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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吉食郡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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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08: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官不聊生 於 2017-8-3 10:10 編輯

陳毓華 - 吉食郡主

明明只是跟妹妹出門逛逛,她怎麼會糊里糊塗地被綁架?
自打穿越成郡主,她日日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何曾狼狽地逃跑過?
幸好恰逢榮家兄妹相救,不然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了!
作為回報,她幫助貧困的榮家兄妹擺脫見錢眼開的親戚壓榨,
教導他們製作風靡現代社會的香噴噴雞排,打算把雞排鋪子開遍全國,
若不是未婚夫東王世子找上門,她還真以為自己會繼續在這待下去呢!
提起這廝她就無奈,他可是一個小霸王,行事囂張,自幼對她勾勾纏,
不過他是真的很寵她,每每得到好東西,都會第一時間送到她面前,
此番還動用所有關係找她,不顧病體未癒,親自來接她,
他對她的好,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她本以為兩人的婚事是板上釘釘,沒想到現在卻出了差錯──
原來她會在出嫁前被綁架,全是自家妹妹的陰謀,
妹妹忌妒她,想要取代她,甚至趁她不在,鬧出一齣代嫁的戲碼,
這下可好,未婚夫變妹婿,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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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08: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喜之日出大事

        黑漆漆毫無半點星光的春夜,沒有蟲鳴鳥叫,只有河水聲淙淙。

        細如牛毛的雨不斷落下,一隻白玉般的小手掙扎著從河中伸出水面,試著搆住河岸邊的石頭,但一次、兩次,因石頭濕滑,小手搆不住,無力地落回河裡。

        眼看小手要再一次抓空時,斜刺裡衝過來一個青年,伸出一隻手握住這隻跟死人一樣冰冷的小手,將那人撈了起來。

        他的手骨節分明,溫暖如冬夜的暖爐。

        河中的少女超乎尋常地沉重,青年稍嫌纖細的胳臂拉不起她,只好丟了手中的獵物,運用雙手,使盡吃奶的力氣才把她從水勢湍急的河流裡拉上岸邊。

        直到少女上了河岸,那青年才看清楚,原來她穿著厚重的大氅,衣服吸了水,難怪他怎麼也拉不動,她自己也爬不上來。

        她整個人攤在那濕答答的大衣裡,虛弱得像個孩子。

        青年小心翼翼地撥開她幾乎覆蓋整張臉的髮絲,伸出粗糙的手指去感覺她的鼻息。

        居然沒氣了!怎麼會沒氣?是死了嗎?

        他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下一瞬,少女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口鼻嗆出不少水。

        她渾渾噩噩地抬起手臂,也不知要做什麼,還沒能看清楚周遭的環境,就見一張青年的臉孔湊了過來。

        這……是哪?她只看了那麼一眼,暈乎乎的腦袋還來不及思考,就眼一黑,又厥了過去。

        青年試了試她的鼻息,「原來是活的。」

        想了半晌,他隨手拔起幾根長草搓成繩子,將方才扔在地上的獵物撿起來串成一串,繫在腰帶上,接著回過頭來,想把少女扛起來,帶回家去,可一拉之下,他犯難了,因為他連抱都抱不動她。

        那泡水的大氅十分笨重,他想也沒想便動手去脫,三兩下剝了個乾淨,哪裡知道由於少女全身濕透,大氅裡面的衣服全貼身地黏在她身上,她曲線曼妙的身材和部分裸露的肌膚這下全教他給看光了。

        他只覺得有兩股熱熱的水流要從鼻孔裡竄出來,猛然轉過頭,昂了昂頭,背對少女三兩下把手中的大氅給擰了個半乾,接著閉眼再轉回頭,用大氅將少女蒙頭蓋臉地包裹起來,捲成麻花,感覺妥當,這才睜開眼。

        不敢多想,他把她當成米袋抓起來,往肩頭上甩。

        隔著大氅的布料,他頓時心安許多,往前邁進,分開草叢和灌木,循著原路回家去。

        他肩上的少女幾度醒來又昏過去,整個人嚴重的頭暈眼花、犯噁心,全身止不住地發冷,冷得牙齒咯咯打顫,渾身都疼,難受得想罵人。

        她喃喃唸著什麼,青年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她自以為很大的聲音,其實比蚊蟲叫聲還要小。

        被充作米袋的舒婆娑再也憋不住,開始作嘔,吐出來的是青黃色的膽汁。

        她隱約想起自己好幾天沒沾米粒湯汁,腹中空空如也,哪來東西可以吐?

        青年感覺到一股濕意沿著他的腰往下流,慢半拍地把她放下來。

        無比狼狽的少女像條蟲般癱在地上,虛弱至極的她被青年一番折騰過後,頭暈得不行,眼前一陣陣發黑,骨頭跟散架了沒兩樣,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額頭有一股暖流悄悄地流了下來。

         他駭然地道:「妳怎麼流血了?方才分明沒有。」雖然天色很黑,可青年的眼睛很利,又靠得近,因此看得一清二楚。

        舒婆娑猜想那可能是在河中碰到礁石所撞傷的傷口,因為冰冷的水流使得血管收縮,暫時止了血,而經過了一段時間後便失了效用,又開始鮮血直流。

         她很想就此暈死過去,可餘光見青年又要重施故技把她扛起來,她連忙掙扎著搖手,「別了……你還想……讓……我再吐你一身?」她不知其實自己只有指頭晃了下。

        是這人救了她嗎?他真呆,除了把她當米袋扛,沒別的法子了?

        「哪能呢,妳把我的衣服弄髒了,我妹妹又要洗衣服。」什麼事都沒有他的衣服要緊,但是不把人扛在肩上,怎麼把人帶回家?

        她的腦子雖然還是一團亂麻,卻想出了辦法,「不如背著我吧,這樣我舒坦。」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哪邊涼快哪邊去吧,小命能撿回來才重要。

         他倒是很聽話,兩腿打開,蹲了下來。

        舒婆娑搆著他的衣服,艱難地爬上他的背。她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連手指頭也使不出一分力氣,有得依靠後輕鬆許多,不過趴在這也沒舒坦到哪去,因為他的背稱不上多結實,反而硌人。

        幸好一路上都沒有再出現問題,沒多久,青年就來到一間小破屋。

        他撞開灌木紮成的籬笆大門,踹開木板中間裂了一條大縫的門,進了一間烏漆抹黑的屋子。

        「欸,哥,你回來了?」一個年紀大概八、九歲的孩子從搖搖欲墜的方桌上抬起頭,露出略帶惺忪的眼。

        桌上的大破碗蓋著小破碗,顯然是給她哥留的飯,左等右等沒等到人,結果自己等到睡著了。

        「嗯,妹妹,趕快把爹留下來的藥都拿出來,煤油燈也點上。」

        那女童個子小,頭髮稀疏,髮色枯黃,因為瘦得離譜,一雙眼顯得特別大,身上穿著和青年一樣處處補丁的麻布衣,腳趾都露出來見人。

        這小姑娘叫榮蕙,她只遲疑了一下,很快就把藥拿來,平常捨不得用的煤油燈也點上了。

        這時,青年榮戎已經把舒婆娑放在他爹娘以前居住、如今空置的房間裡了。

        藥灌進去了,方才再度暈過去、渾身濕透的舒婆娑卻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

        「哥,我看這樣不行,這位姊姊的濕衣服得換下來,爹那些藥丸放的年頭久了,看起來不是很管用,你還是把游大叔請來瞧瞧吧。」榮蕙看著小,其實真實的年紀已經十一歲,說起話來有條有理,像個小大人似的。

         那游大叔是村子裡的草藥師,村人有個頭痛腦熱,多會去他那裡拿副草藥回來煎著吃,症狀輕微的吃上一副就見效,嚴重些的多吃幾副,而他真的看不了的,便會讓人趕緊往縣城送。

         村人一來怕花錢,二來他還真有幾分本事,所以村人多把他當成救命活菩薩。

         榮戎看著腰際上的斑鳩和灰兔,「家裡還有多少錢,都給我吧。」

        榮蕙跑進隔壁的耳房,回來時,手裡攥著幾枚銅錢,「就這些了。」

        他沒說什麼,把銅板塞進腰帶裡,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她也沒閒著,脫了鞋爬上炕,從一個簡陋的竹箱籠裡翻出一套灰溜溜卻洗刷得很乾淨的粗布麻衣,然後跳下來把門給關了,這才開始替舒婆娑換起衣服。

*             *             *

        上京,東王府。

         因為世子東伏羲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病,沉寂多日的東王府這一日掛起了紅通通的大燈籠,迴廊、門窗到處可見精緻的剪紙喜字,擺明了是朝著能有多喜氣就多喜氣的方式操辦,當中的慎重和盛大就算是在京中也不多見。

        這般隆重,有明暗兩層意思,一層嘛,東伏羲本就很得皇帝疼寵、太后溺愛,比宮中的皇子更加尊貴。如今他這一病,就算是討要天上的星星,只怕太后和皇帝也會去找來。

        最終他沒要星星、沒要月亮,而是張口想要娶寧馨長公主的女兒延安郡主為正妻。

        這有什麼難的?一道聖旨便成就了今日的喜事。

        另一層嘛是沖喜,希望藉著這樁婚事沖掉不好的運氣,讓東伏羲的病體趕快痊癒。

        東伏羲和延安郡主從小玩到大,一聽說寧馨長公主答允把延安郡主嫁給他,病得糊里糊塗的人竟然一日好過一日,大婚這天可以說已經好了大半。

        說起來,寧馨長公主的生母只是宮中的一個小美人,生下寧馨長公主後沒多久就失足跌進太液池裡而亡,後來寧馨長公主被抱到先帝淑妃身邊教養長大。在後宮眾多公主中,她一點都不顯眼,和不存在沒兩樣,熬到婚配年齡,便由先帝作主,下嫁佑德侯府嫡三子舒談。

        她和舒談結縭將近二十年,感情和睦,育有兩女兩男。

        而東王爺和今上則是同胞兄弟,掌管羽林軍。他還未出宮建府時,和其他皇子一樣,與公主們沒什麼來往,沒想到男婚女嫁後,因為兩家府邸距離不遠,他反而和行事低調、素來不出眾的寧馨長公主有了來往,而且還相處融洽。

        東伏羲和延安郡主、延平郡主姊妹幾乎是從小玩到大,兩家人見晚輩相處得好,親上加親也被視為板上釘釘的事。

        正廳中,東王爺和東王妃忙著招待賓客以及被皇帝派來參加婚禮的同僚,與此同時,臉上還稍帶病態的東伏羲身穿大紅錦袍,意氣風發地踏進新房。

        他本來就生得貌美,難辨雌雄,如今蒼白的臉色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更叫人錯不開眼。

        只是來來去去的下人無人敢多看他一眼,生怕礙著他的眼。

        東伏羲心情大好,他光想著今日能達成所願,把心愛的女子娶回來,神魂就要為之顫慄。

        那些不長眼的下人什麼的,今日的他全然不在意。

        喜娘一見到令人聞風喪膽、小孩聽見他的名字便會停止夜啼的東伏羲,兩股顫顫,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尊大神,本就倒背如流的吉祥話不只說得磕磕絆絆,還差點咬到舌頭。

        東伏羲根本不在乎喜娘的嘴裡吐出什麼,無比乾脆地打賞她一錠金元寶,讓延安郡主身邊侍候的大丫鬟把人送了出去。

        喜娘直到出了門才回過神來,涼風一吹,只覺得冷汗涔涔,宛如逃出生天。

        這位世子的脾氣可不是一般的大,身分尊貴,太后寵、皇帝護,就算他將京城掀了也沒人敢吱一聲,若是他做得過分些,也不過是被東王爺拎回家罵個幾句,沒人能拿他如何。

        東伏羲一進來便盯著新娘子直看,她雙手規矩地放在膝上,十指纖纖,宛如青蔥,令他心癢難耐,只想趕快一親芳澤,把他思念多日的人兒攬入懷裡。

        奇怪的是,在東伏羲的記憶裡,延安的身邊有四個玉字輩的丫鬟,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怎麼只見到兩人,另外兩個上哪去了?

        那想法只是一閃而逝,他倒沒怎麼放在心上,一揮手便讓她們滾了。

        兩個大丫鬟低眉順目,眼睫毛連掀也不敢,急急地退下。

       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東伏羲拿了纏著金紅綢緞的秤桿上前揭了蓋頭,一張粉妝玉琢、眉目如畫的柔美臉蛋立即呈現在他面前。

        「阿娑。」東伏羲目不轉睛地看了片刻。

        新娘子乍見他,想著他雖然生病,卻無損那精緻的好容貌和卓越的風姿。

        但是這些都是假象,跟他相處過的人都知道他霸道狠戾,名聲要多壞就有多壞,誰敢得罪他,他絕對會讓你生不如死,後悔來投胎做人。

        不過,她就是喜歡他。

         「我病了,妳為什麼都沒來看我?是姑母還是姑丈不讓妳過來?也對,要是過了病氣可不好。如今妳成為我的媳婦,那些都過去了,不重要了。」他如同往常一般,只要靠近她就把她抱個滿懷。

        她驚叫了一聲,瓜子臉充滿紅暈,卻沒有掙扎,只柔聲道:「世子,把紅燭給熄了吧,阿娑怕羞。」

        象徵吉祥的龍鳳紅燭有嬰兒臂那麼粗,照得新房明亮異常。

        本來就是近到不能再近的姿勢,東伏羲一隻手忽然按住她的後腦杓,將鼻子湊了過來,像狗似的深深嗅了好幾下。

        新娘子被迫看進一雙閃爍著奇異情緒的瞳眸中,那股噬人的目光盯得她有些發毛。

        就在她疑惑不解時,禁錮她的手終於鬆了些,她剛喘了一口氣,東伏羲便惡狠狠地把她撲倒,和她眼對著眼,鼻對著鼻,眼神如劍光般犀利尖銳,對她露出嗜血的笑容。

        「妳竟敢冒充阿娑?!」

        新娘子纖瘦的身子哪禁得起這麼兇殘的衝撞,何況她頭上還帶著重達好幾斤的鳳冠,當下直挺挺地往後仰倒,腦袋撞到鳳冠,疼得她眼淚飆出來,身上還壓著一個男子的重量,差點讓她一口氣喘不過來厥過去。

        她有些畏懼地喚道:「世子……」那雙眼睛好可怕啊!

        東伏羲也不逼迫她,探手箝住她的脖頸,真的出力掐住。

        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兩耳嗡嗡作響,一張沉魚落雁的面貌頓時變得痛苦萬分。

        深深鎖著她的那雙眼睛黑得嚇人,他沒有因她的痛苦而放鬆分毫。

        他不是開玩笑,他是動真格的想要她的命……

        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她背脊處爬上來,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想活的慾望讓她使出全身力氣掙扎,倉皇間打翻瓷枕,瓷器掉落地上發出的聲響驚動了外頭守著的丫鬟和婆子們。

        丫鬟把門推開,見到的就是屋裡驚心動魄的一幕。

        眾人驚呆了,一湧而上,但是誰也不敢阻止東伏羲的粗暴。

        他是什麼人,這些下人們根本拿他沒有辦法,唯有反應快的趕緊把東王爺和東王妃請來。

        當東王爺和東王妃撇下客人匆匆趕過來時,新娘子已經快昏過去了。

        東王爺厲聲喝止那些下人,「吵什麼?退下。」

        下人們立即連滾帶爬,跑走了一大半。

        「孽障,你這是做什麼?快放開她!」這個被寵出來的混帳,連大婚的日子也讓人不得安生。

        「滾,這裡沒你們的事。」

        東伏羲眉宇間的戾氣讓東王爺氣不打一處來,額角冒著青筋。

        東王妃心裡疑惑,拉著丈夫的袖子,怕丈夫真把兒子打壞了。「羲兒還病著,腦子糊塗,你跟他計較什麼?」

        「我跟他計較?妳也不瞧瞧他這是要做什麼。」殺妻啊!

         不能怪他這麼生氣,他原以為只要兒子娶了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馬就沒事了,現在才發現自己還是太小看自家這個孽子了。

        「羲兒,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她可是阿娑,你怎麼對她動起手來了?」東王妃動之以情。

        東伏羲鬆開箝制,像碰到髒東西般甩了甩自己的手,把掐過她的手往嶄新的袍子上抹了抹,語氣陰森,「她不是。」

        新娘子連忙大口大口地喘氣,一股腦退到床邊,手放在胸口,輕輕地給自己順著氣,直到呼吸變為平穩,臉色由青轉白,才嚶嚶哭了起來,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東王妃看了心生憐惜,便抓住她的手,輕聲寬慰她,「阿娑哪裡難受?告訴舅母,舅母幫妳揉揉。」

        新娘子輕撫著胸口,雖然先前世子掐住她,導致她差點窒息的痛苦感覺還在,呼吸仍有點困難,但她初來乍到,不想壞了自己在婆母眼中的印象,怕婆母覺得自己愛告狀、半點苦都吃不了,因此搖搖頭,說自己沒事。

        「哼,虧你還是阿娑的表哥,人家比你還懂事。」東王看著東伏羲那蒼白的臉孔,估計他的病還沒好,腦袋糊塗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罵完後,他耐著性子警告兒子,「她可是你的新婚妻子,你這是在搞什麼鬼?」

        嫁過來就遭罪,三朝回門,這媳婦要是回去哭訴,他對自家皇妹還真不好交代。

        東伏羲才不吃他這套,哼道:「死不了,只會惺惺作態。」

        東王爺習慣性又想往兒子的頭一掌拍去,但是看他冷著臉,眉宇間的暴躁只多不少,想到他平時鬧騰歸鬧騰,對自家表妹卻是一心一意,怎麼會臨到把人娶過門這天卻有這麼大的反應?

        他收起怒意,沉聲道:「你最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要不然你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東伏羲掩住眼中翻滾的情緒,微微地看了父親一眼,「她身上不是表妹的木蓮花味道。」而是淡淡的香雪球味。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的話嚇傻了。

        「廢話少說,阿娑在哪?」東伏羲氣得只想把眼前的女子給掐死。

         她說了一個地點。

        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女兒?寧馨長公主夫妻又是傷心,又是不敢置信,「妳怎麼敢做出這種姊妹相殘的事,不知道妳和延安是同根生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舒婆舞雙眸睜大,漂亮的眸子裡都是嫉妒和怨恨,她指著東伏羲,「這怪誰?都是他的錯,誰叫他的眼裡只有姊姊沒有我。」

        都到這地步了,還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也真是奇葩。

        寧馨長公主被她氣得遍體生寒,「妳是妹妹,從小妳想要什麼,阿娑哪回沒讓著妳?這種事妳怎麼下得了手?」

         「什麼都讓著我?才不,她知道我喜歡世子,為什麼不讓?」舒婆舞不管不顧,近乎撒潑地嚷著。

        東伏羲不會管寧馨長公主要怎麼收拾善後,也不管父母要不要追究,他旋風一般迅速出了長公主府,用哨聲召來由小廝照看著的愛馬,直奔舒婆舞說的那個地點。

        可惜的是,他尋到那裡的時候已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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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08: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落難郡主餓肚子

        舒婆娑想起幾日前她渾身發燙,意識模糊地躺在黑不溜丟的房間裡,身上蓋的是發硬的破夾被,牆壁透著絲絲冷風的悽慘情況,心裡還有些發怵。

        這個家一貧如洗。

        住的都這樣了,吃食除了頭一天有一顆水煮蛋和一碗不見什麼肉的斑鳩肉湯,接下來頓頓是難以下嚥的清湯寡水,除了苦苦的野菜和稀粥,就沒別的吃食了。

        瘦得臉頰凹陷的榮蕙還一臉豔羨地說,這是因為她腦袋還有著傷口,祖母這才捨得給蛋和肉,否則依照他們家的情況,可能連白粥都喝不上。

        身為出生就錦衣玉食的貴族千金,舒婆娑自小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玩的是南海大珍珠,上輩子曾經是現代一分子的她當時家境也不錯,有記憶的兩輩子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貧窮的滋味。

        按理說榮戎每天都能從上山打幾樣獵物下來,兄妹倆吃不了這麼多肉,能把剩下的肉拿去換銀子,說什麼也不該窮成這樣,可他們卻因為缺乏食物,一個比一個瘦,十分奇怪。

        不過舒婆娑剛能起床,沒兩天就知道原因了。

        榮蕙和榮戎的這個家,作主的人是他們的祖母花氏,所以不管榮戎多麼努力地上山打獵,都要全數交給隔壁的大伯父榮老大家,再由大伯母給口糧和錢。

        偏偏他們大伯母理由眾多,說什麼自家這一房人口眾多,以此剋扣該給兄妹倆的口糧,花樣百出,總歸一句話,東西進了她的口袋,想再掏出來,比登天還難。

        除此之外,這些人還使勁使喚兄妹倆。

       榮蕙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要幹的事可多了,掃院子、撿柴禾、打水、做飯,還得幫忙照顧三歲大的堂妹,現在又多舒婆娑一個病人,舒婆娑不能動彈的那兩天,都是她來替舒婆娑擦身體、餵藥、餵飯,每天承受風吹日曬,有幹不完的活,卻吃不飽、穿不暖。

        至於榮戎,平日除了上山也不得閒,要給他們家僅有的一畝地施肥、澆水,要拔草、開墾菜園、修理農具,這些都是他的活兒。

        祖父母的口糧要是給得不及時,兄妹倆就靠那畝田地中的小麥、玉米和別人換點油鹽與米吃。

        或許是平日沒有人會和榮蕙說話的緣故,一見舒婆娑醒來,這小姑娘就一股腦地把什麼話都掏了出來,簡直就是個小話癆,所以舒婆娑對於這對相依為命的兄妹也算有了那麼點粗淺的認識。

        基本上,花氏是把二兒子榮老二的家當成自個兒的,想來就來,門閂著也沒用,她能用大嗓門叫得整個村子的人都聽見,逼人開門。榮蕙臉皮不夠厚,不敢將她擋在外頭,而榮戎三天兩頭不在家,這個家不就是由她拿捏,她愛怎樣就怎樣。

        花氏一得知榮戎從河裡撈了個人回來,就上門來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孫子罵了個狗血淋頭,罵他自己都養不活了還救人回來,不自量力,要有那把力氣,怎麼不多上山打些獵物回來,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

        榮蕙也遭了池魚之殃,花氏指桑罵槐地罵她是賠錢貨、死丫頭,罵得她淚眼汪汪,抬不起頭。

        然後花氏無視兄妹倆的阻攔,闖進房間瞪了舒婆娑一眼,見她要死不活的模樣,呸了聲,甩頭罵罵咧咧地走了。

        事後榮蕙拍著小胸脯,一副「妳暈得好」的表情,笑道:「幸好婆娑姊姊妳不醒人事,要不然不知道我祖母會做出什麼事來。」

        舒婆娑被榮蕙逗得莞爾,原來不醒人事也算一樁好事,這小丫頭也太可愛了。可惜她家就姊妹倆,沒有這般年紀的小妹妹。

        一想到舒婆舞,她臉色就沉了下去。

        第二天,她剛勉強自己喝了半碗薄粥,花氏又過來了,劈頭還是臭罵孫子怎麼還沒把人弄走,要是鬧出人命誰負責,另外還追究榮戎哪來的銀子請大夫,要是有多餘的錢,怎麼不拿來孝敬她這祖母等等。

        她那聒噪的嗓門讓舒婆娑想到下蛋的母雞也是這麼吵。

       原來花氏會知道此事,是因為她大媳婦周氏從別處聽來的,回來就在婆母眼前叨叨絮絮的唸了半天。

       這請大夫,不就得花銀子,那兩個窮鬼身上哪來的銀子?莫非是背著她藏起來的?

       所以花氏一早又過來了。

       榮蕙受不了祖母的謾罵,沒義氣地撇下榮戎,自己溜到舒婆娑這裡來避難。

       只是小丫頭一臉做錯事情的歉疚表情,「都怪我不好,祖母來得匆忙,我來不及把姊姊晾在外頭的衣服收下來,讓祖母看了去,怎麼辦才好……」小丫頭煩惱得雙手都絞成麻花,小臉蛋也皺成包子。

      「看就看了,難道看見就是她的了?」

        榮蕙很老實地點頭。

        這到底是什麼人家?土匪還是強盜?舒婆娑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氣。

        花氏不到片刻就不客氣地推門進來,她頭髮半白,長著一張馬臉、一雙三角眼,吊梢眉,帶著一種天生的尖刻,手上還勾著舒婆娑換下來的衣裳。

        她不敢用自己粗糙不堪的手指頭去碰,要是刮壞了那比髮絲還要細的絲線,衣服不就不值錢了?

        花氏活到這把年紀,從沒見過這樣的料子與款式,那軟煙羅褙子在陽光下宛如碧靄在翻滾著,一整身梨花白繡百鳥穿牡丹的寬袖襦裙,百鳥有各種姿態,活靈活現,雖然說有幾處地方破損,但仍是值錢的玩意兒。

        能穿上這身衣裳的人絕對不普通,因此在還沒摸清舒婆娑的底細之前,花氏面上客套了三分。

        她那日見到的舒婆娑病懨懨的躺在床上,但今日已能靠著炕上的被褥坐起,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烏絲跟上等的黑綢沒兩樣,用一根榮蕙母親留下來的缺齒棗木篦固定住,身上穿的也是榮蕙母親的舊衣裳,雙手攏在袖子裡,寒酸的穿著,偏偏舉手投足透著一股貴氣。

        花氏明白,氣度是他們這些泥腿子一輩子怎麼學也學不了的,這些能上檯面的東西,需要日積月累的浸潤才培養得出來,加上那細嫩得彷彿能掐出水來的肌膚,五官精緻得讓人說不出話來,她再沒眼界也看得出來,這絕對是京裡矜貴人家的千金。

        順著這條藤攀,或許能替家裡掙來享不完的富貴……

        「老太太,我這次不小心落水,沒想到順著水勢來到貴村,多虧令孫救了我,否則我一條小命就搭在這裡了。」幽谷清泉似的聲音響起,十分悅耳,讓人聽在耳裡,整個人都舒坦了起來。

        「小姐客氣了,救人一命也算是一份功德,不過我們是窮苦人家,缺吃少穿的,讓小姐受苦了。」花氏聽她一口字正腔圓的京腔,更加確定舒婆娑是京中人士,說起話更加和藹可親,當中也不忘哭窮一下。

        其實榮老大一家並不算太窮,他們家人口多,勞力也多,除了在自家的旱田耕作外,還有多餘的勞力去地主家耕作,不像榮老二家,只有孤伶伶的一畝田地,荒著不甘願,種什麼又沒多少收成,為難得很。

        至於為什麼二房只有那一畝地,榮蕙提到這個就淚眼汪汪。

        原本他們家境小康,一家人生活得快快樂樂的,但天有不測風雲,她娘病了,這一病好幾年,爹為了治娘的病,把積蓄都花光了,最後只能咬牙把幾分上好的水田給賣了,剩下的這一畝地因為靠著山腳,不論是開墾、澆水還是播種都不方便,別人都不要,所以才留下來。

        但是就算把田產賣光了,她娘還是走了,沒兩年,她爹也跟著去了,她和兄長只能相依為命過日子。

        榮老二過世的時候,榮戎只有十一歲,舒婆娑無法想像十一歲的孩子是怎麼把一個比他年紀還小的妹妹拉拔大的。雖說祖父母和大伯一家就住在隔壁,但是他們能幫襯多少,看花氏的刻薄樣就知道應該很有限。

        舒婆娑打量花氏的穿著,雖然不是什麼錦緞紗羅,卻是柔軟綿密的細棉衣服,相較榮戎兄妹不是過短就是十分破舊的麻布衣服,顯然不只好了一個層次。

        這花氏話說得半點都不慚愧呢,自己渾身肥膘,孫子卻瘦得像皮包骨。

        「確實是呢,我這兩天連口正經的肉都吃不上,這輩子還真沒過上這樣的苦日子,嘴巴淡得很。」舒婆娑說話時狀似很不經意,但那股嫌棄卻是明明白白地攤給花氏看。

        她這麼說,榮蕙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身子。

        舒婆娑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少安勿躁。

        說也奇怪,兩人相處不久,那小丫頭卻看得懂她的眼色,低下頭安安靜的杵在那,就當自己是擺設似的。

        舒婆娑綜合自己兩輩子的經驗,雖然知道自己不該以貌取人,但是相由心生,容貌能反應善惡,一個心胸狹隘、斤斤計較的人,面貌又怎麼慈祥得起來?再會裝,眼睛也是騙不了人的,花氏說起話來眼睛閃爍,習慣睨著看人,這表情應該沒少對榮蕙做過才是。

        花氏錯愕了下,腦筋一轉,便道:「不怕小姐見笑,我正在想辦法讓阿榮到鎮上買點滋補的東西回來,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手頭又緊,我是想啊,小姐像這樣的衣服在家中肯定堆得跟小山似的,現在這衣服妳暫時穿不上,我拿這兩件衣服換點銀子回來,不知道小姐覺得怎樣?」

        舒婆娑挑眉,這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嗎?她想吃點什麼還得自己買單。

        也是,對花氏來說,她是個外人,想拿走她的東西,只能找這種蹩腳的藉口。

        榮蕙霍然抬起頭來,小臉漲得通紅,「祖母,不可以!」太丟人了,祖母從家裡拿東西拿習慣了,竟然把歪主意動到外人的身上,這根本就是強盜的行為……祖母不想做人,可她還要臉皮呢!

