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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攸齊 -【相逢狹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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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09:48:5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相逢狹路 作者:攸齊

老師,八大行業老板,黑心食品集團,王子復仇記……
她不是欲擒故縱,卻也有幾分試探意味;
她想知道他真心有幾分,又是否能持之以恆。
他們之間進展太快,對他一切尚未了解就被抱了、親了;
頭兩次交手時她對他還真沒好感,可之後偏偏深受他吸引。
她沒遇過像他這樣的人——
這樣強悍、這樣漫不經心、這樣對她不客氣,卻又可以體貼相待……
沒有哪個女人能像她這樣,只言談間就能給予他驚喜、令他感到有趣。
起初只是想逗逗這樣性格的女人、這個忘了他的女人,
想知道當有一天她想起他是誰時,會是哪種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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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09:49:1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她被母親打了一巴掌,臉頰還熱著。該習慣的,但還是會難過。

    生長在這種重男輕女的家庭,大家關注的焦點永遠是她同齡堂弟和剛上小班的表弟;即使她還有個姊姊,但怎麼說姊姊都是爺爺奶奶的第一個孫,在那些親友心裡,姊姊在這個家庭還是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她雖在爺爺奶奶與雙親的期待下出生,卻不是他們想要的男孩;十天後堂弟出生,自此爺爺奶奶的眼裡只有堂弟。奶奶讓管家為母親做月子,自己親手下廚為嬸嬸調養身體,母親怨她害她這個長媳的地位遠不如二媳,父親對她還算照顧,但轉過身又在外頭養了情婦生下一對兒女,她的親姊見她不招人疼,對她也少有好臉色……在這個家族裡,她很渺小,也習慣渺小。

    “咚”一聲,她愣半秒,低首看著地板上滾來的胖橘,抬臉看向門口,少年似笑非笑地倚在門邊,挑眉問:“還沒哭夠?”

    她戒備地看著他。他走進她房裡,掩上門板,將手中提袋擱她書桌上。“去便利商店買的,知道你沒吃飽。”轉身看她時,他又道:“不知道你愛吃什麼,給你買了關東煮和便當,還有面包和泡面,便當已經微波過了。”

    她不講話,盯著他瞧。他笑一下,走了幾步彎身拾起那顆橘,臀抵書桌桌緣剝起橘子皮。“剛剛吃到一半去廁所時,不小心聽見你媽罵你,好奇偷看,又看見她打你。在我看來-‘說話小聲’只是小事,慢慢調整就好,她實在沒必要用這麼激烈的方式對你,好歹你已上大學了,應該為你留點面子,而不是罰你不准吃飯。誇張的是你們那家人沒人幫你說句公道話。”

    不期待她回應,他又開口:“看來有錢人家的生活也不怎樣。”剝了瓣橘片入口,咀嚼後道:“回來幾次,每次看你都像隱形人,你媽只關心你姊有沒有吃飽,你爺爺奶奶眼裡只有那兩個金孫,你在這裡不痛苦嗎?”

    他也不看她,盯著手中愈來愈少的橘瓣。“我要是你,要嘛離家出走,要嘛把所有一切搶過來,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對我刮目相看。你認為呢?”

    她依舊不說話。他把橘子嗑光,果皮扔進角落垃圾桶,道:“便當和關東煮趁熱吃,味道比不上餐桌那些,但總比餓肚子好,除夕夜餓肚子也太凄涼。”轉身就要走。

    “你去哪?”她開口,聲量照舊又細又小。

    “你講話要大聲點。話要是不中聽,起碼氣勢要贏人。”他手握門把,回身看她。“既然吃飽了,紅包也拿了,我當然是回家。”

    “這裡……這裡是你的家。”她突然這麼說,連她自己也感到意外。“這是我的家?”他先是笑兩聲,斂去笑容後才說:“這世界上哪裡都可以是我的家,獨獨這裡不會是,永遠都不會。我沒你這麼好脾氣,任人搓圓揉扁外加精神虐待還能忍得下。”

    離去前,他對她笑一下。“好好思考一下你的人生。”

    “想不想向他們證明你的實力?”

    她看著面前男人。當年的少年已長得如此偉岸挺拔,那雙似能窺進她內心世界的眼睛同樣深沉如海,笑著,卻沒有溫度。“你想做什麼?”

    “沒做什麼。”他看了看她的辦公桌面,拿起筆筒在手上轉了圈,擱下時,看著她道:“把他們拉下來。”他挪開文件,坐上桌面。

    “我需要你的幫忙。”把那些人拉下來……她輕聲說:“我這樣是背叛。”

    他暢笑出聲。“小姐,你是還沒睡醒?腦袋這麼不清楚啊。從來沒人將你當一分子,何來背叛?”

    他總能戳中她痛處,她低眼不說話。

    瞧她又是那副小媳婦模樣,他道:“那年除夕我對你說過,要嘛離開,要嘛把一切掌握在手中,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兩個都沒選,還是這麼沒長進啊,難怪那些人看扁你。”他轉眸看她,“你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一輩子就這樣了嗎?I輩子就這樣了嗎?一輩子就這樣了嗎?他的話如雨滴落在平靜湖面上,漣漪不斷向外擴大再擴大。她一輩子真就這樣而已?

    他收回目光,隨手抓起一份文件夾翻開一看,居然是會議紀錄。他笑,“人家決定銷路、訂單、合約,你就做做會議紀錄?”他躍下,轉身將文件夾拋在她面前,雙手撐桌面看她。“相不相信我能讓你高高在上,讓那些人後悔他們對你做過的一切?”

    她對上他視線,有些迷惘。

    “信我,就跟我合作。”他直勾勾看她。

    蠢蠢欲動,心癢難耐。數秒後,她問:“可以成功?”

    他笑了。“不試,永遠不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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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09:49:4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小姐,能打擾你幾分鐘時間嗎?”

    被攔下的女大生面貌清秀,身材勻稱,肩上背了個價值七、八萬的名牌包,她瞅著衣著發型皆時尚的潮男,等他開口。

    沒走人就有機會。潮男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溫聲開口:“你是學生嗎?還是上班族?”

    女大生思考後,答:“都算吧。”“是學生,但有在打工?”潮男微挑眉。

    “你怎麼知道?”女大生瞠圓眼。

    “你這麼年輕,怎麼看都像是學生,但你這個包不便宜,我猜你應該有在打工,要不然就是男朋友或家人送的。”分析後,問:“在哪打工?”

    “做酒促。”

    潮男笑咪眯地問:“一般的還是烈酒小姐?”

    這肯定是同行。女大生不諱言:“既然都做酒促了,當然做烈酒啊。”時薪高了將近一倍,還可抽成。

    就等這句。潮男胸有成竹地開口:“那哥哥我這裡有更好的工作機會,薪水絕對比你做烈酒的高,免押證件,你要不要試試?”

    女大生瞄瞄他,問:“你跑單幫的?”

    “怎麼可能!你看哥這張臉長得就是有信用,就差沒附保證書給你而已,我怎麼會是跑單幫的。今天在這裡相遇,表示咱倆有緣,哥傳授你一個觀念啊。跑單幫的不保險,要是跟店家收了台費,結果人跑了,你上哪要薪水?所以一定要跟經紀公司。”潮男抽出一張名片遞出,“這是我們公司。口碑好,有專業人士幫你打造造型,還有專業的彩妝教室。要是不方便,我們還專車送你上下班,可免息借款。不信的話,你隨便打聽就知道。”

    女大生接過,看著上面的電話與英文名。“你叫Ray?”

    “對。你有興趣的話我現在就帶你去面試。”

    “沒興趣。”女大生把名片塞進他胸前口袋。

    潮男心裡暗暗哭了幾聲夭,連爸媽也哭過一回,才端著笑意不減的帥氣臉龐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這個包是花多久時間存款才買下的?”

    “沒花什麼時間啊,這我前男友送的。”

    “……那你知道你做酒促,要賺多久才能買這個包嗎?”

    “不知道。”聳聳肩,“沒想過。都有人送了干嘛想這種問題。”

    “當然要想啊。難道會有人每天送你包嗎?難道你不會看上更新款、更好用的包嗎?與其等別人送,自己賺錢買下還比較實際,也能理直氣壯告訴大家‘這包是姐自己買的’,多驕傲不是?”

    女大生笑了,一臉“你好蠢”的表情。“你意思是說,上酒店陪酒賺台費買包,然後還跟大家嚷嚷這是姐陪酒賺來的?”

    潮男掀唇欲說點什麼,女大生有些不耐:“哎呀,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啦。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酒店比較好賺,買包很容易啊什麼的,要是運氣好還能被富商包養,月人數十萬?你這些話很多人跟我講過,我在街上常遇到你們這種人好不好!我就是不想去酒店上班啦,要被上下其手,還要被人拿錢羞辱,傳出去又難聽,我要想去酒店老早就去了,還輪得到你嗎!”

    “不然你問問你同學還是朋友,有沒有人想快速賺錢的。”潮男不放棄。“沒有。有我也不可能介紹。”女大生說完要走,Ray繞至她面前,擋住去路。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張被她塞回的名片,翻至另一面,遞給她。“要不你要是下班累了,可以來找我們:看是要聊天、喝酒,還是唱歌、談心,我們都有服務。或者下班沒人送你回家,電話一通打來,隨傳隨到。”

    女大生看看名片。

    夜色風華仕女倶樂部。

    男公關陪暢飲、男公關陪談心、男公關陪唱歌、男公關陪出游……

    “原來你還兼職做鴨啊?哎,你們是一個企業嗎?又做酒店又有牛郎……”

    女大生噗嗤噗嗤笑兩聲,“好像滿有趣,我長這麼大還沒去過鴨店。不過啊……你不是我的菜,我也不喜歡鴨肉,聽說鴨肉毒。”名片一揉,隨手一拋,長發一甩,推開擋住去路的Ray,姿態高傲地走人。

    “……”不過是個酒促,驕傲個屁!Ray在心裡哭夭哭爹哭媽,惡狠狠瞪著女大生背影數秒,才轉身閃進騎樓下。

    “怎樣,吃癟了?”翹著二郎腿的阿布也是一身時尚。

    “你吃屎啦!”Ray滿臉不爽,擠擠阿布,在他身側坐下來,“給我莊笑維,知道我是經紀公司的,還在那邊裝無辜裝傻。”

    “剛剛不是說你有辦法要到她電話?”阿布幸災樂禍。“那是因為她背那個包,一看就知道是圈子裡的人,結果在那裝清高,說什麼酒店上班傳出去難聽。”Ray拍拍阿布的手臂,皺著眉說:“你知道她干什麼的嗎?酒促啦,還是烈酒的。你娘咧,烈酒的還不是要喝!一般人聽到酒促小姐,難道印像就比較好?”

    “我看你名片遞了兩次。”

    “對啊。”Ray余怒未消,“我想說她既然做酒促,搞不好常泡FRI店,介紹她來倶樂部玩玩,居然笑我是鴨。”

    “所以今天都沒成了?”突如其來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Ray同阿布一道回首,覷見老板出現,立即站起。“東俊哥。”

    “嗯。”徐東俊低應一聲。他嘴裡叼著煙,半眯起長眸看他們。他前額劉海厚重,微微的卷度帶出層次與蓬松感,側邊推得俐落,身上一件深藍色的十字圖騰磨毛襯衫,外搭淺灰牛角扣連帽外套,下半身是牛仔褲,再搭一雙棕色短靴,休閑而有型。

    與阿布對視一眼,Ray才硬著頭皮說:“剛剛差點就成功了。”“好意思說。”徐東俊說話時,漫出鼻腔的白色煙霧漸漸模糊了他的臉。“不是被整了還被笑?”

    “你、你都看到啦?”Ray有點不好意思,搔搔後腦。

    徐東俊嗤一聲。“我出門有帶眼睛和耳朵。”

    “所以東俊哥,我們是真的很努力,沒摸魚的。”也不知道老板偷偷觀察他們多久,阿布急著澄清,“你看Ray察覺那個妞難開發,馬上就介紹她來倶樂部玩。”

    “我說你摸魚了?”徐東俊抬眼皮看他一眼,在一旁資源回收桶上的熄煙盤將煙摁熄。

    “哎,東俊哥。”Ray喊了聲,為難的表情。

    “有屁就放。”徐東俊在椅上坐了下來,他面著前頭商圈往來人潮,像在物色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想。

    “你怎麼不洗小姐?你看大家都洗來洗去的,多方便。小姐有經驗不用我們教,我們也不用花時間在這裡搭訕,把這搭訕的時間用來多陪幾個貴婦談心,不是賺更多?”

    “問題是,有貴婦call嗎?而且有人搭訕沒成,還被整。”阿布補刀。

    被戳到痛處,Ray手肘一拐,從阿布肚腹招呼過去。阿布叫了聲,怨道:“我又沒講錯!”

    徐東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往兩人面上一掃,“嗤”了聲才開口:“今天你用一節多五元把小姐洗過來,改天別人也會多加五元把她們洗過去,到那時還不是要出來開發新小姐?”

    “被洗去我們就再把她們洗回來。”Ray—臉“這有什麼難”的表情,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你以為在這行,小姐可以讓你隨便洗來洗去?”徐東俊看他一眼,“你就不怕洗到背景雄厚的小姐?”

    “啊……”Ray張大嘴。

    “這你不懂對不對?”阿布拍上他肩,語重心長地說:“哥好好教你,免得你得罪了什麼大哥還不知道。干這行啊,絕對跟兄弟脫離不了關系,就算你不想跟他們沾上,有時候也要為了喬一些事必須跟他們接觸。你以為這麼多酒店背後老板都沒背景嗎?

    我跟你講,一堆都是黑道老大開的,只是老大才不會輕易跳出來跟你說那是他的店。你要想啊,今天萬一你跟甲幫派關系好,哪天你去洗到乙幫派的小姐,甲乙又是對立的,你以為你還能活到明天?”

    “……”有這麼恐怖嗎?

    “也不怪你會以為洗小姐是好方法啦,畢竟你經驗不足嘛。”阿布嘆了聲,眼神忽亮,拍拍Ray,盯著前頭那正要經過的小姐。

    “那個那個!看到沒?”

    “看到了,干嘛?”Ray望著那名女子。粉色的毛草披肩微微下滑,露出裡頭那件香檳金的掛脖短洋裝,肩部線條很美,蝴蝶結的收腰設計又顯得一雙腿白皙修長,那雙淡色高跟鞋應該有七公分高,搭上那明顯上卷的微卷長發,還有那鮮紅色的唇彩,吸睛度破表。

    “不過去問問嗎?”阿布慫恿著。

    “你覺得成功機率多少?”Ray躍躍欲試,又擔心當著老板的面被打槍。

    “不管多少都要試試看,不然你以為我們那些小姐哪來的?難不成天上掉下來?”阿布推著Ray的背,道:“去,那麼正的妞,一定要拉進來。”

    Ray拉拉身上的襯衫,撥了下發,在女子經過面前時,上前喊住她。

    徐東俊從煙包裡摸出兩根煙,一根拋給阿布,一根輕含唇間,他微抬下顎,看著Ray朝女子走去,道:“笑人家經驗不足,你就好棒棒?”

    阿布看了徐東俊一眼。“難道這個還成不了?”他不信。依他經驗,身上有名牌包的年輕女生,或是打扮穿著有那麼點感覺的女生,搭訕十回有七回能成功要到電話號碼。

    徐東俊微微低頭,握著打火機正想點火,阿布湊過來為他點煙。他吸一口,鼻腔漫出白煙,他夾著煙的右手指向女子,問:“你看她那樣子像小姐?”

    “像啊。這種天氣穿小禮服,露出那雙長腿,還穿那麼高的高跟鞋,她不是小姐的話,總不會穿那樣出來賣肉粽吧?”

    “誰告訴你穿小禮服和高跟鞋就一定是小姐?也許她有什麼宴會要參加。”阿布恍然大悟。“對耶!這很有可能……東俊哥怎麼看出來的?”

    “氣質。”他淡聲說,漂亮的桃花眼盯著前頭那明顯對Ray的搭訕開始不耐的女子。

    “氣質?”阿布百思不得其解,“要怎麼看她是不是小姐?”

    “說了你也不懂。”他抽著煙,模樣不像嘲弄,像陳述一個事實,“Ray准備要被訓話了。”

    阿布盯著他數秒,面露驚恐。“你有陰陽眼?”

    “是啊,你後面那個紅衣小女孩正瞪著你後腦,千萬別回頭啊,免得魂被勾走。”徐東俊叼著煙,漫不經心地說著。

    阿布不信。“紅衣小女孩都出現在山裡,你少蓋我,我——”

    “你看著年輕健康,怎麼不找份可以激勵你上進心的工作,偏偏要跑來拉皮條?”前頭傳來女子忽揚高的嗓音。

    “東俊哥……好像被你說中了……”阿布聽見聲音,偏頭一望,Ray站在女子面前就像犯錯的孩子,一臉尷尬。

    徐東俊不說話,只叼著煙。阿布起身,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搭救。

    “小姐,我不是拉皮條的。”Ray出聲為自己解釋:“我剛剛跟你介紹過了,我是經紀公司,我們公司正派經營,你別誤會。”

    “原來現在皮條客還有公司?”李芳菲眨眨眼,努力看清面前男子的模樣。“就跟你說我不是皮條客嘛,皮條客是拉男生去消費,我是要介紹你一個好工作。”Ray打量她,扯出迷人微笑,“因為我覺得你外型非常亮麗,你來我們公司我保證幫你——”

    “幫我什麼?幫我成為紅牌?”

    被說中,Ray干笑。“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我們這個很單純,就是唱唱歌、當個聽眾聽聽對方心事,很輕松的工作,薪水又高。

    你不信的話可以問我們老板——”手指向騎樓下那張長椅。“那個就是我老板。”

    李芳菲已不耐煩,看也沒看,只道:“最好是唱唱歌、聽聽心事就有高薪,你這話騙騙小女生可能還可以。我相信會從事酒店工作的女生,大部分都是因為家庭因素,她們賺這種錢已經相當辛苦,還要被你們抽成,你不覺得你們賺這種錢很沒品嗎?”說罷,她越過Ray,並未見到他在她身後豎起中指。才走了兩、三步,包裡的手機響起,她停步翻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

    “你買到了沒?”才剛接通,黃如琦的聲音已響起。

    “我還沒找到眼鏡行。”

    “還沒找到?”黃如琦揚聲道:“是找不到嗎?”

    黃如琦的大喜之日,身為伴娘的她在早上迎娶儀式後,先摘下隱形眼鏡,稍早前她在飯店洗手間欲換回隱形眼鏡時,不小心弄掉了一只。晚一點的喜宴她還必須出場,總不可能戴上一般鏡框眼鏡與伴郎走紅毯,只能跑出來買新眼鏡。詢問飯店工作人員,指示她往這方向走,便能看見眼鏡行。

    “正在找了。”李芳菲張望著前頭的店家招牌。

    “要是真找不到,你就回來啦,我拜托工作人員去幫你買,看你要什麼度數的,品牌就不用太執著了,反正戴完也是要丟掉。”

    突然說她掉了眼鏡,要外出購買,本來打算找人幫她買,又說她忘了她配戴的是視康、帝康還是衛康,一定要自己去認包裝才成。重點是,拋棄式的戴哪牌不都一樣要扔掉?

    “不行,我一定要我現在戴的這個牌子,之前試了好幾牌,有的品牌弧度比較小,要摘下時會黏在眼球;有的透氣性比較差,戴了干澀。”李芳菲微微眯起眼,用還戴著隱形眼鏡的左眼,努力看過每個招牌,又道:“而且我不想麻煩工作人員。雖然他們是服務業,大部分人都認為服務業就是要做到顧客都滿意,可是也不用這樣為難他們,他們分內工作也許都做不完了。”

    “好啦,知道你最體貼善良有正義感。不過你要快點呀!”

