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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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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9:09:1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九十引 無良排九

  趙府已經被馬車遠遠甩在後頭,崔相這才對兒子說觀後感。

  「那姑娘好大的脾性,讓人傳一句身體不適,她就不出來了。我不明白,你如何就喜歡她了呢?雖說她勇氣實在不一般,救了玉真兩回,可家世卻也當真不好,即便是趙侍郎的侄女,終是無父無母的孤女,趙府根本算不得娘家。趙琦倒是老好人,可趙二夫人對侄女並不寶貝,瞞不過我的眼。」

  崔衍知從神情到語氣都恭順,「一表三千里,您要是知道蘭台夫人的娘家如何慢待朱紅朱寧兩兄弟,就明白趙大人和二夫人待桑六姑娘已經極好。」

  崔珋頷首,「朱家的一些事我也有所耳聞。」

  崔衍知又道,「父親不是說工部尚書是延大人從前的學生,兩人私交甚篤?若我們能與趙大人多些交情,就不用擔心工部失衡了。」

  崔珋再頷首,「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否則何必跑這一趟。趙琦這人……」略沉吟,「為父之前未對你提起,他此回破格提拔,也是為父暗中使力。正因為他老實膽小,不隨便站隊,也不隨便得罪人,老好人似得插科打諢,居然得了不少好名聲。這麼個人,固然沒多大本事,卻也好把握。」

  「正是。」崔衍知附議。

  「只是桑六娘——」崔珋態度猶豫,「五郎,眾子之中你最像我,為父對你一直寄予厚望,你也從未讓為父失望過。為父原本對你妻子的人選期望也高,說實在的,要不是駙馬沒有實權,還真想給我崔家娶一個公主兒媳。」

  崔衍知神情不動,「五郎明白的。」

  「你要真明白才好。為父也是見你難得喜歡了誰,老大不小了,就想你趕緊成家立業,這才由得你。但你一定要清楚一點,絕不能獨寵她一人。還有,你母親若實在不肯,你就得退讓一步,我瞧趙侍郎與他夫人大概不會在意侄女為妾。之前,趙家長女好像還差點許給了安陽王五為妾,可見那對夫婦還是很懂得以退為進的。」

  面對父親的明示暗示,崔衍知仍是孝順子的模樣,「孩兒自不會讓母親傷心。」

  崔珋略顯欣慰,「你一向比兄長姐妹們孝順。」

  崔珋頓了頓,接著道,至於你母親那裡,我今晚就跟她說這事,等她惱了,再說桑六娘婚事給她作主的消息,讓她定定心。拜你好六妹所賜,她對這種事十分敏感,風吹草動就能警覺,必然會立刻找你問個明白。你自己也想好適當的說辭,要儘量多說趙侍郎的作用,強調是兩家聯姻,千萬不要說非桑六娘不可,對桑六娘鍾情得很,這等兒女情長的話。」

  當年為貓絕食的事,崔相夫人怕最心愛的五兒受丈夫重罰,硬生生壓下去了,並沒有讓崔相知曉。所以,在崔相心裡,這個兒子從不辜負父母。

  崔衍知又說一聲是。

  那對父子算是達成了一致,節南氣呼呼回到院子,想找某人訴一訴,卻發現只有碧雲在打掃杏樹下的碎枝末,伙房門還是緊閉。

  「碧雲,九公子呢?」她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以為仙荷會跟王九說起前頭發生的事,自己一進門就能碰得上陰陽怪氣,結果別說陰陽怪氣,妖氣沒有,人氣也沒有。青杏居久違了的清靜,讓節南突覺不習慣。

  「九公子走了啊。」碧雲下巴頂著掃帚,也是一臉無聊的樣子。

  節南吃了一驚,「又去萬德樓了?可有說何時回來?」

  碧雲搖頭,「不是啊姑娘,九公子回王家住了,說他的衣物書籍還暫時放在咱們這兒,等五公子何時能把書僮借給他,就何時讓書僮來搬那些東西,畢竟昨日才借了書僮搬書,一時半會兒也不好又借。」

  「借什麼借,都是藉口。」節南哼冷,想想就上火了,「這什麼人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昨日書僮還擔來兩擔子書,他非要放進我屋裡,我剛才進屋,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他這罪魁禍首卻住回家了?」

  真是欠抽吧?

  姓王的,排九的,知不知道她只給一個人收拾爛攤子,其他人則會倒霉的!

  機靈碧雲瞧出節南生氣,吐下舌頭,心想怎麼回事,原來姑娘竟是喜歡九公子賴著不走麼?

  不過,這話碧雲可不敢問,但道,「九公子雖然走得匆忙,但聽說姑娘要挑杏枝,親自選了摘了。我們說姑娘會帶崔大人來,九公子卻非要仙荷姐姐去送,說姑娘不會讓崔大人進咱們青杏居的。九公子還說,他回家也是因為他想起從前的事了,既然恢復了記憶,就沒有理由再住姑娘這兒。當初跟姑娘說好的,他是一定要說話算數的。」

  節南嗤笑,「你聽他呢!他記憶早恢復了!」她也早就看出來了,懶得跟他費口舌而已。

  從何時起,她喜歡一早起來就瞧見他在院中石桌看書的畫面?又是從何時起,她能和他一起曬月光,談天說地?明明多數時候平淡如水,偶爾有些讓她臉紅的微風吹漣漪,為何她心中有酸甜苦辣的各種滋味,攪混在一塊兒,那麼美味?

  節南清楚自己對王泮林的心意,早跨越了三萬尺,那時尚不知他的心意,所以享受她自己的那份喜歡,自在,純甜,能收能放,王泮林刻意疏遠,她也沒怎麼難受。

  後來,王泮林的情意排山倒海,換成節南躲不及避不及,只覺他的情太深心太深,她那份輕鬆的喜歡太草率,要想想清楚,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承受得起。

  從何時起?到底從何時起?她的腦袋想清楚之前,她的理智在掂量的時候,還沒算計出承重,她的心已經不可自拔了?

  所以面對他突然走了的事實,她生氣,她光火,她想跳過牆頭,飛奔南山樓,指著他的鼻樑罵他無良,她那兒焦頭爛額愁著怎麼才能擺脫崔家,他竟然連行李都來不及拿,就拔腿跑了?

