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風 -【養你無限期】《全文完》

力寶龍

第5章(1)

    雷俐嵐在外慣常的裝扮是深色西式套裝裙，將長髮盤成髻，完全女強人模樣。近視度數不深的她，捨棄方便做事的隱形眼鏡，反而戴著細黑邊框的眼鏡，加深她難以親近的冷肅氣質。

    一早，雷俐嵐站在衣櫃前抿著嘴不開心，驚訝地發現她居然沒有顏色鮮豔一些的戰鬥服，想跟一個小八歲的外遇對手宣示“主權”，根本戰鬥力零。

    想了想，她二話不說拿起手機，按下快撥鍵1。

    現在是星期一早上七點三分，熙熙早已經出門上班，這會兒蔣宇謙肯定也在去公司的路上，但雷俐嵐默數，才數到2,對方就接起，口吻驚訝而帶點焦急的說：“俐嵐？出了什麼事？”

    “我沒有衣服穿。”

    蔣宇謙在那頭沉默了幾秒，不懷好意地笑，“我現在可以光明正大想像你什麼都沒穿的畫面了？”

    “蔣宇謙，正經點！我說真的，我沒衣服跟人PK。”

    “你想跟誰對戰？在我心裡，沒人贏得過你。不必戰，你全勝。”蔣宇謙直接了當的示愛了一次。

    “你帶我去買衣服。”

    “現在？”蔣宇謙撫額淺笑，表情是溫柔的寵溺，有些拿對方沒轍的味道。

    “當然是現在，我中午要跟熙熙吃飯。”

    “說說，你想跟誰PK？”蔣宇謙臉上的笑收斂幾分，他對林熙沒法毫無芥蒂。

    “熙熙的小三。”

    “林熙有對象了？”

    “對，我要去看看。”雷俐嵐走出房間，女兒若宇剛好也打開房門，揉著眼睛出來。

    蔣宇謙沉吟半晌，“我記憶若沒出錯，你跟林熙已經不是夫妻關係了。”

    “你沒記錯，但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林熙知……喔，對了，還有憶涵知道，沒別的人了，其他人仍然認為我跟熙熙是夫妻。”

    “我認為應該改善一下這種狀況。”

    “蔣宇謙，你別囉嗦了，到底要不要帶我去買衣服？你家要不是開百貨公司，我不會打這通電話給你，不帶我去買衣服，我自己想辦法。”

    十五分鐘後到，你下樓。”

    “我會帶若宇一起。”

    “小傢伙今天不上學？”

    “幫她請半天，中午跟熙熙吃完飯，我再送去學校。”

    “0K，我送她幾套好看的洋裝。”

    “她衣服比我還多。”

    “有媽媽跟女兒吃醋的嗎？”蔣宇謙打趣。

    “我覺得你寵她比較多。”

    “我心裡最寵的是你。”蔣宇謙自然的回道。

    “不說了，樓下見。”

    “俐嵐……”蔣宇謙停頓片刻。

    “嗯？”

    “我很高興你打電話來，很多年以前，我就想幫你買衣服了。”

    “蔣宇謙，你不要太愛我。”雷俐嵐低聲說。

    “我沒辦法，就是愛了。一會兒見。”

    丁玥將簽呈電子檔寄給林熙後，盯著螢幕發了呆，無意識地捲動滑鼠滾輪，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

    她住進林熙的房子，林熙到隔壁陪他妹妹喝了一夜酒，隔天晚上帶她出去吃晚餐後，送她回去，只說了星期一見，然後他們真的就是星期一見。

    這中間不對勁！

    她住了他的屋子、收了那些昂貴的禮，衣服、首飾、名牌包，只差沒跟他講明一個月要多少包養費，該拿的好處，她毫不客氣地拿了，他卻不急著從她這裡得“好處”？即使她沒當小三的實戰經驗，也覺得實在說不過去！

    丁玥正在走神中，一道甜軟童音響起——

    “阿姨，我叫雷若宇，我爸爸是林熙，請你告訴他，我媽咪來找他吃飯，謝謝。”

    她心頭一跳，視線往聲源望去，只見一個小女孩紮著高馬尾，嘴角揚著好看弧度，清澈無比的明眸眨呀眨地看著她。

    丁玥視線略往上抬，毫無意外看見一位身材高姚、五官深邃、一頭黑亮長鬈髮、薄施淡妝、清麗如荷，眼神卻堅毅的美人。

    與她先前看過的照片相比，本人更亮眼……丁玥趕忙站起來，擺出微笑招呼，“你好，請問……”

    “我是雷俐嵐，林熙的太太，剛在外面跟警衛換證後直接上來了，沒打電話給林熙，若宇吵著要跟爸爸吃飯，我剛好也有空，來得臨時，忘記先問問林熙有沒有空？你是林熙的助理吧？林熙中午有沒有時間跟我們吃頓飯？”雷俐嵐笑得溫柔，宛如和照的春陽。

    “廠長中午沒有行程，下午兩點開廠會，我通知他你們過來了，請稍等一下。”

    “謝謝你。”

    “阿姨，你先別跟爸爸說我來了喔，我要給他一個驚喜，說我媽媽來了就好，他一定以為我在學校上課，我今天偸請假。”小女孩說。

    丁玥笑了笑，“沒問題，我不說你來了。”

    她拿起桌上電話撥打，一會兒林熙便接聽，“什麼事？”

    “您夫人來了，正在外面，中午想跟您一起用餐。”丁玥看電子鐘，再兩分鐘就午休了。

    “知道了。”林熙放下電話，在位置坐了會兒，才起身走出辦公室。

    雷若宇躲在雷俐嵐身後，小小的手拉著媽媽的長裙，抿著嘴偷偷笑，丁玥將一切看在眼裡，有些感覺湧上來……

    林熙走過來，聲音不急不躁，溫潤平和地說：“怎麼沒事先告訴我……”

    躲在後頭愉笑的小傢伙，這時突然跳出來，大喊，“哇！”然後大笑，“有沒有嚇你一跳？”

    林熙沒來得及答，雷若宇已經整個人朝他撲過去，又笑又叫，“爹地！我想你！我肚子餓了，帶我跟媽咪去吃飯，快點！”

    林熙彎腰，一把抱起黏著他的孩子，笑說：“我嚇好大一跳！怎麼沒去學校上課？”

    “我想你啊，媽咪今天剛好有空，我拜託她帶我來找你吃飯，媽咪讓我請假喔。”雷若宇小小的胳膊圈住林熙的頸項，笑得開心。

    “好，爹地帶你們去吃飯。”林熙說完，午休鐘聲隨之響起。

    “丁玥，一起吃飯吧。”林熙又說。

    “不……”丁玥直覺想拒絕。

    “對啊，阿姨跟我們去吃飯，爹地會帶我們去吃好吃的喔，不去很可惜，一起吃飯才熱鬧啊。”雷若宇嘟了嘟嘴，“我最討厭一個人吃飯了，可是爹地媽咪很忙，我常常一個人吃飯。”

    林熙摸摸雷若宇的頭，說：“對不起。”

    “沒關係啦，你又不是故意的，工作忙也沒辦法。”雷若宇用軟軟童音說著老成的話。

    “丁小姐，一起去吃飯吧。若宇喜歡熱鬧，她很喜歡你。”雷俐嵐說。

    “對啊，我不會隨便邀請人跟我們一起吃飯喔。阿姨，不要拒絕我嘛，我會傷心。”雷若宇略顯著急地說。

    丁玥掙扎一會兒，勉強說道：“好。”

    “我訂了附近不錯的簡餐館。”雷俐嵐說。

    “是那家嗎？”林熙看雷俐嵐。

    “對，你最喜歡他們的咖哩辣醬。”雷俐嵐溫柔笑了一笑。

    “你也喜歡，不是嗎？”

    “是，我也喜歡，若宇喜歡他們的甜醬……”

    林熙回以微笑，一縷髮絲沾在雷俐嵐臉頰邊，林熙一手抱孩子，騰出另一手輕輕撥開那縷髮絲，神情是外人甚少窺見的溫柔。

    丁玥沒錯漏任何細微處，她想此刻整個安靜的辦公室，明明已經午休，卻沒人離開位置，應該都是被這幕幸福的天倫畫面吸引了。

    她不懂林熙，可愛的孩子、漂亮的妻子，即使大了林熙八歲，也不大看得出年齡差距，他到底有什麼不滿足，她原猜想他們是為利益結合，可此刻看來，林熙待雷俐嵐如此溫柔，他們之間怎可能只是利益？

    丁玥很矛盾，一邊陷在自己造成的局裡，一邊又忍不住要批判林熙，可她有什麼立場批判林熙？

    落坐的時候丁玥很尷尬，最後他們四人坐的位置，是她跟林熙並坐，而雷俐嵐與孩子坐一起。

    雷俐嵐拿著功能表，迅速向服務生點了三份餐，兩份咖哩辣醬厚切豬排套餐、一份蘋果甜咖哩套餐，她擱下功能表，問丁玥，“你想吃什麼？”

    “綠咖哩牛肉套餐。”丁玥說。

    服務生站在桌邊，確認了他們的餐點後，收走桌上的功能表離開。

    沉默一瞬後，雷俐嵐開口閩丁玥，“我剛聽林熙喊你丁月，月是月亮的月嗎？”

    “月亮月加玉字旁。”丁玥答，十分不自在。

    “我可以叫你玥玥嗎？稱呼你丁小姐，感覺見外了。”雷俐嵐笑問。

    丁玥下意識往身旁的林熙望了一眼，他若無其事、嘴角含笑回望她，她敢打賭林熙一定知道她不自在，卻故意視若無睹。

    “……可以。”丁玥答。

    “我也叫阿姨玥玥嗎？叫起來好可愛，玥玥阿姨，我媽咪都叫爹地熙熙喔。”

    丁玥覺得自己正被淩遲。

    她忍不住想，雷俐嵐要是知道她跟林熙的關係，還能心平氣和叫她玥玥嗎？

    對面坐著的母女，笑得如此幸福無憂……但要是知道一切真相，該會有多麼痛苦？而她，無論有多少理由，都是造成痛苦的兇手之一。

    服務生很快送上餐點，丁玥有被解救的感覺，她不解林熙怎能如此若無其事？

    “哇！可以吃飯了，我好餓喔。”雷若宇拿起湯匙，準備開動的架勢。

    四人餐點全部上桌後，雷俐嵐拿起湯匙對丁玥說：“玥玥別客氣，先吃啊。”

    “對啊，玥玥阿姨先吃，我才能吃。”

    丁玥只好拿起湯匙，當第一個開動的人，林熙見她吃了，也開動，接著雷俐嵐，再接著是孩子。丁玥發現了，雷俐嵐十分尊重林熙，這發現讓她胸口更感覺被堵住了。

    用餐時間，林熙一家三口皆是沉默，丁玥暗暗鬆口氣。

力寶龍

第5章(2)

    所有人都吃完，服務生過來收拾了餐盤，送上飲品、甜點。

    雷俐嵐對服務生說：“麻煩將這兩杯飮料、甜點打包。”

    “好。”服務生笑著端走雷俐嵐與雷若宇的果汁和甜點。

    “不好意思，我得送若宇去學校，再趕回公司，一點半要開會，你們慢用。玥玥，很高興認識你，有時間我們再一起吃飯。對了，能不能給我你的手機號碼？下次我臨時要找林熙，可以先問問你他的行程。”

    “呃……”丁玥無法推拒，儘管猶豫，還是報出了號碼。

    雷俐嵐掏出手機，輸入號碼儲存，服務生將打包好的飮料甜點送來，雷俐嵐又笑著說：“若宇，跟阿姨、爹地說拜拜，媽咪送你去學校了。”

    “這麼快喔……好吧，玥玥阿姨拜拜、爹地拜拜。”

    “路上小心，到了打電話給我。”

    聽到林熙對雷俐嵐這麼說，丁玥驚覺從進餐廳到現在，這是林熙說的第一句話。

    “好。你們慢慢吃。”雷俐嵐對林熙眨了眨右眼，林熙只是淡淡笑著。

    雷俐嵐牽著雷若宇離開後，丁玥拿吸管攪拌她的綜合果汁。

    林熙半點不自在也沒，安靜喝他的冰咖啡。

    “你不覺得愧疚嗎？”丁玥還是沒忍住的問。

    “不覺得。”林熙不加思索給出答案，“該給她們母女的，我沒少給。”

    “你.”丁玥接不下話了，她能站在什麼立場說話？又憑什麼？

    “丁玥，我不是出於無聊邀你跟我們一起吃飯。”林熙說。

    “那是為了什麼？”

    “希望你想得更清楚。”

    “想清楚什麼？”

    “你真的不怕嗎？”林熙看向她。

    “要怕什麼？”，“真不怕別人罵你是我婚姻裡的第三者？真的確定自己有本事當小三？真能徹底漠視心裡的罪惡感？”林熙一連三問。

    丁玥重重吐了口氣，沒說話。

    “你看見我妻子跟孩子了，一旦你下定決心，我們繼續走下去，就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在你還有機會後悔的時候，我希望你想清楚。今天我們四個人坐在一起吃飯，絕對不會是唯——次，你確定你有足夠勇氣面對別人的指責謾駡？”林熙停下來，他懷著微弱期待，希望丁玥能重新想想。