        舒婆娑餘光瞧見小姑娘氣呼呼的,看來榮蕙是覺得花氏的行為丟臉丟到家了。

        然而花氏連個眼神也懶得給榮蕙,在她眼裡,東西只有她想要,沒有不能要的道理。

         「妳拿去吧,我這衣裳雖然不值錢,但換個百兩銀子應該還是可以的。不過如今破損得不成樣子,還值不值錢就難說了。」

        舒婆娑那稀鬆平常的語氣讓花氏差點嗆到,驚詫得舌頭都打結了,「百、百兩銀子?!小姐可不要打腫臉充胖子,要是換回來的銀子沒有那麼多……」

        舒婆娑睞花氏一眼,心裡冷笑,要是沒有那麼多,花氏想怎麼辦?把她攆出去?

        她掃了花氏一眼,「不是跟妳說衣服被我蹭破了?」想來她後面那些話,花氏都沒聽進去吧。

        花氏終究是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這丫頭雖然面色平淡,但是全身散發出來的那股冷意就跟秋天的霜一樣,還挺嚇人的。既然是貴人,恭敬著點總沒錯。

        打定主意,她不再囉唆,因榮老二家連一塊麻布邊角料也沒有,無法把衣服給包起來帶走,她就這樣勾在手上,把舒婆娑的衣服拿走了。

       「婆娑姊姊,妳怎麼能讓我祖母把妳的衣服拿走?她這一拿去,是不可能還回來的。」花氏前腳才出門,榮蕙就要哭鼻子了。

        那麼貴的衣料,就算賣了她,她也還不了啊!

        一直像根柱子站在門口的榮戎慚愧地把臉撇開,低聲安慰榮蕙,「莫哭,莫急,哥會多上山去打獵,賣得了的錢再還給姑娘的。」

        舒婆娑摸摸榮蕙的頭,「不過是死物,無所謂,先賣她個好,咱們晚上應該就能吃點好東西了。」

        「我不懂,祖母就算換了銀子也不可能給姊姊的。」

        「沒關係,我也不巴望,妳就等著吧,起碼她最近都不會餓著咱們。」百兩銀子可不是誆人的,柔織坊的繡功在京裡可是赫赫有名的。

        「真的嗎?蕙兒想吃肉,軟軟香香的、好好吃的肉。」一聽到吃的,榮蕙的眼睛就放光。

         可憐的孩子,也不知道多久沒吃到好吃的東西了。

        聽榮蕙這麼說,身為兄長的榮戎更是羞得想挖個洞鑽進去,直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阿戎,我有一點不明白,你們明明分出來了,為什麼你打的獵物、手頭上的東西,不管值不值錢,都要歸你祖母呢?」閒著沒事,舒婆娑便聊聊家常,打發時間。

         孝敬是為人子女該做的事,可自己都吃不上飯了還要孝敬,這也太過了,更何況那長輩可是半點都沒想過這一房能否溫飽。

        「祖母說她是家裡的長輩,我們不會理家,讓我把賺來的錢都給她,她管我們吃食。」榮戎老實巴交地說道。

        舒婆娑挑眉,「她有讓你們吃飽飯?」

        老實說,這大個子的打獵技術真的了得,十趟上山,八九趟能獵到走獸,姑且不論大小,那些肉和皮子積攢起來拿去縣城賣,就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加上榮蕙的能幹,如果這樣還富不起來,那就有鬼了。

        榮戎看了看瘦巴巴、面色蠟黃的妹妹,像是意識到什麼,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頭,他怎麼從來沒想過這個?

        「你可曾想過把獵物分成兩份,小份的孝敬祖母,大份的自己去換錢攢起來,買點好吃、好穿的給蕙兒?你可是有個妹妹要養的人,要是沒有個能讓她依仗的娘家,將來她嫁人,豈不是有怨也無處說?

       「就算你從來沒替自己打算過,可蕙兒再過個幾年要及笄了,會嫁人,再則你也要娶媳婦兒,這些都要用到銀子不是嗎?或者你以為這些花銷,你祖母都願意從她那裡出?」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舒婆娑覺得口乾舌燥。

        她從來都不是好管閒事的人,實在是這家人讓人太看不過去了。

       「祖母不會同意的。」榮戎覺得舒婆娑講的話句句在理,不過想到他這麼做後,這個家很有可能會被祖母給拆了,他們兄妹也會死得很難看,他就有些擔心。

        但是不試試看,他們沒有別的路好走,反正左右都是死,或許他應該讓大伯父一家知道他也是有想法的,他還有妹妹要養。

        舒婆娑也不催促他,一下就想改變一個人的觀念並不容易,讓他慢慢去想,等他想通其中的關節,這個家才有可能改變。

        三人又聊了些其他事,舒婆娑這才得知這村子約莫一百多人,位於吳縣的百花鎮上,與京城緊鄰,三面環山,唯一平坦的路就是村口穿過百花鎮直通縣城的大道。

        到了黃昏,花氏果然讓周氏和她的大孫子榮廉送來三十斤的玉米麵、一袋糙米、一袋大白米等諸多主食,蛋、魚、豬肉等葷食、油鹽各種調料,還有幾塊布料、一些煤油,放滿榮老二家的小堂屋。

        東西看著多,可這些就像膨脹的麵包,只是表面好看,實際上一些吃食能花多少銀子?充其量五兩銀子就能打發了,花氏這是把舒婆娑當成吃米不知米價的千金大小姐糊弄了。

        世家小姐除了琴棋書畫、女紅針黹,還要比尋常人家女子多學人情往來和管家理事,看過帳本自然對價格有所了解,總不能全都倚賴下人,到時候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清楚,只會死得更快。

        舒婆娑看著沒什麼,榮蕙可不同,她長這麼大還沒一口氣見過這麼多食物,心中十分興奮,想著自己再也不怕肚子空空的了。

        以往餓的時候,她只能拚命喝水和睡覺止饑,可很多時候就算睡了還是會餓醒,常常餓到肚子痛。

        舒婆娑原先便沒寄望花氏會拿多少東西過來,只想著給多少她就拿多少,可她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就這樣?」這是赤裸裸的嫌棄。

        周氏笑得乾巴巴的,「這麼多東西夠你們仨吃上十天半個月的了,榮蕙這小胳臂小腿的,吃不了許多,東西放久了也不新鮮,哪天口糧快吃完了,再過來吱一聲啊。」說完推搡著榮廉,逃也似的離開了榮老二家。

        舒婆娑撇撇嘴,這是把她當傻子呢,那身衣裳就換來這些?這可是比黑心食品還黑啊。

        榮戎面色很難看,「舒姑娘,我替妳討公道去。」

        祖母太欺負人了,二十兩銀子就能蓋大瓦房了,百兩銀子是多少?就算那衣服真的換不到百兩銀子,也不能只拿這些東西充數啊,那可不是他們的東西,祖母這麼做,教他們以後拿什麼臉去面對舒姑娘?

        他在那氣憤填膺,舒婆娑倒是不糾結這個,只道:「你們不餓嗎?做點東西吃吧。」

        早上三人就只喝了點稀稀的栗子粥、雜糧餅和鹹菜,栗子粥稀得跟水似的,雜糧餅又乾又硬,難以入口,什麼都吃不飽,還這樣撐了一整天。

        這會兒有麵粉又有油,該有的東西都有了,不弄點食物來寬慰五臟廟,怎麼對得起她那套衣服?

       「也對,天都要黑了,還是趕緊把飯做一做吃了吧,不然待會兒又要費燈油。」榮蕙現在就是舒婆娑的小嘍囉,舒婆娑說啥,她就是啥。

        舒婆娑點頭,「有了菜肉,咱們今晚要吃頓好的。」這些天,光是饑餓就讓她餓得什麼想法都沒了,連想爹娘的力氣都沒有。

        榮老二家這邊張羅起吃食,而剛剛離去的周氏回到大房的磚瓦房後,樂得要翻過天去,嘴巴都裂到後腦杓去了。

        她笑道:「娘,那個什麼小姐真的是個傻的,我和阿廉扛那麼些東西過去,她什麼話也沒說就收了,您沒瞧見那兩個崽子的眼神,他們哪見過這麼多的東西啊,瞧得眼睛都直了,咱們、咱們這回真的發了呀!」

        那件破衣服竟能換銀子,還換了五十兩,這說出去誰信吶!

        雖然她只來得及看上一眼,但那些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兒子還偷偷咬了一口,告訴她是真的銀子。

        全家人都被這天上砸下來的好事給樂得頭都暈了,笑容止不住。

       「就妳眼皮子淺,人家家裡不知道還有多少那樣的好東西,誰稀罕一件舊衣裳。」花氏說得好像她親眼見過似的。

       「也是,只要她隨便給一點,就夠我們用的了。」

      「我瞧她身上肯定還有好東西,這些天先把她供著,接下來再讓她看看我的手段。」人心不足蛇吞象,這是人的本性,花氏認為舒婆娑就是一座金礦,她想怎麼挖就能怎麼挖。

        周氏轉轉眼珠,婆婆這是打算使勁的從那姑娘身上掏呢,他們大房要開始過上縣裡那些富戶人家的好日子了。

        大房婆媳作夢正作得美得冒泡,二房這邊,兩個女子擠進滿是油煙的廚房。

       「姊姊,這裡油煙大,妳還是去外面吧,我燒飯做菜很快就好,我看那包袱裡有些水果、蜜餞,妳要是餓了,先拿出來墊肚子。」

        榮蕙熟練地將一把麥秸放進灶膛,用打火石點燃,快速擺上兩根柴禾,很快鍋子就熱了,接著她淘米煮飯,看著白胖胖的大米,聞起來還帶著稻米特有的清香,下手洗米時都輕了好幾分,怕把它洗壞了。

       「我下廚的本事不行,但說菜還行。」

        舒婆娑動手的能力雖然屬於手殘一級,但勝在從小到大吃過的好東西不計其數,況且她上輩子也吃過不少這輩子沒有的美食啊。

        她動手拿了兩顆脆桃,一顆給了榮蕙,一顆自己喀啦咬了一大口。

        榮蕙捨不得吃,正想把它收到兜裡,卻聽到舒婆娑淡淡地說道——

        「還有一大簍呢。」

        她這才很慎重的咬了桃子,小臉很快出現陶醉的表情,「真是太好吃了。」

        「往後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

        榮蕙點點頭,她信,跟著姊姊,這不就吃上這麼好吃的桃子了?姊姊說以後還會有更多好吃的東西,那肯定是有的。

       她吃得很乾淨,就連核仁都啃了又啃,確認都沒有果肉後,才把果核丟掉。

       「既然姊姊能說一口好菜,咱們家今兒個有魚有肉,不如姊姊說,我來動手?」

        舒婆娑起身掃視一遍竹篩裡的菜,「行,那來做一道瓜燒里肌、拆燴鰱魚頭和五色蔬丸,應該就夠了。」

        這些菜名榮蕙聽都沒聽過,但是光聽口腔裡就已經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唾液來。她拿起鏟子揮舞,一副豪氣干雲的模樣,「儘管來吧!」

        舒婆娑綻放出笑容,這一笑讓榮蕙看直了眼,「姊姊要是一直這樣子笑,多好哇。」

        「就妳的小嘴甜,等一下允許妳多吃兩碗飯。」舒婆娑故意裝模作樣道。

       「謝姑娘賞!」她也跟著作戲到底。

        兩人噗哧笑了出來,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氣氛融洽又溫馨,就連在外面低頭整理農具的榮戎也抬起頭,憨厚的臉上露出微微笑意。

        舒婆娑與榮蕙一個動口,一個動手,合作無間。

       沒多久,幾樣菜全上桌了,一大鍋冒著米香的米飯,配上瓜燒里肌,瓜爽脆,肉鮮嫩,筍絲彈牙,綠白相間,色彩淡雅。

       再來是將胡蘿蔔、冬瓜、南瓜、蘿蔔用小杓子挖成半球狀,加上雞湯滾煮及花椰菜點綴的五色蔬丸,五彩繽紛,令人一見便胃口大開。

        一缽乳白色的濃稠湯汁,在大砂鍋裡面冒著熱氣,一個碩大的魚頭被劈成兩半,靜臥在湯汁中。

        榮家兄妹開始吃後根本停不了手,尤其是那道拆燴鰱魚頭,表面看魚頭是完整的,可實際上裡面一根骨頭也沒有,魚頭挾起來就是一團凝脂,不用咀嚼,入口即化。

        扒完三大碗飯,榮戎終於捨得放下碗筷,抹了抹嘴,驚嘆地問道:「這是怎麼辦到的?太神奇了。」

       「這就要問我們掌廚的大師啦。」舒婆娑笑著把功勞歸給榮蕙。

        的確如此,她只出一張嘴,那些刀工什麼的過程,可都是靠榮蕙一雙巧手達成。但凡她想得到又說得明白的,榮蕙大體都能做出來,非常有當廚師的資質。

        榮蕙這一頓飯吃得兩頰紅撲撲的,心滿意足,即便吃完了也還舔著筷子捨不得放,聞言笑道:「這是祕密,姊姊說這道菜唯一的祕訣就是費工,哥哥自己想,魚頭裡有多少骨頭,要把骨頭拆掉有多麻煩,你瞧我的手指頭。」

        她伸出都是紅點的十指,那都是被魚骨扎到的痕跡,簡直是慘不忍睹。可她一點也沒有疼痛的表情,能煮這樣一道菜出來,她的成就感遠遠壓過十指的小傷。

        榮戎嚇了一跳,「這會把手傷成這樣?我們下次不吃這個魚了。」魚頭再好吃也比不上妹妹的小手。

        「哥,這是小事,過兩天就好了。」她趕緊把手藏起來,她要是喊疼,下回姊姊不教她做菜了怎麼辦?

        舒婆娑笑看著他們兄妹情深,什麼也不說。

        飯菜太好吃,兄妹倆得到空前的滿足,完全不想動。

        肚子填飽後,舒婆娑的腦子也開始能順利地轉動,緩緩道:「隔壁送來的這些吃食,我估計應該可以吃上七、八天,米糧和麵粉可以撐久一點,但是吃完了以後呢?」

        隔壁還會不會送過來是一回事,但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連一口吃食都得握在他人手裡,生活得過得多憋悶啊?

        這樣的日子她過不下去。

        這桶冷水潑下來,本來笑嘻嘻的兄妹倆都沉寂了下來。

        榮戎見妹妹低下頭鬱悶地盯著木桌上的紋路,心疼得不得了,想了想後道:「家裡的麥子還要一個半月才能收,等收了麥子,田裡沒事了,我就去縣城找短工,碼頭和地主家都能找到活兒。」

        「你也知道,你祖母家是指望不上的。」舒婆娑涼涼地捅了他一句。

        「我知道,我還能上山去設陷阱抓獵物,就算不靠他們,憑我自己的力量也能養活妹妹。還有,我會聽妳的話,往後抓到的獵物留下一部分,不會再全給他們了。」現實又殘酷的生活擺在眼前,這些年他怎麼會蠢得以為祖母和祖父能看見他的孝心,多照拂一下他們?

        舒婆娑指點著,「自己能獨立了,才有餘裕去幫助別人,這個道理對家人和外人都是通用的法則。」

        如果是願意和你同甘共苦的家人,自然是有自己一口飯,也要給他們一碗湯喝,但是別人不這麼想,就不需要那麼一廂情願了。

        「我明白。」他說得有點心酸。

        她看了看他,說道:「不過,上山打獵太危險了。」他這細瘦的身板,不說野豬還是老虎那種猛獸,森林裡有太多難以預料的狀況,能不去最好是不要去。

        她知道他是逼不得已,不然誰要隻身往山上去?廣闊幽深的森林可不是現代郊遊露營的地區,毒蛇、猛獸冷不防地出來招呼你,小命隨時都有掛點的可能。

        榮蕙一個勁的點頭,像小雞啄米。

        她也不贊成哥哥上山,但是為了活下去,又有什麼辦法?

        舒婆娑看著兄妹倆都露出茫然的臉蛋,拍了下手,「別擔心太多,反正口糧還夠我們吃上好多天,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先過兩天吃穿不愁的日子。」

        「嗯,可是姊姊,妳不想回家嗎?」榮蕙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要讓我哥去知會妳的家人,讓人來接妳?」

        如果姊姊真的出身好人家,那她用不著留在這裡陪他們吃苦啊,她只要回家,就什麼都有了。

        在榮蕙的認知裡,舒婆娑就是個出身富貴的小姐,但是具體富貴人家的小姐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她還太小,礙於見識有限,不太清楚,加上沒有養成三姑六婆愛打聽八卦的壞習慣,舒婆娑不說,她自然沒想過要去問。

         「好問題,我晚上再想想。」

        榮蕙不解,這是什麼意思?姊姊這話太深奧了,她有聽沒有懂,不過姊姊應該暫時不會回家吧?

        姊姊一來,他們家就過上好日子了。一想到這裡,榮蕙還滿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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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08: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貪心的老太太

        不想回家嗎?

        想,很想,想得要命。

        夜深,舒婆娑躺在連帳子都沒有的炕上,瞪著白天滿是灰塵、晚上卻因為沒有燭火而看不清形狀的梁木,心思電轉。

        回想當初她被綁一事,其實她是想趁匪徒喝得酩酊大醉時逃走,卻被發現,慌不擇路的情況下摔進河裡,哪裡知道水流湍急,她被沖走,嗆了許多水,很快就失去意識,直到獲救才撿回一條小命。

        一開始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一個月過去了,她靜下心來想了很多,這才發現疑點重重。

        匪徒為什麼抓她?為什麼針對她?長公主府的馬車不同於尋常人家,有著用以識別的標誌,在京裡走動的人,誰不知道?

        京裡那些三教九流沒道理、也沒膽子衝她來,娘親是長公主,一向與世無爭,和那些政治權力的中心一點關係也沒有,綁了她又能做什麼?索討銀錢嗎?怕也是沒命花吧。

        還有一點,身為東王世子的未婚妻,她身上可是披著老虎皮,綁了她就等於和東王府作對,風險增加數倍,只要是稍微有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做。

        可她確定綁匪是衝著她來的,而且很清楚她坐在哪一輛馬車上。

        綁匪很迅速且確實地劫持了車夫,並把她的四個玉字輩丫鬟全踢下車,其中一個綁匪摀了她的嘴,用手刀劈昏她,這些全發生在一瞬間。

        等她清醒,已經身在一間烏漆抹黑的屋子裡,雙手被反綁,嘴裡塞了破布,除了有人定時從門口送飯,放她去小解外,從不跟她搭一句話,讓她無法從他們的口中探知自己被綁架的原因。

         那些人不只口風緊,一發現她的企圖就立刻用抹布把她的嘴巴塞住,弄得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都要愁死了。

         後來她的安分總算取得那些人的信任,他們放鬆警戒,開始飲酒作樂,這才給了她趁隙逃跑的機會。

        可嘆她沒有福爾摩斯、亞森羅蘋或柯南的推理能力,想破頭也想不出來是得罪了誰才招禍的。

        值得慶幸的是歹人只劫了她一人,起碼妹妹是安好的,這樣爹娘就不會因為兩個女兒都失蹤而太難過。

        要不要先讓人送信知會一下爹娘,她平安無事,請他們不要太擔心呢?於情於理是該這麼做。

        至於她和東伏羲的親事,應該是告吹了。那人的脾氣急躁,又是上京的地頭蛇,也不知道會把京城鬧成什麼樣子。

        說到底,婚沒結成,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鬆了口氣。

       她和東伏羲是表兄妹,近親結婚,她其實是很排斥的,就算她在古代活了十幾年,骨子裡那些現代根深蒂固的觀念還是沒變,近親結婚生出來的孩子,在遺傳學上風險太大了。

        她說不上來對他的感覺,表兄妹不就是門親戚,親上加親,在姻親的基礎上再多墊一塊基石,在她的認知裡這是亂倫。

        她曾試著把想法告訴娘,但她那純粹古人思想的娘卻一直不能理解,因為娘和爹也是遠房表親,他們不就好好的生下兩女兩子,一個個健康聰慧嗎?

        她無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後皇上也來插了一腳,東伏羲或許覺得這是給她榮耀,卻使她連說不的權力都喪失了。

        她自我安慰地想著,議親、訂親、準備嫁妝、過禮,怎麼也得一、兩年,這一、兩年還不夠他改變心意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對感情能有多大的堅持?

        沒想到他堅持了下來,不時在她耳邊叨唸,喊她媳婦兒。

        在她眼中,東伏羲就是個屁孩,聲譽爛到極點,功名利祿統統不在乎,不管東王爺如何打罵,對他來說都不痛不癢,他知道只要他沒有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誰都拿他沒辦法。

        他說他一眼看上她,她就該是他的,接著使出軟磨硬泡、死纏爛打的招數,對她的態度炙熱到令人頭皮發麻。

        被一塊狗皮膏藥黏著,這樣就是喜歡嗎?

        她覺得這應該是習慣,習慣一個人不時在妳身邊出入,習慣成自然後,不管是在旁人還是當事者的眼裡,都會變成理所當然。

        而東伏羲也是,他自覺她是他的人,日夜催眠,當這種習慣養成,便成了信念,旁人說得再多也無法動搖他。

        她還天真的想過,當他真的把她娶回家,過上幾年、幾個月,甚至是幾天後,外頭出現更鮮妍、更能吸引他的人,他就會改變心意了。到時候讓他寫個和離書什麼的,她就能得到想要的自由。

        還沒結婚就想著和離,她真的喜歡這個少年嗎?

        她真的不確定。

        娘說就算不確定也不要緊,這世間哪對夫妻的感情不是婚後才開始培養的?日子處久了,自然就有感情。

       也是,現代那套自由戀愛如今是行不通的,在這裡,那叫私相授受。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目前的她還不想見到他,所以給家裡送信的事先放一放吧,她需要思考的時間,好好釐清自己對東伏羲的感情。

       就幾天,幾天就好。

       自私嗎?

       對不住,就讓她自私一回。

       亂得可以的腦子嗡嗡作響,舒婆娑把頭埋進一點也不柔軟的粗糠枕裡,催眠自己睡了過去。

*             *             *

        舒婆娑在家裡向來是睡到自然醒,若有事,丫鬟玉珪也會輕聲細語地來叫醒她,用熱帕子給她擦臉,而自從來到這小屯山,她的鬧鐘自動轉換成了花氏的大嗓門。

        她睡眼惺忪地醒來,頭一件意識到的就是花氏怎麼又來了?她還以為那些銀子能讓花氏安生兩天呢。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緊接著是榮蕙怯怯的聲音——

       「姊姊,祖母讓我來問妳可醒了?說有事想找妳。」

       「起來了。」

        不過那些銀子也不算一點作用都沒有,給花氏甜頭吃之前,她可是大剌剌地直奔臥房,哪裡講什麼禮數,連讓榮蕙來敲門都沒有。

        舒婆娑就著木盆上的水抹了兩下臉,擦乾後,因這裡連面妝鏡也沒有,她只能以指當梳子,大略梳順睡亂的頭髮,便用根棉帶子繫成一束,收拾妥當這才推門出去。

        她過去後,正好聽見周氏對著端上桌的一鍋粟米粥直罵,說什麼小孩子就是眼皮子淺,只顧當下痛快,粥煮得這麼濃稠,到底是放了多少米,簡直就是浪費,早知道他們兄妹這麼不會當家,就該把那些米麵多留一些在家裡,就算給了他們,一個個瘦巴巴的,吃了也不長肉等等。

        榮蕙繃著臉,唇都咬白了,榮戎則忍耐的站在一旁,幾度欲言又止。

        周氏口水噴得起勁,仗著花氏也在,壓根沒把兄妹倆的壞臉色當回事。

        花氏瞇著三角眼悶不吭聲,放任周氏愛怎麼罵就怎麼罵,把兄妹倆嫌棄得沒半點好,舒婆娑再遲一些出來,周氏那張破嘴不知道還會冒出什麼難聽的字眼來。

        舒婆娑上輩子不是什麼金字塔頂端的人士,也不曾和像花氏、周氏這種底層的人有什麼來往,她是小康家庭的小孩,父母都有一份固定的職業,她交的朋友自然也屬於這個圈圈,不好不壞,要發大財沒有,但是也不會餓到沒飯吃。

        上流社會的富幾代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她不妄自菲薄,也不好高騖遠,雖然過得很平凡,卻不覺得有什麼不足,年紀到了,爸媽比她還著急,哪裡有聯誼就搶著去替她報名,後來她果然在無數的聯誼中找到對象。

        可惜的是,就在去看婚紗的途中,停紅綠燈的司機和開跑車載辣妹的富少發生磨擦,尬車之餘出了車禍,她就是那個倒楣鬼。

        思緒飛得太遠,她連忙拉回來。

        也不是說上流社會的人就比較高尚,社會底層階級的人就粗俗該死,每個階層都有各式各樣的人。來到這架空的大泰國,她投胎到長公主的肚子裡,一出生要什麼有什麼,沒要什麼,爹娘也會替她找來,遑論後來遇見東伏羲,他只差沒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來給她。

        這位周氏當真讓她嘆為觀止,她知道鄉下婦人缺見識,可能一輩子就只在這塊地上打轉,她也一直以為人長嘴是為了吃飯和表達意見,她卻是為了可以說出惡言穢語,要是東伏羲在,肯定會讓人抽她嘴巴。

        舒婆娑施施然走過來,瞄了一眼木桌上那鍋稀粥,不動聲色地坐下,而後哼道:「這哪算得上粥,是餿水。」

        她一出口,所有人的臉色都變難看了,尤其是周氏,她為了一鍋人家眼裡的餿水唱作俱佳地把姪子和姪女罵了一輪,這有多丟臉?

