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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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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Twentine -【忍冬】《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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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39: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運動會前一天,校園氣氛格外微妙。

  為了佔據更有利的地形,各商各戶虎視眈眈,各樓各院劍拔弩張。

  但517沒有這些憂慮,白璐的前期工作都準備就緒了。早在三天前,所有的海報易拉寶宣傳單就已經印好,皮姐騎著自行車滿校園跑,將海報貼在之前四個人一起踩過點的地方。

  因為白璐寢室沒有班委人員,所以運動會沒人被強徵當觀眾,三天連著十一長假,算是悠長的假期。

  晚上吃完飯,寢室開會,討論假期要幹些什麼。

  老三手指頭一伸,「出去玩!」

  老麼:「我們社團還要排練……」

  老三擠兌她,「你一個背景你總練什麼啊。」

  老麼不滿,「什麼背景,我是負責道具的。」

  皮姐一邊嗑瓜子一邊看熱鬧,又轉身問看網頁的白璐。

  「室長,放假出去不?」

  白璐搖頭,「我不去,你們去吧。」

  「你天天宅寢室幹啥啊,養膘啊?」

  白璐不鹹不淡地看她一眼,「我八十七,不知道這位壯士體重多少?」

  皮姐晃悠著腿,全當沒聽見。

  白璐回頭接著看網頁。

  皮姐閒了一會覺得無聊,蹭過去,「你在看啥?……『舒樂安定片』禁忌與不良反應。這什麼東西,藥?」

  白璐嗯了一聲,皮姐驚訝道:「安眠藥?你失眠?」

  「看著玩。」

  「蛇精病!天天查些稀奇古怪的。」

  皮姐這邊說著,門口響起黃心瑩的聲音。

  「璐璐!在不在呀?」

  皮姐一撇嘴,回到自己位置看韓劇,白璐去開門。

  外面太熱,黃心瑩走得一頭大汗,白璐給她倒了杯水,「怎麼了?」

  「我明天有事,不能坐看台,我們班隊伍人不夠了,你們有沒有想來的?」

  白璐轉頭看了一圈,屋裡三人該幹什麼的幹什麼,沒人搭腔。

  這就是不想去了。

  也對,大熱天誰也不想在外面曬著。

  黃心瑩拉著白璐,「璐璐……就第一天,後面就不用了。」

  白璐雖然在同黃心瑩講話,但心卻在想別的事——近期她一直都在思索著別的事。

  而且,明天早上她還得早起,把兩個易拉寶搬到運動會場門口。

  黃心瑩還在誘惑白璐:「我請你喝飲料!」

  皮姐那邊的凳子忽然傳出刺耳的磨地聲。屋裡人都看過去,皮姐擺手,「哎呀,不好意思,你們繼續。」

  黃心瑩接著求白璐,「璐璐——璐璐——」

  反正明天也找不到理由去他店裡,白璐索性點頭。

  「好吧。」

  黃心瑩直接送了一個擁抱。

  門一關,全屋人都拿手指頭指著白璐。

  老三:「室長,你啊……你!」

  皮姐:「你耳根子怎麼這麼淺!」

  白璐心思完全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無奈地笑了笑,應付幾句便坐回座位。

  運動會當天,白璐醒得很早,下床的時候竟然發現皮姐也起來了。

  「你怎麼不睡懶覺?」

  「我跟你去。」

  白璐挑眉,「哦?」

  皮姐打著呵欠下床,白璐眼眉一轉,輕笑著說:「師弟有項目?」

  皮姐呵欠打一半就卡住了,大嘴張著,跟獅子一樣。

  瞪了白璐一眼,「人精呢你!」皮姐去洗手間洗臉。

  因為起得比較早,兩人去校門口買了煎餅,又把重要地點的宣傳海報檢查一遍,最後回宿舍去扛易拉寶。

  「這他媽的……太陽還沒出來呢就一身汗了!」皮姐扭頭,看著白璐舉著易拉寶吃力地往前走,說:「行不行?要不先放著,我等會來拿。」

  白璐搖頭,「沒事,一趟搬過去了。」

  到了操場入口,找好位置,又拿繩拴上石頭給易拉寶固定住,這才徹底折騰完。

  兩人拍拍手,「不錯!花錢花心思就是不一樣。」雖然一頭大汗,但皮姐對效果相當滿意。

  時間差不多了,白璐跟皮姐來到本班看台。

  「天老爺!正好大太陽底下!」皮姐憤憤地說。

  白璐把傘從包裡拿出來,「等會打傘就行了。」

  皮姐沒聽見一樣,只顧著瞪倆眼睛往隔壁瞄,忽然視線裡多出一根手指,白璐貼過來小聲說:「那個方向才是大二看台。」

  皮姐噝了一聲,「你怎麼這麼欠,坐回去行不——」說了一半,話忽然止住。白璐順著的她的目光回頭,看見操場門口,出現幾個人的身影。

  黃心瑩穿了一條坎袖花紋連衣裙,高跟涼鞋,頭髮披著,箍了一條淺藍色的髮帶。她正指著操場門口的易拉寶對孫玉河說什麼,孫玉河一邊看一邊笑著應答。

  「我草她個媽了……」皮姐難以置信地看著,「什麼玩意,說好的有事來不了呢?」

  白璐拉著皮姐,勸說著讓她冷靜。

  目光從黃心瑩那移開,轉到後面一個人身上。

  許輝總是黑衣長褲,極易辨認。

  黃心瑩跟孫玉河聊完,就來到許輝身邊,接著說話。

  皮姐還在氣,白璐卻在想別的事情。

  視線中的黃心瑩像是一隻不知疲倦的小鳥,不停地繞在許輝身邊,嘰嘰喳喳,笑盈盈的。

  許輝話很少,但也有回應。

  他很少這個時間起床出門,不適應耀眼的陽光,手插在褲兜裡,一直低著頭。

  「有她也不錯……」白璐低低地說。

  皮姐沒聽清,「啥?」

  白璐搖頭,對皮姐說:「等會我把黃心瑩叫過來,你千萬不要跟她吵。」

  「叫來幹啥,添堵啊?」

  白璐拍拍她的手,忽然看見什麼,又指:「喏,師弟來了。」

  皮姐哼了一聲,嘀咕著說:「你就慫吧你,我先過去看看豆芽。」師弟姓竇名思齊,因為體格問題,一直被皮姐稱作豆芽。

  跟著許輝和黃心瑩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店裡的服務員,負責搬運飲品飲料。

  時間慢慢推移,太陽更毒了,白璐看著遠處的人,拿出手機給黃心瑩發了一條短信。

  「親,說好的飲料呢。」

  黃心瑩掏手機看,然後朝白璐這邊揮揮手,回覆一條。

  「稍等哦,我馬上來。」

  放下手機,又開始跟旁邊人熱火朝天聊起來。

  白璐手撐著下巴,看了看,又發了一條。

  「拿飲料的時候把包放我這,很重吧,我幫你看著。」

  黃心瑩看完,馬上衝白璐凌空比劃了一個大愛心,然後跟身邊人說了什麼,從飲料箱裡拿了一杯過來。

  擠到白璐身邊,黃心瑩的臉紅撲撲的,額頭流汗。

  「好熱啊……」她把包放下,包很重,落地有聲。「學生會的材料,沉死了。」黃心瑩拿手給自己搧風,「折騰一早上了都,才有點空。」

  「喏,請你喝飲料!」黃心瑩遞過來一杯冰鎮西瓜汁。

  「謝謝。」白璐接過,順手將手裡的東西塞給她。

  黃心瑩一看,是一把太陽傘。

  白璐:「你沒帶傘吧。」

  「啊啊!」黃心瑩激動得大叫,「是啊,忙得我都忘了!真的都要曬暈了。我拿了你還有傘麼?」

  「皮姐還有。」

  黃心瑩使勁抱了抱白璐,說:「那我先走了。」

  白璐不經意地點明,「這傘很大,兩三個人用都可以。」

  黃心瑩不知聽沒聽清,一路跟同學邊打招呼邊下了看台。

  「……擠死我了。」另一邊,皮姐會完豆芽回來,一屁股坐下,看見白璐還看著入口的方向,也跟著看過去,「她還沒走呢?……哎!?那不是你的傘麼!」

  白璐把西瓜汁塞給皮姐,「喝水。」

  「一杯水換一把傘唄?」

  白璐笑笑,皮姐看著遠處的黃心瑩,不滿地說:「瞅她那樣,還跟人家一起打傘。」她踢了白璐一腳,「告訴你,她肯定不會告訴阿輝傘是跟你借的。」

  白璐嗯了一聲。

  不告訴才好。

  運動會開始,太陽越來越毒,皮姐大口大口喘氣,「我要被曬化了……」斜眼看白璐,後者臉上也很紅,脖子上都是汗珠,「我要不行了,你真能忍。」

  白璐搖搖頭,「看比賽。」

  皮姐示意一個方向,操場的看台下面有一片陰涼的地方,黃心瑩收了傘,領許輝和孫玉河站在那,好像是在看熱鬧。

  「他們也不用傘了,要回來行不?」

  「再忍忍。」

  皮姐長嘆一聲,靠在白璐身上。

  沒看多久,黃心瑩就帶許輝和孫玉河離開了。中午休息的時候白璐收到短信,黃心瑩說回不來了,讓白璐幫忙把包送到團部辦公室。

  白璐回覆一條可以。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黃心瑩才來寢室送傘。

  「璐璐,太對不起啦。」

  「沒事。」白璐拿過傘,問,「對了,我看許輝他們一起來了?」

  「是啊,說是來轉轉。」黃心瑩扶著腰,一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說:「本來以為就是看一眼,結果非要我領著在校園裡走一圈,累死了。」

  白璐把傘放回桌子上,回到門口,說:「出去溜躂一會吧,我請你喝東西。」

  寢室裡三隻兔子耳朵都豎起來了。

  黃心瑩眨眨眼,「為啥請我喝東西?」

  白璐:「正好說說許輝店的事情,他們對今天的宣傳有什麼意見麼?」

  「啊,這個啊。」黃心瑩這才明白,「走吧。」白璐關上門,黃心瑩攬著她下樓,一邊說:「他們很滿意啊,我剛從他們店裡回來,孫玉河說接到了好多訂房間的。」

  「還提什麼要求了沒?」

  「沒,放手幹就行了。孫玉河好像還要去附近幾個學校宣傳……你怎麼不直接問他們?」

  「我這不是先探探風聲,怕他們不滿意。」

  「哈哈,對哦,你們是乙方,模塊課成績還得指望他們。」

  夏夜慵懶,白璐在樓下的飲品店買了兩杯冰奶茶。

  兩人在夜色中慢行,身邊也有不少散步的學生。

  「其實你們可以多去阿輝店裡啊,平時多坐坐,關係搞好一點。」黃心瑩提議。

  「四個人都湊齊不容易,而且許輝和孫玉河也經常有事。」白璐說著,看向黃心瑩,「他們經常陪客人一起玩吧。」

  「是啊,年紀都差不多,都能玩到一起去,有他們在氣氛好。」

  「天天這麼玩受得了麼。」

  「我感覺是受不了。」黃心瑩拉著白璐,「你看阿輝那個臉色。」

  白璐點點頭,「他那麼喝酒睡眠肯定不好。……搞不好還要吃點藥才能睡著。」

  「哎!」黃心瑩瞪大眼睛看白璐,「還真沒準!孫玉河總跟我說阿輝失眠,睡覺跟要命似的。」

  白璐:「那要注意哦,我聽說這類藥物絕對不能醉酒後吃。」

  「是麼?」黃心瑩喝著飲料,不以為意。

  白璐:「那個喜劇大師卓別林,他就是這麼死的。」

  「啊,那還真蠻危險的。」

  「他可能自己也知道。不過——」白璐停下腳步,看著黃心瑩,「提醒一下,防患未然。表示一下關心,總不是壞事。」

  黃心瑩頻頻點頭,贊同道:「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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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39: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烏煙瘴氣的房間裡,一夥人正玩得不亦樂乎。

  這不是附近大學城的學生,是附近一家視覺工作室的員工聚會,也因此,他們玩鬧得要比學生厲害得多。

  租用了音響,震耳欲聾。

  孫玉河看向旁邊的許輝,從十幾分鐘前開始,他就不怎麼說話了。

  又過了一會,許輝叫了兩個服務生來替他,自己離開房間。

  水吧跟房間裡簡直是兩個世界,輕柔的音樂讓他的頭沒有剛剛那麼疼了。

  拿了瓶啤酒,許輝來到窗邊坐著。

  沒一會孫玉河也出來了。

  「熱啊……」他坐到許輝對面,「空調開這麼低都熱,杭州這天簡直沒救了。」

  許輝拿著酒瓶坐在沙發裡——或者說是沉在沙發裡,閉著眼睛。

  孫玉河本想說幾句,但看許輝的樣子,又硬生生地壓住了。

  這幾年下來,他也漸漸適應了許輝越來越怪的脾氣。

  拿出手機,跟惠子聊天。

  聊著聊著忽然進來一條短信,孫玉河一看,眼睛亮了。

  「哎……哎!」踢了許輝一腳,許輝動也沒動,低低地嗯了一聲。

  「猜誰給我發短信了?」孫玉河調侃地說。

  許輝緩緩挪開胳膊,下面的目光有種醉酒後的麻木。

  孫玉河說:「黃心瑩。」

  許輝淡淡地看著他,孫玉河感慨地說:「哎呦,我就說你這女人緣……長得帥有福啊,老天怎麼這麼不公平。」

  許輝一言不發,孫玉河又說:「知道她問我什麼不?她問我你平時喝那麼多酒,睡眠是不是不好。」

  許輝似是累極,扯了扯嘴角,看不出什麼態度。

  「我給你唸唸她說的——『我之前就想到了,但是一直沒機會說。要是阿輝真的吃助睡眠的藥類,千萬不要酒後吃哦,很危險的。』」

  黃心瑩容貌秀麗,說話聲音也可愛,現下被孫玉河學得極像,還配合著眨眼睛。

  可惜聽的人似乎並不在意,許輝的胳膊重新壓在眼睛上。

  「你覺得這黃心瑩怎麼樣?」孫玉河問。

  許輝低聲說:「什麼怎麼樣。」

  「人啊。」孫玉河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樣子,「你別裝啊,看不出來她對你有意思?你來杭州才多久,多少女的給你留電話號碼了?」