    “怕什麼!我保證不會擔誤你洞房時間。”李芳菲終於看見不遠處的眼鏡行招牌。收回視線時,不經意看見騎樓下那張長椅,椅上有個男人,雙腿大開,姿態隨性。兩名男子站在他身側,她從其中一個的穿著認出是方才搭訕她的那名年輕男子。

    “講什麼啦!我是想說等等你還要跟伴郎練習進場,怕你會來不及。”黃如琦羞聲嚷嚷。

    “不會,我已經找到眼鏡行了。”收線時,李芳菲用她僅一眼清晰的視力,再次望向那張長椅上的男人。

    男人叼著煙,面前一團白煙,那煙霧後,是張五官模糊的臉。

    “他停下來了、他停下來了!”黃如琦左手拍著司機右肩,右手指著前頭那部剛停下的白色自小客車。“哎,你小心小心,別讓他發現我。”

    “你再這麼大聲嚷,除非他耳聾才聽不見。”李芳菲停車,與前頭那部白車保持約兩個車身長的距離:她熄火,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四處打量。早聽說這附近是早期夜生活的玩樂指標,不意外兩側五光十色霓虹招牌燈閃閃爍爍,她疑惑的是?“你確定老吳在這裡有情人?”

    “要不然呢?你沒看這裡都是什麼理容KTV、什麼500暢飲,還有什麼歡樂大舞廳的。”黃如琦目光不動,專注留心前頭白色轎車的情況。“他這幾天很奇怪,每天晚上都出門,問他去哪,每天答案都一樣,說出來和同事討論開補習班的事。我本來也沒懷疑啊,哪知道就那麼巧,昨天他前腳剛走,那個同事就打電話來了,我一問才知道他們這幾天晚上沒約過。你想,他要是沒做虧心事,干嘛不老實告訴我,還要騙我他是出來和同事討論開補習班的事,難道他要把補習班開在這種地方?”

    “也許真如你說的。標新立異也沒什麼不好,搞不好真的能招到一些酒客來進修。”李芳菲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方向盤。

    “你開玩笑吧?你真相信他來這裡討論開補習班的事?”黃如琦迅速瞥了她一眼,立即將視線調回前頭那部白車。

    “難道你希望老吳在這裡有情人?”李芳菲靠上椅背,一種放松的姿態。“別自己嚇自己,你們才新婚一個多月,他還沒看膩你,沒理由有情人,真有的話,那應該是婚前就劈腿了。”

    像被說中心事,黃如琦震愕了兩秒,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這樣懷疑?你說有沒有可能幾個月後小三挺著肚子上門跟我嗆聲,要我讓出正宮這位置?”

    “你連續劇是不是看多了?”李芳菲語氣無奈。

    “才不是,我這叫小心翼翼。總不能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小三了,我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吧,所以我——他下車了!”黃如琦略激動地晃著李芳菲的手臂。

    “別搖,我看見了。”她看見吳承佑從前頭白車駕駛座下來,上鎖,轉身注意兩側來車,大步穿過馬路,朝對街那一整排招牌花花綠綠的建築物邁去。

    “你看,我就說一定有問題。”還沒見到影,黃如琦先淚眼汪汪。“沒事,都說抓奸在床了,他也許有什麼事要處理。”其實李芳菲也不敢篤定了,畢竟懸掛在那些建物上的招牌不是歡唱卡拉0K,便是500暢飲和理容KTV。

    “喝酒、摸大腿、搓胸部算是處理事情嗎?我跟你講,他要是真有小三,我跟他絕對沒完沒了。”

    “你靜一靜,看看情況再做決定。”李芳菲注視那道身影,他已越過馬路,在建在兩側商業大樓間的五層樓透天店前停步。

    “我哪靜得下來!他——”

    “他進去那間店了。”從她的角度看過去,穿過透明的玻璃門,可見著裡頭擺設。沙發、茶幾,還有電視牆,簡潔干淨,室內燈光采用暖色調,鵝黃的燈色透著溫馨,怎麼看都不像是八大行業的門面。

    “咦?那是什麼店?”黃如琦傾身,看向對街。

    “招牌看不清楚。”這角度僅能瞧見招牌燈是常見的白光,不嘩眾取寵。“他跟裡面的人認識?”黃如琦見到自己的丈夫正與兩名著黑色西服的男子對話。

    “他是你老公吧?”李芳菲側過臉,表情古怪地看她。

    “男人要在外面做壞事,哪可能讓家裡的女人知道。”

    李芳菲不置可否。“到現在還覺得那是老吳金屋藏嬌的地方?”“開在這一區的店,八成都是八大行業,搞不好故意弄個像咖啡館的門面,但關起門來,做的是偷雞摸狗的事呢。”

    “都結婚了,還這麼不信任他?”那當初她願意結婚的理由是什麼?

    “也不是啦。”黃如琦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就是——”她瞠大眼。

    李芳菲順著她的目光看回對街,老吳被那兩個著黑色西服的男人請出門外,他似乎有點不甘,仍試圖再回那間店裡,兩名男子做出制止動作,雖動作並不暴力,但瞧得出老吳並不受歡迎。

    他放棄,轉身看看兩側來車,穿過馬路正往這方向走來。身旁黃如琦拉了拉門把,鎖著。“你幫我開鎖,我要下車。”

    “你要找他攤牌?”李芳菲沒動作,思量著這方法可不可行。“對啊,我不想猜來猜去,直接下去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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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李芳菲開鎖讓黃如琦下車,自己並未離開。她看著如琦下車後立即彎身向前車方向移動,在老吳開鎖同時,拉開副駕座車門鑽了進去。老吳的表情像受了驚嚇,隨即開車門看向車內,頓了會才上車。

    她靠著椅背看著前車動靜。那兩人不知在裡頭說了什麼,毫無動靜,她猶豫著是否下車詢問如琦還搭不搭她車時,那對夫妻自前頭白車下來,手牽手朝她這裡走來。她降下車窗-看著那對新婚夫妻。

    瞧如琦面露羞赧,她忍不住盯著他們交握的手,調侃:“這麼甜蜜?”

    “干嘛這樣。”黃如琦不好意思地承認:“是我誤會他啦。”

    李芳菲笑。“所以你不搭我車回家了吧?”

    “嗯。”黃如琦點點頭,看了吳承佑一眼,有點為難地說:“老吳有事想請你幫忙,你可以答應嗎?”

    她看向吳承佑。“什麼事?”突然變得這麼客氣,還讓老婆開口?

    吳承佑也不拐彎抹角,道:“去男公關店消費。”

    “男……公關店?”她瞪大眼。沒聽錯吧?

    他彎下身,與駕駛座上的她對視。“我懷疑你班上那個李智勛在男公關店上班,剛剛有看見疑似是他的身影走進對面那家店。我進去找人,裡面的人不讓我上樓,說他們只服務女客人。”

    “李智勛?”她有些意外。那孩子是不大合群,這學期開學以來時常遲到或請假,但將他與男公關聯想在一起?她想像不來。

    “你不是抱怨他最近不是請假就是在課堂上睡覺嗎?我猜可能是因為晚上上班,白天才沒精神上課。”

    “你聽到還是看到什麼?”他從何認定李智勛在男公關店上班?“我上星期在廁所聽見他和我班上的王英齊在聊打工的事。他說他伴唱、伴游,很好賺,王英齊還跟他要他經紀公司電話。”

    李芳菲將他的話整理後,問:“所以對面那家店是男公關店,然後你懷疑李智勛在那裡上班,還介紹你班上的王英齊來上班?”

    那店面的氣氛若說是美容工作坊她倒願意相信,也許護膚美容工作是在裡頭隔間進行,但男公關店的門面怎可能只有桌椅與電視?

    吳承佑手指對街那透著暖黃燈光的店面。“你看得見的那家是經紀公司,所以看上去不特別,三樓才是仕女倶樂部。”

    李芳菲視線微抬,看向三樓窗戶,那裡一片深黑,瞧不出究竟。“你要我上去消費,看看李智勛和王英齊是不是都在裡面?”

    “嗯。”吳承佑無奈開口:“我來觀察好幾次了,也問了附近店家,確定三樓是仕女倶樂部,常有女生進出。我原打算自己處理,哪想到如琦會誤會,還跟到這裡來。”

    “我又不是故意要誤會,誰教你這幾天老是鬼鬼祟祟。”黃如琦表情帶了幾分心虛。

    吳承佑看了新婚妻一眼,再對李芳菲道:“剛剛跟她解釋後,我就在想我應該讓她上去幫我看看,但她說她不敢,我才想拜托你陪她上去消費。”

    進去消費不是不行,只是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必須踏進俗稱的牛郎店。

    見她不答聲,吳承佑再道:“芳菲,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如果我可以自己來,我也不會讓如琦跟你上去。我剛剛進去時,表明我要上去找朋友,他們問我朋友叫什麼名字,他們可以把人帶下來,但這樣豈不是打草驚蛇?萬一李智勛和王英齊知道我來找他們,有可能乖乖下來見我嗎?”

    他們確實不大可能下來,哪有學生會老實向老師承認自己在做公關?李芳菲看他一眼,摸摸兩側口袋。“如琦打電話給我時,只說要跟來看看你在做什麼,所以我沒帶錢,身上只有零錢包,就算進得去恐怕也出不來。”她記得零錢包裡大概有九十幾塊,讓她進去喝礦泉水都不夠。

    “我有帶信用卡。”黃如琦指著她擱在副駕座上的包。

    李芳菲抓起那個包,下車。“你確定能刷卡?”

    “我又沒去過。”黃如琦接過包,翻找皮夾,確定信用卡在包裡。

    “先問問看消費方式,再問能不能刷卡,要不行,再找時間過來。”吳承佑做決定。

    李芳菲沒意見,拉著黃如琦往對街那家經紀公司走去。才推開門,門上風鈴似是提醒聲,空無一人的空間裡,忽有兩名著黑西服的男子從屏風後步出,一見了她們,堆出笑容。

    “兩位美女晚安,需要什麼服務嗎?”問話的男子身型高大,著一件灰色襯衫,外罩黑色西服,看著算斯文。

    “我聽說你們這裡是男公關店……”李芳菲眼睛四處瞟了瞟,才接著問:“可是看這樣子又不像是男公關店。”

    “喔,兩位是想找公關服務嗎?是第一次來吧?”男子掀開桌面上的筆電,一邊招呼著:“兩位請坐,我跟你們解釋一下消費方式。”他抬頭看另名同事,“小只,去端兩杯茶過來。”

    李芳菲拉著一進門就緊抓她手的黃如琦在沙發上落坐。“兩位小姐怎麼知道我們這裡?有朋友推薦嗎?”灰襯衣男子開啟網頁,問著;那個模樣痩小的男子端出茶水後,似是無事可做,又繞回屏風後。

    “有聽朋友說過,所以想來見識看看。”李芳菲看著螢幕。網站一打開,“夜色風華仕女倶樂部”幾個大字出現在首頁,一張張年輕男子的照片隨後秀了出來。她心下訝然這年頭的牛郎店這麼先進,網站還能先瀏覽菜色?

    “朋友沒先跟你們說明我們的消費方式嗎?”男子點進消費方式說明。“沒呢,不好意思跟朋友說要過來玩。”李芳菲煞有介事地說著。“那我先自我介紹,我叫Jeff,這是我的名片。”他掏出名片遞出。

    風華時尚專業經紀公司風華、夜色風華……好熟悉。李芳菲瞧著名片內容,Jeff伸過手來,將她指間名片翻了翻。“這邊,上面有電話,建議下次可以先打電話預約。另外那一面介紹的服務內容是服務男生的,兩位小姐可能不會有這種需要。”

    李芳菲大概明白了。這家經紀公司經營女公關也經營男公關,賺這麼凶?

    “來,先跟兩位小姐做個說明。”Jeff將筆電螢幕轉向她們,“基本上我們這裡的公關,每小時是一千五,低消每人兩小時,如果有其它額外開銷,是由小姐這邊支付。比如說你們要帶我們公關去看電影,除了要付自己的電影票錢,男公關的電影票錢也是由小姐支付。”

    “只能看電影嗎?”黃如琦禁不住好奇,開口探問:“我以為來這種地方就是喝酒,然後……”上床。怎麼現在的牛郎店這麼清純?

    “也可以喝酒,我們有私人招待所,在三樓,在那裡可以請男公關陪你們喝酒。不過……”男子先是曖昧地瞧瞧她們,才笑著說:“如果你們想跟男公關有更進一步的關系,我們是沒有這種服務啦,那個可能要去傳統牛郎店才有,我們這個是仕女倶樂部,陪吃飯、陪看電影、陪唱歌、陪喝酒、陪談心、陪旅游,甚至有長輩希望你們帶對像回去,我們的男公關也可以陪你們演一場戲。什麼都陪,就是不陪上床啦。”

    點了點頁面,Jeff指螢幕接著說:“這是我們所有男公關的照片,兩位小姐先看看喜歡哪位,直接點他就可以:不過有的現在不在,我看看……啊,這個耀揚被包全天了。這個俊毅,還有這個吳尊、小翔現在都有客人……”

    李芳菲未瞧見熟識的臉孔,脫口就問:“你們公關就這些?”

    “小姐都不喜歡嗎?”Jeff神秘一笑,“其實還有隱藏版的,保證是小鮮肉,他們還是學生,怕學校會處分,所以有要求照片別登在網站上。不過那兩個剛好在半小時前都有客人包了,一個在樓上,一個被帶去看電影。看你們要不要等,或是找其他公關?”不待她們反應,又道:“其實你們下次可以先電話或用Line預約時間,才不會跑來一趟卻見不到人。”

    “要等多久啊?”黃如琦看了看表。低消兩小時,要是客人包個四、五個小時,她們要在這干等?

    “這我就不敢說了。要是他們把客人哄得高興,客人想要他們陪久一點,那就要等比較久。我建議你們還是找別的公關,我們所有的公關都很帥,又溫柔體貼,不一定要那兩個學生。”

    “方便讓我們上去參觀嗎?我想看看環境,再決定是要在你們的店裡消費還是約在外面。”李芳菲拉著黃如琦起身。

    Jeff點頭。“可以啊。”他做個手勢。“這邊請。”

    兩人跟著他,步出大門後往右方移個兩、三步,男子指著略顯昏暗的樓道,說:“在三樓,從這裡上樓。”

    騎樓前擺著幾盆植栽,再有機車停放,稍不留意倒是難發現這裡有樓梯。她們隨在Jeff身後拾級而上,隱約有舞曲樂聲,經過二樓,李芳菲多看了眼——門掩實,門外並無任何擺設,瞧不出裡頭是營業店家還是住宅。

    愈往上,音樂聲愈漸明顯,在踏上三樓最後一階時,映人眼簾的是一整片白色珍珠漆的牆面,右上方四個LED背光字——夜色風華。

    這店名到底在哪看過……李芳菲憶想時,男子往牆面上輕輕一推,珍珠白的牆面隨即向內旋轉至180度,她從這角度看進,昏暗空間中有炫目的燈光閃爍,樂聲震耳,幾道身影在中央舞池扭動身體。

    黃如琦緊拉著李芳菲的手,東張西望。“這麼暗,怎麼找人?”

    李芳菲壓低聲音?“靜觀其變。”

    “這是我們的舞池,那邊是KTV,想唱什麼歌都有,最新的也有。”Jeff介紹環境:“這邊算是半開故式的空間,可以保有隱私,又不用擔心遇上危險,女孩子總是會擔心被吃豆腐,在這裡都不用擔心。”

    每張桌面間,以高至成人腰腹位置的矮牆隔開,天花板上垂落珠簾,巧妙地隔開每桌,卻又隱隱約約能瞧見鄰桌情況;但一旦在那橙紅色的沙發落坐,矮牆也能遮掩每張桌後那一張張放縱的臉。

    李芳菲跟在Jeff身後,她稍推高黑色粗框眼鏡,看著珠簾內那一張張男性面孔。一路看了三個台面,男公關模樣與形像都差不多,均是西服打扮,面孔俊朗,卻無她想找的人。

    “你們這裡沒有包廂?”李芳菲問。

    “在四樓。要上去看看嗎?”Jeff指著最裡側那貼牆的樓梯。

    “好啊。”答話時,她仍留意每串珠簾後的臉孔。

    四樓的氛圍與樓下截然不同,鋪著地毯的走道旁是一扇扇緊閉的門扉,像是來到住宿飯店。那一個個包廂裡,會是怎樣的畫面?

    “有的客人怕遇上熟人,所以不愛樓下半開放式的空間,我們就會建議上來這裡。”角落一扇門板半敞,裡頭昏暗,Jeff推開門,摁了牆上開關。“我們包廂就是這樣,擺設跟樓下差不多。”

    一樣是橙紅色的沙發,中間一張方形長桌。李芳菲看了一眼,拉著黃如琦往包廂外移動,她邊走邊隨意問起:“其它包廂也跟這間一樣?”

    “一樣啊,都一樣的。”Jeff熄燈,走了出來。“不一樣的就是空間,人多包廂就會大一點。”

    “可以看看嗎?”李芳菲欲往前頭走,Jeff擋在前頭。“不好意思,”他伸長雙臂,制止意味很明顯,“裡頭有客人,不能打擾。如果你們是客人,也不希望有人闖進包廂嘛。”說罷手指向樓梯。“這邊請。”李芳菲與黃如琦對視一眼,跟著Jeff下樓。沒見到人,李芳菲有些不甘願,下樓時仍頻回首,一雙美目在那幾扇緊閉的門板上打轉。

    “兩位小姐覺得怎麼樣?”走在前頭的Jeff沒忘了生意,問完後又道:“等等下樓可以先預約我們公關的時間,如果不想在我們招待所,看你們要約在外面哪個地方,決定好地點時間,我會交代公關直接到約定地。”

    李芳菲想了幾秒,道:“還是你留張名片給我?我們回去討論後,再打電話過來跟你預約。”

    “好啊,你也可以加我們的Line,直接在Line上面或是上我們官網預約都可以,也不一定要打電——東俊哥……哎唷,是佩妮喔!怎麼醉成這樣……”在二樓往一樓的平台,遇上正拾級而上的徐東俊,他叼著煙,身後跟著阿布和Ray:後面兩人分據一左一右,各拎著高跟鞋和女包,另一手同時半攙半抱一名被被單裹住全身的女子,三人手忙腳亂地上樓。

    “都看到了還不幫忙?”徐東俊微側過身,示意他下來幫忙時,目光一抬,覷見兩名女子立在平台上,他目光輕輕掠過未戴眼鏡的女子,看向她身後那戴著粗框眼鏡的女子,低聲啟唇:“玩得盡興嗎?”

    不知這話是對誰說,也不知她們有無聽見,李芳菲只是盯著那攙扶女子的兩個男士,其中一人有些面善,但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她隨即留意起那女子的狀態——被撿屍?

    Jeff長得高壯,微一彎身,輕松將裹得密不透風的佩妮攔腰抱起;他走上二樓,才回首看向低幾階的徐東俊,道:“兩位小姐第一次過來玩,想看看我們的環境。”隨即抱著佩妮邁步向前,身後的阿布追上前開門,Ray拎著高跟鞋與女性包包跟進屋。

    李芳菲注意力落在他們身上,她微偏臉蛋,試圖看進開啟的門扉後究竟有什麼,門板卻是一掩,什麼也見不著。

    “看什麼?”徐東俊見她探頭探腦,開口就問。

    李芳菲聞聲,回首時低垂的目光對上一雙靜深的黑眸,他指間夾著煙,吸了一口,目光卻始終未移,直勾勾看著她。她回想那個Jeff見到他時的態度,還有那一聲什麼哥的,遂問:“你是他們的老大?”

    他把煙叼在嘴邊,兩手抱臂,身側靠著牆面看她。

    他不講話,只拿一雙深眸瞅著她;黃如琦想著方才那被抱進房間的女子,再看看這男人此刻盯著芳菲的模樣,心下有些害怕。她扯扯李芳菲的手,輕道:“可以走了。”

    徐東俊動了動,長腿一跨,越過兩階,與李芳菲擠在平台上。他看著她,掀了掀唇:“想知道我身分?”

    “不想。”李芳菲迎上他視線。“比較想知道你們想對那女生做什麼。”他笑一聲。隱在煙霧後的五官有些模糊,他微微眯起眼,說:“那是我公司的小姐,在包廂被客人灌醉了,難道我們不該保護她,把她送回來休息?還是要讓她留在包廂,任由客人上下其手?”頓一下,他挑眉看她,“還是你以為,我們幾個男人玩撿屍?”