        「這粥要吃也得講究,上等新米把米粒擂成幾瓣,漂洗完用油鹽拌勻後放入瓦罐煲煮,待粥米滾開呈花狀,從花心舀上來的粥水是粥中精華,清甜綿軟,順滑如湯。再把切成紙片的魚片放在碗中,將沸騰的粥沖進碗裡,粥水全是魚肉鮮味,一碗下肚,這才是真正的粥品。」

        周氏聽得眼珠子都不會動了,雙手不住地絞動,侷促不安地乾笑,「我們窮苦人家,沒錢沒閒,也不知道這些個細節,哪講究這些。」

        舒婆娑把官家千金的派頭擺得很足,「既然知道自己的分寸,又只是一鍋上不了檯面的粟米粥,那妳計較什麼?」

       「也不能這麼說—— 」

        舒婆娑立馬截斷她的話,「妳當長輩的連晚輩一點吃食也計較,傳出去也太難看了,當今皇上最是崇尚慈愛孝悌,人倫之本,身為人家的大伯母卻不慈也不愛,要是傳到官府,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她清楚,越是沒文化水準的村民,越是怕當官的,只要把官府拿出來虛晃一招,平時再怎麼囂張的人都會腿軟發汗。

        民不與官鬥,一提到官府二字,周氏就全身起雞皮疙瘩,臉色發白,小老百姓懼官如畏虎,她一個婦人,罵罵咧咧還行,提到官府就蔫了,訥訥道:「姑娘開玩笑呢,我可是最是愛護照顧這兩個姪子、姪女了。」

        「不會講話就閉嘴,不會有人說妳啞巴。」花氏啐了媳婦一口。

        周氏灰頭土臉地站到花氏後面,把嘴閉上了。

        「老太太過來有事?」舒婆娑的眼光回到花氏身上。

        花氏一笑起來,滿臉褶子像一朵快枯萎的菊花。「老婆子想著小姐養尊處優,來到我們這窮地方,吃住都不舒坦,不如搬到我大兒子的家裡來,一切用度絕對不會委屈小姐的。」

        舒婆娑搖頭,「我不日便要返京,就不折騰這些了,但是我不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要是有好吃、好喝的,著人送過來也行。」她才不想去看這一家子討好噁心的嘴臉,也沒必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這些年受東伏羲那小霸王薰陶,耳濡目染之下,居然也學了不少他的行事作風,這不就套用在這偏心偏到胳肢窩去的老婆子身上,讓這人心疼心疼。

        花氏所謂的好東西不過是些鄉下吃食,哪比得上京裡精細,她意在讓老虔婆多掏點東西出來,畢竟不要白不要,起碼榮家兄妹跟著她,這段時間也能得點好東西,不然這兩兄妹窮得她都快看不下去了。

        花氏聽完表情僵了下,而後道:「老婆子做事欠考慮了。」

        榮蕙和榮戎眼睛瞪得老大,榮戎還朝外頭看了一眼。祖母居然肯認錯,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只是不知道姑娘為什麼會落水,又是哪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要是知道小姐的身分,也好趕緊讓我兒子去通知貴府的人,免得妳家人擔心。」花氏原來打著把貴人搬到自家屋子的主意,要是侍候得好,將來的賞賜也能要得多,可貴人不願意動,她很快改變主意,想先摸清楚這丫頭的來路,才好知道下一步怎麼走。

        舒婆娑淡淡地道:「我的身分妳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妳一家人手腳都不知要往哪擺。」

       這可是事實,她是宗室女,滿周歲時皇帝就封她為郡主,在權貴滿天飛的上京,她這宗室女有傲氣的本錢,但是她兩世為人,知道什麼叫以和為貴,眼睛不像舒婆舞長在頭頂上,她對誰都是和顏悅色,為此也招來不錯的人緣。

        舒婆娑喜歡這樣的自己,她這郡主名頭或許比不上那些皇子、公主們好用,可放到這小屯山來,用來唬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然而花氏哪裡明白她的意思,她覺得自己已經把誠意擺明了,舒婆娑卻不肯把身分說出來,這分明是心裡有鬼。

        花氏臉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就說奇怪呢,小姐要是這般尊貴,家人早就敲鑼打鼓地找來了,可這些天別說個動靜,連縣城裡都沒有半點風聲,想騙誰呢!」

        舒婆娑這才慢吞吞地看了花氏一眼。

        她的動作很慢,慢到讓花氏覺得很不舒服,皺著眉道:「小姐—— 」

        舒婆娑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平靜地看著花氏,直到花氏被看得渾身發毛,她才緩緩地收回視線。

        一個宗室郡主失蹤,這事要是鬧得連州府與縣城都知道,那不就捅破天了?皇室的面子還要不要?

        至於聲譽與節操,對於曾經接受多年開放風氣薰陶的舒婆娑來說,其實她壓根不在意。

        日子是她在過,一點風言風語就想讓她不自在?算了吧。

        花氏哪裡能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見舒婆娑沒說話,自以為戳中她的弱點,說話更加肆無忌憚了,「還有,妳那身衣裳不是誇下海口說有多值錢嗎?妳不知道吧,才當五十兩銀子,哪來百兩銀子?」

        舒婆娑差點被花氏氣笑,五十兩銀子還嫌少,這心有多大、多貪啊?人的貪心果然是永無止境。

        她沒動氣,只道:「老太太好大的口氣,繡坊買賣的價錢和典當鋪子的價錢可是兩回事,何況那只是一件破衣服,這麼簡單的道理妳都不明白,怎麼好意思到處亂說鬧笑話?難道妳活了這把年紀經歷過的事都到了狗肚子裡了?要知道,十幾兩銀子就能蓋一間青磚大瓦房,買幾十畝上好的水田,過上一段很舒坦的日子了,五十兩還嫌少?」

        花氏被說得臉一下青一下白。

        舒婆娑還沒準備放過她,「我是看在榮蕙的面子上尊稱妳一聲老太太,妳以為妳是我的誰?問什麼我都得答覆妳?人老了,要是還有精神力氣,多修身養性,免得在晚輩們面前鬧笑話。我言盡於此,以後要是沒有必要,這邊妳就少過來吧。」

        花氏氣得腦袋暈眩,說不出話來。

        她這輩子嫁給榮大海,順遂得不像話,仗著給榮家生兒育女,底氣十足,一直以來,兒子、媳婦、女兒、孫子都對她唯唯諾諾,丈夫一句重話也沒說過,街坊鄰居忌憚榮家男丁不少,對她也客氣,養成她對誰都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態度,沒料到會在舒婆娑這裡碰到大釘子。

        花氏臉色氣得如同豬肝,但是又拿舒婆娑沒辦法,狼狽不堪地走了。

        她一邊走,一邊怒道:「我拿捏不了她,難道不能拿捏我自己的孫子、孫女?」

        這話很大聲,大得屋裡的榮家兄妹都聽到了。

        榮蕙愣愣地喚道:「姊姊……」沒想到姊姊竟敢衝著祖母和伯母板著臉、端架子。

        她毫不在意花氏要拿捏他們的事,畢竟這事還少過嗎?她早就見怪不怪了,現在只擔心舒婆娑會氣壞。

        舒婆娑笑容淡淡的,可比起面對花氏時的拿翹,這回可真誠多了。

       「傻丫頭,對妳祖母那種人,跟她客氣就是給自己找不快,這兩天她應該不會再過來了,這不是很好?」

        榮蕙拍拍胸脯,看了榮戎一眼,小小聲地說出心底的真心話,「祖母還是少來我們家比較好。」

        相較於妹妹的坦率,他只是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舒婆娑笑了笑,轉而道:「被妳祖母耽誤那麼久的時間,我肚子餓了,我們開飯吧。」真奇怪,在家裡她沒做什麼事,肚子從來不餓,而在這裡,所有的勞力都由榮蕙包攬了,為什麼她反而容易餓?

         唔,應該是在這裡需要動腦的關係吧。

        「好。」榮蕙小跑著去把灶間的菜端出來,幸好祖母與伯母只看到一鍋粟米粥,要是看到還有三樣配菜和蛋餅,還不知道會把他們罵成什麼樣子。

        想到祖母的叨唸,榮戎見了不自覺地開口,「一早就吃這麼好?」他和妹妹平時吃早飯頂多是稀粥配蘿蔔梗醬菜,可今日除了粥還有三樣菜和蛋餅,太多、太豐盛了。

        「咱們等會兒還要去田裡種菜,不吃飽,沒力氣怎麼幹活?」榮蕙替他舀了滿滿的粥。

        榮戎心想妹妹說的有道理,便不再顧忌,大口吃飯。

        如今家裡除了一畝麥子和他上山去打的獵物,什麼都沒有,因此他想將田裡剩下來的地方拿來種玉米,在一列列的玉米中種上黃豆和紅豆,這幾樣都可以拿來當口糧。然後順著田地邊緣種一點瓜果和葉菜類的作物,就差不多齊全了。

        等種完這些,再到縣城找些短工打,日子應該就過得去了。

        至於祖父和祖母那邊,以前爹總是對他耳提面命,要他孝順祖父與祖母,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這麼做,只是每當看到妹妹喊餓的模樣,他心裡的疑問就變越來越大,直到舒姑娘一語點醒他。

        祖父、祖母有大伯他們孝敬著,豐衣足食,他的妹妹卻餓得皮包骨,怎麼看都知道要先顧哪一邊。他不是愚孝的人,既然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就不再猶豫,先把自家顧好。

        他抓起香蔥蛋餅,張嘴就咬。

        舒婆娑指著一小碟沾醬和一碟泡菜,「沾點醬或是夾上這個,能吃出不一樣的風味。」

        「這是什麼?」

        她回答,「番茄熬成的醬。」吃蛋餅不加番茄醬,怎麼叫蛋餅?雖然比不上後世的好吃,但是勝在真材實料。

        至於泡菜是醃嫩薑,榮戎倒是知道。

        他先吃了一塊包裹著泡菜的蛋餅,接著第二塊抹了厚厚一層番茄醬,第三塊不管是番茄醬還是泡菜都加上了,成了大總匯。 他連吃三大塊還覺得意猶未盡,但想到還有粥和幾樣菜呢,轉而開始吃其他的料理。

        等著向舒婆娑邀功的榮蕙朝已經慢慢喝起粥來的她說道:「姊姊,昨日醃的五香芹菜、嫩薑,還有這農家小炒肉和香蔥蛋餅,都是照著妳教我的法子下去做的,妳吃吃看味道如何,道不道地?」

        五香芹菜是將新鮮的芹菜洗淨,用鹽醃了之後曬乾,加入花椒、茴香、丁香、八角、桂皮一起炒過,用來配粥再好不過了。

        醃漬嫩薑也很簡單,將嫩薑切片,汆燙除去部分辣味,用蜜浸漬,就成了一道小菜。

        而農家小炒肉加入青辣椒、紅辣椒、蒜苗,就算不吃辣的人也會忍不住多吃幾口,十分下飯,不知不覺就會讓人吃下好幾碗粥。

        榮戎吃得很歡快,心想著要是能來碗白飯就更好了。

        舒婆娑每樣菜都吃了一口,只覺得榮蕙著實有本事,自己那麼一說,這丫頭就真的做出來了。雖然略欠些火候,不過能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她誇獎道:「妳真聰明,比我做得還要好。」

        有了舒婆娑的稱讚,榮蕙覺得比吃了仙丹還受用,喜孜孜地吃著飯。

        沒多久,飯菜被三人一掃而空。

        榮蕙見了滿足得不得了,自己燒出來的飯菜被吃光光,是多麼大的肯定啊!

        她開心地收拾碗筷去洗碗了,雖然辛苦煮飯的是她,收拾善後的也是她,可小丫頭一點抱怨也沒有,她一心想的是下回還要燒出更好吃的菜給大家吃。

        飯後,榮戎扛著鋤頭下田去了,榮蕙也跟著出門,屋裡頭剩下舒婆娑一人。

        她站起身,鬆了鬆肩膀,進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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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09: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新鮮炸物受好評

  陽光燦爛卻不刺眼,整個天空都在發亮,到處閃耀著細碎的光芒,帶著溫度的風拂在身上剛剛好。因為是春夏交會之際,綠油油的山頭和觸目可及之處都是綠意盎然的野花、野草,往遠處望去,偶而能隨見別人家的屋簷。

  舒婆娑一出現在路上,農人和婦女沒有不抬頭多看她幾眼的。看她那通身氣度,就算身上穿的是舊衫,髮上就一根銅簪,打扮樸實,和小屯山的人還是不一樣。

  膽子大的婦人便過來和她搭訕。「你就是榮家小子救回來的姑娘啊?」

  這種事不必刻意打探,光靠靠家婆媳那兩張嘴,小屯山的居民就知錢老二家發生了什麼事。農村都是這樣,可能你今天多吃兩塊肉,也能成為別家的談資。

  「長得真是標緻,跟仙女沒兩樣。」

  舒婆娑笑臉迎人,也不管人家的打探及話裡有什麼意思,有問有答,平易近人得很。

  「姑娘這是要上哪去?」好相處的人大家都喜歡,態度也殷勤多了,一名婦人關心地問著。

  「給蕙兒他們送點吃的。」

  「他們的田就在山腳下,從那邊的小路繞過去,穿過田埂,最裡邊那一塊田就是了。」

  「謝謝嬸子。」

  另一個大嬸鼻子動了動,好奇地問:「籃子裡裝的是什麼?這麼香。」從沒聞過的味道,讓她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舒婆娑笑道:「就一點我自己做的零嘴,大嬸們也嚐嚐?」反正炸得多,分旁人吃一些也無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她掀開白棉布,籃子裡有一個竹筒和一大碗香噴噴、色澤金黃的雞米花。

  竹筒裡裝的是水,那兩個大嬸知道,但是那冒著油光的吃食一看就極可口,且香味濃郁,到底是什麼啊?

  原來是舒婆娑閒著無聊,歇了午覺起來,看見廚房裡還有不少東西,手癢之餘,下廚炸了不少她以前最愛吃的雞米花,並將竹筒裝滿水,想說帶去田裡慰勞榮戎兄妹。

  她給得不多,一人就幾塊,嚐鮮嘛,吃個意思、意思就是了。

  舒婆娑也不看婦人稍嫌不夠的眼神,道了聲再見,就重新把籃子裡的食物蓋上,走人了。

  才剛走,就聽見兩個婦人的驚嘆聲——

  「這玩意也太好吃了,我留兩塊給我當家的吃。」

  「她還真小氣,只給這麼兩塊,我家一堆小子、丫頭哪夠分,不打架才怪。」

  人真的是很奇妙的生物,一件事就有兩種反應。

  舒婆娑可不在乎這些,逕自走著,一走上田埂就看見榮氏兄妹的身影。

  待她靠近了,榮蕙眼尖,立刻發現她的身影,放下手裡的小鏟子,也不管手裡都是泥,急匆匆地跑上來。

  「姊姊,你怎麼來了?」戴著破斗笠的榮蕙一頭的汗,在陽光曝曬下小臉紅通通的,唇瓣則因為乾燥,微微地裂開。

  「一個人在家無聊,想來看看你家的地都種些什麼。」

  榮蕙笑咪咪地咧開嘴,一排小白牙在陽光下閃著光芒。「我好高興,第一次有人來田裡給我們帶吃的喝的。」

  「你怎麼就知道我帶食物過來了?」

  「我老遠就聞到香氣了。」她鼻子動了動,像隻貪吃的小狗。

  舒婆娑失笑,暗道:最好是啦,應該是走近了才嗅著味道吧。

  按理說榮蕙十一歲了,小身板起碼會有點少女的弧度和曲線,可因為總是沒東西吃,所以現在還是兒童的模樣,一扮起淘氣的表情,和幼童根本沒什麼差別,越發可愛。

  「鼻子真靈!」舒婆娑親昵地點了下她的鼻尖。

  榮蕙嘿嘿笑,笑得天真至極。

  「讓你哥歇會兒,過來喝口水吧。」

  榮蕙依言,對著田裡的榮戎喊了聲,正在棚地撒苗種的他回過頭來表示聽見了,一會兒後,放下手邊的東西,準備過來。

  山腳下多的是石頭和灌木,舒婆娑挑了棵枝葉繁盛、像把大傘的樹,往樹蔭下一坐,把水拿了出來。

  榮蕙不用人說,拿起竹筒咕嚕咕嚕她喝了好幾口水,盯著舒婆娑掀起白棉布的動作,兩眼放光。

  粒粒金黃香酥的小東西出現在眼前,看起來就非常好吃的樣子。

  舒婆娑這才發現自己考慮不周,有點懊惱地道:「哎呀,我一時心血來潮,想說弄點什麼東西過來給你們吃,沒想太多就做了這個。這會兒天氣就算不熱,可你們在太陽下曬了半天,一定是想吃點清涼爽口的東西,這玩意叫雞米花,剛出爐沒多久,又是燥的東西,我看還是帶回家,晚點你們回家再當零嘴吃吧。」

  榮蕙連忙叫道:「我吃、我要吃!這雞米花好特別,我看都沒看過。」頓了頓,她又道:「姊姊,這看起來很費油。」

  舒婆娑笑了笑,沒說話。如果她說自己把廚房的油都用光了,不知道榮蕙還會不會嚷著要吃?

  榮蕙去河邊把手洗乾淨,嚐過第一個後,就一口一個,停不下來,直往嘴裡丟。

  剛走過來的榮戎抹了把汗瞧見妹妹的吃相,得知這些東西是舒婆娑親自下廚做的,連忙去把手洗凈了,回來開始吃,這一吃也一樣止不住嘴。

  兄妹倆吃得香,舒婆娑笑著看了會兒就望向一旁,打量著榮家那一畝地。

  其實這畝地一點看頭也沒有,種下去的麥子還沒結穗,菜籽和菜苗也才剛播種,且看數量,這些收成遠遠不夠繳納賦稅……這些年,這對兄妹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小命一直捏在別人手裡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當初她被劫走、不知能不能活下去的時候,雖然和榮家兄妹的情況不同,但是那種沒有明天的感覺是一樣的,她能體會他們心裡的恐慌。

  「姊姊,這到底是怎麼做的?也教教我吧。」好學的榮惠可不是只顧著吃,還記得詢問作法。

  舒婆娑收回眼光,回答道:「不難,將鮮嫩的雞胸肉切成丁,用鹽、胡椒粉和蛋清腌過,沾上麵粉、蛋液,再裹上麵包粉,用油炸至金黃,就是好吃的雞米花了。」她說完的同時,一大碗的零食已經被兄妹倆嗑光。

  「真是太好吃了,要是天天都能到這麼好吃的零食,讓我立馬死了也願意。」榮蕙感嘆。

  舒婆娑笑她誇張之餘,忽然靈光一現,「阿戎,你有沒有想過除了種田、打獵以外,找一個有固定進項的活兒?」

  「我打算過兩天進城去找看看有沒有短工可以打。」他搔頭,表情認真。

  「這畝田就不說了,還不夠繳稅呢,至於上山打獵,那是不得已的活兒,太危險,往後就別去了。我想著你讀過書、能認字,蕙兒基本的算數也明白,不管去哪都不怕被人騙,要不這樣,你們兄妹去鎮上做點小生意糊口,我出本錢。」

  榮蕙聽完一臉躍躍欲試,「鎮上啊?好像不錯,可我們能賣什麼?」

  舒婆娑指著大粗瓷碗,「就你剛剛吃的雞米花和比臉大的雞排。」

  「雞排是什麼?」

  「在這用說的怕你不明白,回去我做給你吃,你就知道了。」

  「家裡還有雞肉嗎?」榮蕙年紀小,卻總是能注意到細節。

  「雞米花我是用雞胸對切後取下來的碎肉做的,剩下的雞胸還夠做兩大片雞排,雞腿則可以做成棒棒腿,都是好吃到會讓人流口水的東西呢。」在以前那個滿是水泥叢林的世界裡,無論老少,對雞排、雞米花、棒棒腿都來者不拒,不過這一行在現代很競爭,要做得好吃、吸引人,沒有兩把刷子是不行的。

  這時代油和麵粉都不便宜,平頭百姓除了年節炸些果子吃,誰也捨不得沒事搗鼓這些零嘴。

  舒婆娑可以想像,要是將雞米花和雞排推到縣城去賣,肯定能賺錢。

  她上輩子的爸媽就是賣雞棑的,雞排是國民美食,老少咸宜,所以她對雞排這一塊絲毫不陌生。

  她可是雞排的女兒啊!

  以前沒這想法是因為她這輩子錦衣玉食,不愁吃穿,要什麼有什麼,只要出張嘴就行。這回為了榮家兄妹動腦筋,或許將來她能借榮蕙的手把雞排連鎖店開遍整個大泰國,甚至是周圍的國家。

  她上輩子的爸媽要是知道她有這雄心壯志,就算隔著時空,也會替她高興吧?

  何況她始終相信給人魚吃不如教他們怎麼釣魚,教會他們,讓他們能自力更生,等兄妹倆手頭有了銀子,就再也不用看花氏的臉色過日子,站穩了腳步,還有什麼好畏懼的?

  她不會沒事就對誰好,會這樣做是因為榮戎對她有救命之恩,且住在榮家的這些天,她看得出絲對兄妹在花氏和周氏手底下吃盡苦頭,個性沒有扭曲,實屬難得,所以在合理的範圍內,她願意幫。

  榮戎聽著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這位不知來歷的舒姑娘年歲比他還小一些,可她說的話、做的事,都比他設想得還周到,且她身上給人一種十分能安定人心的感覺。

  她說要做什麼比臉還大的雞排,還要販賣,聽起來雖然不可思議,可他願意相信,只要是她說的,皆能夠成功。雞米花都好吃成這個樣子了,雞排肯定更不得了吧?

  菜氏兄妹那天的晚飯就是兩大塊比臉還要大的雞排。

  尋常男子吃上這麼一塊,絕對管飽又過癮,至於女子,自己雖吃不完,但是兩個人分著吃也挺有意思的。

  儘管舒婆娑上輩子都是看父母動手,自己幾乎不曾做過,但是那些步驟就像銘刻在她的腦海裡,該怎麼做,一點也不含糊。

  一隻雞,應該算半隻多一點,在舒婆娑的手下物盡其用,除了雞胸已經做成雞排及雞米花,她把雞腿剁開,一隻做成棒棒腿,一隻做成腿排,雞翅與雞脖子也分別入炸。

  這邊的雞肉真的是好吃到不行,畢竟這時代的雞都是放著四處跑的放山雞,肉質結實,滋味和後世圈在籠子裡的雞完全不一樣。

  兄妹倆吃完後繼續在一旁吮指回味,別看榮蕙人小,她一個人也嗑掉了整塊雞排,這些炸雞料理有多美味,顯而易見。

  只是舒婆娑並不滿意,雞排要好吃,重點是腌料,可這個家什麼都沒有,就算她有獨特的雞肉處理技術,也沒有想要的十二種中藥可以腌製更獨家的雞排,所以她今天做了來的雞排並沒有達到她想要的那個香脆及好吃程度,她打算等中藥和調味料都買齊了以後,再手把手地把技術教給榮蕙。

  「我們明天去一趟中藥鋪子吧。」要採買的東西還挺多的,除了中藥,還要找信得過的雞肉商,那麼多東西,她和榮蕙是扛不動的,所以榮戎這個勞力必須帶上。另外,要賣吃食總得有輛推車,再讓榮戎去找木匠好了。

  在處理這些事之前,她必須把推車的圖紙拿出來,這小吃車的最大要求就是就算只有榮蕙一人也推的動。

  為了替榮蕙量身打造推車,舒婆娑一晚沒睡,就她記憶中的多功能流動快餐車不停地修正,直到符合自己的要求。

  隔天一早,榮蕙替舒婆娑打洗臉水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熬夜熬得兩眼像熊貓的舒婆娑。

  她嚇了一大跳,看到桌上的圖紙,心裡的感動如同錢塘江水洶湧奔騰,忙體貼地道:「家裡還有兩個雞蛋,我去煮了,姊姊把眼圈滾一滾會好過些。」

  「不礙事,我們今天要做的事情還挺多的,了不起事情告一段落,再把覺補回來。」舒婆娑是那種不做事便罷,一想到要做什麼,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完成的人。

  「姊姊,做生意雖然很好,但是不論做什麼,都需要本錢,而我和哥哥連一文錢也沒有……」腌料、調料、雞隻、推車……還有更多她想不到的花費。

  舒婆娑笑容乍現,明艷動人,眼神靈動。她篤定地道:「我有。」

  「你那身漂亮的衣服不是讓我祖母拿去換銀子了嗎,怎麼會有錢?」提到這個,榮蕙就一陣慚愧。

  舒婆娑眼露狡黯,往裡衣中的暗袋摸了摸,摸出一對藍田芙蓉玉鐲。

  這件裡衣是她自己本來的,先前因落水而浸濕,洗凈曬乾後,她便讓榮蕙幫忙縫了幾個暗袋,把重要的東西藏在裡面,以備不時之需。

  當初她一被那些匪徒劫走,就把身上的貴重物品盡量往貼身的衣服裡藏,想著能藏多少算多也少,要他們真的來搜身,也只能認了,畢竟命都快沒有了,東西再珍貴,也只是身外之物。

  幸好那些人並沒有搜她的身,被洗劫的也就那幾樣戴在外頭的東西。因為所得不多,那些賊人還譏笑她堂堂一個郡主,卻什麼值錢的玩意也沒有,連塞牙縫都不夠。

  她當然不會告訴那些瞎眼的賊子,真正的好東西她可是貼身緊緊地藏著。

  舒婆娑道:「你當初替我換衣裳的時候應該有見過吧?」她身上的衣物都經過榮蕙的手,她不相信自己放在內裡的手鐲這小丫頭沒看過。

  榮蕙尷尬地點了點頭,看了那對明澄晶瑩的鐲子好幾眼,眼露驚艷與讚歎。

  之後,她沒有露出舒婆娑想像中的笑臉,而是搖頭,說話時帶著一股不屬於孩子的成熟和憂慮,「這鐲子姊姊貼身放著,想必是很珍貴的東西,姊姊不必為了我們把它拿出來換鋃子,你真的不必替我們做到這樣。」

  她不知道這對鐲子值多少銀子,可是一件衣服就能換那麼多銀子,這鐲子肯定比那身衣服還值錢許多。

  有了這鐲子,姊姊想回家裉本不成問題,她沒有必要繼續在小屯山住下去,隨時都能走人。

  「你想得美喔,誰說做生意是為了你們的?是我自己想吃雞排,既然都要做,不如多做一些出來賺銀子花,一舉數得。」舒婆娑點了下榮蕙的鼻子,語氣輕快。她名下有幾間小鋪子,但是那些都放在娘的手裡,向來交給專人打理,根本不用她拿主意還是出頭,就算她想去露個臉,娘也不答應。  

  這雞排生意要是能成,可是她在古代第一份獨創事業。

  想到那讓人吃了還想再吃的雞排,榮蕙舔舔唇,「姊姊怎麼說,蕙兒怎麼做就是了。」

  「這才對嘛,小小年紀就不要想那麼多,老得快。」

  榮蕙抿唇一笑,輕輕貼著舒婆娑的手臂,呢喃道:「我要是真有一個姊姊,不知道有多好。」

  舒婆娑捏了下她不算很細緻的小臉蛋,調笑道:「怎麼,原來你天天喊我姊姊是喊心酸的,半點真心也沒有嗎?」

  榮蕙哪裡知道舒婆娑是在逗她,當下就急了,猛力揺頭,把舒婆娑替她扎的雙丫髻搖得都要散了。「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我娘只給我留了個哥哥,要是有個親姊姊多好。」

  「親人關係深淺也是要看緣分的,不見得有血緣關係就是最好。就算沒有這層血緣關係,真心對待不也一樣很好?」

  榮蕙聽懂了舒婆娑的比喻,「就像祖母、伯父、伯母他們不喜歡我和哥哥,可姊姊卻喜歡蕙兒,對嗎?」

  得到肯定的答覆,榮蕙越發高興,笑咪咪地催促道:「那姊姊換身衣服趕緊出來,早飯都上桌了,吃了飯我們還要去縣城啊。」

  「是,小管家婆!」

  用飯的時候,舒婆娑把花了一個晚上才畫出來的快餐車圖紙拿給榮戎。

  他囫圇吞下烙餅,用衣服擦了擦沾了點油膩的手指,這才小心展開圖紙,很認真地看了一遍,不懂的地方還問到自己明白為止,才道:「我有相識的木匠能做這個。」

  舒婆娑滿意地道:「太好了,我們入城後,你去找木匠,我和蕙兒去買要用的東西,等手頭上的事情都辦妥,再約個地點會合,這樣可好?」分頭辦事的效率肯正比較好。

  兄妹倆同時點頭。

  小屯山離百花鎮不遠,約莫兩刻鐘就到。

  要出發前,榮戎怕舒婆娑走不了路,想去借牛車,但是被舒婆娑拒絕了。「我們慢慢走就是了。」

  她是嬌生慣養沒錯,可也沒那麼嬌弱,才半個小時的路,有什麼不能走的?上輩子在現代,光逛街就超過這點時間了。

  不過舒婆娑很快就覺得後悔,她實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山路崎嶇,又有碎石,走起來十分困難,跟逛街根本沒得比,她很快就後悔了。

  榮戎與榮蕙配合著她,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百花鎮,花了半個時辰有餘。

  照著之前在家商量好的,三人分成兩頭去辦事,約好未時初在城門口的大榕樹下集合,一起回去。

  舒婆娑在京裡長大,見慣了繁華的景象,對鎮上的市集沒什麼感覺,倒是榮蕙看得目不轉睛,覺得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想去摸一把。

  她們第一個去的地方是當鋪。

  說明來意,朝奉一看到舒婆娑手中用棉布包著的藍田芙蓉玉鐲,哪還坐得住,連忙叫人奉茶,自己出了櫃檯親自招待。

  朝奉閱人無數,卻是第一次在身穿粗布衣服的少女身上看到一股讓人有些生怯的氣勢。

  明明她只是走過來,臉上甚至還帶著笑容,為什麼他就是有股她不是平凡人的感覺?

