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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當天晚上,紀翔沒有回家。
沈愛薇一直等著他,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他,他都沒接,當她焦灼得差點想報警時,他才終於傳了簡訊給她。
有事待辦,晚上不回去了。
她這才松了口氣,卻也不免疑惑。
究竟是什麼重要的事讓他必須在臺北留宿一夜?
隔天,她繼續等待,洗衣、打掃,連每扇窗戶都擦得亮晶晶的,弄得全身筋骨酸疼,沖涼過後小憩片刻,便踏進廚房。
她照著之前跟主廚上課學的步驟,笨拙地烤出一盤手工餅乾,第一次做得有點失敗,她又重做一次。
烤了餅乾,煮了壺紅茶,她在客廳落地窗邊坐下,沐浴著向晚朦朧的霞光。
日落了,他依然未歸。
她開始準備晚餐,淘米煮飯,燉了一鍋雞湯,切好了預備下鍋快炒的肉絲和青菜。
然後呢?
她抬頭望牆上時鐘,七點多了,室內一片靜寂,無邊無際的靜寂。
她驀地感到憂鬱,淡淡的,卻絕對的憂鬱,她不曉得該做什麼,在他回來以前,她似乎無事可做,也定不下心來做任何事。
她在屋內漫無目的地閑晃,翻翻書,看看電視,擅自潛進他工作室,彈了一會兒鋼琴。
九點,她的肚子餓了。
可卻沒有胃口,隨手拈了一塊餅乾,百無聊賴地慢慢咀嚼。
深夜時分,一個人在家,就是這樣的滋味。
在跟安書雅結婚後,她其實嘗過不下數百次了,書雅一向以工作為重,待在醫院比待在家更顯得優遊自在。
而她也很高興不必面對他,對她而言,他們夫妻倆就像同居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最好各自過各自的生活。
她從不覺得獨自在家很寂寞。
但今夜,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寞包圍了她,猶如冬季的霜雪,慢慢地滲進她的肌膚,冷透她不安的心房。
她回想起來到這間屋子的每一個夜晚,都有紀翔相陪,他們喝酒、彈琴,聊些天馬行空的話題。
屋裡總是有笑聲、話聲、音樂聲,她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很滿足。
因為有他。
只是單獨待在這屋裡一個晚上,她便如此寂寞難耐,那過了這十七天,如果他還是不要她,不願她留在他身邊,那她該如何是好?
她不想失去他,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想……
玄關處忽地傳來砰然悶響,震懾沈愛薇遊走的心神。
他回來了!
她笑了,像只喜悅的蝶翩然飛到他身邊。
可他卻一點也不高興看到她,目不斜視地經過她,連聲招呼也沒打。
她愕然僵立原地,一陣濃烈的酒氣嗆鼻。
“你喝酒了嗎?”
他不吭聲,略微踉蹌地前進,扶著樓梯扶手一步步走上樓。
她跟在他後頭,忍不住碎碎念。
“你喝酒了還自己開車回家嗎?這樣很危險的。”
他不理會她,逕自打開自己臥房的門,趴倒在床上。
她瞪視他背影,為他的冷漠感到受傷,她等了他一天一夜,可不是為了等回這樣的他。
她深吸口氣,好一會兒,才細聲細氣地揚嗓。
“我去弄杯解酒茶給你。”
語落,她不等他反應,匆匆旋身,到廚房弄了杯熱鹹檸檬茶,回到他房裡。
他已經坐起上半身,低垂著頭不知想些什麼。
“喝吧。”她將馬克杯遞向他。
“喝了會好過點。”
他默然接過。
她看著他啜飲解酒茶,片刻,眸光流轉,落定床頭櫃上一個玻璃相框。
他不許她私自進他房間,所以這是她初次發現他床頭櫃上擺了個相框,相框裡嵌著一張素描,畫著一個酣睡的長髮少女——那少女,好似就是她?
她震驚地瞪著那素描,而他喝完解酒茶,抬起頭來,察覺她視線所系,倏地一凜,伸手壓下相框。
清脆的聲響震動沈愛薇心口。
她望向紀翔,他面無表情,唯有幽邃的墨眸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那是……什麼時候畫的?”她喉嚨緊窒,嗓音沙啞。
“十年前。”
“畫的是……我嗎?”
他沒立刻回答,半晌,忽地從鼻腔噴出一聲冷笑。
“你說呢?”
“啊?”她愣了愣。
他拿起相框,手指撫摸過冰涼的玻璃表面。
“這是十年前,我在海邊那晚畫的,可畫的到底是誰呢?誰知道?”
