餐桌旁正不自在,好容易丈夫孩子都回來了,她其實並不太想自己去取食物了。當然,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只能跟著二女兒從取餐具開始,一個區域一個區域地尋找想吃的東西。

  許多安慰媽媽:“別擔心,沒人管我們,慢慢挑,不用著急。”

  許媽神情古怪地看了眼女兒,感覺兩人之間竟然好像是這個女兒占據了主導地位。看著個子快要有自己高的少女,她心情有些復雜,怎麼反而是自己這個當媽媽的落了下風。

  許多沒留意到母親難測莫名的神色,繼續取了兩塊馬蹄糕跟腸粉就沒什麼興趣了。許媽有點兒不知道該拿什麼,許多只好提醒她,這裡臨海,海鮮非常有名,要是換到我們那裡,貴的要命。

  許媽一聽,立刻遵循吃自助餐的首要原則,不吃對的,只吃貴的,挑了不少海鮮。

  一頓自助餐下來,許多覺得塘廈碌鵝最合她的心意。雖然跟一般的粵菜口感不太一樣,但新鮮美味,她一人就幹掉了一小盤。許媽則埋頭吃海鮮,吃掉了兩只帝王蟹,許多的那只也給了她。一頓飯下來,許多覺得他們完美地詮釋了吃自助的最高境界,餓的扶牆進,撐的扶牆出。許多看到自助餐三百一位,告訴家人以後,大家頓時心生一定要把本錢吃回頭的豪情壯志。

  吃完飯,阿東開著車帶他們到海邊去散步。大概是冬天的緣故,海邊人並不多。海風吹在人臉上,帶著鹹腥味,卻有一種南國風情特有的溫柔。表姨指著遠處黑洞洞的一個建築說:“那就是虎門炮臺,林則徐虎門銷煙的地方。”

  一家人都睜大眼睛往那邊看,但是什麼也看不清。阿東笑著跟表姨夫說了句,表姨夫立刻告訴他們,明天他開車帶大家過來玩。

  晚上快到十一點鍾,他們才回到表姨家洗洗睡下。阿東跟阿美自然沒有留下,開車走了。第二天早飯是在外面吃的。許媽擔心花錢,再三表示在家裡燒點兒簡單的吃吃就行了。表姨打著呵欠笑:“哎喲,姐姐,這裡人都吃早茶,誰在家吃早飯啊。”

  表姨真心是個十足的享受派。她在自家樓下擺了個移動攤位賣串串,生意相當不錯,一年卻只幹半年,剩下的時間全部用來跟丈夫孩子四處玩。

  許媽苦口婆心地試圖勸她趁年輕好好掙錢。表姨笑嘻嘻的,不反駁也不接這個表姐的話。

  許多也說不清楚表姨這樣是對還是錯。她沒這份豁達,做不到如此灑脫。看著此時的房價,她雙眼冒綠光,這也太便宜了,擱到十幾年後,簡直做夢都能笑醒。

  表姨一家卻一直都在東莞租房住。

  許多在許媽面前透露了類似房價以後一定會瘋漲,就跟香港一樣。不趁房價低的時候趕緊買,以後肯定買不起了。

  估計許媽會販賣給表姨聽。但表姨能不能聽進去,就無從得知了。

  早餐在一家港式茶餐廳用的。阿美一早將昨晚那輛商務車開了過來,陪著許家人用過早茶就禮貌地告辭了。後面的行程都是表姨夫開車。

  車子開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再次到了海灘附近,許多能夠隱約聽到海浪的聲音了。表姨夫去找停車位,表姨抱著豪豪先領他們去海灘邊找地方坐下。豪豪已經快到一周歲了,正是學走路的階段,卻還不怎麼能站穩。

  許多借著幫表姨給他洗澡的機會看過孩子的兩只腳,足內翻,感覺像是胎兒在母體內受到壓迫所致。許多試探性地問表姨,生豪豪的時候是不是羊水特別少啊。

  表姨驚訝地挑了挑眉毛,笑道:“你怎麼知道的啊,醫生說羊水太少了,生不了,讓我開的刀呢。”

  許多只好將鍋推給許婧:“我姐不是在衛校麼,從她書上看到的。哎,表姨,你有沒有帶豪豪去看看腳啊,要不要綁個什麼東西矯正啊。”

  表姨一臉滿不在乎的神色:“看過了。阿東帶著豪豪去香港看的呢,醫生說沒事,長大就好了。”

  許多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也太real心大了吧。這個樣子怎麼可能叫沒事。上輩子豪豪都是十幾歲的少年時,照樣足不良於行。她想上手摸一摸孩子腳上的骨頭,表姨卻迅速地將孩子裹好了。許多只好假裝自己伸手是去拿邊上的毛巾的。

  虎門海灘沒有許多想像中的碧海藍天金黃色的沙灘範兒,但也還可以。許媽、許婧跟許寧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海,都有點兒激動。許爸看了感覺非常滿意,一家人總算凝聚到一起了。只是二女兒面色平淡,似乎並不太感興趣的樣子。許爸悄悄問她:“多多,這裡怎麼樣?”

  許多差點兒脫口而出,一般般吧,比廈門跟青島差一些。幸好她及時咬住了舌頭,露出笑容:“蠻好的啊。”

  許爸笑容訕訕,有點兒接不上話。幸虧前面有賣當地小吃的,表姨買了一些過來分給他們嘗鮮,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許多立刻跑到許婧跟許寧身邊,還是和他倆一起比較自在。煎蝦餅口感爽脆,能吃到鮮甜的蝦肉,許多即使吃完早飯沒多久,肚子一點兒不餓,還是一連嘗了兩塊。

  完了,這次旅遊結束回家肯定連秤都不敢上了。

  他們早上出發晚,在海灘邊上逛一逛就差不多快到中午了。表姨夫在附近找了家餐館,許爸許媽堅持簡單吃一頓就好,不要破費。連孩子在內八個人點了六道菜,許媽就說夠了,等不夠再點。

  菜上了桌才發現當地的菜,一份量真的不算多。好在大家昨天晚上都吃的太多,現在也沒多少強烈的食欲,大家人手一碗白米飯,就著幾道菜全部吃光了。許多覺得那道蒸三幹不錯,魚幹、蝦幹跟臘腸一起蒸,鹹香甘美,非常下飯。

  餐館裡頭的電視機正在放《十月初五的月光》。因為是粵語版的,許多一開始沒留意到電視裡頭究竟放了什麼。直到聽到那首熟悉的旋律《祝君好》時,才反應過來是初哥哥和君好。張智霖真心童顏啊,這麼多年了,此刻的他跟老婆袁詠儀一起上綜藝節目時的顏值真心沒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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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東莞之行(下)
  