  「姑娘想要當這隻鐲子?」

  「是,死當。」

  「鐲子的話,基本上多是一對。」

  「另外一隻我想留作紀念。」

  「原來是這樣,不知姑娘想當多少銀子?」

  「掌櫃的開價多少?」

  會來到當鋪的人千奇百怪,唯一個共同點就是卑微,朝奉瞧舒婆娑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臉上絲毫沒有他見慣的那些人的瑟縮和孤苦,心下琢磨著,最後他伸出五根手指。

  她表情不變,仍舊笑得非常含蓄。

  就在朝奉以為買賣不成的當下,她卻道:「六是個好數,六百兩。」

  朝奉沉吟一下,但也就那麼一下,馬上便道:「成交。」

  他嘴角揚起,這價錢讓他欣喜若狂,可他仍不忘問上一問,「不知道姑娘這芙蓉玉鐲子是從哪裡來的?」

  「你只要知道這鐲子是十成十的真品就可以了,不是嗎?至於來路,恕我無可奉告。」她總不能告訴他自己的出身,也沒必要。

  朝奉並沒有因此失望,只是目光中露著些許惋惜,「這藍田芙蓉玉在藍田玉石中算是佼佼者,這玉溫潤通透,還會根據配戴者的不同,變化為淺紫色或粉紅色,非常神奇。您瞧,這鐲子在沒有光線的情況下,還能看見裡面許多的冰花,貴重不凡,所以老朽才多此一問,想知道姑娘這鐲子的出處。」

  「會來到當鋪的人多有難言之隱,可有誰是真心願意典當掉自己心愛之物?若怕我這鐲子來路不明,那小女子只好去別處找識貨又不多疑的當鋪了。」舒婆娑聲音懶洋洋的,可是口氣中的強勢讓人不敢多說什麼。

  「不不不,我收我收,只是好奇,別無他意。」他當然知道物是好物,何況她還要死當,這翻倍拍賣出去,會有多少進帳啊?他不敢想了。

  瞧她周身氣質不卑不亢,優雅從容,見人眼帶笑意,端莊大方,並且隱隱有種大家閨秀的疏離與客氣,他曾見過不少落魄的世家子女進當鋪來,卻都不如她讓人印象深刻。

  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之後舒婆娑拿著銀票和她讓掌櫃換來的碎銀走出當鋪大門。

  「姊姊,你當了自己的鐲子,這怎麼使得?」榮惠從聽到舒婆娑說要死當開始,小臉上的為難神情就沒有變過,即便走出當鋪的門,仍舊想說服舒婆娑把鐲子取回來。

  她知道自己沒什麼眼力,可也看得出來那鐲子是好東西,不只好,還稀罕,至於有多稀罕,瞧朝奉那滿意得鬍子翹得半天高的神情,就知那麼貴重的東西,姊姊轉眼間就當了,而且半點心疼的樣子也沒有,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感激姊姊。

  榮蕙的心比舒婆娑還難受。

  「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換了銀子能為我們所用才好。往後我們賺了錢,想買什麼沒有?」

  榮蕙心中瞭然,舒婆娑這是在安慰她。

  姊姊和他們不是親戚,卻做到這地步,她都快要流淚了,將來她一定要賺很多很多的錢,把世上最珍貴、最精緻的首飾都送到姊姊面前。

  其實舒婆娑當了這宮裡出來、精緻華麗的鐲子,她一點也不心疼,畢竟投資哪裡有不需要下本錢的?她懂得何謂取捨,那鐲子雖美,可是現在對她來說並無大用,換成錢之後,既能幫助榮家兄妹,自己也能賺大錢,到時候這些貴重的鐲子要多少有多少,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擇。

  「我會盡最大的能力,把姊姊的雞排鋪子開遍整個大泰國的!」榮蕙拍著胸,豪氣干雲地說著。

  舒婆娑看著眼睛亮亮的榮蕙,神情愉悅,「那我就等著享蕙兒的福了,不過凡事量力就好了。」

  「嗯。」榮蕙目光堅定,神色認真到不行。

  以前的她或許連開店做生意的想望都不敢有,但是既然姊姊給了她這個機會,那麼她就要實現夢想。

  兩人邊走邊聊,遇見路人便客氣地問哪裡有草藥齊全的大藥鋪,路人指了地方,舒婆娑前往後很順利她買到她要的十二種中藥。

  接著她們去雜貨鋪買了各式各樣的調料、瓶罐,東西之多,榮蕙的手上已經掛滿麻繩繫著的紙包了。

  最後,她們趕在集市休息前,一口氣買了二十隻雞,貼了賣雞的大叔七文錢,讓大叔將東西送到小屯山。

  原本舒婆娑還要讓賣雞的大叔替她順便把雞給宰了,可惜到這時代沒有工業用那麼多雞,這會兒天氣越發的熱,生食壞得快,就不打算冒這個風險了。

  辦妥了手上的事,一直聽話地跟著舒婆娑走的榮蕙經過點心鋪子時卻邁不開腳步了,瞧著糕點咽口水。

  其實就是個小姑娘啊!舒婆娑順著榮蕙的目光向店老闆買了玫瑰糕、桃酥和一大盒什錦蜜餞。

  等她把三大盒點心拎到手裡,榮蕙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道:「姊姊,你怎麼買……了這麼、這麼多點心?」

  「你說呢?」舒婆娑把點心盒子往她手裡塞,看她手上實在沒空間了,這才良心發現似的接過榮蕙手裡的藥包,讓她拿著點心盒,並道:「你邊走邊吃我也不會笑話你的。」

  榮蕙又是害羞又是歡喜,那笑容說有多可人就有多可人。「我是大姑娘了,哪能邊走邊吃……我想留著回家咱們一道吃。」

        舒婆娑摸摸榮蕙的髮,沒搭話。

  日頭曬,眼看著中午都過了,舒婆娑肚裡唱起了空城計。

  既然手頭上的事都辦得差不多了,也該慰勞一下自己的五臟廟。

  不是她要說,這鎮子就是比小屯山好,各式各樣的吃食都有,街上沒有很嚴格的分界線,想吃什麼,一眼看過去便一目了然。

  正張結著,榮戎一頭大汗的自遠處小跑過來。

  他早就和木匠詳細談妥了快餐車的要求,也把舒婆娑的圖紙給了木匠,並約好過兩天來取車,因此提前來到大榕樹下,雖然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可他越想越不對。

  妹子和舒姑娘可都是頭一次來鎮上,人生地不熟,是他太大意了,要是有個什麼差池……

  他不敢再想,撒開腳丫子就跑,沿路問人過來,也算他運氣好,在這條街遇見了正想要去吃飽的兩人。

  「哥,你怎麼來了?還跑這麼急,出了啥事?」榮蕙見榮戎黝黑的面色泛紅,神情著急,忙不迭地上前遞上自己的汗巾子給他擦汗。

  「還不是怕你們沒來過縣城會迷路。」榮戎捏著汗巾,隨便往臉上抹了一把,因為確定兩人都安好,臉色逐漸放鬆下來。

        「不會啦,姊姊說路長在嘴上,有什麼不明白的,好聲好氣地問人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你來得正好,中午了,一塊進去吧。」三人站在一間飯館門口,她們說了那麼會兒話,跑堂卻沒有半點不好的臉色。

  舒婆娑見狀,想著既然態度可以,那菜也值得嚐嚐。

  這是東伏羲在她耳邊叨念過的話,他說要是一家酒樓的菜好吃,可跑堂和掌櫃的眼睛長在頭頂上,那不吃也罷,可他沒想過他那身分,又是遠近馳名的混世魔王,誰敢給他臉色看?又不是不想在京裡混了。

  就算是用鼻子看人,看的也是她們這種粗衣布鞋的平頭百姓吧。

  舒婆娑也不去看榮戎那有些為難的表情,只道:「沒來過,正好進去嚐個鮮。」說完她便率先進了門。

  雖然過了飯點,這家飯館的大堂上還是有不少客人,生意很是不錯。

  舒婆娑先讓跑堂送了三杯涼茶,這才開始叫菜。

  還未上菜之前,榮戎拉著妹妹的手去一旁講悄悄話,「一會兒姑娘要是付不出飯錢,你什麼都別說,讓哥去應付掌櫃就是了。」他上回賣了獵物的一點碎銀還在,吃頓飯還過得起。要是不成,了不起留在飯館裡打工抵債,他有的是力氣,不怕吃苦。

        榮蕙解釋道:「姊姊當了鐲子,手裡有銀子,請我們上酒樓吃飯是沒問題的。」她沒敢說那隻鐲子當了多少錢,哥要是知道,說什麼也會將鐲子拿回來的。

  可她們買了那麼多東西,過兩天還有快餐車的錢要給,他們拿什麼去贖?那隻鐲子很難要回來了。

  四個冷盤紅油耳絲、蛤蜊拌菠菜、蒜味雞絲、魚香肉絲,四個熱菜、三杯雞、紅悶排骨、飄香嫩魚鍋、素炒青菜,還有一鍋香粳米飯,很快就上來。

  舒婆娑叫的都是非常下飯的菜色,三人撒開肚皮,吃了個肚飽腹圓,這才結帳,慢呑吞地走出飯館。

  先前榮蕙拿的那些東西,自然都到了榮戎手裡。

  舒婆娑看著自己和榮蕙空空的兩手,想了想才道:「我們割點肉和排骨回去熬湯喝吧,家裡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多少得買點。」這兩個孩子的身板實在太痩小了,不多喝點有營養的湯怎行。

  何況現在多了榮戎這勞力,還怕買了沒有人拿東西嗎?真不行,了不起待會兒雇輛牛車就是了。

  於是他們回到集市去掃蕩了一番,舒婆娑去豬肉攤買了一條五花肉、一條三層肉、三根帶骨肉排。既然買了肉,青菜也不能少,很多人以為住在鄉下,青菜隨便拔就有,實際上根本不是如此,還是要上市集買才行。部分的攤子都已經收了,小部分的商家為了趕緊回家,只想趕快把手上的貨物出清,舒婆娑見能撿便宜自然大買特買,米、麵、菜都沒放過。全身掛滿東西的榮戎臉色發青,這是他這輩子頭一回見識女人花錢的功力。

  瞧榮戎一副只要多根稻草就能把他壓扁的模樣,舒婆娑果斷地在城門口花了錢包了一輛牛車。

  三個人,又是包車,車夫只收十五個銅板。

  舒婆娑可不敢想像要背著竹簍把這些東西帶回小屯山的慘狀,人貴自知,她沒那本事,也做不來。

  榮戎沒有反對,他是男人無所謂,可對舒婆娑這麼個手腳纖細的姑娘來說,能從小屯山走到縣城已經不簡單,再要求她走回去,難度很大。且叫了牛車,妹妹也能坐上一坐,沒什麼不好。

  他苦笑,舒姑娘大手大腳的,這麼多的東西都買了,還真不差這十幾文錢。

  坐牛車雖然比走路強,但是舒婆娑沒覺得有舒坦到哪裡去,畢竟她對古代馬車都很有意見了,何況是更加顛簸的牛車?不過她什麼都沒說,畢竟此一時彼一時,何況榮蕙年紀比她還小,可從頭到尾沒有叫過一聲,她哪好意思唉唉叫。

  舒婆娑沒敢讓牛車直接駛到榮氏兄妹的家,距離屋子還有半里遠就下了車。

  她雖然被寧馨長公主養得嬌嬌貴貴,但畢竟有著兩世的經歷,人情世故並不是完全不通。

  村子就這麼點大,一點動靜就能引來注目,名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花氏住在隔壁,就和靠老二家隔個院牆和幾棵樹,要是讓花氏察覺了什麼,又過來指手畫腳,她寧可多走幾步路。

  她接下來忙得很,可沒空應付那個心胸滅窄、見錢眼開的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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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09: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初次出門做生意

  東王府裡,東伏羲端坐在書案後,底下跪著親衛的頭子黑一和白一兩人。

  被其他親衛們稱呼為黑白無常的兩人,到了東伏羲面前,溫馴得跟小綿羊沒兩樣,連表情都不敢做一個。

  見過東伏羲的人都知道他眼睛生得極好,目似點漆,眼波多情,唇似朱丹,長著這副好皮相,行頹廢囂張之事,許多人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就連皇常也吃這套,只能說,這張臉不是沒有半點功勞。

  可這會兒他巍然不動,只微微偏頭看著兩人,眸光冷如孤月,整個人如同活閻王。

  沒人敢提點平時最注重整潔的他,白蟒箭袖袍有些髒了,束髮的銀冠有些歪了。他眼珠布滿紅絲,俊朗的面容疲憊憔悴,曾經的春風得意,幾天內消失得好像從來不曾有過。

  打從知道舒婆娑失蹤,他沒有一天能睡得著覺、吃得下飯,越個人焦躁得就像一根炮仗,誰來點都著。

  以前那個光鮮亮麗、恣意張揚的少年消失得乾乾淨淨。

  白一抬頭,手裡的事物像有千斤重,面帶猶豫地道:「世子爺,能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南邊已經找過,還沒有消息傳來,而這是北邊吳縣那裡的人快馬加鞭送回來的,請您過目。」

  白一今年還不到三十,濃眉大眼,身骨中等,一身緊身衣乾淨俐落,和黑——樣,是東伏羲身邊最得用的人。

  東伏羲看了呈上來的襦裙一眼,「吳縣的何處找到的?」

  「一家叫如意的當鋪。」

  「拿去寧馨長公主府,讓人認認是不是他們家郡主的衣裳。」軟煙羅褙子、梨花白綉百鳥穿牡丹寬袖襦裙,的確是那丫頭喜歡穿的服色。

  「得令。」白一轉身離去。

  東伏羲臉色稍緩,手指不自覺地敲打著扶手。

  這時,有親衛在外頭把黑一叫出去,他離去不過片刻即回,眼中精光閃爍,壓低聲音急道:「世子。」

  東伏羲的目光落在他揭開的匣子裡,躺在絨布上的是一隻藍田芙蓉玉鐲。

  「這是在哪裡找到的?」東伏羲沉聲問。

  這鐲子他眼熟到不行,老坑冰種,紫色濃艷,玻璃通透,這是舒婆娑從不離身的物品之一,也是少數幾樣她比較常戴在身上的飾品。

  「吳縣的施家當鋪,據說是從一個叫百花鎮的鎮上當鋪收購來的。」

  東伏羲眼神一凝,「同一個地點,不同當鋪,這裡面有什麼玄機嗎?去問清楚是不是由同一個鎮子流出去的。」

  黑一應下,出去詢問詳情。

  待黑一回來後,東伏羲問:「可問清楚來源?」

  「問了,是兩位姑娘作伴一起去當鋪的,一開口就是死當,一共得了六百兩銀子。」

  「只有一隻?」他忍著心裡的萬般揣測,抖著聲問。

  「是。」  

  「那還等什麼,備馬,跟小爺去接人!」與其坐在這裡萬般猜想,還不如實際去問。

  黑一遲疑,「可是世子,這不能表示人就是郡主啊。」若真的是郡主,有了那些換來的銀兩,肯定足夠郡主回上京。「我們這一去,要是郡王已經在返京的路上,不就錯過了?」

  「你留下。」

  黑一愣了愣,搓搓手,無奈地道:「屬下明白。」他有雙瞇瞇眼,就算是愁眉苦臉也帶著幾分喜感。

  「這段日子你們辛苦了,吩咐下去,每人賞十兩銀子。」

  「是,世子。」頓了頓,黑一問:「那些人的嘴裡已經撬不出任何有用的口供,還要留著嗎?」那些被指使綁架的匪人,此刻還被關在地窖裡,一個個面目全非,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氣了。

  東伏羲的腳步一滯,「既然如此,他們留下無用,送去長公主府看姑母要如何發落,畢竟這些是擄走她女兒的人犯。」

  要不是想著要將人留給姑母,他早就把這些敢對阿娑伸手的人弄死了。

  「這幾人是這行的老手,咬死說是個姓潘的婆子拿了一萬五千兩銀票透過中間人找上他們,答應事成後再給五千兩銀子,並且囑咐要留活口。他們知道對方的來頭大,但這行的行規是只負責接,不問緣由,因此真正的幕後人物,他們沒有接觸。」

  「兩萬兩銀子不買全命,只要把人帶著遠離京城,這算是太有良心,還是太過心狠手辣了?」東伏羲冷笑。

  是舒婆舞那女人顧慮著姊妹之情,只求達到目的就將人放回來,抑或是思想太過毒辣,無論將來阿娑能否完好如初地回來,她的名譽已經受損,除了絞了頭髮去當姑子外,只能一輩子住在家廟裡,無法見人,別說是貴女圈,世上再也沒有她容身之地,這輩子算是毀了。

  真是個心思惡毒的女人,好個一石二鳥之計!

  「你把這些話一字不落的告訴姑母,至於她要送官還是輕輕放過,我們就管不著了。」東伏羲拂袖而去。

  他恨不得飛身到吳縣,多耽擱片刻都覺得度日如年。

  阿娑,我的阿娑,你一定得好好的。

  等著我,我來了!

*             *             *

  東伏羲日夜兼程地往吳縣趕路時,舒婆娑正在著手炸新調味好的雞排與其他炸物。

  那香氣實在太饞人,讓人直流口水,別說想瞞過榮老大一家子,就連村人都被吸引過來,一個個刻意從靠老二家門口經過,臉皮薄的,或是和榮老二家素來沒有來往的村人,都不好意思敲門問舒婆娑等人到底做了什麼吃食。

  厚臉皮如花氏就沒有這層顧慮,她亳不客氣地帶著榮蕙的三歲堂妹、四歲堂弟過來拍門,「阿戎、蕙兒,我知道你們都在家,阿喜、阿得來找你們玩了,快出來開門!」

  榮家兄妹是驚弓之鳥,一聽到花氏的破聲大嗓子,臉色說有多緊張就有多緊張,榮戎放下手裡正在收拾的雞毛,「我來開門。」

  「我們一起好了。」榮蕙拉著他的胳臂,好像這樣就能壯膽。

  舒婆娑厭倦了應付這不知所謂的老太婆的生活,當即道:「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去應門。」說完,她盛了一大碗剛炸好的雞塊,「這一碗就當便宜了她。」

  「姑娘,如果我祖母太不講理,你就喊我。」榮戎自覺身為男人,實在沒道理讓舒婆娑這個外人,還是個姑娘家,去承受他祖母的怒火。

  若不是他們真的拿祖母沒法,他也不想這樣。

  舒婆娑點頭,吩咐榮惠注意油鍋裡的炸物,逕自端著大碗出了廚房,開了院門。

  「怎麼是小姐來開門?蕙兒那死丫頭呢?」花氏探頭想進來,可舒婆娑用腳擋著門,她不能像對待榮蕙那樣粗魯地推開舒婆娑,只能一臉不甘願地站在門口。

  「蕙兒在灶上忙著,這是我教她做的一點吃食,老太太來得恰好,把這些雞肉塊帶回去當零嘴吃吧。」舒婆娑只想打發她走。

  花氏和兩個孩子早就被雞塊的香氣吸引得直嗅鼻子,一見到舒婆娑拿出來的吃食,她連忙接過。

  阿喜扯著花氏的裙子不放,阿得則是把手指猛往嘴裡吸,「祖母,要吃……」

  「你們這群餓死鬼,整天吃吃吃!」

  罵完了阿喜、阿得,花氏回過頭道:「你們哪來的銀子搗鼓這些吃食?我得進去看看,免得你們又胡亂糟蹋米麵和油料。」

  一碗雞塊哪能滿足花氏的貪婪,她非要進去看個仔細不可。

  「我嘴饞,讓阿戎買了些食材回來,變著法子做些小零嘴,這會兒廚房裡還忙著,不好待客,就不留你了。」花氏的死纏爛打碰上舒婆娑的冷靜,自然不好使,三兩下就被擋了回來。

  出錢的人是老大,和花氏的孫子、孫女一點干係也沒有,管她想用什麼名目來蹭東西。

  花氏怔了下,怎麼這小姐身上還有銀子?都怪她當初沒有留個心眼,把老二家翻個底朝天,否則她能得到的就不只那些銀兩了,是更多啊……

  她懊悔得都想搧自己的嘴了。

  「讓我進去,一家人站在門口說話不像話。」花氏正想著要使什麼法子替自己多爭取一些銀兩,不料回過神來,木門已經關上,她碰了一鼻子的灰。

  花氏被落了臉面,氣得臉皮直抖,這是把她當乞丐打發嗎?如果是老二那兩個討債鬼,她還能想罵就罵,想打就打,可對這丫頭說什麼都得忌諱著點。

  她心裡那個不痛快啊,都是這一盆子什麼雞塊害的……她低頭往下一看,兩個孩子已偷吃得一嘴油,她想也沒想大手就往他們的頭使勁地揮過去,「你們兩個餓鬼投胎,也不知道要給家裡人留一點。」

  這兩個死孩子,她可是一口都沒吃到,那該死的什麼塊,怎麼香成這樣?

  阿得扣阿喜兄妹倆你一塊、我一塊,吃得正歡,哪裡知道祖母會忽然翻臉,這一打把阿喜嘴裡的半塊雞肉打飛出去,到嘴的雞塊飛了,阿喜可不依,瞬間鼻涕眼淚齊飛,一旁的阿得看見妹妹哭,也加入戰場。

  雙簧二重奏,花氏的臉一下變成了焦土。

  至於舒婆娑,她才不管花氏心裡怎麼想,關門後又回了灶間。

  榮蕙一看到她就不安地走過來問:「姊姊,祖母她沒為難你吧?」

  「你瞧我哪裡像被人為難了的樣子?」

  榮蕙長長吁了口氣,叨念了聲阿彌陀。舒婆娑笑道:「你這丫頭!」

  兩人有志一同,不再提花氏。

  「姊姊你瞧,我方才照著你的吩咐炸了一遍雞排,表皮鬆脆是有了,但是厚薄不均,而且還有些硬。」

  舒婆娑看著竹篩裡的雞排數量,有些無語,看來他們三人的早午晚飯就是雞排了。

  這麼一想,她的內心頓時淚流成大海。

  得了,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她雖然想念上輩子吃過的美食,而且也準備利用它來賺錢,可是天天吃、餐餐吃,真的不必啊……

  她心裡叫苦連天,但面色不顯,解釋道:「你這是上裹粉時沒有裹好,我再示範一次給你看。」

  榮蕙在廚藝上有天份,她做出來的炸雞其實知舒婆娑的要求已經八九不離十,但是東西是要賣出去的,尤其是吃食,一定要嚴格要求,要不然怎麼出去與別人競爭,把別人口袋裡的錢銀放到自己的荷包。

  榮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舒婆娑拿起沾過腌料、放置好幾個小時已入味的雞肉排,埋入由地瓜粉及其他材料所調配出的粉裡。

  「上裹粉前要保證雞排的表面充分濕潤,但是要注意必須瀝乾,否則裹粉會不均勻。」舒婆娑邊說邊將雞排反覆揉壓數次,取出來後,她用手輕輕地按幾下。

  榮蕙看著舒婆娑熟練無比地用十指捏著雞塊一角,用力抖動,並聽她道——

  「這樣抖一抖,炸好的雞排表面就會出現好看的魚鱗紋。裹好粉的雞排立即下鍋油炸,炸到色澤變成淡淡的金黃,便可撈起來。」

  「你吃吃看。」舒婆娑指著放在一旁瀝乾油的雞排。

  這已經是榮蕙不知第幾次的試吃了,說也奇怪,她就是百吃不厭。

  榮戎也一樣,要不是他在外頭忙著圍雞舍和殺雞,沒空吃,他也對雞塊、雞排等炸物來者不拒,兄妹都是標準的吃貨。  
  榮蕙點頭試吃,這回還加上評語,「果然好吃,吃起來不會有過多的粉味,還吃得到雞肉的原汁原味。火侯和油炸時間搭配得剛好,把炸雞炸得香酥不油膩,讓我每天把這個當飯吃,我都願意。」

  「那可不行,掙錢是一回事,你是女孩子,蔬菜、水果都要吃,飲食一定要均衡,要不然將來身材怎麼會好?到時候嫁不出去,我可不管你。」

  榮蕙羞得直跺腳,「我還小,嫁人的事還早。」

  舒婆娑笑笑,「也是,那你就盡量吃,把自己吃成馬鈴薯好了。」幸好這年代的雞沒打一些亂七八糟的激素、抗生素,吃多了,了不起就是多層油脂而已,不怕引來什麼疾病。

  馬鈴薯?榮蕙面露驚恐地哀叫,「不要、不要,我不要啊!」

  一切都準備妥當後,雞排快餐車就可以準備開張了。

  榮戎已經將快餐車領回來,舒婆娑看了之後很滿意。

  不得不說,這年頭的木匠心靈手巧,憑著榮戎的解說和一張圖紙,就能把舒婆娑想要的快餐車做出來。

  有了這輛車,不管去到哪,再也不用浪費人力把東西搬上搬下,車子做成上下隔層,下面放個小爐子,上面架一口油鍋,用來炸雞塊雞排,隨炸隨賣,再在一旁放個大桶子,裡面可以裝冰鎮烏梅汁或是菊花水。

  快餐主的前頭還有一塊可以拆疊的板子,用來擺放成品或零碎的東西,不用的時候收起來便是。車子的四個輪子都有轉軸,就算是榮戎農忙時,榮蕙自己也能推動車子,下面還有支架,做生意的時候,只要用腳把支架踢下來,就能固定在地上,安全得很。

  舒婆娑讓榮戎在牌子上寫了價目表和種類,厚切雞排一份十文錢,薄皮雞排一份七文錢,薄皮脆雞也是七文,梅粉地瓜條與雞腿都是五文錢,雞脖子和雞翅則是三文錢,飲料一杯一文錢。

  這一天,榮蕙和榮戎因前一夜翻來覆去沒睡好,早早就起床,將所有備妥的東西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就怕落了什麼。

  榮蕙憂心地道:「哥啊,萬一沒有人要買我們的雞排,賠了錢可怎麼辦?」

  哪知道榮戎還沒作聲,就有一道聲音傳來——

  「妹妹且放心,這錢賠不了。」

  這可是在後世號稱可以征服男女老少胃口的國民美食,又怎麼可能征服不了古代人的胃?榮蕙點點頭,現在是舒婆娑說什麼,她就是什麼,對舒婆娑佩服得不得了。

  舒婆樂笑了笑,「要趕集市,越早出門越好,咱們走吧。」

  榮蕙喜歡舒婆娑說「咱們」時的表情,就像要一同上戰場打過的士兵,那種齊心合力的感覺讓她充滿力量和勇氣,就算原本心裡有些忐忑,也轉眼間就變得安定姊姊能去她是很開心,不過……

  「不是說好這拋頭露面的事,我和哥哥去就行了,姊姊留在家嗎?」

  舒婆娑不以為意,「要說拋頭露面,我上回都去過鎮上了,還差這一回?」

  她爹娘不在身邊,難得沒人盯著她讓她非得守著大家閨秀的規矩,那她還拘在家裡做什麼?喂蚊子嗎?

  「可是你的腳……」舒婆娑上回進城的慘狀,榮蕙記憶猶新。

  「我保證這回不會再拖你們的後腿。」這些天為了不再丟人,她也是有鍛煉身體的好不好?