這什麼意思?她不解地望他,期盼他給一個解釋。
可他不看她,只盯著相框裡的少女,他看著那少女,看得那麼深,那麼專注,教她幾乎吃起醋來。
“你出去吧!”他突如其來地下逐客令。
她怔住。
“出去,我今天晚上不想看到你。”他語氣冰冽,只看著那少女,看也不看站在他面前的她一眼。
她的心往下沉,直墜冰冷的深淵。
她失眠一夜。
隔天早晨,她帶著輕微的倦怠醒來,原以為要面對的是和昨夜一般冷漠的他,哪知他已經把早餐做好了,一見到她便興致高昂地打招呼。
“早啊!今天怎麼這麼晚起來?看你好像還沒完全睡醒的樣子,要喝點咖啡嗎?”
她眨眨眼,怔怔地望了他好片刻。
“幹嘛這樣看我?”他挑眉,狀若不解。
“沒事。”她忙搖頭,在餐桌前坐下。
他做了培根炒蛋,吐司烤得恰到好處。
“你的吐司要塗奶油醬吧?”他笑道,一面拿奶油刀挑了些奶油,在一片吐司上抹勻。
她略微遲疑地接過他遞來的奶油吐司,咬一口,啜口咖啡。
“你今天……心情看起來不錯的樣子。”她試探地問。
“是不錯啊!”他笑容爽朗。
那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事?她想問,言語卻梗在喉嚨,難以吐落。
他彷佛沒注意到她凝重的神情,看著她笑,跟著忽然提議。
“我們去臺北吧?”
“去臺北?”她一愣。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嗎?”
“是想啊。可你不是才從臺北辦事回來嗎?”
“辦事跟約會怎能一樣?”他一派輕鬆。
“什麼?!”她嗆了嗆。
他笑睨她,星眸炯炯有神。
“我們今天去約會吧!就像一般情侶一樣,逛街看電影、上館子吃飯。”
他真的是說約會嗎?
沈愛薇怔忡,雖然前幾天他也都開車載著她四處兜風,甚至健行露營,但從來不曾定義那是約會。
可今天,他卻清楚明白地說要像一般情侶那樣約會。
她很開心,喜悅的泡泡在胸臆裡膨脹,像氣球般愈吹愈大,直教她幾乎矜持不住。
“好吧!”她點頭,唇畔恬靜地漾開絲絲笑意。
“我們去臺北。”
“去‘約會’?”他故意逗她。
她有些羞赧,斂眸回避他熱切的眼神。
“對,約會。”
她沒看到他灼亮的墨眸有瞬間滅了神采,顯得陰暗,只看到他刻意展露的笑容。
吃過早餐後,兩人便整裝出發。
她穿了件美麗的印花洋裝,搭著小外套,像是把秋天的氣息穿在身上,繽紛中帶著溫柔的蕭瑟,而他則是墨綠色的軍裝式外套配牛仔褲,俊酷又帥氣。
光從外表看,他們絕對是一雙相襯的璧人。
他牽著她的手,在逐漸染上秋意的臺北街頭漫步,看了場電影,接著在飯店餐廳吃遲來的午餐。
那是一間義式餐廳,主廚是從義大利聘來的,手藝精湛,每一道美食都像藝術品,好看又好吃。
兩人一邊進食,一邊聊天,他點了瓶紅酒,與她慢慢品嘗。
“對了,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有間藝廊收藏了我的作品嗎?要不要去瞧瞧?”
沈愛薇怔住。
“你說什麼?”
紀翔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啜一口,這才回道:“我說,要不要去那間藝廊看看?那個女主人很欣賞我的作品,每一幅都是非賣品呢!”
她沒說話,放下刀叉,拿餐巾紙拭了拭嘴,端起酒杯啜飲。
她動作看來優雅從容,其實心亂如麻,掌心隱隱沁出冷汗。
“你不想去?”
對,她不想去,正確地說,是不能去。
去了,藝廊的經理便會認出她是沈愛薇,就是藝廊的女主人。
她暗暗捏緊杯腳。
“我們……一定要去嗎?”
“為什麼不?”他審視她容顏。
“我以為你對藝術也挺有興趣,前幾天不是還跟我聊各種畫派的作品風格嗎?”
“是,我是滿想去看看的,可是……”
“可是什麼?”
“我……頭有點痛……”
“頭痛?”
“對,頭痛。”她抬眸望他,努力保持鎮定地演戲。
“可能剛才在電影院冷氣太強了吧?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是嗎?”他蹙眉。
“我這裡有止痛藥,你需要嗎?”