  王泮林,才是她最大的仇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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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2:4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九十一引 瞎眼花豹

  節南想是想去罵王泮林的,但她念頭才動,關了整晚的伙房門終於打開,小柒拍著門板走了出來。她自然就不能只顧自己了,囑咐碧雲準備些吃的,將小柒拉進屋,問小柒傷勢。

  小柒半張福臉趴桌,累得滿眼血絲,說話都沒力氣,「我沒事,皮外傷,已經包紮好了。」

  節南聞著小柒那身藥味,看看對面伙房,「赫連驊呢?還沒死?」

  小柒腦袋點兩下。

  「柒小柒,你到底是看上哪個了?」都沒死就好,節南翻杯倒茶,壓壓心火。

  小柒猛地用下巴殼支起頭來,眨巴眼睛,「什麼看上哪個了?」

  「明琅公子,還是不男不女啊?我早知道,咱姐妹倆討人喜歡,卻不知道小柒師姐還能同時踩兩船。」而且白天一個,晚上一個,遊刃有餘。

  小柒眼睛溜圓,「……我和十二是好朋友。不男不女那傢伙不是跟咱們一個幫的嘛,不能看他被人宰了吧?」

  節南聽不出答案,「咱先說赫兒。你因為一個幫的,就忘了師父的教導,將自己置身於人前,連師妹我都不顧了?你哄誰呢?我和你,一向我明你暗,不到生死關頭,你不能跑出來,不然還叫影探做什麼?」

  「我又不知道你在那兒。」小柒沒說假話,「那時我在二樓設了機關弩,就想讓那傢伙見機行事,哪知他腦袋想尋死,給他打開了口子,他也不知道要跑,我要不出手,他這會兒就是死人了。」

  「小柒,說實話,咱們不是普通百姓,為了執行任務,也不是沒眼睜睜瞧無辜的人被殺,迄今你可在我面前跟敵人動過一次手?只有你我二人的話,要麼分開行動,要麼一明一暗,我瞧見你和十二在樓上,所以上臺後一直給你打手勢,你不可能沒瞧見。」

  小柒眼珠子定著不動,「可能我正在裝機關弩。」

  大概覺得節南的表情寫著不信,小柒嘴微嘟,「沒瞧見就是沒瞧見,我騙你幹嘛?所以,這算我單獨行動,就跟以前每回單獨行動一樣,丟給你收拾爛攤子唄。」

  「臭小柒,你那些機關弩已經落在禁軍手裡,我怎麼收拾?」節南撇撇嘴,「開始我真以為你喜新厭舊,後來倒是想明白了你究竟為什麼強行出手。」

  小柒的腦袋又側趴了桌,後腦勺對著節南,不言語。

  節南用手當梳子,幫小柒扒拉扒拉亂糟糟的頭髮,「師父和咱倆就是身陷重圍,眼看著咱們叫著叔叔伯伯的人一個個被殺,最後師父為咱倆放下劍服毒自絕,可他本來是可以自己脫身的。你幫赫連驊,是因為他和我們面臨相似的遭遇,慘遭變故,已經沒有退路,幫他的人紛紛死在他眼前,他像師父那樣豁出了自己的命。而你救他,是彌補當年沒能救得了師父的遺憾。」

  小柒聲音抽泣,「臭小山,就你能說……我想師父了……」突然雙手趴桌臉朝下,哇哇大哭。

  碧雲端著熱粥愣在門外,節南食指豎唇,小丫頭輕手輕腳進來放下託盤,又輕手輕腳出去了。

  節南輕拍號啕大哭的小柒,眼裡也泛了紅。師父走得那麼悲絕,小柒和她都受了重創,不可能痊癒,只能任傷口開開合合,伴她們一輩子。

  小柒哭著哭著睡著了,節南給她披上一件大衫,關了屋門,走進伙房。

  伙房血腥藥香混雜,一排小爐尚有餘煙,飄進煙囪管。外屋大灶讓小柒改成了練藥大爐,這會兒還有溫火,只覺得熱,看不出爐子裡面的東西。

  節南見了,繞道走。剛拜師時跟小柒搗蛋,在她的藥爐子裡加料,練壞了藥丸,師父罰兩人各服了一顆,結果拉三天肚子,那種經歷如今可以笑過,當時可慘,發誓從此絕不碰小柒的藥爐。

  伙房裡屋其實是柴房,地方很小,小柒閉關的時候用來睡覺,所以總是鋪著乾草垛子。這會兒,臉色蒼白的赫連驊躺在上面,上身沒穿衣服,卻被白布裹成了乾屍,仍見深深淺淺的血紅散在各處。右腿也傷了,膝蓋以下裹著布,還夾著兩塊木板,顯然斷了骨頭。

  即便氣息奄奄,這人這張臉仍透出明豔的俊美。

  大概是感覺到有人進來,赫連驊的眼睫顫了顫,沒有血色的嘴唇蠕動,吐出幾個字,幾不可聞——

  「別管我……給我滾開……」

  節南耳力卻好,聞言挑高了眉,神情冷嘲,走上去一抬腳,踩住赫連驊的胸口,手肘往膝頭一撐。

  赫連驊疼得瞬時倒抽一口涼氣,奮力睜開雙眼,以為敵人找上門來,卻驚見桑節南。

  他斷斷續續咳著,「幫主……你作甚……」

  「這一腳,為小柒踩的!」身體前傾,將大半重量壓在那隻踩著赫連驊的腳上,節南笑得冷颼颼,「警告你,下回要再尋死,挑個安靜點兒的地方省心點兒的死法,別在那麼多人面前裝英雄,更別讓我姐妹倆瞧見!」

  赫連驊額頭立刻冒起一層冷汗,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腳漸漸踮起,變成足尖頂住心尖,節南眯著笑眼,壓上更多重量,看赫連驊這回疼得眼瞳翻上也沒多半點同情,「赫連驊,你不是世上最悲慘的人,但肯定是報仇最愚蠢的人,看你那麼喜歡挨仇人的刀子,我要是你爹娘,我要是你大哥,大概會再被你氣死一回。不僅沒讓大皇子吃苦頭,還給他機會斬草除根,不留你全屍。」

  赫連驊才覺眼前發黑,胸口的重量頓然消失。

  節南已經轉身往外走。

  赫連驊奮力伸手捉住節南的衣角。

  節南身形一頓,回頭,低眼睨著赫連驊因憤怒憋紅了的臉,「看來真是活過來了,氣色不錯。」語氣陡沉,「放手,不然我砍了它!」

  赫連驊喪氣垂下手。

  節南笑顏歡暢,「真乖。」突然斂笑,目光犀利,「我知道你為何豁出了命。你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可惜,小柒把你當成自己人,我就不得不把你也當自己人,還有千方百計想要阻止你送死的整個文心閣……」