  吃完飯,坐著閒聊休息了一會兒。表姨夫開車帶眾人去了鴉片戰爭博物館。許多有點兒小確幸,她出去玩有個癖好,不愛逛街,專愛鑽當地的博物館。曾經出差去西安時,為了去陝西歷史博物館參觀,她八月份的天氣,足足在太陽底下曬了近兩個小時才買到票(免費領票的地方隊伍更是一眼望不到頭)。當然進去消磨了近一天的時間,感覺相當不虛此行。

  鴉片戰爭博物館相當大,看宣傳資料上寫有80萬平方米。裡頭有林則徐硝煙池跟虎門炮臺舊址。許多靠近林則徐的塑像時,有種百感交集的心情。

  林則徐此人,是位典型的封建士大夫。這位以禁煙運動著稱中國近代史的民族英雄,其實並不反對吸食鴉片。禁煙的初衷只是為瞭解決白銀外流問題。他晚年還主張內地種植鴉片來抵制“洋土”,曾曰“鄙意亦以內地栽種罌粟,於事無妨。所恨者,內地之民嗜洋煙而不嗜土煙。”

  許多當時讀到這段歷史資料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三觀受到了重大沖擊啊!她高中歷史課本幾乎倒背如流啊!果然真相不等於事實。

  鴉片戰爭開戰之際,林則徐曾經花巨資從美國人手裡買了千噸巨輪“劍橋號”,裝了34樽大炮在上面,相當具有戰鬥力的大殺器了。前方高能預警來了。林公沒把船讓人開到海上跟英軍對峙,而是將船橫放在珠江口,作為海上路障跟炮臺使用。英國人怎麼可能放過這艘癱瘓的巨輪,他們爬上來,連船帶炮地開走了。

  這不科學,可事情就是這麼神奇地發生了。

  許多默默地看著林則徐的生平事跡介紹,偷偷跟許婧、許寧咬耳朵,恰逢其時這個詞真心重要。林則徐卒於奔赴鎮壓農民起義的赴任途中,完美地走完了民族英雄的一生。這要是再遲上幾年,是非功過後人還說不清楚該怎麼評價呢。

  講完話覺得自己太刻薄了。許多又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她太焦躁了,缺乏平和和寬容,總以一種莫名的敵意去看這個世界。其實無論是林則徐還是他飽受詬病的接任者琦善,換個人又能做到哪一步呢?大廈將傾,無論個人如何力挽狂瀾,歷史的巨輪總會堅定地碾過。

  站在溫暖的東莞,許多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跟歷史相比,個人是何其的渺小。她能改變的了什麼呢?

  逛博物館花了半天的時間。許爸後悔沒帶相機出來,他問單位宣傳科的同事借了的,但走得太急,落在辦公室裡頭了。許多一點兒也不喜歡旅遊時拍拍拍。她這人有些怪癖,不愛記日記不愛拍照,經歷過看過的東西,能記住就記住,記不住乾脆拉倒。所以許婧跟許寧都一臉惋惜時,許多臉上的笑容還是丁點兒未變。

  許爸的心情就復雜了。他總覺得這個二姑娘吧,其實對出來旅遊並不期待,有種“你們高興就好,我配合”的意思在裡頭。可幾個孩子裡頭跟妻子矛盾最深的就是二女兒啊,而且這孩子對另外兩個孩子的影響力超乎想像。

  大女兒曾經跟他談過,要不是妹妹一步一步強行推著,她根本不可能考上微小。到現在大女兒都上中專了,每次放假回家,多多還給她姐劃重點,講解她姐上課沒聽懂的部分。而且就大女兒講,老二講的比她們老師上課清楚明瞭多了。

  許爸心情微妙。兩個女兒,大女兒開口早,六個多月就會講長句子了。人家問她怎麼還不會走路啊。她還唉聲歎氣地錘錘自己的腿:“沒辦法,腿上沒勁啊。”長大了卻不見早慧。這個老二呢,從小就不太像個孩子,三個人當中她倒像個老大,從來都不會向他跟妻子提出任何物質上的要求。這一年來,愈發沒有孩子勁兒了。十三歲的小姑娘,老成的跟三十歲一樣。自己的小兒子,現在掛在嘴邊的就是“二姐說”。搞得他既欣慰又心酸,孩子太懂事了,肯定是家長做的不到位。

  許爸想,他得單獨找二女兒談談。可是他又直覺即使談了也不會有太多的改善。因為有些事情,二女兒似乎看得比他更清楚,而且她也不是不理解,只是抱著一種“我理解,但我不接受”的態度。至於跟妻子談,他也不抱什麼希望。妻子生性強硬固執,想要改變她,同樣千難萬難。他頭痛地揉揉太陽穴,能怎麼辦呢,只好他來當這個潤滑油,讓兩邊別火光四濺地起摩擦就好。

  許爸想得太樂觀了。他忘了一個重要的客觀條件,目前,他並不住在家中。

  許媽買了很多海螺跟珊瑚。攤主看她是遊客,想宰客。表姨直接上粵語交流,以報價不到三分之一的價格給拿下了。許爸覺得太多了,他們家根本擺不下。許媽雙眼冒光地不停挑:“怎麼可能擺不下。”

  許爸還想再勸。許朵拉了下他的袖子,搖搖頭,輕聲道:“別擔心,家裡不會留下超過兩個的。”這兩個是用來向客人證明她出去玩了,至於剩下的去向,自然是送人了。許媽一貫酷愛陽光普照啊。

  接下來的幾天,表姨跟表姨夫帶著他們逛逛逛,吃吃吃。許媽看了其他地方的海螺跟珊瑚貝殼什麼的又後悔,覺得前面買虧了。許爸想要說話,被三個孩子殺雞抹脖子地打眼色制止了。這時候上去來一句“我早就叫你不要買這麼多”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麼。

  反正買的再多,許媽也能送光。許爸現在工資存摺自己揣著,許媽不會捨得花多少自己的錢。

  對此,許媽曾經怨言頗深,話裡話外就是許爸心不放在家裡了,否則存摺為什麼不交給她。後來不知道許爸跟她談了什麼,許媽又很快偃旗息鼓了。只是私底下會在三姐弟面前抱怨,讓她失望的是,三個孩子都只是聽,誰也不說話。

  博物館閉館後,表姨夫又開著車子將眾人拖回海灘。清晨大家都起不來看日出,臨走看一看海上日落也不錯。夕陽給大海鍍了層柔軟的金紗,風乍起,吹皺成星星點點。不知名的海鳥撲騰著翅膀從海面掠過,帶著一種孤寂的溫暖。海風輕輕吹拂著所有人的臉,海水拍打海岸發出的聲響像是誰在歎息。

  海灘遠處有帆布搭成的移動攤位。老闆放著黃磊的歌,《我想我是海》:“我想我是海,冬天的大海”。也許冬天的海才能如此寧靜而憂傷吧。

  從虎門回住處時,天已經黑透。晚飯照舊是在外面吃的,一人一碗燒鵝瀨粉,都是要的大碗,湯鮮肉美。表姨擔心大家沒吃飽,盡管他們都表示肚子飽得很,什麼也吃不了了,她還是買了一些眉豆糕回去給大家備著當宵夜。