    他姿態有些吊兒郎當,可道出的話不似假話,自家人沒理由欺負自家人,除非他想關門大吉。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在樓上玩得盡興嗎?”他說話時,上前一步,鞋尖抵著她的。

    李芳菲退了步,背抵著身後的牆,戒備的眼神。“沒玩,看看環境而已。”

    “滿意嗎?”他單手撐在她身後牆面,幾乎將她圈圍在懷間。

    她沒動,倒是余光瞥見黃如琦扔下她跑了……啊,這麼沒義氣。她回神,看著他,應道:“還可以,就是燈光太暗了點。”也不知道有沒有漏看了哪張臉孔,也許她要找的那兩個學生之一就隱在某串珠簾後。

    他兩指捏著煙,吸了口,扔地踩熄。“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玩?”

    “是啊。不歡迎新客人?”他側著臉熄煙,她看見他長長的睫毛在他眼下投落一道微暗的弧線。

    “歡迎。只要是客人我都歡迎。”徐東俊抬首對她笑,另一條手臂也搭了上來,撐在她身後牆面,姿態有幾分漫不經心。“我只是在想,會嫌燈光太暗的,一定是第一次上這種場所,所以不知道燈光太亮很無趣。”

    “是嗎?”她鏡片後的眼神閃動,評估著從他懷間逃脫的機率。

    徐東俊又笑,忽然動了動身形。他腿一移,頂上她大腿,一手仍撐在她身後牆面,身子又往前傾,他空著的那手圈住她腰,稍一施力,兩人腹貼腹、胸貼胸,她鼻間有他煙草的氣息。

    這動作太親密。李芳菲瞠大眼,下意識抬腿,那抵住她的力量卻讓她動不了半分。她鏡片後的眼神透著惱恨,抬臂欲動手,他撐牆的手一握,將她的手壓在牆面。

    “這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她怒極反笑。

    “我只是要告訴你,來這裡的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燈光太亮,做這種事多不方便。”看著痩歸痩,貼在他胸前那兩團倒是很柔軟。

    她不由自主熱著臉,故意瞄了瞄他,才道:“我聽那個叫Jeff的說,你們這裡做得很純啊。”

    “是純啊,我帶出來的公關無論男女,都不跟客人做愛,我跟你也沒做,不是嗎?”

    “……”她張了張嘴,擠不出聲音。

    “這樣就臉紅,還來這種地方玩?”他松開她的腰,退一步的同時,手心往她臉上摸了一把。挺滑。

    李芳菲以手背抹過臉頰,道:“會臉紅就不能來玩?”

    “能,怎麼不能!我隨時歡迎你來玩。”徐東俊面著她,半舉雙手,一副“隨你處置”的模樣。他挑著唇角,道:“我讓你玩,你想怎麼玩我都奉陪。”見她瞪著他,他肚裡一陣好笑。

    “對了,還沒跟你自我介紹,我叫徐東俊,等你來點我台。”他噙著笑,深深看她一眼,吹著口哨開門進房。

    李芳菲惡狠狠瞪視他背影,直至他將門板掩上,才踩著又重又急的腳步下樓。對街吳承佑與黃如琦正要過來,見她出現,兩人待在原地。

    “你沒怎樣吧?我看那個男人看你的眼神就像貓看到老鼠,我超怕他會對你怎麼樣,才想著過來找承佑一起上去找你。”黃如琦在李芳菲走近時,拉住她雙手。

    “還以為你扔下我,自己跑了。”李芳菲擺擺手,“沒事。”坐上車,她莫名其妙想起樓梯間男人壓過來時那身精實體魄透出的熱度,以及他口鼻呼出的煙草氣味。她略顯煩躁地發動引擎,油門一踩,遠離燈紅酒錄。

    對街二樓,徐東俊手一松,那被掀起一角的窗紗在兩部車子相繼離開後,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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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09:50:14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你真的要去?”沙發上的黃如琦盯著梳妝台前那正在描繪唇彩的李芳菲,一臉憂心忡忡。

    “都預約了,還有假的嗎?”放下唇蜜,李芳菲看看自己的妝容。“可以取消吧?”

    “那我做什麼還預約?”好像還少了什麼……她猛然想起,拿起眼影棒,沾取亮色眼影。

    “但是我怕你會被欺負。”

    “不至於。他們開店做生意,沒道理弄壞自己的名聲,所以不大可能會欺負客人,而且我又不是不付錢,沒理由找我麻煩。”她盯著鏡子,眼影棒輕輕描過眼頭。

    “這樣說是沒錯啦,但裡面都是男生,你一個女生闖進去……”

    “其他客人也是女生,你不要擔心。”將眼頭打亮,她左看右看,滿意了,收著眼影盒,又道:“再說了,有你跟老吳在,怕什麼?”

    黃如琦瞄一眼身側的丈夫。“我們又不進去,你在裡面的情況我們根本看不到。”她認不得學生,進去並未能有什麼實質效益,只是多花一筆錢,而老吳是男人,更不可能進去消費。“還是我陪你進去?要是有什麼事,彼此有個照應啊。”

    她笑。“能有什麼事?”轉身摸上黃如琦平坦小腹。“你現在懷孕初期,還是安分一點,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別忘了,我們說好這孩子以後喊我干媽的。”

    “我只是陪你進去坐坐,又不是去打架,沒這麼脆弱啦。”

    李芳菲搖首。“我一個人可以的。”

    黃如琦推推丈夫手臂,抱怨著:“都你啦,沒事跟她說李智勛的事,要不然她也不會真去預約牛郎。”

    “別怪老吳。李智動是我的學生,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李芳菲拍了拍黃如琦手背,要她安心。“他前天九點三十七分才到校。

    那天中午拿了假卡找我簽名,我問他為什麼遲到,他說他生病,看過醫生才來學校;要他拿藥袋出來,說他看完醫生回家拿書包,藥袋放在家裡。這一聽就知道是謊話,我跟他說生病就是要吃藥,當他的面要打電話給他家人,請家人送藥來學校,他不讓我打,跟我僵持了一會才支支吾吾說他晚上在打工,早上起不來。”

    “你有沒有問他在哪打工?”黃如琦追問。

    “問了。說他做LED燈泡組裝,上五點到十11點的班。”李芳菲起身,從衣櫃裡找了件修身大衣。“你們信嗎?”

    “上到十二點,回家車程再加上洗澡時間,最晚一點半上床好了,早上六點半起床……”黃如琦皺眉思索,“其實也是有可能起不來啊。”

    “是有這可能。不過前天他遲到時,我問全班,有人說曾經聞到他身上有酒味,所以我想他的工作環境不是太單純。”李芳菲套上大衣,在穿衣鏡前照了照樣子,才轉身看向他們,“他這學期請假次數太多,才開學多久而已就給我請了八堂課、遲到十次。

    我問他是不是想被勒令休學,他又說他需要學歷,還答應我不再遲到;昨天是沒遲到,今天卻十一點才到校。說需要學歷,但被前個學校退學,現在看他又不把這事放心上,遲早又要被勒休。都二十一歲了還在讀高一,他要這樣繼續下去,高中永遠別想畢業。”她知道她任教的立群私中在外評價不高,升學率低,學生素質又參差不齊,去年還因為幾名學生圍毆一名游民而鬧上新聞,風評更糟。說白點,許多學生只是進來混文憑,並非志在學習。

    但這年紀的孩子並不算成熟,對於未來雖充滿好奇,但更多的是不確定,她若不適時拉他們一把,枉為師表。不愛讀書沒關系,起碼在一個團體裡,必須學會彼此尊重與遵守規定;一個人若缺乏自我規範的能力,談什麼進步與成長?

    “他被退過學啊……”黃如琦意外,對著兩人說:“那表示他根本不把學習放心上,像這樣的學生你們兩個又何必太認真,他們也未必會感激你們,也許還嫌你們多管閑事。”她擔任總務處行政工作,但學生的態度她都看在眼裡,雖然她肯定自己的丈夫與好友的教學態度,可心裡還是為他們不值。會曠課遲到的學生,在心態上根本是不尊重老師,他們兩個卻擔心讓校方知道學生在公關店打工會影響學生操行成績,而不願將此事通報校方處理。

    “不把學習放心上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知道李智勛家境情況不好,總是要了解一下再看看後續怎麼處理。”李芳菲看看表,道:“時間差不多,我得出發了。”“你手機有沒有帶著?我跟老吳會在外面等你,你要是遇上麻煩,趕快打電話。啊,有沒有設快速撥號?你……”黃如琦跟在後頭交代。

    知道那對夫妻會擔憂,李芳菲將車停在那家經紀公司對面時,撥了通電話讓跟在她車後的他們安心。她隨後看著後視鏡,做最後妝容確認,再補上唇彩——她刻意上了煙熏妝,戴上藍色曈孔放大鏡片,衣著也與她上回一身休閑運動衣褲的模樣大不相同,那個叫Jeff和徐什麼的男人應該認不出她。

    她推開經紀公司大門,隨即有人從屏風後走出來,是那個Jeff。他打量著她。“你好。”

    “我有預約你們的公關,叫小智。”

    “喔。”Jeff輕應一聲,接著說:“你是方小姐嗎?你打電話來預約時,聽你聲音就覺得年輕,果然是這樣。”

    “你這樣就記得我聲音’記得我姓什麼了?”

    Jeff笑著說:“因為網站上沒有小智的照片和資料,會找他的客人除了熟客,就是來店客,電話預約的客人你還是第一位。”

    “原來是這樣。”李芳菲對上他似在探究的目光,應了聲:“我是朋友介紹才知道這裡,小智也是朋友推薦的公關。”

    “方小姐的朋友真識貨。”Jeff打了個邀請的手勢。“來,這邊請。”領著她出大門,右轉上樓。

    “方小姐常到公關店消費嗎?”Jeff邊走邊問。“沒有,第一次過來。是因為朋友推薦,我才想來見識看看。”

    “那你就對了,女孩子來到這種地方,還是要慎選,有的男公關見女顧客長得漂亮,找機會就吃豆腐。不過我們的公關有接受過嚴格訓練,保證很規矩。”

    “是嗎?”她想起上回那個以身體貼上她胸口的男人。

    “當然。我們老板每晚點名那些男公關時,一定會強調要尊重客人。”貼女人胸口叫尊重?李芳菲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

    跟著Jeff走進那扇白色旋轉門,她隨即聽見廣播聲音響起:“耀揚、吳尊、小翔、Tony、Rain請至第五桌訪台。”

    還疑惑時,盡頭一個房間門打開,走出幾名西服打扮的型男。Jeff轉首為她介紹:“那幾個都是我們的公關,一口氣被點走,通常是有客人結伴來玩,才會找這麼多公關;你要是覺得今天玩得愉快,下次可以找朋友一起來,我們給你開大包廂,找五、六個公關陪你們,會更好玩。”

    “好啊。”李芳菲並未細聽他說了什麼,一雙眼睛透過一串串珠簾,看向簾後的面孔,說不定會讓她遇上老吳班上那個學生。

    “方小姐,這裡請。”Jeff將她安排在盡頭鄰近休息室的那一桌,他撥開珠簾,邀請她人座。“這裡可以吧?”

    她看了看,脫去外套,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可以。”“消費方式上回電話中跟方小姐提過了,一小時一千五,酒類我們招待,等等少爺過來時,看你有什麼需要直接跟他說。”

    Jeff離開後,李芳菲松口氣,翻出手機,鍵入訊息向老吳報告情況。

    她所在位置底下,是一樓屏風後,寬敞的空間擺了長桌與沙發,散亂著撲克牌與杯子的桌面上有三部LED液晶螢幕:畫面均分割為九個,從店外頭至樓梯、每一樓層,每個角度的影像同步在螢幕上。

    “認得她嗎?”徐東俊靠著沙發椅背-雙手抱臂,看著螢幕。“當然認得,她是我們班導。”李智勛手指螢幕,“雖然她有打扮過,也沒戴眼鏡,感覺和平時的樣子不大一樣,可是兩人身形差不多,我不會認錯。”小智是新手,寒假前才來應征上班,至今工作近兩個月,表現還算不錯。那天Jeff掛斷預約電話後,嚷嚷著小智准備紅了,說對方一開口就指定要小智作陪,那表示他口碑不錯,有機會成為本月人氣王。徐東俊想,小智照片不在網站上,又是新人,對方從何得知公司有這名公關?他怎麼想都覺得其中透著不尋常。

    他問了Jeff霉話內容-想起幾天前的夜裡,在樓梯間遇見的那兩個夜探樓上包廂的女子,所以此刻才要小智坐在這,從監視器畫面確認今天預約對像是否為她們。

    “東俊哥,我在這裡工作的事不能讓我們班導知道,她知道了一定會向學校報告,學校就會通知我媽,我不能讓我媽知道我在這裡上班。”李智勛搓著手,一臉不安。

    “所以你有什麼打算?”徐東俊摸出煙包,抽出一根煙在指間把玩。

    “你、你能不能代替我?”

    “代替你?”徐東俊點火,吸一口煙才問:“讓我去坐你們班導的台?”

    讓大老板去坐台,也只有他說得出口吧?這一刻才感到自己的愚蠢,李智勛硬著頭皮說:“東俊哥反應快,一定有辦法應付她,讓她以後不會再找來。”徐東俊嗤笑一聲,道:“拍馬屁沒用。現在問題在於她都找到這裡了,還指名要小智,你就沒想過為什麼她會知道你在這裡上班、憑哪點認為小智就是你?”李智勛愣了愣,搖首說:“我真不知道她怎麼會找到這裡,在學校只有英齊知道我在這裡工作,他自己也在這裡打工,沒理由去跟我們班導報告。”

    “也許你無意間透露,或是被她看到你出入這裡?”

    李智勛聳肩。“可能是這樣。”想了想,又問:“東俊哥能幫我嗎?”徐東俊吸口煙,說:“那你有沒有思考過,她為什麼不把你在這裡工作的事直接告訴學校,讓校方處理,反倒是自己到這裡來?”

    李智勛愣了愣。是啊,為什麼班導不直接跟學校報告?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什麼都沒想。徐東俊指間夾著煙,摸了摸眉骨才緩緩開口:“第一種可能,她不確定你在這裡工作,所以先來試探看看第二種可能,她確定了,但她不打算讓學校知道。”“為什麼不讓學校知道?”

    “也許是不希望學校處分你。”

    “有這麼好嗎?”李智勛不以為然,“學校的老師最討厭我這種成績不好的學生;第一名要是抽煙被抓到,都是因為被壞學生帶壞,或是因為好奇心。反正他們不管犯什麼錯都可以被輕易原諒,但我們這種成績差的學生抽煙被逮到,就是不學好、廢物、活該被記過。”

    徐東俊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未必這麼想。”

    李智勛狐疑。“東俊哥認識我們班導?”

    “不認識。只是你年紀輕輕,希望你別什麼事都往壞處想。一個老師願意花錢來這種地方找學生,那表示她對這個學生是關心的,否則她大可睜只眼閉只眼,假裝不知道這件事,然後薪水照領,過她的好日子。”他沉吟了會,才開口:“不過我想了想,第一種的可能性較大,因為她要是確定你在這裡工作,沒必要進來消費,直接跟你攤牌就好。”

    “如果是這樣的話,東俊哥一定要幫我隱瞞,別讓她知道我在這。”

    “有差別嗎?她今天會找到這裡,一定是聽到什麼或是看到什麼,附近男公關店不是只有我這一家,她干嘛不去別家找人?今天成功瞞住她了,明天呢?後天呢?我要每天坐她台?”

    李智勛沒考慮這麼多,被他接連拋出的問題問住。“那……那我現在要怎麼辦?”

    正欲掀唇,Jeff從外頭轉了進來。“東俊哥,人已經在樓上了。要帶小智上去了嗎?”

    徐東俊吸著煙,似在斟酌情況,待煙只剩一截屁股,他在煙灰缸裡將煙捻熄了,才起身道:“我去。”

    “……你去?!”Jeff張大嘴。他還真沒見過大老板親自上場坐台。

    “有問題?”徐東俊只扔下這麼一句,打開左側一扇門,上樓去。

    其實他也想會會那名女子。

    少爺已來過,為她送來紅酒、水果盤和小菜,李芳菲遲不見小智出現,一雙眼睛四處打量。中央是個舞池,她背著那扇旋轉門坐,側身才能看見舞池動態;此刻,那裡有幾對男女摟抱,和著華爾滋舞曲,或生澀或熟練地旋轉進退。她以為這男女相擁跳舞的畫面只在電影情節裡,沒想過有天能目睹實境上演;她又覺得自己像是進入時光隧道,來到了早期的老式舞廳。

    人影晃動、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世界究竟哪裡令人著迷?她微微側著身,像專注凝視那些人的舞姿,又像進入自己的世界,靜得猶如泥塑。

    徐東俊打開休息室門板,入眼便是珠簾後她那張安靜的側顏。他放肆地盯著她瞧,直至華爾滋換成重金屬音樂,他才舉步,朝她方向邁進。

    珠簾撥開時,響起脆聲,李芳菲回首望去,瞠大了眼。是上回在樓梯遇上的那個人,簡單的白襯衣與深色西褲,微敞的領口與挽起的衣袖,看上去有幾分懶散。

    “方小姐第一次來?”徐東俊在她右側坐下。她一件純黑色交叉綁帶針織連身裙,右腿搭在左腿上,柔軟的裙擺順著她的身體線條滑落,露出白皙的大腿,他坐下來時,不知有意或無心,西褲布料微微擦過她裸露的皮膚,像一只手慢慢地滑過她的腿,那樣曖昧。

    她心一跳,放下腿,朝左側微挪,他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瞄一眼桌面,他傾身為她斟了點酒,遞給她。“喜歡紅酒?”

    “少爺送來的。既然酒水錢包含坐台費,我不喝白不喝。”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澀得難以入喉。

    見她蹙眉,他失聲笑問:“喝不慣?”

    “太難喝。”她不客氣。

    招待的酒水能有多好喝?他忽起身,鑽出珠簾,回來時手上多了兩瓶啤酒與一個杯子。“鳳梨口味,喝過沒?”拉開拉環,他將水果啤酒注入洋酒杯,放人兩顆冰塊,推至她面前。

    李芳菲酒量差,不大能飲酒,卻仍是端起杯子飲一口冰涼的鳳梨啤酒,意外地感到順口。

    “怎麼樣?能接受吧?”他捧起那杯她抿過一口的紅酒,在手中轉著。

    “還行。”她盯著他轉杯子的修長手指,問:“小智呢?跟我約好時間,該不會忘了吧?”

    “我就是小智。”

    “你不是小智。”他投來目光時,她發現自己露餡了。

    徐東俊故作姿態,眨著上揚的桃花眼,詫問:“原來方小姐不認識我。那你點我抬?”

    不知何因,李芳菲覺得他似乎認出了她。她暗呵口氣,說:“我當然不認識你,是我一個朋友推薦小智,說他溫柔又體貼,讓我來和他認識一下。”

    他點頭。“我確實溫柔體貼。”

    “……”她頭微仰,飲了兩口酒,腦袋倏然躍入樓梯間他緊貼她身驅的那幕畫面,頓覺口干,又飲了兩口。

    “剛才聽方小姐篤定說我不是小智的口氣,會讓我感覺你並不是第一次光顧我們這家小店。”他一樣轉著杯子,看她的目光透著幾分試探。“方小姐確定之前真的沒來過?”

    她沉住氣,笑著反問:“有沒有來過很重要嗎?你們店裡規定客人上門消費,都要先接受調查?”

    “當然不是。是你說我不是小智,這讓我很納悶。”“因為我朋友說小智看上去很年輕。”

    “所以我看起來很不年輕嗎?”徐東俊看著她,空著的那手輕輕捏她下頷,眼神放肆地在她面上打轉。“老實說,我老覺得方小姐這張臉很面善,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她輕輕撥開下巴上的手指頭。“這是你追妹的招式嗎?會不會太老套?”

    徐東俊笑,彎起的眼角染了幾分風流。“是嗎?我是真的覺得好像見過你。”說著,唇就杯緣,仰首一口飲盡那杯紅酒。放杯時,她看見他喝過的地方留有唇彩……這人一直都是如此輕佻,常在動作中帶有明顯暗示?