    可惜他不能直接告訴丁玥，人生有比復仇更好的期盼，好比放下……

    “我認為你應該再好好想一想。”林熙把話說完。

    丁玥突兀地笑了。指責謾駡？她要的就是別人的指責謾駡，罵得越狠越難聽越好，罵到丁國群面上無光最好。

    “我想得很清楚了。我有能力當你婚姻裡的小三，你放心，我不怕被罵。”丁玥說完，沒一秒又問，“林熙，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要離婚，別拋棄你的妻子女兒，我不想她們受苦……”她低頭，覺得羞愧，覺得自己虛偽。

    這話怎麼說都顯得可笑荒謬，一且她跟林熙的關係成真、公開了，雷俐嵐母女怎可能不受苦受傷？

    “丁玥……”林熙欲言又止，半晌後，他說：“我可以向你承諾，絕不拋棄她們、讓她們受苦。”

    丁玥眨眨眼睛，眼眶微微熱痛著，她傾身往前，一口氣喝光果汁，平復翻騰心緒。

    “時間差不多了，該回公司。晚上我跟你父親約七點半，你先回去換衣服，打扮一下，我七點去接你。”

    “嗯。”

    林熙起身到櫃檯結了帳，丁玥安靜站在他身旁，他將信用卡放回皮夾，發票順手遞給丁玥。

    “發票，你要吧？”

    丁玥收了發票，兩人走出餐館，她忍不住問：“林熙，你想過如果你太太知道會怎麼樣嗎？她會不會傷心到……傷害孩子？”

    林熙愣了一瞬，轉頭看丁玥，只見她低頭，無精打采的慢走著。

    “你被你母親傷害過？”他低聲問。

    丁玥頓時抬頭，不期然撞上林熙的視線，怔住幾秒，接著否認，“沒有……”她聲音虛弱，沒有多少說服力，“身體上的傷害沒有。”

    “心理的傷害呢？”

    丁玥沉默了。

    林熙沒再追問，兩人並肩走回公司，一路無語。

    回辦公室後，林熙接到雷俐嵐的電話。

    “熙熙，我到公司了。”

    “嗯。”他輕應。

    “你的小公主……該怎麼說呢……”雷俐嵐思索著，似乎不知怎麼開口。

    “那我就直接說了，壞熙熙，你別欺負人家了。”

    “我沒欺負她。”

    “你看不出來她一臉愧疚的樣子？還說沒欺負她！你大可以跟她明講，我們不是……”一般的夫妻關係。

    “俐嵐，我們的事，晚半年公開，可以嗎？”林熙打斷她。

    “為什麼？你們好好在一起不好嗎？我不覺得她真想當你的小三，戰鬥力弱爆了。”

    林熙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接著將在龍圔聽到的事，約略地說了。

    雷例嵐聽完，沉默半晌，問：“熙熙，你愛上她了，是不是？”

    “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欺欺人，不像我認識的熙熙。”

    “看你愛我哥的樣子，讓我有恐愛症，就算我愛了，大概也寧願自欺欺人一下。”林熙半認真半說笑地答。

    “什麼鬼！”雷俐嵐笑駡回去，“晚半年就晚半年，我本來以為你只是開玩笑，沒想到小公主是鐵了心要當小三。不過，也不能怪她。我這邊沒問題，蔣宇謙那裡，你自己去說。”

    “他是你的男人，你不能搞定他？確定要我出馬？”林熙挑眉。

    “槁定他還不容易？可玥玥又不是我想保護的公主，應該王子親自舉劍騎馬、披荊斬棘，為公主屠龍才對啊。”

    “雷俐嵐，外面說你是女強人，為夫甚是懷疑，你這顆女強人腦袋，裝的根本全是童話廢料。”

    “呵呵，親愛的小丈夫，承讓承讓，別人說我是女強人，那是他們眼瞎了，不知道真正的強者是我的小丈夫，右手可翻雲左手可覆雨，頂著一張波瀾不驚的臉，讓敵人死得不明不白，我甘願做個滿腦子童話廢料的小女人……”雷俐嵐臉不紅、氣不喘，呵呵笑說。

    “可以了。”林熙笑著制止她可能沒完沒了的廢話，雷俐嵐瘋起來像個幼稚鬼。

    “好。停止。說正經的，你如了小公主的意，不擔心丁國群翻臉？中實跟他的合作案還沒完全談妥吧？”

    “沒事。就算有事，我也會把事情擺平。”

    “嘖嘖嘖，果然是肯為公主屠龍，無怨無悔的王子。”

    “俐嵐，別鬧。”

    “沒鬧你，消息傳開，你要付多大代價，一定想過了。我家這邊我會安撫，你爸那邊……”

    “張文富不是我爸。”林熙語氣轉冷。

    “……熙熙，你跟小公主算不算同病相憐？她恨丁國群、你恨張文富，都是親生父親。”

    林熙好一陣子沒出聲，最後才沉聲道：“我跟丁玥不同，我不恨張文富，只是不想承認我跟他的關係，若不是哥車禍過世，張文富一輩子都不想承認我跟他的關係，你知道的。”

    “我不認為他不想，熙熙，你很清楚大媽一路陪張文富打拚，才有今天的中實，你爸人是風流了點，但不無情，他不是不認你，是虧欠大媽太多。”

    “別說了。”

    “熙熙，上個月他來找過我，他說他——”

    “他說什麼，我不想知道，俐嵐，別再說了。”林熙說得決絕冷酷。

    “好，你不想聽，我就不說了。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我全看在眼裡，但你跟丁玥的事，我只覺得代價太大，而且根本不必要。”

    “丁玥傷得太重，不這樣做，我想她一輩子都走不出來。你沒看過她住的地方，又小又舊，她卻住了六年多，她是丁國群的女兒，應該過得像個千金小姐。”

    “熙熙，她若過著富裕奢侈的生活，像那些嬌縱千金，你會喜歡她？”雷俐嵐問。“這是兩回事。”林熙說。

    “好吧，愛到了沒藥醫，我是過來人，我懂。”

    “我不確定我愛她。”林熙認真地想了想。

    “熙熙，你那麼精明，擎宇走的時候你才十九歲，二話不說幫我撐起雷氏、擔下摯宇的擔子，對於玥玥的事，你一定也仔細衡量過利弊得失，如果沒有愛，我不信精明如你，會做這種百害無一利的事。

    “我可以想像得到，之後別人怎麼罵你，那些等在旁邊恨不得喝你血的親戚，會如何落井下石，張文富把光源計畫交給你，是在考驗你，你一定知道，萬一丁國群翻臉不跟你談了，你好不容易站穩的位置，又會動搖。

    “這些你不可能沒想過，多少人等著看你得罪我這個女強人大老婆、等著看你跌跤，你偏偏在這時候失心瘋。我跟你若是照原計畫表現出好聚好散，還是朋友的樣子，想動你的人不見得敢下狠手，你卻選擇演負心漢……”

    “俐嵐！”林熙撫額，跟太瞭解自己的人談事情，實在麻煩。

    “我知道，你都想過了，一旦你決定的事很難更改，可是我忍不住啊，覺得應該再勸勸你……”雷俐嵐重重歎口氣。

    “你的好意我懂。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熙熙，我當然相信你，只是不忍心你受苦，你從小到大背負的莫須有指責駡名實在夠多了。”

    “所以多一項駡名，其實沒差。”林熙笑。

    “熙熙！”雷俐嵐微怒叫道。

    “快一點半了，女強人該去開會了。”林熙提醒她這通電話講太久了。

    “壞熙熙！我是為你好！”

    “知道。先這樣吧，我也要忙了。”

    林熙結束通話，撫了撫溫熱的手機，他愛上丁玥了？是這樣嗎？才會對她有憐惜心疼的感覺？

    是嗎……

力寶龍

第6章(1)

    丁玥穿了件黑色露肩緊身短裙，腳踩霧面銀色三寸高跟鞋，手提GIVENCHY黑色小牛皮包，一對藕色珍珠耳環，長髮半挽，看似隨意地紮了公主頭，幾綹髮絲松松垂落裸肩，襯得她膚色更白。

    林熙大掌輕扶她纖腰，兩人相偕走進招待會所，大廳侍者迎上前來，滿面笑容招呼。

    “林先生，您好，丁董剛到，悅經理正在招呼。”

    “嗯。”林熙淡應一聲。

    “林先生，請這裡走。”侍者指了方向，旋即領在前頭，朝包廂走。

    來到包廂門前，侍者在門上輕敲兩響，沒多久門從裡頭打開，一張漂亮的笑臉迎來，聲音低柔婉轉的說：“林先生您好，請進。”

    林熙朝女人微點頭，手依舊放在丁玥腰上，走進包廂。

    丁國群從沙發上站起來，臉上原擺著熱絡的笑，一眼看見與林熙相偕進來的丁玥，笑容瞬間僵凝，再看見林熙狀似親昵的大掌扶握著丁玥的腰，臉色更是難看。

    “小玥……”丁國群低喊，沒多掩飾乍見女兒的驚訝。

    丁玥面無笑意，僅朝他看了一眼，不發一語。

    林熙先開了口，裝作不知地問：“伯父認識我助理？”

    “你的助理？”丁國群收斂了情緒，“丁玥是我大女兒。坐下來說吧。”

    林熙故作微訝模樣，鬆開手，示意丁玥坐，“我沒聽丁玥說過。”

    “她啊，跟我生氣好幾年了。”

    丁國群神情無奈，轉而對招待所經理說：“Vivian，給這丫頭一杯綜合果汁，別放奇異果，她對奇異果過敏。”

    “沒問題。”Vivian笑著離開包廂。

    林熙暗暗打量丁國群，見他的關懷不似作戲，不禁深思半晌。

    “小玥怎麼會當你助理的？”丁國群始終在丁玥身上的目光，終於轉向林熙。

    “丁玥跟我是大學同學，我進中實後，無意間發現丁玥在一廠當助理，把她調過來了。她做事仔細，讓人放心，今天帶她過來，是想讓她跟著聽，事後再間她的意見，可沒想到丁玥是丁家的大小姐。真不簡單，我認識的千金大小姐十個有九個忙服裝、名牌新品發表會，丁玥肯屈就一個月三萬的助理工作，我真想不到。”林熙說。

    丁國群歎了一聲，搖頭，“她跟我賭氣，我讓她到我公司幫忙，她說什麼都不肯。讓她搬回家住，她也不肯，寧願一個人住在外面。我被她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明明兩個男人是在談論自己，丁玥卻始終不發一語，充耳不聞。

    這會兒綜合果汁送進來，那個叫Vivian的女經理放下果汁後，坐在丁國群身邊。

    丁玥端起杯子，Vivian說：“我放了芹菜、紅蘿蔔，纖維質多一點，沒加糖，如果喝不習慣，我再幫丁小姐加點糖。”

    丁玥頗有深意看了她兩眼，沒答腔，喝了兩口蔬果汁，才道：“謝謝，這樣就可以了。”

    “你怎麼知道小玥愛加芹菜、紅蘿蔔？”丁國群問Vivian。

    “聽丁董提過，那次丁董有點醉了，酒後吐真言，說想女兒了，還說女兒跟你生氣好久，父母都是欠兒女的，女兒生氣，您卻記得她愛吃什麼、愛喝什麼，讓我印象深刻，就記住了。”Vivian笑說。

    丁玥安坐著，恍若未聞，什麼話也不接。

    丁國群聽完，拍了拍女經理的手，說：“Vivian真貼心，我多希望小玥有你一半貼心。”

    丁玥壓著想翻白眼的欲望，這種對外人演戲的手段，她見多了，實在很想吐。愛演慈父就演吧，反正也演不了多久了。

    她端著果汁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就是不想說話。

    氣氛微妙地凝滯，安靜片刻後，丁國群又開口。

    “林熙，我們今天先不談生意吧。我好久沒見到小玥，之前找她吃飯，她比我這個爸爸忙，老是推說沒空，既然你把她帶來了，我想跟她聊聊，我們約改天談，可以吧？”

    “沒問題。我們另外約時間，既然伯父跟丁玥許久沒見面，應該有很多事要聊，我不打擾你們，先回去了。”

    見林熙站起來，丁國群跟著站起來，拍拍他肩膀，“謝謝你體諒。”

    “伯父太客氣了。”

    “丁董，我也不打擾您跟女兒聊貼心話，有事按服務鈴，我馬上進來。”Vivian說。

    丁國群點點頭，看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包廂。

    等包廂門關上，丁國群慈愛的臉色轉瞬添上幾分冷酷與怒氣，質問丁玥，“小玥，你跟那個林熙是什麼關係？”

    “我是林熙的助理。”丁玥漫不經心地答。

    “真只是助理？”

    “現在是他的助理，以後……以後的事，誰知道呢！”她滿不在乎地說。

    “什麼鬼話！你只能是林熙的助理，他如果打你別的主意，趕緊把工作辭了。”

    “把工作辭了？工作辭掉了，我拿什麼養自己？喝西北風嗎？”

    “我說過多少次，你搬回家住，該吃該喝該用的，少不了你一份。”

    “你家是你家，不是我的家。”丁玥面無表情。

    “到底要倔強到什麼時候？你年紀不小，安定下來，找個好人家嫁了不好嗎？我跟你提過，新豐實業沈家長子……”

    “那男人離婚不到兩年，一個兒子國二、一個兒子小六，你確定我是你親生的嗎？沈方遠什麼德行你不知道？他老婆被他打到申請保護令，好不容易才兩手空空離婚，你要我嫁那種人？”丁玥冷笑，譏諷反問。