  表姨等攤販找錢的時候。許爸跟表姨夫兩人站在距離眾人二十來米遠的位置抽煙閒聊。不知道是不是離的有點遠的關系,他倆被當成單獨出來的了。有兩個妝容艷麗的女人上去搭訕。

  許爸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表姨夫立刻拉下臉,揮手趕她們走。她們還不樂意,其中一個身材較為豐滿的順勢抱上了表姨夫的胳膊,被他用粵語大聲呵斥了一句,表姨抬頭望那邊看時,才不情不願地松開手。

  許家三姐弟都有些緊張,趕緊跑過去給自己爹壯聲勢。身材豐滿的女子看上去年紀大一些,似乎喝了酒,面色緋紅,最裡頭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罵罵咧咧。她的同伴要瘦小一些,盡管妝容濃艷,許多還是能夠看出是個少女的身形。少女神色尷尬地扶著她的肩膀,極力想趕緊帶走她。大概怕許爸等人不悅引起糾紛,她臉上堆滿了卑微的乞憐笑容,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阿姐喝多了。”

  她一開口,許婧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失聲道:“陳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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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遭遇(上)
  
  女子的肩膀驚恐地抖了一下,連忙垂下頭,用長長的卷發遮住臉,用半生不熟的粵語否認自己是陳雪。她慌慌張張地扯著被她稱為阿姐的女人往後走。阿姐笑嘻嘻地揮舞著那只自由的胳膊,發出怪腔怪調的聲音:“阿雪,別怕啊,都要經歷這一關的。阿姐給你選的人很好啊,你看看,斯文靚仔。”後面嘀嘀咕咕的一通話,因為含混且漸行漸遠,他們都聽不清楚了。

  許婧的臉色煞白,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在幾個孩子面前發生這種不光彩的事情,表姨跟表姨夫都有些尷尬。表姨還重重地歎了口氣:“林子大了,什麼都有。”

  許婧處在震驚當中,久久回不了神。

  許爸皺起了眉頭,等到走遠了才輕聲問大女兒:“你同學?”

  許婧呆呆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像是為了說服自己,遲疑道:“我看錯了也說不定,人家都沒承認。”

  許多心道,就是這麼急著否認才有問題。

  許爸也覺得有些麻煩。女兒的同學做這種事,還被女兒撞破了,搞不好後面會難以收拾。這個同學肯定不想許婧洩露她的秘密。她幹這個,三教九流肯定有認識的,到時候她找人威脅女兒甚至折騰出更嚴重的事情就麻煩大了。

  許多一時間也沒什麼好主意。搶先一步將這事撕扯開了,捅到學校那裡去。表面上看是一了百了了,但把人逼上了絕境,說不定本來沒殺心也要起殺意了。倒不如開誠布公地跟那個陳雪坦誠心意,她的事,跟許婧無關。許婧不會告訴別人,她也別許婧找麻煩,否則撕扯開來,她也得不到好。

  只是這些只能等衛校開學後再說了。

  晚上洗漱完畢,姐妹倆躺在一張床上。許婧還有些惴惴不安,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我大概看錯了吧。陳雪家挺有錢的,吃的穿的,在我們班是頭一份。她應該不差這個錢吧。”

  許多翻了個白眼。首先,陳雪家境如何並不能單純從她吃穿用度上得出結論,因為錢的來路她們都不清楚啊。其次,有錢人家的女孩就不會運用原始資本了嗎?非也!欲望是個無底洞。當父母給的零花錢不能滿足她們日益膨脹的物質欲望時,道德底線不堪一擊。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上海中學女生賣淫案,有哪個女孩是家境艱難的。

  “先別想這些了。人家怎麼過,跟咱們都沒關系。”許多翻了個身,把頭埋進被子裡,聲音聽上去有點兒悶悶的,“等開學以後找陳雪談一次,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你就當沒看見,她也別找你麻煩;否則你也不怕她。咱們一家人都看到了呢。她肯定想捂住,不敢上升到師長層次。”

  第二天,誰也沒提起昨晚的事。表姨夫開車帶大家到當地一個挺有名的湖邊去野餐。

  一開始許寧以為是埋土造飯那種,還相當期待,偷偷跟兩個姐姐說要不要做叫花雞。

  結果到了以後才知道,食物都是准備好了的熟食,等到飯點鋪開一大塊餐布,大家圍坐著吃就行。

  東莞的旅遊業從上世紀九十年代方開始推進,此時湖泊的人工痕跡並不太重,還保持著大致的野趣。周圍環境衛生不錯,沒有隨地亂丟的垃圾。湖水清澈,因為氣候關系,湖邊並沒有草木凋零的蕭索,反而帶著欣欣向榮的生氣。

  豪豪被放下來,在鋪著的餐布上打滾,內翻的馬蹄足分外顯眼。許多看著他活潑的笑臉,於心不忍,她有種沖動想要上前抱起孩子好好檢查一下雙腳。可惜表姨夫很快又將他抱了起來。表姨也把餐布收疊好,放進了手提袋裡。

  因為到的早,此時湖上的煙霧尚未散去,太陽露出半張臉,晨曦下有水鳥婉轉啼鳴。這一刻,時間仿佛是停滯的,清晨與黃昏,日升與日落,構成了兩幅相似的圖片,瞬間悄然重疊。

  許多想到出差時去湖南嶽陽,登上那座著名的嶽陽樓。王勃留下了千古名篇,“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高中時學《嶽陽樓記》,語文老師說的一段軼事。王勃早夭後,魂魄盤旋於嶽陽樓不散,時時念叨這兩句。有一書生聞之,奚落:“算了,你這兩句也不怎麼樣。多了兩個字,落霞孤鶩齊飛,秋水長天一色,沒有“與”跟“共”,豈非更簡練?”王勃的鬼魂羞愧退去。當時班上同學都笑,許多卻到現在都覺得,不能少,少了這兩個字意境就被完全破壞了。

  很多時候,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舉重若輕地決定了我們的心緒。

  太陽漸漸升起,晨曦暖陽總會打敗落日餘暉。煙霧緩緩散去,又是鳥語花香的天堂。離湖不遠的地方,有小片散落的梅花林。離著足有十米遠,都能聞到梅花冷冽的清香。許寧背課文:“故鄉的梅花又開了,那朵朵冷艷,縷縷幽芳,總使我想起漂泊他鄉、葬身異國的外祖父。”

  許多有點囧,她記得這是小學六年級的課文《梅花魂》。只是現在背這個,總有點兒怪怪的。

  幸而許寧也只背了這一句,就興致勃勃地觀察起梅花的形態來,他寒假作業裡頭還有好幾篇作文呢。

  許婧正跟許多討論梅花糕到底是不是用梅花做的,身後突然有個人拍她的肩膀:“許婧!真的是你!”