  許輝呼吸緩慢,別說講話,好像連喘氣都嫌費力。

  「我感覺她還挺不錯的,反正你身邊也沒——」

  許輝在小沙發裡艱難地翻了個身,「別說了……讓我靜一會。」

  孫玉河一頓,隨後聳聳肩,不再說話。

  孫玉河也沒有考大學,高中畢業了直接來找許輝。

  來找他的原因第一是他跟許輝是朋友,第二是他覺得許輝這個人頭腦真的很聰明。

  許輝父親出身農村,是白手起家,一路敢打敢拚,打下偌大家業。不管家庭情況如何,許正鋼的本事是不容置疑的。

  可能受到父親的影響,許輝從小耳濡目染,做生意極有天賦。兩年多的時間裡,他們已經把本錢翻了幾番。

  雖然掙了錢,可到現在,孫玉河卻覺得許輝精神一天比一天不好。他又不能總去問原因,畢竟他與許輝之間現在多了一層老闆和下屬的關係。

  孫玉河接著跟惠子聊天,過了一會又收到黃心瑩的短信。

  孫玉河頭也沒抬地問許輝:「黃心瑩說過幾天他們藝術團有演出,音樂劇,你要去不?」

  沒動靜。

  孫玉河以為許輝睡著了,沒有再問,過了幾秒不經意瞥過去,頓時嚇了一跳。

  許輝眉頭皺著,雙眼緊閉,臉上好像刷了一層漆一樣,灰白無比。

  他不自主地抱住身體,額頭都是汗。

  孫玉河連忙放下手機,「怎麼了?」

  許輝連搖頭都沒力氣,孫玉河連忙說:「難受?」

  許輝薄唇緊閉,唇上無色。

  孫玉河:「嚴不嚴重啊!要不要去醫院?」

  許輝這時才緩緩搖頭,聲音如同打磨的砂紙,「……不用,一會就好了。」

  孫玉河起身到吧檯接了杯水拿過來。

  「熱水,你喝一點。」

  許輝精神有瞬間的恍惚,就好像不久前他也聽過同樣的話——

  熱水,你喝一點。

  那個聲音更輕,也更細。

  讓我喝熱水,憑什麼讓我喝熱水,喝完有用麼,有什麼用……

  一想,頭更疼了。

  「阿輝!」孫玉河看著渾身冒汗的許輝,把水杯拿到他面前。

  許輝思維混沌,恍惚之間覺得什麼都沒用,攢下來的力氣全用在推開水杯上。

  杯子沒拿住,掉到地上,水灑了一地。

  旁邊的服務生趕緊過來,「孫哥,擦一下吧。」

  孫玉河點點頭,服務生跑去拿拖布。

  孫玉河一臉擔憂地看著許輝,覺得他這狀態是說不出的差。

  餘光掃見桌上的手機,孫玉河拿過來,邊發短信邊說,「我幫你答應黃心瑩了,過一陣你跟她去看那個什麼音樂劇,你這樣不行,得出去走走。」

  許輝閉著眼,也不知道是聽見還是沒聽見。

  孫玉河咬咬牙,乾脆直接給黃心瑩打了電話。

  「你過來一下吧。」

  半個小時後,黃心瑩來了。

  「怎麼了?我剛從學生會開完會趕過來。」擦了額頭的汗,黃心瑩看到窩在沙發裡的許輝。「呀!臉色這麼差,身體不舒服麼?」

  孫玉河在一旁說:「不好意思把你叫來,等下我還有幾個客人要陪,實在是沒空照看他了。」

  黃心瑩按著膝蓋蹲下,「沒事,我來吧。」

  孫玉河過去扶起許輝,黃心瑩上去搭手。

  回到十二層許輝的房間,孫玉河給黃心瑩留了一把鑰匙。

  許輝疼痛還沒有緩過來,暈睡在床上,黃心瑩去洗手間裡看了看,牆上掛著兩條手巾。

  她取下一條輕輕聞了聞,上面有輕淡的沐浴乳香味,感嘆道:「男生的手巾也這麼乾淨……」浸濕後,回到床邊,給許輝擦汗。

  他皺著眉頭,表情痛苦。

  嘴唇微張著,疼痛讓他的呼吸變得沉重。

  黃心瑩輕撫他的臉,「許輝,好點了沒?」

  他沒有回答。

  身軀在床上顯得更為修長,黑色的襯衫縫隙間,偶爾能見精緻的骨骼和蒼白的皮膚。

  黃心瑩慢慢變得安靜,一點點地湊到許輝的臉頰旁。

  他睜開了眼。

  黃心瑩離他很近,看他醒了,輕聲說:「你好點了麼?」

  許輝還是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黃心瑩跟平日不太一樣了,沒那麼活潑,沒那麼愛笑,就連聲音好像也染上一層疲憊——極力地向他靠攏。

  「你是不是有不開心的事?」

  許輝身上的酒味還沒有散盡,黃心瑩低聲說:「其實,人人都有不開心的時候,我也有呀,只是我也不喜歡把這些事說出來,可能是性格原因吧,總喜歡一個人擔著。其實有的時候也會覺得很累,想找個能分擔的人。」

  他的目光似醉似醒,一直看著她,又好像不止是看著她。

  同樣年紀的女孩,同樣的大學班級,同樣的生活……

  同樣別有目的。

  黃心瑩絮絮叨叨半天,終於問了許輝一句:「你有喜歡的人麼?」

  許輝人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脆弱給了她信心。

  「你這麼帥,肯定有好多女生喜歡你吧。都是美女吧……像我這麼普通的女孩,是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許輝聽著這樣的話,不由自主地笑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他的笑聽著更像是在哭。

  「你相信報應麼……」

  他終於開口,聲音很低很低,低到黃心瑩都沒有聽清楚。

  於是許輝接著自言自語。

  「曾經做錯了事,沒有去彌補……現在再也沒有機會了……永遠都沒有原諒。往後所有這一切,就都是報應……」

  「身體、精力、生活,弄成這樣,全都是報應……」

  他太過有氣無力,黃心瑩細細地聽,只聽到「報應」兩字。

  「什麼報應?」她問,「你有什麼報應,你人很好啊。」

  許輝看著烏黑的天花板,「你覺得我是好人……」

  黃心瑩點頭,「是啊。」

  許輝靜了一會,不讚同似地輕輕搖頭。

  黃心瑩笑了,「那你覺得自己是壞人啊。」

  他想了想,又搖頭。深深吸氣,許輝抬手擋住自己的臉,「我不知道……」他低聲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黑暗似乎也跟著迷茫起來。

  黃心瑩不懂其中含義,只當他在醉酒。她站起身,來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月輝照進屋內,外面的大學城燈火通明。

  她被什麼吸引了注意——那是放在窗戶角上的、剛剛被窗簾擋住的一個相框。

  黃心瑩把相框拿過來,上面落了一層灰,裡面是一幅小小的素描畫。

  「這是什麼?」黃心瑩拿著畫看過來,問許輝,「是你畫的麼,好好看呀。」

  許輝的頭偏過。

  在看見黃心瑩手裡的畫的一瞬,他有片刻的茫然,而後好似被喚醒了什麼一樣,掙扎著從床上撐起身體。

  「哎?你要幹嘛?」黃心瑩連忙放下相框。

  許輝臉上的汗還沒乾,手有點抖地提起鞋子。

  黃心瑩到他身邊,「怎麼了?想要什麼我去給你拿。」

  「我要去你學校……」許輝好像迫不及待一樣,說話還沒力氣,人已經強撐著站起來。

  黃心瑩趕快扶住他。

  「去我學校?現在?為什麼啊。」

  為什麼?不知道。

  做什麼?也不知道。

  只是有一個念頭驅使他——他要見她。

  他到現在也不確定他對她抱有的是什麼樣的感情。

  他一直以為他們斷了,以為全部都結束了,以為那短暫的時光只是年輕時不懂事犯的傻——

  直到去年冬天。

  他的父親來電,他滿懷期待地接了電話,卻得到弟弟去世的消息時。

  父親聲音疲憊地告訴他,王婕的精神變得不太正常,送到了療養院。

  「就是通知你一聲。」父親這樣說。

  放下電話,他在馬路上站了很久很久。他嘗試著撥過一個號碼,後來掛斷了。

  他不知道要做什麼。

  從日出,到晌午,從夕陽,到夜幕。

  他曾認定,那個下著初雪的日子已經是人生的最糟,沒想到老天還嫌不夠。

  是不是永遠都不夠。

  連續一週,他茫然無措。

  第一次喝酒喝到身體麻木。

  天旋地轉中,他又一次想起了她。

  白璐——那隻披著羊皮的狼,那個細心又冷酷的女人。

  他忽然想見她。

  就像現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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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九點多的校園生活區人來人往。

  寢室沒有空調,很多學生都在樓下吹風,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男生聊聊遊戲,女生聊聊情人。

  怡情怡性。

  校園是最好的保護層。

  像是蛋殼,雖然薄,但對其中尚未完全成熟的少男少女來說,依舊是一層壁壘,幫他們擋住社會大潮的侵蝕。

  這種保護,只有離開校園的人才能體會出來。

  黃心瑩攬著許輝的胳膊,看著像女孩的撒嬌,其實是在攙扶。

  他的身體還沒恢復過來,人卻一直堅持著要出來。

  出來也好。

  黃心瑩喜歡與他的碰觸。

  黃心瑩是學生會的大忙人,認識的人不少。夜晚的校園裡,每走一會就會碰到熟人,打聲招呼。

  只是她從來沒有介紹旁邊的人,好像他在她身邊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朋友們笑著看著她。

  晚風吹得她心裡歡喜。

  「我帶你去我們藝術團看看吧,現在應該有排練,後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

  許輝不知聽沒聽清她的話,慢慢停住腳,看著周圍幾座樓。

  他臉色蒼白,身體無力,神色微微茫然。

  高中畢業他就離開了校園,他對大學一點也不熟悉,這裡的一切都讓他感到隔閡而陌生。

  每個人跟他年紀都差不多,可每個人看起來都跟他不同。

  「去不去?」黃心瑩還在問,「不過不看也行,這樣正式演出的時候還有驚喜。」她衝許輝眨眨眼,「怎麼定,聽你的。」

  「白璐住在哪……」

  黃心瑩沒有聽清,「什麼?」

  許輝轉眼,低頭看著她,「白璐,你們班的那個白璐,她在哪?」

  這次聽清了,但是她不懂。「璐璐?你找她幹嘛?」

  許輝摸了摸身上,他的手機沒有帶。

  「你想問她宣傳的事情麼?」

  許輝眉頭微皺,「她住哪個樓?」

  黃心瑩依舊不懂,但還是給他指了指,「喏,那個樓,璐璐她們住五樓,我在六樓。」

  許輝靜靜看過去。

  「璐璐她們為你們店的事情很上心的,等她們期末答辯的時候你要好好配合呀,讓她們拿個好成績。」

  許輝邁開了步子,黃心瑩緊拉住他,又說:「璐璐很厲害的,雖然平時看著很蔫,但做什麼事都有準,跟她一起特別安心。」

  許輝無意識地說:「是麼……」

  「是的呀。」黃心瑩笑著看著她,又說,「她男朋友是交大的高材生,還是上海學聯的副主席呢,聽說高中就認識了,厲不厲害?」

  腳步停了。

  風卻還在吹。

  許久之後,他才又說了一句:

  「是麼……」

  一個不起眼的女生從他們身邊經過,剛好聽見了他們的話。

  一頭霧水地推開寢室門,皮姐看過來,「回來啦,社團怎麼樣了?」

  老麼回答:「還行……」掃了一眼,「室長呢?」

  「她去杭電踩點去了,過幾天給阿輝店做宣傳活動,還沒回來呢。」

  「哦……」

  皮姐看她一眼,「幹什麼玩意,神魂顛倒的。」

  老麼搖搖頭,到自己座位坐下,過一會又回頭問皮姐:「哎,室長跟那個交大的同學在一起了麼?」

  「哪個交大的……那個學聯副主席?」皮姐還在看劇。

  「對啊,他們在一起了麼?」

  「還沒吧,有那方面的意思。但那男的好像說得等大學畢業了才能正式談,我聽室長說他很忙,沒有時間。」

  老三正跟大劉視頻,聽見了,也湊過來,「你們說那個地中海啊?」

  皮姐哈哈大笑,「對對,地中海副主席。」

  老三一撇嘴,「他可真能折騰人,大一讓室長考托福,大二讓她考雅思,現在大三了,聽說又想留校了。」

  皮姐嗨了一聲,「怎麼回事還不一定呢,我看室長純是考著玩,她連研究生都不想唸,出國幹什麼?」

  老麼這時才抽空插了一嘴,「我剛在樓下碰見黃心瑩和許輝了。」

  皮姐一聽,耳機扯開,頓時捶胸頓足。

  「哎呦還真讓她給得手了!鮮花長在碧池裡!許輝那個不長眼睛的!」

  「不是。」老麼打斷她,把剛剛聽到的說了。

  「什麼意思?」皮姐和老三面面相覷,一臉疑惑,「跟室長什麼關係?」

  老麼聳肩,「不知道,我就覺得奇怪。」

  老三:「在那亂吹牛唄,顯擺自己知道的多,天天在背後八卦別人。」

  三個人一聊一過,沒人往心裡去。

  週五下午選修課,非線性編輯。

  白璐提前佔好了座——按照多年經驗,在老師電腦正前方往後數六排,是老師的絕對盲區。

  課程主要是講影片的剪輯和設計,因為不是專業課,所以517寢室對這門課的興趣都不大。

  曾經畢業的學姐說過,「後期學得好,要飯要到老。」除非真的是天降奇才,能拍能導,否則這行真的就是一路苦逼到底。

  窗外,天有點陰。

  「這個星期也不知道怎麼了。」老三拄著下巴,看窗外,低聲說,「天一直陰,到底什麼時候下雨啊,悶死了。」

  白璐也看著。

  這幾天的確悶熱,尤其是在沒有空調的大課教室裡,喘氣都出汗。

  從運動會的那天起,她就沒有見過許輝了。

  她給他打過一次電話,可他沒有接。

  昨天她跟杭電的學生談完,本來想著有理由能跟他說話,可去他店裡時,上樓不巧遇見孫玉河,他把她攔下了。

  孫玉河若有所指地暗示她,許輝似乎跟黃心瑩有所發展。

  「你這麼想見他,明天在學校就能看見了。」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白璐問他是什麼樣的發展,孫玉河只嘲諷地笑。

  或許是因為天氣,白璐覺得有點焦躁,也有點無力。

  「嘆什麼氣?」

  白璐轉頭,看見皮姐正看著她。一集韓劇演完,她有五分鐘的休息時間。

  「沒什麼……」

  皮姐:「感覺你最近有心事呢。」

  白璐看向皮姐,「你能看出來?」

  皮姐一樂,「當然能。」

  白璐想了想,問:「對了,你知不知道黃心瑩最近有什麼動靜沒?」

  一聽黃心瑩,皮姐眼睛就豎起來了,「你別說,還真有。」她悄悄靠近白璐,「她好像把阿輝泡到手了。」

  白璐一頓,「什麼?」

  皮姐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講給白璐,「你說怪不怪,她跟阿輝提你幹什麼。」

  白璐靜了靜,嘴角微彎,自語道:「……這樣啊。」

  「哦對了。」隔著皮姐,老麼悄悄過來說,「他們還排了一齣音樂劇,昨天跟我們團借幕布來著。」

  「音樂劇?」

  「嗯,劇目還挺高端,《悲慘世界》。」

  「我呸吧!」皮姐噴了,「就他們那藝術團,能不能挑出三個五音齊全的都難說,還排《悲慘世界》?」

  「反正就是排嘛,排不好還排不賴麼,就今天晚上演出。」

  原來孫玉河說的進展是這些。

  白璐趴在桌子上,旁邊皮姐還在跟老麼討論藝術團的事。

  她轉過臉,看向窗外。

  天是灰的,雲很低很低。

  黃心瑩不是笨人,她對許輝有想法。

  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手段,如果真的有辦法,她能幫到他,那也很好。

  白璐轉過頭,額低著桌面。

  她能幫到他,那也很好。

  ……

  「真他媽悶……」孫玉河一邊抱怨著,一邊從冰箱裡拿了一瓶冰飲出來。

  連續幾日的悶熱天氣讓所有人都跟著暴躁起來。

  「阿輝呢?」

  「輝哥還沒起吧。」

  「都幾點了,不是說要跟黃心瑩去看音樂劇麼……」孫玉河蹙眉,「等下我要出去,你去叫他一下。」

  服務生點點頭。

  六點半的時候,黃心瑩接到一個宿醉的許輝。

  「怎麼這樣了啊……」黃心瑩微微有點不滿。

  悶熱的天氣裡,她跑上跑下,費了好大力氣才從團長手裡要來兩個最好的位置。

  她盡心打扮一個下午,他卻是這副沒精神的模樣。

  看著許輝,「還行麼?」

  許輝沒有說話。

  「票都要了,不能不去呀。」黃心瑩拖著他前往劇場。

  路上,黃心瑩又恢復了良好的心情,攬著許輝的胳膊,給他講她是如何從競爭對手的手裡要來演出票的。

  「我給團裡忙這忙那的時候,她可什麼都沒幹,現在演出了開始要票了,她怎麼好意思呢。」

  她的小嘴一直沒有停下,可惜身邊人一直都沒有回應。

  黃心瑩適應了許輝的沉默,依舊嘰嘰喳喳地說著。

  「虧了團長跟我關係好,才沒讓她的貪票計劃得逞,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不勞而獲。」黃心瑩哼哼兩聲,跟許輝炫耀自己的小勝利和小驕傲。

  「她配麼她,根本不配好吧!」

  混沌之中,他目光一抖。

  不配……

  尖爪從腦皮下方鑽出。

  你但凡還是個人,就該自己下地獄。

  你不配有好生活。

  你不配……

  本來混亂的呼吸變得更重了。

  用力晃了晃頭,黃心瑩拉著他往裡面走,「我們不用在外面等著,我帶你去後場。」

  離演出還有一段時間,後場很熱鬧,演員都在休息,有人在聊天,有人在開嗓子。

  黃心瑩看見了熟人,跟許輝說:「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跟人打個招呼。」

  許輝低著頭,來到牆壁邊靠著。

  身後一個房間裡,有人在放原聲帶,似乎在醞釀情感。

  隔著一道門,屋裡的人跟著帶子一起哼曲。

  透過耳邊的嗡鳴聲,細微的音樂一點一點鑽進他的耳朵。

  站了一會,他緩緩邁步,離開了小劇場。

  夏蟲鳴叫,草木清香,夜間的校園柔情似水。

  身旁幾個從圖書館裡出來的同學,背著書包,有說有笑地從他身前經過。

  他枯站一會,拖著步子往回走。

  剛剛的樂曲,康姆・威爾金森滄桑悲憫的嗓音還在耳邊迴蕩。

  他的步伐很虛,因為已經被掏空了的身體。

  路過她的宿舍樓時,他抬頭看了一眼。

  差不多夠了吧,夠了吧。

  回到店裡,進了房間,許輝輕輕關上門。

  ……

  白璐坐在書桌前,沒有開電腦,一本書攤開著,筆在亂塗亂畫。

  皮姐的劇放著,老三跟大劉視頻聊得歡快,老麼照例去社團排練。

  只有她的心境格格不入。

  她不停地思考。

  音樂劇開始了麼?