    “我說了多少次，沈方遠娶錯人，那女人配不上沈家，貪沈家有財有勢，動不動跟沈方遠鬧，沈方遠是忍不住才動手，你不同，我們跟沈家門當戶對……”

    “現在是西元2017年，不是西元前2017年，門當戶對？對的是誰的門誰的戶？笑話！誰不知道你現在的老婆是楊潔安，將來我有事，誰讓我靠？你嗎？還是楊潔安？你以為外面的人不知道，我根本無依無靠，在你眼裡不過棋子一顆。”

    “我沒把你當棋子，小玥……”

    “我沒心情看你演戲，這裡沒別人，隔音又好，不用在我面前演慈父的模樣，有點良心的父親，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嫁沈方遠。”

    “好，你不喜歡沈家長子，那張文富的弟弟張文光握有百分之十五的中實股權，他兒子張煦義前年從倫敦回臺灣，張文光就這個寶貝兒子，將來張家的一切，說不定都是張煦義的……”

    “林熙可是張文富的親兒子。”丁玥忍不住打斷。

    “哼，林熙只是上不了檯面的私生子，張文富讓他認祖歸宗了？他到現在還姓林……不姓張，張文富長子張擎宇過世八年了，林熙撈到什麼好處沒有？戲子生的兒子終究成不了大器，就那張臉好看而已。”

    丁玥不可思議地看了眼丁國群。

    他是怎麼變成今天這副勢利模樣？或者，他其實沒變，一直這樣勢利，只是她還抓著小時候對幸福的模糊印象，看不見他的勢利？

    “林熙現在是廠長，張文富把光源計畫交給林熙，是想栽培他吧。”丁玥回了嘴。

    “廠長？中實有幾個廠？你算算？北部、中部、南部，加起來十幾個廠，一個小廠長，不過是張文富賞他口飯吃。中實高層不是張文光的人馬，就是張文富元配娘家親戚，林熙連個協理都當不上。你等著看，我估計再半年，張煦義會升上北部總廠，到時林熙絕對被打壓，他做到頂也就是個廠長了。”

    “我不想再聽你說了！”丁玥站起來，覺得多待一分鐘真的會吐出來。十幾分鐘前，丁國群對林熙笑得熱絡，轉身卻是這副嘴臉，光想就噁心。

    “小玥！我認真的，你該定下來了……”

    “你別想左右我的人生，從你跟媽離婚那天起，我們就沒有關係了，我歸媽媽，你忘了嗎？你讓楊潔安收回天母的房子，要求我自立自強，這些年，我麻煩過你嗎？沒有。既然沒有，你到底憑什麼干涉我的人生？我要不要定下來、跟誰定下來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了。”

    “丁玥！這幾年我由著你任性，你真以為我拿你沒轍？不要把我心裡對你們母女最後一點愧疚磨掉！”丁國群漲紅了臉吼道。

    “磨掉就磨掉啊，有差嗎？你能怎麼做？收房子、剪信用卡、每月零用金停給？你不覺得你的舉動很好笑？

    “我十七歲之後，沒刷過你給的卡、沒用過你給的零用金，我住天母的房子，是因為媽住那裡，媽一死，楊潔安迫不及待來收房子，我吵過、鬧過嗎？要我搬，我當天就搬出去，除了幾件衣服，從小到大你買的首飾項鍊、值錢的東西，我一樣也沒帶走，楊潔安可是點得清清楚楚。

    “除了金錢物質，你要不要想些別的招數威脅我？想些有用的吧。別讓我老覺得你們好笑，變不出新把戲。”

    丁玥說得平鋪直敘，毫無情緒起伏，好像只是在說天氣不錯，她目光直接，如兩支無情的箭射入丁國群眼底，望得他生出幾分心虛。

    “小玥，我只是希望你搬來跟我住，潔安說一旦你在外面吃苦了，就會懂爸爸的好，我沒想到你這麼拗，你是我女兒，我不可能不愛你！小時候……”

    “別跟我講小時候的事，我不想聽。你跟楊潔安有子萬事足，少我一個沒差，我是女兒，無法為你傳宗接代，你當沒生過我吧。”

    “小公主，以前……”丁國群放軟姿態。

    “請你別喊我小公主，在外人面前你想扮慈父，我可以不拆穿，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你演給誰看？我早已經過了能被哄住的年紀。”

    “丁玥！好歹我是養大你的爸爸，你用這種態度說話……”

    “看不慣我的態度，別再找我。”

    丁玥頭也不回的走出包廂，留下滿腔怒氣的丁國群，但走出包廂關上門，丁玥像忽然沒氣的球般虛軟，她在牆邊閉眼靠了一會兒，聽見高跟鞋音，她睜開眼看見招待所女經理。

    “丁小姐，林先生要我轉告，他在路口轉角的星巴克等你，不管多晚，都在那裡等你。”Vivian輕聲說。

    “謝謝。”丁玥道了謝，往大廳走。

    “林先生剛剛問我，你喜歡吃什麼，我把我知道的跟他說了。”Vivian跟在她旁邊。

    “你知道我喜歡吃哪些東西？”

    “幹煎黃魚、紅燒豬腳、鹵雞爪、冰糖銀耳蓮子、黑糖紅豆、綜合蔬果汁，水果喜歡櫻桃、水梨、鳳梨，對奇異果、草莓過敏。對嗎？”

    丁玥一陣沉默後，勉強點了點頭。

    “丁小姐，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你父親當個男人是不及格，但他確實把你放在心上。”

    丁玥無奈笑了笑，對這位女經理生出一些好感，她當然知道人生沒有十全十美的道理，只是後來的痛苦與遺憾，遠遠勝過父親在她童年給予的愛。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無法原諒他。”

    “如果不原諒能讓你好過一點，你不必勉強自己原諒，日子是自己在過，苦辣酸甜自己最懂。”Vivian說。

    “我以為你會勸我原諒他。”丁玥驚訝一笑。

    “若能原諒的事，不必旁人勸說。無法原諒的事，旁人多勸也沒用。林先生說你還沒吃晚餐，你快去找他吧。有空歡迎過來坐。”

    “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只是傳個話而已。”

    丁玥快步走出招待所，直奔路口轉角那家星巴克，遠遠地，她看見林熙端著一杯咖啡，站在騎樓。

    她加快速度小跑過去，不一會兒，她喘著氣，仰起頭看著林熙。

    林熙低頭清淺一笑，“我不是讓倪經理跟你說了，不管多晚都等你，你不必急跑過來。”

    林熙眼神清澈透亮的光，丁玥看怔了，愣了半晌，才說：“我想趕快回去休息。”

    “跟你父親聊得不愉快？”

    丁玥不想談，安靜著。

    “餓了吧？”林熙又問。

    “嗯。”

    “我們去買點東西，回去做晚餐給你吃。”

    “你要做晚餐？你會煮飯？”丁玥訝異的問。

    “會。走吧，我們去買菜。”

    “……你今天不回去嗎？”丁玥突然一問。

    “你希望我今天不回去嗎？”林熙掃她一眼，反問。

    丁玥答希望也不是，答不希望也不是。身為一名小三，她應該盡力留住男人才對，可是她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

    “丁玥，今天我可以不回去。”林熙將她的掙扎看在眼裡，過了片刻說。

力寶龍

第6章(2)

    林熙將一大袋採購來的食材往中島料理台放，他最先拿出一盒櫻桃，放進水槽沖洗，接著整理其他食材。

    檯面上放了黃魚、紅豆、花椰菜、蕃茄、雞蛋、蔥，他打開一小包米，舀了兩杯準備要洗，但他先從櫥櫃拿來白瓷盤，撈起櫻桃放進盤子，接著拉來一張椅子，安置丁玥。

    “先吃飯前水果，邊吃邊等。”林熙說。

    丁玥瞪著他，說不出滋味，從買東西到住處，林熙給她太多驚？

    他在水果區買了櫻桃、水梨，又買了紅豆、黑糖，他在海鮮區，挑了黃魚……他問她喜不喜歡吃牛排？問她喜歡吃什麼蔬菜？

    “想什麼呢？”見她直勾勾盯著那盤櫻桃，林熙邊洗米邊問。

    “想你把Vivian的話記住了。為什麼？”丁玥仰頭問。

    三盞從天花板垂下來的吊燈，暖黃明亮，柔和燈光打在她烏黑的髮絲上，熠熠生輝，隱約反射出七彩的光，她青春白皙的臉，透出淡淡的迷茫脆弱。

    林熙將洗好的米放進電子鍋，按下快速炊煮鍵，轉過身雙手撐在流理台邊，靜望燈下的她，有些感覺很緩慢地蘇醒了。

    為什麼？

    他知道她問為什麼是想知道他為什麼對她好。

    林熙安靜地怔望她片刻，一個畫面不期然浮現腦海……

    那是大三商英必修課，丁玥在課堂上一半時，忽然跑出教室，接了一通手機，他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門的位置，隱隱聽見丁玥對著手機低聲道歉。

    “對不起，昨天真的忘記帶了，今天晚上一定會給錢，對不起，拜託你好好照顧我媽媽，我今天儘量早點過去……對不起。”

    他看見她放下手機，呆站在走廊旁，吸鼻子，像是在哭。

    沒多久，她走進教室，繼續上課，但她始終低頭，一會兒從背包抽了張面紙，搗著鼻子，就這樣上完半節課。

    “你母親現在過得如何？”林熙開口。

    丁玥怔了怔，沒想到林熙會忽然問起母親，良久她才回答，“我媽過世了。”

    “什麼時候？”林熙聲音溫柔。

    “六年前。”丁玥低頭，吃了一顆櫻桃，酸甜的滋味散在嘴裡，莫名地讓她眼眶刺痛了起來。

    “我剛才想起大三那年的事。”林熙低聲說，這時候的丁玥，像那個畫面裡的丁玥，安靜低頭，其實是在哭著。

    “大三？什麼事？”丁玥分心了。

    “有次商英課，上到一半，你跑出教室接電話，接完後，你哭了。”

    丁玥愣住，沒想到他記得那件小事。

    “你那時候為什麼哭？”

    “我媽生病住院，我幫她請了白天看護，拖欠兩天看護費，那天看護打電話來要錢，但我晚上才能領家教費。”丁玥偏著頭，聳了聳肩，現在回想起來，就是件小事，錢晚點給就是了，也不是不給。可是偏偏當時很絕望，很難過，沒辦法忍住眼淚。“你知道我在哭？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

    “你爸爸沒給你們生活費？”林熙拆開黃魚的包裝，將魚洗乾淨，抹上鹽。

    “有。一個月兩萬，扣掉營養品、醫藥費，不夠請看護。”丁玥語氣淡淡的。

    林熙看她說得雲淡風輕，安靜了一下，拿起刀開始處理花椰菜，一絲一絲刨去花椰菜梗上粗硬的皮。

    丁玥見他行雲流水般處理那朵花椰菜，掩不住驚訝。

    “你真的會做飯啊？”她像是讚歎又像是提問的說，他現在的姿態像是經常下廚。

    “我一向是家裡負責下廚的人，俐嵐不會做飯，我媽也不會做飯。你會嗎？”

    丁玥搖頭，“以前我媽不讓我做家事，只要我好好讀書。”

    “我想也是，你看起來就像不會做飯的樣子。我可以教你，想學嗎？”

    丁玥看他眼眸，似有笑意，剛才聚在心裡的痛苦，突然很神奇地緩緩散去。

    下廚嗎？她笑了笑，好像不錯。

    “好，你教我。”

    林熙眼裡笑意更盛，伸出手拉起她，“櫻桃晚點吃了。”

    他將花椰菜遞給丁玥，也交出水果刀，丁玥接過來，站在流理台邊，刨下第一刀，花椰菜梗卻被切下大半，她嚇了一跳，明明看起來很容易，怎麼刀到了她手上完全不乖！

    林熙笑出來，“你這樣削，我們等會兒沒多少菜可以吃。”他從她身後環住她，一手握住她拿刀的手，一手包覆住她握的花椰菜，他的拇指、食指抵住她的，她的手完整貼著他的大掌，林熙手勁輕柔，握住她，輕輕刨去菜梗上的皮。

    丁玥臉上微微地泛起紅，心裡有層模糊的感覺，彷佛也隨著林熙輕巧的動作，慢慢變得清晰，彷佛覆在上面的殼輕輕被刨下、剝落，張揚地顯露出來……

    他們靠得好近，她可以聞到他身上乾淨清爽的皂香。

    氣氛忽然轉變，親密而曖昧，林熙吐出的溫熱氣息輕輕拂過她頸項，她側頭，林熙五官清雋俐落的線條，便闖入她眼瞳。

    無法否認，他是個好看的男人，大學時期多少女同學暗戀明戀他，哪怕他被公告了已婚身分，她知道還是有許多女同學喜歡他。

    那就像超級偶像明明結婚了，鐵粉依舊死心追隨一般。

    她記得，林熙身分證影本被貼上佈告欄那天，女生宿舍有不少女同學哭紅眼睛，大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那個對她來說如天邊星辰般遙遠的林熙，她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星星落到她身邊。

    她因為恨意痛苦，早已埋葬對情愛的想像與渴望，這些年，她計畫將自己當成一件物品，送到張文富面前，所做的一切都為了這件事努力，未料卻遇上林熙……

    他一點一點地，給了她接近愛情的酸甜感受。

    在他父親的生日宴，他問她，“還跟從前一樣嗎？道德界線模糊，只想當小三？”