    “哦……”她語聲上揚,拉得長長的,“我覺得你把妹的手法太沒創意。”他笑了聲,忽貼近,左臂繞過她腰後,摟住她腰身。

    “但我不想把你。”腰間那只手掌彷佛帶有電力,她身體短暫僵直後,側首對上他視線,甜甜笑問:“那你現在這動作又代表什麼?”

    “別緊張,我是看你似乎很緊繃,幫你松弛一下。”貼在她腰上的手掌捏了下,隨即摸上她頸背,輕輕地按壓著。

    她原本僵硬著身體,他拿捏恰當的力道令她慢慢放下微微抬起的兩肩。她早上請了兩堂課,驅車返回老家,事情結束後再返校,下課回租處又備課,幾乎沒什麼休息時間,他這麼一按壓,倒是讓她舒暢不少。

    “你們還要學按摩?”她微低著臉,享受他的服務。

    “這是個人技術,別的公關沒有的。”他又按了兩下,才道:“你是第一個享受這個服務的客人。”

    李芳菲愣了半秒,抬臉看他。“還真是受寵若驚。”

    “有什麼好受寵若驚的?我的工作就是讓客人開心。”他收回手,見她長發滑落,幾縷黑絲散在頰面,他手指輕輕勾起,將之塞在耳後;他粗粗的指腹擦過她耳邊,有點癢,她微轉過臉,避開他的親昵。

    見他盯著自己,她撥了撥發,問:“所以你常這樣逗客人開心?”

    “這意思是你現在被我逗開心了?”他一條手臂擱在她身後沙發椅背上。

    “沒有。”她否認。

    “那就是我的不對了。”徐東俊傾身,在杯裡注入紅酒,晃了晃杯子,朝她一敬,道:“我自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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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09:50:30 |只看該作者
第2章(2)

    連灌三杯,他看向她面前那個盛有鳳梨啤酒的杯子,見外杯壁冒出水珠,杯底貼著桌面處也有一圈水漬,他端起杯子遞給她。

    “你是付錢的人,多喝點才能回本。”

    “我不想喝。”真怕不小心醉了。

    他笑一聲。“你還真不像是來玩的。不喝酒,幫你按摩又說你受寵若驚。”

    她勉為其難接過杯子,靠向沙發,學他晃著杯子,冰塊輕擊的聲音伴隨她略帶撒嬌的話聲:“你們這店真奇怪,剛剛調查人家是不是第一次來,現在說我不像來玩的,好像在懷疑我什麼似的。”微微仰首飲著啤酒。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懷疑你?”徐東俊側著臉看她。

    “……”他如此直接,她倒是愣了愣,“懷疑我什麼?”

    “你真的和其他客人很不一樣。”他說話時,看向她V領下那片高聳的雪白肌膚,再看向她手中杯底那搖搖欲墜的水珠……快掉了啊。

    冰涼的水珠忽滴在裸露胸口,李芳菲顫了顫;她放下杯子,欲翻包包找出面紙,徐東俊已從桌下方抽屜拿出面紙,抽了張壓上她胸口。她一愣,盯著胸口那只大手,開口說:“我自己來。”

    “哪能讓你自己來。”他慢條斯理,面紙輕輕滑過她胸口,又再一次覆上、滑過。

    “我們這裡顧客至上,盡量不讓客人自己動手。”他說話時,欺身上前,一手搭在她身後沙發背上,一手還在她胸口擦著。

    “已經干了。”她去推他的手,他反手握住她手腕。

    她欲掙脫,他力大無窮;眼見手來不成,她往下看去,准備攻下盤,正欲抬腿,他矯健地翻身站起,一條腿擠進她腿間,交叉綁帶裙滑開,露出她那雙又長又白的大腿。他微挪腳,抵住她一條腿,她剩下一條腿能活動,再如何靈活有力對他也不具威脅。

    “你做什麼?”李芳菲微昂下巴,看他的眼神爍著怒意。

    “陪你玩。”他指尖勾起她下頷,眼底碎著惡意的光。

    “來這就是要玩。”“玩什麼?”

    徐東俊俯臉,貼著她的耳廓,低聲說:“玩搜身。”

    他說話帶出的氣流滑進她耳道,她敏感地輕輕一顫,拒絕他:“不想玩。”

    “這就由不得你了。”他輕笑一聲,像是發現這裡是她的敏感帶,他唇貼上她的耳,放輕聲音說:“因為我懷疑你是記者。現在的媒體為了生存,最愛揭人隱私,也許明天一早,我就會看見我的模糊影像出現在各大報章和八卦雜志,標題下得聳動——牛郎的血淚人生……喔不對,是精血人生。”稍頓,啞聲開口:“老板要是知道我被偷拍,肯定讓我回家吃自己,為了我的工作,我一定得搜你的身。”

    “我不是記者!”在他呵出的熱息拂過耳際時,她急喊。“誰會承認呢?”他手撫上她的腰,沿著她身體曲線,一路向上。“我搜捜看有沒有針孔攝影還是錄音筆就知道了。”

    他進攻,她防守,進退之間她終究不敵大男人力氣;半躺沙發上時,仍作垂死掙扎。“跟你說了我不是記者,我只是來玩!”

    看見他覆了上來,放大的五官如此俊朗,兩張臉近得可聞彼此呼息。她心一跳,不禁瞠大眼看他,眼裡承接天花板落下的碎光。

    他有些心動,為她此刻驚慌偏要故作鎮定的模樣、為她眼底流轉的光芒。他唇一勾,笑得有些放肆。“是啊,我不正在陪你玩?”

    “我不是這——”她瞪大了眼。分不清是上方旋轉的燈光晃得她頭昏,還是唇上那溫熱的觸感教她失神。

    徐東俊吻著她的唇,強悍的力道裡藏著溫存,他忍不住探進她的口腔,勾她的舌,嘗到了一點果香。意猶未盡欲再深吻,身下人像是這刻才回神,她眨了眨眼,隱約看見他左眉骨上有道淺色疤痕;再看,他鼻梁高挺,半垂的眼簾上有密長的睫毛……

    他的舌還在她嘴裡吮吻,她不動不出聲,任由他占據她的唇,直至他退出,她才冷冷開口:“不是標榜正派經營,不做色情交易?”

    “你吃洋芋片嗎?”

    “……”真是天外飛來一筆。

    “有些洋芋片包裝打著加量百分之二十但不加價的廣告詞,打開來,百分之二十是什麼?”他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撐在她臉旁,他下半身還壓著她,目光深深地看著她。

    是空氣。她知道他在暗示廣吿終究只是廣告,不該當真。

    “有些廣告僅供參考。”他低下臉,啄了下她的唇。“我跟你只不過接吻,算什麼色情交易?”

    “……”李芳菲被問住。

    “再說‘情不自禁’這種感覺,哪是用文字就能規定的。”

    “……情不自禁個屁!”她脹紅了臉。

    徐東俊朗聲笑。“你太粗魯。”

    “摸都摸了,親也讓你親了,可以證明我身上沒有針孔和錄音筆了吧?”

    “可以。”他笑得眼睛半眯,上揚的眼梢電力十足。他拍拍她臉頰,離開她身體,掌心一托,將她托抱起。他斟了杯酒,道:“誤會你是記者,我先自罰。”仰首一飲而盡。

    她不講話,嘴裡還有他留下的味道,紅酒的澀。她舔舔唇,氣惱地瞪著他的後腦勺。

    徐東俊放杯後,拿起毛巾拭過雙手,剝起果盤裡的葡萄,那層紫色外衣褪去後,隨即遞至她嘴邊。“吃點水果。”

    李芳菲未張嘴,看看那顆葡萄,再看他。他剝果皮的動作熟練富有技巧,將果皮剝離果肉時,還刻意留一點紫皮,他的指尖捏在那塊紫皮上,果肉並未直接觸碰他的手。

    “不吃不是太浪費?平時吃水果,應該沒人幫你剝皮,不趁機好好享受被服務的滋味嗎?”他手一動,葡萄已抵在她唇邊。

    來到這就必須有客人的樣子,他疑心過一回,摸遍吻透,她吃大虧,萬不能讓他再有機會懷疑她踏人這裡的目的。她看著他,慢慢張嘴,將果肉抿下。

    他瞅一眼手中果皮上方殘留的一點果肉,雙目直勾勾看著她,將那點不夠塞牙縫的葡萄果肉連皮放人口中。明明如此浪蕩不羈的動作,她卻不由自主熱了臉蛋。“皮好吃?”

    “澀。”他嚼著葡萄皮,目光不離她。“跟你一樣不易入口,偏偏這樣才令人回味無窮。”

    她不知道那一口葡萄皮他究竟還要嚼多久,目光無可避免地觸及他的唇,憶起他的吻。突如其來,不給你准備,存心又強悍,傲慢又無理,但兩片唇瓣卻溫熱柔軟。她脫口就問:“每天晚上要這樣吻過多少人?”

    “你介意?”他湊近,身側抵著她的肩。

    “我只是在想我回去要刷幾次牙。”

    他笑,黑眸爍亮。“我沒吻過客人,你是第一個。”

    “我該覺得榮幸?”她顯然不信。

    他抓起她的手捏玩著。“不必。想著我,然後對我負責就夠了。”

    李芳菲抽回手。“你有幾個分身讓所有客人對你負責?”

    “我說只有你一個-你也不信。”他目光深深,再道:“要不你回去問問你那位介紹你來找我的朋友,問她有沒有這種待遇。”

    “那倒是不必,你都知道我不信了。”

    他不再執著這話題,飲一口酒,轉著杯子問:“我很好奇你朋友叫什麼名字,改天她來捧場時,我定要好好答謝她。”

    她思考兩秒,笑答:“你們網站上不是有說絕不留客戶電話,也不問真實姓名?”

    “是啊。”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所以你不姓方。”“我當然姓方。”

    徐東俊半斂浮上笑意的眼,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副牌。“玩什麼?”

    “兩個小時……”他看看腕表,道:“還有一小時又十五分,不玩牌,你想玩什麼?”他看一眼舞台,“去跳舞,還是唱歌?”

    她必須跟他待滿兩個小時嗎?能不能換人?

    “你們這裡只能點一個公關?”他熟練地洗牌,沒看她。“財力夠的話,包下所有公關都可以。”

    “……”她沒這種財力。“剛剛我進來時,聽廣播喊了一串公關的名字,說是訪台,我看一次好幾個公關……”

    “原來你喜歡重口味,人多確實比較剌激。”他停下洗牌動作,看著她,“多點一個公關,台費就要增加,玩得起嗎?”

    “不能把公關都叫到我面前,讓我自己挑選嗎?”她聽說酒店均是大班帶著一群小姐讓客人挑。

    “你不是選了我?”徐東俊湊上前,貼著她耳際問:“怎麼,我沒滿足你?”他故意把話說得曖昧,她微側過臉看他。“如果我說你沒滿足我,我能看看你們所有的公關,重新挑一個來陪我嗎?”

    “那可不行。”他重新洗牌,動作流暢迅速。“你既然預約我的時間,我這兩個鐘頭的時間等於被你買走,你一定得等這兩小時過了,才能換公關,這是店內規定。你現在只能再讓別的公關過來,但我剛才說過了,你要再付他們台費。”她想,真劃不來,她不過是來確定一下那兩個學生是不是在這裡上班,沒道理要付那麼多台費。

    李芳菲不再堅持要換公關,看著他的手勢,問:“玩什麼?”

    “你會玩什麼?”

    “抽鬼牌……”想了想,她又說:“還有心髒病。”

    “就這樣?”他擱下牌。

    “就這樣。”她肯定。

    他一頓,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也太遜了。不會玩牌的人生,不是太無趣了?”

    “怎麼會?有趣的事情很多,誰說一定要玩牌。”

    她所謂有趣的事……他沉吟兩秒,目光有意無意飄至她裸露的小腿。

    “看什麼?”察覺他視線,她縮了縮腿。

    “喔。”他低眼,摸出煙包,取出一根叼在唇邊,正欲點火卻不知何故又把煙拿下,連同打火機與煙包放在桌面。“你腿很漂亮,修長又勻稱。”

    她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而且感覺很靈活。”他忽又冒了句。

    李芳菲想起他幾次制住她雙腿的力道,不以為然地說:“沒你靈活。”

    他笑,笑得有些張狂、有些得意。

    他的笑令她莫名其妙,睨他一眼,道:“還不發牌?”

    “鬼牌?”兩個人玩心髒病不夠剌激。

    “好啊。”

    “輸的人罰什麼?”他再次洗牌後,開始發牌。“你輸的話,必須把你們所有公關都找過來,讓我重挑一個。”

    他沉吟了會,反問:“那你輸了呢?”

    李芳菲倒是沒想到這點。

    他看她一眼,噙著淡淡的笑弧,道:“跟我約會,做我女朋友。”

    “這是你們的手腕?”她看了看舞池裡相擁的男女。“難怪生意這麼好。”

    徐東俊不回應她的話,追問:“你敢不敢賭?”

    他輸了她就能見到這家店所有的男公關,但她輸了……他以為她信他的話?要是每個客人賭輸了都要做他女朋友,他哪來那麼多心力應付?她思考數秒,干脆地應聲:“賭。”

    他抿著笑,發完牌,看了看手中撲克牌花色,將湊對的全數打出,待她也打出能湊對的牌,他問:“誰先?”

    “你。”手中無鬼牌,她得意又擔心。

    徐東俊並無抽到鬼牌的壓力,隨即又湊出一對,打了出去。

    她抽他牌時,細究他表情,無論她抽幾次,他唇邊總攜著似笑非笑的弧度,莫測高深;一往一來,數次後她抽到鬼牌,她覷見他眼底流露的笑意,她有些不甘,把鬼牌換了幾次位置,讓他抽牌。

    他手中剩最後一張時,鬼牌仍在李芳菲手上,她把兩張牌壓在胸口,對上他胸有成竹的目光。她想,了不起就是輸牌而已,怕什麼!何況約會與做他女朋友這事,不過是他的交際手腕,何需當真?

    她將兩張牌洗了再洗,才伸長手臂。“抽吧。”

    “女朋友,准備跟我約會了。”徐東俊篤定說完,手一抽牌,笑兩聲,隨即與另一手上的牌一起打出。

    李芳菲瞪著手中鬼牌兩秒,才放至桌面那疊紙牌上。“我輸啦,願賭服輸。”

    “什麼時候跟我約會?”他收回牌,目光在鬼牌後頭做上的記號停留一秒。

    “嗯……我需要回去查一下行事歷。”

    “沒問題,等等留電話給我。”他把牌收進抽屜,斟了半杯啤酒給她,又為自己添了點紅酒。

    她接過時,一小團紅色在她左袖上晃過,他瞄一眼,沒能看清,遂問:“那是什麼?”

    李芳菲順他視線看向左袖口上方的紅色棉線。“脫孝。”

    他愣半秒,執酒杯的手頓在半空中。

    他這表情倒令她感到有趣,她淡淡開口:“前天我爸對年,帶孝一年要脫孝,換紅線。”

    徐東俊捧著酒杯靠向沙發,他晃晃杯子,看著紅酒上方一閃一閃的碎光。“生病離開的?”

    “不是。”她看著左袖口上的紅棉線,靜了一會,才開口:“人總會離開,早走與晚走而已。”

    他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沉默才是最好的回應時,她忽又道:“只是他不該這麼早離開……他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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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09:50:54 |只看該作者
第3章(1)

    批完最後一本周記,李芳菲伸直腰,呵口氣,手探向台燈開關,在覷見一疊周記本旁,那本被另外置放的本子時,她摸向開關的手轉向,拾起那本封面姓名填著李智勛的周記——翻開,空白一片,猶如新簿子。

    去夜色探了兩次,都沒能見到他,問他在哪上班,無論問幾次,答案都只有那一個——做LED燈泡組裝。課堂上睡覺她不計較,但遲到與請假時數她不能不替他擔心。社會很現實,高中學歷都拿不到,日後要謀職困難度相對高。

    她試圖聯系他家人,不知是時間不對,或是故意不接,電話撥了四、五次均未有人接聽,她開始思考直接上門拜訪的可能性——以家庭訪問為名。

    她熄燈就寢,打算明日再安排時間,手機忽發出訊息提示聲與震動聲,她手探到床邊桌,取來手機一看,數秒後疑惑地坐了起來;她扭開燈,看著上頭顯示圖片。一對男女,前三張僅有背影,背景是一家摩鐵門口;第四張有模糊側影,第五張露出男子五官面孔,清晰無比,他摟著一名女子,在摩鐵門口親吻調情。

    還困惑誰發這種訊息給她,那串陌生號碼又傳來新訊。

    ——不是好奇你學生的工作嗎?他做鴨。

    誰知道她在查李智勛?又是誰發這種訊息?

    直至她一覺醒來,依著手中學生聯絡資料找到李智勛家門口,她還是沒能推測出對方身分。

    時間還早,三月的早晨有些寒意,不知是要下雨了,還是空氣品質差,鉛灰色的天空尋不著一絲清朗。她收回視線,兩手插在鋪棉外套口袋,低著眼在屋前來回走動;周六不上班不上課,她應該能見到這家人。

    對面大門忽然開啟,歐巴桑提著洗衣籃,在門口換鞋後走了出來。李芳菲多看一眼,與對方抬起的視線觸上,對方笑眯眯點頭。

    “早!”

    “早!”李芳菲笑應一聲。

    加蓋的鐵皮屋檐下拉了串曬衣鏈,毆巴桑晾曬了兩件衣物,目光探了過來,好奇問:“小姐,你要找他們哦?”

    李芳菲正苦惱著要不要一大早按電鈴擾醒這一家人時,歐巴桑的問話讓她有了想法。“對,我想找這一家人。阿姨你認識他們嗎?”清晨的小巷內並無來車,她直接走至對面人家。

    “認識啊,這裡厝邊隔壁我攏熟識啦!”歐巴桑甩甩被洗衣機攪洗得發皺的長褲,吊掛起來。

    “我是他們一個孩子的老師,想來做個家庭訪問。”

    歐巴桑點點頭,紋著眼線的小眼眯了眯。“你要做家庭訪問喔,是細漢的那個的老師嗎?你可能要等秀枝起床喔。”

    細漢?李芳菲納悶。歐巴桑見她這表情,遂接著說:“秀枝上晚班,做那種生鮮蔬果的分裝,早上六點才下班,下班回來就跑去困啦。細漢的那個過年前跑去打工,晚上都不在家,幾次透早時間才見他回來。”

    稍整理過歐巴桑的話,李芳菲推測“細漢”指的應該是李智勛,她記得李智勛有個哥哥。“細漢的是不是叫智勛?”

    “我聽秀枝都阿勛阿勛的叫,我們這裡厝邊頭尾也都跟著叫阿勛。”

    那就是李智勛了。李芳菲一笑,自我介紹:“阿姨,我是阿勛的班導師,阿姨跟阿勛很熟吧?”

    “熟啦,這裡的厝邊你隨便問,我都嘛熟。”

    “真的啊,阿姨好厲害,平時一定和鄰居相處不錯,我聽你講話就知道你人緣很好。”李芳菲笑得很甜。

    “謀啦謀啦!”毆巴桑被捧得快飛上天,咧嘴笑時能見銀牙閃閃。“阿姨覺得阿勛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阿勛喔。我給你講,他很乖咧,又很有禮貌,看到我都阿姨阿姨的叫。他人又孝順,看她媽媽為了多賺點錢跑去上大夜班,他下課後也去打工,有時候想多賺點錢,他就加班,阿怕秀枝知道會擔心,下班回來遇到我,還拜托我不要跟秀枝說他加班。”

    所以李智勛的家人應不知道他打工的環境與方式。若等等遇上他家人,她是否該幫他保住這秘密?可她就是為了缺課問題才找上門來,若不讓他家人知道他缺課可能面臨勒休問題,她又何必走這一趟?

    歐巴桑忽然嘆口氣。“老師我跟你講,秀枝歹命啦,嫁了個愛賭又愛喝酒的老公,輸錢打人,喝醉也打人,後來自己喝醉摔進水溝死了。本來想說死了也好,省得拖累秀枝和孩子,哪裡想到大漢的那個什麼不學,跟他爸一樣愛喝酒。有好幾次酒駕被抓,罰錢了事,所以都罰不怕,反正沒錢就找秀枝拿,結果前年底酒駕撞死一對情侶,今年初被抓進去關,說要關到明年五月,阿法院這次還判他們要賠人家一千多萬。秀枝哪裡生得出那麼多錢,為了多賺點才會跑去上大夜班,連細漢也因為想多賺錢,結果高中一直讀不完。”

    李芳菲靜了數秒,才問:“那現在他們家裡只剩阿勛跟他媽媽?”