  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吧。

  白璐覺得焦慮。

  後背發黏,出了一層汗。

  她有點後悔,她應該跟著去,就算只是在後面偷偷看一眼,看一眼他現在是怎樣的情況。

  她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十點多,老麼從社團回來了。

  一進屋就慧黠地笑,跟大夥說:「你們猜今天發生了什麼?」

  老三涼涼地說:「你不用當背景了?」

  老麼噝了一聲,「你再說我就不告訴你了。」

  皮姐笑著說:「咋了咋了?」

  老麼關好門,揭開謎底,「黃心瑩被放鴿子了。」

  白璐轉頭,慢慢站起身。

  皮姐眼睛一亮,「什麼?」

  老麼說:「剛才我從社團出來,路過劇院門口,看她跟團長解釋呢。許輝好像提前走了。」

  老三一拍大腿,「該!」

  白璐問:「走了?他沒有跟黃心瑩聽音樂劇麼?」

  「沒,黃心瑩要氣死了都,我特地站後面聽了一會,她還在跟團長抱怨許輝喝了酒來的,一點都不尊重演員。」

  白璐直接往外走,「黃心瑩回來了麼。」

  「她跟藝術團的人出去吃飯慶祝了。」

  白璐頓了兩秒。

  低聲道了句:「這個廢物……」

  又往外走。

  皮姐在後面喊:「十點多了!馬上要門禁了,你上哪去啊——?」

  白璐出了門,腳下越來越快。

  在這樣的天氣下奔跑,讓人呼吸困難,額頭的汗一滴滴流下,髮絲緊緊貼著面頰。

  她必須去確認一下。

  店裡還很熱鬧,白璐找來服務生,因為之前的宣傳,店員也認得了她。

  「孫哥不在,出門了。輝哥剛剛回來,在屋裡休息。」

  白璐點點頭。思索了一陣,最終還是上樓,叩響許輝的房門。

  沒有人回應。

  「許輝,是我。」

  「杭電的宣傳欄我已經租下來了,我跟你談談細則。」

  「……你開一下門。」

  「許輝?」

  她拍了半天門,也沒有人開。

  攥緊拳,白璐咬了咬牙,轉身往外走。

  可走得越來越慢。

  走廊太靜,靜得她心慌。

  轉過身,跑回門口,白璐用力地鑿門。

  試了幾下未果,衝回樓下,白璐扯住一個路過的服務生,聲音顫抖地說:「鑰匙……快點,鑰匙。」

  服務生被她神情嚇了一跳,「什麼?」

  白璐陡然大吼一聲,「給我鑰匙!」

  皮姐新看完一集韓劇,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下地活動。

  「完了,過門禁了。」

  老麼已經上床了,在床上看書,聽了皮姐的話,探頭,「是啊,不知道跑哪去了……」說著,又道,「你們有沒有覺得,每次一提到許輝的事情,室長就有點不太對勁。」

  皮姐聳聳肩,「誰知道她在想什麼。」

  來到白璐的桌邊。書桌很整齊,檯燈忘記關,溫暖的黃光照在一本攤開的書上,頁面被她塗塗寫寫。

  「就喜歡在書上瞎畫呢……」

  皮姐拉開白璐的凳子,跨坐上去,撐著下巴,看著書本上亂塗的字,隨口念道——

  「他踉蹌前行時,

   清風,

   請你溫柔一點。

   幫他吹開繁亂思緒,陪在他的身邊。」

  安靜地躺在床上,周圍是空空的酒瓶,和吃光了的安定片。

  服務生嚇得呆若木雞,被白璐一聲驚醒,手忙腳亂地要叫救護車。

  「太慢了!東方醫院很近,你下樓攔輛車!」

  老三跟大劉視頻得歡天喜地,笑呵呵地哼著小曲。

  皮姐悠閒地活動著脖子:

  「他回天乏力時,

   霞光,

   請你溫柔一點。

   安撫一個孤獨的靈魂,鼓勵他在放棄之前,試著再笑一遍。」

  白璐不停地安慰自己。

  只是幾片安眠藥,沒有那麼大的劑量,絕對不會有事。

  既然已經是扶不正的樹苗,那砍倒重長也是好的。

  一切重建都要付出代價。

  所以不要緊,咱們都別怕。

  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髮絲輕柔,如同兩年前一樣脆弱。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見白璐的樣子,被她弄慌了。

  「小姐啊,你不要這麼哭,再有一分鐘就到了,我已經開到最快了!」

  窗外燈花晶瑩,閃閃而過。

  她緊抱著他,嚎啕大哭,什麼都聽不清。

  如果真的塵埃落定,

  那麼長夜,

  請你溫柔一點。

  施捨他一寸土地,讓他能夠平靜闔眼,然後安然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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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人被送進急救室。

  一起來的服務生不停地打電話,白璐在外面填寫信息。

  「我已經通知孫哥了,他在濱江那邊接人,馬上往這趕,讓我們先看著。」

  服務生來到白璐身邊,他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的老闆會忽然想不開。他本能地想跟白璐說話緩解緊張情緒,可白璐完全沒有要閒聊的跡象。

  嘴唇緊閉,手握著筆,字不知是寫出來的還是抖出來的。

  「我錢帶的可能不夠,你叫人拿錢來。」白璐聲音低沉,轉身往醫院裡面走。

  搶救、檢查、化驗……

  她一字不差地聽著醫生的話,又覺得聲音只是過了一遍耳朵,根本沒有進入大腦。

  她強迫自己集中注意。

  初步檢查為重度中毒。

  醫生站在她的面前,面容和聲音都極為模糊。

  「現在患者處於深昏迷狀態,全身肌肉弛緩,反射消失,要馬上安排洗胃。」

  白璐神情太過陰鬱,但醫生依舊保持著嚴謹密風的說話風格,一句不肯多說。

  幾個小時後,慌張的孫玉河趕到醫院,看見白璐都沒功夫理會,逮住醫生就問:

  「怎麼樣?他有沒有危險?」

  醫生的回答還是那句,「要做進一步檢查。」

  醫生走了,孫玉河垂下頭,手遮住眼,後背濕成一片。

  隨即又向服務生發狠。

  「不是去看音樂劇了,這是怎麼回事!?」

  服務生受無妄之災,為自己辯解。

  「我怎麼知道!輝哥沒走多一會就提前回來了。」

  「提前回來你不會問問!?」

  「他直接就上樓了啊,我們都以為他是累了要去休息,誰知道會、會——」服務生一撇嘴,又小聲說,「何況以前這樣的時候也都沒問過……」

  孫玉河急火攻心,眼前發暈,服務生識相地閉了嘴。

  胃鏡結果出來,醫生問:「他之前是不是有持久性的腹痛,有沒有嘔血的症狀?」

  醫生直接看向孫玉河問的,孫玉河張了張嘴,「他——」他極力回憶,「他是經常疼,但沒有、好像……我不知道他吐沒吐過血。」

  「頭暈眼花,心跳過速,臉色蒼白出冷汗。」醫生熟練列舉,「症狀應該出現很久了,患者有很嚴重的胃潰瘍,又長期飲酒,引起胃出血,現在又服用過量安眠藥——」

  他們一句一句地說著,白璐卻忽然轉身,不再往下聽。

  她來到病房門口,裡面有兩個病患,另外一個看起來像是附近的大學生,出了車禍,胳膊和腿上都打上了石膏,哼哼唧唧地叫著疼,身邊圍著幾個同學,不停地安慰他。

  相對的,許輝安靜很多。

  就像平時一樣。

  白璐沒有站近,只是站在門口看著。

  他連呼吸都變得微不可察。

  如果醫生現在過來,告訴她他已經死了,她也會信的。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白璐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她看著他被燈光襯得更蒼白的臉。

  黑暗裡隨波而去的少年,蕩在滾滾長河之中,沒有目的,沒有結局。

  她緩緩搖頭。

  越搖心裡的想法就越是激烈。

  要真的這麼死了呢?

  迷迷茫茫。

  昏昏噩噩。

  不明不白。

  白璐深吸一口氣,大步轉身,路過盤問醫生的孫玉河和服務生,停都沒停。

  孫玉河看見,衝她背影大吼一聲:「你幹什麼去!?」

  服務生拉住他,醫生緊皺眉頭,警告道:「不要大聲喧譁,這是醫院。」

  醫生走了,服務生小聲對孫玉河講:「這次多虧了她啊。」

  孫玉河問:「怎麼發現的?」

  「誰知道她怎麼發現的。」服務生把過程跟孫玉河講了一遍,說:「直接就衝下來跟我要鑰匙,嚇我一跳。」

  孫玉河手掐著腰,因為趕路喘著的粗氣到現在也沒有平復。

  「媽的……」他下意識地開口罵,也不知道自己在罵什麼。

  服務生還在旁邊問:「她怎麼知道的呢,她好像很瞭解輝哥?」

  服務生的態度很正常,可聽在孫玉河的耳朵裡卻總像是在嘲諷一樣,他瞪著眼睛,神情兇狠地說:「我不知道!別問我!」

  等白璐趕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天依舊燥熱,雨還沒有下。

  宿管阿姨被吵醒,態度格外差。可當她拿本過來登記,看見白璐狼狽的樣子時,手一哆嗦,訓斥的話也忘了。

  她一步一步上樓,寢室裡三個人都睡了。

  白璐將聲音放到最輕,來到桌旁。

  皮姐幫她把書都收起來了。

  已經三點多,她覺得疲憊,卻無法休息。

  精神彷彿是菜市場上的豬肉,被穿了鋼環強行吊起來。

  拿著手機,她漫無目的地翻著通訊錄。

  陷入回憶。

  皮姐一大清早醒來就看見坐在下面的白璐。

  打了個大呵欠,「室長你醒的這麼早啊……」

  白璐沒有回話,拿筆在記錄著什麼。

  皮姐睡眼朦朧地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感覺不對勁,察覺出什麼。

  「哎?你一宿都沒睡吧?」

  老麼也醒了,模模糊糊地扒著床往下看,「室長,你幾點回來的啊?」

  白璐好像沒聽見一樣,皮姐皺眉下地,拖鞋都沒穿光著腳就過來了。一走近,看見白璐的臉,皮姐馬上叫道:「我的天老爺!你這是幹什麼去了,上戰場了?打仗了?!」

  白璐手機充著電,撥開皮姐伸過來的手,低聲說:「我有事,等會再說。」

  「嗓子怎麼成這樣了?」皮姐皺著臉,「到底出什麼事了?」

  白璐搖搖頭,剛剛說的那一句讓她察覺到喉嚨的疼痛,但無暇顧及。

  等到天亮,白璐拿著手機和一個本子,去陽台上,關好門。

  電話一打就是一個上午。

  期間回來充電兩次。

  往常處事最淡定的人變成這樣,這讓整個寢室都緊張起來。

  「怎麼回事?」老三起得最晚,看見這詭異的情形,問皮姐。

  皮姐同樣詫異,「我不知道啊。」

  門拉開,白璐好像得到了自己要的訊息。她迅速拿過書包,把剛剛的本子、手機、錢包以及充電器裝進去。

  皮姐蹙眉看著,下一秒,拉住白璐的手腕。

  「你先等等。」

  白璐掙了掙,皮姐力氣稍大了一點,嚴肅道:「來,看著我!」

  白璐看過去,皮姐緊盯著她的眼睛,「到底怎麼了?你要幹什麼?」

  白璐一天一夜沒有睡,人已經憔悴得不能看了,嘴唇泛白,眼睛下面有濃濃的黑霧。

  「我要,」白璐儘量平穩地說,「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兒?」

  「四川。」

  全寢室人一起開口:「什麼!?」

  白璐把手從皮姐手裡抽出來,「我回來再跟你解釋,我現在沒有時間了。」

  皮姐:「不是、那課呢?課怎麼辦啊?」

  白璐把包拉好,「我很快會回來。」說完頓了頓,「要是沒趕回來,你們也不用幫我點到,就說我有病去不了,回來假條我會想辦法。」

  直接出門,身後腳步聲急促,皮姐跟了出來。

  「室長,你等等。」

  白璐沒有停,被皮姐一把拉住。

  「站住!」皮姐厲聲,跟她在樓道裡拉扯起來,「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樣?你就這麼出去,出什麼事怎麼辦!你至少告訴我你上四川幹什麼?」

  白璐神色渙散,嘴唇在悶熱的天氣裡起了薄薄一層皮。

  「我要去找一個人。」她說。

  皮姐看著她,「你要找誰?」仔細看她的臉,「……你是哭過了?」

  白璐視線並不集中。

  皮姐問:「你要找誰?」

  疲憊的大腦不能讓她思考太多事情,白璐低了低頭,又重新看向皮姐。

  目光堅定,也有稍許的絕望。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曹妍,我快沒力氣了……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但他真的不能就這樣結束。」

  皮姐一頭霧水:「什麼?」

  白璐鬆開她的手:「就這一次了,到時不管什麼結果,我都認了。」

  ……

  下午兩點,蕭山機場準時起飛一架空客319,近五點的時候,落在雙流機場。

  成都的天氣比杭州稍好一點,沒有那麼悶,但也一樣的熱。

  飛機上白璐也沒有休息,從機場出來的時候,有片刻的暈眩。

  她直接打了一輛出租車。

  「四川大學,江安校區。」

  江安是川大新校區,主要是大一大二的學生。

  江安校區最著名的是一條近千米長的景觀水道,兩側坐落著七十二幅日曆造型的雕塑作品群。

  那是四川大學的歷史文化長廊。

  繼承了天府之國慵懶的氣質,餘暉中的校園,寧靜又安詳。

  白璐在校園門口看了一會,便去不遠處的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躺在床上,大腦空白,又是將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十點,白璐根據地圖,找到了約定地方。

  一家路邊的小咖啡館,裝修風格清新又可愛。

  推開咖啡館的門,掛在牆上的鈴鐺叮鈴鈴地響。

  連續幾天,心裡的弦一直繃著。

  她在門口看了一圈,在靠近窗戶的位置上,發現一個人的背影。

  夏日,她穿著一身淺黃色的連衣裙,頭髮編成了辮子,上面有一塊紫色髮卡,帶著小鑽,在陽光下亮晶晶的。

  白璐一步一步向她走過去。

  周圍都跟著靜下,心裡那根弦還繃著。

  越來越近,越來越緊。

  終於,她來到她身後,低聲叫了一句:

  「蔣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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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她轉過頭,在看見白璐的一瞬高興地叫出來。

  「白璐!」

  長久沒有見面,她有一點小激動,站起身抱了抱她。

  明明也是外地人,但還是盡著地主之誼。

  「坐呀坐呀。」

  白璐看著她,慢慢坐到對面。

  蔣茹還在說:「昨天晚上到的吧,累不累?我說要去機場接你你還不答應,怎麼樣,學校好找嗎?」

  她興奮地說了半天,才注意到白璐神情,「哎?你臉怎麼這麼白,黑眼圈好重哦。」擔心地說「是不是沒有休息好啊?」

  白璐緩緩搖頭,「沒……沒有。」

  蔣茹叫來服務員,把飲品單給白璐看,「你想喝點什麼?我請你。」

  白璐腦子還有點空,掃了一眼單子,隨手點了一個,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

  「奇異果冰沙。」服務員記下,蔣茹沒有看菜單,直接點了三色果汁,看起來是這家店的常客。

  果然,服務員走後,蔣茹說:「我有店裡會員卡,這裡的東西很好喝的。」

  她眨眨眼,發現白璐話還是很少,只是一直盯著自己。

  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蔣茹不由自主地笑著說:

  「白璐,你怎麼還是這麼呆呀。」

  這一句,將她推向過去,又拉回現實。

  白璐終於找了個話題開口:「你最近怎麼樣。」

  「還行呀。」蔣茹說,「我不是休了一年學嘛,今年才大二,你是我學姐啦。」

  「學的什麼專業?」

  「數學。」

  「這麼難?」

  「還好啦,本來家裡讓我報金融,一直在勸我,但我不喜歡啊,覺得好亂,我還是傾向基礎學科。你呢,你學的什麼?」

  「傳媒。」

  「哎?」蔣茹睜大眼睛,驚訝地說:「傳媒?你喜歡這個?」

  「亂報的。」

  蔣茹咧開嘴,「你還是老樣子。」

  服務員把兩杯冰飲端上來,蔣茹拿吸管晃了晃,喝了兩口。

  「啊……好涼好涼,你也喝呀。」

  蔣茹咬著吸管看著白璐,奇怪地說:「你幹嘛一直盯著我。」開玩笑道:「想喝我啊?」

  白璐搖頭,輕聲說:「我看你,是因為你很漂亮。」

  陽光揮灑,對面的女生盤著髮,留著輕盈的瀏海,皮膚嬌嫩紅潤,一雙大眼睛帶著笑意,可愛甜美,充滿活力。

  褪下幾分稚氣,曾經偏瘦的臉頰如今飽滿起來,寬寬的額頭白亮可人。

  蔣茹擋住紅了的臉,說:「四川東西太好吃啦!來了一年多胖了七斤了。」

  「沒……」白璐還看著她,聲音很輕,「真的很漂亮。」

  蔣茹喝了一口飲品,靜了靜,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有點……畢竟之前有過那樣的事情。」

  她提起以前,吸了口氣,說:「那個時候嚇著你們了吧,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我爸媽特別生氣,那段時間確實是我太不懂事了。」

  蔣茹聲音小了一點,「本來我想聯繫你的,但一直沒有鼓起勇氣,我覺得這件事好丟臉……」

  白璐默默地聽著,蔣茹又給自己打氣了一樣,搓搓手說:「不過不要緊,都過去了,人還是要向前看嘛。」

  「嗯。」

  「對了,我給你看這個。」蔣茹把手機拿出來,找到什麼,有點羞澀地給拿給白璐。

  照片上是她和一個男生的合影,男生一看就是個好學生,戴著寬邊眼鏡,長得不算帥,但有股濃濃的書卷氣。

  肯分享,說明這段感情真的讓她覺得開心,剛見了從前的朋友,便迫不及待地讓對方知曉。

  「這我們班的,成都本地人,是不是傻傻的?」

  白璐搖搖頭,「沒。」

  「就是脾氣好,不知道是不是成都的男生都這樣,每天懶洋洋的。」

  她表情嫌棄,可喜悅卻隱藏不住。她不停地給白璐講著現在的生活,學習,愛情……好像要把這幾年攢著的事情全部告訴她一樣。

  她很快樂。

  說了半天,嗓子都快乾了,蔣茹捧著飲料,狡黠地看著白璐。

  「你呢,你有沒有什麼進展呀?」

  「哦,我……」白璐笑笑,「我還是那樣,在杭州讀大學,南方的天氣有點不適應。」

  她依舊看著蔣茹紅潤的臉頰,聲音總覺得不像是自己的。

  「太陽太足了,空氣太悶。」

  「剛走過來的路上,我有點難受……」

  「這裡跟家那邊不太一樣……」

  她有點語無倫次。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去思考應該用怎麼樣的話來應對此時的談話。

  全部力氣都用在堵大腦裡那扇門,門外有無數的記憶片段,在門縫中朝她悲鳴——

  你看你做了些什麼?

  撐不住時,白璐喉嚨一哽,話再也說不出。

  她低下頭,手指緊緊扶著桌子邊沿。

  看看現在,想想你做了些什麼。

  你們都做了些什麼。

  他死,她走,她忘了……

  每個人都自顧自地與他糾纏,然後又撇得乾乾淨淨,走向自己既定的路和結局。

  只有他一人,被遺留在那段純真又殘忍的時光裡,跌跌撞撞間,輸得一敗塗地。

  也許未來一天,她也會甩開這一切,然後等到偶然一個契機,被人問得心神一顫。

  誒——

  你,還記得許輝麼?

  蔣茹:「什麼?」

  她真的問了出來。

  白璐抬起頭,蔣茹被她的神情嚇到了,「白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怎麼、怎麼——」

  她狼狽不堪,艱難地講了下面的話。

  「蔣茹,我要跟你說一件事。這件事在你看來可能會有點奇怪,甚至有點可怕,但你答應我,一定要聽完。」

  蔣茹愣愣看著:「哦。」

  太陽從東昇到正中。

  門鈴響過一次又一次。

  杯子裡的冰已經全部化了,誰都沒有再喝一口。

  桌上靜了好久好久。

  白璐說完整件事,心裡的那根弦終於鬆開,就像是一個交代完遺言的老人。

  蔣茹怔然。

  紀伯倫曾經說過,忘記是自由的一種形式,記憶是相會的一種形式。

  白璐的話,讓她與那個蒼白的男孩,在某個有著昏暗路燈和幽幽花叢的小巷轉角重逢了。

  「許輝。」

  她唸出這個名字,表情並不歡快,但也不是痛苦,那是一種只屬於回憶的神情。

  一雙細白的手在唸完這個名字後,不由自主地放到嘴上。

  眉彎輕皺,聲音哽咽著顫抖。

  「許輝……」

  她看向白璐,「你為什麼要做這些……」

  白璐回答:「我不知道,我曾經給自己找過很多理由,但現在……都沒用了。」

  她凝視著白璐的眼睛,許久後,嗯了一聲。

  白璐抬眼,「你恨他麼?」

  蔣茹幾乎馬上就說:「恨。」

  恨得那麼輕,就像冰凌下的水珠,滴落之後馬上消失不見。

  白璐垂著眼,蔣茹說完之後,眉頭更緊了。她咬著嘴唇,有點難受也有點委屈,好像自己在勸自己一樣。

  「就是恨他……」

  白璐還是沒說話。

  蔣茹忍了很久,終於問道:「他身體怎麼樣了?有危險麼?」

  「我不知道,他出事第二天我就來了。」

  「那你為什麼來找我?」

  白璐的頭低著,任何往來的人都能從她身上察覺出疲態。

  她沒有馬上回答蔣茹的話,而是說起她在醫院時候的事。

  「那天晚上……我在醫院裡,看見他躺在床上,很安靜,就像個死人一樣。我不太清楚那一刻的想法,我就是覺得,他不能這樣就死。」

  蔣茹抿著嘴,似乎是懂了,「你想讓他臨走時得到一次原諒,不管來自於誰,好讓他得個心安。」

  白璐搖頭,聲音低啞。

  「我想請你告訴他真實。」

  蔣茹:「什麼真實?」

  白璐頓了頓,低聲說:

  「蔣茹,你知道麼……膽小鬼最擅長偽裝成兩個樣子,一種漫不經心,一種虛張聲勢。這兩樣他都試過,可裝得都不像。」

  她的聲音無限疲憊,可也無限地果決。

  「他從來沒有真正回過頭,從來沒有……他一直在逃避,逃到現在無路可逃了,就想一走了之。」

  她緩慢搖頭,「他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們,也不知道自己……他不能這樣死。」

  蔣茹被一股莫名的感情壓制住,下意識地問:「為什麼……」

  白璐被她問得又是一頓,茫茫之間,用嘗試的語氣說:「你有沒有覺得,其實許輝……並不是很壞。」

  話一出口,眼角泛紅。

  你有沒有覺得,他並不是很壞,你有沒有覺得,其實他是個很溫柔的人。

  蔣茹目光悠遠。她被勾起回憶,深深低頭。

  白璐的目光如影隨形。

  「我從來沒有想過博得原諒,不管是你對他,還是他對我。世上本來就沒有真正的原諒……」

  白璐聲音低啞。

  「可是蔣茹,他本心不壞……他至少值得一次面對的機會。」

  蔣茹低著頭,瀏海遮住了雙眼,輕聲說:「要是我不原諒,見了他還說恨他呢。」

  「那就恨。」

  白璐的聲音裡有種慘烈的堅持,聽得蔣茹手掌輕輕一抖。

  「愛就愛,恨就恨。你是可憐他也好,憎惡他也好,讓他知道真實。」

  「他從來沒有真正見過被他傷害過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猜的。他不敢問,也不敢接觸,如果他現在死了,那也是被自己嚇死的,下輩子還是一個膽小鬼。」

  手掌在桌上張開,白璐身體向前,超過平常的堅定,陷入他的故事,陷入執拗的瘋魔。

  「躲避和猜測裡永遠找不到自我。」

  「他必須面對。」

  「如果沒有寬恕,那就讓他帶著確切的恨去死,清清楚楚,來世好再來。」

  時間的光影,映在帶著水珠的玻璃杯上,反出刺眼的光芒。

  蔣茹在這漫長的停頓當中,想起一件事情。

  「你還記得麼?」

  蔣茹輕聲說,「之前你勸我時,曾經說過,我對許輝的感情並不是愛。你說你理解的愛要更濃烈一點。」

  要麼救人,要麼殺人。

  「我一直不明白你那時說的是什麼意思,現在我好像有點懂了。」

  蔣茹抬起頭,原來早已經哭過了。

  白璐一顆心放下,「跟我去一次杭州。」

  蔣茹擦了擦眼淚,「我可能要準備一下,東西……」

  白璐背起包,「現在走。」

  蔣茹:「你現在都這樣了,再歇一會吧。而且票還——」

  「我不要緊,票已經買完了,下午的飛機,晚上到。」

  她拉著她,走到門口,蔣茹問了一句,「為什麼提前買票?你怎麼知道我會跟你去?」

  白璐腳步一停,低聲說了句,「猜的。」

  她們都知道不可能是猜的,但話題沒有繼續下去。

  走在成都慵懶的街頭,白璐在心底默默地回答她。

  因為昨晚我憶起,在整個故事的最初,你給我介紹你心愛的忍冬花時,也只是從地上撿起,而不忍採擷。

  你一定會去,因為你的心太軟。

  你們的心都太軟。

  ……

  長長的醫院走廊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被轉移到住院部。

  夜裡安靜,孫玉河跟那天一起去醫院的服務生在外面抽煙。

  白璐領著蔣茹過去,孫玉河並沒有認出蔣茹。

  他們都將彼此遺忘了。

  「你……」

  白璐看著他,「給我一點時間。」

  孫玉河看著她,沒有再問,點點頭,說:「就在裡面第一間,他今早醒了。」

  蔣茹又開始緊張,拉著白璐,小聲說:「你不跟我去麼?」

  白璐搖搖頭,蔣茹看見白璐的臉,再緊張也忍住了。

  只是聊了一上午,再坐了一次飛機趕到這,蔣茹已經覺得疲憊。

  可想白璐現在是什麼樣子。

  蔣茹進去病房,白璐就在門口靠著牆壁站著。

  她的頭如同灌了鉛,睜眼都覺得費力。

  出了太多的汗,出了乾,乾了再出,最後變成一張薄膜一樣,緊纏著她的身體。

  難以呼吸。

  順著牆壁慢慢蹲下,白璐的頭靠在膝蓋上。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摸摸她的頭,白璐睜開眼,看見面前的蔣茹。

  她實在太累了,聽不清她說了什麼,或許她根本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靠過來,輕輕抱了抱她。

  白璐覺得自己該對她說些話,至少要道謝。

  謝謝她答應她的請求,也謝謝她能對她如此溫柔。

  可她憔悴得張不開嘴,有點急的時候,蔣茹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她的心奇異地安定下來。

  蔣茹走後,白璐重新抱緊雙膝。

  再一次睜眼,也是因為意識到了什麼。

  許輝穿著淡藍色病號服。人過了生死關,總會有些不同,可她現在真的沒有力氣分析,只能看見他的臉依舊蒼白,瘦弱的身體如同枯枝。

  他們在彼此的眼中,都萬分狼狽。

  許輝靠在對面的牆上,兩人之間,只有幾步之遙。

  「白璐……」就這麼一句,他就沒法再開口,所有的話,都湧在黑而清澈的眼裡。

  你能聽懂麼?

  白璐點頭,她能。

  他無聲地道歉。

  在他崩潰前夕,他下意識地尋找可以發洩的人。

  他懦弱、迷茫、痛苦……

  又心有不甘。

  可此時此境,他又後悔拉著別人一同承受。

  許輝太虛弱了,他靠在牆壁上,慢慢坐了下來。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小恆了。

  然後呢?

  許輝瘦長的手指插在髮梢之中,擋住了自己的臉。

  剛剛蔣茹來,你猜她最後對我說了什麼。

  我不知道。

  她哭了,她跟我說對不起,說大家都有錯。

  緊緊抓著頭髮,漆黑的髮間,許輝瘦白的手指關節突出。

  白璐靜靜看著。

  是不是你弟弟,也跟你說了同樣的話。

  她聽不見他的回答。

  微微刺鼻的廊道裡,有他壓抑著的哭聲。

  白璐默然。

  她找蔣茹,只是一時衝動,她不想讓他這樣不明不白地逃避下去,並沒有想過其他。

  她以為蔣茹或許會對他說句她不怪他,卻沒有想到她會對他道歉。

  但仔細想想,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

  畢竟她,他們,都曾那樣愛他。

  白璐抓緊雙臂。

  她忽然體會到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藐視。

  她被這種不需要思考和計算的、人世間最簡單的善震懾心扉。

  我真心愛過你。

  所以只要有機會,我一定願意幫你。

  不管是現實,還是夢裡。

  兩個人都埋著頭。

  他們一樣脆弱,一樣沉默,一樣精疲力竭。

  似乎碰一下,就會灰飛煙滅。

  兩隻雛鳥抽出羽翼,掙扎著破開堅硬的蛋殼。

  直面五彩斑斕,又鮮血淋漓的世界。

  廊道安安靜靜,老天也對新生抱有慈悲。

  世上本來就沒有真正的原諒,所有的路,踩過都會留痕。

  可我依舊感恩。

  因為在人生最難的路段上,善拖著惡在走,愛背著罪前行。

  等跨過這片荊棘林,回頭看時,真假善惡皆是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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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40: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白璐大病一場。

  事實上她從醫院回宿舍的時候已經意識模糊了,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也沒爬起來。

  宿舍門打開,另外三隻上完了課回來。

  在門口的時候還嘰嘰喳喳,一進屋聲音都直覺地放輕了,空氣裡瀰漫著豆腐湯年糕的味道。

  皮姐打頭陣,來到白璐舖下面,踮起腳。

  與頭腦昏沉的白璐看個正著。

  「室長,醒啦?」皮姐扒著欄杆上來,「好點沒?」

  白璐想張嘴,喉嚨乾澀,說不出話。

  「行了,你別讓她說了。」老三在後面道。

  老麼接了一杯水,皮姐給白璐遞過來。「你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白璐沙啞地問:「……怎麼回事?」

  「你看。」皮姐一拍手,衝後面兩人說,「我就跟你們說,她昨晚就肉身飛回來了,魂不知道哪去了。」

  白璐腦袋轉得有點慢,又問一遍,「怎麼回事?」

  皮姐回頭,拍著自己的胸口認真地說:「是這樣,你昨晚靈魂出竅了,是我們做法給你拉回來的。」

  白璐:「……」

  老三從下面路過,照著皮姐屁股就來了一下。

  「她都這樣了你還在這扯淡!」

  下面又吵起來,白璐頭疼鼻塞地轉回來。

  過了幾分鐘,皮姐的爪子又身上來。

  「來,先把藥吃了。」

  在白璐吃藥的時候,皮姐嘖嘖兩聲,摸了摸白璐的頭,感嘆道:「瞅瞅這兩天折騰成什麼樣了,你好好養著。」

  白璐把水杯遞過去,皮姐又說:「假條那邊我們已經給你開好了,你老老實實養病。」

  「……好。」

  好。

  什麼都不用想了。

  白璐翻過身,看著天花板。

  渾身乏力,嬌小的身體像是被抽乾了一樣。

  理智告訴自己不用再想了,可記憶還是不受控地湧進腦海。

  躺了半天睡不著,白璐掙扎著坐起,蓬頭垢面地喊皮姐遞來手機。

  昨天她險些累暈過去,還不知道蔣茹去哪了。

  有沒有回四川?