  節南彎身,與赫連驊四目相對,「你說,是我們都瞎了眼把你當自己人,還是你瞎了眼瞧不見自己人?」

  那對本來無光的豹眸,頓顯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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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九十二引 妻舅妻舅

  八月初七,夜。

  悶熱,滿天布暗雲。

  崔衍知在懷化郎府的裡喝酒,心情和天氣一樣悶悶不樂。

  父親告知母親他喜歡節南的心思之後,母親堅決反對,即便父親說已跟趙府說好,桑六娘的婚事完全可以由母親作主,母親的態度也沒軟化。而且,並未照他所想,母親連問都不問他,是直接對他置之不理了。

  他雖然篤定最後自己還是能贏過母親,但這會兒還是難免不舒暢,所以才來找好友喝酒。

  延昱這晚應酬回來,瞧見崔衍知在自家喝酒,猜到好友有心事,卻也不問,上來就喝乾了一罈子。

  酒後崔衍知話多了起來,將去趙府的事說了個大概,還提到自己跟桑節南表了情,卻被她毫不猶豫拒絕,而日日回家對著母親的冷臉。

  私事不順,公事也不順,因為傅秦的案子和他多少有點關係,提點司上官故意不讓他辦案,將他調到舊案庫裡收拾陳年懸案,已經吃了半個月的灰。

  崔衍知今晚捧罈子喝酒,咕咚咕咚小半壇下去,衣衫濕了也不在意,「你說,我有什麼不好?雖不會哄人開心,可我既不是花天酒地的薄情人,又不是家境家世配不上,對她真是實心實意。她若待我無意,何必喚我姐夫尋我開心,我以為她對我至少是有一點點在意的……」

  延昱聽崔衍知抱怨了半天,一直沒插話,到這兒才好奇了,「她為何叫你姐夫?」

  崔衍知酒後話多,神智卻還挺清晰,語氣頓了頓,「投親趙府的是姐妹倆,不過姐姐深居簡出,我也只見過一面兩面罷了。她就玩笑說要給她姐姐找我這樣的姐夫,所以——」

  崔衍知沒說實話,他自覺喜歡節南的事和節南家裡的事不應混為一談,更何況節南是鳳來縣土霸主桑大天的小女兒,或者節南從小學武,還成了劍術高手,再或者節南是一幫兔子的領頭,天不怕地不怕,這些事沒一件能幫他獲得長輩或朋友的認可。而且,他要是說出來,以節南的脾氣,別說嫁他,估計一劍劈了他都有可能,畢竟巴掌都打下來了。

  「是嗎?小六兒還有姐姐?」延昱挺稀奇。

  「小六兒?」崔衍知皺眉,「延昱你——」

  延昱呵呵笑道,「好兄弟可千萬別誤會,我早看出你對她有意,怎會奪兄弟所愛?不過上回她來我府上,家母特別喜歡她,打心底當了女兒,我自然也要當她妹妹。過幾日玉真進門,你就是我妻舅,等你娶了小六兒,我也想當半個妻舅,可否啊?」

  「你可真會安慰人。」崔衍知搖頭好笑,「我本都打算妥當了,可將打算告訴她之後,她給了我一巴掌。也是,她哪裡是那種聽話的姑娘,我是太歲頭上動土,拔了老虎鬚了。」

  延昱嘖嘖兩聲,「真想不到衍知你也會慫!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打老虎呢,怎能想到你是要娶一個姑娘。小六兒再與眾不同,也是姑娘家,婚事自然是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聽都不行。你只要搞定了趙家,再讓你老子娘覺著稱心,這門親事就成了。至於小六兒,我看她就是矜持不好意思吧,能嫁崔五郎,光是三城姑娘的乾醋就夠她喝幾年的,等你倆過起自己的日子,只怕她離了你一日都不成。」

  崔衍知聽了,「若真那麼簡單,倒好了。」突然反問,「你對我六妹也是這麼打算的?明知她喜歡的另有其人,仍願意娶她進門,等她慢慢喜歡上你,總有一日她離不開你?」

  延昱一怔,沒想到崔衍知會說到他的婚事,隨即苦笑,「我喜歡她那麼多年,她能點頭下嫁,與我成為夫妻,今生無憾了。」

  「六妹只是被寵壞了,很多時候還像小孩子的脾氣,我想她嫁你之後會懂事起來,明白你用心良苦,與你夫唱婦隨。」崔衍知安慰不了自己,卻能安慰別人。

  延昱哈笑,「這話我也反過來贈你。咱倆原本是兄弟,如今是難兄難弟,都在自己喜歡的姑娘身上折了,為她們受苦受難。」

  月娥拿了藥箱過來,延昱坦然捲起袖子,手臂腫高了,淤青得厲害。

  崔衍知神情肅然,「這是怎麼了?」

  延昱道聲沒事,「我同禁軍幾位同袍洛水園吃酒,遇到劉郡馬醉酒鬧事,看不得他打園裡的歌姬,勸了幾句,哪知他竟莫名動手,我當然不可能挨打,就打了一架。」

  「劉睿鬧事打人?他一個文縐縐的書呆子?」崔衍知不認識誰,也不能不認識劉睿——節南的前未婚夫。

  「我也這麼想,都沒敢用力,怕一拳打斷他骨頭,想不到他發起酒瘋了不得,抓著我的胳膊就往山石上撞衝了好幾下,差點變成我斷了骨頭。」延昱神情卻悠然,「明日肯定會傳成笑柄,今後我看到劉郡馬要躲開。」

  「上門女婿不好當。」崔衍知聳聳肩,心覺劉睿是在炎王府受了氣。

  「也不一定,我瞧對門朱大人就當得挺舒服,有時約他一起去郡衙,他說起妻家,就跟自己家一樣,十分愛護。還有他弟弟,穿著比趙家小公子不差,可見他夫人不虧待小叔子。」延昱觀察也細緻。

  崔衍知不甚關心,與延昱碰罈子拼酒,「這幾日最好的消息,莫過於燎大皇子總算啟程回去了,雖然還未找到刺客…..」

  崔衍知想到,那晚在護城河上追到節南,節南說她沒有刺殺燎大皇子,只是燎大皇子昏庸,她路見不平——

  他記得,當初她說到接官,也是這股子江湖正氣,雖然理直氣壯,但令他頭痛不已,又沒法跟任何人訴苦,一股子憋氣全化成想要醉過去的渴望,「……今晚不醉不歸!」

  明知節南說得沒錯,他和她不同道,可他就是喜歡她喜歡到了骨子裡,連喜歡的理由都弄不明白,看不到她心裡想得慌,看到她卻更是心慌意亂,讓他動不動抓狂!