  他鄉遇故知的是個短發少女,留著梁詠琪一樣的發型,面孔白淨,容色俏麗。

  許婧大驚失色:“陳雪!”她下意識地想要左右尋找什麼,太震驚了,她昨天才見到陳雪的,陳雪不是這個樣子。她還燙著大波浪卷兒呢。然後她脫口而出:“你怎麼把頭發剪了。”

  陳雪笑嘻嘻地摸摸頭發,擺了個pose,沖許婧眨眨眼:“好看吧。剛考完試我就剪了,在學校門口的那家‘小草發型’剪的。花了我二十塊呢!”

  許婧尷尬地笑了一下,僵硬地點了點頭:“是挺好看的。”

  陳雪似乎沒有察覺到許婧的尷尬,一直笑著捉著她的手搖晃:“太好了,沒想到你也出來玩了。這你是妹妹吧,個子好高啊。我一放假就想去海南玩,結果我爸媽不肯。我爸說帶我去香港玩,通行證沒拿到。然後就帶我來這裡了。唉,一點兒都沒我想像中的好玩。”

  說著,她埋怨地看了眼不遠處拎著個水桶,手裡還拿著釣竿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哈哈一笑,親暱地拍了下她的腦袋:“帶你出來玩就不錯了。阿雪的同學啊,我們家阿雪在學校裡麻煩你多照顧了。”說著伸出了一隻肥厚的手掌,中指跟無名指上的戒指閃閃發亮。

  許婧局促地微笑點頭:“叔叔好。”不知所措地看著對方伸出來的手。許多趕緊一把拉住她姐,笑嘻嘻地說:“叔叔,我們家裡人還在那邊等我們,我們先過去了。”

  陳雪不肯松開許婧,一直說:“別這麼急著走啊。許婧,你陪我說會兒話麼。”

  陳雪的爸爸也熱情挽留:“是啊,是啊,難得碰上阿雪的同學。中午叔叔請你們一家人一起用頓飯吧。”

  正說著,許爸帶著許寧往這邊走。跟兩位年輕女子迎頭撞上。其中一人一直在勸另一人:“阿雪,不是阿姐說你。你脾氣這麼大,哪裡吃的了這碗飯。”

  許婧聞聲看過去,見那滿頭波浪卷發的瘦小女子一直低著頭,滿臉不高興的樣子。旁邊的同伴正是昨天那個一直糾纏表姨夫的豐滿女人。

  許爸也認出了這兩人。因為兩人的裝扮基本上沒變,用許媽的話來說,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他嫌惡地皺了皺眉,將許寧往邊上帶。

  陳雪從許婧的肩膀上方伸出頭,滿臉好奇地伸手點了點兩個女人的方向:“這兩人看上去怎麼有點兒怪怪的。”

  許婧先驚後喜,心中一塊巨石落地,連忙示意陳雪噤聲,跟她咬耳朵:“別這麼大聲,這兩個不是做正經行當的。昨晚上還在街上拉客呢!”

  兩個女人漸行漸遠,許多盯著她倆消失的背影,啞然失笑。這個陳雪,也是煞費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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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發表於 2017-7-19 11:29:35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遭遇(下)
  
  陳雪安排的的確可以稱得上周到。那個她找來的替身,無論臉型還是個子高矮身材胖瘦乍一眼都跟她並無二致,況且化妝術堪比微整形,濃妝都是一張臉。為了增加可信度,阿姐跟那個替身甚至沒有換下昨晚的行頭。可問題也就出在這身衣服上。

  陳雪昨晚穿了件短款大衣配緊身牛仔褲,替身今天也是。這樣的衣服,使她下半身的身材展露無遺。

  看一個女人,第一眼看什麼?女人多半是看臉,男人多半是看胸,但婦產科醫生十之八九會看骨盆,形象點講就是看腰臀部。臉可以通過化妝術跟頭發修飾,胸可以用胸墊墊出大小,但是人的骨盆是改不了的。這兩人雖然都是瘦小型的身材,可是骨盆形狀大相徑庭。

  許多沒辦法解釋其中的區別。許婧剛上衛校半年,還沒進入到婦產科專業課學習階段呢。她一小姑娘盯著人家姑娘的屁股看,那不叫猥瑣,叫變態吧。

  大概是疑心生暗鬼。許多總覺得那兩位女子作為重要道具從沙灘走過後,陳雪明顯鬆弛了下來,一直跟許婧嘀嘀咕咕個不停。陳雪的爸爸也跟許爸打招呼,給他遞了根香煙,熱情地要幫他點上。

  許多立刻沖上去搶下爸爸嘴巴裡頭的香煙,怒氣沖沖:“爸爸,說好了的,不許在我們面前抽煙。”

  許爸有點兒尷尬,但他不習慣在人前教訓自家孩子,只好連連點頭擺手:“不抽,不抽,答應我們二姑娘的,堅決不抽。”

  雙方寒暄了一會兒。陳雪爸爸表示要請他們吃中飯,被許爸笑著謝絕了。許寧一直期待著野餐,他才不會掃孩子們的興頭。

  等到陳雪跟她爸爸走遠,許婧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太好了,幸虧不是陳雪,否則我都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了。”

  許多輕吐一口氣,正色道:“她不想把事情鬧大,你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吧。但是陳雪這個人,姐,你離她遠點兒吧。昨晚那個人就是她!”

  許婧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喃喃道:“不會吧,剛才那個人你也看到了啊。陳雪又不會易容術。”

  “姐,你不覺得太巧了嗎?昨晚咱們碰上一個疑似你同學的,呃,失足少女。然後你同學今天就剪了短發出現了。最神奇的是,那個失足少女又頂著昨天的造型跟同伴跑到這裡來特地叫咱們再看一眼。這裡做什麼生意啊?沒看到大家都躲著她們麼。大白天的弄成那樣,也不怕被人當成白日見鬼。”

  許婧還是不相信,連聲辯解:“她爸還陪著呢,她爸准她幹這個?不打斷她的腿才怪。”

  許多的心頭湧現出無言的悲哀。心道,親媽逼上小學的女兒出賣身體來供養她花天酒地的都有,養女兒幹這行算什麼稀罕事。

  “她說是她爸就是她爸啊。親爹哪兒有這樣看自己女兒的,專門盯著胸脯跟屁股看,不是神經病就是變態!”許多厭惡地瞪了眼陳雪跟那個男人離開的方向。這人色瞇瞇的,看她姐的眼神讓她恨不得挖了他的眼珠子。

  許爸也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他畢竟走過不少地方,還幹過銷售,稱得上見多識廣。這些人出現的太刻意,跟排練好了似的。那個爸爸一口一個阿雪,這是廣東這邊人的習慣叫法。他們老家那邊沒這個起小名的習慣。

  許多還瞪自己的爹:“人家給你煙你就敢接過來抽?萬一在裡面加了料怎麼辦?”