    他吻了她，有點霸道、眼裡恍若融了夜幕裡所有星光，笑著說：“你的初吻嗎？”接這又說：“這樣很好。”

    那時的她昏昏沉沉、心慌意亂地想，他背叛了婚姻。

    在五樓加蓋的小房間裡，他似是帶著怒意質問：“你父親知道你住這種地方？”

    那時的林熙，像個關心自己女人生活好壞的男人……可惜他已婚。

    在星巴克騎樓下，他平靜的語氣帶了點溫柔，淺笑說：“不管多晚都等你，你不必急跑過來。”

    他記住她喜歡吃的、不喜歡吃的，他為她做晚飯，買的全是她喜歡的……

    她感受到他的付出，卻又忍不住矛盾，這樣一個男人，哪怕有再多的好、再優秀，仍是背叛了婚姻。

    “發呆了，又在想什麼？”

    林熙聲音蕩漾在耳邊，她回過神來，想都沒想地說：“在想你很好、很優秀，大學時，好多女孩子喜歡你，你為了拒絕學妹，公佈已婚的事實，很多女同學都心碎了，班上有兩個暗戀你的，還哭了整晚。

    “我記得我跟她們說，沒什麼好哭的，真的很愛，死會可以活標，與其哭不如試。

    我想我現在算不算死會活標成功？”

    最後那句，她語氣有淡淡諷刺。

    “嗯，算，需要幫你公告天下嗎？”林熙聽出來她的譏刺，卻沒在意。

    “需要。但不是現在。”丁玥順口說。

    “你希望什麼時候公告？”

    聽到他的悶話，丁玥臉微僵，她怎會不經意流露了心裡想法，順口就說出來了？

    見她不說話，林熙笑了笑，鬆開她，將她帶回位置。

    “你還是先坐著等我處理這些菜，看你有一刀沒一刀的亂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飯。你乖，先吃你的櫻桃。”

    林熙拿回水果刀、花椰菜，飛快處理好菜，接著切蕃前、蔥花，打了兩個蛋，然後開火，幾分鐘快炒了花椰菜，旁邊小鍋子水滾，他放蕃茄進湯鍋，快手快腳洗好平底鍋，熱油後，將黃魚放進鍋子裡，平底鍋發出嗤嗤聲，林熙往一旁湯鍋翻攪幾下，放了點鹽，將打好的蛋花倒進湯鍋，再撒入蔥花，緊接著熄火。

    他將湯鍋的蕃茄蛋花湯倒進白瓷湯碗，好似才轉眼時間，餐桌上已經有了一菜一湯，林熙又走回平底鍋前，低頭看鍋子裡的魚，沒動，他睞一眼丁玥，發現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怎麼了？”

    “看你煮菜好像很簡單。”

    “確實不難，我煮的是很簡單的家常菜。”

    “魚都不用翻嗎？”丁玥望著平底鍋裡的魚，聞到熟悉的鹹香氣味，她好久沒吃幹煎黃魚了。

    “熟了再翻，魚皮才能煎得漂亮。”

    過了一會兒，林熙終於翻動黃魚，熟的那面看起來酥脆焦黃，丁玥站起來，走到林熙身邊望著黃魚出神。

    那色澤好像……好像媽媽從前煎的黃魚的樣子，吃起來，不知道滋味如何？

    “很餓了吧？”林熙笑問。

    “嗯。是餓了。”丁玥低聲說，她有六年多，沒吃到家常菜了。

    “飯已經煮好了，你先去添飯。”

    這一瞬間，她忽然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力寶龍

第7章(1)

    丁玥添了兩碗白飯，將湯碗、筷子放好，走回林熙身邊，看他關了火，將黃魚盛盤遞給她。

    “我先洗平底鍋，你先端去吃。”

    “吃完飯，我跟碗盤一起洗。這頓飯，我什麼都沒做，讓我洗碗吧。”丁玥端著魚，沒有動。

    林熙望了她幾秒，清淺一笑，“鍋子有餘熱最好洗，放涼了，油污沾黏住反而不好洗。”

    “聽你這樣說，你好像常做家事。”

    “我七歲就會進廚房煮飯給自己吃了。”林熙說得平靜無波。

    七歲？她連瓦斯爐怎麼開都不懂。丁玥想，林熙的母親是大明星，一定不常在家吧，他才得學會照顧自己，煮飯給自己吃。

    她好像看見小小的林熙站在爐子前的樣子，那畫面有些讓人心疼……

    大學時，林熙功課始終最好，她一直以為他是被家裡人捧在手心上，只要好好讀書，不必做家事的男人，沒想到事實卻相反。

    丁玥沒再堅持，端著魚到餐桌，她靜靜站在桌邊，看桌上簡單的兩菜一湯，又想起從前。小時候爸爸工作忙，不常在家吃晚餐，她跟媽媽吃得簡單，往往也是這樣清淡的兩菜一湯，她的心卻充滿了愛，媽媽對她總是笑得溫柔。

    “怎麼不先吃？”林熙來到她身後。

    “等你。”丁玥回頭，朝林熙笑。

    “坐下來吃，菜要涼了。”林熙替她拉開椅子，然後坐到她對面的位子。

    丁玥拿起筷子，第一口夾了魚，她聽見筷子夾破酥脆魚皮的細微聲響，怔了一瞬，感覺好像回到從前。

    她將魚肉送進嘴裡，才一秒，眼淚便不爭氣流下來，她無助脆弱地望向林熙，不懂這條黃魚的滋味，怎麼跟她媽媽煮出來的一樣……

    林熙手裡端著碗、拿著筷子，看見她的眼淚，放下筷子，越過桌子，用拇指輕輕擦去那些眼淚，他什麼也沒問，只是淡淡說：“若是合你胃口，多吃一點。”

    丁玥低下頭，一口一口，和著眼淚，吃光那條黃魚。

    林熙把碗筷放下，看她哭著把那條幹煎黃魚吃光，心想，前陣子花的功夫沒白費。只是，他捨不得看她這樣哭……

    “好吃嗎？”林熙開了口。

    丁玥看盤子裡那條只剩魚骨的魚，有些恍惚地說：“這條魚，味道好像是我媽媽做的。”

    “嗯，我知道。”林熙聲音依舊淡淡的。

    丁玥訝然，他知道？是什麼意思？

    “丁玥，如果我說大學時期，我一直很注意你，你信嗎？”

    她下意識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呢？他對誰都是不在乎的樣子。

    “我結婚早，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我跟大部分男人一樣，喜歡年紀小一些、或與我年紀相當的，會注意你，很自然，你是系上最漂亮的，安安靜靜、功課好、言之有物，跟那些喜歡聊衣服、化妝品、哪個男生帥、哪個家裡有錢的女孩子，不太一樣。”

    丁玥茫然，不知道林熙為何突然說這些。

    “大四畢業系聚，你對梁一中說的話，對我來說，是種勾引。讓我忘不掉你，畢業這幾年，我忙工作、忙著在中實這個龐大集團占下一個位置，好不容易有點時間佘力的時候，發現你也在中實，感覺像……”

    林熙停下來，那雙黑濃如墨的眼眸藏著的思緒讓人看不清，他靜靜望著她，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

    “像是老天大發慈悲賞了我一個寶貝。”林熙終於又開口，“其實，我知道你母親過世，你去龍圔看你母親那天，我也去看我母親，她也在龍園，我聽見你說的話，知道你想吃什麼、想做什麼。”

    丁玥腦袋一片空白，那麼他知道了……知道她原想跟的人是他父親？

    “我知道。”他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低沉地說，“你原想找張文富，我是故意帶你去張文富的生日宴，在帶你去之前，我先找過張文富了，我告訴他，我要你，讓他別碰你，代價是兩年不動他的位置，他可以高枕無憂兩年，他答應了。”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丁玥慌亂地問。

    “聽我說完。本來，我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母親過世、不知道你想跟張文富，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我在龍園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找人查了你母親，人只要有心，沒什麼是無法知道的。我打聽到你母親有個一起上廚藝課的好朋友，很多年沒聯絡，我找到她，問她知不知道你母親以前常做的幹煎黃魚怎麼做，她說作法是她教的，你愛吃的很多東西，都是她教的，她們一起上了幾年的西式烹飪課，有時間兩個人會一塊兒研究中式菜色。”

    林熙安靜了片刻，比起看她哭，他寧願引起她的怒氣，看她振作精神好好向前走。“我跟她學了一陣子，你愛吃的幹煎黃魚、紅燒豬腳、鹵雞爪、冰糖銀耳蓮子，黑糖紅豆，我全會做，而且可以做得跟你母親做的一模一樣。”

    而他問那個招待所經理丁玥的喜好，只是想確認有沒有他不知道的。

    “我做這些其實只有一個目的，要你心甘情願跟我。不過看你的反應好像適得其反，我沒看到你開心，只看到你哭。我母親最拿手的把戲是流淚，我非常厭惡女人哭。

    “丁玥，我灘開來說，我要的是一個心甘情願的女人，你讓我心動，我知道你翅什麼，你想讓丁國群難受、丟臉，我幫你，雖然我覺得他不過是跟大部分男人一樣、跟我一樣，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他其實沒對你多壞。

    “總之，你要丁國群難看，不是太難。我幫你沒問題，但請你振作起來，你讓我開心，我才願意出力幫你，我想要舒適愉快的關係，希望你配合。”

    林熙說完，靜靜凝睇對面的她，等她做出反應。

    半晌過去，丁玥終於開口，“明天我要吃紅燒豬腳。”

    他怎麼有辦法，讓人又感動又生氣？他去學她喜歡吃的東西，明明是讓人感動的，偏偏他的目的只是要她心甘情願、希望她配合他，給他舒適愉快的關係，又讓她忍不住生氣。林熙真行！

    林熙先是微愣，然後輕輕笑了，“可以。”

    丁玥眼裡再沒有眼淚，彷佛被雨洗過的天空，澄亮無比。

    “我會當個盡職的小三，給你舒適愉快的關係。”

    “好。”他笑意未散，凝視著她突然問：“丁玥，你有多恨你父親？”

    “非常，既痛恨又厭惡。”丁玥冷漠的拉開一抹笑，“他希望我定下來，幫我選了兩個對象，新豐的沈方遠、張文光的兒子張煦義，現在你還覺得他沒對我多壞嗎？他說，張家的一切，將來可能都是張煦義的。在丁國群眼裡，我如今不過是他手裡的一項籌碼。”

    林熙靜了好一陣子，然後篤定又平穩地說：“將來張家的一切，只可能是我的，你好好跟我，不會讓你吃虧。”

    “林熙，我不在乎物質生活。”丁玥說。

    “我知道。”林熙的聲音很溫柔。“你想恨你父親，就盡心盡情地恨，等時機到，覺得他難堪夠了，你才能真正放下。”

    丁玥的心微微被撼動，她一直很想，真正地放下。

    “沈方遠會對女人動手……”丁玥忽然說，怒氣揚上來。

    “聽說過。”林熙應答。

    “張煦義根本不愛女人……”

    “是不愛。”

    “丁國群有今天，全是我媽娘家給的，群億原本是我外公的！他得到我媽媽、得到群億，最後卻拋棄我媽，我媽媽要走的時候跟我說對不起，如果我是兒子，就不會一無所有了……她快過世前，嘴裡還念著丁國群從前送她花……我恨丁國群，很恨很恨，他讓我媽媽孤孤單單、一無所有的離開……”她握緊拳頭，忍著突然又湧上來的眼淚，告訴自己，不要哭！

    林熙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抱住，低聲說：“今天哭過以後，明天不要再哭了。”

    那溫柔嗓音，讓丁玥伏在他懷裡，放肆地痛哭起來。

    天黑沉沉的，傾盆大雨幾乎讓人看不清前路，林熙來到張家大宅前，今天是一月一次的領錢日。

    他面色清冷沉靜，按了門鈴，不一會兒側門自動開了。

    他眉頭微蹙，通常管家會間一下來人是誰，儘管整個張家宅子上上下下都知道他這個私生子會在這個固定的日子來領錢，卻不曾像今天這樣問也不問就開門。

    林熙推開門，即使撐著傘，大雨也打濕他整個人，但他毫不在乎地走進花園，還沒到主屋，就看見幾個人擋在主屋大門口，人影糾纏，互相叫囂。

    他在大雨下半眯了眼，看見張文富在屋內拉著要往屋外走的梁怡佳，滂沱雨聲減去了幾人的音量，但他仍斷續聽見他們說話的內容——

    “怡佳，我知道這些年委屈你……”張文富好言勸說。

    “你知道？你哪裡知道！你在外面跟那些女人上床、生孩子的時候，你為我想過沒？你想過擎宇沒有？林熙每個月上門討錢不夠，現在又冒出一個張憶涵，你說、你在外頭到底生了幾個！我一個一個去殺了他們！他們休想來分擎宇該得的！”

    “媽，你冷靜下來，不要……”張擎宇連忙安撫母親。

    “冷靜？這種時候你教我冷靜？我跟你爸從無到有，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結果你爸在外面小雜種一個接一個生，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嗎？我要去殺了他們！”梁怡佳狂怒叫喊。