  而這時懷化郎府的對門,一道暗影溜出,眨眼消失在月黑風高的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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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九十三引 搬家搬命

  風吹雲動,淡雲散開還是無星無月的深夜。

  梆梆梆三聲響,兩個打更人,一個提著燈籠,一個喊著小心火燭,經過城東信局門口,開始交頭接耳。

  「聽說沒有?信局要關門了哪。」

  「當然聽說啦。說是這家掌櫃賭錢輸得精光,連地契都拿去抵押,如今新地主要收回這塊地,不關門都不行。不過,新地主帶了一群手下來收地,掌櫃和夥計們拿著傢伙大吵大鬧,說新地主設局騙了地契,怎麼都不肯搬。最後信局的女東家都出來了,兩邊打得不可開交,從街頭打到街尾,信局的人全趴了。」

  「咦?這我可不知道。官府怎麼不管啊?」

  「嘿,你也不看看新地主是誰。」

  「是誰啊?」

  「何氏當鋪的財東歐四爺。」

  「哦喲,那是不得了。」

  「而且信局自從換了女東家,就不大對勁了。有街坊鄰里看到半夜信局的屋頂飄鬼火,更有人瞧清是白衣女鬼。然後托他們家送的東西,不是弄丟,就是損壞。前幾日,一個大戶老爺來吵吵,說是送到安陽的貨,過了半個月都沒收到,結果連掌櫃的面都沒見上,直接讓夥計們打出了門。後來乾脆白日裡都不開門,根本不像誠心做買賣的。」

  「難道是招了邪妖了?」

  「肯定是啊!反正早關早好,換成歐四爺那樣的純爺們,才能壓得住邪勁。」

  燈籠裡的燭火忽然矮了矮。

  一人嚇得哆嗦,「呀,你瞧見沒有?」

  另一人縮頭縮腦,「瞧見鬼啊,你別嚇唬我。」

  燭火滅,兩人喊著娘啊,丟下燈籠梆子,撒丫子就跑了。

  一聲輕笑,飛過信局牆頭,一身夜行的節南無聲落在青石板上。院中靜悄悄的,只有秋蟬在何處低鳴,一個活人也沒有。

  沒有活人,但有死人,好些死人,一看就是信局夥計的死人。

  節南用黑巾蒙上臉,兔幫名聲有些響亮,兔面具如今反而不大好用了。

  半年來,節南只來過一回,不過這地方小,好記得很,她穿過當初羌掌櫃喪命的中堂,一推門,一道寒光迎面劈來。

  寒光快,節南更快,不但閃了過去,更是飛出門,看清對方黑衣蒙面,兩眼殺氣騰騰,她手中的蜻螭也就不容情了,還對方一道碧光。

  這名黑衣人仆地命絕。

  節南再掃看一圈,七名黑衣手持鋼刀,一動不動瞪著自己。地上橫著數具屍體,死得都是信局的人,顯然不是黑衣人的對手。按說,神弓門下的弟子沒那麼弱,但死得這麼無聲無息,只有一個緣故——這七名黑衣是高手。而她運氣好,剛剛宰了的那個正是唯一一隻弱雞?

  「哦。」節南從黑衣人的屍體上踏過去,真心誇讚,「真乾淨,真利索。」

  上蒼有眼,終於被她的第無數次心聲弄得不耐煩,開始收拾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金利母女了?

  啊——一聲淒厲慘叫,從最大的屋門後面傳出來。

  是沉香的叫聲。

  節南安靜走到正中,任七人圍住自己,她自己稍稍揚起了聲,「各位同誰家大佬混?都是同道,混口飯吃不容易,還請幫我引見引見。」

  這些人不可能是來打劫信局的。恰好沉香不會做生意,信局已經沒活接了,他們也不可能是奔著誰家的貨物而來。所以,就剩一種可能——

  對方知道這間信局是神弓門的暗堂,是來拔釘的!

  金利沉香那屋裡跳出一人來,明顯是今晚帶頭的,一抬手,「聽她扯鳥!格殺勿論!」

  八對一,還是殺人無聲的殺手!

  節南雖然自信,卻不自大,單單剛才金利沉香那聲慘叫,就可能引來官差,她可沒有在這麼短時間內將這些人都幹掉的決心。她之所以揚聲說話,正是要把金利沉香屋裡的人引出來,俗話說得好,擒賊先擒王。

  那人才說格殺勿論,節南就躍出包圍圈,看那人劈來月輪刀也不怕,驟然急跌,雙膝著地滑出。

  那人以為節南失誤,惡狠狠將刀壓下,卻聽嘶嘶聲,還有火星四濺,眼皮底下忽然出現一面碧波。他心覺對方劍氣合一,不可小覷,急忙收勢,往旁邊閃開。然後,定眼看到月輪刀上的燙口,隱隱竟有一點凹,頓時殺氣緊斂,眯眼盯住節南手中翅紋劍。

  「你就是蜻螭劍主?」

  那人強大的內勁,那柄月輪刀也是好刀,讓她全力一劍劃過去,竟看似分毫不傷,絕非無名之輩。節南其實心裡也是一驚,卻不說話,免得洩露底氣,只是一抖蜻螭,碧光之中顯出螭龍龍形。

  這一招,師父傳給她時交待過,螭龍顯形劍主才出,遇到絕頂高手時或可救急。

  那人果然將刀收到身後,「三十年前就聞蜻螭劍主挑戰各派高手,一場未輸,可惜曇花一現,我沒機會討教。今日任務在身,這裡也非比武的好地方,還請劍主十日後到安陽萬佛寺,與我一決高下。告辭!」