  許寧也渾身一個激靈。學校還發了禁毒宣傳資料呢!裡面有個故事就是主人公出差簽合同時,對方給了他一條煙,說是本地特產。他抽了以後離不開,乖乖簽了損失重大的合同,回去第一件事就是進戒毒所。

  許爸嚇了一跳,喃喃道:“不至於吧。”

  細思極恐,一家四口全都默默了。那支煙被許多丟進垃圾桶了,誰也不想翻垃圾。再說即使翻出了那支煙,他們跑去報警?怎麼事情越來越復雜化。

  表姨跟表姨夫安頓好東西過來。聽說了這件事,表姨夫連連搖頭:“姐夫,這裡不比內地,什麼鬼東西都有。要小心,著了道連找人算賬都不知道要找誰。”

  許媽也是嚇得不輕,一直拉著許婧的手:“我的乖乖,不怕啊,咱們離那個同學遠點兒。管她是不是,離遠點兒總沒錯。”

  因為這件事一鬧,大家的遊興都黯淡了不少。只有尚不知事的豪豪最高興,一直手舞足蹈,想要下地跑。表姨一個人都抱不住他,他意圖往上躥,結果繈褓掙開了,兩只小鞋子也滑脫了一隻。

  小鞋子掉進了湖裡,順著水悠悠漂走。豪豪開心地拍著小手,口齒不清地流口水:“船,船。”

  細細的一道線甩過去,小鞋子的鞋幫上多了個銀光閃閃的魚鉤,湖邊釣魚的老伯手一提,小鞋子就這麼晃晃悠悠地被釣了上來。岸上的人都拍手叫好,還有年輕人吹起了口哨。

  表姨趕緊抱著豪豪過去道謝。豪豪不怕生,伸手往老伯身上跳,口齒不清地喊著:“謝謝爺爺。”

  老伯撿起鞋子遞給表姨,眼睛掃到了豪豪的腳,唇邊的微笑停滯了,眉頭微皺,伸手上去摸了下孩子的腳。表姨還沒反應過來,老伯已經蓋棺定論:“這孩子的腳得趕緊治了。”說著從身上掏出紙筆,寫下姓名跟一串電話號碼遞到表姨手上,“你後天去中山醫院兒科找我,我後天門診。掛不上號的話就打這個電話。”

  表姨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接紙條。眾人都是滿臉茫然。許多掃到紙條上的名字,行雲流水,非常具有醫生書法特色——一般人根本看不懂。浸淫醫學八年的許多且看且思量,然後眼睛越來越大,虎軀一震,大拿啊!大拿到許多讀醫學院時,《兒科學》主編赫然就是這個名字。

  大拿已經悠悠走遠。唯一正確認識到大拿價值的許多因為過於震驚,忘了奔上去跟大拿套個近乎。

  表姨跟表姨夫面面相覷,拿著紙條,似乎有些遊移不定。

  許多幾乎要跺腳。這位大拿的門診號,猜也能猜得到,一號難求。

  許婧擔憂地看著豪豪的腳,小心翼翼地瞄了表姨一眼,忍不住道:“表姨,早點兒矯正的話,小孩子骨頭長得快。”

  一家人都不知道這位醫生的赫赫威名,但好在中山醫院名頭夠大。表姨年過三十才有這麼個獨苗,夫妻倆都心疼得很。思來想去,他們還是決定先帶孩子過去看看。

  主人有正事,客人自然不方便繼續叨擾。走的時候,心情最好的人是許多。原來重活一世,真的有些事情是可以改變的。

  小孩在海灘邊費勁地將一條條小魚放回到海裡面。

  有人嘲笑:“這麼多魚,你能救回幾條?誰又會在意呢?”

  小孩沉默了。然後繼續一條一條放回去。

  “這條在乎,這一條也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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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發表於 2017-7-19 11:29:47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祝福大家新年好(上)
  
  臨走前一天,表姨夫開著車帶大家去批發市場掃貨了。廣東開放早,在內陸經濟跟上去之前,廣東可謂是大陸地區的流行風向標。

  自重生以來,許多還沒買過新衣服。許家孩子多,負擔重,經常穿上身的都是親戚朋友給的舊衣服。三姐弟也從未因此而自卑。農村多子女家庭,老大新老二舊,縫縫補補給老三,常見的很。

  作為老二,上輩子許多直到讀高中時才陸續有新衣服穿。一來因為她年紀漸長,能從親戚熟人家裡得到了的合身衣服越來越少。二來許多隱約覺得與她考上了縣中有關。知識改變命運,學習成就未來。考上縣中是一道分水嶺。從那以後,許多逐漸在家中開始擁有一定的話語權。

  現在許爸許媽心疼孩子。夫妻倆都是兒女心重的人,商量著趁機多給孩子買幾件好衣服,過年時穿出去也能長長臉。

  服裝批發市場的衣服真心可謂琳琅滿目。許多看著這時候的流行款式總有種穿越感。流行這東西,具有週期重復性。此時流行的衣服許多見了一點兒也不覺得雷啊醜啊,反而還蠻順眼。

  看到一件軍旅風雙排扣大衣時,許多雙眼放光。因為她最喜歡的一張大表姐劉雯街拍造型就是相似款式的衣服。

  許多曾經偷偷在一個測試明星臉與你的相似度的軟件放進了自己的照片,測試結果顯示她與劉雯的臉有70%的相似度。當然,她是低配版。臉比人家大,眼比人家小,鼻子比人家塌。但經辦公室一個美妝高手妹子化腐朽為神奇後,拍出的照片即使不修圖,乍一眼看上去很容易讓人誤會是劉雯。

  然後許多就找到人生目標,向大表姐靠攏了?唉,她真要有這魄力就不會是資深拖延症兼懶癌晚期患者了。辦公室的美妝高手考上省高檢走了。許婧送她的那套化妝品丟進抽屜裡等過期了。許多找了很多劉雯的穿搭圖片,甚至一度她手機跟筆記本的屏保都是劉雯的街拍圖。但是,也僅僅就是這樣了。她當然負擔不起劉雯的原版衣服,可是中華大地有淘寶啊。許多曾經無數次瀏覽劉雯同款,卻從來沒有買過。

  為了省錢,她連網銀都關了;連支付寶也沒有。平常放假回家網上訂票都得請同事幫忙。許多開不了口讓別人幫她買劉雯的同款。這就像是個羞於啟齒的秘密,她沒有勇氣讓任何人察覺半分。

  這是她心底隱匿的不可言說的願望。現在,她終於可以大膽地表達出來了。不等她開口,時刻注意著孩子們表情的許爸就主動讓老闆把衣服叉下來試試。三個孩子都太懂事了,從來不會開口要什麼,即使他們當家長的問,也是隨便,你們看著好就行。

  大衣不便宜。老闆開價七百。習慣淘寶價位的許多聽了倒吸涼氣。許媽摸了料子,呢子的,裡頭還摻了羊絨,老闆沒亂開價。表姨上去砍價,占著本地居民的優勢,愣是說到了三百五十塊(因為他們人多,買的衣服也多)。