  給蔣茹打電話,電話裡吵吵嚷嚷。

  白璐頓了頓,謹慎地問:「蔣茹?」

  「璐璐!」

  「你那怎麼了?」

  「喂喂?!」蔣茹那邊的聲音太雜,聽不清楚。

  白璐精神反射性地緊張起來,「你在哪?身邊有誰?」

  蔣茹這回勉強聽清,大聲吼著說:「我在市區呢!」

  「你去市區幹什麼?」

  「我想去西湖看看!」

  「……」

  蔣茹還在喊:「我讓同學幫我請了兩天假!正好明天週末,我好不容易來杭州一趟的,之前都沒來過!」

  白璐深吸一口氣,看了看錶,剛好中午十二點多。

  白璐問蔣茹:「你現在已經在西湖了?」

  「沒!我在找地鐵!」

  「……」白璐掀開薄薄的被子,說,「哪站,你等著我,我帶你去。」

  「你要上哪去?」皮姐瞬間回頭,「你老實點行不行?你看你腿都直哆嗦,怎麼最近改屬猴了?」

  「我朋友來杭州了,我去陪她玩一下。」

  「你都這樣了怎麼玩。」

  「沒事。」

  白璐沖了個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雖然憔悴,但精神很好。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無事一身輕。

  換好衣服,白璐看著窗外,自言自語地說:「怎麼突然晴了?」

  「哦,昨晚下大雨了。」皮姐回答她,「……可算是下了,憋了一週多,老天爺也不怕腎壞了。」

  豔陽高照,晴空萬里。

  一起緊著的,也都一起鬆了。

  回想幾天前的狀態,恍然如夢。

  白璐紮起頭髮,換了件薄薄的短袖襯衫出門。

  與蔣茹在武林廣場碰頭,蔣茹拿著杭州地圖,曬得滿頭大汗還興致勃勃。

  白璐帶著蔣茹來到西湖邊上的外婆家吃飯。白璐在病中,蔣茹食量也不大,排了半個多小時的號,結果十幾分鐘就吃完了。

  「太甜了……」蔣茹捂著肚子,「完了我又要胖了。」

  白璐扶著她,「杭幫菜就這樣,習慣就好了。」

  走在西湖邊上,蔣茹眺望著遠處,「西湖看著也很普通嘛。」

  「就是一座湖,你還想讓它怎麼樣。」

  蔣茹努努嘴,「再好看點?」

  在一處長椅坐下,白璐說:「挺好看的。」

  「你覺得好看麼?」

  白璐點頭。

  「哪好看啊?」

  昨天剛剛下過雨,今日氣溫降下一些,湖邊有風,吹得兩人都放鬆起來。

  白璐轉頭,看著蔣茹,給她講了她第一次來西湖的情形。

  那是大一軍訓剛剛結束的時候,她得了空閒,慕名而來。

  因為還沒有完全適應南方燥熱的天氣,所以她特地把時間安排在清涼的夜裡。

  西湖靠近市中心,即便是夜,人也不少。但也正是因為西湖緊鄰市區,所以比起其他地方的景色,少了點自然風情,卻多了一分紅塵味道。

  順著西湖邊走,吹著徐徐晚風,在即將離開的時候,白璐在夜幕當中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

  女人面對著西湖,靜靜站著。

  她穿戴整潔,髮髻高盤,氣質典雅,輕輕地抱著手臂,旁邊停放著一個行李箱。

  白璐不認識她。

  她不知道她有怎樣的故事,不知道她要去往何方,赴什麼樣的約。

  可她還是被這畫面吸引。

  她站在那看了很久,久到日後每次回想起西湖,她首先想到的都是這個背影。

  城市被具象化。

  她一瞬間對杭州產生感情。

  「所以你就喜歡上了?」聽完白璐的話,蔣茹眨著眼睛問。

  白璐點頭。

  蔣茹乾脆地說:「不懂。」

  白璐也承認,「是不太好懂。」

  白璐垂著頭,過了一會發現沒有人說話,看向蔣茹,發現她盯著自己。

  「怎麼了?」

  「璐璐。」蔣茹輕聲說,「你知道麼,我高中的時候就覺得你……」

  「我怎麼了?」

  「覺得你很怪。」

  白璐挑眉。

  「也很厲害。」蔣茹又說。

  白璐笑了笑,「哪有……」

  「也有點可怕。」她最後說。

  行人從她們面前走過,風吹來幾片葉子。

  白璐看向蔣茹,低聲說:「是麼。」

  蔣茹說:「我一直都不太懂你在想什麼……高中的時候不知道你為什麼招惹許輝,大學了又不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

  白璐的目光裡帶著微不可察的審視,嘴角輕輕彎著。

  「什麼都不懂,就這麼跟我來了?」

  蔣茹緩緩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目光移向遠方的湖水,又說:「昨晚睡覺的時候我回想了一下,也覺得很神奇。那個時候……其實你好多話我都沒有聽清楚,我就只是單單看著你,就感覺後背上好像有股勁在推我一樣。」

  白璐沒有說話。

  「許輝也是個怪人……」靜了一會,蔣茹轉頭問:「你喜歡他麼?」

  西湖水,輕波瀾。

  蔣茹問過後,又好像不在意答案一樣,重新看向遠處,輕聲說:「白璐,我一點都不後悔跟你來杭州。」

  白璐還是沒有做聲,蔣茹眺望一個方向,抬起手指。

  「你看那兒。」

  白璐看過去,說:「那是雷鋒塔。」

  蔣茹靠近白璐,小聲說:「許仙和白娘子的地盤呢。」

  白璐轉過頭,看見蔣茹一派天真地嘟著嘴,忍不住上手掐了掐。

  ……

  安靜的房間裡,有人在削蘋果。

  削得很鬧心。

  隔壁床的大嬸看不過去了。

  「小夥子,照你這麼個削法,蘋果最後還能剩幾口呀?」

  孫玉河乾笑幾聲,乾脆放到一邊。

  不削了,反正也沒人吃。

  往旁邊瞄一眼,許輝拿著手機躺在床上。

  躺了一天了。

  孫玉河深吸一口氣,問:「想吃什麼不?」

  搖頭。

  「喝點什麼?」

  搖頭。

  「睡一會不?」

  搖頭。

  「上廁所呢?」

  搖頭。

  「……」這要不是醫院,孫玉河就抽刀了。

  他忍無可忍,指著床上的人。

  「許輝!」

  被指著的人一動不動,孫玉河咬著牙說:「你能不能別這麼要死不活的!?」

  還是沒動,孫玉河一著急,緊走幾步繞到另一面,對著他的臉。

  一看見許輝的臉,孫玉河又吼不出來了。

  人雖然救回來了,但就像醫生說的,他的身體有問題已經很久了,尤其是胃部,根據下的胃鏡觀察,他的胃潰瘍十分嚴重。

  臉色依舊蒼白,靜靜躺著。

  孫玉河掐著腰,憋了半天,終於說了句:「你是不是想見那個誰啊?」

  許輝的目光輕移,看向孫玉河。

  孫玉河說:「還不說話?那是想見還是不想見啊?」

  許輝沒有反應,孫玉河說:「你想見就打個電話唄,有什麼難的!?」

  許輝像不想理他一樣,偏了偏頭。

  孫玉河:「你就隨便找個理由,你現在不是得病了麼!來看望個病人總行吧。」

  他不停地發問,對面大嬸又看不過去了。

  「小夥子,胃壞了你要讓他少說話,傷氣的。」

  孫玉河被大嬸教育得一梗,「好好,我自言自語好了。」

  大嬸還在絮絮叨叨,「這種病一定要靜養,心態得好。」

  孫玉河實在不擅長這種跨越年齡層的對話,沒一會就落敗,對許輝說:「我先回店裡,等下小方會過來。」

  臨走前,孫玉河拍拍許輝肩膀,以示鼓勵。

  雖然現在沒有什麼大礙了,但一想到之前的事情,孫玉河還是忍不住害怕。

  他知道許輝心思很重,但他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他開始嚴重懷疑自己對許輝瞭解太少,打算彌補一下,回店裡交代了幾句後,跑到杭州大廈,買了一堆慰問品。

  可等他晚上拎著大包小裹趕到醫院的時候,迎接他的是空蕩蕩的床鋪。

  他問對面的大嬸:「人呢?」

  大嬸說:「那個帥小夥?剛才出去了。」

  孫玉河乾瞪眼:「出去了!?跑哪去了?」

  大嬸只顧著啃蘋果,「我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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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41: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校園晚風輕拂。

  結束一天的學習,學生們的步伐變得慵懶緩慢。

  白璐是在送完蔣茹回到學校的時候,在宿舍樓下看見了許輝。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青草壇邊,看起來乾淨又單薄。

  可能身體還有些難受,許輝沒什麼精神,雙手疊在一起,頭低著。

  風將他微長的黑髮吹得輕動。

  他一直沒有發現她,直到白璐坐到他身邊。

  他側過頭,面容在夜間顯得極為清淡。

  白璐才想起來,他們好像很久都沒有像這樣真正對視過——沒有酒精,隔閡,或紛擾。

  昨夜下過雨,空氣裡有潮濕和嫩草的味道。

  他背彎著,模樣輕柔,像是一個走丟的孩子,迷迷糊糊來到這裡,還渾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白璐看著他,說:「偷跑出來的?」

  許輝點了點頭。

  「不喜歡醫院?」

  他又點了點頭。

  白璐瞭然,轉首之間,一對校園情侶相互餵冰淇淋,挽著手有說有笑地從他們面前經過。

  「你現在身體沒有恢復,不能亂走。」頓了頓,白璐又說,「胃病要靜養。」

  「……我睡不著。」許輝終於開口,聲音又低又緩,沒有力氣。

  「你作息時間太亂了。」

  許輝微微垂眸,似是默認。

  白璐說:「為什麼跑來這裡。」

  許輝看向她,目光裡並沒有複雜的「意味深長」或「明知故問」——事實上他的眼眸裡乾淨得什麼都沒有。

  白璐被這種清澈看得心神顫動。

  沒錯,她心想,走過生死關的人,真的會變得不一樣。

  白璐:「我送你回去吧,等下太晚了,你得早點休息。」

  許輝又重新低頭,無聲地表達「不合作」的態度。

  白璐:「怎麼了。」

  許輝輕聲說:「不想回醫院。」

  「好。」白璐瞭然,「那就回店裡。」

  許輝看著她,不確定地問:「可以麼?」

  白璐站起身:「走吧。」

  許輝順利拉了一個「戰友」,扶著石壇邊緣慢慢起身。雖然個子高出二十多公分,但卻是白璐在遷就許輝的速度,因為他還很虛弱,走得很慢很慢。

  或許是孫玉河覺得晦氣,許輝的房間被徹徹底底地打掃了一遍,所有的東西都換了新的,厚重的窗簾被扯了下去。

  沒有窗簾,偌大的玻璃窗外,大學城的夜星星點點,燈火通明。

  白璐想讓許輝早點休息,但許輝堅持要洗澡。

  白璐:「你現在身體這麼差,感冒怎麼辦?」

  許輝像是一個不停複製上一個動作的娃娃,搖頭搖頭再搖頭,隨手拉下掛著的毛巾。

  「三天沒洗澡了。」他嫌棄地說,「好噁心……」

  他愛乾淨,醉的時候可以當成不知道,一旦醒了便忍不了身上殘留的酒汗味。

  「那你小心點。」

  許輝點頭,拿了兩件換洗衣服進了洗手間。

  許輝洗澡期間,白璐在屋裡閒轉,無意之中看見了窗檯邊的畫框。畫框被摔過,中間碎了,但她還是輕易地從細密的裂痕中認出這是自己當初畫的忍冬花。

  許輝洗完澡出來,剛好看見她拿著畫框。

  他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白璐看向他,許輝沒有與她對視,從她手裡拿過畫框。

  他帶著水汽,身上有沐浴乳的淡香,黑色的圓領T恤衫裡露出清瘦鎖骨和白皙的皮膚。

  半垂著眸,側臉線條柔和平靜。

  「你喝多的時候都想什麼,有記憶麼?」白璐問。

  許輝頓了頓,低聲說:「有……但不是很好。」

  「那別想了,早點休息,已經不早了。」白璐指指床,「喏,躺下。」

  許輝放下畫框,很聽話地躺到床上。

  就是沒有閉眼。

  「你睜著眼睛可以睡覺麼?」白璐說。

  許輝淡淡開口,「不能。」

  沒等白璐再說,他又道:「閉著眼睛也不能。」

  「……」

  白璐:「平時睡不著怎麼辦?」

  許輝猶豫了一下,才說:「喝酒……」

  白璐恍然一聲,「好辦法啊。」

  許輝對白璐的冷嘲熱諷保持沉默。

  白璐起身,他很快說:「去哪兒?」

  「關燈。」

  只剩月輝從窗外灑進。

  她坐在床邊,許輝說:「等我睡著你再走。」

  白璐凝視他片刻,最後同意,「睡吧。」

  往後的時間裡,他們基本沒有再說過話,只是會偶爾看對方一眼——他們幾乎沒有聊過彼此的生活,可又好像對對方的事情瞭如指掌。

  時間慢慢推移,窗外的燈光也少了。

  城市也漸漸進入安眠。

  許輝失眠已成習慣,但白璐不是。

  本來最近幾天她就已經累得不行,今天又強撐著出去陪蔣茹逛西湖,回來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

  坐著寬大的床,旁邊就是鬆軟的被子,屋裡有淡淡清香。

  白璐覺得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一樣,越來越沉。

  半睡半醒間,有人從身邊坐起,扶著她的身體慢慢放平。

  白璐還在無意識地呢喃,「你早點睡……」

  許輝往旁邊靠了靠,給她蓋上一層薄被,然後側著身躺下。

  「嗯。」他回答她一樣,低聲道:「你早點睡……」

  他將她的眼鏡摘下,放到床頭櫃上。

  不戴眼鏡的白璐看起來更為嬌小,細細的眉,小巧的鼻尖,薄而緊閉的唇。

  左側眼角下有一顆痣,看著精細,也有點冷淡。

  許輝靠得很近,近到能聞到她髮梢之間淡淡的香味。

  他用鼻尖蹭了蹭。

  「白璐……」他睡不著,就在她耳邊叫她的名字,又怕吵醒她,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到最後,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或者乾脆只是腦海中的臆想,許輝已經分不清了。

  黑暗把一切淹沒。

  白璐醒的時候是清晨,睜開眼的瞬間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她抬手想揉一下眼睛,結果發現一隻手被握著。

  他的手指很長,手背上的經絡和血管清晰可見。

  白璐轉頭,許輝離她很近,面對著她微微彎曲身體。

  他可能剛睡著不久。

  白璐將手緩緩地抽出,悄聲離開。

  回到宿舍,三個人都還沒起床,週六難得的懶覺時間誰也不想錯過。

  白璐儘量讓屋裡保持安靜,出門散步。

  快中午的時候回來,皮姐已經醒了,坐了起來打喝欠。

  白璐關好門,「起來吧,要睡到下午麼。」

  三個人磨磨蹭蹭下床,臉沒洗牙沒刷,坐在下面聊天。

  老麼問白璐:「室長你昨晚去哪了呀,怎麼沒回來?」

  「昨天我陪高中同學,她從四川來玩。」

  「噢噢。」

  「話說室長,正好有空,你看咱要不開個會?」皮姐說。

  「什麼會議內容?」

  皮姐:「就許輝啊,他那店。」

  「怎麼了?」

  皮姐從桌子上撿了塊昨天沒吃完的餅乾,塞嘴裡,轉頭說:「傳得沸沸揚揚啊,許輝幾天前是不是自殺了?」

  白璐一頓,老三已經插話進來,「好像是,嘖嘖……以前就覺得他有點陰鬱美,沒曾想美到這個程度了。」

  老麼害怕地說:「自殺啊……好恐怖。」

  「你們從哪聽說的?」白璐問。

  校園太小,甚至大學城都太小了,這周邊發生的任何一點超出尋常的事情,都會成為學生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三天的功夫,未免傳得太快了。