“不用了。”她硬擠出微笑。
“我想……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他注視她,她希望他沒從她神情看出一點點不自然,從小到大,她很習慣演戲了,不論內心多麼澎湃洶湧,她總有辦法顯得冷靜。
拜託,別讓他看出來。她在內心默默祈禱。
“好吧!那我們吃完飯早點回去好了。”
她鬆口氣,彷佛等待刑求的囚犯得到特赦。
紀翔伸手召喚服務生買單,而她乘機宣稱自己要去化粧室一趟,匆匆逃脫這令她不舒服的氛圍,來到洗手台前,洗把臉,振作精神。
她盯著鏡中臉色微微蒼白的自己,低聲呢喃。
“沒問題的,沈愛薇,你可以做到,不要怕。”
不會被發現的,只要她夠小心,演技夠好,紀翔不會發現她是個冒牌貨的。
她絕不能讓他發現她不是真正的趙晴,絕對不能!
沈愛薇擦乾臉,深吸口氣,接著對鏡補妝,勻抹淡淡的腮紅,掩飾憔悴的容光。
她以為,自己配備了足夠的武裝,她以為,她醞釀了充分的心理準備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她以為,她能通過嚴苛的考驗。
她真心這麼以為的,但當她回到餐廳與紀翔會合時,看見他正和某個男人談話,而那人的背影似曾相識,異常地熟悉。
她心韻頓時亂了調,失速地狂跳。
她凍立於原地好片刻,好不容易尋回失落的神智轉身想逃時,紀翔已然瞥見她,笑著朝她招手。
“你過來!我幫你介紹沈院長。”
她眼前一眩,覺得自己好似快暈倒了。
男人聽見紀翔的呼喚,緩緩轉身,原本滿面笑容,乍見她時,轉瞬冷凝,眼神猶如最銳利的尖刃,割裂她敏感的肌膚——
“愛薇!怎麼會是你?!”
“……爸。”
沈愛薇沙啞地吐落這個字,從內心最深處,像反胃的病人一樣噁心地嘔出來。
她好恨,真的好恨,多希望自己可以永遠不要再面對這個男人,永遠無須像這樣叫他一聲爸。
為何會在這裡遇見他?為何偏偏如此巧合?
父女倆在餐廳狹路相逢後,父親便藉口有話私下跟她說,拖著她來到飯店為貴賓準備的休息室。
沈愛薇近乎無助地左顧右盼,她最怕的就是跟父親獨處在一個密閉空間裡,那會喚醒她所有最不堪的惡夢……
“你怎麼會在這裡?書雅知道你在這裡嗎?”沈玉峰厲聲質問她。
她說不出話來。
“你說話啊!啞了嗎?你跟那個姓紀的年輕人是什麼關係?”
她依然不作聲。
啪!
一記毫不留情的巴掌霎時劈落她頭頂,劈得她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她一動也不動,動不了,也不敢動。
像這種時候,不動是最好的,不論落在身上的疼痛有多可怕,她都必須忍耐,否則只會招來更嚴厲的懲罰。
“我就知道!你跟你親生媽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沈玉峰憤怒地咆哮。
“上回鬧離家出走還不夠,你這回索性給自己的丈夫戴綠帽子了!那人是你的情夫對吧?你們這樣偷偷摸摸來往多久了?”
她咬牙,全身震顫。
沈玉峰見她不說話,怒火更熾,猛然將她推抵至牆面,灼灼眼神宛如要將她焚燒似的。
“你真的長得太像那個女人了!下賤!”
下賤?這是在罵她嗎?還是罵她親生媽媽?
想起現在等於被軟禁在安養院裡,癡傻得連自己的女兒都認不出來的母親,沈愛薇只覺得心碎又心痛。
她倏地揚眸,不顧後果地衝口而出。
“如果你這麼討厭我親生媽媽,為什麼還要偷她的卵子生下我?!”
“你說什麼?!”沈玉峰臉色鐵青。
“我說,你為什麼要偷……”
又是一記淩厲的巴掌。
但這回,沈玉峰不是打在她頭上,是打在她背上,跟著,他用力掐捏她手臂。
“因為你媽背叛了我!她膽敢玩弄我,我就要她的親生女兒來補償!”
說著,沈玉峰驀地頓住,眯起眼,右手掐抬她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
“你知道嗎?你長得愈像她,我就愈有種快感……”如鞭的冷笑抽打沈愛薇顫慄的心房。
“我該繼續把你留在身邊的,書雅根本管不住你,應該由我來管你……”
邪肆的目光盯著她,宛若毒蛇,黏黏滑滑地碾過她的臉蛋。
沈愛薇快吐了。
“你這個……變態!不要碰我!”她掙扎地想推開父親。
沈玉峰頓時狂怒,揪起她頭髮。
“這是你對爸爸說話的態度嗎?”