  許多有些心疼。許媽瞄了那件羊絨毛衣好幾眼,問了聲價格連價都沒還就放下了。她不好意思要這件大衣。從她大學掙錢起,她就不好意思再朝父母手心向上。學費開支還能承受,這種非生活必需品(家裡的舊衣服還能穿呢!),多看一眼,臉上都要火燒。

  最後拍板的人是許爸。買了,都買,連妻子瞄了好幾眼的羊絨毛衣也買。許媽拉著他付錢的手,急急勸阻:“我不要,我又不是沒毛衣穿,這麼貴。”

  許爸笑呵呵的,堅持將錢遞給了老闆:“過年了嘛,都買,你一年忙到頭,還不能穿件好點兒的衣服啊。”

  老闆笑著收錢找錢,恭維許媽:“哎呀,太太,看你先生多曉得疼人。”

  許媽臉上難得現出了不好意思的羞赧,嘴上抱怨:“他啊,就是嘴巴講講而已。”但眼角眉梢的喜悅又豈是一兩句嬌嗔可以抹煞的。

  最後反而是許爸給自己挑的衣服最便宜,一件成分存疑的羊毛衫,才八十塊。許媽不同意,堅持又給許爸加了一件皮夾克。最後老闆當搭頭送的皮手套,許媽也是要的丈夫的碼子。

  等到大年初一出門拜年,許媽特地讓一家人都換上了從東莞買回來的新衣服。許多看著自己的媽,覺得有點兒逗。她媽挺可愛的,有種詭異的反差萌。

  新年第一家要拜訪的是舅爺爺家,也是就許爸的舅舅家。許爸父親過世的早,舅舅在他十幾歲以後的人生道路中充當了半個父親角色。

  走在陌生又熟悉的鄉間小路上,許多感慨萬千。曾經舅爺爺家跟許家關系融洽。即使因為一個在村西,一個在村東,不會經常串門,但逢年過節絕對是要走禮的。只是後來許多奶奶因為老年癡呆症健忘,總是疑神疑鬼,懷疑有人偷她的東西(許媽說是大伯偷的,事實真相無人知曉)。對原本就不喜歡的小兒子愈發不滿。心疼早年守寡的姐姐的舅爺爺因此心生怨念。

  許多記得奶奶生活自理能力最差的時候,原本是許媽看不下去讓許多天天給奶奶送飯送菜的(奶奶自己單過,大伯跟她家每年給米油糧食,她自己有撫恤金)。結果舅爺爺每天穿過大半個村子,一日三頓給奶奶送。等到奶奶過世以後,更是直言跟兩個外甥斷絕關系了。許爸說不動自己親舅,又不想被人指指點點講是硬賴上舅舅家(舅爺爺兩個女兒都在廣東做生意,家底算得上豐厚),於是自此兩家不再來往。

  舅爺爺家小洋樓起的精緻又氣派,稱得上鄉間別墅。許多跟著大人,被許婧牽著手走進銀光閃閃的不銹鋼雕花大門,舅爺爺家已經聚了不少來拜年的客人了。

  那些面孔,多年未見。要不是跟著自己姐姐和弟弟,許多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舅奶奶看到他們非常高興,捧著漂亮的零食盒出來放到茶幾上,打開蓋子招呼他們吃:“這都是你們娘娘從廣東帶回來的,多吃點。”

  屋子裡的小孩全都開心地聚集過來,津津有味地品嘗當時在鄉下還不算常見的德芙巧克力。

  許媽笑著謝過舅奶奶端上來的茶水,要去廚房幫她打下手,被舅奶奶按在了沙發上:“過年呢,貴客,不能動手。”

  舅爺爺家的兩位表姑也笑嘻嘻地讓許媽坐好看電視:“我媽連我倆都不讓動手,嫂子,你別忙了。”

  許媽跟她們打招呼:“幾時到家的?我們臘月二十三的火車,好傢伙,人山人海。”

  大表姑笑道:“昨天晚上才到的。過年要不到賬發不了工人工資,根本就走不了。哪裡有火車啊,一直定不下來哪天走,還是臨時加價弄到的機票。”

  許多突然間想起一件舊事。她人生中吃到的第一份飛機餐就是表姑帶回來給幾個孩子嘗鮮的。當時真覺得是無上美味,飛機啊!在天上飛的飛機上的飯菜,必須好吃啊!現在想起來真心好囧啊。飛機餐是她吃過的最難吃的速食,與火車速食不分上下。

  小表姑拿了開心果分給他們吃,聞言笑著問許媽:“嫂子什麼時候去的廣東啊?二哥也真是的,怎麼不提前跟我們打個電話啊。我跟姐姐也好招待你們啊。”

  許多也突然間意識到這件事。兩位表姑在廣東打拼多年,現在已經小有資產。可許家決定去廣東玩時,根本就沒考慮表姑所在的廣州,反而直接聯系了遠在東莞的表姨。說起來,表姨娘家跟許家交際也僅限於過年時,而且因為住在城裡,日常往來更少。

  看來,自家跟這位舅爺爺家的關系也沒她以為的緊密;後來不相往來大概也不僅僅是舅爺爺遷怒,有可能是聯系的紐帶斷了,沒有再往來的必要。

  許媽笑著說:“年前忙,你們做生意呢,怎麼會不忙。我們跑去玩不是給你倆添亂嘛。剛好我表妹在東莞,孩子還不滿周歲,她還沒去上班。冬天跑去玩玩,還真不錯,暖和的很。”

  於是後面的談話內容基本圍繞許家的東莞之行。許媽如願以償收獲了眾人對她身上那件淺藍色羊絨毛衣的贊歎。

  許多忍俊不禁,她就想她媽一貫強調衣服要穿暖和了。大年初一室外還滴水成冰呢,舅爺爺家客廳裡又沒裝空調,她媽幹嘛將外套的拉鏈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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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11:30:01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祝福大家新年好(中)
  
  許多身上那件雙排扣大衣也獲得了贊美。娉娉婷婷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十四歲的小姑娘,滿臉的膠原蛋白,怎麼樣都是青春洋溢的少女。當然比起她姐許婧,還是差遠了。

  許婧的漂亮是輕靈水秀式的,用當地話形容就是洋氣,柔美俏皮,帶著點兒少女特有的嬌憨。許多每次見到她姐都會感慨,時光對她姐太溫柔了。後來她姐的寶寶都上小學了,跟許多站在一起,人家照樣把她當成妹妹。

  許婧剝了個橘子,分成三份,給弟弟妹妹各一份。許寧一面吃橘子,一面跟兩個姐姐嘀咕:“好無聊啊,好想去看電影。”

  以前公社有個大會堂,據說是那些年專門用作跳忠字舞,唱樣板戲外加開批鬥會用的。後來用途發生變化,成了全鎮小學生六一兒童節文藝匯演的場地。平常逢年過節或者有特殊活動,裡面幕布一拉,放映機一開,就成了放電影的場所。