  「黃心瑩啊。」老麼嘴裡還有根黃瓜絲,「昨晚她上我們寢室來串門的時候說的。」

  「她自己也嚇死了吧。」老三在旁邊說,「聽說許輝是跟她去聽音樂劇,半路回去就自殺了,好多人還問她情況呢。」

  老麼點頭,「她是嚇死了,一宿都沒睡著,昨兒個上我們這壓驚。她勸我們少跟許輝來往,說這人搞不好精神有問題。」

  皮姐一臉凝重地看著白璐:「室長,雖然這個賤人平時淨瞎放屁,但這事說得好像還有點道理。」

  白璐走到飲水機邊倒水,「有什麼道理?」

  「就……就道理唄。」皮姐誇張地給白璐解釋,「自殺啊!正常人誰會自殺啊!」

  白璐喝了一口水,說:「我們模塊課下了很大功夫了,沒必要因為這麼點小事就換。」

  「小事!?」皮姐被她輕描淡寫的語氣震驚了,「自殺啊大姐!」

  白璐放下水杯,「不是沒死麼。」

  「……」

  白璐靠在桌子上,「沒死就行了,我們該做什麼做什麼。」

  老三也從皮姐桌子上拿了塊餅乾吃,「也對啊,說實話換店也麻煩,要不先湊合著?」

  皮姐盯著老三,半晌不滿地來了句:

  「你能不能別總偷我餅乾?昨天晚上拿了兩塊以為我不知道?我都數著呢!」

  老三翻了一眼,嚼得越發響亮。

  許輝是凌晨睡著的,覺很淺,不到四個小時便醒了。

  模模糊糊之際,隱約一個人影蹲在床邊,頗為擔憂地看著自己。

  許輝睜開眼,發現是孫玉河。

  對視兩秒,翻了個身。

  孫玉河:「……」

  站起來,孫玉河指著他說:「你什麼意思啊?不想見我?」

  許輝起床時低血壓,臉色不太好看,孫玉河冷笑一聲,「上趕著去見那女的,換兄弟來了就這姿態,許輝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受虐狂?」

  許輝一動不動,孫玉河湊過來,秘密地說:「我可看見了。」

  他有點八卦地問:「哎,一宿啊,有啥情況沒?我可是特地等到她走了才進來的。」

  許輝想要推開孫玉河,後者又說:「不過哥們勸你一句啊,你這身板現在、現在真的——」

  許輝側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孫玉河嚴謹地措詞,「我認真說,你現在這情況,確實不太適合劇烈運動……萬一出點啥事你說是不是賠死了!加上你本來就沒經——哎,哎哎哎!?」

  誠誠懇懇地說到一半,脖子被掐住了。

  許輝雖然病中,但手上力氣卻不小,修長的手指卡在孫玉河脖頸上,就差最後使下勁。

  「哎呦我操——草草草!」孫玉河抓住許輝的手腕,「哥!你別照死裡掐啊!」

  許輝湊近一點,低聲道:「不想幹了就直說。」

  孫玉河賠笑,「錯了錯了,真錯了!」

  鬆開手,孫玉河捂著脖子。

  一邊咳嗽一邊想著,還不錯,看這樣子比前幾天精神多了。

  把杯子拿過來。

  「吃藥。」孫玉河不容拒絕地說:「你要不想回醫院住,就按時把藥吃了。」

  許輝坐起來吃藥,孫玉河在旁邊微微興奮地盯著他,身體還有意地擋在許輝面前。

  許輝從杯子裡瞄了他一眼,「又怎麼了。」

  「嘿嘿!」孫玉河陰笑兩聲,忽然一彈,讓開了視線。

  許輝看見對面牆邊堆放著一套新型音響設備。

  「哥們昨天去市區提的,送你!」

  「效果絕了!」孫玉河興致勃勃地下去,把音響打開。「給你聽聽!」

  房間裡安靜了幾秒鐘,然後,在這套霸道的全黑Bose影劇院級音響中,緩緩流出勃拉姆斯的經典之作——

  《搖籃曲》。

  許輝深吸一口氣,垂下頭,用手按住自己的臉。

  「怎麼樣,是不是還不錯?我特地去問失眠聽點什麼好,他們都推薦這個。」

  說實話孫玉河一點也聽不懂這些,但是對音樂的舒緩度很滿意。

  許輝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路過孫玉河身邊,孫玉河還等著他的反饋。

  許輝看他看了很久,最後把一口氣嚥下,去衣櫃裡選了幾件衣服換上,又回到孫玉河面前。

  「你接著欣賞,今天我不在店裡,你看著。」

  拿起手機,轉身就走。

  孫玉河在後面喊:「你又上哪去啊你!飯還沒吃呢,大中午的吃點東西再走啊——!」

  屋裡還在熱烈地聊著天,話題已經從許輝、大劉、豆芽之間來回走了一遍。

  手機震動,白璐低頭看。

  抬眼問道:「你們餓不餓?」

  眾人齊聲:「餓!」

  皮姐接收到利好信號,一臉諂媚:「室長要出去買飯不,幫忙帶點。」

  「這麼懶。」白璐道,「有人請客去不去?」

  一聽請客,眼睛全亮了。

  皮姐大吼:「不知是哪位義士挺身而出!?」

  白璐往陽台走,隨口道:

  「自殺沒死成的那個。」

  正午時分,陽光已經將宿舍樓全部包圍,南面陽台上都是晾衣服和曬被子的。

  樓下,還是那個青草壇的位置,許輝穿著萬年不變的黑色襯衫,休閒褲,正拿著手機低頭看。

  驀然,他似有所感,仰頭。

  白璐胳膊肘墊在陽台上。

  皮姐幾人也擠過來看熱鬧。

  「哪呢哪呢?人咧?」

  許輝看見陽台欄杆上突然多出來的三顆人頭,有點不知所措。

  四個人在陽台邊站著,高低不齊地碼成一排往下看,態勢非常之像兒時逛動物園。

  皮姐衝下面吼了一嗓子:「誒——!」

  把魂喚醒,許輝笑出來。

  他沒有力氣喊話,便負過手,輕輕欠身。

  豔陽天下,人白衣黑,他安安靜靜的樣子,就像是一滴老天在勾畫人間捲軸時,不小心遺留的水墨。

  「臥槽……」皮姐整個人往後仰,捂著自己的額頭,有氣無力地說,「不行了,酥得我都站不住了……」

  老三在後面頂著她,「幹什麼!?就他媽這點出息!」

  皮姐拉著白璐:「室長,你說得對。」

  白璐看向她,皮姐緊攥著她的手腕,真誠地說:「沒死就行了,真心的……啥也不用,沒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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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41: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三下五除二地洗完臉換好衣服。

  「走走走!」皮姐一腳踢開門,「別讓人家等太久了!」

  老三在後面不屑一顧,「昨天晚上還偷偷貓被窩裡跟豆芽聊微信,一轉眼看見許輝就發瘋成這樣,我說你有點羞恥心行不行?」

  皮姐在走廊裡仰天長嘯。

  「哈哈哈——!說得好像昨晚你沒跟大劉視頻一樣!」

  老三踢皮姐一腳,皮姐給老三一拳。

  最後手挽手湊到一起。

  皮姐:「欣賞,純是欣賞。」

  「沒錯。」老三點頭,兩人像是達成什麼秘密協議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

  「純、欣、賞!」

  「簡直一對神經病。」老麼在後面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說。

  白璐鎖好門,拍拍老麼,「走吧。」

  前面兩人摟在一起,老麼跟白璐走在後面。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白璐問老麼。

  「都行呀。」

  下了兩層,老麼忽然問,「他怎麼會突然請我們吃飯呢?」說著,小聲在白璐耳邊,「不是才……那個什麼過?」

  白璐頓了頓,剛想開口跟幾個人說最好別在許輝面前提這件事,可皮姐和老三已經下到一樓了。

  許輝等在一樓門口,皮姐見了上去就是一拱手:

  「恭喜啊!」

  許輝有點迷茫,「怎麼了?」

  「恭喜你大難——」

  不死還沒出口,人就被老三拉回去了。

  「不好意思啊。」老三衝許輝擺擺手,「她有病,你別管她。」

  許輝頓了半秒鐘。

  白璐注意到他短暫的停頓,知道他已經察覺了皮姐要說的話。

  白璐開口:「吃什麼?」

  大多數的大學生在畢業之後,總結自己的象牙塔生活,都會覺得即使是加上繁複的專業課和永遠也寫不完的論文,四年時間裡最難的課題也依舊是這三個字——

  吃什麼。

  此問題淺入深出,滲透生活,平均下來每人一天至少要被問個四到五次。

  皮姐成功被轉移注意力,看老三:「吃啥?」

  老三給出經典答案,「隨便。」

  皮姐又問老麼,「你呢?」

  老麼小聲給出第二個經典答案:「都可以。」

  最後看向許輝,「你請客,你做主!」

  許輝似是在等白璐的意見,但白璐並沒有說話,他想了想,放棄道:「別讓我做主,還是你們定吧。」

  皮姐壞笑:「那我們挑貴的了?」

  許輝點頭,淡淡道:「行。」

  皮姐一個陶醉的深呼吸,對大夥說:「真心話,男人最帥的時候也不外乎於此了!走走走,出發了!」

  十五分鐘後,五個人坐到了食堂三樓。

  「……」

  許輝有點拘謹。

  一個圓桌,白璐坐在他對面,正在跟皮姐研究菜單。

  「在……」許輝的聲音在熱火朝天的討論聲中格外細微,但還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四雙眼睛從菜單裡抬起,齊刷刷瞄向他。

  皮姐努努嘴,讓他繼續說。

  許輝的手指示意了一下周圍,眼睛看著白璐,明顯在問她:

  「想……在這吃麼?」

  「怎麼?」白璐面不改色,「看不起我們食堂?」

  許輝搖頭,垂下眼,「沒有。」

  「食堂很好吃噠。」老麼小聲對許輝說,「而且我們在三樓的食堂。」她的表情十分認真,跟許輝強調說,「是高級食堂。」

  所謂的高級食堂,就是不需要打飯,像是普通餐館一樣拿著菜單點菜,價格比餐廳便宜,很多老師中午會來這裡吃飯。

  老麼鄭重的態度不容置疑,許輝只能耐心地坐著,看著四個女生挑挑揀揀半天,最後選了四菜一湯。

  「我們是先結帳的。」服務員站在一邊,「現金還是刷卡?」

  許輝抬頭看她,「多少錢?」

  「七十六塊五。」

  許輝打開錢包的一刻心情和表情都有點複雜。

  「再加一碗南瓜粥。」白璐對服務員說。

  感覺耳根有點熱,許輝低頭看錢包以作掩飾。

  輕聲問:「現在多少錢?」

  服務員把南瓜粥記上,一撕單子。

  「七十八塊五!」

  一頓飯吃得開開心心。

  許輝話不算多,但大家對他有所體諒,而且有皮姐在,場面一直沒有冷下來。

  「你們店的宣傳我們前兩天耽誤了,不過杭電那邊我們室長都已經聯繫完了,最近學校課太多,抽不出空,等有時間了馬上就去。」皮姐給許輝解釋模塊課進程。

  許輝不甚在意地說:「無所謂,有時間弄弄就行了。」

  「你們店生意最近怎麼樣?」老三也問,「我們宣傳有成果沒?」

  許輝笑笑:「不錯,有效果。」

  眾人都感覺今天的許輝是說不出的善解人意,滿足地點頭,「那就好啊,不枉費我們花那麼大功夫!」

  因為氣氛實在良好,餐桌上的話題慢慢從模塊課轉向了私生活。

  皮姐撓了撓臉,說:「有件事哈……咱們一直想問你,就怕唐突了。」

  許輝早早吃完了飯,聲音很輕,「沒關係,問吧。」

  皮姐眼睛半眯,「你跟我們班那個誰,是不是真的好了?」

  許輝沒聽懂,「嗯?」

  「就那誰。」皮姐一唸她的名字就忍不住撇嘴,「黃心瑩。」

  許輝停住幾秒,眾人皆以為他是在思考複雜的情感類問題,只有白璐看出他的大腦放空了。

  他像是一幅重新洗過的牌,徹底打亂了順序。他現在還不熟悉牌面,自己都不確定哪張牌放到了哪裡。

  許輝的確呆住了。

  他花費兩秒鐘思考誰是黃心瑩,又花了三秒鐘把人物和大腦中的影像對上號。

  等他回過神,第一反應是看向白璐,又在撞上她目光的前一秒僵硬地挪開視線。

  「你……」他回答皮姐的問題,「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皮姐讓他寬心,「哎,你別多想,我們就隨便聊聊。這不看你太帥了,八卦一下麼。」

  許輝的答案很簡潔。

  「沒有。」

  皮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沒有?」

  許輝懶得回答這樣的問題一樣,只是緩緩搖頭。

  皮姐步步緊逼,「那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還是搖頭。

  「喔!」眾人驚呼,「你這簡直資源浪費啊!」

  「為什麼不找女朋友?」

  許輝特地為這個問題停頓了一陣,然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女人太可怕了。」

  白璐瞥了一眼過去,許輝自然沒有接住。

  皮姐和老三在一旁緊著說:「可怕什麼!一點都不可怕!讓姐姐們疼你吧!」

  許輝忽然抬頭,問皮姐:「都是姐姐麼?」

  皮姐想了想,「我記著你好像跟我一年,幾月的?」

  「九月六。」

  老三:「臥槽處女座。」隨即又道,「我覺得這個星座名字不太好,男同胞多尷尬,有處女座也應該有處男座才對。」

  許輝:「……」

  皮姐把老三推一邊去,「九月六的話那我們屋只有室長比你大了,她四月份的。」

  許輝悠長地啊了一聲,「四月啊。」

  白璐:「……」

  放下筷子,「吃完沒,走吧。」

  插科打諢地吃完飯,皮姐作為代表對許輝的「慷慨」表示了謝意,大家都覺得517跟甲方的合作在莫名其妙的氛圍中更上一層樓了。

  「那咱們今天就這樣吧。」皮姐搓搓手,「有空我們去你店裡,再細聊!」

  溜躂著往外走,皮姐跟老三在最前面,熱烈地討論下午要更新的劇目,老麼有點睏了,打著呵欠下樓梯。

  白璐剛想問她是不是累了,指尖就被人拉住了。

  右手的食指,被輕輕捏著,往後拽了拽。

  白璐抽第一下沒抽出來,他又往後拉了拉。

  兩隻手接觸的地方很小,小到除了這裡,身體剩下的部分每一根神經都敏感異常。

  走到轉角處,白璐終於不動聲色地抽出手,到了食堂門口,白璐說:「你們先回去吧。」

  「你去哪啊?」

  「我等下再回。」

  等人走沒了,白璐轉頭,許輝站在背後看著她,面無表情地等她開口。

  白璐:「吃飽了麼?」

  點頭。

  「想回去麼?」

  搖頭。

  「南瓜把你的嘴黏上了?」

  許輝淺白一眼,懶洋洋地側過臉,看向旁邊。

  不能總在食堂門口乾站著,白璐問:「你想跟我走一會麼,怕不怕熱?」

  許輝終於賞臉,嗯了一聲,先行邁開步伐。

  週末的中午校園很空,來到操場上,塑膠跑道上只有三個人在鍛鍊。

  白璐和許輝緩慢地圍繞著中間的綠茵場散步。

  不到四圈的功夫,許輝已經有點受不了了。

  白璐領他到看台陰涼的地方坐下休息。

  許輝額頭有一層薄汗,臉頰難得泛著淡紅,氣息微微不勻。

  白璐看他的樣子,說:「你等我一下。」下了看台,過了幾分鐘後,拎了一瓶礦泉水回來。

  許輝拿到手,皺眉。

  白璐:「常溫的,你就別喝涼的了。」

  許輝握著礦泉水看,白璐:「是不是我還得替你打開?」

  她不經意間看就許輝的手,正輕微顫抖。

  「有點中暑了?」

  許輝:「沒有。」

  他看起來很沒精神。白璐想了想,把礦泉水拿過來,語氣嫌棄地說:「你也太嬌弱了。」

  水瓶拿到自己手裡,白璐用力地擰了半天也沒打開,清秀的眉頭緊緊皺著。

  「怎麼這麼緊……」

  許輝淡淡地冷眼看,半晌,一把將水瓶搶回來,瞬間便擰開了。

  他沒忍住地哼了一聲,還以為有多緊。

  嘲諷的表情還掛在臉上,轉頭間便看見白璐抱著腿,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逗小孩麼……