    “太太，不要衝動，有話跟先生好好說……”管家張伯擋在門口勸著。

    林熙站在雨裡，定著不動，梁怡佳憤怒的視線掃過來，更形激動，聲嘶力竭地喊道：“你看！已經一個送上門來了，我先殺他……”

    “媽！他是熙熙！再沒感情，你也從小看著他長大，他是我親弟弟，你不要這樣！”

    “你親弟弟？將來他是要跟你搶家產的！”梁怡佳從包裡拿出水果刀，“讓開！”張擎宇臉色大變，抓住梁怡佳握刀的手，“媽，你不要衝動！”

    梁怡佳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開張擎宇的手，拉扯間刀劃過張擎宇左手肘，血色隨即漫開。

    梁怡佳驚愕一瞬，立刻撕心裂肺地哭叫，“啊啊啊——”

    她丟掉水果刀，管家趕緊撿起刀，往屋子裡奔，“我去拿藥、我去拿藥！”

    張文富想擠到門前，卻被發狂的梁怡佳一把推倒在地，梁怡佳往外狂奔，扯出包裡的車鑰匙，張擎宇一手握住傷口，見梁怡佳往車庫跑，朝林熙喊——

    “熙熙，攔住我媽！”他邊說邊沖到玄關拿另一把車鑰匙。

    林熙跑向梁怡佳，但梁怡佳的位置離車庫近太多，他根本來不及接近，眼睜睜見她拉開車門，打開車庫電動卷門，急馳而去。

    張擎宇抓著車鑰匙，顧不得手上傷口鮮血直流，上了另一輛車，對林熙叫道：“熙熙上車！”

    林熙朝車子奔去，上了車，張擎宇將車子駛出大宅，林熙見他手上傷口直流血，連忙翻找車子置物盒，裡頭有包濕紙巾，他打開抽了幾張，張張連著打結，當成長布條纏綁住流血的傷口，整個過程不發一語。

    張擎宇滿臉歉疚地說：“你不要在意我媽的話。我擔心我媽傷害憶涵，等會兒到了，你先帶憶涵走。”

    林熙沒說話，微微地點了頭。

    “熙熙，不管我媽怎麼說，你是我最親的弟弟。”

力寶龍

第7章(2)

    “哥，我可以不要每個月都來拿錢。”林熙頓了半晌才說。

    “不行。我知道你不需要每個月來拿錢，你甚至不需要這筆錢，你是為了我、為了阿姨才來，熙熙，委屈你了。但你知道我的用意，我希望你常來家裡，希望你真正成為張家一分子。”

    “我並不姓張。”林熙說，眼角餘光瞄到車外，覺得這雨下得太大了，整個天空像罩著一層不祥。

    “熙熙，總有一天，我會讓我媽同意……”

    “哥，我說過，我不會改姓。”他語氣清冷地說。他並不需要張家的家產。

    “但哥希望你能改。”

    “這件事，我不想勉強自己。”林熙淡淡說。

    “熙熙，你俐嵐姊知道我心裡有個夢想。我一直希望，我們這一代，可以幸福快樂地活著，沒有歉疚、辜負，沒有謊言，沒有背叛、算計，我、俐嵐，我的弟弟、妹妹，我們都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生活……”

    張擎宇終於追到母親開的車，可他沒想過，人生的轉折總在一刹，眨眼瞬間，夢想便碎成了粉末。

    意外來得太快，一輛卡車遠遠從對向車道上山而來，梁怡佳的車過彎打滑，沖到對向車道，張擎宇想也沒想加快車速，超過梁怡佳的車，擋在她車前。

    梁怡佳的車往外側拐，遠遠上山的卡車，這瞬過彎來到張擎宇車前，撞上車頭左前車燈，車子轉了幾轉，張擎宇坐的駕駛座那側整個撞進山壁，梁怡佳的車子則擦過山路外圍護欄停下，卡車發出尖銳煞車聲，閃過張擎宇車子右半側，停在彎道上。

    雨裡，煙霧飄起，如夢似幻，世界彷佛寂靜了一瞬。

    大力撞擊下，林熙昏過去，所有的聲音消滅，然後他恍恍惚惚聽見有人叫他——

    “熙熙、熙熙……醒醒、熙熙、你醒醒……”

    是哥的聲音。

    他眨眼，轉過頭看往駕駛座，整個駕駛座變形，張擎宇大半身子被夾在凹陷變形的門板和座椅間，他目光有些迷離，表情帶著著急與歉意的說：“熙熙還好嗎？”

    林熙整個人清醒過來，他生平第一次嚐到慌亂的滋味，總是不在家的大明星母親，曾將八歲的他一個人留在屋子裡大半個月，他沒慌過：被一群小霸王包圍打鬧嘲笑他是乞丐私生子，他沒亂過，可是這一瞬，他既慌又怕。

    “哥！你不要說話，我去找人來！”他手忙腳亂地要拿手機打——九。

    “熙熙，沒關係，對不起，害你受傷了。”張擎宇用唯一能動的右手，摸摸林熙的額頭，力道輕如羽毛，“你流血了。”

    “哥，我不痛，你……”林熙說不出話來，眼眶一瞬紅透。

    “熙熙，我也不痛，不用為我哭，我的夢想，恐怕只能拜託你了……”

    “哥！你別說話，你的夢想你一定能實現！”林熙說著，但是他看見張擎宇摯整個被夾住，像破布娃娃，鮮血緩慢從那些金屬隙縫流出。

    “熙熙，你說謊了。”張擎宇虛弱地笑了一笑，“別哭，答應我，你會幫我實現夢想，熙熙，張家……拜託你了，俐嵐、爸、我媽、憶涵，都拜託你了。

    “熙熙……你聽我說……二叔、我媽娘家那邊在中實的人，你要想辦法安頓他們，一定要把他們、放到無用的位置上……否則，中實撐不過兩代……熙熙……”

    “哥，你別說了！”林熙哭了。

    “熙熙，雷伯伯過世，雷家如今正亂……我本來、可以保護俐嵐……可是沒辦法了……拜託，幫她……她需要張家這道護身符，張家需要你……沒關係，不改姓也沒關係了，哥，拜託你……張家如果散了，我媽、爸爸辛苦一輩子……都白費，熙熙，答應哥……對不起……把我的責任丟給你，哥本來想，將來、將來我們……照顧他們，熙熙……”

    “好，哥，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會照顧好他們，照顧好每個人……”

    “謝謝，有你承諾……我放心了。”

    “哥，你撐著……”

    “告訴俐嵐，我不愛她了……讓她去找，可以給她幸福的……”張擎宇原本看著林熙，但眼神卻漸漸失去了焦點，朦朧地笑了起來，“熙熙，我看見光了……聽說人死會看見光，很漂亮、很溫暖……別哭，堅強……俐嵐，對不起……”

    看張擎宇閉上眼睛，林熙痛徹心扉，哭嚎起來。

    黑暗的泥沼，將他捲入深淵，他看不見光，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冷汗灣灣。

    一道熟悉的嗓音又傳來，低低沉沉地，彷佛在他耳邊，輕喊——

    “熙熙，起來，快點起來了……”

    林熙衝破黑暗，驚坐而起，眼角佈滿了濕意，他抹了抹臉，一屋子的黑，床頭櫃邊電子鐘的冷藍色光是唯一光源。

    他夢見車禍那個晚上，後來張擎宇被拉出車外，送到醫院，醫生宣佈死亡時間是深夜一點二十一分。

    有股沉重壓著他，他轉頭看身側睡得沉的丁玥，輕手輕腳下床，拿起床邊櫃上的手機，走出臥室。

    他赤腳穿過客廳，打開陽臺落地窗，夜風吹進來，心頭那股躁意卻散不去，他撥了雷俐嵐的手機，響了好幾響才被接起，他聽見帶著濃重睡意的沙啞嗓音。

    “喂……”

    “俐嵐，你在睡？”

    “嗯，晚上有應酬，喝了酒……”

    林熙腦中忽然有個念頭閃過，問：“若宇還好嗎？”

    雷俐嵐這時聽見房門外有輕輕細細的喊叫，她醒過神跳起來，拿著手機沖出房間看，卻驚見雷若宇的小小身軀痛苦地蜷縮在地上。

    她哭著、顫抖著、聲音微弱地說：“媽咪、媽咪……好痛……”

    “你怎麼了？若宇？！”雷俐嵐慌張扶起孩子，對手機喊，“熙熙，若宇倒在我房間門前……”

    “先不要慌，摸摸看，她發燒了嗎？”

    雷俐嵐趕緊摸孩子額頭，“有點燒，她手壓在肚子上，一直喊痛。”

    “你先把衣服穿好、拿若宇的健保卡，兩分鐘後我再給你電話。”

    “好。”

    林熙打了另一通電話，對方很快接起。

    “你怎麼這時間打電話？”

    “你今天住哪裡？”林熙問。

    對方明顯愣了幾秒，反問：“我住哪裡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們家樓上嗎？”林熙又道。

    對方這回徹底沉默了。

    “蔣宇謙，我今天不在。若宇生病了，俐嵐晚上有應酬，喝了酒，拜託你，送她們去醫院，我這邊趕過去台大醫院，二十分鐘左右。”

    “知道了。”蔣宇謙也不囉嗦，立刻翻身下床。

    林熙又撥雷俐嵐手機，她旋即接起，聲音焦急的說：“熙熙，我……”

    “蔣宇謙馬上到，他送你們去醫院，我會直接去醫院，見面再說。”

    “好，見面說。”

    林熙掛了電話，出神一會兒。

    他不信鬼神，以前總覺得人死了，一切便結束消逝，不復存在。可是這些年，他總覺得死去的哥哥一直都在，總在有什麼事發生的時候提醒他，是無法安心嗎？

    “哥，不要擔心，你的夢想會實現的。我一定讓你安心。”林熙低語，輕輕一歎。

    他轉身回臥室，走到床邊，坐下來，輕撫那張熟睡的臉。

    今天晚上她哭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這些年的委屈一次哭完，在他懷裡，她嬌小又脆弱，彷佛迷路多年的孩子，不是他記憶中的丁玥……

    林熙心裡住了一個不一樣的丁玥，十六歲的丁玥，那個丁玥，他想找回來“丁玥。”他喚了她，輕搖她纖細的手臂。

    她張開惺忪的眼睛，迷糊地眨了眨，“怎麼了？”

    “我得趕去醫院，若宇生病了。”

    丁玥清醒過來，坐起身，“嚴重嗎？”

    “不清楚。我跟你說一聲，你繼續睡。”

    “嗯。”丁玥點點頭。

    “睡吧。”

    林熙將她按回床上，為她拉了被子，起身要走，卻被丁玥拉住手。

    “如果可以，能不能打個電話給我？讓我知道若宇情況好不好。”

    “我明天一早給你電話，太晚了，不吵你睡。”林熙說。

    “睡不睡沒關係，我也會擔心，但如果你不方便……”

    “沒有不方便。我確定情況再給你電話，你先睡吧。”

    “嗯。”丁玥鬆開手，心頭有種細微不明的滋味流過，逐漸堆積成清晰的模樣……這就是當小三的滋味嗎？讓人感覺悶悶的。

    她停頓了一下，說：“林熙，今天謝謝你，哭一哭，我覺得好多了。”

    “我知道，以後別再這樣哭。”我會心疼。

    真正的情緒，他沒說出口。往外走了兩步，他停下，旋身回到床邊，瞧清黑暗裡她睜著清亮黑瞳，他俯身，唇貼唇吻了她。

    這個吻，短暫，卻深入，他的舌鑽入她唇齒間，攻城掠地，摩挲她貝齒，吸吮她甜美的津液，然後退出。

    他俯瞰她，摸了摸被他肆虐過的唇瓣，聲音略微沙啞地說：“你哭得傷心的時候，我想這樣做……以後，別再哭得那麼傷心，會讓我想做更過分的事。睡吧。”說完，林熙頭也不回地走出臥室，帶上門。丁玥愣愣坐在床上，撫著唇，這是林熙第二次吻她……

    從他們確定關係到現在，他只跟她要了這個強勢帶有掠奪意味卻短暫的吻……她看不清林熙，看不清他究竟想不想要她？

    今天他留下，只是躺在她身邊，純睡覺。可剛才他要走之前，卻霸道索吻，語帶威脅叫她別再哭得那麼傷心，會讓他想做更過分的事……所謂“更過分的事”，不正是他們關係裡，他能行使的權利嗎？他卻拿來要脅她，要她別哭了？

    丁玥撫著唇，出神了，她真的不懂他，摸不清他淡漠冷然的外表下是什麼心思。

力寶龍

第8章(1)

    經過抽血、照X光片、斷層檢查後，確定是急性盲腸炎，沒多久雷若宇被推進手術室，林熙在手術室外等候，他讓蔣宇謙載雷俐嵐回家，替若宇收拾換洗衣服及必需品。

    坐了一會兒，他想起丁玥，拿出手機，猶豫後還是打了電話。

    “睡了嗎？”

    “沒，睡不著，若宇還好嗎？”丁玥的聲音很清醒，沒有半點朦朧睡意。

    “盲腸炎，正在手術。”

    “我能幫什麼忙嗎？”丁玥問。

    “不用。你再睡一下，天快亮了。”林熙說。

    “嗯。你要請假吧？”

    “情況如果穩定，我下午會進公司。”

    丁玥沉默下來，應該要掛電話了，但心裡不知為何，有點不舍。這種感覺對丁玥來說，很陌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林熙的感覺不一樣了？而那不一樣的感覺，越來越清晰，讓她無法忽視。