    “嘿啊。親戚朋友看他們這樣,誰還敢往來,都嘛怕被借錢,所以那個家只有他們母子。”毆巴桑拾起四角褲,甩了甩,用衣架晾起來。“好家在我們這些厝邊頭尾人都不錯,平時……啊,秀枝出來了。”

    李芳菲隨歐巴桑視線,看見微胖婦人從對面大門走出。

    “秀枝,阿你沒去困哦?”歐巴桑手裡拎起另一件憤怒鳥四角褲。

    “等阿勛啦。今天不知道是怎樣,到現在還沒下班,打他手機也沒人接。”楊秀枝應聲時,李芳菲已走至她面前。

    “你好,是阿勛的媽媽?我是阿勛的班導師。”

    楊秀枝瞠大眼。“李老師哦?”表情從驚訝轉為擔心,“老師這麼早是來找阿勛嗎?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事?他是不是在學校惹事?還是他——”

    “不是不是,別擔心,他沒惹事,我就是來做個拜訪。”李芳菲笑一下,說:“是我比較不好意思,沒事先聯絡就跑來,方便跟您聊幾句嗎?”

    “當然可以,老師請進。”楊秀枝拉開外玄關的防盜紗窗大門,迎她人內後只將外門鎖扣上,內門敞著保持通風。

    屋裡擺設簡單,基本家具與電器,看得出來生活忙碌,椅上堆了一些衣物,桌面上還有一袋食物。她眼睛向上一抬,老式電視機上放了個相框,她走近,盯著照片裡的人物——是一家四口出游的照片,兩個孩子看上去大概小學年紀,較矮小的那個瞧得出是李智勛。對這樣的家庭而言,也許這樣和諧親密的照片特別稀有可貴……

    楊秀枝端了茶水從裡頭走出。“老師請坐。我們家沒什麼東西好招待老師,我衝了熱茶。”

    “我喜歡喝茶,謝謝。”李芳菲接過時,楊秀枝口中念著沒整理家務,屋裡亂得很,一邊迅速將衣物抱起轉進裡頭,再次轉出來時,在李芳菲身側坐下。

    “老師今天過來,一定是有事要說吧?他都高中生了,還讓老師來做家庭訪問,我想情況大概很嚴重。”楊秀枝心裡有數。

    “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阿勛滿乖的,不是會惹事的學生,就是……該做的作業他常常不交,這可能會讓他學習成繢扣點分數。”

    楊秀枝搓搓雙手,一臉歉然。“老師,不是我要幫自己的孩子說話,如果可以的話,阿勛也想好好讀書。他下課後去打工,回到家三更半夜了,一大早又要起床上學,實在沒什麼時間可以做功課。我知道是他不對,但他也是想幫我賺錢,減輕我的負擔,所以能不能請老師放寬標准,少扣一點分數?他都二十一了,換過學校,要是這個學校再沒法畢業,以後也沒學校敢收他。”

    “阿勛在什麼地方打工?”

    “他在做LED燈泡組裝,上五點到十二點的班,周五周六他通常會加班,這樣一個月下來,可以領到四萬四左右的薪水。他真的很乖,周六日明明可以睡晚一點,就為了多賺加班費,甘願放棄睡眠時間。”談起兒子,她一臉驕傲。“他說他在做燈泡組裝?”

    “對啊。我做大夜,早上六點才下班,有時回到家,他已經去學校了;我實在擔心他的身體健康情況,讓他不要這麼累,就先把書讀完,他就是不肯。”所以李智勛即使遲到甚至未到校,他母親也不會知道。她能原諒他的遲到,可以不計較他曠課,但校規就是校規,縱使他有再多無奈與身不由已,他仍得遵守規定……李芳菲抿著茶水,思考著該怎麼讓他母親知道他的情況。

    “老師你看,都七點四十分了他還沒回來。他昨天跟我說好他今天會早點回來陪我吃早餐,我想他一定又是為了多賺錢,所以留著加班了。”

    李芳菲看向楊秀枝手指的那一袋早餐,醞釀多時的話哽在喉間。學校不是她開的,她無法改變校規,但也不願意見這樣的孩子被勒休……稍思考,她含蓄地探問:“李媽媽,您知道智勛缺課嗎?”“缺課?他是沒去上課嗎?”

    “他滿常遲到,也常請假,我今天過來就是想了解一下他缺課的原因。現在聽起來,應該是因為工作加班的關系。”

    “他還請假啊……”楊秀枝皺眉,“這孩子真的是……他之前那個學校就是因為他缺課太多才要他休學,這次他有答應我會好好讀書,不會再遲到和請假了,怎麼又缺課!”

    “他要是再缺課,可能會被勒令休學,所以我今天才會過來一趟。”

    “不能再休學了,這樣下去他讀到三十歲都還在讀高一。等等他回來,我好好了解一下情況,看他到底……”門口有引擎聲,楊秀枝側首看向大門方向,低喃道:“是有人把車停在門口嗎?”她起身往門口走去。

    “我們這邊常有一些來找朋友的年輕人,車喜歡亂停,門口常給我堵住,我——”她愣在紗窗門後,望著外頭那彎身在一部轎車後座的背影。

    “東俊哥,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李智勛看向車後座內的老板,他兩手搭在降下車窗的窗框上,似是擔心車子隨時駛離而不得不緊抓窗框。

    “我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我的店不做性交易,你私下偷偷摸摸做,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人家找上我,說服務差勁要求退費。你與人交易這事要是在店裡傳開,我還能繼續留你嗎?”徐東俊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才睡下,Jeff—通電話打來說小智收了客人的錢,卻沒辦法完成交易,客人要他們退台費,對方在訊息裡還附上摩鐵地址與房間號、幾張小智與一個女人進入摩鐵及小智一人酣睡的照片。Jeff開車接他一道趕至摩鐵堵人,果真見小智一臉惺忪從房間走出。

    小智上車,說客人自稱是隔條街一家酒店的小姐,是店裡常客,昨夜第一次點他台,客人在包廂不斷誘惑他,開口陪她一夜給兩萬。他起初不願,客人保證不透露此事給第三者知情,他見她外貌亮麗、年輕又熱情,玲瓏有致的身材不斷往他身上緊貼磨蹭;她舉手投足間性感火辣,拿她在酒店上班的招式施展在他身上,溫柔又體貼。

    他曾遇過一個四十好幾的客人,抽煙時讓他伸掌接煙灰,還在他掌心上按熄煙頭。為了家計他沒有尊嚴,昨晚卻讓他有種自己被服務、被尊重的感受。他蠢蠢欲動,最終點頭答應,與她上摩鐵。

    她說喝酒助興,他們在房裡拚酒玩游戲,輸一次脫一件衣,他記得她全身上下只剩下內衣褲,後來他喝得昏昏沉沉,睜眼時外頭天已亮,房裡只有他一人,不見那位小姐,他還沒弄清狀況,一出房門就看見東俊哥和Jeff立在門外。

    “我知道不能做,可是她一開口就是兩萬,又年輕漂亮,我——”

    “精蟲充腦。”徐東俊淡淡吐出一句。

    李智勛尷尬不已,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東俊哥,她答應我不把這事說出去,你和Jeff不說,店裡不會有人知道,我保證我不再犯,我真的需要這份收入。”

    徐東俊笑了聲。“你以為我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Jeff不是有說,是那客人打電話要求退台費?”

    “你被人玩了都不知道。”徐東俊指尖滑過手機螢幕,道:“她是小姐,她有讓人退過台費的嗎?”又打電話又發訊息給Jeff要求退費,去到摩鐵卻只有小智一個人。方才車上問小智,他說他喝醉了不記得自己有反應,更不記得自己與那客人發生過關系,這樣還不夠清楚?

    “你是說,那小姐故意找麻煩?”為什麼?他與她未曾結過仇恨。

    徐東俊總算側過面龐,把手機螢幕對著李智勛。“對方傳這幾張照片給Jeff。哪個嫖客脫褲子之前,會先預知對方不行所以先拍照存證的?還有這張,拍你睡覺能代表什麼?”要拍也是拍兩人床上親密照片證明交易確實存在,拍一個人睡覺只說明這是場戲,劇情不合理的戲。

    “你難道沒想——”

    “李智勛!”尖銳的叫聲讓對話中的兩人往聲源望去。

    “……媽。”李智勛瞪大眼,張了張嘴,數秒後才勉強發出聲音。“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媽嗎!”楊秀枝走來,氣急敗壞地指著李智勛鼻子吼。

    “媽,你……你怎麼還沒睡?”他惴惴不安。

    “睡?!”楊秀枝壓抑不下怒火,“我睡了正好合你意是不是?!”

    這刻,母子都忘了他們昨天約好今早一道早餐。

    在屋裡聽見吼聲的李芳菲走出屋外,她慢慢靠近他們,車內人被李智勛身影遮去,她第一時間沒瞧見對方。“李智勛,怎麼惹媽媽生氣了?”

    李智勛聞聲回首,訝異的表情。“老師,你怎麼在這?”

    李芳菲尚不及應聲,楊秀枝羞憤地說:“虧你老師這麼關心你,一大早就來拜訪。你什麼工作不好做,跑去做那種工作!我今天要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她轉首尋找工具,猛然想起門後的拖把杆,拉開門抽出杆子。

    李智勛跟了上去,李芳菲才瞧見車裡的男人。他眉目略沉,極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將視線調至那對母子背影。她意外他的出現,但沒心思多想,轉身去勸慰那氣憤的母親。

    “跟我說做燈泡組裝,說你要加班,原來都是騙我!你——”楊秀枝氣得說不出話,杆子一揮,朝李智勛肩上打去,第一-棒又將落下,李芳菲拉住她手臂。

    “李媽媽,有話好好說,智勛這麼大了,給他點面子,有什麼事進屋再商量好嗎?”

    “李老師,你就不知道,我剛剛聽那個車上的男人說阿勛跟人家做性交易,他什麼不好學,跑去賺女人的錢!”楊秀枝手指那部車,說到激動處把另一手的杆子摔出去。

    李芳菲聞言,望向那部車,車還在,裡頭那人也在,正望著這方向,似是聽見她們在談論他,他推開車門,跨出長腿,走來之前,對車裡的人說了些話。她看著他朝自己方向慢慢走來,高大身影包裹在襯衣與西褲下。

    “李太太,您要是為小智好,不希望他被左鄰右舍指指點點,還是進屋再談吧。”徐東俊看著楊秀枝,表情淡淡。

    楊秀枝斜眼睨他一眼,哼一聲進屋。徐東俊看著李智勛也進屋,才對李芳菲做了個手勢。“小智的老師?先請。”

    神情淡漠、態度嚴謹,與前兩回交手時的輕佻樣子天差地遠。他的眼中並無多余情緒,注視她的目光像她是初見的陌生人。她想,他沒認出她也好,省得她多費心思解釋。

    再次步入屋裡,氣氛截然不同,楊秀枝不知上哪翻出來雞毛撣子,半空中揮舞著。“李智勛,你跟我說你晚上到底在做什麼?!”

    李智勛立在母親面前,低垂著臉。

    “都這樣了,你就老實告訴你母親。”徐東俊閑適地坐在椅上。

    李芳菲瞥了眼他置身事外的態度,不以為然。“你跟李智勛是什麼關系?”

    “報告老師,我是小智的老板,他是我的員工。報告完畢。”說罷,他兩指輕抵眉間,做了個敬禮的手勢。

    真是傲慢。李芳菲推高微下滑的眼鏡。“所以你公司是組裝燈泡的?”

    徐東俊笑出聲,微微彎起那雙漂亮的眼睛。“我要是組裝燈泡的,他媽媽需要拿雞毛撣子出來?”

    “老師,你不用問了,我說就是。”低垂臉孔的李智勛忽然抬首看著面前的母親。“媽,我在仕女倶樂部上班。”

    “什麼倶樂部?”單純的楊秀枝哪懂得這種改變經營與消費模式的工作。

    李智勛沉默兩秒,開口說:“就是陪女人聊天,陪她們喝酒唱歌,陪她們玩樂的工作。”

    楊秀枝冷笑一聲。“牛郎就牛郎,倶樂部就不是牛郎了?”

    “不一樣!”李智勛睜大眼,為自己解釋:“就只是喝酒聊天而已,跟牛郎不一樣,牛郎是要陪上床的!”

    “還要騙我?!”楊秀枝指向徐東俊,拔高聲量:“我剛剛明明聽見他說什麼性交易!”

    “我們公司有規定不能做,那是我自己要做的!昨天那個女生……她說要給我兩萬塊,我才跟她去汽車旅館開房間。”

    “兩萬塊……”楊秀枝頻搖首,失望透頂,“兩萬塊你就能賣了自己……”

    “我是賺錢。兩萬塊拿到手,我們就有多一點錢可以運用,只是一個晚上而已,為什麼不賺?”母親那對他失望的祌情剌痛他,他不禁紅著眼眶,高聲答話。

    他不是殺人放火,也不是偷拐搶劫,他做這些不都是為了減輕她的負擔,她怎能對他失望?

    “啪啪”兩聲,楊秀枝手中的雞毛撣子在李智勛身上落下,下一秒,她哭了出來:“做這種丟人現眼的工作,你還理直氣壯?!要賺錢什麼工作沒有,你要去做那種脫褲子陪人睡覺的小白臉?!”

    “就算當小白臉又怎樣?!有什麼工作可以一晚賺兩萬?你嫌我丟臉,當初干嘛生下我?!”他吼回去。

    李芳菲欲上前制止李智勛的出言不遜,手腕被緊緊牢握——徐東俊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來到她身邊,左手掌緊扣她的右手。

    她掙扎,難撼動他半分,她欲張口讓他放手,他搶先開口:“他們母子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你一個外人別插手。”他拉著她在椅上坐下。

    “對、對……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為什麼要生下你……我當初為什麼要結婚要生下你們……”楊秀枝扔了雞毛撣子,往後癱坐在藤制搖椅上,神情有些恍惚。

    李智勛懊悔,跪了下來。“媽……”

    “我如果知道把你養這麼大你會跑去做牛郎,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楊秀枝如泄氣皮球,話中帶著自責。

    “媽,你不要這樣,我、我就是看你那麼辛苦,都五十好幾了還要去上大夜班,我才想要多賺點錢。”他眼眶潮濕,哽著聲音又說:“我真的沒跟那些客人上床,昨天收了兩萬塊,我喝到不省人事,睡一覺醒來那個小姐就不見了……我、我……說實在的,我也不想賺這種錢……”鼻涕滴落,他手掌一抹,看見之前被客人用煙頭燙傷留下的傷口,忽然難受得說不出話。

    楊秀枝看著跪在身前涕泗縱橫的孩子,心酸不已。她哪裡不明白他的心思,是這個家對不起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讓他順順利利完成學業、快樂生活,可無論如何,她也不願孩子從事那種工作。

    “你給我做那種工作,都不怕人家笑你?你伯父伯母、你叔叔嬸嬸,還有你姑姑、你阿姨你舅舅,你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們要是知道你做那種工作,會有多瞧不起你。我老了可以不要這張面皮,你才幾歲!你以後還要結婚,那些女生知道你做過牛郎,還有誰要嫁你?”

    他哭著說:“我想不到那麼遠的事,眼前的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我還想什麼以後?你說我會被笑,但那些人有什麼資格笑?在我們需要幫助時,那些人誰對我們伸出援手了?只會落阱下石的人有什麼立場笑我?我偷了還是搶了?我難道不是因為需要錢吃飯才不得不去陪女人喝酒?”他沒忘記母親放下尊嚴,求那些所謂的親人伸出援手,被拒絕了還要被冷嘲熱諷的畫面。

    楊秀枝說不出話。成人世界的現實面早被孩子看得通透,這世界有錢就有血緣,沒錢誰還記得你與他們流著同樣的血液。

    李智勛那番話同樣震撼了李芳菲。是怎樣的生活,又是怎樣的經歷,竟讓一個高中生有這樣的體會?

    手腕被緊握了下,她回神時,目光觸及那被握住的手腕,才想起來這男人一直沒松開過他的手。她抬眼看他,他臉龐朝外頭偏了偏,示意離開;她看了那對母子一眼,起身跟著他離開——李智勛的母親已知道他的工作內容,缺課問題自然會有他母親去注意。

    步出屋外,她還是有些擔心,頻回首張望。徐東俊啟唇:“看什麼?”

    “怕他們吵起來。”

    “剛才不是吵過了?看也知道媽媽很疼兒子,兒子又孝順,再怎麼吵頂多就是做兒子的多挨幾鞭而已。”

    她看了他一眼,踢了踢地上小石子。“不是你被打,當然可以說風涼話。”

    “我實話實說。”他看看巷道兩側,問:“怎麼來的?”

    “開車。”

    “我搭你車。”他說得極為自然。

    李芳菲瞠圓秀目。“為什麼?”

    “我讓Jeff把車開回去了。”

    原來車內的人是Jeff。“你為什麼要Jeff把車開回去?”明知道還要用車。徐東俊不說話,盯著她看,唇角含笑。她被瞧得發毛,猛一想起她這是不打自招。她調開眼神,問:“笑什麼?”

    “笑你單純。我要是不讓Jeff先把車開回去,哪有機會搭你的車?”

    “你憑什麼認為我是開車過來,又憑什麼認定我會讓你搭便車?”她雙手插進外套口袋看他。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過來的,你要是開車或騎車,我就搭你便車,你要是走路過來的,我就跟你一樣靠雙腿,你搭大眾交通運輸工具,我也能搭。至於我篤定你會讓我搭便車這事……”他笑了一聲,湊近臉龐看她。“男朋友回不了家,女朋友開車送一下,這不是很浪漫嗎?”

    “……”她瞪著他。他早認出她,偏還裝模作樣。

    “願賭服輸是你說的,與我約會也是你答應的。”他長指刮了刮她臉頰。“不過你這女朋友做得真不及格,留的電話居然是男人接的,存心讓我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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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09:51:15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這才是他的本性。李芳菲煩躁地撥開頰上那只吃她豆腐的手指頭,不說話。

    那晚離開夜色風華前,他再度開口要電話,她隨手寫下一串號碼,是吳承佑的手機號。她想他身處八大行業,什麼樣的人沒見識過,或許連黑道也有關系:如他這般滑溜又靈敏的性子,不會沒猜到她給假號碼,但當時他什麼也沒說,將她寫下的號碼紙條慎重摺疊,收入口袋。

    她以為她拒絕的意思非常明顯,料想不到他真撥了那個號碼,不知道吳承佑接聽時是何反應?

    “電話我讓Jeff打了。”徐東俊將她面上豐富表情收入眼底,開口澄清。她知道他是在暗示她,他沒那麼蠢;她發現她的反應都在他掌握之中,這令她不悅。李芳菲扭頭就走。

    他舉步跟在她身後。她走得急,他慢吞吞拖著腳步,落後她一截時,才揚聲喊:“李老師方小姐,你走這麼快我跟不上!”

    她氣惱地回首,鏡片後的目光惡狠狠。他笑著走近,停步在她面前。他抬首揉揉她發頂,像在順小狗小貓毛發,噙著笑意說:“一大早就發脾氣,小心皺紋冒出來。不過不管你長多少皺紋,我對你的興趣一樣不減。”

    他眉濃目深,微微彎起的眼角十分勾人,他用他這副俊美皮囊迷惑過多少女人?細想那夜她約的是小智,來的卻是他,他誠懇介紹他自己是小智,其實早已知道她上門消費的用意;他可以不動聲色,又吻又抱隱約情深,那是有多深的城府才敢對她如此放肆?是不是更早之前,也許在樓梯口被他壓制身體時,他已察覺出她並非單純上門消費?

    “你喜歡看人當跳標小醜?”她冷聲問。

    他手指搔弄她下巴,道:“我以為這叫逗弄、叫調戲,很有情趣不是嗎?”