  榮蕙姑且信舒婆娑一回,因為她希望舒婆娑留下。

  她和哥哥都是做生意的生手,且她的手藝都是從姊姊那裡學來的,有姊姊坐鎮,她就好像有了主心骨那樣,什麼都不怕了。

  當三人趕到鎮上集市時,天還未大亮。他們本以為自己夠早了,哪裡知道集市裡人潮多的中心位置以及延伸出去的兩旁,都已經有攤商聚集,吆喝聲四起,賣早點的開始做起生意了。

  三人無法,只能把攤子擺在沒什麼人潮的空地上。

  榮戎把快餐車停好,問了人便去交擺攤的租金,舒婆娑和榮蕙則已經忙了開來榮蕙掀開腌肉的大盆子,倒完油,快手快腳地用打火石把爐子點上,而後緊張地不停到處看,「姊姊,這位置人好少,萬一都沒有人上門怎麼辦。」

  「不要緊,反正我們這生意是靠香味吸引人,地方偏僻一點也好,油鍋不容易噴濺到人。」說完,舒婆娑也沒閒著,把自己研發的各種調味料擺在支起來的平板上,掛上價目牌子。

  榮蕙半信半疑,準備就緒後,油鍋也熱了。

  舒婆娑指點道:「先炸一些讓客人免費試吃,好招來群眾。」

  榮蕙點頭,「嗯,我知道,不過咱們也不能天天都讓人試吃吧,要是有那些無賴或貪小便宜的人只吃不買怎麼辦?」

  「就開張前三天如此,往後誰想吃,都得掏錢出來買。」

  榮蕙心裡雖然有些心疼,可也知道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麻利地炸了兩大塊雞排,並把薯條等各式各樣的炸物都炸了幾份,剪成小塊放在荷葉上,在一旁擺上竹籤,等著人來試吃。

  這時,榮戎回來了,看見姊妹已經炸好雞排,回想著昨晚三人排練好的程序,用力地咳了好幾聲,清完喉嚨,捏起拳頭便喊,「新鮮現炸的雞排,厚切雞排、薄皮脆雞,臉這麼大唷!」

  他喊頭幾句時還有點害羞,可喊到「臉這麼大」的時候,許是興奮,聲音大了許多,兩隻手還作勢托著自己的臉,倒也作出了幾分效果。

  他想著,舒姑娘替他和妹妹鋪了一條路,他哪有退縮的資格?

  他們的攤子雖然距離主要道路有點遠,可架不住舒婆娑的調料調得好,雞排的香氣遠遠地傳出去,本來沒意思往這邊過來的人都移動了腳步,且聽見榮戎喊免費試吃,動作便加快了許多。

  這裡的人沒見過炸得金黃香酥的雞翅、雞塊和薯條,靠近時只覺得香味撲鼻,口水都快被勾了出來。

  定力好的大人就咽咽口水,但小孩可沒辦法,那眼神饞得像見到骨頭的小狗,死賴著家人帶他過來。

  舒婆娑把一大把牙籤都插到雞塊上,大方地見人就送上一塊。

  被吸引過來的客人本著不吃白不吃的心理,自然會往嘴裡送。

  這一吃,除了感覺出口味香、外皮酥脆外,咬下去還會噴汁,鮮美的肉汁在口腔裡蔓延,這可是縣城裡從來沒有過的口味啊!

  大人吃了回味無窮,小孩露出滿足的表情,嘴裡發出喀啦喀啦的酥脆聲,這下子攤子前面聚集了更多心癢難耐、口水泛濫的男女老少。

  「這玩意兒怎麼賣?」

  舒婆娑笑著介紹,「厚切雞排一份十文錢,薄皮雞排一份七文錢,薄皮脆雞七文,梅粉地瓜條一份五文錢,雞腿也是五文,雞脖子和雞翅則是三文錢,飲料一杯一文錢。」

  「太貴了,一份雞排居然要賣十文錢!」

  「不貴,這位大叔使瞧瞧,這塊雞排比我倆的臉還大,買回去,一個人吃不完,家中的人都可以分著吃,您說花十文錢買這麼大一塊雞排,划算不?而且我們這攤子的吃食都是新鮮的,早上才宰的雞,做成現作的雞排,您吃進嘴裡,肉質不差,柔嫩多汁吧?」

  「說得倒是。」

  方才雖然只吃了那麼一塊,可雞肉真真是外酥內嫩又夠味,一塊十文錢,感覺是貴了點,可瞧那大小,的確是挺划算的。

  天人交戰了沒多夂,這位衣著整潔的大叔便下定決心,掏出一串錢,算出十文,買了一塊厚切雞棑。

  榮蕙見狀立馬開始炸。

  舒婆娑則是從大甕裡舀了烏梅汁,倒進準備好的小竹筒中,「這冰鎮的烏梅汁請您喝,下回使再來,飲品就要一文錢一杯了。」

  那大叔眼睛一亮,「今天是新開張,大放送了?」免費的東西可是人人愛。

  「是,謝謝光顧,好吃歡迎再過來。」舒婆娑把榮蕙炸好的雞排用荷葉包起來,交給了顧客。

  開了市,三人都很起勁,十文錢放進兜裡的感覺實在太好,這樣就能賺錢,這是榮戎和榮蕙以前無法想像的。

  榮戎雖沒經驗,可看著舒婆娑如何招呼客人,很快就學了十成十。

  這時,客人已經圍得整個攤子水洩不通,也不用他吆喝了,他自動自發地過來打下手。

  嚐完鮮開始購買的客人越來越多,許多人一開始覺得十文錢太貴,諸般嫌棄,可看到那雞排真的比一張男人的臉還大,再想想方才吃進嘴裡的感覺,便忍不住掏錢買了,只覺得花得很值得。  

  畢竟這裡是縣城,不同於小鎮,負擔得起的百姓比較多,而且舒婆娑他們賣的雞排可是獨一份,在縣城還未見過,新鮮、好奇加上真的好吃到不行,根本不用等口耳相傳,兩個時辰不到,攤子上所有的炸物銷售一空。

  向隅的客人可不高興了,嚷嚷著他們只不過是排在後面,怎麼到他們的時候就沒有了?他們可是照老闆的規矩排隊著來的。

  舒婆娑將榮戎推向前,這攤子以後可是要由他們兄妹來顧,該如何應付客人,給他機會磨一磨,鍛煉一下口才才是正理。

  榮戎人憨厚卻不笨,雖然臨時被推上來,心裡一點準備也沒有,但是他本著和氣生財的道理,見人就笑,「這位大爺,小人和妹妹頭一天出來做生意,食材備得不多,這麼著,明兒個您一準過來,除了您要的雞排和腿排,小人免費送您一塊雞翅。」

  那人眼睛一亮,「當真?」

  榮戎笑咪咪地點頭,「比銀子還真!」有好處,不拿白不拿,不怕他不來。

  之後他比照辦理,應付完那些買不到雞排的客人,回過頭來,看到舒婆娑笑吟吟的臉,他就知道自己做對了,信心勇氣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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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09: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東王世子找上門

  舒婆娑三人合夥把快餐車推回家,水都捨不得喝一口,就坐下來圍著方桌,把兜裡的錢倒出來。

  銅板聲不絕於耳,真是悅耳極了。

  算錢對榮戎來說不困難,他一個子兒不錯地撥了又撥,數了又數,越算眼睛越亮。

  「哥,我好久沒見過這麼到銅板了。」榮蕙愛惜地摸來摸去,又是激動又是心酸。

  當初為了給母親治病,家裡的狀況由小康轉為不好,別說手裡想攢錢了,後來父母相繼過世後,她和哥哥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要不是老天垂憐,讓舒姊姊來到她家,她和哥哥之後的日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熬下去…她雙眼含淚,聽到榮戎報出一兩銀子又三十一文錢,兄妹都被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互相交換瞭然於心的一瞥後,榮戎一把將那些銅板和碎銀子推到舒婆娑面前。

  這舒婆娑這一世頭一回嘗到親手賺錢的快樂,滋味不壞。雖說積少成多,但是她的目標是賺大錢,不是眼前這些小錢,因此她把錢推回榮戎面前。

  「這些錢都是你們兄妹辛苦所得,我只是出張嘴,再說,往後有的是要花錢的地方,我們做的雖然是小本生意,但肉、調料等各種東西哪樣不用花錢?手裡沒錢,去賒嗎?」她笑得很淡,卻很和煦。「我可是在等你們生意做大,日進斗金,屆時我躺著數錢,不是更爽快?」

  榮戎定定地看著那一堆銅板,慢慢地說道:「我知道了,姑娘就看著吧,我會和妹妹把雞排的生意做到最大,給了我一根釣竿,就看我怎麼把大魚釣起來。」

  「好,我欣賞有志氣的男人!」

  突然被誇獎,榮戎面上一紅,可他還來不及出聲,門外就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和花氏破囉嗓子的叫聲。

  舒婆娑紋絲不動,還好她進屋前留了個心眼,讓榮戎把門閂了起來。

  她難得嘲諷人,「你這祖母的精力未免也太好了。」隨時盯著你的動靜呢。

  不過她也知道做生意這事瞞不了多久,不用特別去查也會得知,畢竟這地方就這麼大,村子中天天往城裡、鎮子去的人多得很,花氏這時候才找來,她還覺得動作有點慢了。

  兩兄妹的臉色都不好看,方才的喜色消失得一乾二淨。

  「趕緊把錢收起來吧,要是讓你們祖母進來,這些天大家可就白忙了。」搜刮二房可是這位老太太的嗜好。

  榮蕙應了一聲,連忙去藏錢。

  外頭的花氏半天等不到孫子、孫女來開門,氣怒交加,把門板拍得震天響,「你們這兩個良心被狗吞了的崽子,以為不來開門我就不知道你們幹了什麼好事嗎?你們居然瞞著我去鎮上擺攤,到底哪來的錢?我就知道這裡面有鬼!」

  榮蕙把錢放到她自認安全的地方後,看看舒婆娑,又看看榮戎,這才出去開門。

  陰著臉的花氏一把推開榮蕙,害得她一個趔趄差點摔跤,幸好她年輕,身子柔軟,很快反應過來,跟著花氏還有周氏的腳步進了屋。

  本來就坐不住的榮戎一見到祖母氣沖沖地入內,屁股便像坐到錐子似的立抬了起夾,喊了聲祖母和大伯母。

  而舒婆娑依舊溫吞地喝著水,半點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花氏只覺得腳底竄出一把無名火燒遍全身,也不講究什麼迂迴,開口問道:「我聽說你到鎮上擺攤去了,賣那什麼雞排,還賺了銀子?」

  「這麼賺錢的營生,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聽說?阿戎,你這保守秘密的功夫真不錯,把祖母、祖父都當外人呢。」周氏把兩個老人都扯進來,獨獨撇清自己。

  花氏瞪著他們道:「既然賺錢,理當拿出來孝敬長輩不是?」這是堂而皇之的要錢了。

  「祖母,孫兒身上什麼銀錢也沒有,哪來的本事擺攤做生意?」榮戎皺著眉,只覺得心寒。

  她們真的是來要錢的?這就是親人嗎?眼裡只有錢,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任憑他和妹妹做牛做馬,以前從來不曾問他們吃飽沒,更別提一句關心的問候,這會兒聽見個風吹草動就來伸手要錢,識到底是什麼長輩?她們也配嗎?

  「你不拿出來,那我就自己找了!」

  花氏凌厲的眼神看向周氏,要讓她進屋裡翻找。

  榮蕙緊張地往門口一挪,這一站,正好落入周氏眼裡。她心想:移得好啊,這樣她就不必費勁地到別處去翻個底朝天,往這小丫頭的房裡去尋,肯定能找到。

  這一切都落在舒婆娑的眼底,她緩緩開口,「老太太說阿戎去擺攤賺了銀錢,的確是。」

  花氏往周氏丟了個「你瞧,我說得沒錯」的眼神,而後對舒婆娑道:「還是小姐明白事理。」還不忘拍個馬屁。

  「晚輩賺了錢,理當老敬長輩沒錯——」舒婆娑拉長了聲音,「不過老太太的誤會可大了,阿戎和蕙兒兩人餓得都快要去典當褲子了,哪來的錢去擺弄攤子做生意。

        「我不信,有人親眼看到他們兄妹擺攤賣雞排,生意好得很,小姐住在我家老二的家裡,自然幫這兩個崽子說話。」

  「老太太這麼心急,也不等我把話說完。我見他們兄妹日子不好過,尋思我在這日子過得無聊,想說做點小本生意,賺零花也好,可我這金枝玉葉怎好去碰那些湯湯水水,便雇了他們打下手。」

  「我不信,你哪來的銀子?」花氏的眼神黏在舒婆娑身上,像是要從她身上看出任何蛛絲馬跡。

  舒婆娑瞪過去,眼神中藏著一股令人畏懼的殺氣。「你以為你是誰?我的銀子打哪來,還要向你報告?」

  花氏被噎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她作威作福習慣了,哪聽得進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臉色猙獰,神色兇狠,動了真怒,「我就知道是你是小妖精慫恿阿戎這傻小子對你言聽計從,蕙兒這賠錢貨也和你站在一起,忤逆我這祖母,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哪裡來的小賤人,來路不明的小狐狸精,也想爬到我頭上來!」

  她幾個大步向前,忘了自己的骨頭有幾兩重,竟是要去搧舒婆娑巴掌。

  這些日子她屢屢在舒婆娑這裡吃癟,心裡早就積了一肚子火,這回不管不顧,一心想壓舒婆娑一頭,因此之前拿人手軟的態度全收得一乾二淨。

  榮戎壓根沒想到花氏敢如此行事,眉頭緊皺,看準時機準備上前去擋,想著挨一頓揍也不要緊,左右他是男人,挨得住。

  沒想到花氏身後的周氏並沒有勸解,而是上前擋住榮戎的舉動。這婆婆就是個衝動的,她隨便在婆婆耳邊吹個風,婆婆就能掀起半天的浪,她只要瞧著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不費半毛力氣。總之,她看這個舉手投足都是貴氣的姑娘不順眼,每見一回,就讓小門小戶出身的她越發覺得不如人,現在有機會看這姑娘挨打,她自然樂意至極。

  舒婆娑外表看起來嬌弱無比,內在卻十分強行,她不躲不閃,花氏粗糙的手挾著掌風摑了過來,她身上卻一點痛感也沒有。

  原來是榮蕙撲過來抱住舒婆娑,替她挨了打。

  花氏是個鄉下婆子,身強體健,又做慣了粗活,一巴掌下去力道極大,榮蕙被揮得站不穩,當即歪到一邊。 

  花氏見這一下打在自己孫女身上,氣得又踹了榮蕙一腳,這一踹使得榮蕙膝蓋一彎,差點跪地,幸好舒婆娑很快回過神扶住她,她才免於跌倒。

  舒婆娑輕輕拍了拍榮蕙,讓她站到自己身後去。

  花氏沒有得逞,雙眼噴出火來,「你的銀子本來就該是我的,你是我家阿戎救回來的,吃我的、用我的,再說,阿戎一個年輕人捨身救你,你這樣什麼都不給就想打發我?」

  舒婆娑聞言怒火中燒,冷笑道:「不然呢?老太太要多少錢?」這老傢伙越來越敢說了。

  「我孫兒可不是登徒子,該負責的他會負責。」花氏步步逼近。

  負什麼責?舒婆娑眉頭一挑。

  「你不為我孫子的清白負責嗎?」

  舒婆娑見鬼似的瞧著她,一個女孩子要為一個男人的清白負責,還真是聞所未聞的稀罕事,這是要賴上她了。

  「他救了你,你們有過肌膚之親,不該成親嗎?成了親,你就是我榮家的人,賺了銀子自然該給我。」

  舒婆娑翻了個白眼,「肌膚之親有什麼可成親的?」真是謬論一通。

  榮戎氣得臉色通紅,大聲地道:「祖母,您就別胡說了!」他氣祖母的恬不知恥與自己的無能為力。

  「我胡說什麼?她被你摸過,只有嫁給你一條路。」

  舒婆娑知道貪婪是喂不飽的,對花氏這奸詐又厚臉皮的婦人厭煩到不行,極能撒潑耍賴的她就像狗皮膏藥,甩也甩不掉。

  「老太太,你多慮了,別用你們鄉下那些規矩來想我們,一來,這是落水的危急情況,危急時一切從簡;二來,我身上包著大氅,肌膚不曾外露,我不會為此而羞恥,你也不必異想天開。」

  「你說了一堆就是不願負責?」花氏的三角眼一瞇,失去所有的耐性,既然說不通,反正人在她手上,那就打到她通為止,還怕她不乖乖聽話嗎?

  一個十幾歲的丫頭,自己還會拿捏不住?

  花氏陰陰一笑,伸手就要去扯舒婆娑的頭髮。

  榮戎看花氏的行為如此厚顏無恥,又鬧得實在誇張,只覺得臉都丟盡了,飛快地撲過來試圖制止,哪裡知道他的手還沒碰著花氏,就聽到一聲巨響,只見氣勢洶洶的她忽然以非常怪異的姿勢飛了出去,一頭撞在自家爹娘的牌位下方。

  花氏的慘叫和周氏的驚呼聲交織在一起,回過神來的眾人看向門口,見門板不知道被誰催殘得裂成幾塊,倒在一邊,壽終正寢。

  門外清楚地出現數十人馬,居中站著的男人一身麒麟紋朱紅錦袍,頭戴嵌寶金冠束髮,腰間繫著金絲祥獸佩花結長穗絲絛,腳踩黑色飛雲錦靴。

  此刻,他的靴面和袍底泥印斑斑,衣袖上的褶痕和鹹菜乾沒兩樣,如此狼狽的時刻,他卻亳不在意,眼神火熱無比地黏在舒婆娑身上。

  站在他身後半步左右的是寧馨長公主府的總管舒全。

  原來這兩路人馬方才在榮家門口不期而遇,還未能敘話,東伏羲就聽見屋裡的吵鬧聲及舒婆娑的聲音,想也不想地踹開門,而後出手。

  他非常護短,誰敢動舒婆娑一根寒毛,他絕對會讓那人後悔投胎到這世間。

  東伏羲大步流星地走進來,黑如子夜的眸子不錯眼地鎖著舒婆娑,那裡面有太多情緒在翻湧著。

  舒婆娑一雙水眸似笑非笑,幽遠深邃,慢慢地迎上他的目光。

  「阿娑……」眾目睽暌下,他拉住舒婆娑,不管不顧地扳住她的肩,看著她,呼吸急促。

  他壓住心裡的孟浪,低下頭,雙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張口閉口了幾次,可除了不斷呼喚她的名字外,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彷彿這樣反覆叨念著她的名字,才能確認她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懸了多日的心驀然放下,他感覺到心緊縮著,熱得發疼。

  舒婆娑在心裡悄然喟嘆,嘴上只問道:「你在泥地裡打過滾嗎?」

  他一向注重自己的儀容,雖然她見過他打架後衣衫不整的樣子,可這副風塵僕僕、滿臉鬍碴、雙眼通紅的憔悴模樣,卻是不曾有過。

  「本世子真是太高興了。」一直到最後,東伏羲也只憋出這短短一句。

  話短,情卻如絲長。

  舒婆娑對於東伏羲的到來十分意外,心裡的滋味很複雜,面對許久不見卻更加熱情熾烈的眼神,她有些手足無措。

  因此在東伏羲熱烈的目光下,她忍不住微微撇開臉。

  一個雖然身穿錦袍華冠,卻一身髒污;一個雖穿著粗衣布裙,卻面貌姣好,兩人這樣站在一塊,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他們彷彿發著光,但是這溫馨又旖旎的氣氛很快就被花氏宛如枯枝被踩斷般刺耳的聲音打斷——

  「你們是哪裡人,居然擅闖民宅,我要去報官,把你們統統抓起來!」花氏嘴裡嚷著,心裡仍有些迷糊。

  她是怎麼了?明明要去搧那小狐狸精的耳刮子,卻突然感覺到一陣劇痛,人就倒了下去,還磕得眼冒金星,睜不開眼,好不容易被周氏掙攙扶著站穩,屋裡就多了這麼些人。

  舒婆娑冷哼一聲,還有臉說人家擅闖民宅,自個兒昵?花氏可從來可沒當人家祖母的自覺,上樑不正下樑歪,真慶幸榮戎和蕙兒沒被教壞。

  東伏羲一眼瞥過去,花氏立刻在他冰冷的視線下噤聲,連屁也不敢放一個。

  他惡狠狠地道:「把這不識好歹的妖婆抓出去,問她剛剛想用哪隻手打阿娑,剁了它。」這老妖怪居然想動手打他的阿娑,不可饒恕!

  婆娑見狀心忖,這世界就是這點不好,權力便是真理,沒有權力便沒有人權。

  然而也是這點好,權力很容易讓人閉嘴,有權力就可以為所欲為。

  「什麼?!」花氏尖叫著倒退好幾步,踩了周氏好幾腳,也不管媳婦一個勁地拉她的袖子,怒罵道:「你是誰?好大的口氣,竟然想剁我的手。我就知道這小賤人不檢點,到處拈花惹草,以為找個人來撐腰我就怕你嗎?我呸!」

  這就是標準的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敢詆毀延安郡主,皇上第一個要你的命。」東伏羲笑了,當中的寒意令人膽顫心驚。

  「郡、郡、郡主?!」花氏只覺得腦袋轟然一響,心顫了幾顫,腳一軟,栽在周氏身上,半天緩不過氣來。

  周氏也沒有好到哪去,兩人倒在地上,像灘爛泥。

  她們這是惹了抄家滅族的天大禍事啊!

  東伏羲的兩個親衛輕而易舉地把花氏和周氏架出去,誰知道沒行兩步,有不明的黃色液體濡濕花氏的裙子,有些還滴到地上,一股尿騷味散發出來。

  眾人掩鼻,榮戎兄妹羞得不敢看,卻不得不追出去。

  再怎樣那還是他們的祖母,她可以不仁,他們卻不能真的讓人剁了袓母的手。

  屋子裡陡然安靜了下來。

  「老奴給郡主見禮。」舒全四十開外,痩高個兒,兩撇鬍子,一雙眼大而有神,透著圓滑與精明。

  「全叔,辛苦你跑這一趟了。」

  「辛苦不敢,長公主接到郡主的信,要不是駙馬勸阻,長公主還想親自過來接郡主。老奴出門時,長公主曾般般叮囑老奴務必把郡主平安地接回去。」

  原來那日舒婆娑和榮家兄妹上縣城去,辦完了手邊的車之後,她思考再三,去了驛站,把寫好的家書和半兩銀子給了信使,無怪乎舒全這麼快就趕到了。

  她問:「你和世子撞上一塊的?」

  「是的。」

  「婆娑不孝,讓爹娘擔憂了。」

  「郡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長公主和駙馬都巴望著您早日返家,玉玦玉珪也隨著老奴過來了,都在縣城等著郡主,老奴這就侍候郡主上馬車吧,等到了縣城稍事休整,我們再上路,郡王看這樣可好?」舒全不愧是長公主府的總管,行事安排有條不紊。

  「你安排,我放心。另外,我還有幾件事未了,全叔稍待。」

  舒全問著,「需要老奴迴避嗎?」他細細觀察,郡主雖然清減了些,可精神看起來不錯,他擔了一路的心,這會兒終於可以將心放回肚子裡了。

  但是府裡那攤事尚未解決,他身邊這位不許人喊駙馬的世子爺,還有留在府裡每天要死要活、鬧得雞犬不寧的延平郡主,兩個都不是好惹的,遇到這處境,他一個奴才都替延安郡主覺得為難。  

 「不知全叔身上帶了多少銀兩出來?」

  東伏羲的眉像蚯蚓一樣拱起來,阿娑這話裡話外都把他當外人呢。

  他腳底騰的冒起一股火,還未發作,剛才慌慌張張地跟著出去的榮蕙小跑著回來,撲到舒婆娑膝前——

  「姊姊,祖母有許多不是,她一再地冒犯你,她有錯,可是能不能求姊姊不要剁她的手?」

  舒婆娑莞爾,一手扶起榮蕙,並道:「我什麼時候要剁她的手了?」

  「可外頭那兩位大爺說他們主子下令,非要把祖母的手給剁了不可」榮蕙怯怯地睞向東伏羲。這人好看歸好看,但是輕輕看她一眼,那像冰一樣的目光就能刺到她心裡去,讓她覺得兩腿發軟,舌頭打結,路都不會走了。

  叫她向這種人求情,老天爺就算給她兩顆膽子,她都不敢。

  舒婆娑看向東伏羲那顯示著不悅的眉毛,輕聲道:「世子,我承蒙這戶人家相救、相助,有飯食和救命二恩,他們祖母一家雖然令人不齒,但也不算是罪大惡極之人,世子就饒她一回吧。」

  「你為了這沒規矩的丫頭求我?」

  舒婆娑點頭。

  東伏羲撤嘴,「鄉村野婦向天借膽了,居然敢動手打你,可見你在這裡沒少受那老妖婆的氣,爺只要她一隻手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他嘴裡依舊不忿,但是他身邊隨侍的王喜兩腳已經可疑地移動著,準備讓親衛們手下留情了。

  王喜身為東伏羲面前第二大紅人,這些年沒少跟著他往寧馨長公府裡跑,有些事早就看得明白透徹,世子對郡主其實就是千依百順,有時候雖然不情願,可郡主只要開了口,不論任何要求都能如願。

  因此下人出了事、犯了錯,只要求到郡主面前,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瞧,世子爺這態度不就超級大轉變了,嘴裡雖然仍是不依不饒,眼神卻遞了過來。

  王喜笑嘻嘻地出去了。

  不消片刻,榮戎進來,攜了榮蕙雙雙下跪,「謝謝郡主、世子爺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剛剛在外面詢問後,他已經摸清楚兩人的身分了。

  東伏羲連眼睛都沒有瞄一下,大刺剌地坐到舒婆娑的對面,對著王喜發脾氣,盡情地使喚他,一下子要茶喝,一下子要巾子抹臉,可眼神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舒婆娑半分。

  舒婆娑很早就學會對使小性子的東伏羲視而不見了,自顧自地道:「起來吧,我還有事要和你們商量。」

  榮氏兄妹知道舒婆娑這是要走了,瞧瞧外頭那陣過,方才也聽明白她的身分了,這身分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三人以後註定再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樣輕鬆談笑了。

  舒婆娑也不囉嗦,直奔主題,「我要走了,集市的攤子我瞧著也不好再開下去。」

  榮氏兄妹聞言心裡倶是一顫,也是,堂堂郡主哪能跟著他們繼續拋頭露面,為生計奔波勞碌?可惜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條路,才看到希望,這下又要打回原形了。

  舒婆娑把兩人的臉色盡收眼底,笑道:「雖然這攤子就做了一天,但是前景可期,不如咱們別在鎮上擺攤子了,直接在縣城開間雞排鋪子,把生意做大。你們別訝異,這鋪子是早晚要開的,只是提前罷了。」

  「姊姊,我知哥哥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把力氣。」開鋪子,這是她從來不敢奢望的事,不過她想著,要是自己拿出十二萬分的努力,用心把雞排做到有口皆碑,想把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應該不是問題,畢竟腌了姊姊秘製調料的雞排實在太好吃了,令人回味無窮,不怕賣不出去。

  想想他們今天的生意,縣城獨一份,開店也許真的可以。

  舒婆娑這回沒有接榮蕙的話,而是看著榮戎,「我出錢,鋪子的事情全部交給你打理,我給你一成利潤,獎金分紅另計,你能嗎?」

  榮戎臉色變了變,「郡主不管事嗎?」

  「我萬事不管,也鞭長莫及,所以,你有辦法讓我躺在家裡收銀子嗎?」她問得輕巧,然而這也就是說,鋪子的成敗榮戎得擔起全部的責任來。

  這是在考驗他的辦事能力,也是在考驗她的識人之能。

  將來她的銀子有可能全打水漂,也可能賺得缽滿盆滿,這些她都要自己承受,畢竟沒有風險就不叫投資。

  榮戎磨著牙,知道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餅,不接他就是天大的傻子。

  經過今天,他明白了一件事,錢和權是分不開的,這兩樣他都沒有,因為一貧如洗,他和妹妹得看著祖父母和大伯一家的眼色過日子,被人隨意揉捏,連反抗都不能,那種被人壓迫、承受各個親人嚼心嘴臉的苦,他嘗夠了。

  要是此番生意成功,他就有臉面告訴爹娘,自己沒有辜負他們的託付。而且有了錢便有底氣,他不用見人就狗僂著腰,矮人一截,有了自己的三分地,誰還敢看不起他們。

  再說,郡主手把手教給妹妹的調味腌料就是無敵的利器,只要他們兄妹同心,天下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榮戎狠狠地點頭,給舒婆娑磕頭,「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負姑娘所託。」

  他得擋起他們家二房這一片天,負起頂樑柱的責任來。

  舒婆娑就等他這句話,她見榮戎面色幾度變化後轉為開闊,神情多了幾分男子氣概,頗為欣慰,便道:「既然要開鋪子,你們就搬到縣城去,一來免於舟車勞頓,浪費時間;二來也能落個耳根清凈。」

  她上輩子出生在現代自由奔放的社會,雖然也尊崇孝道,但畢竟時代不同,他們已然明白孝順不代表著要無條件地侍奉、無條件地付出,甚至讓自己卑微如塵埃,榮氏兄妹和花氏之間的糾葛,往後就看他們自己如何應對,畢竟花氏不是她的祖母,她能替他們做的也就只有這樣了。

  榮戎看了隔壁一眼,點點頭。他明白她的意思,要是他祖母攪進來,整天指手畫腳,別說開鋪子了,按祖母貪婪不講理的個性,他們手上有的這些銀子肯定留不住,最後他們絕對落不著好。

  祖母是長輩,他拿她無可奈何,所以離遠一點,的確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舒婆娑掏出身上有的銀票和另一隻藍田芙蓉玉鐲,又讓舒全把身上所有的銀子掏出來,湊足一千五百兩銀子,交給榮戎。有了這些銀子,要在縣城開家鋪子已是綽綽有餘。

  「你是當我死了嗎?要銀子為什麼不跟我開口?」一直被晾著的東伏羲不爽了。

        「你帶銀子出門了?」舒婆娑的問話滅了他的威風。

  東伏羲弱弱地答,「我這不是一接到消息就匆匆出門了嗎……」何況他是誰,他一個世子出門帶什麼銀子?他這張臉去到哪,哪個不識相的店家敢跟他收錢?