  說罷,那人長臂一展,騰過牆去。

  黑衣人也紛紛踏牆,翻不見了。

  節南長吁一口氣,心想不管十日後如何,今晚總算是僥倖混過了。

  她一邊想,一邊走進屋去,看到沉香的手下丫頭個個斷了氣,死在同一人同一招下,更覺自己還好沒硬拚。

  那人的功力很可能與丁大先生有一拼,而她晚生了三十年。

  再往裡走,窗子上罩了布,伸手不見五指,節南搖亮火摺子,點亮桌上的蠟燭,這才看到伏在榻上的金利沉香。

  裝死裝昏的詐法實在太常見,她就到屋外找了根長棍子,回來發現金利沉香姿勢未變,但還是離得丈遠,用棍子戳金利沉香的頭。

  金利沉香突然動了,痛哼著,轉過臉來,「誰?你究竟是誰?」又喊,「來人!快來人!把燈點上!太黑了,我什麼都看不見!」

  燭火跳竄,將節南的影子拉得又長又細,正好覆過金利沉香那張臉,看著醜惡。

  節南冷笑,又突然斂眸。

  金利沉香眼下兩道血痕,睜著眼卻說黑,分明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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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3:3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九十四引 雲開月明

  身後傳來細微腳步聲,節南回頭,看到年顏站在外屋,白眼珠子淡淡轉過,然後面無表情看向了她,重踩著步子走來。

  第一反應年顏會以為她是兇手,節南擺手搖頭,「不是我做的,我照你們約定的時辰,也不過剛剛到而已。」

  昨日,年顏送來沉香的最後通牒,要求節南今晚子夜會面。節南本又想不理會,但這回年顏說神弓門暗堂即將遷離都城,她就好奇了,想來看沉香搬家。

  誰知,看到的是神弓門被人趕盡殺絕!

  金利沉香聽得出節南的聲音,無神的雙眼撐得又圓又驚,「桑節南?你怎麼在我屋裡?給我滾出去!」

  她又呼喝道,「來人!都死光了嗎?誰讓這女人進我屋子的?快給我點燈!為什麼這麼黑?」

  年顏愕然定立門前,因為他也瞧見了金利沉香流血的雙眼,而且聽她喊點燈又喊黑,就知道她眼睛看不見了。

  節南側過身,同時防著兩人,但對沉香冷道,「別喊了,我來回答你。我會在你屋裡,是因為你叫我來的。沒錯,因為人都死光了,我就自己走進來了。燈點著呢,你覺得黑,是因為你眼睛瞎了。」

  沉香本來心裡就慌得要死,已經感覺眼前黑得不大對勁,聽節南說人死光了,雖然心驚,但還能當她胡說八道,但等最後一句出來,頓時傻住。

  然後她滿面猙獰,身體不顧一切前撲,「桑節南,你敢咒——啊——」整個人從榻上滾下。

  節南扔掉了棍子,對付一個瞎子,不需要傢伙,氣定神閒,「說吧,叫我來做什麼?」斜睨門前醜男人一眼,看他還跟門柱一樣動也不動,意外這位承受力這麼差。

  沉香這會兒也清醒意識到自己真瞧不見了,雙手摸索著眼睛四周,歇斯底里喊道,「桑節南你還我眼睛!桑節南你快把解藥給我!我要殺了你!將你碎屍萬段……」狠狠罵了好一段之後,開始眼淚亂流,哭得嘴吃鼻涕,變成淒淒哀求,「桑節南,只要你把解藥給我,我答應你,幫你向我娘拿赤朱的最終解藥。真的!只要我能重新看得見,我什麼都幫你做!我不能瞎的!我怎麼能瞎呢?我是要當皇后的!我怎麼能瞎呢!桑節南!回答我!」

  聲音變得瘋狂淒厲。

  看沉香伏地喘氣,節南才道,「隨你信不信,你的眼睛不是我弄瞎的,你心裡也應該很明白。」

  沉香一連說了十幾個不,猛抬頭,血淚布橫她扭曲的面容,「就是你,桑節南。可能不是你親自動得手,也是你手下那幫兔子幹的!你別跟我裝算!你本事那麼大,連何氏當鋪的財東都為你做事,逼得三大暗堂在都城沒了立足之地。表面說得好聽,讓我們遷走,暗地卻趕盡殺絕。」

  節南看了年顏一眼。

  他不動,她就不動。

  「我還真是小看你了,料不到你也會心狠手辣!」沉香換過氣,一邊哭一邊又有力氣發狠話了,「有本事你現在就殺了我,千萬別讓我活命,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後悔!別以為神弓門大不如前,你就能為所欲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和小柒不過是神弓門的螻蟻,我娘一根手指頭就能摁死你們!」

  節南蹲身噓一聲,「沉香,你已經語無倫次,閉嘴歇會兒吧。我雖沒廢了你的眼,不過看到你這個樣子,真是很解氣。當年師父同你娘比武爭幫主,你色誘年顏,讓他替換小柒給我師父的補藥。為此,你就該死一次!你幫你娘設陷阱,害我們師徒深受重圍,你像個瘋子一樣殘殺同門,又該死一次。你後來給小柒下蠱,害得她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更該死一次!你不死,我都活不痛快!可是,我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你瞎了之後臉醜得沒法看,不但再看不到你心愛的男人,也得不到皇后的后冠,大概連呼兒納都會嫌棄你,從今往後只有和年顏那麼醜的男人湊成一對醜夫妻,一起嚇哭小娃娃了。」

  節南之涼薄話音,無影無形,直接剔骨。

  「小賤人你給我住口!住口!住口!」沉香堵住耳朵,爬起來,瘋子一般亂揮掌,想打節南,卻往相反方向衝去,砰一聲腦袋撞到牆,直直往後仰倒。

  年顏終於動了,接住沉香。

  沉香這時哪裡分得清敵我,以為是節南,嚇得就是一通亂打尖叫。

  年顏將沉香的雙手反剪,打橫抱她回到榻上,按住她拚命掙扎的雙肩,「冷靜點,是我。」

  對這個聲音,沉香曾經無比厭惡,而且因為不得不利用他接近節南她們,還要藏起厭惡裝著喜歡,更讓她覺得這個醜男人噁心到不行。然而,這時年顏的聲音,卻成了她漆黑世界裡唯一的光明。

  「年師兄——」沉香抓住年顏的手臂,醜惡的哭相頓變梨花帶雨。

  節南哼笑一聲,金利沉香大概是黑寡婦,不吃男人活不了。

  可能眼睛看不見,聽力突然敏銳,沉香聽到了節南那聲笑,神情才又顯狠厲,「年顏,幫我殺了桑節南,我就是你的。」

  年顏看一眼節南。

  節南那種無時無地都要炫一炫的頑劣鑽了出來,「年師兄可要想想清楚。沉香的男人多得數不清,你要當其中之一,還是要當今後獨一無二的一個,我可以教你,畢竟她瞎了,這時你是她唯一的依靠,機會稍縱即逝。」