    “情趣你個鬼!”她壓低聲音吼,撥開他的手,朝停車方向走去。

    他笑著跟上。在她打開車門時,大掌一按,壓住她剛開啟的車門。

    “你做什麼?!”她回首怒視,恰被他圈圍在懷間,鼻尖有清爽氣味,想來是牙膏或胡後乳的味道。

    “第一次約會,應該由我開車才有誠意。”他努下巴示意。“你坐那邊。”

    “誰要跟你約會了!”她的發被風拂亂,說話時,唇角沾上發絲。

    “你啊。”他長指撥開她的發。“你喜歡反悔?”

    “我沒反侮。那天我答應的是一個叫小智的公關,不是你。”“答應小智的是一位方小姐。”他回完,突覺他們的對話實在幼稚,他嘆口氣,像是退讓。“一人一次,剛好扯平。”

    “扯平是你說的,我沒同意。”她轉身,他一手還壓著車門,一手撐車頂,她被困在車門與他身體間,這姿勢令人尷尬。“你放手。”

    “車鑰匙給我,你過去副駕駛座,我就放手。”

    “這是我的車,我想坐哪就坐哪,你——”她倏然止聲。身後男人的體魄貼了上來,溫熱結實,她一凜,連呼吸都放輕了。

    徐東俊貼著她耳廓說話:“要乖,聽話。”

    溫熱呼息落入她耳道,她耳根發燙,扭頭看他。

    “看什麼?等等車上只剩我們兩人時,再讓你看個夠。還是你希望維持這樣的姿勢,一直站在路邊供人觀賞?我是無所謂,這樣比較剌激。”說完輕握她下頷,湊唇在她嘴上輕啄一下。

    她臉頰浮暖,不知是被氣的或是這親昵讓她臉紅,開口時,聲音有些弱:“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你哪只眼睛看我動手動腳?我動口。”說完又在她唇上親了口。

    她甩頭,掙開他的手。“我不是你的客人,別拿那套對我。”

    徐東俊眉目微沉,半晌不說話。他這樣子看著冷肅,令人望而生畏,她雖昂著下巴,看著氣勢凌人,心裡卻懊惱不該在自己居下風時挑釁他。

    他確實不大高興,但能理解她的心態,終究軟了神情。他手搭上她肩,將她扳向自己,啟唇時,音色低柔得像在解釋,又像是哄。“不當你是客人才吻你唇,你以為我那麼隨便,只要是女人都能吻?”

    她只當他這是應酬話。“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心態。”

    “把你當女朋友的心態。”他又揉亂她的發,道:“別吃醋了,快上車,我們去吃早餐。”

    她不動,似打定主意與他僵持。他默思兩秒,說:“你是小智的老師,我是他老板,我們難道不該討論一下他接下來的生活?”

    李芳菲想,她就是為了李智勛才招惹到面前這男人,她確實也該與他談談李智勛在他那裡上班可能造成的問題。思考數秒,她將手中車鑰匙遞出。

    李芳菲有著163公分的身高,身形纖細,食量卻驚人。她點了一份含有黃金蝦排、美式漢堡、薯條、歐姆蛋、沙拉與熱奶茶的套餐,此刻正低首認真進食著。

    徐東俊放筷,抿一口熱紅茶,盯著她看。她面前的盤子裡,蝦排、沙拉、歐姆蛋吃得干干淨淨,手裡拿著漢堡正咬下一口,唇角沾了番茄醬卻不自知,低垂的視線專注地盯著報紙。

    他並不意外她的食量,他好奇的是她對她正在關注的那篇占據半個版面的新聞報導有何想法。“你也抵制嗎?”

    李芳菲抬首,見他視線落在她面前報紙上,才明白他意思。咽下口中食物,她道:“當然!這麼黑心的集團,居然還能無罪,難道你不抵制?”

    “我很久以前就不用他們的產品、不吃他們的食品,不讓他們賺我的錢。”她咬一口漢堡,擠出的番茄醬汁又沾上唇角,她抬指隨手抹了下。“哦?”她尾聲微微上揚,似是不信他的說詞,調侃地問道:“你未蔔先知,事先知道他們是黑心制造集團?”

    “是啊,我未蔔先知。”他盯著她唇角未被拭淨的番茄醬,忽抬手越過桌面抹去那點紅。“我早算出你我姻緣天注定,我是你最適合的對像。”

    他如此自負的態度讓她反應慢了幾秒。她快速咀嚼,食物落肚後她猛吸口熱奶茶,才說:“你是哪年代的人?”還姻緣天注定咧。

    “當然與你同年代,不然要怎麼愛你?”

    她被惡心一把,抖了下身子,聽他暢快笑出聲,她正欲掀唇說話,身後忽然拔高的音調讓她豎起耳朵傾聽。

    “干你說這甘有天理?!讓我們吞了那麼多的黑心豬肉,法官居然還判他們無罪!”聲音的主人有些激動,“我媳婦還想說是老廠牌,又是大公司,賣的東西再貴也沒問題,所以都買他們的肉松給我孫吃,結果我們都吃了什麼了?!”

    李芳菲動作極小,慢慢轉動脖頸,望向右後方約三十度角的那張桌。說話的男人六十上下,膚黑,體型微胖,他側坐著望向工作台方向,看著後頭的老板娘。

    “所以大家都在說是恐龍法官啊。”老板娘在吐司上塗抹沙拉醬,戴著口罩聲音顯得有些悶沉。“我頭家說那個法官搞不好有收錢咧。現在檢察官都能貪污、上酒店,被通緝後還能偷渡出去了,收錢判決剛好而已啦!”

    “真的,這案子判得莫名其妙!”鄰桌太太一雙筷子在半空中揮舞,同仇敵愾地說:“法官說什麼他們家的油品被檢驗出重金屬,但精煉的過程可以去除重金屬,所以就無罪。哪有這種道理?!就像臉書上網友說的,狗屎掉進湯裡,再把狗屎撈掉,那湯也能喝嘍?”

    “最誇張的是法官說染上瘟疫的豬肉沒煮熟才可能吃出問題,只要煮熟肉質就會酸化、病毒就會被殺死,人吃了並不影響……我聽法官唱山歌咧!喝尿也不會生病,那我要每天喝尿嗎?”櫃台前,正在等餐的婦人加入這全民憤慨的話題。

    “講那些無三小路用啦!簡單一句話,政府無能啦!阿有魄力一點的話,抓到一次就直接給他死啊,我再看看誰還敢做什麼黑心便當黑心香腸還是黑心肉松!”起頭的男人一邊說話一邊進食,眼睛瞄到前頭電視新聞,忽站起來伸手向工作台。“老板娘,阿你家的遙控器咧?那麼小聲攏聽謀在報啥。”

    老板娘從抽屜取出遙控器,將音量加大。“這樣好不好?”

    “這樣好、這樣好!”男人已轉首望向螢幕,端起盤子將面條往嘴裡撥。

    “展輝瘟豬案判決展輝前董事長程國梁等五人無罪,引發社會各界一片嘩然。程國標委任律師庭外受訪時,許多抗議民眾在身後高舉抗議標語。在這群民眾裡最引人矚目的是一年前畏罪自殺的福鴻肉品公司負責人巫祥林的兒子。稍早前我們也訪問了他,他表示他今夭出現在這裡除了表達對展輝的抗議之外,也要為他的父親討回公道。根據他的說法,他說他父親也是受害者,不是大家以為的共犯,他……”

    李芳菲盯著電視新聞,口中食物尚未咀嚼,在頰邊鼓成了圓。徐俊東只看“兩秒新聞便回首,見她看得如此專注,五指在她面前一揮,她眨了下眼,光挪至他面上。

    “干嘛?”說話時,語聲含糊不清。

    “看這麼認真做什麼?從昨天下午判決出來就開始報導,整個晚蔔新聞4M像跳針一樣播放同一則新聞,你還看不膩?”各家新聞台的每節新聞都來次,他都能背出主播的新聞稿了。

    她咀嚼幾口,食物入喉才開口:“這麼重大的新聞當然要關注,你看過電視新聞不代表我看過。”

    “那種新聞不看也好。”他垂眼,舉箸撥弄他尚未用畢的餐點。

    “不看要怎麼知道那個集團是怎麼危害、玩弄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你看那個巫祥林,一看也知道是幫大老板背黑鍋的。”

    “知道又如何?”徐東俊抬眸,目光深沉,“你都說自己是小老百姓了,你以為小老百姓動得了那種大集團?”

    “你不覺得他很無辜嗎?都死一年了,網路上還有那麼多人在謾罵。”

    “所以我才說少看這種新聞,自己找氣受而已。”他抿一口紅茶,問:“很討厭展輝?”

    “當然。”她探究地看著他,“難道你挺展輝?”

    他“嗤”了聲。“我挺那種無良集團做什麼?看能不能早點宣布倒閉。”看她一眼,他道:“我們在這件事情上的看法很一致,想必一些觀念也絕對契合,以後應該多約會,你才有機會多了解我一點。”

    “這個新聞隨便抓個路人來問,看法也一定跟你一致,你要每個都約會?”她不待他回應,繼續方才話題:“也許目前大家對展輝的判決束手無策,但小蝦米對大鯨魚還是有勝算的。”

    他似笑非笑。“哪來的自信?”

    李芳菲沒理他,啃完手上的漢堡,飲了幾口奶茶,才道:“不是自信,是真理——善惡到頭終有報。”

    “當老師的人比較天真。”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咬著一根薯條,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是你們這種人比較不信邪。”

    “哪種人?”

    “八大行業啊。”

    “你瞧不起八大行業的工作者?”徐東俊從外套口袋摸出煙包,抽出一根叼在唇邊,微低著臉正要點打火機,佘光覷見她手抓薯條沾番茄醬-他手頓了頓,將煙拿下,置回煙包裡。

    “並沒有。”她往嘴裡塞進薯條,抽紙拭過指尖,道:“或許曾經有過,但很久以前就改變想法了。”她指著報紙上那占了半個版面的新聞。“你看,像這種集團的負責人和高層幾乎出身不凡,也都是高知識分子,他們看著光鮮亮麗,私下做的卻是偷雞摸狗的肮髒事,所以從事八大行業又怎麼樣?至少是靠自己在生活。”

    “這樣聽起來,你應該是可以接受八大行業的存在。但小智的事你怎麼說?你難逍不是為了阻止他才假冒客人上門消費的?”

    一我當然要阻止他。他是學生,從事這種工作要是讓學校知道,他能不能繼嫌就學是個問題;還有,他操行必須及格才能順利升上二年級、三年級,直到畢業。他最近常遲到或請假,快被勒休了,我不阻止他,難道要讓他休學甚至退學嗎?”

    徐東俊一雙桃花眼直勾勾盯著她瞧,她感覺古怪時,他已啟唇:“李老師,我真是愈來愈欣賞你了。”

    他目光深深,說話的聲線動人,再有那副俊美皮相與那雙勾人的眼,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迷人。可惜她清楚他的工作性質,她要是聽幾句好聽話便讓自己淪陷在這種人的溫柔裡,未免天真。

    “謝謝,你眼光不錯。”她隨口敷衍了句,不想卻引來他朗笑聲。“有什麼好笑?”

    “我就是喜歡你的自信。”

    她不以為然地扯了下嘴角,道:“雖然我不排斥八大行業,但我還真不喜歡你們這種公關公司,把人推入火坑讓公關為你們賣笑甚至賣肉體賣靈魂,自己卻在後面等收錢。”話落,便看見他微微變了臉色。他低著眉目,沉沉地凝視她,眼底晦暗不明,這樣子有幾分嚇人。她自覺有理,並不畏懼他此刻的神色。

    “不用這樣看我,我並沒說錯。不管是女公關或是男公關,他們工作時可能要拋開面子、要扔掉自尊,你們卻不需付出勞力就能得到你們想要的金錢。”

    徐東俊又想抽煙,捏了捏煙包,卻只是拾起一旁打火機,“啪”地點著玩。他不大高興她這番話。這不過是供需問題,有需求就有供給。靜了數秒,他看一眼她面前那個空了的盤子,淡聲問:“剛剛那個漢堡好吃嗎?”

    真是……風馬牛不相及。李芳菲愣了兩秒,點了下頭。“好吃。”

    “裡頭有什麼料?”

    “豬肉、番茄片、生菜……”她回味那個漢堡,“起司、酸黃瓜……”

    “豬肉好吃嗎?”

    “還不錯。”沒有腥味,且多肉汁。

    他點頭,滿意她的回應。“就像豬肉攤的存在一樣,你可以說殺豬殘忍,但無法否認多數人就是無肉不歡。你說我將人推入火坑,這就像出家人站在豬肉攤前指控肉販殺生一樣,錯的是肉販,還是食肉的眾生?”

    他舉例貼切,實難反駁,李芳菲一時之間找不出說詞,只怔怔看他。

    他知道這種問題沒有正確解答,也沒有標准,不過是個人價值觀與道德觀問題。他也的確是為了金錢才走上酒店公關經紀人這途,她的不以為然理所當然,他又何必與她認真?

    他又點火,“啪”一聲盯著火苗看了數秒,才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模式,你以為沒有我們這種經紀公司,那些公關們上哪找客人?站在路邊搔首弄姿就有生意上門?還是求路人上他們?被酒客灌到不省人事時,又有誰會將他們平安送回?誰能幫他們跟店家談價碼、談合理的合作方式?”他擱下打火機,抱臂看她。

    話不好聽,粗俗低級,卻又不得不承認似是有那麼點道理。她想起那回夜探他的倶樂部,撞見他的公關小姐醉後被送回的畫面——是否所有從事公關工作的小姐們或是男士們,都需要有個公司為他們打點一切,才能自保?

    她是否該摒除成見?思慮半晌,實難在一時半刻間對經紀公司改觀,她搖首說:“你們的世界太復雜,我不想管了。”

    “想管我也不是不可以,等你願意承認我是你男朋友時。”“別老開這種玩笑。”她想起什麼,道:“我有個問題,你要認真回答我。”

    “我對你很認真啊。”他語聲聽著有點輕佻,眼神卻十分專注。

    論調情,她相信他是個中高手,她無法與之對應,只好命令自己左耳進右耳出。“你跟你的公關都有簽約嗎?”

    “沒有,簽約並沒意義。”徐東俊答得亳不遲疑。

    “那你能不能讓李智勛離開?他如果想要畢業拿到學歷,最基本的遲到請假問題要改善,唯一的方法就是離開你的公司,他作息才能恢復正常。”

    “要走要留是他自己決定,我總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脅他。”

    “你可以辭退他吧?”

    “我已經讓他別來上班了,你剛才沒聽見我和他的對話嗎?”

    李芳菲真沒聽見。

    “我有明確要求店內的公關,無論男女都不能與客人性交易,他現在違反我的原則,我還留他做什麼?”

    她笑了。“那就好。”

    徐東俊靠上椅背,問:“哪裡好?”

    “至少他作息可以正常一點,不會因為上班而時常遲到和請假。”“那他的經濟負擔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

    “可以幫他申請補助或是獎學金,他要真有急用,我身邊也有點錢,可以先借他。”

    “借他?”他不以為然地笑,“你以為你是慈善機構?要是每個學生都像他,你能每個都借?”

    “哪可能每個學生都這樣,我量力而為罷了。他想要文憑就要乖乖到校,操性才可能及格,交了學費卻又要被勒休,這才是浪費。”

    “你要這麼做就做吧,要是需要幫助,通知我一聲。”徐東俊從口袋摸出手機,遞給她。

    “做什麼?”

    “把你的手機號碼輸進去。”

    她看了他一眼。“為什麼??”

    “喔。”他摸了摸眉骨那道淺疤。“上期大樂透沒開,下期獎金上看八億,我潘要幾個號碼。”

    她沒好氣,推開他的手。“你拿你的號碼去下注就好。”

    “不給也是可以。”他晃晃手機,“我問小智也是一樣。”

    她無奈,念出一串號碼。

    他按下那一串數字,隨即聽見鈴聲響起,他笑著收起電話。

    “走吧。”他起身經過她身側時,抬手揉亂她的發,才轉身去結帳。

    李芳菲站起來,撥了撥被他弄亂的頭發,手剛落下,恰好被握住,她愣了半秒,欲抽手卻因他力道大而難掙脫。

    “徐……”徐什麼來著了?

    “東俊。來,喊一聲來聽聽。”他側首,帶著微笑看她。

    “……能不能松手?”她被動地跟著他離開早餐店。“不行。”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停步,不願前進。

    “做我身為男朋友該做的事,牽手不是最基本的?”

    “答應跟你約會,剛才已經履行過了。”她垂眸看向被握住的地方。他指節寬大,手背隱隱浮現青筋。

    “那只是早餐,算什麼約會。真正的約會現在才要開始,反正你今天不必去學校,我們有一整天可以好好認識彼此。”

    “我沒興趣陪你玩這種游戲。”再次抽手,他仍緊緊牢握,對上他目光,他笑意融融,李芳菲一惱,先舒展被他握住的左手五指,接著手腕一轉,以手刀由內向外後猛力一推,順利掙脫。

    他未料她來這一招,身子退了幾步,她抓緊機會拔腿就往停車方向跑。徐東俊穩住身形後,只是盯著她漸遠的背影,隨即笑了起來。

    李芳菲體能甚好,國中運動會連三年拿下女生兩百公尺第一名,她自信地邁開長腿,在車旁停下時,氣息不見紊亂;她轉身見他慢吞吞走來,得意地昂高下巴。可下一秒,手握住車門把時,她懊喪地抬手敲打腦袋——鑰匙在他手上。

    她靜了幾秒,無奈地回首看他。陽光下,他兩手放在口袋,施施然走來,光的分子在他肩上跳躍,令他那張面龐倍增光采;他在她面前站定時,從口袋掏出她的車鑰匙,在她面前拋著玩。

    她伸手欲攔截,他總快她一秒將鑰匙抓握掌中。他再拋一次,不知是故意還是真拋偏角度,鑰匙落下方向略偏,她注意鑰匙,一頭撞進他懷裡,他一手接了鑰匙一手攬住她,笑得恣意。

    她愣了半秒,扶了扶撞歪的鏡框,不知為何也跟著笑。臉還埋在他胸口,她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耳根莫名泛著熱意;她臉稍偏轉,鼻尖擦過他身上襯衣柔軟的布料,衣上有煙草味、有衣物柔軟劑的香氣,並不難聞。

    這樣的初春早晨,這樣的懷抱,溫暖而令人心安。但這個在八大行業立足賺錢的男人,除了體溫與心跳,他有什麼是真的?除了金錢,有什麼能讓他認真?

    她暗呵口氣,腳抬起後隨即落下,踩在他腳尖上。

    徐東俊吃痛,稍松開手臂,她趁機奪走他手上鑰匙,快速鑽進車裡。

    發動車子,她降下車窗對他扮鬼臉,車子駛離時,她看一眼後視鏡中愈來愈遠的身影,好似還能聽見咚咚的心跳聲……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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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09:51:30 |只看該作者
第4章(1)

    “學姐!”李芳菲接通電話,彼端聲音清脆悅耳。

    “大明星,總算想起我了?”她擱筆,將手機換至右手。“別這樣嘛,我現在比較忙啊。我早上才剛下飛機,一回到家馬上就打電話給你……好啦,打給你之前,我先打給我哥。”

    她抿著笑容,問:“這次又去哪個地方?”是她的高中學妹,愛唱歌愛表演,後來參加歌唱比賽,一路過關斬將闖進前八強,總決賽時獲得第六名。雖暫時未有唱片公司簽約,但亮麗的外型仍讓她獲得一紙經紀約,去年開始擔任行腳節目主持人。

    “去韓國。我跟你說喔,我們有去東大門,那裡東西超多超好買的,我有買包包、面膜、辣醬、還有零食要給你,你哪時有空出來,我們去吃飯喝咖啡。”程東麗語氣亢奮,像個獻寶的孩子。

    “吃飯喝咖啡?”自她成了藝人後,這幾次見面都在她住處,不曾在外頭公共場合。李芳菲疑惑地開口:“怎麼突然想到外面吃飯?你現在走到哪都有人注目,也許還有狗仔跟拍,還能自在地跟我出門嗎?”