  舒婆娑不想理他,但是他還不打算放棄——

  「要不,我讓黑一他們湊一湊,我的親衛出門會帶銀子的。」

  舒全和王喜眼觀鼻,鼻觀心,一個想的是,邀天之倖,這不是他的主子;另一個想的是,為什麼他會攤上這樣坑人的主子?

  舒婆娑只能暗中替黑一等人掬一把同情淚,跟著這樣的主子,出門吃喝拉撒要自掏腰包,甚至還得替主子暗中付帳,不過東伏羲跟她說過,這銀子不會讓他們白給,回了府自會讓他們銷帳。

  被東伏羲打了岔,她淡淡帶過,不以為意。

  「要是有任何難處,就往京裡給我送信,要不讓全叔傳話也行。如果太想我,就上京裡來,京中的寧馨長公主府,隨便拉個人問都知道。」

  榮蕙不捨地拉住舒婆娑的手,「姊姊……」喚了聲,便哽咽了。

  「傻丫頭,有什麼好難過的?等你和你哥哥把鋪子開到京裡來,還愁我們見不著面?」

  舒婆娑用指腹輕輕拭了榮蕙的淚珠,摸了摸她雙丫髻。

  這些日子舒婆娑和榮蕙處出感情來了,但是她無意把榮蕙帶進長公主府,因為榮蕙單純,且也不是長公主府的奴僕,兄妹一塊留在縣城替她打拚雞排事業,才是對她最好的路。

  榮氏兄妹送舒婆娑上了馬車,揮別之後,看著馬車絕塵而去,直到沒影了,兄妹這才轉身回家。

  在眾多村人的好奇眼光中,榮戎沒有看見半個自家親人的影子。

  今天花氏這事一鬧,大房的人恐怕是嚇破膽了,花氏與周氏被放回去後,一家子龜縮在家,連探頭也不敢。 

        誰都不知道,東伏羲在舒婆娑和榮蕙臨別前說體己話時,已經聽完黑一的彙報,知道花氏與周氏對舒婆娑的態麼和極盡搜刮之能事。

  他很簡單地留下一句話,「毒啞了事。」

  啞了,看那張嘴能到哪裡去說人是非,道人長短。

  之後,黑一趁眾人準備離去時,摸到榮家大房屋頂,卻聽見一屋子的人你一言我一語,把舒婆娑罵得十分不堪。

  嗯嗯,這是柿子桃軟的捏,不敢說他們家世子爺半個字壞話,想著郡主性子軟,好拿捏,所以罵她下飯嗎?

  要是將這些回稟給世子,這一家子的小命豈不是全都保不住?

  他黑一沒什麼優點,就是心腸軟了些,為了救他們一命,他很乾脆地對榮家大房一家十幾口全都下了啞藥,往後看他們還怎麼說人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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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10: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夜半私語認清心意

  因為有寧馨長公主府的人在,東伏羲一反常態地沒擠到舒全替舒婆娑安排的馬車裡,只能乖乖地騎著他的寶馬,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著,眼光不時往窗上溜,巴望舒婆娑會掀起吊子來看他一眼。

  以前霸道囂張的事情他還少做?這會兒居然顧忌起一個總管來,豈不是昭示著他心裡有鬼?

  可他繼而一想,和舒婆娑成親又不是他的本意,是那外表一派天真,實則一肚子壞水的單女人坑了他,這種婚姻他不認,誰敢逼著他認?

  自從那日撕破臉,他就把舒婆舞扔在長公主府了,那女人是死是活都不關他的事,所以他根本不必傻傻地杵在外頭吹風,大可進馬車去和阿娑訴一訴離情和想念,他想告訴她,他的胸口因為思念疼得厲害。

  東伏羲心裡吊了十七、八個水桶,七上八下的,在馬車裡與舒婆娑談話的舒全,完全不知道東伏羲已經把他的祖宗八代都問候過一遍。

  舒全來的時候得了舒談的吩咐,讓他把府裡連番發生的事件挑著能說的說給大女兒聽,讓她心裡有點準備,才不會回到府裡,乍然要面對一些想都沒想到卻已然發生的事情,弄得茫然無措。

  就算舒談沒有吩咐下來,舒全也會說。

  府中兩位郡主是他看著長大的,雖然都出自長公主的肚子,但一個待人和顏悅色,雖然寡言少語,卻聰慧有分寸,心地又善良。另外那一位心思可不一般,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雖說奴才不可妄議主子,但他的心就是偏著延安郡主。

  舒全將當初發生的事說得仔仔細細,舒婆娑也聽得一字不漏。

  她沉默良久,隔著馬車簾子,她能隱約看見東伏羲緊跟在馬車邊的身形。都說女人是紅顏禍水,那男人是什麼?是女人的致命春藥?

  都怪她愚魯,東伏羲隨意進出長公主府,母親不是沒有顧忌過,只是以前大家年紀都小,加上他的身分和長公主府的關係不一般,太講規矩似乎不近人情。且那個霸王又豈是個肯聽人話的?陽奉陰違的事情可沒少做,無可奈何之下,便放任他在內院走動。

  說也奇怪,他每次來都只進她的姒水院,其他地方哪裡都不去,而這個時候,妹妹去她院子的機率就變高了。

  她知道東伏羲那張臉比女子還美麗,男女通吃,誰都買他那張臉的帳,因此沒往深處去想。

  她來到古代這麼久,知道這時代的男女都早熟,十幾歲談起嫁人這事,臉都不會紅一下。

  可那時的舒婆舞才幾歲?她這姊姊還糊里胡塗的時候,妹妹就已經早熟到喜歡上那個小霸王了?妹妹到底看上東伏羲什麼?他幼稚、霸道、狂妄、目中無人……還是就看上他那副好皮囊?

  舒婆娑皺著眉問:「你說妹妹當著爹娘和舅舅舅母的面上,承認是她設計讓匪人綁了我,並提出要代嫁到東王府的要求,而娘也答應了這件荒謬的事?」

  若非東伏羲在新婚夜發現新娘不是她,一怒之下上門質問,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苦裡豈不是得自己吞?

  不過他這一鬧,不只驚動兩府的人,怕是參加喜宴的那些權臣勛貴、豪門世家全都看了一場大戲,這時的上京不必說,一定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等著看長公主府的笑話了吧。

  舒全一臉苦笑的點頭稱是。

  舒婆娑十分心寒,舒婆舞算計她,是謀劃了多久?而且這妹妹是有多沒腦,才會做出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

  「您沒看到當時世子爺要吃人的模樣,延平郡主被他嚇得什麼都招了。」多虧有東王世子,不然這事還不知道要怎麼查清楚呢。

  府裡的下人一個個噤若寒蟬,這些日子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過得都是冰火九重天的日子。

  皇家郡主竟這麼陰險狠毒,向親姊姊下手,令人難以置信。至於長公主的作為……那哪是他一個下人能說的,又不是跟自己的腦子過不去。

  舒婆娑沒有再說話,把頭貼著車壁,修長的眼睫覆著宛如秋水的眼眸。

  舒全見她這樣,不敢再說什麼。

  小屯山離縣城不遠,馬車很快就到了眾人打尖的客棧。

  舒婆娑的兩個大丫鬟玉玦與玉珪早就在客棧等著了,一聽跑堂說馬車回來了,哪裡還顧得上喝茶,兩人爭先恐後地到了客棧門口,見到舒婆娑下車,皆喊了聲郡主,聲音便哽咽。

  玉玦看著舒婆娑那身粗衣布裙和曬黑了的臉蛋,心疼得直吸鼻子。

  玉珪習慣地伸出手讓舒婆娑扶著,眼眶、鼻子都紅通通的。

  「郡主,您可回來了。」

  玉珪和玉玦也不管在人來人往的客棧門口,搶著你一言我一語的問著舒婆娑的狀況,渴不?累不?

  「看到你們,哪還記得這些。」舒婆娑笑著握了握兩個大丫鬟的手。

  玉玦示意玉珪趕緊收起淚,把舒婆娑扶進客棧,看也沒看東伏羲一眼。

  這是非常沒有規矩的行為,舒婆娑發現了,卻什麼也沒說。

  肯定是那魔星娶了妹妹,讓她身邊這兩個丫頭不高興了。

  舒婆娑在兩個大丫鬟熟練的侍候下,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換上她們從家中帶來的常服,宛如瀑布般的長髮垂散著,躺在長椅上,讓玉珪替她絞乾,順便聽玉珪話家常。

  舒婆娑的四個大丫鬟中,玉珪是個話癆和包打聽,玉玦沉穩少言,這兩個丫鬟是極端對比,至於留在府裡的玉珊和玉誘,又是不同的類型。

  絞乾髮後,玉珪替舒婆娑抹上木蓮花香的玉清露,玉玦幫她挽了個簡單的髮髻,插上水頭透綠的翡翠木蓮花簪子,並奉上香茶。

  衣服是她穿慣了的,茶是她愛喝的溫度,舒婆娑這才覺得通體舒暢,整個人又活了過來。

  有這些貼心的丫頭們真好,要是沒了她們,她怎麼活下去?

  她這些天凡事自己動手,因此極是想念身邊四大丫鬟的體貼殷勤和周到。

  在古代被人待候了十幾年,連繡花鞋都有人替她穿上腳,她都快忘記在現代時,那個獨立自主又有韌性的女性,當初是如何生存的。幸好她沒有把現代的那個自己忘得太離譜,這些天在小屯山才沒有鬧笑話。瞅著舒婆娑不說話樣子,兩個丫頭眼色遞來遞去,欲言又止。

  舒婆娑看在眼裡,便道:「有什麼不能說的?幾日沒見著我就生分了?」

  玉珪嘻嘻笑道:「哪是,婢子這不是想問郡主想吃點什麼嗎?」

  舒婆娑看著她,「想吃你做的菜。」

  玉珪煮得一手好菜,她的好手藝來自家傳,尋常吃不到。好一陣子沒有嘗到她的料理了,肚子裡的讒蟲想得咕嚕叫。

  「那婢子去給郡主下個麵,等回了府,材料齊全,再煮好吃的。」玉珪想著,和掌櫃商借一下廚房,應該沒問題。

  她急匆匆地出了房門後,舒婆娑忍著正在打架的眼皮子,問道:「有什麼話就說吧。」

  玉玦不聲不響地跪了下來,清秀的臉龐都是焦急,「延平郡主出嫁,硬把玉珊和玉誘要了去,如今她被世子爺遺返回府,她們的處境比延平郡王還要艱難,求郡主替她們拿個主意吧。」

  「你和玉珪怎麼沒去?」舒婆娑低頭一想,便明白了箇中原因,她那妹妹不就是想借那兩個丫頭當煙霧彈使,製造錯覺嗎。舅舅和舅母都知道她身邊有四個玉字輩的丫鬟,而且從不離身,舒婆舞能帶上兩個,也算她有能耐了。

  「婢子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鬼,要被強要過去,婢子寧願死!」  

  舒婆娑把玉玦扶了起來,「以後你還舒家人,養你終老雖然沒有問題,可你將來的夫婿豈不是要怨死我了?」

  玉玦破涕為笑,嗔道:「郡主還有心捉弄婢子。」

  「不然你要我愁眉苦臉,哭給你看?」

  「她們原來和婢子一樣不肯,是長公主發了話,才不得不去的。」雖然話題被舒婆娑岔開了,玉玦卻一個勁地替兩個姊妹求情。

  「你那頭上還未褪盡的瘀血,是因為違逆了我娘而留下來的痕跡?」舒婆娑看著她那雖然用脂粉掩飾過,但仍隱隱帶著青色的額頭。

  這都多久了,頭上還留著瘀痕,她心裡得多不情願,那頭才能磕得那麼重、那麼堅決?

  玉玦一愣,垂下頭。她明明多抹了好幾層脂粉,怎麼還是讓郡主給瞧出來了?

  「你這傻丫頭,要是我真的回不來,你這頭可就白磕了。」舒婆娑打趣著,其實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感動。玉玦這股不知變通的傻勁,讓她心裡又是暖又是酸。

  「郡主怎麼可能回不來,郡主福星高照,這會兒不就平安無事地讓世子爺給接回來了?」玉玦一說完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這會的郡主和世子爺關係尷尬,她居然還拿來說嘴,這個笨吶!

  舒婆娑感情上受到撼動,可理智上她還是得說說這個死心眼的丫頭,讓這丫頭凡事得替自己留後路。「下回再遇到這種事,要知道見風轉舵,審時度勢,我要是真的回不來,看你們往哪裡哭去。」

  她這主子要是真的沒了,打算死跟在她身邊的這兩個丫頭,怕是再也不會受到別人重用了,這是常理。

  玉玦捏緊拳頭,臉色變了好幾變,眼裡蓄了淚,「不會的,那玉玦寧可替郡主去死!」

  舒婆娑扶著額,見玉玦那樣激動,遂改變了話題,「如今婆舞還留在府裡嗎?」

  見說起了正事,玉玦趕緊用帕子抹了淚,端正神色,「世子爺新婚夜挾持延平郡主回府裡對質後,就把延平郡主撂下不管了,東王爺更坦言延平郡主不是他想要的兒媳婦。之後延平郡主在府裡又哭又鬧,幾回上吊都被救了下來,駙馬沒辦法,親自去了東王府兩趟,可東王爺只是客氣地請他喝了茶,他就被請出門了,連世子爺的面都沒見著。駙馬那臉色……」比春天各色花朵還要精彩。

  舒婆娑頷首,舅舅這已經算是非常客氣的軟釘子了,沒有上門來要求公道,應該連重話也沒說上幾句,他能忍到這步田地,是不想弄壞兩家的關係,算是非常大度了。

  她並不知道東王爺對舒婆舞的印象是壞到底了,所以不管舒談上門如何說盡好話,要他把一個攪家精請回來,門都沒有!

  舒婆娑心想著,一手主導這出調包戲碼、把全家人整治得快活不下去的舒婆舞,應該沒想到詭計會這麼快被柝穿,甫進夫家的門,還沒拆封,就被退貨了。

  這妹妹,自己真的小看她了。

  舒婆娑既沒有放話要怎麼處置玉珊和玉誘兩個丫頭,也沒有對府中的境況做出什麼評論,她只是一連喝了兩盞茶。

  這時,玉珪進門,將一碗乾麵和一碗羊肉飽蝕湯呈了上來。

  白白的過水麵條,澆上香菇滷肉,撒上香芹和蔥花,油亮亮的透著鮮香。而餛純皮薄如紙,肉餡鮮嫩,味道爽口。

  舒婆娑立刻吃了個精光,滿足地笑道:「玉珪,有你真好!」

  玉珪笑得非常可人,「婢子知道。」

  郡主只要覺得她煮的菜好吃,都會來上這麼一句。

  吃飽喝足,舒婆娑倒頭就睡。

  玉玦輕手輕腳的替她蓋上薄被,關上門,守在外頭。

  或許是知道即將回家,心頭大定,舒婆娑這一睡便睡得頗沉。

  昏昏沉沉中,她感覺到身子一輕,騰空了起來,接著好像……在飛?

  她猛地睜開眼,狂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她哪還有睡意,清醒後只感覺到自己被護得嚴嚴實實的,臉挨著一堵結實的胸膛。

  「抱緊我,別撒手。」

  這聲音,她就算閉著眼都知道是誰。

  她並不害怕,只問:「你想帶我去哪?」也不知為何,不論東伏羲做出多荒謬的事,她都不擔心自己會被他傷害。

  「出來吹吹風,陪我說點話。」他有一肚子話想跟她講,但是從小屯山到縣城這一路,有個礙眼的舒全在,他根本沒辦法說。

  原本他想一腳把人踹了,可他硬是忍了,有些事情非得借舒全的嘴說出來。但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怎麼著,現在也該輪到他了不是?

  「我跟你沒有什麼好說的,放我下去。」她捶了東伏羲的胸口一記,因為勉強抬起頭來,吃了一大口風,嗆得她咳嗽連連。

  臭混蛋!三更半夜有什麼好聊的,也不想想她身上就穿了件中衣和紗褲睡覺,這會兒能見人嗎?東伏羲的喉頭突然發出低低的笑聲,他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安撫道:「甭急,我這不替你裹著斗篷嗎,不必擔心被誰瞧去了。」她的美好只有他能獨享,要是可以,他連她的一根頭髮都不想被人看去。

  「混帳,你把我帶出來,我那兩個丫頭呢?」東伏羲藉著月色看向她,她的眸子因為怒火顯得生氣勃勃,令他忍不住低首啄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

  這個登徒子,若不是她的兩隻胳臂都被困在斗篷裡,動彈不得,她一定給他苦頭吃!「只是下了點讓她們好睡覺的藥,她們還得感謝我呢,等你回去,或許她們就醒了。」東伏羲怕真的惹惱了她,腳下更輕快地踏在夜半無人、只有月娘清輝照映的瓦片上。

  他如履平地,衣袂翩然,最後把舒婆娑放在一處平坦的屋瓦上。

  那是一處寺廟中的高樓,一面陳舊斑駁的大鼓掛在樓頂,背後是一輪幾乎貼著他們身影的圓月。

  舒婆娑一站定,那夜晚特有的清涼氣息便拂面而來,萬簌倶寂,就連呼吸都小心了幾分,好像整個世界再也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倆。

  「要是怕腳滑就坐著吧,在這裡不會有事。」東伏羲脫下自己的外衣鋪在瓦片上,「當然,靠緊小爺我更能確保你安全無虞。」

  舒婆娑拉緊了斗篷,吸了口氣,站穩腳步,看也不看他殷勤鋪在瓦片上的衣服和他故作示好的雙臂,只道:「有話快說。」

  他會帶她到這裡來,無非就是看準這麼高的地方她跑不掉,混蛋、混蛋、狡猾的大混蛋!

  看她一臉冷淡,臉上一點以往的嬌憨都沒有,東伏羲卻不緊張,他只怕舒婆娑不和他說話,肯開口,他就放下一半的心他收起嘻皮笑臉,「你聽了一路舒全的話,也該聽聽我這當事者說說。」

  「你還有理了?」舒婆娑的笑容很冷。

  「為什麼不?我也是受害人,你對我可得公平點,小爺我一心一意想娶進門的人是你,可不是你妹子。那個臭女人,以為跟你長了有幾分相似就能來糊弄我,她當小爺的眼珠是琉璃珠子,裝飾用的嗎?要是你和她我都分不出來,你用石子砸我,我都沒話說。」他慷慨陳辭。

  舒家的四個孩子,除了老麼舒牟然這老來子,其他三人都只相隔一歲,也不知是怎麼著,他們不只遺傳了皇室的好相貌,兩姊妹更是有九成相似,不認識她們的人,乍看之下,往往分不清誰是姊姊,誰是妹妹。

  舒婆娑也知道自己和妹妹的相似之處,她並不在乎有個和自己相似的妹妹,對她來說,人再相似,行動、說話、言談也不可能一模一樣,這種事就連雙胞胎也不容易做到。

  她不在意,舒婆舞卻不高興,總想著憑什麼她要和姊姊長得像?最氣人的是,每個人最後一定會這麼說——原來是妹妹肖似姊姊呢。

  她怎麼那麼倒楣,晚舒婆娑一年生,就什麼都要輸給她?

  舒婆娑不知道舒婆舞那麼爭強好勝,只知道舒婆舞開始微妙地和自己在衣著打扮上區隔開來。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她們不是雙胞胎,不需要一模一樣的裝扮討女人歡心,妹妹有自己的想法與風格,沒什麼不好。

  儘管她們有所區別,可不熟識的人仍認不出來,不過說也奇怪,東伏羲自從第一回來長公主府見過她們姊妹後,便知道誰是姊姊,誰是妹妹,從來沒有錯認過。

  舒婆娑曾問過他為什麼,他只道:「你蠢吶,小爺我英明神武,就是個人,哪可能認不出來?你當小爺眼睛有問題嗎?」  
        好吧,他就是個來打擊別人壯大自己能力的混球,之後她便懶得去探究這件事了。

  她想來想去,妹妹對東伏羲上心,大概就是從他到自家府裡走動,甚至不拘男女大防的在後院來來去去之後開始的。

  她怎麼那麼遲鈍,一點都沒有發視妹妹對他的態度和表現不一樣?

  其實現在細想下來,最明顯的就是只要東伏羲在她屋裡,妹妹來作客時,頭上本來就琳浪滿目的珠翠會更顯華麗,就算整個髮上已經簪滿珠釵,妹妹還是要多綴朵內造的堆紗綃花,彰顯自己的美貌,這是分明是女為悅己者容啊。

  她兩世為人,這麼明顯的改變都看不出來,簡真是白活了,還蠢到家,為什麼她以往沒將這些事放進心底,沒多留心一下?

  不過,就算留意了,她又想怎樣?把東伏羲推給妹妹?

  這是不可能的,那小魔王也不是可以被推走的性子,無怪乎她從來沒把變成電燈泡的妹妹當一回事。

  舒婆娑揉著想得都痛了的腦袋,現在就是說得再多都晚了。

  她看著東伏羲,怒力地讓自己語氣持平,不帶任何火氣,「你要求公平,很可惜,你要的公平我給不了。」

  婚禮行過,木已成舟,不論實質上東伏羲和舒婆親到底有沒有圓房,舒婆舞名義上都已經是東王府的媳婦、他的世子妃。

  如今鬧出了這麼一出大戲,兩家人都不是尋常平頭百姓人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真的不容易。面子是一回事,願不願意是另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兩府合婚是皇帝舅舅和皇太后作的媒。

  婚姻豈能兒戲?這六個字到當今聖上面前,更加沉重了。

  「我要什麼鬼公平?小爺我要的是你的一句話,你心裡有沒有我?還願不願意嫁給我?至於其他的事情,由我來想辦法。」

  「夫妻也是需要緣分的,世子,我並不是你的——」良配。

  她還沒說完整句話,就被東伏羲粗暴的打斷。

  他捏著舒婆娑的下巴,「你要敢把後面的話說出來,看我怎麼整治你。還有,你這是叫小爺將錯就錯,將就舒婆舞那個蠢女人嗎?憑什麼要我將就她?」

  說整冶,他是真的敢這麼做,年紀小時,他常惡作劇,除了寧馨長公主和舒談,長公主府裡的人幾乎沒人躲得過。

  東伏羲的這些惡習,直到十歲過去才慢慢少了。

  舒婆娑沒說話,靜靜她看著他,見他氣得嘴角都在哆嗦,臉色鐵青,可箝住她下巴的手卻連弄痛她都不曾。

  說實話,她對他的感覺是錯綜複雜的,他的不成熟很難讓一個女子欣賞,但是他對她的好又是毋庸置疑,他每每在外頭得了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會第一個拿到她面前來,說他邀功,不過也只是想得到她小小的讚美。

  她的心是肉做的,對一個跟著她屁股後面跑了好些年的少年,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不可能。

  她也苦惱過,靈魂老邁的她,想要的是一個可以一起踏實過日子的人,不是個性浮躁、永遠像個孩子般幼稚的男人。

  不過他除了個性上的缺點,幾乎是完美情人,他的桃花雖然沒少過,但是膽敢追著他跑的,要不被他弄哭了,要不被他嚇跑了,根本不用擔心他有二心,這傢伙在她這裡是打死都不走的。

  東伏羲正在咬牙切齒地暗忖,這沒心沒肺的丫頭,他都焐了多少年了,為什麼她的心怎麼焐都焐不熱?

  明明他長得不差,朝著女子隨便勾勾手指,別人就來了,這一招卻在這丫頭身上完全使不上力,她到底是看不上自己哪一點?

  「阿羲,你到底看上我哪一點?」舒婆娑放軟了聲調,用兒時叫他的方式輕喚他,這種叫法是最後一回了,這一夜過去,他們又得回到各自的身分,兩小無猜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喜歡一個人要什麼道理?小爺就是看你順眼,那些個千金閨秀沒一個像你,每次小爺聽她們講話就一身雞皮疙瘩。」而她不會,她看似冷淡,對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但是對親近的人、對小動物散發的熱情叫人不容忽視。

  與人為善,聽起來當弱,但是她心中自有一把尺,不欺善怕惡,不隨誰起舞,遇上過份的事卻也不會退讓。她像一竿青竹,壓得彎,折不斷,低頭彎腰的時候不是謙卑,不是懦弱,是策略。

  他的妻子不需要能文能武,進得廚房,入得廳堂,她只需要入他的眼,而那個人,就是看似不爭不求的她。

  「小爺我只要你,為你攪亂這片天也在所不惜。」

  「你說完了?」舒婆娑知道自己跟他說什麼也沒用,沒辦法阻止他,現在的她什麼都還沒釐清,她能對他說什麼?這是個無解題,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還沒,」他忽然放軟了態度,可憐兮兮的懇求著,「我知道我這會兒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這不是不想讓你生我的氣嗎。我沒能護住你,讓你遭了難,還把我們的親事攪成一出鬧劇,阿娑,我只要你一句話,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我只要這一句。」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不必很多,只要一點點就好了。

  看著東伏羲澄澈如水晶的眼眸,看出他眼中透露的訊息,舒婆娑對於他的執著很無奈,心中卻不自覺感到歡喜,眼睛悄悄彎起,嘴角微勾,她真心實意地點了頭。

  舒婆娑不知道自己昨夜是怎麼回來的,等到她再度睜眼時,已經日上三竿。

  如今她身邊的事有兩個大丫頭替她打理,兩個都是能幹的,她茶來伸手,飽來張口,連根指頭也不必動,打點妥當後便提起裙子,邁開步子下樓。

  她一下去,就見東伏羲已等在大堂,他那滿面春風,宛如被雨水滋潤過的神情是怎麼回事?打了照面,她有禮地施了一禮,便與他錯身而過,昨夜的溫情彷彿只是一個錯覺或者是一抹痕跡而已。

  被這般漠視,東伏羲有些不悅,但想到她昨夜可是表示喜歡自己的,那代表自己的感情不是一廂情願。現在他們的身分微妙,不怪她如此冷淡。

  他喚道:「阿娑。」

  舒婆娑輕巧站定,看著他那春光明媚的臉,沒有說話。

  雖然憑良心說,那樁婚事他沒什麼錯,但或許是因為昨日第一次面對了自己的真心,今日再想起那樁婚事,她心裡就有股酸意與邪火。

  她冷冷地道:「這稱呼往後不適合用了,我似乎該改稱呼世子妹婿才是。」不刺他一刺,難解他去娶別人的怒火。

  是的,她也是有脾氣的人,說也奇怪,人人都以為她個性淡然溫和,然而她不易見的脾氣,每次到他身上就很容易不管不顧地撒出來。

  不等東伏羲說話,舒婆娑斷然地走開東伏羲大受打擊,原本燦爛如花開般的笑臉,一下全枯萎了,整張臉如同黑鍋。明明昨夜他們還花前月下,怎麼一早就亮爪子給他看,翻臉就跟翻書一樣?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針,他好冤枉啊……

  哼哼,小爺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退了這樁破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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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10: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回京不理糟心事

  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地駛離縣城,揚起一片塵土,宿的都是驛站,吃喝有人料理,就怕侍候得不夠盡心。

  三日後亥時初,馬車到達寧馨長公主府門口。

  東伏羲覺得送舒婆娑回程的路與去時相比,似乎格外的久。

  這三天,除了那一夜兩人短暫地說了會兒的話外,沿途他想見縫插針都找不到機會,那兩個該死的丫鬟像老母雞似的把阿娑護得牢牢的,還有該死的舒全,只要他一靠近,就會被客氣地請走,這當他是瘟疫嗎?呸!