他抓著她一次又一次地撞牆,但即便是在如此盛怒的情況下,他仍小心地不在外人看得見的地方留下任何傷痕。
她的背脊、手臂、大腿,浮出一塊塊瘀青,都讓衣服遮住了。除了她自己,不會有人知道她曾遭受暴力對待,除非她自願對那人袒裎裸露。
但她不會那麼做,她的自尊,不允許她對任何人顯露脆弱的一面。
所以,沒有人會來救她,除非她自己救自己……
她忍淚,張口狠狠咬父親的手背,咬得他驚聲駭叫,倉皇地往後退幾步。
她立即奪門而逃。
在電梯裡,她對鏡整理儀容,用手指梳理淩亂的秀髮,將洋裝的裙擺拉順。
電梯門打開,她匆匆奔往飯店大廳,紀翔正坐在待客沙發上等著她。
他瞥見她,漠然起身,臉色凝重。
她握住他臂膀。
“我們快走!”
他冷冽地瞪她。
“你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先跟我解釋一下嗎?”
“我現在沒空解釋……”她急了,頻頻回頭看,好怕父親不肯放過她,執意追上來。
“帶我離開!拜託你,先帶我走再說!”
他傲然不動。
“算我求你?”她絕望地低語。
他沉默片刻,總算點了頭。
他帶她離開飯店,卻不是回宜蘭,而是來到附近的河岸公園,一處僻靜的角落。
她知道,他是迫不及待和她攤牌,雖然她很想躲、想逃,但這審判的時刻,終於還是來臨。
沈愛薇咬牙,忍著全身上下一陣陣痛楚,挺起背脊,直挺挺地站著。
紀翔同樣站得冷傲挺拔,猶如古代戰士的雕像。
“你不是趙晴。”他冷靜地落話。
這不是疑問句,是令她心悸的肯定句。
他繼續說道:“沉玉峰是你爸,你是沈愛薇,就是你買下我的畫,作為非賣品收藏。”
她顫慄地揚眸。
“你……都知道了?”
“前天你去安養院,我聽見你跟趙晴的對話,那天我沒回家,就是為了想查清楚你的背景跟來歷。”
原來他那天就知道了。
沈愛薇臉色蒼白。
“所以你……你今天是知道我爸會在這裡出現,才故意帶我來的?”
“他去參加在那間飯店舉辦的醫學聯誼會,我是刻意跟他打招呼的,我告訴他,我有個親戚也是醫院的院長,我很仰慕他。”他頓了頓一凝定她的眸光冰冷。
“我想確定,你是不是真的是沈愛薇?”
呵。她慘然一笑。
“現在你確定了。”
她竟還笑得出來!
紀翔見她盈笑的表情,所有的冷靜自持於剎那之間灰飛煙滅,他勃然大怒,星眸焚燒熊熊怒火。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何冒用趙晴的身分?”
他聲聲逼問,像落雷,在她耳畔劈響。
她咬唇不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十年前,跟我交往的那個少女是誰?三年前,跟我約定的女人又是誰?怪不得趙晴的廚藝一把罩,你在廚房卻笨手笨腳,還得叫五星級飯店的外賣當成是自己做的料理……你告訴我!你究竟這樣騙人多少次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就把我當成傻瓜騙得團團轉?!”
從什麼時候呢?
沈愛薇又笑了,自嘲的、淒涼的笑,那笑,彷佛冬季的夕陽,教人看了心酸。
她深呼吸,鼓起勇氣直視面前的男人。
“十年前,你一見鍾情的對象不是我。”她一字一句地低語,每個字都像利刃,砍在他心頭。
“跟老闆作證你沒偷東西的人是趙晴,後來你在她家樓下碰見的人才是我。”
“所以跟我去遊樂園、在海邊過夜的都是你?”
“是。”
“把我當成笨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利用夠了便一腳把我踢開的人是你?”
“……嗯。”
他瞪她,在他眼裡燃燒的已經不單單是憤怒了,而是極度的痛恨。
“三年前,跟我說你從來不認識我,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的人也是你?”
“不是的,那不是我……是趙晴。”
“解釋清楚!”