    “偽裝就好啊。”不知想起什麼,程東麗改變主意:“不然這樣好了,你晚上來我家吃晚餐,我叫外送,反正明天周末嘛,你不必上課,干脆住我這,我們可以聊天聊到天亮。在我家裡不用擔心被偷拍,就算我剔牙也沒人看見。嘻嘻!”“我會看見,你晚上記得剔牙給我看。”

    “學姐你癖好也太奇特了!”嚷嚷了聲,交代著:“晚上記得過來吃飯啊,千萬別忘了,忘了我就把你的伴手禮吃光光!”說完又嘻嘻笑,才掛了電話。李芳菲笑著將手機擱一旁,執筆繼續批改考卷。“芳菲。”吳承佑經過資處科甲班門口,見她在,遂喊了聲。

    李芳菲偏首,訝問:“啊,你這節沒課呀?”

    “對啊。”他直接走進教室,“總有幾個老是愛蹺課-躲在某個角落抽煙,剛剛親自帶他們下去上體育課,免得體育老師又找不到人。”

    她笑一下,紅筆快速在平時考卷上勾劃著。“搞不好等等趁體育老師不注意Jeff,又從操場溜走。”

    “我有請體育老師隨時點名。”他隨手抓了張學生座椅落坐。

    “高招,我偷學起來。”她擱筆,雙手作揖。“少來。論高招,我才想跟你討教。”

    “啊?”她疑惑。

    “我這星期都有看到李智勛。星期二大早在校門口對面的早餐店遇到他,他穿著制服吃早餐,我還以為我看錯;星期二又看到他坐在早餐店吃早餐,剛剛帶我們班下樓時,你們班不是要去上音樂課?

    我也在隊伍裡看到他。你怎麼辦到的?”

    “你是說這件事啊……”她笑一下。去夜色風華探了兩次均無果,三人決定放棄以這種方式去了解學生打工生活。當他們還未能尋出更好方法時,她接到那通匿名訊息,才確定李智勛在夜色風華上班。“其實我沒做什麼。”

    “怎麼可能?”吳承佑訝道:“你沒做什麼,難道他良心發現,所以乖乖來上學?”

    “他最近辭了打工工作……”李芳菲將她收到訊息,然後又到李家探訪時遇上的情況鉅細靡遺地述說一次,除了自己與那男人交手的那一段。而此刻想起那人,那天早晨被他設計撞進他懷裡的畫面清晰浮現腦海,他沉而有力的心跳聲、她鼻尖那被他襯衣擦過的柔軟觸感……她面上忽然一陣燥熱。

    “所以他真的在夜色風華上班?”

    李芳菲回神,道:“嗯。上次我預約他時,他在監視器裡見到我,所以讓別人代他坐台。”周二早她進教室,見到李智勛坐在他位子上趕寫作業,她並不是太意外,畢竟他母親已知情。

    午休時她把他帶至走廊角落,了解那晚他沒依約出現包廂的原因,以及目前的打算。他說他私下接了客人的交易被老板發現,現在回不去夜色風華;他母親也反對他從事公關工作,所以他已經和以前打工過的速食店店長說好要再回去上班,平日上六點至十二點,假日則上全日工讀。

    她肯定他的決定,也開口承諾他經濟上若有困難,只要在她做得到的範圍,她會盡力幫忙。他則說他每個月在速食店打工的薪資支付自己生活費還能給他母親一萬左右,他有助學貸款,學費不成問題;他只是想多賺一點錢,因他母親上下班代步的機車老舊,時常送修,他擔心她上大夜,萬一在上班途中車壞了,她一個婦女夜裡推車並不安全,他想幫母親換部新機車,甚至他做得到的話,他希望母親能找個輕松一點的工作,別上大夜班,為此他才跑去做公關。

    吳承佑聽了聽,道:“這樣聽起來,是個孝順的孩子。”

    “嗯。”她點頭。“他一直都不壞,就是缺課問題比較嚴重而已。”

    “對了,你有沒有問他我們班王英齊的事?”

    “我那天中午有問他王英齊是不是也在那裡打工,他說他在夜色風華沒見過王英齊,他跟王英齊也沒什麼交情,他對他的事並不清楚。”

    吳承佑皺眉。“是這樣嗎?我明明有聽到他對王英齊說公關很好賺,而且我曾經在王英齊身上聞到酒味,我懷疑他下班後直接來學校。”

    “那你有沒有問他酒味的事?”

    “問啦。”他笑一聲,“你知道他說法多誇張嗎?他先說他不知道哪來的,接著才說可能是姜母鴨,他那天早餐吃前晚剩下的姜——”

    “報告!”女同學站在門口,余光一瞟,見自家班導師在這,有些激動地走至吳承佑面前。“老師!”

    “你不上課跑來這裡干什麼?”

    “我是來找李老師的,他們班的李智勛跟王英齊打起來了!”

    椅腳磨地聲響起,兩位老師同時起身。“打起來?”

    “體育老師要我來請你們過去。”

    兩人隨女同學下樓,聽她描述經過。

    體育課剛點過名,老師讓學生自由練習,一會時間李智勛忽然出現,與王英齊對話後兩人突然消失,體育老師再次點名時才發現王英齊不在,這時才有同學提起看見王英齊跟著李智勛離開。體育老師派同學找人,在工科實習大樓一樓廁所發現扭打的兩人;同學上前架開兩人,體育老師問話,兩人卻像約好似的,誰也不肯開口說清楚打架理由。

    李智勛說與王英齊沒什麼交情,卻打了起來,顯然是對她撒謊。李芳菲沉著臉一路朝工科大樓走去,就在廁所出來的樓梯口,見到李智勛與王英齊微低臉龐,聽著體育老師訓斥。

    “姚老師。”吳承佑開口,“不好意思,現在是什麼情況?”

    “上課不上課,在廁所打起來,我趕到時兩人互掐脖子,面紅耳赤的。是有什麼深仇大恨,需要這樣子?不都同學一場嗎?”姚老師搖頭嘆息,道:“給你們處理了,我過去上課。”

    “你們兩個為什麼打架?”姚老師離開後,吳承佑微揚聲質問。

    兩名學生低著眼簾不回應,吳承佑一惱,斥道:“啞巴啊!不是很凶嗎?!上課不上課跑來打架,現在沉默是怎麼回事?!還是要我請教官過來先各記一支過?!”

    這種方式未能讓學生開口,兩人決定各自將學生帶回班級,私下理解。

    “誰先動手?”剛進入教室,李芳菲開口問。

    “我。”坦承不諱。

    “為什麼?”她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你也坐著說話。”

    李智勛哪好意思坐,站著開口:“因為他設計我。”

    他?“你是說王英齊?”

    “剛剛上音樂課,我聽林文星和邱偉翔說王英齊馬子很正,好像是傳播妹,我也只是好奇,才轉頭聽他們說什麼……”林文星那時滑著手機,上頭是臉書頁面,從他的方向看過去,只看得出是一男一女的照片。待林文星趁老師未留意時,將手機遞給他,他才看清男的是王英齊,女生他並不相識,但確實很正。

    邱偉翔說王英齊女友臉書裡頭還有很多她與其他傳播妹、酒店妹的合照,每個都正得不得了;好奇心驅使下,他點進王英齊女友的臉書,還沒看見邱偉翔說的那些,就先看見幾張標注王英齊女友的照片——是那個叫甜甜的酒店妹標注的。

    標注的照片裡,有張背景在摩鐵房裡,床鋪上的男子即使醉得不省人事,那五官依舊無比熟悉——他不會認錯自己。

    “你意思是,那個甜甜是王英齊找來故意設計你的?”李芳菲微微皺起眉。他們才幾歲,已懂得用這樣的手段去操弄別人的人生?

    “我沒有誤會,一定是王英齊。那個甜甜在照片下面寫:終於把他灌醉,你男朋友要是下個月能爬上桌數王冠軍,你跟你男朋友要怎麼感謝我?”李智勛說起這事仍憤恨難消。

    李芳菲花了點時間將事情發生前後稍作整理,才理解李智勛打人的動機。這樣說來,那晚將照片發給她的匿名者,是王英齊了?

    “那天我被東俊哥他們送回家時,在車上他就說我是被人玩了。這幾天我想了再想,我並沒得罪什麼人,知道我在那上班的除了客人,就是夜色風華的公關和員工,我確實跟裡頭一個公關互看不順眼,我懷疑是他,想不到是王英齊。要不是剛好林文星跟邱偉翔他們的臉書和王英齊是好友關系,我今天也不會看到那個甜甜發的文。”

    李芳菲突然想起一句話——豬一樣的隊友。

    “我對他那麼好,他不感激就算了,還出賣我讓我沒了工作!他媽的要不是我牽線,他現在還在牛排店端盤子咧!”李智勛說到最後還爆了粗口。

    可以理解被背叛的憤怒。李芳菲並不介意他爆粗n,只問:“王英齊承認是他設計的了?”

    “怎麼可能承認。”李智勛冷笑一聲,“他拿出手機讓我看他的簡訊和Line的紀錄,要證明他沒有發過簡訊。我是白痴嗎?他難道不會找人傳照片和訊息給Jeff?”

    李芳菲之前並未對李智勛提起她也收過照片與簡訊,現在更無對他提起的必要,以免又引發兩人的衝突。“那天中午問你和王英齊的關系,你說交情很普通,是在為他隱瞞?”

    提起這事,李智勛自嘲地哼了聲。“我當他是朋友,怕他會被學校處罰所以幫他隱瞞,結果他卻設計我。”

    “他是眼紅你?你在那裡的人氣比他高?”

    “照那個甜甜的發文看來,應該是這樣。我曾經拿過桌數王周冠軍。”李芳菲不了解什麼是桌數王,但大概能猜出應該是他們公關追求的一種榮譽;她不想知道那個冠軍是如何產生的,只想把這兩個學生引導回單純的校園生活。

    “我現在不管你在那家店有多高的人氣,反正你已經離職,那裡的是非已與你無關,你只需要好好學習,盡你一個學生本分。就算王英齊設計你,事情都已經發生,就讓它過去。他設計你是他不對,但你先動手打人就成了你的錯,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做事情之前要稍微思考一下。”略頓,她又道:“這事情是在姚老師的課堂上發生,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記你過,等等下課後,你跟我到他辦公室向他道歉。不管他願不願意接受、是否願意原諒你,你都不准再以拳頭解決事情。想想你母親,萬一你有什麼意外,她一個人怎麼辦?別等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才來懊悔。”

    那種無法彌補的痛,誰都難以承受。

    一踏進程東麗的屋子,李芳菲呆若木雞,聽見身後大門合上的聲音,她才回神道:“你是藉工作之名,行購物之實?”

    “當然啊。”程東麗亳無一點不好意思的神情,“大家都以為我們可以四處出國旅行,吃美食賞人文,好像錢很好賺,可是明明很辛苦。”她邊說邊往沙發一坐,抓起桌上的零食吃起來。

    行腳節目才不是螢光幕上看來那麼簡單、有趣、輕松,每出去一趟就得忍受一次長時間飛行與時差調整的痛苦,有些景點還必須搭船,在船上吐到胃翻過來了,導演開始讀秒,就得馬上切換表情模式,咧著笑弧用開心愉快的口氣介紹景點和美食,可也不是每個國家的食物和飲用水都合得來,之後抱著衛生紙上廁所的辛苦根本沒人知曉。

    李芳菲並非第一次聽她抱怨工作的辛苦,不意外這些螢光幕後觀眾看不見的一面。

    “所以你就拚命購物搞賞自己?”她坐了下來。

    “那當然。”程東麗笑咪眯湊過來,把一片洋芋片遞至她嘴邊,“這洋芋片超好吃,你吃吃看。”

    “洋芋片不都一樣?”李芳菲瞄一眼那片薄餅。

    “不一樣啦,它比較不油,也沒那麼死鹹,還吃得到馬鈴薯的甜味,而且又酥又脆,真的很好吃!”

    李芳菲很給面子地吃了那片餅干……就是洋芋片啊。

    “怎麼樣?”程東麗期待好評的眼神。

    “好吃。你親自喂的當然好吃。”她吃的是心意。

    “我買了八包,你等等帶兩包回去吃。”程東麗擱下餅干,找了個大提袋,將兩包未拆封的洋芋片扔進裡頭。

    “那你吃什麼?”

    “我還有啊。給我哥兩包、你兩包,加上剛剛吃的那包,我一個人就有四包可以吃呢。”她邊說邊又取了另一個袋子,將兩包洋芋片放入。“我還有買泡菜,是小包裝的,可以隨身攜帶呢,你就能帶去學校吃啦。還有,我還買了柚子茶,這台灣有賣,可是超貴,所以這次就帶了三大袋回來,給你一袋,你上課可……”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食物收入袋子裡。李芳菲笑一下,目光被茶幾上的報紙標題吸引。她取來一看,發現幾張報紙不同日期,卻是相關新聞。她問:“這個新聞看了很令人生氣吧?”

    程東麗瞄一眼,抿了抿唇才說:“出去十天,都沒機會看新聞,總是要補一下這幾天的社會新聞。還好我有訂報,可以知道最近社會上發生了什麼事。”“最近的新聞版面都是展輝。”李芳菲把報紙置回,語聲裡難掩氣憤,“大家吃了那麼多黑心肉品了,法官還是判他們無罪,難道那些法官吃飯時,不曾擔心他們吞下肚的就是那些過期肉品跟生病的豬肉嗎?”

    “法官要怎麼判我們也無法干涉啊。”程東麗淡淡的口氣。她垂著眼簾,翻出一個背包,語氣明顯興奮起來:“學姐,這個背包是要給你的,我買了兩個,紫色的給你,黑色的給我哥。我是覺得這個包一學姐你幫我開門好嗎?”門鈴響了。

    李芳菲起身去開門,拉開門把時,與來人四目相對,均是一怔。

    “你——”

    “你——”

    “哥,是你嗎?”程東麗走過來時抱怨著:“跟我說好六點半到,現在都七點多了。”

    徐東俊雙手提著食材進屋。“想吃青菜,所以又繞去賣場買了青菜和火鍋料,誰曉得過來時遇上塞車。”睨了她一眼,道:“都說了別住在交通這麼亂的地方。”

    “明明是交通便利。”程東麗對他吐了吐舌。

    他擱下食材,掐她臉腮一把,才拎起袋子道:“我先去處理這些食材。”

    “快去,我快餓死了。”程東麗將他推進廚房,轉身見李芳菲怔立在那,開口說:“學姐,他是我哥,我有買一些東西給他,才找他過來吃飯,順便把伴手禮給他。我本來要叫外送的,他說他去太和殿外帶過來就好,等等我們就有麻辣鍋可吃啦!”

    名字恰好都有“東”字,卻不同姓,是表哥還是干哥?李芳菲沒問出口,只問:“要去幫他嗎?”

    “不用啦,湯底熱一下,食材扔進去就好。而且他很會作吃的,所以加熱難不倒他的,我們進去還會被他嫌礙手礙腳。”程東麗低頭翻找桌面和地上那一袋袋的物品。

    “他會作吃的?”很難將那個看著漫不經心、吊兒郎當的男人與作菜劃上等號。

    “會啊。他一個人生活久了,什麼都要靠自己,作菜根本不算什麼。”程東麗從袋裡翻出一雙雙短襪。“學姐,你看這些襪子是不是很可愛?”

    看她手裡掐著一疊花花綠綠的短襪,李芳菲笑問:“你到底買了多少東西?”

    “第一次去東大門嘛,東西好多,看什麼都想買。我助理才可怕,她一口氣買二十雙襪子,被攝影大哥說她是蜈蚣轉世的。最有趣的事是那個攝影大哥自己也買了十五雙。五雙給他老婆,另十雙給他兩個女——”手機響起,她接通電話。

    見她與彼端通話愉快,不知會聊多久,空氣裡又傳來食物香氣,才感到飢腸轆轆,李芳菲只遲疑一秒便順著味道往廚房走。她未步人廚房,只靠在門框上看他:他挽著衣袖,一旁爐火上的鍋子噗噗冒著蒸氣,他微低臉龐,在水流下清洗菜葉,還真有模有樣。

    她以為作飯菜是居家型男人才會做的事,沒想過他這種看似玩世不恭、在灰色地帶工作的男人也有這一面。

    徐東俊見湯底沸騰,掀蓋放入玉米、芋頭塊,一邊揚聲喊:“陳語心!進來幫我拿電磁——”回首見她杵在那,愣了愣。

    “她在講電話。”既然被發現了,李芳菲也大方走進,站在流理台旁。

    “站在那偷看我多久?”他將方才稍衝過水的香菇一刀對切。

    “也沒多久,剛好看到你洗菜,動作挺熟練。”她已習慣他的說話模式與那漫不經心的姿態。

    “心動了嗎?”他瞥她一眼,掀蓋振一口熱湯,味道淡薄,正好。“當然心動。”她點頭,“對這鍋很心動,還不能開動嗎?”

    她看向那鍋湯底,心生疑惑。

    他含笑瞥她一眼。“差不多了。”玉米再熟一點,上桌時便能直接食用。

    “東麗說你去太和殿外帶,怎麼不是麻辣鍋?”湯底是淡淡的顏色。

    “在那裡。”他努下巴,示意她看擱在一旁的兩包湯底。“他們家湯底偏鹹,我另煮一鍋味道淡的,等等加進他們的湯底,味道才會剛好。”

    她點點頭。“東麗說你會下廚,我以為她開玩笑。”

    “我本來就會作飯。”他把洗淨的菜放進瀝水盆,“所以像我這樣的好男人可遇不可求,你要是不好好把握,等我被追走你會欲哭無淚。”

    “哦?”她語聲微微上揚,“那要怎樣把握?”

    他抽紙擦過手,轉過身時雙手搭上她肩,看著她說:“跟我談戀愛,成為我的女朋友,你想吃什麼我都會想辦法作給你吃。”

    他說話時目光不離她,專注得似他眼裡只瞧得見她。不否認他這樣的眼神與這樣的口吻確實有些動人。她回視他,看了一會才問:“你是不是很喜歡吃女生豆腐?”

    徐東俊低垂著眼簾,仍舊與她對視,頓了兩秒才見他眨了下眼。他指指一旁被他堆放一起的火鍋料,輕笑問:“你怎麼知道我有買豆腐?”

    她笑一下,撥開肩上那只手。“那還不快點拿出來煮。”

    “微波爐下面的櫃子裡有電磁爐,幫我拿出去,順便讓陳語心進來把食材端出去。”他交代後,側過身去熄火。

    李芳菲找到電磁爐,走了出去,站在客廳的程東麗剛結束通話。

    “煮好啦?”見她插上插頭,程東麗問。

    “差不多了,你哥讓我把電磁爐拿出來。”想起什麼,她微微蹙眉,“對了,我聽他喊的是你藝名,他不知道你本名嗎?”這實在不可能,除非他真的是干哥哥。

    “知道啊。”程東麗解釋:“因為他說我——”

    “我說她既然知道本名的事業運平平,那就要常喊藝名。”徐東俊走出來,手中一個鴛鴦鍋鍋子和那袋外帶的湯底。“她報名歌唱比賽前就有模特兒經紀找上她簽約,經紀人為了捧紅她,找了個老師為她算名字,那老師說她本名沒什麼事業運,才為她另取陳語心這藝名。她用這藝名去參加歌唱比賽,果然拿了第六名,可見這藝名對她的星運有加分效果,既然這樣,就得常喊她陳語心,才能讓她的運氣和磁場有所改變。”

    程東麗不住點頭。“對!就是這樣。老師說我要是想紅,就要我身邊的人喊我藝名。”

    “怎麼沒跟我提醒?”李芳菲問了句。

    程東麗想了想。“大概忘了。哎呀,這麼多朋友,我也不記得跟誰提過、沒跟誰提過。”她勾住李芳菲手臂,“反正這也不是太重要,學姐要叫我什麼我都可以接受。”

    “把湯底倒鍋裡加熱,我去把裡面那鍋端出來。”他轉進蔚房。

    開動時,程東麗才想起一事,她以手肘碰了碰身旁男人。“對了,哥,都忘了跟你介紹。她是我學姐,叫李芳菲,人間四月芳菲盡的芳菲。”她涮著肉片,問:“你有沒有印像?”