  東伏羲覺得度日如年,一天比一天難挨,直到京城,運氣欠佳的他始終沒能和舒婆娑說上話。

  看著那一襲水藍色身影一步步沒入燈火通明的長公主府,她似乎停了停,但是隨即被蜂擁而來的人潮淹沒。

  長公主府的大門被重重關上,東伏羲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走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仰頭看著頭頂的一輪明月,半晌後才上馬。

  如墨般漆黑的夜裡,一騎宛如箭矢般飛馳穿過京畿大街。

  長公主府裡,燈火一盞盞蜿蜒成一條燈海,舒婆娑被簇擁著進門,腳剛邁進去,就見到寧馨長公主不顧形象地飛撲過來寧馨長公主摟住她,泣道:「女兒啊,你都好好的吧?想死娘了!」 

         站在一旁的舒談也激動萬分,但他畢竟是府裡的大老爺,不能像婦孺想哭就哭,只能一個勁地點頭。

  「女兒讓爹娘擔心了,女兒福大命大,老天爺不收我。」舒婆娑雙膝一彎,便要下跪。

  「起來,起來,也不看看這什麼地方,這麼硬的石板,要是把膝蓋跪壞了怎麼辦?」寧馨長公主拉著失而復得的女兒不放,沒想到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歪倒。

  舒婆娑只聽見眾人驚呼,抬頭一看,忙用身子撐住她娘。

  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鬟和嬤嬤趕緊過來,把公主掙扶到正堂的主位上休憩。

  「你娘為你操碎了心,許多日吃不香、睡不下,硬生生瘦了一大圈。昨日我們接到舒全快信,知道你已在半途,她一早就起來等到現在,唉……有什麼話都進去再說吧。」舒談看著變痩弱又變黑的大女兒,心下嘆息。

  可憐天下父母心,要做到一碗水端平,談何容易?兩個女兒之間的事,還有得正堂裡的寧馨長公主已經在丫鬟和嬤嬤的安撫下順了氣,喝了碗參湯,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就著明亮的燭光,舒婆娑看清母親好像突然老了好幾歲的模樣,這才多久,原來一頭烏絲的鬢邊已然霜雪點點,只覺得很心酸,「娘……」

  「娘只是見到你,一時高興過度。你回房好好養著,想吃什麼、喝什麼只管讓人來,我已經開了庫房,拿兩支百年的老參給潘嬤嬤,回頭讓人給你燉來吃。」女兒能平安無事地回來,她再高興不過,一顆心終於能安放回肚子裡,回頭再去向佛祖點三炷清香,謝祂保佑她的女兒。

  舒婆娑告退出來,準備回姒水院。

  姒水院有七間正房,三間耳房是書房、琴室、庫房,後置房則是下人房。前庭枝葉扶疏,清翠欲滴,嬌花處處,一年四季不出院子都有景可賞。

  她一進院子便見到她的大弟,也就是舒家老三舒牟晏。

  舒牟晏今年十四歲,遺傳了父母的好相貌,雖然還是少年,可身高遠遠超過舒婆娑這姊姊,可見將來一定能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舒家的孩子年紀相差不大,可見寧馨長公主與舒談感情甚篤。

  要說年紀和其他人差最多的,就是才五歲的老麼舒牟然。

  其實生了三個孩子後,夫妻倆就想打住,但人算不如天算,隔了許多年,寧馨長公主又懷上,便生了全家的開心果麼兒。

       此時,一襲表衫的舒牟晏和一身白衫的舒牟然坐在院子的石椅上,也不知在聊些什麼,四處點著藿香、薰衣草的驅蟲香,燈籠火光融融,僕役遠遠站看,這樣一幅景象,看得舒婆娑心生暖意。

  「大郎、二郎。」

  「大姊回來了!」舒牟然喊了聲,跳下椅子蹦蹦跳跳地衝進舒婆娑的懷抱裡,他身邊侍候的小廝想扶他都來不及。

  舒婆娑笑咪咪地摸了摸舒牟然的頭。「姊姊怎麼出門這麼久?害然兒想你想得點心都少吃好幾塊。大姊,玉珪姊姊跟著你回來了嗎?然兒想吃她做的陽春白雪糕。」

  舒婆娑戳著舒牟然白白胖胖的頰,「我就知道,你這哪是想我啊,是想你玉珪姊姊的手藝吧。」小吃貨一枚。

  對於自家姊姊那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結,舒牟然一個五歲孩子不是很能理解,大人也不會說給他聽,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家大姊差點九死一生。

  舒婆娑如今能好端端的回來,除了運氣好還是運氣好,只要運氣背上一點點,她這一世就算玩完了。

  「亂講,人家也有想你。」他可不依饒。小孩子最是聰敏,知道誰對他好,就會想著誰。舒婆娑疼舒牟然,有什麼好吃好喝的總是緊著他,不像舒婆舞老嫌他麻煩討人厭,對他愛理不理的,總是沒好臉色,因此他自然是跟舒婆娑比較親近。

  「好,那你自個兒去跟玉珪說,讓她明兒一早就給你做陽春白雪糕,還有你最愛吃的霜淇淋糯米團。」她大放送,小孩最好哄,有得吃、有得玩,無憂無慮,就是全部了。

  沒想到舒牟然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姊姊做的霜淇淋糯米團才好吃。」

  舒婆娑啼笑皆非,對這小弟心軟得一塌糊塗,幾乎是有求必應,「知道啦,趕明兒個你從陳先生那邊下課,就往大姊這來,包準你有得吃。」

  霜淇淋糯米團類似冰淇淋麻糬,是把煮熟晾乾的糯米揉成團,包入葡萄乾、小紅豆、核桃仁和碎冰,加入少許乳酪和麥芽糖便完成。

  舒婆娑私心認為,要是有煉乳,那味道絕對會比麥芽糖更棒。煉乳她不是做不來,只要砂精跟牛奶也行,但是她要的那種煉乳工序太多,古巧又沒有殺菌、真空這些步驟,一個不小心就會出問題,她可不想在古代搞出什麼食安問題,有替代品,就算口味差上一點點,可只要二郎喜歡那就萬事大吉了。

  「太棒了!」得償所願,舒牟然一蹦跳,開開心心地由小廝領著回去了。

  舒婆娑回過頭來,看著一直耐心等在邊上的舒牟晏,問道:「大郎,你們方才怎麼不進屋裡等?外頭都是蚊蟲,要是把二郎咬了,娘又要捨不得了。」

  舒牟晏情真意切地說道:「我和二郎都想早一刻見到大姊。」他眸中滿是心疼,「大姊,你這段日子吃苦了。」

  府裡發生的事,舒談並沒有因為他年紀小而瞞著他,所以他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氣得許久都不和舒婆舞說話,她被禁足後,他更是連去看一眼都不曾了。

        舒談對他一向嚴格,說他順序雖然是家中老三,卻是舒家這一支的嫡長子,得義不容辭看顧扶持姊弟。在寧馨長公主的庇蔭下,如今住長公主府看似不愁吃穿,富貴榮華,但是一個尚公主的家族,富貴是有限的,將來如何往前走,帶領家族繼續榮耀、穩健地走下去,都在在考驗他的智慧。

  所以舒牟晏從來不敢自滿,學問、做人方面的學習也不敢落下,希望將來這門庭能因為他更加赫奕,代代傳承下去。

  「我命大,讓人救了,不然你可就真的再也見不到我這姊姊了。」舒婆娑拍拍舒牟晏的手,「有話進屋裡說吧,一言難盡。」

  舒牟晏一邊走一邊罵著舒婆舞,嘴上罵得難聽,舒婆娑也不去勸。

  身為被害人,被綁架不說,那些歹人要是心肝更狠毒一點,來個先奸後殺,她怎麼辦?想到會有這種可能,換了誰能輕易原諒?

  至於禁足,那是什麼懲罰?不就是拘在自個兒院子裡,一樣吃穿不少嗎?

  幹出這樣傷天害理、陰險歹毒、人神共憤的事,在舒牟晏的認知裡,就該逐出家門,再不濟也得關入家廟,讓舒婆舞好好反省。

  做出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情來,毀了你的清白與一生的幸福,她到底在想什麼?」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她對我有什麼深仇大恨,竟然這麼不擇手段。」搶她的男人、毀她的名譽,真真是好伎倆。

  舒婆娑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她知道女子之間很容易因攸關自身利益的事情而生出恨意,可其實說出來也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跟血海深仇扯不上關係。

  屋裡的氣氛沉重了下來。

  「娘為了這事臥病在床,爹也沒好到哪去,不知上東王府去賠過多少禮,每次回來臉色都不好。」舒牟晏能理解父母想息事寧人的心態,家裡為了這事,已經人仰馬翻。

  舒婆娑知道自己這口氣不管咽不咽得下,都要隱忍下來,因為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和妹妹都是爹娘養了十幾年的女兒,骨肉血親,血濃於水,她要是對父母的處置不滿意,爹娘夾在中間,既得顧著她,又得顧著妹妹,豈止是為難兩個字,只會亂上添亂。

  姊弟倆唏噓不已。

  舒牟晏見她有些低落,安慰道:「不過姊姊你放心,將來我絕不會讓你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已經長大了,往後由我護著你。」

  舒婆娑又感動又心暖,「別忘了,你比我小兩歲。」

  「男人看的不是年紀,是實力。」

  「那姊姊就等著了,我的好弟弟。」

  換個角度想,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一場禍事,換來弟弟的成長。

  姊弟倆又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舒牟晏見她一臉疲色,這才離開。

  姒水院的丫鬟早已準備好浴桶和熱水,舒婆娑很痛快地洗了個舒適無比的熱水澡。  

  小屯山,別說熱水澡,連洗澡也是奢想,每天能檫檫身體、洗洗手腳就算是很奢侈的行為了。先前在客棧雖然洗過澡,到底不如家裡舒服方便。

  浴罷,舒婆娑靠在黃花梨木的三圍屏羅漢床上,玉玦替她一縷一縷地絞著頭髮。

  管著擬水院大小事宜的潘嬤嬤卻在這時侯進來了,手裡托著黑色描金漆托盤,上頭盛放著的是熱騰騰、冒著香氣的豬腳麵線和一小碗老參熬的小米粥。

  「好郡主,您終於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放下托盤,潘嬤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舒婆娑一番,確定她完好無缺,長長地吁了口氣。

  「讓嬤嬤擔驚受怕了。」

  「郡主在外吃了苦,老奴只求折自己的壽命換郡主回來,老天爺肯定是聽見老奴這老太婆的哀求了。」

  潘嬤嬤原是寧馨長公主跟前體面的女官,後來成為寧馨長公主的陪嫁,寧馨長公主生下孩子後,就讓潘嬤嬤做了長女的奶娘,並替她打理院中大小事。

  這些年,潘嬤嬤把她姒水院裡的大小丫鬟管得服服貼貼,甚得舒婆娑看重。

  「這是老奴煮的麵線和參湯,郡主趁熱吃了,壓壓驚,去霉運。」

  「有勞嬤嬤了。」

  「老奴不敢當郡主的謝。」潘嬤嬤嘴上動了動,還想再說些什麼,猶豫了下,最終全部咽進肚子裡,只是背對舒婆娑的時候狠狠地擦了下眼睛,想著她什麼也沒瞧見,紅著眼退出去了。

  舒婆娑吃了半碗豬腳麵線後,實在吃不下去,就讓玉珪來把碗收下去。

  看見她食慾不好,玉玦提議道:「要不,讓玉珪給郡主做幾樣開胃的小菜和宵夜?」

        舒婆娑揺頭,「不了,大家都累了,今天你們都早點歇著,別折騰了。」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睡飽了再說。

  她滾到床上,閉著眼任玉玦替她掖好被角,聽著玉玦拉下床幔的微小聲響。

  玉玦點上寧神香,滅了鎏金燈台上的火,又四處檢查了一遍,留下一扇窗,這才關上門出去。

  舒婆娑看著床頂,深深吸了一口氣,嗯,果然,這是她房裡獨有的味道,久違的氣味讓她安心。

  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船到橋頭自然直之後,她拉高被子,蒙頭大睡。

*             *             *

  舒婆娑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返家以後便是什麼日子,不得馬虎。

  寧馨長公主讓身邊的大丫鬟來傳話,說她身心倶疲,免了她日常的請安,並且流水般送來許多補品,讓她好好調養身子,什麼都不要多想。

  她從善如流,白天便讓丫鬟給她搬了竹編的躺椅,閒適地躺在院子裡,一旁擺著小几,几上是藥膳和參茶,濃蔭半遮,聞著花香,曬著暖陽,閉目養神。

  和京城的繁華相比,小屯山的白日充斥著雞鳴狗叫、你來我往的喧鬧,隨便都能聽見鄰家夫妻吵架、懲治孩子的聲響。

  而這裡是她的家,處於鬧市,四周卻安靜得如深山老林。

  下人們都避得遠遠地,好像她就是個易碎的瓷娃娃,想必是娘下了封口令,不許下人在她面前生事,嚼半句舌根。

  舒婆娑過了兩天無所事事的生活,和來擬水院蹭吃蹭喝的舒牟然玩耍,也會和兩個丫鬟作針線女紅、研究吃食,覺得這樣的日子其實沒什麼不好,耳朵清凈得不可思議。

  至於院子裡她論嫁時的嫁妝,早就二話不說地讓人搬去了她的小庫房裡,眼不見為凈,只留下一長串嫁妝單子。

  娘給她的都是最好的,那些大型傢具、瓷器、珠寶和壓箱底的銀票就不說了,還有兩處帶有溫泉的莊子、兩處宅子,兩間位在上京熱門地段上的鋪子以及良田千畝。

  這些嫁妝不只是體面,而是豐厚到令人驚嘆。

  可親事都鬧成這樣了,她留著這些,看了也堵心,所以她讓玉玦拿著單子,帶著玉玦去了寧馨長公主的院子。

  自從兩個女兒出事,寧馨長公主就覺得心力交瘁,把手邊的管家事務交給她身邊得用的嚴嬤嬤。

  寧馨長公主看著高高在上,但是身為當家主母,要理的事只多不少。

  這會兒,嚴嬤嬤來回稟,寧馨長公主聽見大女兒來了,便讓嚴嬤嬤退下,重新攏了攏髮絲,心中有些緊張。

  舒婆娑進門後便向寧馨長公主請安。

  寧馨長公主拉著舒婆娑的手,瞧她臉上沒什麼不對的情緒,這才道:「不是讓你別來請安?有事讓丫鬟們過來喊一聲就是了。」

  這些日子,也不知大女兒是怎麼想她這個娘的,會不會覺得她偏袒小女兒,心裡埋怨她不公平?母女間要是因為這樣生份了,生了怨懟,又該怎麼辦?

  兩個女兒都是她心裡的珍寶,她一個都不想讓她們失望。

  舒婆娑看著寧馨長公主那因為內疚而有些黯淡的眼睛,卻不提那事,只說明來意,「女兒過來是想把嫁妝單子還給娘,那些讓我規置在庫房的大型床櫃什麼的,稍晚我再讓人移到大庫房去,母親覺得這樣可好?」

  她伸手向玉玦要那單子,將單子放在案桌上。

  寧馨長公主看了那好幾折、幾乎成冊的單子,緩緩道:「這是給你的東西,雖然你沒有嫁成,但你還是自己收著吧,早晚會用上的。」

  舒婆娑也不跟她客氣,點點頭便收下了,又道:「還有,因為玉珊和玉誘不在了,女兒的院子如今缺兩個大丫鬟,我想從院子裡的二等丫鬟裡提兩個上來。」

  「她們兩個是我作主陪嫁去東王府的……」說到這,寧馨長公主就想起當初的那場鬧劇。

  如今一個女兒平安回來了,另一個風光出嫁,卻名不正、言不順地待在娘家。

  瞧這一堆糟心事啊,寧馨長公主摀著臉就要開始哭。

  「雖說娘的話那些丫鬟不能不聽,但她們畢竟是我院子裡的人,賣身契還在我手上,這種背主的下人,就算回到院子來,我也沒辦法用,母親要是有好的去處,就打發她們去吧,我回頭讓玉玦把她們的賣身契送過來。」

  寧馨長公主望著舒婆娑,心下難受。

  這女兒她最是了解,外表看著和順,實則外柔內剛,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更改。

  「女兒啊,你是不是也覺得娘做得不公道,縱容舞兒搶了你的親事?你如果怨娘就直說,你什麼都不說,娘反而心裡難受。」

  舒婆娑淡淡開口,「娘是要女兒怎麼說?」要她原諒妹妹的橫插一腳、原諒娘親因為受不住慫恿,無視她生死未卜,就答應讓妹妹代嫁?

  這種事禁不起追究,只會像糞坑一樣,越挖越臭。

  她是苦主,這會兒事情才過了多久,娘親就來討要原諒,也太不把她的心情當回事了。況且她不是聖母,也不是軟柿子,她不強勢地討公道,只是覺得同為一家人,家是遮風避而的堡壘,家人應彼此支持,互相提攜才對,不是同室操戈。

  男人呢,有本事的都去外面闖蕩掙家產了,沒本事的才在自家搶,女人也是同樣一個理,有本事的自己去外頭找男人,沒本事的才從自家人的碗裡搶。

  不管活了幾世,她的願望都很撲實,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平平淡淡到老,再平平淡淡的死去,這她最想要的生活。

  她雖然不惹事,卻從不怕事,她沒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就算是面對家人也一樣。

  「娘,我和妹妹同住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姊妹之間以後要如何相處,您不該操心女兒,而該操心妹妹。我身為長姊,也希望她能覓得意中人,得到屬於她的幸福,可她如今做出這樣的事情,女兒實在不好再說些什麼,娘自己看看辦吧。」

  她字字句句,一字一句宛如利箭,刺得寧馨長公王不知如何是好。

  可舒婆娑能如何?當母親為了更寵愛的妹妹,情願將她捨棄的時候,傷了她就算了,可母親有沒有想過是欺君之罪?他們只知道自己疼愛的孩子在哭、在鬧,惹人心疼,卻完全沒有顧慮事情的嚴重性。

  為了避免鬧大,現在她甚至無法要求一個公道,所以,她把「公道」給了爹娘。

  其實該煩惱的人真的不是她,是那生出一堆風波敗壞門風、被鎖在院子裡禁足的人。

  妹妹用盡心機,如今卻慘遭退貨,該如何面對自己將來的人生,那不是她舒婆娑的功課。

*             *             *

  長公主府的母女倆處於微妙的情況中,東王府這邊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東伏羲鬱悶地從小屯山回來後,過沒幾日便開始徹夜高燒。

  自從婚事搞砸,他就趕走所有侍候的人,就連最親近的隨侍王喜也只有在侍候茶水及洗漱的時候才敢來敲門。

  這一敲,王喜才發現東伏羲燒得不醒人事,火爐似的滾燙。這還得了?該通報、該知會的,一個都沒落下,東王府為之大亂。

  太醫院院判火速地趕到東王府,望聞問切之後,替東伏羲全身幾處大穴施了針,並道:「世子的病體乍看是痊癒了,實則不然,加上他疏於調養,如今心肝熱盛,陰虛火旺,又添上風邪入侵,可服用漲陰清熱的藥物。平時要注意勞逸結合,不要仗著自己年輕,就將身子累壞了。」話雖這麼說,但是他知道這樣的老生常談,沒有半個年輕人聽得入耳。

  他是太醫院院判,平日只要在後宮走動,向嬪妃們請平安脈即可。月前陛下一通命令,他便前前後後走了好幾趟東王府。

  能驚動皇上的,除了宮裡受寵的皇子外,也就這位世子了,所以他哪敢輕忽,自然得把看家本事拿出來。

  世子年輕,原先的病情若是慢慢調養,倒也無虞,這回卻是兇險了幾分。

  當然,這樣的話他哪敢對東王爺、東王妃直言,世子可是這兩位的命根子,只能彎彎繞繞地重申要休息、要調養,注意中庸之道,然後去外頭開方子。

  東王妃命人拿了封常,送走太醫院院用過藥後,東伏羲睡得更沉了。

  東王妃看了看他,並勒令院子的下人,「誰敢不用心看顧,仔細本王妃揭了你們的皮!」說完,她沉著臉把王喜叫到正院。

  王喜心裡叫苦連天,一進正院,雙膝咚地跑下。世子啊世子,您這是害慘了奴才!

  「給我說說,你是怎麼侍候世子的?竟把世子侍候成這個樣子。」

  王喜愁眉苦臉,佝倭著不只曬黑一圈、褲腰也往腰內縮上好幾寸的身板。他冤啊,這一路風塵僕僕地跟著世子,連水也沒能好好喝上一口,絲亳不敢鬆懈啊。但是這些事是他做奴才的本份,他哪敢拿出來邀功?

  到時候邀功不成,又惹怒王妃,他小命休矣。今天他要是不說出個子丑寅卯,小廝這條路就走到頭了。

  誰都知道東王妃鮮少發怒,可一怒起來,連東王爺都只能躲到一旁去,因此該如何應對,下人們心裡都有譜。

  他規規矩矩地跪著,把自己跟著東伏羲到處奔波,探尋延安郡主,獲得消息後著急地直奔小屯山的這番周折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說得聲淚倶下,「王妃,小的侍候世子哪敢不盡心儘力,唯恐令世子不滿意,但是,您也知道世子他有些事情,哪肯聽小的的話?」

  只要攸關長公主府的那位,誰的話主子都聽不進去。

  自己肚子裡蹦出來的魔星,東王妃哪裡不清楚他是什麼性子,還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要什麼,別人就會給什麼,懂事起更是不好拿捏,無人治得了他,加上皇上和太后寵著,才得了京中霸王的渾號。

  而他從小就心心念念延安,但凡有關延安的事,他都不會妥協,此番會不顧他人勸阻尋找延安也不奇怪。

  兒子身邊的小廝一批換過一枇,這個王喜算是時間最長的了,瞧著他對兒子挺忠心的,她也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便不為難他了。

  東王妃敲打過後,揮手讓王喜下去,徑自繼續想著這樁事。

  兒子對延安的態度,她這為娘的不是沒有吃過醋,總以為小孩心性不定,就只是嘴上說說,過個幾年,也許又會看上別的小姑娘也說不定,哪裡知道他六歲看好了自己的新娘,到了現在十七歲,磐石無轉移。

  都怪她那位小姑長公主鬧出這麼一出偷天換日,害得本來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好親事,鬧成今天騎虎難下的局面,真真是冤孽!

  延安那孩子看著是個好的,但是有那麼個拎不清的娘,著實可憐,看來她是該找小姑好好表明一下自己支持兒子的立場。

  東王妃輕車簡從地出了門,回府時,卻異常地繃著臉。

  長公主聽說東伏羲病了,居然想借坡下驢,哀求她把延平領回來,讓延平侍候病榻,說這樣侍候著,小倆口的感情也許會因為朝夕相處而增溫。

  她真想唾這小姑一臉口沫星子,她要是真把延平領回來,兒子不只好不了,還會跟她翻臉,到時候兩面不是人的可是她這為娘的。

  東王妃喝了東王爺遞過來的茶,氣卻怎麼也順不了。

  「什麼親上加親,這根本是結冤啊。」東王妃氣呼呼地對著東王爺抱怨,「妾身都還沒追究她欺君一事,她竟有臉讓我把延平領回府,妾身要不是看在王爺的面子上不跟她計較,早想潑她一桶水,讓她清醒清醒了。原本好好的一樁親事,卻攪得家宅不寧。」這樁婚事可是皇上下旨的,寧馨長公主這麼魯莽的作為,不是違逆聖旨是什麼?

  「我這皇妹以前挺好的,最不起眼,沒什麼出名的事跡,更沒有公主的張揚跋扈,原以為她是個聰明的,沒想到在孩子的事情上卻犯糊塗了。」他知道寧馨在姊妹中雖然最是平凡無趣,可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不然一個沒有母妃庇護、父皇又不喜的女子,哪可能平大至嫁人?歷來皆是如此,所有的皇家子女,並不是有個身分就能一世尊貴了。

  不過他真沒想到,以往還算有幾分聰慧的她,現在會做出這種事。

  「先擱著吧,媳婦是羲兒自己挑的,他又是個主意大的,這事咱們在旁邊看著就好,讓他自己作決斷。」雖然他對這個兒子不是打就是罵,許多時候都想把那混蛋塞妻子的肚子裡,但他這爹還是對他很關心的。

  「這樣好嗎?」

  「不相信你夫婿我英明神武的決斷,如今這樁引得眾人雞飛狗跳的事早就傳到天子耳裡,皇兄雖然沒有說什麼,卻在他進宮的時候,丟了幾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給他。

  皇兄還沒有伸出手來管他們的家務事,是因為國事蘩忙,再來是因為羲兒並沒有把事情鬧到宮裡去。

  他在等,也在看。

  「你說怎樣就怎樣吧。」東王妃一顆慈母心都掛在躺在床上的兒子身上,說完又往東伏羲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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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10: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嫁妝鋪子該管管

  初夏,上京正是芭蕉分綠上窗紗的時節。

  一早的姒水院,丫鬟、婆子們灑掃的灑掃、漿洗的漿洗,喂雀兒的、生爐子煮茶的,各司其服,謹守規矩,忙而不亂,行事有分寸。

  平時不常來女兒院子的寧馨長公主與舒談,見到大女兒管理下人的方式,都點頭稱是。兩個從二等提上來的丫鬟日曖和春寒,經過潘嬤嬤的訓練後,送到舒婆娑身邊侍侯,這些日子的表現倒也中規中矩。舒婆娑阼晚睡遲了,晨起自然也晚。

  日曖和春寒本份地侍候著她,一旁盯著的玉玦和玉珪都暗自點了頭。

  她們不敢揣測舒婆娑的意思,不過照她們看,日曖和春寒這些日子的表現,留在姒水院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待舒婆娑洗漱完畢,玉玦便接過日曖手上的活兒,替她梳了個俏皮的髮髻,然後從首飾盒中挑了一支富貴花開的瑪瑙流蘇釵,簪上她的髮。

  見她打了個哈欠,玉玦問:「郡主是不是昨晚遺走婢子後,又看了一宿的小報?」

  舒婆娑笑了笑,「只看了半宿。」

  「郡主明明答應婢子看完手上那份就睡,早知道郡主只是打發婢子,那些個小報、邸報的,婢子就不去找了。」

  「是是是,我的好玉玦,是我說話不算話,你就原諒我這一回。」

  「半宿也是熬夜,瞧郡主的眼眶都是青的,郡主不要仗著年輕,不把身體當回事,等有了年紀就知道苦了。」玉玦苦口婆心,立志要把舒婆娑念得抬不起頭來。

  一旁的日曖和春寒掩著嘴笑。

  她們以前雖然是姒水院的人,但只是二等丫鬟,縱使知道郡主人很好,也沒機會多接近。這些天在郡主身邊待候,她們才發現原來郡主就是一個有求必應的主子,當然,只要你不犯了她的底線。

  舒婆娑噗嗤一聲,笑得打跌,打趣道:「說得你好像多大年紀似的,要不要讓你搬去和潘嬤嬤住一塊?再說,日曖和春寒都在這兒,好姊姊也替我留點顏面,不然往後我怎麼在她們面前擺譜?」  

        玉玦看了看那兩個站在角落、低眉順眼的丫頭,「婢子們要是還不知道郡主是個好侍候的主子,這些年歲也白活了。」

  郡主看著性子冷清,但是對待下人絕對沒有話說,吃穿用度和月錢,都是四個小主子裡給得最憂渥的,其他院子的姊妹只要一提到能在延安郡王跟前當差,沒有不羨慕的。

  想到舒婆娑剛剛的話,玉玦壓下聲音,悄悄地求著她,「婢子可不可以不要和潘嬤嬤住一塊?和她同一室的小丫頭總跟婢子嘀咕,說嬤嬤睡覺老是打呼,擾得她整夜睡不好覺。」

  「我去同嬤嬤說你嫌她會打呼……」

  「郡主,妳好壞!」

  兩人笑鬧了一下,舒婆娑便道:「趕緊叫玉珪布置早飯,一會兒我要出門。」她還有正事要辦。

  玉玦問:「郡主是想去東王府看世子爺嗎?」

  東伏羲臥病的事,昨日東王妃來過後,長公主府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覺得我去看他,適合嗎?」舒婆娑淡聲問道。

  玉玦被這一句話問得啞口無言,心下懊惱,郡主要用什麼身分與理由上門?就連她都知道不適合,怎麼就沒過過腦子,笨得問出這樣的話?