  意識到被最簡單的陷阱誘惑上當,許輝嚥下氣。他皮膚白,所以但凡變一點顏色看起來就格外的明顯。

  乾淨的臉頰上,鋪開著好像暈染在絹紙上的胭紅。

  不知道是窘的還是氣的。

  「呿。」他懶得計較,仰頭,一口氣喝了半瓶水。

  寬闊的操場有風吹來,舒心宜人。

  休息之餘,白璐發現許輝不停地按自己的太陽穴。

  「頭疼麼?」

  「沒事。」

  「睡得怎麼樣?」

  許輝誠實地搖頭。

  「不怎麼樣。」

  「慢慢來。」

  許輝沉著臉,沒有說話。

  看得出來,剛剛二十冒頭的男生,在操場上四圈都走不下來,這讓他心情挫敗。

  「這不是著急的事情。」白璐說,「你也不是用一天時間變成這樣的。」

  許輝的手擋住了臉,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你本來還應該還躺在醫院裡。」她又道。

  輕輕搖了搖頭,許輝的手放下,他低垂著頭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冷淡。

  「我這身體已經讓我玩完了。」

  白璐不讚同,「……沒那麼誇張。」

  許輝轉過頭看向她。

  白璐漸漸覺得,自他一步一步從混沌中甦醒,他的目光也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變化——似乎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為清晰。

  他淡淡地說:「我現在回想之前的日子,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白璐沒說話,他自言自語地接著說:「那個時候,我看他們玩,我就跟著玩,他們要賺錢,我就也去賺錢。反正有人在就行,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我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現在呢。」白璐問。

  許輝思考了一會,沒有回答,他看向遠處,身體靠在後面。

  半晌,許輝說:「你有期待麼。」

  「嗯?」

  「對我。」

  許輝目光黑耀,平淡地看著她,「你對我,有什麼期待麼。」

  白璐點頭,「有。」

  許輝輕微揚起下巴,示意她接著說。

  白璐與他對視良久,才說:「我希望你能過得奢華一點。」

  許輝眉頭輕皺,自己想了一會。

  「怎麼奢華,你覺得哪種程度的生活才算是奢華。」

  白璐托著腮幫,認真地看著他。

  「至少一天三頓飯吧。」

  許輝:「……」

  「八個小時睡眠。」

  「一小時日曬。」

  「中年沒有啤酒肚。」

  「老年不花眼。」

  ……

  她一本正經地敘述,許輝聽了一會,終於嗤笑出來。

  他知道她在逗他開心,讓他放鬆心情。

  於是笑著笑著便偏開了頭,手掌按著自己的脖子上,說不出的心慟。

  白璐聽見許輝低緩的聲音。

  「……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白璐沒有應聲。

  「我知道。」許輝還偏著頭,白璐只能看見他的手,和柔軟的黑髮,「跟我在一起很累……雖然你們誰都沒有說過。」

  白璐:「你——」

  許輝:「陪我半個月吧。」

  白璐看著他,許輝轉過頭,目光清淡而平靜。

  「半個月,行麼?」

  她本來想問為什麼是半個月,半個月後他想做什麼,可看著他的樣子,她又覺得沒什麼必要開口。

  他跟之前不同了,用脫胎換骨形容也不為過,雖然現在還有些懵懂,但他的骨血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堅固、濃稠。

  他逐漸會發現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也不能把他困在一處。

  於是她只說了一個字。

  「好。」

  靜了兩分鐘,許輝低聲說:「我還有一個問題。」

  白璐:「說吧。」

  他冷著臉看過來,「你到底幾月幾號出生的。」

  白璐:「……」

  「四月四。」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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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一日,白璐起得晚了。

  因為許輝的睡眠狀況堪憂,而且黏人黏得厲害。白璐拒絕了一次他的邀請,隔著手機都能感覺出他的不滿來。

  晚上手機信息發到滾燙,後半夜了許輝才放白璐去睡覺。

  皮姐她們上午有選修課,已經走光了。

  白璐從床上下去,洗臉刷牙,打算出門吃個飯。

  結果在食堂門口碰見了黃心瑩。

  黃心瑩是跟著教專業課的張老師一起來的,完全沒有注意到白璐的存在。

  她似乎在求老師什麼事,表情無辜又爛漫。

  黃心瑩跟張老師上了二樓,白璐一邊罵自己真是閒得無聊,一邊跟了上去。

  正好是飯點,食堂人很多,白璐打好了飯,就坐在黃心瑩後面的一桌,背對著她。

  「張哥,好不好嘛。」

  張老師年紀不大,但學術精湛,是系裡的王牌專業老師。關鍵是長得還不錯,跟混得熟的學生都直接稱兄道弟的。

  張老師說:「現在主任那邊也在爭取,主任太想要這個金獎了,能多上一組就多一個機會。」

  黃心瑩金著說:「對啊!而且我們組也花了很多精力啊。」

  白璐聽著,筷子都沒怎麼動。

  金獎……

  他們說的應該是這屆全國大學生計算機大賽,本專業兩個班級,每班報了兩個組,參加遊戲設計類的比賽。

  「因為正常講的話,每個學校複賽名額就是兩個。」張老師一邊吃飯一邊說。

  「但我們是主辦方啊。」黃心瑩說,「一般學校舉辦比賽的話不該有推薦名額的麼,好像去年的比賽就有吧。」

  「對,這是點。」張老師說,「你提完之後主任也考慮了,現在在爭取。」

  黃心瑩飯也顧不上吃,兩手搓在一起,「那要是能推薦的話,推薦我們組好不好?」

  張老師笑著說:「那你們得加把勁,你們的遊戲現在Bug還是太多了。」

  「馬上就改好了啊!」

  白璐很快吃完飯,又隨便聽了一會,沒什麼興趣,端著盤子離開。

  兩天後的課堂上,大家奮筆疾書。

  因為是專業課,同學們都很認真,皮姐也把眼鏡戴起來了。

  課程內容講得差不多,快要下課的時候,張老師想起什麼,推開電腦說:「還有一個事啊,全國大學生計算機比賽初選成績下來了,遊戲組的話我們是皆大歡喜,我們班兩個組,二班兩個組,四個組全都晉級了!」

  「噢!」下面有人歡聲鼓掌。

  張老師捧得更為熱情,「我們學校今年是主辦方,主任是下定決心要拿金獎,你們都給我使使勁啊!」

  「別給壓力啊張哥!」黃心瑩在下面喊。

  白璐不自主地挑挑眉。

  居然真的給他們塞進去了。

  「你們組要抓緊!」張老師手指點點黃心瑩,提點說,「還有不少問題,這樣去比賽肯定不行!」

  「知道了,我都跟耗子說了好多次了。」黃心瑩推了推坐在前面的王浩,王浩在黃心瑩組裡負責程序部分。

  黃心瑩兩手掐他的肩膀,好像懲罰又好像按摩。

  「聽見沒,趕快改!」

  「在改啊。」王浩苦著臉,「又不是一兩天能改出來的……」

  皮姐瞥過去,忍不住白了一眼。

  「什麼玩意……」

  「整個遊戲都是人家做的,她幹個屁的活了。」

  老三哼笑兩聲,「別說人家沒幹,在PS裡拉個背景圖也叫工作量。」

  「而且就他們組做的那遊戲,我特麼覺得評委真是瞎了,這也給進複賽了。」皮姐又一轉眼,看見後面坐著的團支書,又說:「張曉風那組倒是實至名歸,東西不錯,至少看著讓人想玩。」

  老三贊同,「張曉風技術帝啊。而且金獎可是直接加滿第二課堂學分,還有實習名額呢。聽他們組的吳玲說,他這次是卯足勁兒了,點燈熬油加班加點,三天就學會VR基礎了。」

  皮姐:「張曉風家裡好像挺困難,指著這次的金獎拿實習名額。」

  老麼在後面緊張地拉她們衣服,「你們倆小點聲,別讓人聽見了……」

  白璐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在那邊聊得正歡的黃心瑩。

  結果還歡騰兩天,事情就出現了變故。

  一天中午皮姐回來,當熱鬧講給大家聽。

  「聽說沒,張曉風的組被刷下來了。」

  「啊?」

  「還有一班的王鑫的那個組,也刷下來了。」

  「為什麼啊?」

  「剛才我在樓下聽見的,黃心瑩正跟王鑫和張曉風解釋呢,好像有別的學校舉報,說我們學校專業比較對口,不能報業餘組的。」

  遊戲設計組又具體分兩類,一類專業組,一類業餘組,當初報名的時候老師們覺得張曉風組水平比較強,放到業餘組裡很容易競爭金獎。

  「我去,弄巧成拙了啊!」老三驚呼。

  皮姐坐下:「可不是麼,剛才在樓下我看張曉風臉都黑成鍋底了,想要殺人了!黃心瑩緊張得要死。」

  老三嘿嘿兩聲,「心虛吧,就她那破遊戲,想拿獎根本沒戲。」

  忽然有人在旁邊樂了一聲。

  皮姐轉過眼,「室長?」

  白璐搖頭,「沒事。」

  深深呼吸,白璐眼角的笑還沒消去。

  手裡的筆轉了一圈。

  是被舉報的專業性麼?

  其實有時候她也蠻佩服黃心瑩的。

  目標明確,花樣百出,碰見自己想要的,能拉得下來臉想盡一切辦法插一手進去,出了事又能第一時間找到理由撇清關係。

  筆在指尖內輕盈旋轉,她想起了那個潮濕悶熱的夜晚。

  啪地一輕響,筆扣在了桌面上。

  白璐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皮姐:「上哪去啊大中午的,等會還吃飯不?」

  「別等我了。」

  白璐下樓,門口人已經走了,剛好看見在樓下等人的同學,問了句:「看見張曉風了麼?」

  「剛才還在的,好像回宿舍了吧。」

  「沒。」旁邊另外一個同學說,「去團部送材料了。」

  白璐點點頭,往團部走去。

  就在她在腦海中構思怎樣與張曉風在團部「偶遇」的時候,卻直接在實驗樓北門外的樹蔭下看見了他。

  他坐在路邊抽悶煙。

  這回理由都不用想了。

  白璐走過去,「喲,你還會抽煙啊?」

  張曉風抬眼,看見是白璐,「啊,會啊。」

  看得出他想意思性地衝她笑笑,但心情太差了,笑都笑不出來。

  白璐在他身邊站住腳,疑惑著問:「怎麼了?」

  「沒什麼……」

  白璐皺眉,輕聲問:「臉色怎麼這麼不好?」

  張曉風抬起頭看向白璐。

  在班裡,白璐並不是活躍的女生,但人緣似乎又不錯。

  印象裡白璐從沒跟誰紅過臉,總是很安靜,被皮姐她們天天寢室長地叫著,讓人感覺成熟安心。

  他對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大一秋遊。

  因為同學們第一次集體出門,興奮異常,玩鬧之間耽擱了晚餐準備,要不是白璐和她們寢室那個老麼一直在串羊肉串,估計半夜也吃不上飯。

  張曉風撓了撓脖子,終於說了實話。「就是被刷了,心裡不爽。」

  白璐:「什麼被刷了?」

  「計算機比賽。」

  「怎麼會呢?」白璐奇怪地說,「你們組做得不是挺好的。」

  張曉風把事情說了一遍,就是剛剛皮姐講的那些。

  說完,張曉風忍不住罵了句,「真他媽想整死這些舉報的,專不專業跟他們有個屌關係!」

  白璐聽完,一臉驚訝,「是被舉報了?」

  「嗯,媽的!」張曉風又抽了一口煙,「剩下兩組都什麼破玩意。」

  「張老師推薦的時候應該也考慮到這些了呀。」白璐有些遺憾地說,頓了頓又道,「應該不是專業問題,是數量太多了吧。」

  你們是運氣不好。

  四選二,人家其他學校的參賽隊伍當然想把最強的作品踢掉。

  張曉風轉頭,眉頭皺成川字,「什麼推薦?」

  「你不知道麼?」白璐說,「主任想增大得獎概率,其他兩組是後塞進去的。」

  張曉風眉頭更緊了,「你怎麼知道?」

  「那天在食堂吃飯,這方法還是黃——」

  剛說到一半,手機震了起來。

  「不好意思。」白璐把手機拿出來,看見是一條短信。

  某人語氣鑿鑿。

  「我到你宿舍樓下了,你又跑哪去了?」

  他的名字沒變,時隔兩年,再一次被她存成了「忍冬」。

  白璐看著來信人的名字,頓了幾秒。

  「白璐?」

  放下手機,白璐轉頭。

  張曉風表情有些凝重,蓄勢待發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透過張曉風黑沉的臉,她看見他身後的陽光順著茂密枝葉照下,形成一道道光束。

  一隻小鳥落下叼了兩口食,又飛走了。

  遠處的池子水面平靜。

  天地無波。

  她被某種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說服了。

  「怎麼了?你去食堂聽見誰說什麼了?」張曉風還在問。

  白璐把手機放回衣兜,低聲說:「我聽見有人討論來著,好像是主任想借主辦方的名義,多爭取兩個名額,本來都挺好的,結果現在……」

  張曉風轉回臉,「主任那老太太,簡直不長腦子!」

  宿舍樓下,皮姐三人出門吃飯,撞見門口等待的許輝。

  「哎呦許老闆!」皮姐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麼又來了?」

  從請完客的那天算起,許輝已經來過三次了。

  他看起來比之前的狀態好很多。

  「我去買杯水,許老闆要不要?」老三問。

  「謝謝,我不要。」許輝笑著說:「還有別這麼叫我。」

  皮姐問許輝:「對宣傳有什麼新想法了?」

  「沒有。」

  老三去隔壁的冷飲店裡買回兩杯西瓜汁,遞給皮姐一杯。

  許輝說:「我找你們寢室長,她去哪了?」

  皮姐:「不知道呀,剛才出去了。」她吸了一口西瓜汁,「你找她幹嘛,是不是策劃案不滿意啊?」

  許輝搖頭。

  「那總找她幹甚啊?」

  許輝仔細想了想,然後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你就當我在追她吧。」

  「噗——!」皮姐沒憋出,一整口西瓜汁噴了出來,許輝接了個滿懷。

  「我操!對對對對對不起!」皮姐驚慌失措,趕緊拉來老三,「面巾紙!」

  「你個蠢貨!」老三一邊罵一邊掏出紙巾,許輝倒不是很在意,「沒事。」

  接過面巾紙,許輝只是擦了擦胳膊,皮姐看著那身得體的黑衣,也不知道什麼牌子,一張老臉紅到發紫,「不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

  許輝笑了,「真的沒事。」

  皮姐抬起手指頭,顫抖著說:「不過這事你不能怪我,太勁爆了!你給點心理基礎啊!」

  許輝:「有這麼誇張?」

  皮姐就差仰天怒吼了,「有啊——!」

  「你喜歡我們室長麼?」老麼在皮姐身後,眼睛圓溜溜地問許輝。

  許輝沒有直接回答,他手插在褲兜裡,腳隨意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問了句:「我和你們室長男朋友誰帥?」

  三個人皆是一愣,然後電閃雷鳴地想起了什麼。

  老麼:「啊,那個不是——」沒說完就被皮姐捅了一拳,「哎呦!」

  老三是過來人,明白皮姐意思,端著架子開口道:

  「這個真是不好說。要說帥嘛,你是挺帥,但男生的帥又不止一種帥,那——」

  卡住。

  那誰來著?無聲地給皮姐擠眼神,他叫啥來著?

  皮姐也記不住了,外號喊多的後遺症——想不起真名。

  「那個,對了。」皮姐生硬地把話題擰過來,「動機不純啊,我就說你隔三差五地來我們宿舍樓肯定有鬼。」

  許輝聳聳肩,又忽然意識到什麼,轉過頭去。

  白璐正在往這邊走,她或是思考或是發呆,總之並沒有像他這麼早地察覺對方。

  老麼使勁衝白璐招手。

  白璐終於注意到門口堆著的一群人。

  皮姐見她看過來,難抑興奮地衝她喊了一嗓子——

  「室長——!」

  老三也跟著喊:「室長——!」

  那種熱烈的表情簡直是迎接凱旋而歸的將軍。

  她一愣,哪齣?