  沉香一顫,收緊抓著年顏手臂的十指,「不,年師兄,別聽她的,你在我心中永遠最重要,無人可比……」感覺手裡突然抓空,她沮喪地喊,「不要離開我!」

  年顏卻只是坐在榻邊,「安心,我不會走的。」

  沉香大大鬆了口氣,摸到他的一隻胳膊,側身抱住,像個失沽的孩子,無所倚仗,抓到什麼都安心。

  節南看著對面那兩人,心中居然還挺唏噓。曾幾何時,年顏苦求沉香施捨一片心一片情,卻如今沉香哀求年顏不要走,年顏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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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3:4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九十五引 隱弓傳說

  「沉香,桑節南沒有說謊,門人非她所殺,你的眼睛應該不是她弄得。我出去不過片刻,走時人都活著,這麼短的工夫內能做到悄聲無息殺了全信局的人,就算她的功夫沒廢也不可能。」

  節南倒是不詫異年顏會這麼說。這人,除了幫沉香換藥害師父比武輸了之外,再沒有做過一件讓節南和小柒咬牙切齒的惡事,而他聽命於桑浣和沉香,監視或傳信之類的,可以忽略不計。

  「我不相信她。她這人詭計多端,十分奸猾。」沉香說歸說,語氣冷靜了不少。

  「你不相信她,卻要相信我。你也好好想想,你最後看見的,到底是什麼人?」年顏長得醜,聲音卻沉磁好聽。

  沉香也是難得聽話,真想了一會兒,「是個黑衣人,手裡一柄像月輪形狀的怪刀,我還來不及動,就覺兩眼劇烈疼痛,什麼都不知道了。等我再醒來,眼睛就看不見了……」說到這兒,可憐兮兮揪著年顏的袖子,「年師兄,你一定要想辦法,我不要看不見,我不要當瞎子……」

  節南雖瞧不出沉香是裝可憐還是真可憐,卻無意待下去,「你倆慢慢聊,我走了。」

  「站住!」

  「站住。」

  語氣不同,沉香和年顏卻異口同聲。

  節南本來就沒動,笑道,「要不要這麼快就有夫妻相啊?」

  沉香兩隻盲眼瞪得凶煞,張了張嘴,眼珠子一轉,卻沒說話。

  節南笑得大聲,「哈哈,沉香師妹慘了。從前你心裡打鬼主意,絕對不會顯在臉上,如今可能因為眼睛瞎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剛才眼珠子轉著往上翻,卻讓我一看就知道你為何欲言又止。你怕自己要是反駁我,讓年顏灰了心,不由你操縱,對吧?」

  「我沒有!」沉香咬牙,「年師兄不要聽她挑撥。」

  年顏面無表情,聲音卻安定沉香的心,「要聽早聽了。沉香,你今晚讓我把桑節南找來,不是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她?」

  節南雙眉挑高,沒說話。她分得很清楚,何時嘲諷,何時閉嘴。

  沉香語氣就有些埋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得上這件事?如果不是桑節南弄瞎了我的眼,當務之急就該找出真兇,最怕南頌朝廷知道了這裡是大今探點,因此拔之而後快。」

  「不會是南頌朝廷。」節南作為目擊證人,挺老實,「共有九名黑衣,一名讓我斬殺,另外八名跑了,身手很不錯,尤其帶頭的那位,可能身懷半甲子內力,年顏在他手上過不了十招。」

  「那會是什麼人——」沉香這話一出,發現自己竟向世上最討厭的人討教,急忙抿緊了唇。

  節南不以為意,「這就要你這個神弓門的護法去想了,我以前門裡打雜,如今更不是門裡人,怎知你們母女倆給神弓門招惹了怎樣的敵人?」

  半晌後,沉香的眼突然睜了睜。正如節南所說,她瞧不見東西,這時表情盡流露真心思。

  「沉香。」年顏適時喚她。

  沉香脫口而出,「會不會是隱弓堂?」

  節南一怔,年顏也是一怔,同時顯出不可思議的驚訝狀。

  不論私人恩怨,三人皆是神弓門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知道普通門人所不知的門中傳說,而隱弓堂就是其中之一。傳說第一代門主為了防止內部崩裂腐壞,設有一個神秘的法堂,叫做隱弓堂,隱藏在神弓的影子中,獨立於門主之外。不過,比起神弓門的其他傳說,隱弓堂的神秘更像空談,流傳的僅僅隻字片語,讓人覺得就是嚇唬小孩子的妖怪故事。

  節南問過柒珍,柒珍都說無稽之談,反問她,如果真有這麼個法堂,為何連門主都不知道,而門主都不知的話,隱弓堂又憑什麼證明它屬於神弓門,完全自相矛盾。

  再後來師父出事,節南就肯定隱弓堂是鬼扯了。

  所以節南驚訝之後就好笑,「你這是壞事做多了心裡發虛?真有隱弓堂的話,你我的立場早對調了,我是神弓門耀武揚威的大護法,你是打雜的。」

  金利沉香翻著眼珠,「你懂什麼!傳說隱弓堂是執法堂而已,要我說卻可能是一群叛徒,跟你師父一樣。我今日叫你來,就是想要告訴你,別以為你師父是什麼好東西,當年我娘當上門主,並無意殺他,相反還很尊重他這個長老,事事與他商議。可你師父容不得自己在女人手下做事,口口聲聲說要分出去,卻打著要我娘讓位的如意算盤——」

  節南不怒,「你能不能來點兒新鮮的?每回嘴裡都噴一樣臭的糞,真是吃得是屎,噴得也是屎?」這對娘兒倆翻來覆去只會說一套話,聽得她耳朵生繭。

  「桑節南你——」金利沉香磨著牙,「好,我告訴你一件實在事。我娘說過,柒珍其實也打算背叛燎帝,借韓唐控制朝局,只不過她比柒珍快了一步,所以他才恨我娘。後來他要求分出去,他完全可以一個人走,哪怕帶著你和小柒走,我娘也會放人的,但帶走整個器胄堂的人?若你是門主,你會同意嗎?器胄堂是神弓門最重要的一部分——」

  節南沉臉打斷,「似乎也沒那麼重要吧?聽說金利門主著重培養殺手和密探,打算關了器胄堂和謀術堂。」

  「還不是因為柒珍?!」

  「金利沉香,你給我閉嘴!就算我師父已經不在,我也不容你污衊他!」豈有此理,瞎了眼還能蹦躂,她該這會兒就要了這女人的命!