  舒婆娑對此並不介意,其實這事不用她打聽,爹已經偷偷派人來給她遞過話,說東伏羲是因為之前的病沒好,又染上風邪,燒在肺腑,加上情緒煩鬱,心火旺盛影響了身體,這才倒下去的,而且怕是病得不輕。

  基於兩人往日的情分與親戚關係,於情於理,她都該去探望。

  她沒什麼好怕的,夫婿被搶一事人盡皆知,而她被劫走一事,雖然爹娘盡力掩飾,可扯上婚事,到底有些風聲傳了出去,長公主府的名聲已然墜地,還能壞到哪。只是,去了之後能說什麼?不如硬起心腸,不去也罷。

  東伏羲是什麼人?他是東王妃和東王爺的命根子,這兩位是不可能讓東伏羲有個什麼萬一的。再說,東伏羲那樣活蹦亂跳的人,她不相信他會因為小病一病不起,他肯定很快就會好起來,她有信心。

  舒婆娑不再想那事,而是專註於今天要處理的大事上。

  從小屯山回家後,她便回到以前那大家閨秀的生活,以前她樂意這樣過,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想找點事情做,況且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必須未雨綢繆。

  說她想太多?長公主府是個大招牌不錯,可她娘是個不受寵的,就算背後有個皇家靠山又如何?那座山願不願意給他們靠,實在說不準,說不準的事就別妄想。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回來後,她美其名歇息的這幾日,腦子卻像輪子般飛快地轉著。

  當初東伏羲來提親,她沒有經過太多考慮就允了,因為對她來說,東伏羲雖然不是好丈夫的人選,有許多缺點,卻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他無限包容她的脾氣,而且無論是她想要的東西,還是她不想要的,只要他想得到,就會想盡辦法送到她面前。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再也找不到像東伏羲對她這麼好的男人了。

  曾經,她以為自己即將展開相夫教子的生活,她的人生會邁入一個新階段,哪裡知道劇情急轉直下,變成了今日這模樣。

  如今她平白,呃,也不算平白的得到那些嫁妝,雖然親事擱淺了,但那些黃白之物和產業仍落入她的口袋。

  這些東西擱在庫房裡就是一些死物,她該怎麼讓這些黃白之物發揮最大的效用?

  她研究了下,娘給她的兩處鋪子都有營生,只是娘不善打理,也不靠鋪子糊口,從來是管事說什麼就是什麼,讓鋪子保持著不虧也賺不了太多銀子的狀況。

  她今天想出門,為的就是要親眼去瞧瞧這兩家鋪子的經營狀況,再作決定。

  她這偽古人,從來是走一步看十步,沒看準十步,絕不肯邁第一步。

  對即將要做的是這樣,對感情也是。待舒婆娑準備好後,就前去稟明寧馨長公主。

  寧馨長公主公主起初並不贊同,「未婚女子隨意拋頭露臉有礙聲譽,易招來指指點點,何況你這會兒還站在風口浪尖上,有什麼要緊的事非要出門不可?」

  舒婆娑反駁著,「娘,女兒以前從不隨意拋頭露面的,可一次遭難就壞了名聲,如今女兒不出門,名聲就能變好?」她的光輝形象早就丟到了爪哇國去,現在想挽回也沒用。

  寧馨長公主氣道:「哼,是哪個婆子、丫鬟膽敢在你面前亂嚼舌根?瞧我不剪了她的舌頭!」她可是下了嚴令不準洩漏出去的,是哪個不要命的無視她的命令?

  寧馨長公主的底線就是兒女,誰敢觸及,典雅大方的長公主會立即變身護犄的母牛。

  「娘,沒有誰在女兒面前多舌,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自己心裡有數罷了。」

  「娘不讓你出門,這不是想讓你避避風頭,等你和你妹妹的事情過去一些再出去見人,到時候風頭過了,再過個幾年,誰還會記得今天的事?」

  京城是什麼地方?八卦緋聞集散地。王侯將相,誰家沒幾樁槽心事?前三天是這府正房打小妾,過三天又是那家嫡女與庶女當街打架,一件事蓋過一件,都是那些平頭百姓茶餘飽後的談資,熱度就那幾天,不多久風向就會轉向別處了。

  舒婆娑默默垂首,一頭青絲微微地傾瀉下來,遮住她那珍珠般白凈的小臉。

  她對母親的說法不其苟同,八卦一樁接一樁,她的事很快就會被淡忘,況且她只是無辜被牽連的人,沒道理要她縮頭縮腳地藏在家中不敢見人。

  她知道三人成虎的厲害,但越是躲藏,越能激起別人的好奇,她不如大大方方的,想出門就出門,想留在家裡就留在家裡,為什麼要因為些不相干的言語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連日子都過不了了?

  母女倆陷入一種微妙的氛圍中,誰也不說話,盡顧著喝茶,彷彿那雲霧茶有多好喝似的。

  自從那日母女倆深談過後,舒婆娑和寧馨長公主就陷入一種尷尬的低潮裡,以前的親昵無間不見了,總覺得有道鴻溝在那裡,寧馨長公主幾次試圖拉回彼此的母女感情,什麼好吃、好用的都往她房裡送,但是感覺就像是豢頭打在棉花上,一點用都沒有。

  寧馨長公主決定退一步。「要不,等娘忙完手裡的事,再帶你去普陀寺進香禮佛,那普陀寺的景色是京城一絕,這時候上山去,避暑又散心,你不是喜歡搗鼓那些吃食?寺裡的齋菜也不錯,可以請清田大師指點你些許。」

  普陀寺是皇家佛寺,也是世家貴婦們最愛去的地方。

  舒婆娑喜歡寺廟的寧靜清心,普陀寺可以去,卻不是在這時候。

  「女兒只是心悶,想去瞧瞧娘給的那兩家鋪子,透透氣。」她的眼像黑夜中的星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寧馨長公主。

  也不知為什麼,寧馨長公主被看一會兒便有些招架不住那眼神,無奈地道:「那就去吧,多帶幾個丫鬟和僕婦,侍衛也一定要帶上。你不知道,聽到你要出門,娘就心驚膽顫,唯恐又發生像上回那樣的事。」

  「娘,如今妹妹被禁足,不會再發生上回的事了。只要妹妹沒被放出來,女兒的運勢又不差,安全應該是無慮的。」要連連遭劫,這是得多倒楣楣?

  寧馨長公主的冷汗像瀑布般一股腦的往外冒,心裡像吃了七、八隻蒼蠅,吞不下吐不出來。

  這是在埋怨她嗎?寧馨長公主只覺得舒婆娑字字誅心,她似乎是在怪自己這為娘的偏心,怪自己一時心軟,禁不住小女兒撒嬌哭鬧,答應小女兒代嫁,事發後又沒有好好處置小女兒,也沒有努力去尋找失蹤的她,對外更不曾替她解釋辯解過一個字。

  兩個丫頭都是她腹中出來的肉,她兩個都疼愛,可就算是十個手指也有長短之分,的確,她就算真的偏袒一些小女兒,又怎樣?

  要舒婆娑說,不怎麼樣。

  她很早就明白,一個母親不可能對所有的兒女都一視同仁,她是長女,從小就被教育要有長姊的風範,上要孝敬父母,下要護持弟妹,那是她的本份。

  所以她有的東西,只要妹妹覬覦,她覺得可以的就會給。是不是因為給多了、給習慣了,所以連她的男人也得給出去? 
      
  真是可笑!

*             *             *

  馬車搖搖晃晃地過了小半座城,過了牌坊就可以看見上京最繁華熱鬧的大街。

  上京是天子腳下的都城,市集貿易鼎盛,什麼樣的事物沒有?在這上京城,只有你想不到的事物,沒有你買不到的事物。寧馨長公主給舒婆娑的兩家鋪子位在華盛門附近,這裡市集熱鬧,人潮眾多,十分繁盛,基本上做什麼都能賺錢。

  這裡之所以興盛,是因為內務府負責採辦的太監時常來這裡採買金銀玉器及珍玩,上京許多勛貴人家的管事也都會到這裡來買新奇的事物討主人歡心,名聲傳開了,便越來越繁華。

  街上充滿著各色人種,這可多虧當今皇帝。

  永泰帝是個溫和的皇帝,太祖在位時,大泰國頻頻戰亂,烽煙四起,先帝那時貴為四皇子,自動請纓,率數十萬精兵把當時為患西北邊境的瓦刺打得潰不成軍,最後退縮領地五百里,上降書求和。

  這仗打下來,他立下赫赫戰功,亂旋歸來,可大泰國元氣大傷,兵卒將士損傷嚴重。

  一個國家如果都是老弱婦孺,肯定不成,永泰帝繼位後,下令全國休養生息,並鼓勵百姓多繁衍子孫,要是戶戶都子孫無數,人丁興旺,兒孫滿堂,何愁國家不興盛?他也數度拋開世家箝制,大開恩科,為朝廷廣納賢能,且勸民農桑,自己每年到了衣忙時節,也都會親自到田裡參與耕種,這鄭重其事的親自抶犁儀式,群臣也為之仿效。

  就算皇帝不是真的甩開膀子下田耕種,但是出現在田邊,對臣下和百姓而言已經是相當大的鼓勵。

  三十年來,皇帝勵精圖治,國泰民安,在他的治理下,大泰朝的人口恢復到太祖時期的數量,政治清平,民風開放,因此女子出門上酒樓、逛大街的比比皆是,店小二並不訝異。

  只是這個時代的年輕女子,凡稱得上大家閨秀的,大多遵循禮制,長處深閨,除非大節日才會名正言順地結伴外出或去燒香拜佛。那些熱衷交際的小姐,平日便輪流作東,賞花、遊船、聯詩、吃個宴席什麼的輪番來,雖說看似熱鬧,但是來來去去就是那一套。

  舒婆娑往常只要有這些邀約,多是稱有事推拒不去,久而久之,貴女圈子裡就絕了她的蹤跡。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她只要出門,前腳去了誰家府中,後腳東伏羲一定到。

  他那脾氣就是個渾不吝,看不慣的就打,就算天王老子他也是照舊翻臉,誰的面子也不給,如此一回兩回,誰還敢請她去?

  下車後,舒婆娑在雲客來酒樓坐定,帷帽未卸,隔著蓮紗往二褸的窗外望,能看見對面同樣是酒樓的自己的鋪子。

  不愧是生意好的酒樓,小二菜上得快,態度也殷勤。

  能在送往迎來的酒樓做事的,自然都是有眼色的人,他見舒婆娑穿著雖然簡單,可幾樣配飾卻是不俗,隨身的丫鬟、婆子更是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富貴人家出來的,所以他哪敢怠慢?

  舒婆娑慢慢挾起一筷子素鴨放進嘴裡,能把素食做得好像真的鴨肉,幾樣招牌菜也做得道地,這雲客來有個好廚子。

  等舒婆娑把菜肴都吃上一遍,從一進門就待在窗邊數人頭的春寒踱了過來,看著托著茶碗的她道:「郡主,您吃飯的這段時間,打咱們鋪子進進出出的人也不少呢,一共有二十六個人。」

  這會兒還算不上正經的吃飯時間,來客數不算少,就算不是都來用餐,只是閒坐著聊八卦,也起碼會叫個茶水、瓜子,一整天下來,生意應該不至於像帳上呈上來的那般平炎。

  「省得了,去結帳,咱們去另外一家。」

  如果只憑那麼幾眼就判斷鋪子不賺錢是因為有人手腳不乾凈,那有欠公允,所以舒婆娑臨走之前留了個小廝下來,吩咐他在雲客來坐到自家鋪子打烊為止,最重要的是得把進進出出的人數記下。

  這是個笨法子,卻有效。

  小廝舒吉傻眼了,人那麼多,他怎麼記得?

  「正字會寫嗎?」舒婆娑問道。

  他點頭。

  「五個人就寫個正字,以此類推便是。」

  舒吉笑逐顏開,「小的怎麼沒想到這樣的好辦法?」

  「你要是腦筋轉得快,早就是府裡的管事了。」日曖不輕不重地戳了他一句。

  她哪裡知道自己這輕描淡寫兩句話,激發了這個她連名字都記不住的阿貓阿狗發憤圖強。幾年後,舒吉當上舒婆娑身邊最得力的管事,求娶日曖,成就一段姻緣,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舒婆娑瞥了日曖一眼,「拿五兩銀子給他,在這裡的吃喝開銷都算我的。」

  「謝謝郡主。」

  事情辦完了,舒婆娑回府睡了一覺,晚飯後,把兩個留在鋪子裡盯動靜的小廝都叫了過來,仔細地問了一遍,然後吩咐他們去辦事。

  她想了想,回頭把這事向寧馨長公主回了,寧馨長公主答應會將此事轉告給舒談知曉。

  翌日,舒婆娑把兩個鋪子的掌櫃給喚來。

  珍饌居酒樓的掌櫃姓杜,叫杜青,臉頭大耳,寬大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卻還有些緊,是舒府的家生子。

  由於寧馨長公主和舒談琴瑟和鳴,初初下嫁時,為著討好公婆,便把手上這兩間地段都不錯的鋪子交給舒府的家生子去打理,多年來她也就疏於管理,任由鼠咬蟲蛀。

  根據舒吉打聽回來的消息,這社家人原是舒家已逝老太太的陪房,杜青的母親早年侍候著舒談嫁出去的姊妹,後來嫁給從小在舒談的父親身邊當差的杜管事,生下杜青。

  說起來,這一家子侍候了舒府不少人,真是忠僕。

  見人來了,舒婆娑淡淡地道:「杜掌櫃送來的帳冊我都看過了,既然鋪子不賺錢,索性就先歇一陣子吧。」

  為了抓出帳目上的蟲,她和玉玦挑燈夜戰,徹夜未眠,枯燥的數字看得她兩眼昏花,讓她驚嘆的是,這杜青作帳作得滴水不漏,是個人才,可惜走了歪路。

  杜青臉上驚疑不定,只覺得身上冷汗直流。「這怎麼可以,就算進帳不多,好歹是個營生。」

  舒婆娑可樂了,「你道開鋪子是做什麼?鋪子不賺錢,難道是開心酸的?」她是鋪子的老闆,老闆想結束營業,了不起發發遺散費,難道還得徵求員工同意?

  只能說做人就怕不知足,這杜青在城西早已置地買房,還開了家飯莊,其中一部分名貴的食材用的都是珍饌居買的,這樣的人若還留著,豈不是養老鼠咬布袋?

  「你以往做的事,我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只是珍饌居你不能再待,我會發還你的賣身契,你就到外頭好好過日子去吧。」當成他們家三代為舒家效忠的報酬。

        「冤枉啊,郡主,您不能這麼待我,我要見長公主!」杜青一個勁地喊冤。

  瞧,連奴才二字都省了。

  「你要感謝你今日見到的人是我,如果是我娘,你的下場……你自己思量吧。來人,把他攆出去。」

  數個力氣大的婆子湧進來,就算杜青是個分量頗重的男人,她們也能亳不費力地扛出去。

  杜青一開始還嚷嚷著不甘願的聲音,被舒婆娑的話駭住,直到被丟出去,再無聲響。候在外頭的掌櫃黃三見狀,一進屋見了舒婆娑便跪下。

  黃三眼眸清亮,看人時透著三分親切,十分精明。

  他掌的那家六陳鋪子錯在賣的東西太雜,主要貨物批給貨郎到處去叫賣,璧如日常的針線、梳子胭脂、團扇之類的,比較像一個大型的雜貨舖。

  在這時代,有遊商和坐商的區別,六陳鋪子屬於坐商,本金雄厚,貨郎則是遊方販售,屬於小本經營。

  舒婆娑也不和黃三多說,叫他起來,給他看座,然後開門見山地道:「往後,鋪子咱們稍微調整,改做貨物倒賣的生意。」

  「老奴願聞其詳。」他早就得到消息,他這鋪子已經歸到郡主名下,郡主要怎麼做,他唯命是從。

  舒婆娑的方式很簡單,她不再賣那些針線、胭脂水粉等小東西,而是從西市和別的地方搜羅新鮮別緻的玩意,有不夠滿意的地方,可以找那些手藝精湛的匠人按自己想要的方向修改,然後再放到自家鋪子來賣。

  她對貨物的審美觀還不錯,加上前世的見識,所以她覺得這條路是行得通的。

  往後生意做大了,她還想組織商隊,去更遠的地方帶更多、更齊全的東西回來。  

  「黃掌櫃覺得可行否?」

  「行,老奴雖然不敢拍胸脯說一定沒問顆,但是絕對要比鋪子裡現下的狀況要好。」黃三激動了,口水亂噴。「老奴這些年經營鋪子,認識了不少人,可以找他們做。郡主說的這些的確是可行之道,老奴回去立刻就去辦。」

  黃三是土生土長的上京人,他知道自己有些能力不足,但他也是有優點的,那就是他認識的人多,尤其是一些手藝人,還有京裡什麼新奇的玩意兒他都知道。

  「你要是有什麼意見,儘管指出來,我們可以商討。」舒婆娑不是一言堂,很能傾聽別人的意見。

  黃三挺了挺胸,鉅細靡遺地把他心裡的想法都說出來,舒婆娑也聽得仔細,甚至就提出來的問題點讓玉玦做上筆記,自己好再看一遍。

  討論完,舒婆娑道:「另外,還有一件事要麻煩黃掌櫃。」

  「郡主吩咐就是了。」黃三和她一番深談下來,發現自家郡主有許多獨到的想法,真要實現,整個六陳鋪子到時候想開多少家都不成問題。

  「幫我找個得用的人,我要放到珍饌居去。」

  「行,老奴那邊還真有個堪用的,只是……」他有點支支吾吾。

  她見狀又道:「內舉不避親。」

  黃三一喜,他底下的兩個兒子,都跟著他在鋪子裡做事,老大幾年前就希望能到其他鋪子做事,卻苦無機會,郡主說內舉不避親,這是給他大好的機會要提拔老大啊!

  「謝謝郡主,老奴那小子定不會教郡主失望的。」

  「我就等你這句話。」

  黃三也不囉嗦,確定事情可行,一刻都坐不住,撩起袍子從姒水院出來後,三步並成兩步地回了六陳鋪子。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這回也該輪到他黃三可以仰起頭來看人了吧?雖然同樣是長公主的鋪子,可杜青那廝老壓他一頭,他憋這口氣憋得太久了,如今也該他大展手腳了。

  舒婆娑可不知道杜青和黃三這暗中較勁的心態,她又把玉珪叫來,拿出先前已經找出來的東西,「這是你的賣身契,拿著,走吧。」

  玉珪一愣,不明白怎麼會突然這樣,咚地跪下,淚如泉湧,「婢子做錯了什麼,郡主要打要罵都可以,就是不要攆婢子走,婢子不想離開郡主……」

  玉玦、日曖、春寒也有些不解自家郡主為何突然發難,在一旁替她求情。

  舒婆娑看著幾人感情好到這樣,示意玉玦把人扶起來,並道:「誰要攆你走?」

  玉珪看了看賣身契,又看看舒婆娑,眼淚像瀑布般流個沒完。

  「我這不是覺得你的廚藝好,留在府裡管一個小廚房太浪費你的天份了,真要說我也是萬分捨不得,但是——」舒婆娑語氣加重了兩分,「我希望你去珍饌居替我掌蛇。」

  玉珪嘴巴開開,直搖頭,一句話都不會說了。

  她搖她的,舒婆娑說自己的,「你管內部,自己擬菜單、採買,負責所有的菜色,外頭有別的人負責。」

  要是榮蕙在就好了,她也不用捨了自己的好廚娘,但是為了珍饌居的未來,不捨也不行。

  「另外,將來珍饌居每月的收入多少,我就給你多少提成,三節獎金、年終分紅都少不了你。」舒婆娑知道這是一個全新的概念,向她解釋了一番,並表明生意越好,她得到的提成也越高。

  玉珪的眼睛仍舊紅著,她又跪下,重重地給舒婆娑磕了三個頭,「玉珪不會忘記郡主的大恩大德。」

  「我不用你叨念這些,只要我想你的手藝,到珍饌居去的時候,你多給我煮些好吃的,那就好了。」舒婆娑把賣身契交給了玉珪。

  「一定、一定!」玉珪捏著那張紙,心裡的激動無法言喻,要不是不敢僭越,她還真想撲到郡主懷裡抱抱她。

  她從沒想過自己可以拿回賣身契,成為良民。她以為自己這輩子了不起就是老死在長公主府,從丫鬟做到嬤嬤,侍候郡主一輩子。

  但世事難料,她完全沒想到心腸這麼好的郡主會讓她脫離奴籍,還給了她一份別人想得也得不來的活計。有了這份活計,將來不論她有沒有良人可以倚靠,她都有辦法養活自己,活得理直氣壯。

  事情決定之後,玉珪回到廚房,想到郡主對自己這麼好,打算再度好好給郡主補一補。

  郡主婚事黃了,還受到那麼大的驚嚇,這些日子她看得出來,郡主的身子受到了影響,小日子一來就會痛不可當,又不許她們把事情捅到長公主面前,她只能多燉些補血行氣的藥膳郡主吃。

  她心裡不忿,叨念過把自家郡主害成這樣的延平郡主,可郡主只是搖搖頭,於是她明白,自家主子是把延平郡主當成不存在,完全無視延平郡主,所以連提都不想提。

  苦於感恩戴德的心態,玉珪把自己十八般手藝全使了出來,煮了一大桌菜,三十幾樣菜肴完全沒有重複,讓長公主府的幾位主子一個個都吃撐了,尤其是舒牟然,吃得小肚子滾圓,連走都不會了,癱在羅漢床上哼哼唧唧。

  至於舒談、寧馨長公主和舒牟晏、舒婆娑,飯後只能猛喝香茶消食。

  難得一家人同桌用飯,誰也沒有不識趣地提及舒婆舞。

  然而寧馨長公主的慈母心很適時地發作,「要是舞兒也在就好了,一家六口,現在缺個角……」

  舒婆娑把臉埋到茶盅裡,悶不吭聲。

  舒牟晏也沒什麼話要說的,倒是舒談遞了個眼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見沒有人附和她,寧馨長公主面色不豫。

  舒婆娑心裡暗忖,都說自家人哪來的隔夜仇,但就算是自家人,有些怨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去的。她要是能這麼容易地忘記妹妹做過的蠢事,她就不是人,是聖母了。

  舒牟晏適時地轉開話題,他和舒牟然插科打諢,怡如其分地扮演著和事佬的角色,很快又把氣氛圓了回來。

  一家人和樂融融地聊著,不料寧馨長公主一聽說舒婆娑要讓玉珪去珍饌居幫忙,還把身契發還給她,沒什麼經過考慮的話就出來了——

  「難不成府裡少了你吃、少了你穿,非得讓你一個皇家郡主去掙銀子不成?居然還讓自己的丫鬟去操持。」

  「娘,玉珪的廚藝好,放在府裡是大材小用,所以女兒想把她放到鋪子去,沒道理珍饌居對面的雲客來酒樓那麼賺錢,我們卻輸給人家。」

  寧馨長公主瞄了眼自回家後,主意就一日多過一日的大女兒,仍不苟同地道:「那丫頭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但是讓一個丫鬟去管鋪子怎麼行?你這裡要是沒有人手,我另外派兩個管事去就是了。」

  那玉珪就是個奴婢,去處她並不在意,但鋪子是什麼?那是得招呼客人、迎來送往的地方,哪是一個丫頭能勝任的。要是別人知道她長公主府的鋪子是由郡主與丫鬟胡亂經營,那臉豈不是丟大了,她不贊同。

  何況府中的管事一大堆,養這些人做什麼?難道是當祖宗供著嗎?有什麼事讓這些人去處理就夠了。

  舒婆娑深知她母親的為人,母親是金枝玉葉,矜貴的長公主,眼光自然與皇家相同。對母親而言,她乃堂堂郡主,可以過問鋪子的事情,畢竟那是她的嫁妝,但是要出手管理?不可能。

  士農工商,商排最末,一個皇家郡主怎麼可以去做這種事情?這比她去偷去搶還讓母親沒顏面,且母親也不相信她一手調教出來的玉珪有什麼能力。

  舒婆娑蹭過去,親熱地摟著寧馨長公主的胳臂,偏著頭嬌笑,「娘,您可以不相信別人,但是女兒的眼光,您怎麼能不相信?」

  「你這是在替她打包票?」寧馨長公主斜睨著舒婆娑。

  「女兒這會兒嫁人沒嫁成,整天待在府裡不就閒著嗎?鋪子是娘給我的,在您手裡的時候生意蒸蒸日上,哪能到女兒手裡就不像話,人家會說鳳凰窩裡生出隻烏鴉,墮了您的名頭,女兒不想丟這個臉,這才趕緊讓玉珪去幫我打理珍饌居的生意。」說服娘親不難,只要順著她的毛摸就行了。

  寧馨長公主臉色稍霽,顯然舒婆娑這番話她還滿受用的。她用手指戳了戳大女兒的頭,「你這丫頭,不說話的時候急死人,要是有心,說的話又甜死人。」

  「謝謝娘讚美。」

  「呿,還往自己臉上貼金呢!」  

          舒談見妻子有軟化的趨勢,適時加了一把火,「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你就讓她去做做看,不成也沒損失什麼。」

  「就你這樣縱著孩子。」寧馨長公主嗔道。

  「要說縱孩子,為夫這不是向夫人看齊嗎?」舒談調笑。

  「孩子都在這,你還老不正經!」寧馨長公主這會兒心情自是百花齊放了。

  夫妻倆你儂我儂,也不忌諱著孩子們既然答應了,寧馨長公主少不了要叮囑幾番,「既然是你的鋪子,你怎麼做我管不著,但是你要切記自己郡主的身分,做什麼之前都要好好想一想。」

  「謹聽娘教訓,女兒知道的。

  「大姊,那我以後想來你的院子吃好吃的,不就得跑到珍饌居?那多費事。」舒牟然不依了。

  「你啊,忘記還有我這姊姊了嗎?

  舒牟然拍手,一張白嫩得跟包子似的小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玉珪是姊姊教出來的,往後我賴著大姊,一樣有好吃的點心!」

  「少了別人可以,哪能少了你這小吃貨。」舒婆娑笑咪咪地看著他。

  第二天,黃三領著他的兒子、與他長得八分相似的黃良來拜見舒婆娑。

  舒婆娑見黃良目光清澈又帶著一絲精明幹練,對答如流,口條清楚,頗為滿意。看來她撿了個寶,這黃良是可以栽培的人材。

  收拾妥當的玉珪昨夜就和交情好的姊妹們都道過別,雖然離情依依,十分不捨,但是她心裡也是有期待的。

  眾家姊妹對她能有更好的發展皆又是羨慕又是祝福,今日都前來歡送她。

  她給舒婆娑磕了三個頭,含淚由黃三領著去了珍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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