    林熙拿著手機，沒說話，卻也沒結束通話的意思，兩人握著手機，任由沉默蔓延。“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停住，幾秒過去，林熙說：“睡不著嗎？感覺你似乎不想睡。”

    “嗯，睡不著。”丁玥老實說。

    “晚上你哭得夠多了，應該會累才對。”他閒聊似的說。

    “可能發洩太過頭，心裡空空的。”丁玥說，“你現在一定很擔心……”

    “醫生說發現得算早，做腹腔鏡手術就行，傷口小，恢復比較快。”看著公告病患手術狀態蛋幕，林熙忽然問：“你應該知道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知道，張擎宇。”

    “車禍那天，我坐在副駕駛座，看他夾在變形車體裡，生命一點一點流逝。從那天起，不是生死交關的大事，我不會有慌亂的情緒，現在我還不到很擔心的程度。”

    “喔。”丁玥輕應了一聲。

    “不必擔心，若宇會沒事的。”林熙說完，換了話題，“剛才我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

    “你打算什麼時候讓你父親不好過？我可以安排。既然你睡不著，不如現在說說你的想法。”

    “他十一月二號過六十歲生日……”

    “知道了，還有一個多月，我可以安排。”

    “安排？怎麼安排？”丁玥問。

    “最近我會常在你那邊過夜，透過關係，找幾個八卦記者來跟拍，這些事不難，人概十月底可以排上雜誌版面，他生日我再帶你一起去。”

    “可是若宇……”孩子生病，雖然一個多月後應該好得差不多，但……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丁玥如遇雷擊般震驚，喊了一聲，“若宇！你們的孩子叫雷若宇？！”

    “怎麼了嗎？”

    “你哥哥張擎宇……”丁玥不可思議地低語，“你太太……不，應該不是我想的那樣……”

    丁玥像是自言自語，又搖搖頭，否決了心裡冒出來的荒謬想法。

    “你想的是哪樣？”林熙語氣依然平靜淡然地問。

    “雷俐嵐愛的是你哥？”她不確定地小聲探閩。

    “我以為這是公開的秘密。”

    “公開的秘密？我不懂。”丁玥困惑。

    “你若有心探聽，應該很容易問到，大概知情的人都會告訴你，若宇是我哥的，我代替我哥娶了俐嵐。”

    “是這樣嗎？”

    “如果是，能降低你跟我在一起的罪惡感？”林熙反問。

    “我……我不知道……”她心情很混亂。

    “丁玥，每個出軌的男人，對外遇物件的說辭多半相同，已經不愛元配，或著你跟元配沒有感情基礎，不是嗎？”

    丁玥不語。

    “如果我說俐嵐從沒愛過我，愛的是我哥，你跟我在一起會比較沒負擔？”

    “或許吧。至少……她不會因為我們在一起這件事，受到傷害。”

    “俐嵐愛的人確實是我哥。”林熙說。

    “你……會不會難過？”丁玥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問了。

    林熙輕輕地笑了，“你剛才擔心俐嵐受到傷害，現在煩惱我會不會難過？你的心會不會太忙了？總是擔憂別人。”

    “你難過嗎？”她堅持起來，非要知道他的想法。

    “或許你真正想知道的是，我愛不愛俐嵐？”

    丁玥沒出聲。

    “我不會難過。”林熙回答。

    丁玥想，林熙是個敏銳的男人，同時也是狡猾的男人。他看穿連她都沒想透的心思，卻沒回答他揭露的問題，僅是淡淡答了她的提問。

    他不會難過這答案不等於他不愛雷俐嵐。

    有一瞬，她差點衝口追問“那你愛不愛她？”，但最後她沒問。也許，她害怕知道答案。

    “若宇是你哥的孩子嗎？”

    “不是。”林熙看了會兒窗外的天色，灰濛濛的，卻透出一絲絲光，一會兒又開口，“天已經亮了。丁玥，我希望你的人生像現在的天色，逐漸明亮。接下來我要忙一陣子，昨天晚上我說過將來張家的一切，只可能是我的，記得嗎？”

    “記得。”

    “我打算開始行動了。”這個晚上他想了很多，這些年他做了許多事，早已暗暗穩固在中實的勢力，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真正動手拿下實權，直到現在，他決定徹底實踐對哥哥的承諾，可能只有這麼做，才能讓哥哥安心地走，才能不再夢到他……

    “丁國群說張煦義半年內會進入北部總廠，張文光的人馬會開始打壓你。”丁玥憂慮起來。“張煦義下個月就會升總廠，人事命令下周會發佈。”林熙說得平靜。

    “你要怎麼做？”丁玥更為他擔心了，不願意事情真變成丁國群說的那樣。

    “聽起來，你很擔心我？”

    “丁國群說……”丁玥停住，沒往下說。

    “他說了什麼？”他問，但其實已經猜到。

    他的身分，在不懂的外人看來，是年輕太子爺，在懂算計的老狐狸眼裡，他僅僅是個不得志，且極可能永遠不會得志的私生子。

    “說你做到頂也就是個廠長了。”丁玥聲音轉低。

    林熙不意外地笑了一笑，他比較意外的是，丁玥似乎更靠近他了，才願意對他說這些。

    “你擔心我這輩子只能做個廠長嗎？”林熙笑問。

    “我不是擔心你能做什麼，工程師、經理，或廠長你願意我都無所謂，不是職位的間題，我是擔心……”丁玥蹙眉，遲疑地咬了唇瓣，停下來。

    “你擔心什麼？”

    “我是擔心你難受，你語氣那麼篤定，但張文光畢竟是總經理，以他在中實的勢力，很可能你……不能得到你想要的……”

    “丁玥，你擔心太多了。”林熙平緩地說。

    “我……”丁玥本還想說什麼，但林熙平靜的語氣，有股奇異的力量，瞬間撫平她心中憂慮的波紋，“林熙，我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嗯。”他淡應，“你早上進公司，幫我整理一下這個月新舊部材的良率資料。”

    丁玥腦子一下轉過來，訝異地問：“你打算讓公司採用新部材？不可能的，林熙，你管理二廠短短幾個月，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哪裡，但可能不曉得，北部廠所有材料採購，全是張文光在背後主導，提供舊部材的景霖是……”

    “我知道。”景霖大股東之一是張文光的妻子，張煦義、張文光各持股百分之三，“丁玥，你很聰明，馬上就知道我打算做什麼，如果你能心無旁騖，在職場上發光發熱，成就一定不容小覷。別為我擔心，你靜靜看著，我不會讓你失望。”

    他的話再次讓丁玥心頭震動了下，說不出話來。

    “先這樣吧，若宇手術完成，要送恢復室了。”林熙的目光始終在螢幕上。

    “好。”

    “你沒怎麼睡，中午找時間休息一下。路上小心。”林熙叮嚀。

    “知道了。”

    “對了，昨天答應你的紅燒豬腳，讓我欠兩天。”林熙想起來。

    丁玥很意外，“這時候你還記著紅燒豬腳？我服了你。”

    林熙沒說什麼，只是低低笑了笑。

    “好，讓你欠兩天。”丁玥被感染，臉上也露出了笑。

    手術結束不久，醫生出來，說了手術順利，若無其他狀況，應該兩天后可以出院。離開恢復室，雷若宇被送進單人病房，林熙坐在陪病床上，摸了摸她的臉。

    雷若宇已經轉醒，她握著林熙的手，一雙眼睛濕漉漉地細聲說：“爹地，我肚子痛。”

    “你剛手術完，會痛是正常的。”林熙也輕聲在女孩耳邊說話。

    “媽咪呢？”

    “她跟蔣叔叔回去幫你拿東西，我讓他們先吃點東西再過來，剛剛媽咪打電話來，說他們快到了，她很擔心你。”

    “我要在醫院多久？我不喜歡藥味。”雷若宇嘟著嘴。

    “醫生說住兩天。”

    “兩天好久！”

    “我剛才找了看護阿姨，白天看護阿姨照顧你，爹地晚上過來陪你。”

    “整晚嗎？”

    “對，一整晚都陪你，我就睡這張床。”林熙拍了拍陪病床。

    雷若宇看了眼，搖搖頭，“床很小，你會睡不好。”

    “你這麼勇敢，手術完也沒哭，爹地睡不好有什麼關係。”他親親她的額頭。

    “我很勇敢喔？爹地覺得我很棒吧？”

    “對，小若宇最棒了。”林熙笑看孩子臉上的得意表情。

力寶龍

第8章(2)

    一陣腳步聲進來，林熙回頭看見雷俐嵐、蔣宇謙，他對雷若宇說：“蔣叔叔陪你，我跟媽咪在外面說話，等一下爹地要去公司，晚上再來陪你。”

    “好。”雷若宇懂事地點了點頭。

    “麻煩你陪一下若宇。”林熙對蔣宇謙說。

    蔣宇謙點頭，手裡抱著雷若宇最愛的菜頭娃娃，坐到病床邊，雷俐嵐跟在林熙後頭，兩人走出病房。

    長廊盡頭有扇大玻璃窗，他們走到玻璃窗前，低聲交談起來，林熙大致說了若宇的情況，並交代請看護的事，看護約莫十點會到。

    “熙熙，都怪我沒照顧好若宇……謝謝你做這些，我不敢想萬一你沒打電話叫醒我……”雷俐嵐自責的心情沒消減過。

    “你在說什麼呢？若宇也是我的孩子。”林熙抱了抱雷俐嵐，“孩子難免會有病痛，不需要自責。”

    等她情緒平復了些，林熙鬆開手。

    “熙熙，你昨晚打給我，有什麼事嗎？那個時間，你跟丁玥應該睡得正好。”

    “我又夢到哥了。”林熙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俐嵐，我決定了，我要拿下中實。哥一定是無法安心離開，我總是夢到他，你失眠的時候、若宇生病的時候……”

    雷俐嵐靜下來，眼底泛起淚光。

    林熙又說：“你跟蔣宇謙過得幸福、我拿下中實，我們一起完成哥的夢想，讓哥安心走，好嗎？”

    “……好。”她知道林熙一直有所猶豫，這些年他很努力，可最後一步棋，他始終沒走。她也知道，若不是張擎宇臨死前逼著他許下承諾，他一輩子都不會想碰中實。

    張家人不知道、外界也幾乎沒人知道，林熙十六歲還是個高中生時，寫了一款風靡美洲的兒童遊戲，賣給遊戲公司賺了一大筆錢，他拿那筆錢，跟幾個國外志同道合的朋友，在美國成立了APP程式開發公司。

    目前人人知道的APP程式開發，林熙在十幾年前就開始經營，他跟朋友們成立的程式開發公司，也已經在那斯達克上市多年。

    在其市場最火熱的時候，林熙躬逢其盛，賺得身家數十億，才有辦法在當年雷氏風雨飄搖時，暗地出手購入大量雷氏股權，將委託書盡數交給雷俐嵐，才讓雷俐嵐穩握經營權。

    APP市場還沒往下走時，林熙嗅出端倪，這些年轉投資智慧聯網、智慧車載、自動駕駛系統，收穫豐盈。

    大學畢業後，林熙到美國待了一段時間，前年回臺灣正式進入中實，佈局屬於他的人馬，那些中實高層，根本看不清林熙，林熙的高明手法、獨到眼光、雄厚身家，張家人根本望塵莫及。

    若不是承諾了張擎宇，林熙也許不會再回臺灣了。

    林熙根本不需要張家這塊根基已經動搖的版圖，中實集團目前外人看著是前景好的上市公司，事實上，貪婪的親族早用各種手法掏取利益，中飽私囊，再不加以整頓，中實再擦五年就會顯露敗相。

    “你要開始行動了？”林熙原本打算等離婚消息公佈一年後，再有動作。

    “就從今天開始。”林熙笑了笑。

    “幸好。我一直很擔心你，真等到你成了負心漢的消息傳開，事情會更棘手。趁我們離婚消息沒公佈，你還沒演出人盡皆知的負心漢，早點行動是好的。我不想你被那些貪婪的親戚糟蹋。”

    “不管什麼時候，他們都糟蹋不了我。”

    “是，我知道你對自己有信心，但何必呢？事情能方便解決不是很好？”

    “我只是下不了決心。你知道的，我並不想要張家任何東西。”

    “我知道。但，中實也有擎宇的心血。他走之前，不算學生時期的實習，已經在中實工作四年多了，他為工作熬夜，是我陪著他，他被那些貪婪的親戚氣得吃不下飯，是我哄他吃的，他總說中實是他父母親手養大的巨人，他不能看中實倒在他手裡。”

    那些回憶清晰流轉，雷俐嵐轉望窗外，人生如夢似幻，眨眼間，愛的人就離開了。

    “熙熙，擎宇一定在等你拿下中實。”雷俐嵐聲音極輕，分量卻沉重。

    “他也一定在等你得到幸福。”

    “嗯。”雷俐嵐低應，“我會幸福的。熙熙，你也要幸福。是丁玥改變你的想法嗎？怎麼突然決定行動？”

    “若宇這次生病，我夢到哥，讓我想了很多。”林熙解釋，“不過丁玥……也算促成我決定行動的動力之一，她似乎很擔心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她以為我想要張家。我不想讓她擔心，這些年她活得夠辛苦了。”

    “我希望你們幸福。”