  節南往榻前跨出一步。

  年顏突然出手點了沉香的穴,令她昏睡過去,起身對節南道,「我們出去說。」

  節南撇笑,轉身跟出,對年顏冷嘲熱諷,「年師兄可終於等到今日了。你放心,我今晚上看到的,一個字都不會說。你完全可以帶著心愛的女人遠走高飛,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你們的地方,與她當同命鴛鴦。她如今眼睛瞎了,你也別給她治,時日一久,她哪裡還記得你的醜,感激你不嫌棄她還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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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4:0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九十六引 小鳥肉湯

  年顏冷然盯著節南,「口下積德,你以前雖然頑皮,從來沒有失了善良的純心。」

  節南哈道,「善良的純心?我不是你,幾十個同門在眼前沒了,還能對仇人保持善良的純心。你要我怎麼樣?謝謝沉香不殺之恩,謝謝金利家留我這條卑微的命?聽沉香胡說八道,懷疑我師父也是叛徒?」

  韓唐!這個名字,再不能帶給她榮耀感!

  「我讓你說話不要那麼刻薄而已。」年顏三角吊眼睨了睨,「沉香眼睛看不見,心情不好,說得多是氣話,不用當真。我也不信什麼隱弓門,但信有一股很大的勢力,將北燎大今,甚至南頌,玩弄在股掌之間。你和神弓門既然已經了斷,就不要再糾結過去的仇怨了。」

  節南是聰明姑娘,自然聽出年顏話裡有話,「你什麼意思?」

  「就是讓你顧好自己的意思。」

  一道閃電劈開沉雲,年顏的黑瞳幾乎縮成了黑點,削瘦臉頰像極無常。

  節南不怕,雖然她和小柒總說這張臉醜得沒救了,可是這張臉曾屬於一個面冷心熱的好兄長,直至今時今日,她們還希望這個兄長能迷途知返,哪怕渺茫。

  「前幾日我問過你,長白幫劫持崔玉真,神弓門有沒有插手,你說沒有。」節南從腰帶裡翻出一塊烏鐵牌子,「我有證物。」

  年顏垂眼掃過,「神弓門的浮屠腰牌又如何?隱退的門人只要不與神弓門為敵,就可以做他們想做的事。」

  「長白幫與大今勾結,你我都知道,如今還有腰牌為證,你卻說神弓門並沒有插手,我怎能信呢?」節南無意幫官府找真兇,事實上官府已經以長白幫殘餘報復崔衍知,劫持崔玉真和傅秦,很快結案了,可是她仍對那名黃衣人耿耿於懷。

  「沉香接管這裡後,哪件事我不知道?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又一道閃電劈下,這回沒有照到年顏的臉,因沉香在屋裡哭喊他的名字,他轉身往屋裡走去。

  「年顏,不是說笑,你想得到沉香,這就是最後遠走高飛的機會。」這才是她桑節南的純心,念舊,總有道義。

  「我帶沉香回門裡覆命。」年顏卻不知逃避,性格跟石頭疙瘩一樣,「雖然你和小柒不把神弓門當回事,卻是我的家。我一直記得柒叔說過的話,有朝一日,神弓門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卻屬於我們自己,守護它是我們每個人的使命。除非我死,絕不離開神弓門。你走吧!」

  節南怔怔看著年顏進屋,連著兩道電光,劈得天欲裂,她才飛身離開。

  可節南沒回青杏居,恍惚間翻進了王家,經過魚池前,雷聲大作,沉積了一夜的烏雲終於砸下大雨,正要推門上水廊,眼角忽然瞥見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閃出園門。

  不是音落,又是誰?

  節南眯起眼,同時也打起精神,尾隨音落,一直到了王老夫人的園門前,看她抬手要拍門板的瞬間,連手帶人拽拉開去,點了昏穴,原路拖回。

  音落昏沉沉醒來,發現自己手腳皆被麻繩綁住,吊在頂著廊屋門的那塊假山石下。

  節南盤膝坐在門裡,身旁一隻小爐子。爐子上的瓷鍋冒著熱汽,鮮香撲鼻。

  音落忽然直瞪著爐子旁邊幾片澄黃羽毛,「那……那是鶯……鶯……」

  雨水成簾,灌進她嘴裡。風吹背心,冷得她瑟瑟抖,從頭到腳如同浸在水裡。但她無論如何不會看錯,那是她養的黃鶯!

  節南將鍋蓋放一邊,拿木勺攪拌著鮮湯,湯麵不時翻滾出粉嫩的肉塊,全然無視音落驚恐的面容,「音落姑娘自己大半夜想淋雨或不睡覺,怎麼都行,為何要打擾老人家清靜呢?」隨後盛出一碗湯,「火候差不多了,薑湯驅寒,特意給你煮的,我餵你。」

  將木勺綁在棍子上,還真給送到了音落嘴邊。

  音落哪裡肯喝。

  不但不喝,她對節南怒目相向,「放我下去!」

  「放你下來,你豈不是要到老夫人那裡告狀?我又不是傻子。」節南一翻手,勺裡的湯倒入雨地,笑眼藏冷,「什麼樣的主人養什麼樣的狗。這隻鳥應該也跟你差不多,成天吃飽了撐得,沒事就知道瞎叫喚。」

  對音落來說,黃鶯變成肉湯,其利用價值可比普通寵物大多了,不過她表面還是顯得很悲傷的,哭腔陣陣。

  「你將我的鶯鶯變成了肉湯,我當然要告訴老夫人!」一邊得意喊叫,一邊吐出雨水,音落希望能把王泮林叫出來,看清這個女子殘忍的真面目,「我說過,我不在意名份,只想留在九公子身邊。既然不求名份,自然也不會在意公子娶妻,不過你就別想了!你根本配不上公子!」

  節南起身,拎起瓷鍋,作勢往音落身上潑。

  音落嚇得尖叫。

  節南卻是嚇唬人,瓷鍋從音落旁邊飛過,咕咚落進魚池裡。

  音落不罷休,想著今晚就把節南趕出南山樓,張大了嘴要放出最大聲量——

  啪!節南踩斷木勺,用裂斷的尖頭抵住音落的咽喉,刺出痛感,「今晚已經夠吵了,不需要再聽你裝柔弱。」

  音落驚恐看著眼前女子,一直以為所謂的劍童只是桑節南接近公子的藉口,說到底就是一個有著好親戚,卻父母雙亡,還不如她的野丫頭。卻想不到,桑節南弄暈了她,綁了她,吊了她,現在抵著她的咽喉,眼神真像要殺人一般。