  舅奶奶娘家有個侄女兒在大會堂上班,每到過年時,許家三姐弟都會由許爸領著過去打聲招呼,看免費電影。其實電影也沒多精彩,鎮上的錄像廳裡放的片子更新更刺激。許多記得自己上高中時過年回鄉,電影院就已經關閉了。

  可是現在,看電影好像是年夜飯上的一道重要菜餚。他們未必愛吃,但飯桌上必須要有這道菜,否則年味就不對了。

  許爸被小兒子再三再四跑到面前轉圈子給逗笑了。拍著兒子的頭,跟自己舅媽打了聲招呼,領著幾個孩子去看電影。

  一走出屋子,許多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鄉下的冬天,因為沒有熱島效應加持,比城裡總是要更冷一些。許婧抓住她的手揣到自己口袋裡,一面埋怨太冰了,一面小聲嘀咕:“唉,本來年前就能把手套織好了。可老媽總是看不得閒人。”

  許多想笑。她媽真是這樣。她閒不下來也不讓別人閒,否則見到就眼睛疼,非得把人支使的團團轉才行。

  電影院售票處已經排了十幾個人。當然買票的寥寥無幾,大部分人都有這樣那樣的關系,由熟人領著打個招呼就進去了。許多估計票房收入還比不上電影院門口賣糖葫蘆的收益。大概是她瞄了好幾眼糖葫蘆,許婧誤會了,跑過去給她跟許寧一人買了一根。這時候最便宜的糖葫蘆才一塊錢一根。

  “拿著,進去再吃。你給我嘗一顆葫蘆就行。”

  許婧上衛校的這學期掙了不少錢。許多擔心自己一下子密集投出那麼多故事稿件會讓編輯懷疑創作態度不夠嚴謹,精工出細活嘛。她把自己寫的故事本分了一本給許婧,讓許婧重新謄抄以她自己的名義投稿,增加過稿率。許婧後來無意間發現許多的一篇故事被本城晚報轉載了,報紙上還讓原作者見到稿子後聯系他們給稿費(許多嚴重懷疑他們想趁機抹下這筆支出)。許多當然去討要稿費了。

  這事給許婧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也可以當剪刀手,挑選合眼緣的文章摘下來薦稿啊。許多心情復雜,她上輩子居然沒發現她姐的這項技能點。她姐雖然寫作能力平平,但選稿眼光一流,她摘選文章的過高率高達七成。雖然薦稿的稿費不能跟原創稿相比,但積少成多啊。關鍵是她沒放過許多的發表稿件,成功實現了原創文字的利益最大化。

  許婧本來要把摘選許多文章的薦稿費給許多。許多堅決不肯要,開玩笑,這是她姐勞動所得,拿的堂堂正正。

  許爸知道後也特別高興。他聽說膠水會揮發出有害氣體,對人體不好。特意用面條自製好漿糊給女兒送去,一周兩回,每回都給她順便帶剛從他們單位廚房打的小炒。許婧宿捨樓的宿管阿姨都認識許爸了,連連感歎現在的父母太慣孩子了,住個校恨不得天天跑。

  電影院裡人頭攢動。鎮上不少人都把大年初一看電影當做年俗的一部分。許爸給三個孩子找好位置後就出去抽煙了。許多懷疑是他不好意思給舅奶奶家的小表姑增加負擔,能少要一個位子是一個位子。

  電影院的大燈突然黑了,從二樓的放映室的窗戶裡投出兩道長長的白光,打到了舞臺牆上的幕布上。不用人刻意維持秩序,觀眾們都漸漸安靜下來。許多原本以為會放香港老武打片,成龍主演的那種,詼諧有趣,適合老少一家歡。沒想到片頭一開,竟然是部此刻尚算得上新的片子,周星馳主演的《喜劇之王》。

  少女時代的張柏芝真是青春逼人,還帶著點兒嬰兒肥的巴掌小臉吹彈可破。這個時候謝霆鋒的剛剛跟王菲傳緋聞吧,陳冠希也才剛出道吧。誰知道後來呢。

  許多覺得惋惜,生不逢時,人不逢地吧。她當初被拍下那些毀了她事業後又發酵至家庭的照片時,還是單身。任何人都有權利對自己的身體做主。明明是大眾侵犯了她的隱私權,為什麼過錯還要由她來承擔。她本來是黃金時代最後一位美人,最後一位靈氣逼人的香港影後啊。

  螢幕上,柳飄飄一臉不以為然:“看前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尹天仇說:“也不是啊,天亮後會很美的。”

  許多情不自禁地微笑。然後覺得肩膀被人從後面輕輕拍了拍,她轉過頭,聽到一個男生聲音帶笑:“真的是你啊。”

  影院裡頭光線非常暗淡。許多瞇起眼睛,打量了一會兒,才遲疑地輕聲打了個招呼:“曹瑋?”

  曹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笑得露出了滿口潔白的牙齒。他身旁的男孩子一直擠眉弄眼地推他,長的跟他有點兒像,大概是弟弟。

  許多朝他點點頭,指了指電影螢幕,然後轉過身繼續看電影。

  其實她是有點兒尷尬的。

  平安夜那天,許多的課桌抽屜裡多了一隻水晶蘋果。不同於十幾年後韓劇攻佔亞洲的時候,此刻在中國最有市場的外國片還是日劇。他們縣電視台一貫放縱不羈愛自由,盜播的毫無壓力,上個學期就播放了《戀愛世紀》,對,就是木村拓哉跟松隆子主演的那部神劇。他們班好多同學都追看,水晶蘋果也成了熱門事物。

  許多看到那個水晶蘋果才反應過來當天是平安夜。沒有手機的學生,對星期幾的敏感度遠遠小於今天是幾月幾號。那個水晶蘋果做的相當精緻,估計價錢也不便宜。許多有點兒感動,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平安夜送她蘋果。雖然沒人送她並不難過,但有人送,她肯定開心。

  她沒有拒收。即使害怕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她依然不願意拒收。兩世以來收到的第一份平安夜祝福,她不想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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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祝福大家新年好(下)
  
  看她把水晶蘋果收進了書包。教室後面的幾個男生都亢奮起來,齊齊推曹瑋出列。平安夜那天是禮拜天,本來學校應該放假的,結果學校安排他們體檢,把人都從家裡拉到教室了。

  曹瑋傻愣愣地站在教室後面的空地上,想過來跟她講話好像又沒勇氣,只好一直摸著頭笑。後來硬是被幾個哥兒們推著挪到了許多面前,囁嚅了半天,只冒出一句:“Merry Christmas Eva.”