    “我沒想那麼多。”林熙說著也看往窗外，心思忽然飄遠。

    景霖最大股東雖是張文光的妻子王湘儀，但知情的人都曉得，真正在背後掌權的是張文光，王湘儀娘家與張文光’張煦義掌控的股份，足以左右景霖的高層人事。

    短短幾年景霖從小規模的晶圓原料供應商，成長到可上市規模，說中實是景霖最大金主不為過。這幾年，張文光主導從景霖購入原料，景霖年年獲利穩定成長。

    然而由景霖購入的原料品質，不若早些年中實合作的供應商，造成這些年廠內產品良率下跌，始終無法提升。

    林熙看著電腦裡的資料，沉思半晌，辦公室敲門聲響起。

    “進來。”

    門被丁玥推開，她端了咖啡走進來。

    將咖啡放到辦公桌上，她說：“我以為你下午才進公司，若宇還好嗎？”

    “情況很穩定，別擔心。”

    “你要的資料資料，我已經寄到你的信箱。”丁玥站在辦公桌前。

    “我看過了。”

    “林熙，景霖來料確實比不上瑞陽，但更換供應商，只有資料是不行的，張文光不可能同意。”

    “你真的很擔心啊……”林熙笑了，“五年前，各廠配合的原料供應商，讓廠內產品良率維持在96%以上，換成景霖來料後，廠內良率只能勉強維持在93%。”

    “這個大家都知道，製造部反應了五年，但張文光壓著下面的人，誰有辦法？”

    “你不信我有辦法嗎？”林熙笑問。

    “林熙……”丁玥不知該怎麼說。

    “把張文光挪開，供應商就能換了。丁玥，瑞陽是我投資的公司，我並不是一無所有，這樣說能不能讓你比較安心？”

    “你投資的？”

    “是。我決定好好整頓中實，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告訴你這些，希望能讓你安心。”

    “可是……你要怎麼挪開張文光？”

    “讓他在中實的心腹一個個中箭落馬，他勢必要因管理不善被懲處，就能挪開了。”

    “具體的方法是？”

    “貪婪存在於每個金錢流動的環節。”

    “你是說回扣？”丁玥腦袋靈光，一點就通。

    “沒錯。光是收受回扣，就足以拿下張文光幾位心腹愛將，採購部、工程設備、製造部……全是各部門高層。”

    “你有證據？”

    “我剛才交代人把消息放出去，廠商招待的照片、收受回扣的資料，很快會被報導出來，接下來檢警會介入調查。說這麼多，你能不能安心了？”林熙目光裡閃爍著點點笑意。

    “你早就計畫好了？”

    “是。”

    丁玥沉默不語。

    “怎麼不說話了？”

    “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你放心了。”林熙望進她眼裡。

    “希望一切順利。”

    “會順利的。”林熙說，“等檢警介入調查，會有一陣子忙亂，該準備的資料，你先準備好。”

    “知道了。”丁玥點頭。

    “我沒你想像中人單勢孤，不需要為我憂心。”林熙固執地又說，“你還是沒說你放心了。”

    “我放心了。”她看坐在辦公椅裡的林熙，一派閒適、自信從容，彷佛全世界都在他掌握之中，他似展翅的雄鷹，目光精准銳利的俯瞰獵物，準備一擊中的。

    或許林熙是對的，她不需要擔心太多可她心裡，總是不知不覺浮現七歲大的林熙，小小身子站在流理台前的畫面，弱小而寂寞的小男孩，一個人煮著自己的晚餐，當時他輕描淡寫的說，她卻將那畫面深深刻在心裡了。

    如今小男孩長大成人，費心籌謀，只為拿回屬於他的一切……她怎能不為他擔心？

    “過來。”林熙輕輕一歎，將辦公椅轉了一下，朝她伸出手。

    丁玥怔了怔，凝視那橫在辦公桌上的寬大掌心，猶豫一刹那後，她將手放上他的掌心，順著他牽拉的力量，繞過辦公桌，來到他面前，她才站定，便被他一個輕巧施力，整個人跌進他懷裡。

    他看來清痩力量卻大，轉眼將跌過來的她，抱坐入懷。

    “你知道你的眼睛會說話嗎？”林熙說，有些沒轍的無奈。

    姿勢忽然變得曖昧，她說不出話，只覺心跳緩緩地加快。

    “你的眼睛在說，你很擔心。”林熙摸了摸她白皙的臉頰。“剛才在想什麼？為什麼還不放心？我說了這麼多。”

    “我剛在想，你七歲的樣子……”

    林熙微愣一瞬，問：“為什麼想我七歲的樣子？”

    “想小小的你，一個人站在瓦斯爐前煮菜做飯，我覺得……”她頓住，咬了唇。

    “覺得什麼？”林熙聲音微啞，這女人……在心疼他？

    他望進她澄亮的眸，他那雙黑眸有如不見底的深淵，帶著魔力，讓人深陷，她有如被催眠般說出想法——

    “我覺得心疼，你那麼小，才七歲，一定很寂寞。現在你長大了……要一個人對付那麼多人，你說了很多，但……”

    說了一半，她回過神，掙扎想起來，林熙低頭一個俯吻，輕易收拾了掙扎的她，瞬間讓她癱軟在他懷裡，這個吻綿密細碎纏黏，他的氣息一點一滴透進她唇舌齒間、他輾轉吸吮、溫柔舔拭，品嚐她的味道，也讓她嚐透他的滋味。

    丁玥渾身發軟，承受他強勢的吻，任由他探索采擷……

    好半晌，他終於放鬆索吻力道，緩緩拉開兩人的距離，他黑墨般的眼瞳，染上情欲色澤，再開口，聲音更低啞了。

    “看來我要加快腳步，減少你擔心的時間了。”林熙戀戀不捨撫摸她的唇，“起來吧，趕快出去，趁我還有一點克制力的時候。”

    丁玥一秒都不敢耽誤，理智瞬間歸位，記起這是他的辦公室，她飛也似地慌張跳離他懷抱，低頭快步走出辦公室。

    聽見門關上的聲響，林熙笑開，低語了一句——

    “傻瓜……”

力寶龍

第9章(1)

    這個月，日子過得像雲霄飛車般起伏跌宕。

    如林熙所說，有人將中實高層收受廠商回扣的資料，傳給媒體，也傳給檢調，短短幾日，中實在檢調兵分二十九路的搜索調查下，上上下下人仰馬翻了一陣子。

    相關資料披露後，總公司的高層、北中南廠區涉案高層，收押的收押，等候傳訊的等候傳訊。執行長張文富也如林熙所料，快刀斬亂麻，以管理不善為由懲處了張文光，記過、降職、轉調，目前由副總經理暫代總經理張文光的職位。

    至於收受回扣的協理、幾個廠處高層，皆免職，除協理一職外，其他空出來的管理職位由副手暫代正職，林熙一下被升調兩級，成為中實成立以來最年輕的協理，外界都在傳，張文富打算交棒。

    丁玥曾經探問過林熙，那些證據資料是怎麼收集到的？

    林熙淡笑回答，“我朋友很多，景霖有我認識的朋友，其他來料供應商，也有認識的。中實收回扣的高層，這兩年胃口越來越大，造成供應商不滿，想拿到資料不難。”

    好像作夢般、戲劇性的一個月，眨眼過去。

    丁玥提著剛從超市買的生活必需品回到家。林熙最近很忙，總是深夜十一、二點才來，因為中實爆發管理高層收回扣，連升兩級的林熙也躍上新聞版面，他被媒體包裝成年輕有手腕、有野心的豪門二代。

    林熙的身世無可避免地被攤開來談論，曾風華極盛的明星母親與富商的不倫戀情、張家長房長子車禍過世的舊聞也被翻出來，媒體比較著林熙與張擎宇，指張擎宇身亡，讓過去不得寵又不見光的林熙，成為接棒中實的不二人選。

    所有報導，幾乎是明白指出全是因為張擎宇死了，林熙才能有今天的風光。

    丁玥打開電視，聽著新聞台千篇一律的報導，整理買回來的生活必需品，林熙好看的側臉照片，出現在電視螢幕右上角，丁玥掃過一眼，低吐了一口氣，離開客廳，將日用品歸位。

    門鈴驟響，丁玥猜大概是張憶涵，最近她總是這時間過來串門子。

    她快步走到大門前，看門邊監視器螢幕，果然是張憶涵。

    “進來吧。”丁玥開門，對張憶涵笑。

    “在看新聞？不煩嗎？報來報去都是那些。”張憶涵走進門，聽見電視聲，她邊問邊脫了鞋，往客廳沙發去。

    丁玥到冰箱，倒了兩杯冰水，回到客廳，坐在張憶涵旁邊，將水杯遞出去。

    “天涼了，還喝冰水？我哥不是要你少喝冰的？”她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

    “他又看不到。”丁玥笑著。

    “可是我看得到。他要是問，我絕對不會幫你說謊。”張憶涵一副大義凜然狀。

    “你終於承認你是林熙的眼線？”丁玥佯做發怒狀，質問。

    “我的大小姐，你不會笨到現在才知道吧？”張憶涵嘻皮笑臉反問，“該不會你也不知道，這陣子我天天來串門子，是我哥怕你一個人胡思亂想，逼著我過來陪你吧？”

    丁玥淡淡一笑，她確實想過這個可能，但直接聽到張憶涵說出來，她心裡還是起了陣波瀾……再次覺得她不懂林熙。

    “憶涵，你覺得一個男人養著一個情婦，夜夜同床，卻不碰這個情婦，是怎麼回事？”丁玥忍不住問。

    張憶涵一口水差點噴出來，“那男人不舉？”她繼續嘻皮笑臉。

    丁玥瞪她一眼，語氣冷冷的說：“他舉得起來，我感覺得到。”

    張憶涵紅了臉，“太累？體力不夠跑完全程？你知道，他最近真的挺忙的。公司忙，每天還得回家哄孩子睡，才能過來。”

    “我以為你會對我說真話……”丁玥目光犀利。

    “真話？什麼真話？”張憶涵有些心虛，裝傻問。

    “我不知道什麼真話，但你一定知道什麼沒跟我說。”

    張憶涵遲疑片刻，她很喜歡丁玥，把她當成自己的朋友，並不想瞞她，可是，她覺得她哥選擇隱瞞一定有理由，最後她只說:“我想過了這陣子，我哥應該會告訴你，不管如何，我哥都是為你好。”

    “所以真的有我不知道的事？”

    “是吧。但不能由我來說，我哥的事，應該由我哥親口告訴你。”

    “我懂了。”

    “你不會怪我吧？”張憶涵問得小心翼翼。

    “當然不會。”丁玥毫無猶豫地答，“你吃過晚餐沒？”

    “還沒。”

    “要不要出去吃？”

    “不要。”張憶涵二話不說否決，“唐傳仁這時間都在樓下站崗。我們煮面吃吧。”

    “我不會煮。”

    “連面都不會煮？”張憶涵怪叫，“我哥真可憐。好吧，我來煮。”

    她跳起來，往廚房走。

    “你教我煮吧。”丁玥跟在後面進廚房。

    “好。改天你煮給我哥吃，他一定感動死。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哥心很軟，很好哄。”張憶涵擠眉弄眼地說。

    丁玥偏了偏頭想，心很軟、很好哄？她實在看不出來，這陣子，她只看出林熙果決行事、心狠手辣。

    “你跟唐傳仁最近如何？”丁玥問。

    “差不多就那樣，我要退婚戒，他死活不肯。最近天天到樓下站崗，管理員拿他沒轍，弄得我很煩。”張憶涵聳肩，語氣不在乎，但表情看得出來是真的心煩。

    她拿湯鍋煮水，從冰箱拿出紅蘿蔔、高麗菜、火鍋餃、兩個雞蛋。

    “你真的不愛他了嗎？”丁玥看著手腳俐落的她，跟林熙下廚的模樣相似。

    張憶涵洗了紅蘿蔔、高麗菜，鍋子裡的水滾了，她放進一把白麵條，沉默了許久，丁玥也不催促她。

    “婚姻很難，不是有愛就夠了。我愛唐傳仁，但沒辦法無條件、無怨無悔愛他的爸媽。”張憶涵看著湯鍋裡翻滾的白麵條，終於說。

    “唐傳仁家世很好，又是個外科醫生，他父母為他驕傲理所當然，但嫌棄我學歷不高、單親、父不詳，則是另一回事。我本來以為我可以為愛忍耐，可是你知道嗎？我高估自己，也高估愛的力量。

    “那天我媽跟我、唐傳仁、他父母吃飯，他被醫院call回去開急診刀，我跟我媽在餐廳包廂，被羞辱了整頓飯的時間，從波士頓龍蝦到我的學歷……

    “真的很好笑，他媽媽說，我們的家境大概從來沒一個人吃過一整只大龍蝦，說我私立大學中文系畢業勉強進大公司做個行政助理，是運氣好，唐傳仁應該跟更好的物件結婚，他們答應我們的婚事，我要感恩，以後嫁到他們家要好好做事，家裡要整理乾淨、每一餐要用心料理，我除了做這些，也沒辦法做更困難的事了……”

    丁玥完全傻住了，之前憶涵都只是輕描淡寫說，唐傳仁的父母嫌她學歷不好、家世背景不好，沒說得這麼詳細。

    “你媽媽怎麼說？”丁玥低聲問。

    “我媽為了我忍耐著，她事後說唐傳仁是個好物件，希望我幸福，又說只要結婚後生了孩子，會沒事的。可是我沒辦法忍耐，因為唐傳仁的爸媽說得太多、要求太多，要我結婚後辭掉工作，在家服侍他們，好好報答他們同意我們婚事的恩情……我覺得這種態度太荒謬了！註定沒有尊嚴的婚姻生活，不是我要的。”