她深吸口氣。
“你在馬路上救的人是趙晴,醒來後在醫院看見的也是她,她只在那麼多年前見過你一面,當然不記得你了,後來你遇到她帶媽媽去看醫生,借她七十萬……”
紀翔這才恍然。
怪不得當時他借趙晴錢的時候,她又感激又害怕,拿他當莫名其妙的瘋子看,原來他對她來說,根本是陌生人。
“……前陣子我跟她交換身分,代替她到民宿工作,惹惱了客人,那時候,你出現了,替我解圍。”
沈愛薇交代清楚來龍去脈,紀翔聽了,久久不能言語,震顫不已。
這女人,居然騙了他十年!整整十年,他都像個傻子一樣思慕著一個連她的真實身分都搞不清楚的女人。
他恨透了,禁不住嘶聲咆哮。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十年前你要假冒自己是趙晴,十年後又用同樣的手法捉弄我?”
“……”
“你說話啊!為什麼?!”
“因為……”沈愛薇咬咬牙。
“我嫉妒趙晴。”
“嫉妒?”他愣住,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她別過眸,幽幽低語。
“我跟她……其實是同父同母的親姊妹,她比我大一歲,可只有她跟媽媽生活在一起,笑得那麼開心,過得那麼快樂,我嫉妒她。”
“那關我什麼事?”
“因為你喜歡她,想追她,所以我就想,我如果得不到媽媽,至少可以把你搶過來。”
“你……”紀翔簡直無法置信。這女人怎能有如此扭曲的想法?她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他厲聲逼問。
“那現在呢?你不是已經結婚了嗎?為什麼一個已婚的女人還要繼續玩這種遊戲?”
她震懾,臉色更白了,水眸氤氳,藏在霧氣後的複雜情緒,他看不清。
他只能自行猜測。
“我知道了,因為你的婚姻不幸福,你的丈夫不愛你,對吧?那個安書雅娶你,只是想得到你家的醫院,你不快樂,所以才想出門找樂子對吧?”
她不說話,悄悄掐緊掌心。
他當她是默認了,更加狂怒。
“這次你來招惹我,是想報復你老公,你想讓他戴綠帽,報復他忽視你、冷落你……你竟敢這樣玩弄我?你這水性楊花的女人!”
水性楊花?
這嚴厲的指控震撼了沈愛薇,她望向紀翔,忍不住搖頭。
“不是那樣的,你聽我說……”
“住口!你還想說什麼?”他不願聽她說,大手猛然掐握她褪色的菱唇。
“這張美麗的、可惡的嘴唇,你還想說出多少謊言?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嗎?還會像個傻子被你耍得團團轉嗎?”
“我不是耍你!”她焦急地辯駁。
“我是……”
“閉嘴!”他再度喝叱她,傾身靠近她。
“我要你閉嘴……”
他低頭,驀地攫住她的唇,一面用手掌壓制她後頸,不許她逃。
但她絲毫沒有逃脫的意思,認命地領受他方唇的蹂躪,那滿是戾氣、挫折與懲罰意味的吻,她靜靜地承迎著,淚水隱隱刺痛著眸。
他粗暴地吮吻她,毫不憐香惜玉,甚至在她唇上咬出一道小小的破口,滲出鮮血。
他嘗到血的腥味,昏沉的腦子霎時警醒,用力推開她。
她呆呆地望著他,像個沒有生命的提線木偶。
他瞪著她唇上的傷口,對她憤怒,更對自己憤怒,啞聲嘶吼。
“滾開!我不要別的男人的女人!”
她木然不動。
“你沒聽見我說的嗎?滾出我的視線,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她還是不動。
他怒極,氣勢淩人地逼向她,舉起一條臂膀,她這才有了反應,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弓起雙手擋在身前,做出保護自己的姿勢。
他驚住,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該不會以為我要打你吧?”
她一顫,遲疑數秒,才揚起雪白的臉蛋望向他,猶疑的眼神藏不住膽怯。
這令他更加驚怒欲狂。
“沈愛薇!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男人了?”
他舉步欲接近她,而她立刻往後連退幾步。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沈愛薇!”他氣瘋了,宛如野獸般的銳利目光幾乎撕裂她。
她想哭,一股難言的酸楚嘻在喉嚨,如果可以,她真想當場放聲大哭。
但不能,她不能哭,從很久以前,她便學會不在任何人面前哭泣。
她只能迷蒙地望著他,低聲求懇。
“你不要過來。”
不要靠近她,別在她僅有的珍貴回憶裡,留下一絲絲暴力的陰影,她害怕,好怕連這小小的幸福也會失去……
“我會走的,你不要生氣,不要這麼生氣……我會走的。”
語落,她茫然旋身,一步一步,遠離他的視線,直到確定他看不到她,她才允許自己流下一串清透如冰晶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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