  許多微笑,沒有回復英文,而是認真地祝福他:“願你一生平安喜樂。”

  後來體檢的時候測心率,醫生讓曹瑋反復測了三次,每次都耐著性子安撫:“放鬆,不要緊張。”

  曹瑋嘿嘿傻笑:“我沒緊張。”

  最後曹瑋拿著檢測報告出去時,醫生還在後面跟同事嘀咕:“這孩子體育很好?不像啊,心率快110了。”

  男女生分開排隊進去體檢。曹瑋因為在班上個子最高,是男生組的最後一位;剛好跟帶著女生進去的許多擦肩而過。他轉頭想跟許多說話,但被一整個班女生的架勢嚇到了,縮了下腦袋,心不甘情不願地挪出去了。

  許多看了心裡直樂。她真實年齡擺在這兒。曹瑋的舉動給她的感覺更加像上她的課沒好好聽課然後又不想考試掛掉的學生,費盡心思想要討好老師。她不反感,只覺得這男孩挺可愛。

  她本來打算禮尚往來,回贈點兒什麼。可看現在的架勢,她就是送曹瑋個鉛球,也會被誤解為定情信物吧。

  可她實在又不好意思占一個少年郎的便宜,於是吧,她糾結來糾結去,買了一兜蘋果給曹瑋。為了減少曖昧感,降低特殊性,她鄭重地發誓,她當時真考慮批一箱蘋果,然後班上每個人送一個的。

  但是,市場上品相好一點的蘋果都好貴,平均劃下來,一個蘋果得四五塊錢。他們班四十六位學生,加一起她得掏兩百塊。許多果斷放棄了,她窮,她摳,她才不會土豪呢!

  好在大概是許多的氣場過於強大。曹瑋能送出那個水晶蘋果已經耗盡勇氣,直到學期結束,他都沒敢再整出什麼新花樣。

  電影放到後面。尹天仇一臉糾結地看柳飄飄:“你能不能不上班啊?”柳飄飄嗆回頭:“不上班你養我啊?”

  許多知道下面的情節。長長的音樂聲過後,尹天仇又喊住了柳飄飄,說他養她。

  電影終於結束了。許婧意猶未盡:“真是部好電影。”

  許寧也覺得精彩,小人物的悲歡喜怒,荒唐又真實的可怕。

  三姐弟順著人流走出電影院,准備回舅爺爺家吃中飯。下午他們還要去外公家拜年。要下階梯時,曹瑋喊住了她,期期艾艾:“要不要一起逛逛街啊?”

  許多笑著搖頭:“新年快樂啊!我們要去舅爺爺吃飯。”

  曹瑋想要撤退,結果被小一歲的堂弟捅了下腰,只好又硬著頭皮問:“寒假什麼時候有空出來玩?”

  許多接著搖頭:“太忙了。拜年還走不過來呢。”

  說著她朝曹瑋點點頭,揮手跟著姐姐弟弟走了。

  曹瑋如釋重負。要是許多說有空的話,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鎮子那麼小,哪裡有什麼地方能玩。文化館裡只有檯球室,可那裡頭烏煙瘴氣的,連他呆久了都不舒服。一想到許多站在檯球室裡打檯球,頓時覺得整個畫風都好淩亂。

  表弟恨鐵不成鋼,戳堂哥:“哥你這樣還怎麼追女孩子啊!你這樣下去遲早得打光棍。我們政治老師都說了,中國男的比女的多,到時候女的都是緊俏貨。”

  曹瑋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堂弟:“去去去,有你什麼事兒啊!”

  許多大概也能猜到自己會被那對兄弟議論。這時候她姐正一臉如臨大敵地審訊她:“多多,這人誰啊?”

  許多囧臉:“同學。”

  許寧特積極地插話:“姐,同學就行了。其他的,別考慮了,他配不上你。”

  許多繼續囧臉,心道:弟弟啊,按照你的高標准嚴要求,你姐我這輩子還是單身情歌唱到底的命。

  她堅決保證,就是同學,啥也不會再考慮。

  等到舅爺爺家吃中午飯時,許多囧的無以復加。為啥,因為來拜年的客人當中有包旭。她怎麼忘了,包旭也是舅奶奶那邊的什麼親戚。(具體關系她從來就沒搞清楚過。)

  包旭看她的目光有點兒躲閃。這老實孩子自從平安夜水晶蘋果事件後,就老拿這種有點兒小哀怨又有點兒小可憐的眼神看著她。總讓許多無端想起上輩子他們姐弟都出去工作了,許爸從菜場撿回來給許婧女兒養的小狗。每次許多回老家,剛開院子門,小狗必然嗚嗚咽咽跟哭一樣撲上來,要親親,要抱抱,兩只眼睛濕漉漉的,仿佛她只要不理睬,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許多扶額,這都叫個什麼事兒啊。

  中午開飯,大人一桌,小孩一桌。許多坐在姐姐跟弟弟中間,埋頭吃菜。舅爺爺家生活水準高,直接體現在待客的菜單上。什麼紅燜羊肉、醬燒牛尾、清蒸多寶魚、白灼基圍蝦,都是許家連年夜飯都難以望其項背的硬菜啊。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不好好吃一頓才虧呢。

  許多迅速而優雅地幹掉了好幾盤菜。上輩子跟領導出差被桌餐招待練出的絕活,筷子操作快准穩,每一份菜都不會超過三口,但是三筷子下去,但凡她愛吃的,必然半壁江山不保。

  未成年人的飲品都是可樂。許多不愛喝可樂。這東西喝多了成癮性不小。她在醫院時有個同事就是可樂控,哪天不喝可樂就渾身不自在。每次她喝的時候都會唉聲歎氣:“完了,我肯定骨質疏鬆,一摔跤就骨折。”

  許多也不讓許婧跟許寧喝。她跟許婧說一瓶可樂的熱量比她吃一頓飯還多,一直將減肥當成畢生事業的許婧立刻要求喝白開水。她恫嚇許寧可樂喝多了容易性早熟,長不高!不知道這兩個短語到底哪個嚇到了她可憐的弟弟。許寧改喝木耳雞湯了。

  包旭看他們姐弟統一不碰可樂,認定他們不愛喝可樂,那肯定就是比較喜歡雪碧或者芬達了。他想出去買,但又覺得在姑奶奶家吃飯吃到一半就跑出去不好,只得暗暗忍住。

  餐桌上挺熱鬧的,說起來都是親戚,又是大年初一,人人都要講吉祥話。包旭想跟許多說幾句話,他也沒想好到底要說什麼,只是總覺得看到了人,他一句話都沒說上,好虧啊。用他爸的話講,買賣不在仁義在,不管做沒做成生意,先把話梯子給搭起來啊。可他想了又想,始終沒能鼓足勇氣,只好一個人鬱悶地幹掉了大半瓶可樂。

  許家三姐弟吃的滿臉油光,心滿意足地下桌,站在父母背後打招呼告辭。舅爺爺舅奶奶也不多挽留,下午還有下午拜年的客人呢。

  許多覺得她爸爸在舅爺爺面前不太自在。舅爺爺太愛教訓人了。許多聽到一鱗半爪都深感尷尬,她爸畢竟人到中年,孩子都上中專了,哪裡還能這樣教訓。

  因為有這個心理印象加持,許多老覺著她爸出了舅爺爺家的門,腳步都輕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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