    “林熙知道嗎？”

    “我不敢跟哥講得太詳細，他會氣瘋的。你別看我哥冷冷酷酷的樣子，他很護短，欺負他照顧的人，下場很慘。我愛唐傳仁，不想他太慘。”張憶涵吐了吐舌頭，把紅蘿蔔削皮切絲放進湯鍋煮，“你要先放紅蘿蔔，再來是火鍋餃，最後放高麗菜，打兩個蛋花，加鹽，然後可以關火了。對了，我哥不喜歡味精，你要煮東西給他吃，記得不要加味精。”

    丁玥沒順著說下去，擔憂地問：“你沒跟唐傳仁說嗎？他爸媽說過的話？”

    “我想過要說，後來想想，何必說呢？他肯定也明白他父母不能接我哪些，那些話說與不說，其實沒多大差別。我問過他，能不能搬出去住？他說他是獨子，照顧父母是他不能拋棄的責任。我就不想多說了，我跟他適合相愛，不適合結婚。

    “有時候我滿羡慕你的，甚至想過不然像你這樣，當唐傳仁的小三好了，以後他去娶個他父母能接受的老婆，我當個不必負責任的小三似乎也不錯。可是，我不想我媽傷心，她最大的希望是我不要像她一樣。

    “當年擎宇哥會死是因為我跟我媽，我媽跟我爸從此斷了關係，再沒見過面。哥把隔壁戶買來送我，說是給我當嫁妝讓我搬過來，我媽要我接受，卻不肯過來跟我一起住，擎宇哥的死，對我們來說是一輩子的陰影，我媽絕不可能接受我當別人小三，我其實也不能。所以我跟唐傳仁，註定沒有結局。”

    丁玥安靜了好一陣子，每個人有自己的故事、酸甜苦辣滋味不同，她感觸頗深。

    “我跟你說這些，你別跟我哥說，他事情夠多了，我不想他再擔心我。丁玥，我把你當朋友，我哥是很好的人，你要對他好一點，他很在乎你。”張憶涵說得真摯。

    “你一點都不介意？我畢竟是第三者？”

    “我……”她欲言又止，但林熙交代過的話，她絕對會遵守，最後她只說：“不介意，完全不介意。我反而很羡慕你。”她調皮眨眨眼。

    接著，她們沉默互看，朝對方微微地笑了。

    客廳電視傳來聲音——

    “……據知情人士透露，丁小姐是某大金控執行長獨生女，兩人在中實少東家買下的信義區豪宅共築愛巢……”

    丁玥跑進客廳看新聞，螢幕出現幾張模糊的照片，她跟林熙牽手走進大樓、林熙攬著她逛超市、她坐進林熙的車。

    主播又說了什麼，她沒聽進去，她以為頂多有八卦雜誌報導，沒想到電視連這種新聞也播，可再細想，林熙最近風頭正健，媒體追這種桃色事件，也沒什麼好意外。

    “喔喔！”張憶涵跟過來，看到新聞，發出了聲音。

    “怎麼辦？”丁玥語氣煩惱。

    “什麼怎麼辦？”張憶涵不明所以。

    “若宇會看電視嗎？”

    張憶涵有些無語，看她擔心的表情，覺得被蒙在鼓裡的丁玥有點可憐。所有當事人都清楚真相，抱持著樂觀其成的態度，只有她傻傻的不知道實情。

    “別擔心那小傢伙，她百毒不侵。”

    “有你這樣當姑姑的？”

    “我說的是實話。”張憶涵聳聳肩，踱回廚房，端出兩碗面，到客廳沙發坐。“快過來吃晚餐吧，我建議你少看新聞，最近有部偶像劇很好看，與其看這些無聊新聞，不如看清新偶像劇，作作愛情美夢。”

    丁玥坐下來，拿起筷子說：“所有愛情夢作到最後，都不會是美夢，沒變成惡夢就可以偷笑、謝天謝地了。”

    “你也太悲觀了……”

力寶龍

第9章(2)

    張憶涵要繼續說下去，大門卻被打開，林熙走進來。

    看見她們正在吃東西，他笑著走過來，“在吃面？有多的嗎？”

    “我有多煮，幫你盛一碗。”張憶涵站起來，去了廚房。

    “你今天來得比較早。”丁玥說。

    “看到新聞了？”林熙瞥一眼電視。

    “我沒想到會上電視。”丁玥面色凝重。

    “這樣不是更好，你父親絕不可能錯過消息。後天是他生日了，上星期他邀請我，我答應會過去。”

    “你……”

    “丁玥，得到你想要的之後，徹底放下過去。你的人生，還很長。”

    丁玥若有所思看著他，有些想法流過，會不會林熙從頭到尾沒想過要得到她？會不會林熙只是想幫她而已？

    張憶涵端了一碗面過來，放到林熙面前，林熙把電視關了。

    “我們應該到餐廳吃，邊吃邊聊。”林熙意有所指地睞著張憶涵。

    “在客廳吃也能邊吃邊聊，你已經把電視關了。”張憶涵看到林熙的眼神，趕緊低頭回避，她端起碗，乖覺地吃面。

    “我在樓下大廳看到唐傳仁。”林熙也端起碗，“管理員說，他最近每天晚上都來。”

    “我告訴過他不要再來了，他不聽，我沒辦法。”

    林熙還想說，被張憶涵打斷了。

    “拜託你，哥，我的事我自己解決，你別管，嫌事情不夠多嗎？我決定跟他分開，不會再改變，我吃完面馬上回去，你再囉嗦，我以後不來了。”

    “你別管吧。”丁玥也幫忙說話。

    林熙朝丁玥掃了一眼，然後安靜下來，吃他碗裡的面。

    張憶涵感激地朝丁玥眨眨眼，笑開，丁玥回以微笑。

    一旁的林熙，把一切看在眼裡。

    丁玥特地挑了件豔紅色、酥胸半露的連身短裙，剪裁貼身的衣服，顯露出她曲線優美的身材，她將長髮往後梳盤，上了一個濃妝，長睫毛、紅唇膏、香檳金與暗咖啡眼影，將她五官描繪得更深邃、美豔。

    林熙站在客廳陽臺落地窗前，看城市高樓一盞盞亮起的燈光，夜幕漸落。丁玥腳步聲傳來，他回頭，眸色一刹那轉為深濃，這樣的丁玥，豔似花火，美得讓人幾乎移不開目光。

    “好了？”他察覺自己聲音微啞，莫可奈何笑了笑。

    “很好看嗎？”她聽出來，輕輕笑問。

    “我想你是明知故問。很好看。”

    “走吧。”丁玥走過來，挽上林熙的手臂。

    “希望你做好了心理準備，場面可能不會太好看。”林熙忍不住提醒。

    “越難看越好。”她期待的日子，終於來臨。

    “嗯。”林熙應了聲，帶著她往外走。

    二十分鐘左右，他們來到丁家在陽明山上的別墅。

    別墅外停了不少車，聽得見門裡樂音悠揚，側門敞開，一名外焴服務生在n邊收収賓客邀請函。

    林熙遞上了邀請函，與丁玥相偕走進別墅花園。

    不意外，他們的出現，換得眾人或帶好奇、或帶輕蔑的目光。

    “我帶你去張文富的生日宴時，進門前我說的話，記得嗎？”

    她記得一等會兒聽到什麼，當作沒聽到。

    丁玥仰頭望他，思緒流轉，那時的他們還不很熟，她別有目的，而他，也別有目的。

    走到今天，回頭看，這一路途徑曲折，當初的她，哪裡想得到會是林熙帶著她走進這裡？在她最初的想像裡，林熙並不存在，人生果真充滿了變化。

    “記得。”丁玥感觸良多，“你不需要擔心我，我期待這天很多年了。沒有任何人、任何話能傷到我，這是我選擇的路。我不明白的是你……”

    “不明白什麼？”

    “你……”

    丁玥想說的話，沒機會說，因為此時楊潔安來到他們面前，高傲得像只招搖的孔雀，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用高分貝說：“小玥，你是想把你爸氣死嗎？你是不是覺得他不夠丟臉？！今天是你爸的生日，你當人家情婦，多少要有羞恥心，好歹也避一下風頭……”

    “我有什麼好避的？你不也當過人家情婦，最後修成了正果，我不過是崇拜你，仿效了一半。當年，你避了風頭嗎？”

    “你……”楊潔安氣怒，本要開口罵人，卻被一道聲音喝止。

    “都閉嘴！”丁國群走過來，怒氣衝衝地對丁玥說：“我打過電話給你，要你今天別過來了！”

    “你過大壽，我是群億金控執行長的獨生女，不來像話嗎？”丁玥沒有刻意拉高嗓門，但她的聲音，附近的人都能聽見。

    “你在乎我的面子？你在乎，會跟林熙同居？小玥，你太讓我失望！”

    “彼此彼此，過去你也讓我很失望。”丁玥毫不退縮的直視著他，“我們來，只是跟你說一聲生日快樂。抱歉，我沒什麼錢，買不起昂貴的禮物，目前靠林熙包養我。生日快樂四個字是我唯，能送的禮物了！”

    丁國群聽得怒火升騰，揚手一個巴掌就要落下，被林熙眼明手快擋下了。

    “伯父，沒有任何人能動我的女人，哪怕是我女人的父親也不行。”他聲音漠然，聽不出一絲起伏，卻充滿壓迫感。

    “你！好，你有種！我管教女兒，輪不到你干涉。”丁國群憤怒抽手。

    “我剛說了，她是我的女人，既然是我的女人，她的一切都歸我管。”林熙冰冷的道。

    “你以為你現在得勢，我拿你沒轍嗎？林熙，你不要太天真，你只是個上不了檯面的私生子，算什麼東西！”

    花圔裡，連音樂都靜止了，賓客們有默契的、安靜的，看著這場八卦。

    林熙淡淡拉開一抹笑，語氣平靜，波瀾不興地說：“我不算東西，我只是個您無論如何努力，也動不了分毫的人。伯父有機會，不妨試試您有何本事，能拿我如何。”

    林熙不怒自威，散發出迫人氣勢，讓眾人更安靜了。

    “我陪丁玥來說聲生日快樂，畢竟您是她父親，既然這裡不歡迎丁玥，她不會停留太久，我們等會兒就走。”

    “走！快走！”丁國群怒喊，“丁玥，你不要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你是我女兒，我絕不會放任你繼續錯下去。”

    “我不一定會繼續錯下去，說不定哪天就像楊潔安那樣，從小三翻身成正宮，錯的也變對的了，爸，言教不如身教，你給的身教，這些年我刻骨銘心，多謝。”丁玥還嘴。

    丁國群氣得返身進屋，不再多看他們一眼。

    “哼！”楊潔安輕蔑哼聲，目光是幸災樂禍的，“以後你別想從你爸這兒得到一毛錢！”說完，轉身跟丁國群進了屋。

    丁玥毫不留戀，對林熙說：“我們可以走了。”

    走出別墅，坐上林熙的車子，丁玥有種完成了什麼，整個人卻被掏空的虛軟。

    “你跟群億的光源計畫……不會有影響吧？”丁玥得找點話說，那空蕩蕩的感覺，實在太難受。

    林熙深深看了她一眼，發動車子，飛快將她帶離丁家別墅。

    “難受了？”他騰出手，摸了摸她滑嫩的臉。

    她搖頭，感覺並不是難受，是空洞。

    “半個月前，我讓張煦義跟你父親談，他喜歡張煦義，願意給張煦義表現機會。合作案不會有影響，他們會談得很好。”林熙胸有成竹地說。

    “這樣你父親……”

    “是我讓張煦義去談的，張文富沒有意見。”

    “你幫我，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嗎？”丁玥靈光一閃，她一直看不清林熙，想不明白他為什麼平白無故地幫她，但現在她好像抓到了一點頭緒。

    林熙頓了頓，同病相憐？俐嵐也曾這樣說過。

    “不是。”

    “那為什麼？你剛才對丁國群說我是你的女人，但你我都清楚，我不算你的女人，我們並沒有……”

    “並沒有發生關係是嗎？”林熙目光溫柔，“我在等你對我動情，心甘情願想要我。我說過，我想要舒適愉快的關係，你準備好，願意跟我上床，才是我想要的關係。我一直在等你準備好。”

    是這樣嗎？丁玥困惑了。

    “在我心裡，無論我們是不是上床了，從你答應住進我的地方、接受我的照顧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林熙說。

    “林熙，我並不想在這段關係裡沉淪……”她低語，目光顯得無助。

    “我已經沉淪了，所以願意等你的心甘情願。”林熙露出一抹苦笑。

    “一旦沉淪，人會變得貪心、會想要更多。”

    “你怎麼知道我給不起你更多？”林熙低聲反問。

    “林熙，我不想成為楊潔安。”

    “你永遠不會成為她，你跟她永遠不一樣。”

    “我願意給你，心甘情願的，我想回報你對我的付出。”

    “傻瓜，我不需要你回報。”林熙笑了，街燈從車窗照進來，他清俊的臉，竟顯出幾分寂寥。

    丁玥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怔怔看著車子一路往山下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