    李芳菲正要動筷,聽見這話,手上動作一頓,看一眼程東麗,目光調向她身側那低首開始進食的男人。

    “我應該要有什麼印像?”徐東俊未抬首,慢條斯理地吃著。“你忘啦?”程東麗瞠眸,想了想又道:“也對,都那麼久的事了……”

    “都會說那麼久的事了,沒頭沒尾問我一句‘有沒有印像’,讓我怎麼答?”程東麗笑了笑。“就我高一搭公車被騷擾的事啊。”

    那一天放學照舊搭公車返家,她在車上睡去,車子一個顛簸,驚醒過來時,感覺似有什麼滑過她右胸口,她疑惑地朝外側乘客看去,才發現原坐在身側的小姐換成了一名年輕男子。他身上蓋了件外套,頭朝左側低垂,她的角度能瞧見他合著眼,像是熟睡,她想應是自己的錯覺。

    她再合上眼休息,這次並未睡沉,一會時間便覺右胸被罩住,輕輕地。她心一提,不敢亂動,她尚未反應過來這是性騷擾,那只覆在她胸上的掌開始掐揉,她驚得睜眼瞪視他,他收回手,她才發現他以外套遮掩他的動作。

    司機恰在這時將車速緩下,欲停靠站牌,那男子迅速起身。待她反應過來,他已跑至前頭,她離座追上去,大聲嚷嚷:“司機!有色狼!”

    怪她反應太慢,那人已下車往前逃。

    “哪一個?剛剛下車那個哦?”司機不作多想,手煞一拉,下車幫她追人,她亦跟上,佘光覷見身著與她一模一樣衣裙的身影極快地經過她身側,接著那身影書包一扔,准確地砸中色狼背部。

    那色狼狼狽撲摔在地,爬起身欲再跑,被後頭追上的司機拉住衣領,他扭身一轉,推開司機,下一秒只見裙擺翻起,一條長腿半空中劃過色狼側臉,接著倒地,被送進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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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9 09:52:04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喔,所以她就是那位後旋踢學姐?”徐東俊聽她重提當年那事,並未有特別反應,只淡聲問。

    “對啊!就是這樣我才認識她的。”程東麗看向李芳菲,“還好有學姐幫我把那個色狼打趴。那時候都嚇傻了,根本忘了反應。”

    “誰遇上那種事都會受到驚嚇的。”李芳菲笑了笑,“其實你不說,我都要忘了那件事了。”

    “你那次超帥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那一記後旋踢的畫面。後來知道你練跆拳道,我還跟我爸吵著要學,不過不管怎麼跟他說,他就是不肯。他說女孩子就是文文靜靜練鋼琴,或是學畫畫比較適合。”

    “爸媽都是這樣的。我以前吵著要上跆拳道時,我媽也不肯,她也是認為女孩子從事靜態活動會比較恰當,還好我爸和我哥支持我。”

    “你媽也這樣啊?”程東麗訝問。

    “嗯。”她吹了吹剛撈起的芋頭塊,“其實我爸一開始也不肯,他說女生生來就是要被疼愛的,不必吃太多苦:那時他說練跆拳道難免受傷,他會舍不得。後來是看我生悶氣,他才順我意思,還勸我媽同意讓我去學。”

    “我爸也很疼我,也舍不得我吃苦。小時候我媽不讓我吃太多糖,我爸都偷偷帶我去買,還跟我約定不能告訴我媽,他怕我媽生他氣。”

    “你爸那不叫疼,是心虛。”徐東俊輕輕哼了哼。

    “才不是!你別老是這樣說他。”程東麗對他皺了皺鼻。

    “爸爸都是疼女兒的。”李芳菲淡淡地說,低垂眼睫,咬下芋頭塊。

    覷著她那一臉清秀,徐東俊倏然想起那一晚的包廂裡,她衣袖上那團紅色棉線。“陳語心,有什麼話先吃飽再說,你這樣邊說話邊涮肉片,整鍋都你口水。”

    “有這麼誇張嗎?”程東麗斜睨他一眼,“能吃到我口水也很不容易,你不知道現在有很多網友都說我是新宅男女神?”

    “新宅男女神?”徐東俊將她打量許久,反問:“亡友說的?”

    “嗯嗯。”程東麗大口吃肉大口嚼菜,毫無一點女神形像。

    他盯著她數秒,兀自笑起來。

    她斜眼看他。“笑屁喔!”

    “新宅男女神可以這麼粗魯?”

    “我這叫自然不做作。”她笑嘻嘻,揮舞手中筷子。

    他輕咳一聲:“那些亡友眼光還真不是一般。”說著說著又笑了。

    “你到底笑什麼啊!”程東麗感覺古怪。

    “我想他說的‘亡友’應該是指死亡的亡。”李芳菲慢吞吞開口。

    “徐東俊你很過分欸!”程東麗嚷了聲。

    “誰叫你要那麼自我感覺良好。”他說話時,眉目舒展,相當放松的狀態,像鄰家大男孩。

    李芳菲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正巧將目光調了過來。四目交會,他看著她的目光邃亮,唇畔隱隱帶著笑意。

    “對了,給你們買了背包,剛剛說要拿給學姐看,拿到忘了,正好拿給你們一起看。”程東麗退開椅子,起身欲走。

    “等等再看。”

    “等等再看。”那兩人異口同聲。

    三人頓了頓,程東麗才笑著坐回位子。“好啦,吃完再看,反正包包也不會自己跑掉。”她邊吃邊說起這趟韓國之旅所遇趣事,直至手機響起。她接通時只聽了數秒便訝聲問:“星光大道?我?我去主持?你開玩笑吧?”她看看同時投來目光的兩人,歉意地點點頭,轉身步至客廳。

    餐廳裡只佘鍋裡食物與湯底沸騰而生的噗噗聲,還隱約聽得見程東麗在客廳又驚喜又撒嬌的聲音。

    “你跟東……陳語……東麗認識很久了?”她發現還是本名順口些。

    徐東俊似有短瞬的怔愣,才道:“嗯,很久了。”

    她擱筷,看著他。“所以你以前就認識我?”

    他抬眸看她一眼。“不認識。只是曾聽陳語心提過有個跆拳道很厲害的學姐幫她逮到色狼而已,那陣子她常稱贊那位學姐的好身手。”

    她輕輕點頭。也許壓制她的腿只是巧合,他並不算認識她。

    “怎麼?難不成你以為我認識你,然後對你念念不忘,好不容易多年後遇上你了,逮到機會讓你做我女朋友?”

    李芳菲愣半秒,哈哈笑出聲。“我沒這麼自戀好嗎!”

    她脂粉未施,長發披在肩後,一張素淨的臉蛋笑起來會有兩個深窩,可愛俏皮:她其實有自戀的本錢,卻不自知。

    半晌,他低聲開口:“你可以自戀。”

    她不懂他想表達什麼,投去疑惑一眼。

    他卻是問:“你練跆拳練很久?”

    她算了算。“十幾年。”

    “很厲害?”

    “還好。”她舉箸吃菜。

    “還好是哪種好?”他見她沒吃肉,涮了兩片,伸長手臂遞進她碗裡。

    她看一眼那還冒著熱氣的肉片,道:“黑帶三段。”

    徐東俊一頓,笑了數聲,聲音低而柔。“不信?”她睨了他一眼。

    “信。”他舉臂涮著肉片,“我是笑我有眼無珠,太不知好歹,居然對黑帶三段動手動腳……”頓了頓,在她投來目光時,才緊緊牢抓她視線,想起什麼似地說:“又動口。”

    騰升的熱氣稍模糊了他的臉,她卻能看見他眼底的溫存。他讓她想起他的吻,炙熱而強勢。她臉頰發熱,像鍋裡那片沸騰。

    他目光還在她臉上,她開口道:“肉片老了。”

    他暢聲笑,似是相當愉快,而她卻是愈來愈難自在,煩躁地問?“今晚不用陪客人了?”

    “這不是在陪了?”他證了一匙老油條,放入她碗裡,堆得像小山。“肉片老了我吃,油條剛剛好。”

    “我最後一次重申,我不是你的客人,也不想當你的客人。”她又煩了,吹涼老油條,一口塞入嘴裡。

    見她大口吃,亳不做作,他笑著:“當然!你是情人。”

    她猛然抬臉看他。他眼神直勾勾,笑得篤定,也有點得意,顯得有點壞。

    她轉頭望向客廳。“怎麼一通電話講這麼久?”隱約聽得見程東麗還在講電話的嗓音。

    “大概是有什麼新工作找她,在談細節。”他撈了鴨血給她,“你盡管吃,別管她,我買了不少火鍋料,夠吃了。”

    “王英齊在你店裡上班多久了?”

    徐東俊一愣,笑兩聲。“套我話?”

    “沒啊,我不是直接問了嗎?”

    他撈起鴨血,嘗了口。“我不認識你說的那個王——”

    “真不認識嗎?今天李智勛跟他在學校打起來。”

    他稍頓,似乎明白了過來。“為了那天被拍到上摩鐵的事?”

    “還說不認識他……”看了他一眼,她問:“你知道他們打架?”

    “不是你剛剛說的嗎?”

    “不,我意思是……你怎麼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他如此平靜,似是洞悉一切。

    “不難猜。”他敲敲桌子,笑了笑,“小齊眼紅小智的人氣,找人設局,再利用我會開除小智這點,讓他減少一個競爭對手。”

    他說話時,臀後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他起身掏出手機,接通之前又說:“我干這行這麼久,什麼勾心鬥角什麼陰險手段沒見過?”

    他瞄一眼螢幕,側過身子接聽。

    李芳菲看著他。他說他干這行這麼久,是多久?職業百百種,又為什麼要做這行?

    結束通話時,徐東俊臉色不大好看,他把電磁爐電源關了,繞過桌角朝她走近,她尚不及反應,手腕被他一把握住。他道:“跟我去倶樂部。”

    “去那做什麼?”他力道不輕,她只能起身。“我沒錢消費,也沒打算讓你賺我的錢。”

    他回首看她一眼,沉著臉色。“李智勛在倶樂部跟王英齊打了起來。”

    李芳菲跟在徐東俊身後步人風華經紀,兩人直接繞進屏風後頭。桌面上散著撲克牌,煙灰缸豎滿煙頭,還有兩個吃了一半的便當,監視畫面裡有外頭街道車流、有樓上倶樂部男女相貼相擁熱舞的身影……原來待在這裡真能掌握倶樂部裡裡外外。

    “東俊哥!”Jeff和小只齊聲喊,那兩名立在牆邊低垂頸項的年輕男子聞聲抬首,也膽怯地叫了聲“東俊哥”。

    徐東俊沉著臉,踹開前頭垃圾桶,裡頭花生殼嘩啦啦地倒了出來。他冷哼一聲:“還知道我是誰?”

    他行至兩人面前,問:“怎麼發生的?”

    “是他突然跑進休息室,抓了我就打。”王英齊訴委屈。

    “小智上樓時我有攔他,他說他東西忘在休息室置物櫃,是來收拾東西的,我才放他上去。”Jeff身後的小只低著臉解釋。

    “你做了什麼,他為什麼別人不打,就打你?”徐東俊雙手扶腰,目光沉沉地壓向王英齊。

    未料會質疑他,王英齊有些慌張地說:“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徐東俊笑了笑,“我都知道了你會不知道?”說完,他看向李智勛,似在等他開口。

    李智勛抿了抿唇,語氣隱忍:“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當初我介紹他進來,他不知感激就算了,還找人設計我!”

    徐東俊雙手抱臂,眉眼透著冷峻。“你明知我這裡的規定,你還接性交易、打架鬧事,一而再、再而三破壞我的規矩,你又知恩圖報了?開學前從我這借了兩萬做學費,我一分利息都沒跟你計較,你來我店裡鬧事?”

    “我沒想要鬧事,我只是為自己出口氣。”李智勛對上他視線,“你知道我是被設計的,沒處理他,還讓我離職我也認了,但我幫自己出口氣也不行?”

    “你怎麼知道我不處理他?他欠我二十萬塊我不讓他還清我能放他走?”徐東俊輕拍了拍李智勛臉頰,“還是你要幫他還?”

    “他欠你錢?”

    “不然你以為他身上那支6sPlUS,還有他那部新車頭期款怎麼來的?”徐東俊摸出煙,叼在嘴邊沒點火,道:“他錢還清了我不會留他,你急什麼?”

    “我就是不高興他還能留在這裡接收我的客人,我不爽他設計我還讓我媽知道我在這裡上班,我——”

    “你不高興又怎樣?難道你還打算回來上班?”李芳菲站在屏風旁,忍不住出聲,兩名學生遲至這刻才發現她。

    “……老、老師。”李智勛心虛。他對這個老師印像不特別深,談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就是一個老師罷了。但下午她親自領著他到姚老師面前道歉時,那九十度鞠躬的姿態震撼了他。不是她的錯,她卻為了能讓他繼續留在學校而對姚老師行了那麼大的禮,他現在對她是有些尊敬的,他不想讓對他還有期待的她失望。

    “你有健忘症是不是?今天才答應我的事馬上就忘了?還是你只是敷衍我,所以出校園後又跑來這裡打人?學校打得還不夠是不是?”她慢慢走至李智勛面前,臉色難看,“因為今天學校的事原諒你了,所以有恃無恐,跑到人家的店裡來找麻煩?要我通知你媽過來嗎?”

    “既然你的導師說話了,我就讓她去處理,你自己好好跟她交代一下。”徐東俊讓了個位置給李芳菲,見一旁王英齊臉頰微腫,招來Jeff。“帶他去處理一下那張臉,等他臉好了再讓他來上班。”

    Jeff把人帶走後,徐東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抬起長腿,在桌上交疊,好整以暇地觀賞眼前這幕老師教訓學生的戲碼。

    “老師,別跟我媽說,我怕她擔心。”李智勛說完,心虛地垂下眼。“既然知道她會擔心那你還來?!你還來?!”她愈說愈惱火,見他唇角有傷,伸指就去戳。“很厲害嘛,年紀輕輕什麼不學學打架!”

    李智勛吃痛,往後躲了兩步。

    “會痛?”她上前兩步,“你物理好不好?”

    “啊?”

    “會痛就表示你根本不懂得怎麼打架!你以為打架很簡單,拳頭揮一揮就是打架?”她舉臂在半空中揮兩下,“你不在課業上用心,只會出蠻力,最好打得贏。你知道打哪裡最痛嗎?施力點在哪最好?你知道怎麼借力使力嗎?怎麼防御?”

    “……”李智勛怔怔地看她。

    “好啦,就算你今天走狗屎運讓你打死人好了,你知道怎麼打官司嗎?收到傳票時會不會看不懂人家告你什麼?業務過失致死和蓄意殺人最重各判幾年你知I嗎?人家告你你能以什麼法條規避責任你懂嗎?”

    “……”李智勛呆若木雞。

    “你什麼都不知道還打什麼架W要把架打好,至少要把書讀一讀,知道從哪裡能把對方打趴了你再來打也不遲。打不贏你至少也要知道什麼是借力……”

    小只目睹這畫面,目瞪口呆:沙發上的徐東俊姿態未變,一根煙在指節間轉著,他噙著笑意,目光灼灼地看著那道纖痩身影。小只見他在笑,坐了下來,小聲問:“東俊哥,這女人哪裡有問題?”“她是他老師,你安靜看,少廢話。”

    “老師這樣教學生?也真是奇葩。”他鄙視。

    “你行?”徐東俊側首看他,“那你去教?”煙又叼進嘴裡。

    “我是不行啊,不然我老早教書去了還在這干嘛。”見徐東俊一根煙一會叼在嘴邊一會捏在指間玩著,以為他身上沒打火機,掏出自己的,“啪”一聲,火光爍動,點了他的,也幫自己點上一根。

    徐東俊習慣性地吸了一口,覷見那點微爍的紅光時才回過神。“你干什麼?”放下長腿坐直身,熄了手上那根被莫名其妙點上又莫名其妙吸了一口的煙。

    “抽煙啊。”吸了一口,哦喔喔,爽!

    “誰讓你在這裡抽煙?”他皺眉,手一指大門方向。“要抽煙出去抽。”

    “出去抽?”小只看看煙灰缸裡豎滿的煙蒂。大家不都在這抽嗎?

    “有問題?”他聲音未變,眉眼間已冷淡幾分。

    “沒、沒問題。”夾著煙溜了。

    “……都滿二十歲的人了,做事還像個國中生,你就不能想想你媽媽?想她這些年怎麼把你養大、想她都這年紀了為什麼還要上大夜班,想她……”李芳菲還在訓話-聲音有些異樣。

    徐東俊起身靠近,面上出現罕有的錯愕,他愣了數秒才反應過來,看向李智勛,後者回一記“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的眼神。

    徐東俊摸摸眉骨,道:“好了好了,這些道理我相信他都懂,你也別——”

    “他都懂但他就是做不到!”李芳菲偏頭看他,眼眶潮濕。

    他盯著她濕紅的眼,道:“所以學生才需要老師。”

    李芳菲這會才發現自己失態了,她不自在地扭過頭。

    他趁此機會朝李智勛使眼色,暗示他先離開。

    抽出一支煙,徐東俊遞過去。“來一根紓壓?”“紓你個鬼!”她推開他的手。她現在很煩!

    他無聲笑,打開一旁冰箱,彎身取出一罐啤酒遞給她。“那喝點酒消消氣?”

    “喝了才是一肚子氣!”她煩躁地吼了句。

    他大笑出聲,道:“那好,我喝。”他拉開瓶蓋,咕嚕嚕喝了兩口,“好了_我現在也跟你一樣,一肚子氣了。”

    “你是不是太間,還是太無聊?”李芳菲睞他一眼。

    “這不是逗你開心嗎?”他看著她,目光澄亮,隱隱漾著溫和。

    她一怔,面頰莫名生熱,好似還坐在那沸騰的麻辣鍋前。“東俊哥,我剛問過Jeff,他說這裡可以抽——”小只嚷嚷著跑進來,感覺氣氛曖昧,頓時噤聲。

    徐東俊看了過去。“是沒看見我在泡妞嗎?”

    “……啊?”小只傻呼呼,沒反應過來。

    “滾。”他咬牙。

    “喔,喔。”小只恍然地“喔”兩聲,滾了出去。

    見狀,李芳菲忍笑,低著眼簾咬住下唇。

    他看了她一眼,笑意漫進眼底,微仰首,小飲了口啤酒。

    她抬首時看見他喉頭滑動,突出的那塊特別男性,在他喉結又滾動時,她才回過神。“你讓李智勛走了?”

    “不然留著做標本?”

    “……我話還沒說完。”

    “還有什麼好說?要嘛你記他過,要嘛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你對他的關心好像過了頭。”

    李芳菲愣了愣,低聲說:“老師關心學生很正常。”

    “女朋友關心男朋友也很正常,怎麼就不見你關一我妞還沒泡好,你又來當什麼電燈泡?”小只繞進來,徐東俊揚聲質問。

    抖了下,小只結結巴巴:“我、我就進來看一下監視器。剛剛Jeff說、說阿布和Ray去接妮可,車在半路拋錨,他、他要趕過去接他們,讓我進來看著,一秒也不能松懈。”

    徐東俊沉默兩秒,道:“那你好好看著。”拉起李芳菲往外走。

    上車時他問:“你住哪?”

    她拉上安全帶,遲疑著要不要扣上。“送我回東麗那裡,我車還在那。”想了想,她松開安全帶,“還是我開吧,你剛剛喝了酒。”

    他正在系安全帶,抬眼看她。“我才喝三口。”

    “喝了就是喝了。警察攔下來時,還管你喝幾口嗎!”“酒駕標准以啤酒來測,也要兩杯才超標,那三口沒什麼。”他忽然朝她傾身。“擔心我的安危?”吐出的氣息帶了點淡淡酒味。“我是擔心我自己。”再次拉上安全帶,扣上。

    “嘴硬。”

    “頭殼硬。”她瞥了他一眼。

    “啊?什麼頭硬?”

    他故作無知,帶笑的目光怎麼看怎麼狡猾。她目視前方,道:“頭殼硬=說你硬得不知死活,三口也是酒駕。”

    “只是三小口,要是一杯我就不開車。”

    “三小口……”她側眸,半眯眼看他。“講話就講話,說什麼髒話……”

    他愣半秒,朗笑兩聲,將車子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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