  轉向旁邊站著的男生。

  他插兜站著,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可目光還是落在白璐的身上。

  陽光照著她的髮絲,一如既往地泛著金色的光澤。

  她愣神的模樣讓他想起了那個夏天。

  當初在公車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髮絲,那種金色讓他聯想到自己喜愛的花朵。

  白璐走過來,被皮姐捆住一頓轉。

  「幹什麼?」

  她驚愕之間又往許輝這邊看,雖然不瞭解原因,但她覺得此時的氛圍應該與在場唯一一位男士有關。

  她試圖從他臉上摸索出蛛絲馬跡,但很快發現這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摸清了各自的底牌,一步步地往掌舵手的位置爬,日漸拽得二五八萬。

  「別勒了皮姐,上不來氣了。」她求饒。

  許輝在一旁淡淡地看著。

  校園安靜平和,餵得老肥的野貓躺在路中間曬太陽,小鳥落下又飛走。

  他再一次想起那朵花。

  不起眼,不張揚,不知不覺香滿街巷。

  若他代表著蒼白,那金華或許便歸她所有。

  低下頭。

  他漸漸相信老天自有安排。

  走過去,拎著白璐的領子往後一扯,她沒站住,後背靠在他的胸口。

  他以這種詭異的方式解救了她。

  開口對皮姐她們道:「有空麼,去店裡吃個飯,有件事想跟你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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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42: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孫玉河坐在凳子上,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看,掩飾地盯著沒有內容的手機屏幕足足十分鐘了。

  下午三點多,他坐在廣場頂層的一家韓式料理店內,算他在內,桌邊一共六個人。

  許輝,加上517。

  孫玉河本來在店裡幹活,下午的時候才接到許輝兩條短信。

  第一條通知他中午跟白璐寢室的人一起吃飯。

  出於某種複雜的心理,孫玉河在看見「白璐」的名字後,給許輝發了足足二十多條短信婉轉地表達自己不太想去,結果半個小時過去,他收到許輝第二條短信,告知他餐廳的位置。

  他嚴重懷疑許輝根本沒有打開之前那二十幾條。

  白璐坐在對面,正在跟皮姐研究菜單。

  「這個也可以,還有這個……」

  忽然一抬眼,白璐與他看個正著,「五花肉吃麼?」

  孫玉河臉上淡定,心裡萬馬奔騰。

  「哦,可以啊。」

  白璐的目光又回到菜單上。

  孫玉河斜了斜眼,自己的兄弟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女生們點菜。

  孫玉河分析,白璐應該是瞭解宿舍室友的口味,也知道許輝現在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所以才問他的意見。

  真是草了。

  孫玉河察覺自己牙槽生疼。

  這世上有什麼比得罪兄弟女人更尷尬的事?

  別說,還真有。

  思考了一會,孫玉河絕望地想到一個答案——

  得罪老闆的女人。

  坐在空調下面,冷風嗖嗖吹,孫玉河還是額頭冒汗。

  回想當初,自己真是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甚至還他媽動了手……

  誰曾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才幾天的功夫,劇情如此峰迴路轉。

  孫玉河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跟許輝說過。

  偷瞄了一眼白璐,感覺應該不會說。

  可誰能保準呢?

  女人都那麼小心眼……

  他再一次扭頭看許輝。

  後者的目光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沒移開過。

  這場面像不像陪兄弟見老婆娘家人?

  孫玉河看著看著,心裡冒出恨鐵不成鋼感嘆。

  又他媽讓人拿得死死的。

  就在孫玉河天人交戰的時候,皮姐她們已經點完了菜。

  「許老闆,這次我們可真不客氣了啊!」

  皮姐跟老三相互擠了擠眼睛,一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氣氛瀰漫開來。

  白璐一頓,轉頭看許輝,後者面無表情,瞭然地點頭。

  「隨便。」

  ?

  皮姐她們臉上是壓制不住的笑——完全是那種瞧熱鬧、看八卦的笑容。

  老三暗地裡推了推皮姐,眼神示意她差不多行了。

  寢室長多精啊,再笑讓她看出來了。

  沒錯,已經看出來了。

  白璐淡淡吸了口氣,收回目光,落回筷子尖上。

  安靜了一會,默默一抬眼,許輝剛好也在看著她。

  他目光平靜,沒有躲開她的視線,好像一切理所應當。

  菜上來,皮姐的注意力全被五花肉吸引,吃到過癮時,叫道:「服務員!來兩瓶冰啤!」

  孫玉河趕緊道:「他身體還沒好,喝不了酒。」

  「不給你們喝!」皮姐大手一揮,「我們姐幾個喝!」

  孫玉河啞然。

  忽然發現許輝在看著自己,孫玉河扭過頭,張張嘴,「咋了?」

  許輝抬抬下巴,淡淡地道:「不要讓女生自己喝酒,你陪著。」

  「……」

  兄弟不如狗。

  你是老大你說的算。

  又叫了兩瓶,皮姐開玩笑道:「你別喝多了啊。」

  「喝多?」孫玉河覺得荒唐,表情不屑一顧,似乎連回應都懶得費力。

  「嘖嘖嘖!」皮姐左右看看,對身邊的姐妹說:「你們瞅瞅他那樣。」

  孫玉河道:「我是幹什麼的你們不知道?」

  皮姐冷笑一聲,「你是開店的,那又怎麼了,誰說賣酒的肯定比買酒的能喝。」

  隨便一指許輝,「這位還是老闆呢,有個毛線用啊。」

  無辜中槍。

  孫玉河看過去,許輝面不改色地坐著。

  皮姐眾人跟許輝的相處模式在他說完那句「你們就當我在追她吧」之後,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簡直就是閃閃紅星照大江,翻身農奴把歌唱。

  狗屁的甲方乙方,統統扔到一邊了。

  孫玉河心裡大罵許輝慫逼一個,這還沒怎麼著呢就讓人騎到頭上了,以後可怎麼辦?

  頓時心生豪情。

  往後一靠,歪著頭,冷冷地道:「我跟他可不一樣。」

  許輝斜眼過來,孫玉河衝對面女生揚下巴,「你們四個加一起不一定夠我一個的,信不信?」

  「噗。」皮姐笑掉大牙,扭頭,「三兒,聽見沒?」

  老三扯了扯嘴角,從包裡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上。

  孫玉河微微一愣。

  皮姐已經在問許輝:

  「許老闆,酒錢也結唄?」

  許輝看著她們,半晌,輕笑一聲。

  「都結。」

  皮姐轉頭衝服務員吼道:「先來一件純生——!」

  孫玉河瞠目結舌地看著對面幾個女生。

  「你們……」

  無意間掃到白璐,孫玉河抿了抿嘴,真心誠意地感嘆了一句:

  「你們寢室還真是臥虎藏龍……」

  被這麼一炒,氣氛鬆了,剛剛的彆扭也散開了些,孫玉河晃晃脖子。

  「別一件了,那夠什麼的,今兒我代輝哥奉陪到底了!」

  他拿起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很快,店員小方趕過來,送來一個小箱子。

  「什麼玩意?」皮姐扒著要看,孫玉河擋住。

  「還不能看。」

  「什麼寶貝不能看?」

  「那就不知道了。」

  孫玉河拉出做生意的架勢,故弄玄虛。

  皮姐道:「四對二,哎?搞不好是五對一,我們直接搶了你信不信?」

  「……」

  「別啊,那就沒勁了。」

  孫玉河把箱子放到身後,站起身。

  他沒有許輝高,但比許輝結實很多——事實上大多數男生都要比許輝結實。

  擼起袖子,孫玉河把那箱純生啤酒拎上來,指了指,睥睨地說:「這個喝完,還能堅持的話——」大拇指往後一伸,「我就開後面那個。」

  許輝笑了,他是瞭解孫玉河的,也知道他拿來的是什麼。

  老三煙往桌上一按,「怎麼算啊,一對一?」

  「一對一?」孫玉河爽朗地笑:「說出去我丟人,你們四個一起,我一瓶你們一瓶。」

  老三冷笑一聲:「你找死吧。」

  旁邊許輝忽然開口,友情提示。

  「他真的很能喝,你們量力而為。」

  孫玉河聳聳肩。

  老三用實際行動表示不服,從箱子裡抽出一瓶啤酒,筷子啟開。

  孫玉河看這熟練的手法忍不住唷了一聲。

  老三道:「別四個一起,咱們一對一,我不行了再換下一個!」

  人也站起來了,指著孫玉河,老三惡狠狠地下戰書。

  「今天不放倒你,我們517寢室從此絕跡江湖!」

  白璐:「……」

  老麼在一邊坐著,一臉擔心地看著老三和她身邊咋咋呼呼的皮姐。

  她是知道實情的。

  別看皮姐能喊能鬧,其實酒量跟她差不多,基本就是一杯倒。

  寢室裡能稱得上戰鬥力的只有老三和寢室長。

  不過一想到白璐,老麼的心又安定了一點。

  看過去,白璐手撐著頭,正在看熱鬧。

  她敏感如絲,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

  挑挑眉,怎麼了?

  老麼無聲地表達自己的擔憂。

  放心。

  白璐衝她笑了笑。

  於是老麼真的放下心來。

  老三跟孫玉河已經嗆上了,為了表現必勝的決心,開場第一口,兩人都直接對瓶吹起來。

  皮姐一直盯著老三的狀態,臉跟著皺到一起。

  一瓶進肚,酒瓶放下,兩人均坐了下來。

  「可以啊。」孫玉河也抽出一支煙抽。

  又拎出兩瓶酒,孫玉河挑挑眉:「繼續?」

  老三無謂地說:「繼續唄。」

  兩人在那喝得熱情高漲,皮姐倍受鼓舞,湊過來小聲跟白璐聊天。

  「我說三兒可真行啊,藝術家的女朋友就是不一樣。」

  說著說著,皮姐撇著嘴,「那大劉別的不行,抽煙喝酒倒是全給老三教會了。」

  白璐靜靜看著,過了一會,忽然低聲說了句:

  「老三喝不過他。」

  皮姐疑惑,「喝不過?為啥,我看差不多啊。」

  白璐沒有解釋,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臉色、呼吸、充血程度……一個人能不能喝,其實一瓶就能看出來。

  兩瓶酒下肚,許輝開了口。

  「慢點喝吧,不要太急。」

  孫玉河混跡酒圈多年,也看出老三的量來,正自覺良好,扭頭對許輝道:「別的聽你的,喝酒的話你個外行就別插手了!」

  許輝這麼一說話,皮姐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對了許老闆,之前你在學校裡說有事跟我們說,什麼事啊?」

  「哦,」許輝也想起來了。

  「想問問你們週末有空麼。」

  皮姐回答:「有啊,幹嘛?。」

  許輝:「想不想出去玩?」

  老三和孫玉河也停下了。

  孫玉河:「玩?」他好像沒被提前打招呼,「上哪啊?」

  「哪都行,最近天氣沒有那麼熱了,旅個遊怎麼樣?」

  許輝看著四個女生,笑著說,「我請客。」

  一說請客,大夥的注意力都集中了。

  「請客?去哪玩?」

  「你們挑。」

  「能出杭州麼!?」

  「當然可以。」

  「噢噢噢噢噢——!」

  皮姐使勁晃白璐,那目光和力道,暗藏的話簡直呼之欲出——

  全是你的功勞啊!

  老三喝了酒,更為放開。

  「帶親屬行不?」

  孫玉河瞪眼,「別得寸進尺啊!」

  許輝抬眼看她,「男朋友麼?」

  「對。」

  老三探身,眼睛半眯,聲音低沉,好像神婆一樣。

  「許老闆,帶鴛鴦容易結情緣的。」

  許輝沒喝酒,卻也微醺。

  「好。」他低聲同意。

  皮姐馬上說:「那我也帶!許老闆,帶兩對肯定比帶一對結得結實!」

  孫玉河忍無可忍。

  抽了幾瓶酒,碼成一排,放到對面四個女生面前。

  「帶帶帶!帶什麼帶!能乾完了這些再說帶!」

  真的硬生生地一人塞了一瓶。

  老麼實在不能喝,被白璐拿過來,「我替她喝吧。」

  許輝對白璐道:「喝不了別勉強。」

  皮姐在旁邊挑眉嘎巴嘴。

  飯桌到酒桌,質變的開始。

  老三已經有點醉了,皮姐也因為剛才的一杯酒臉頰通紅,孫玉河戰鬥力不減,一瓶接一瓶地打開。

  傍晚時分,白璐覺得老三差不多了,把她手裡的酒瓶拿下。

  「別喝了。」

  老三暈暈乎乎,「沒事……」

  皮姐給老三拉下去,白璐轉頭看向孫玉河。

  真是酒壯人膽,孫玉河直直地回視她,臉上雖變色不如老三明顯,但也散著熱氣。

  「換你?」

  「換我。」

  孫玉河點點頭,他們面對面站著,與剛剛跟老三喝酒時氣氛完全不同。

  孫玉河表情嚴肅了一點,掐著腰,沉下一口氣。

  「來吧。」

  剛要拿酒,白璐說:「天色不早了。」

  孫玉河一頓,看向她,白璐與之對視,道:「不如咱們速戰速決?」

  「怎麼個速戰速決法?」

  白璐朝他後面抬抬下巴,孫玉河回頭,知道她指得是什麼,有點猶豫。

  「藏著的是什麼?」白璐語氣輕鬆,還帶著點笑意。「紅的還是白的?」

  孫玉河盯著她,冷然道:「都有。」

  白璐挑挑眉,「拿來呀。」她又拎了一瓶啤酒來,「這個就當漱口了。」

  孫玉河一聽這話就知道了,她明顯是懂一些剛猛的喝法。

  腦子莫名一抽。

  孫玉河也不知道被什麼激起來,直接把後面的箱子打開,從裡面拿出兩瓶酒。

  果真如他所說,一紅一白,都是烈性酒。

  許輝終於伸出手,攔住要開酒的孫玉河。

  「不行。」他又看向白璐。「不能這麼喝。」

  可惜不管白璐還是孫玉河,誰都沒有回應他。他們相互對視,好像拉滿的弓箭。

  拿來大杯,紅白一比一兌好,旁邊又啟開一瓶啤酒。

  老三在一邊打了個酒嗝,「臥槽,三中全會啊……」

  孫玉河舉起杯子,咬著牙。

  如果該說什麼的話,現在就是時候了。

  自己兄弟年紀輕輕,被老天爺翻來覆去折騰個透,好不容易才走到現在這步。雖然不知個中情由,但他知道,這一定跟面前這個女人有關。

  他不想因為他,讓他們之間有隔閡。

  深吸一口氣。

  「白璐,我要跟你道——」

  「歉」還沒出口。

  耳邊一聲脆響,手上一次輕顫。

  孫玉河回神,自己的杯已經被白璐碰過了。

  她看他一眼,一語不發地仰起頭。

  白璐喝酒不豪情,軟綿綿的,跟她平時很像。

  如果捏住鼻子,不聞酒精味道的話,光看畫面很容易覺得她是在喝湯。

  孫玉河不甘示弱,舉杯就灌。

  辛辣的混合酒入肚,咽喉一截如同火燒,刺激得腦中神經一跳一跳,瞬間熱汗淋漓。

  雖然白璐先喝,但孫玉河速度快,兩人幾乎一起放下杯子,然後便奪來旁邊的啤酒,一飲而盡。

  許輝看著看著,坐回凳子裡。

  孫玉河前面已經喝了不少,灌這波有點勉強,喝完之後頭重腳輕,手扶著桌子,額頭上的血管根根分明。

  「你——」孫玉河眼球充血,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白璐。

  這樣一頓喝完,白璐的呼吸也明顯重了,她凝視著孫玉河,「我怎麼。」

  孫玉河咬著牙,指完她又指了指身邊的人。

  「阿輝——」

  白璐面色不變,「他怎麼。」

  孫玉河的眼睛裡漸漸泛出水光。

  醞釀了半天,皮姐和老三在旁邊等得不耐煩,衝他喊一嗓子:

  「大老爺們能不能給個痛快的!服不服!?」

  情沒來得及流出,莫名其妙的笑意又湧上心頭。

  孫玉河一屁股跌回凳子,使勁揉了揉臉。

  「服。」

  癱軟著仰頭,長嘆一聲。

  「真是操了……我服還不行麼……」

  皮姐跟老三一個對掌。

  戰鬥告一段落,轉眼間一群人又玩了起來。

  天邊灑著餘暉,紅得像醉了的美人臉。

  白璐的手機忽然響了。

  她在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時,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接通電話。

  她接電話的聲音很小,吵鬧的室友聽不到,喝得歡騰的孫玉河也聽不到。

  「吳瀚文。」

  抬起眼,只有對面坐著的許輝,一直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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