  「你……你不敢傷……我的……」雖然沒再喊叫,音落勇氣可嘉。

  節南手腕一抖,音落雪白的脖頸上頓時出現一道血痕,「別的事不好說,做這種事的膽子我可是不缺的。」

  音落只覺刺疼變成劇痛,低眼瞧見淺紅的血水,還以為節南真下了毒手,眼前不由發綠,兩眼珠子往上翻,要暈。

  「只是劃破了點皮。你要這麼暈了,我就把你扔進魚池。明日一早,大家會發現你和你那隻寵物鳥雙雙溺斃,以為你為了救心愛的黃鶯,不慎跌落。」節南笑呵呵道。

  音落陡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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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4:1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九十七引 她也告狀

  電閃雷鳴,劃亮一幅絕對不會賞心悅目的景象。

  一位可憐女子被吊在大雨中,眼淚,雨水,血口子,狼狽之極,柔弱之極,門裡一名黑衣女子笑得沒心沒肺,手中一根尖叉長棍,抵著可憐女子細白長頸。

  不知情的人看了,多會得出這樣一個自以為是的結論,惡毒的黑衣女子欺侮柔弱的善良姑娘。

  世人對善惡的劃分,多數時候其實粗淺,看著弱的,就是善良,看著強的,就是惡霸,明明羊皮下面可能是狼,狼皮下面可能是羊,卻愚昧不察,還管不住嘴皮子,喜歡給是是非非下斷論,不知自己輕率。

  好在,黑衣女子桑節南大是大非面前不含糊,但對眾口爍金這種攻擊是很看得開的,說好聽是通透豁達,說不好聽是皮厚自私,反正自己怎麼舒服怎麼來。

  要說音落,喜歡自己服侍的公子,想要留在他身邊,不求名份,本來並沒有錯。但她嘴上說得比做得好聽,留在身邊還不夠,不惜用各種手段勾引,說是說不求名份,一見節南就渾身炸毛,嫉妒得眼神瘋狂。

  節南已然看穿她。

  音落,還不如沉香。

  沉香從來不會在一根繩上吊死,大概確實深愛盛親王,然而最愛的應該是皇后之位,和盛親王是一類人。

  音落既沒有容人的雅量,又沒有大的野心,一顆腦袋一顆心,除了愛愛愛,什麼都不裝。

  這時,音落泣泣訴衷腸,「世上只有我最愛公子,我為了他,什麼都可以做,連自己都能捨棄。」

  世人稱之痴情種,節南稱之有毛病。

  她也喜歡王泮林,為之痛,為之悅,心中之情一日比一日滋長,但她還是桑節南,不是喜歡王泮林的某某氏某某女,她有她的自尊,自信,自私,她沒有膨脹的野心,卻絕不放棄自我。因為這是桑節南的人生,不是王泮林的人生,她有責任守護她自己。

  節南因此冷笑連連,「你為了你家公子真是什麼都做,鑽空子說自己是妾室,給他配上海棠花的香囊,就和你成了一對鴛鴦。聽說你還裝兔子鑽進了被窩,可惜讓你家公子捲了被子扔出屋子。今晚雷電交加,老天爺巡視人間,你就別滿嘴胡說八道了,小心他老人家劈了你!」

  音落驚睜雙目,想不到節南連那件事都知道。

  有書僮這雙小耳目,節南不知道也難,「以他人之名,行齷齪之事,真讓我噁心。你小心思小動作太多,騙不了我,更騙不了他,所以他也沒給過你好臉,而你能死纏到這會兒,已經出乎我預料。」

  音落咬緊了牙,「公子對我本不是那麼冷淡的,都是因為你迷惑他。」

  「哦?他原來怎麼對你?」節南垂眼一笑,終於藏不住尾巴了?

  「原來的公子溫文儒雅,從不對人,哪怕是下人,發脾氣。我自小進府,一開始就公子身邊服侍,公子不嫌棄我笨手笨腳,幫我度過很多難關,那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人人都以為他真不在了,可我知道他會回來的,哪怕他回來後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再沒有從前半分溫柔,但我確信他就是七公子。」

  果然音落知道王九就是王七,節南心想難道真要貫徹「死人才會守秘」的密探行規?

  「你算什麼東西?!」說著說著,音落聲音就尖銳起來,「你我都是孤兒,你不過就比我多了一房親戚,壓根算不上真正的千金姑娘,厚臉皮得死纏爛打,卻憑什麼——卻憑什麼——」

  音落不想承認,但她親眼看著公子對桑節南的寵溺縱容,甚至不曾在崔小姐面前展露過的熾烈情意。她不想承認,也不想讓對方得意。

  節南忽然手指一彈。

  音落感覺什麼東西滑入喉,嚇得亂嚷,「你給我吃了什麼?你想殺我,就像殺了鶯鶯一樣?我一定要告訴老夫人,讓她知道你有多惡毒。我知道公子真正的身份,就算公子怕你不悅而反對,老夫人卻會為我作主。死了的人還活著,這可是欺君犯上,滿門抄斬的罪,為了安陽王氏——」下一個字卻發不出聲音,啞了。

  啞還不算,噗噗噗——連放響屁,雖然讓雷聲雨聲掩蓋,她自己卻能感覺得到,立即憋紅了臉。

  節南耳力則不同尋常,當然也聽得很清楚,笑道,「有趣有趣,總算不用聽你鬼叫,又幫你排一排心裡的臭氣。」又從門後提出一隻鳥籠,籠子裡黃色小鳥撲楞著翅膀,「我雖然愛吃雞肉,對這種都是骨頭的小東西卻沒食慾,你千萬別再往我頭上扣罪名,我可擔不起。」

  節南又往門後歪歪腦瓜,「聽見了?」

  三道人影,走到門前。

  音落的臉一下子白了,眼瞳裡映著淡到疏漠的王泮林,冷若冰霜的王芷,以及高深莫測的王老夫人。

  「九公子的丫頭,認定九公子是死了的七公子,因此犯了欺君大罪,九公子若不收她進房,老夫人若不給她作主,她就要你們安陽王氏永遠消失。」節南退後兩步,給三位讓出門前正位,「老夫人,乾娘,您二位既然都聽清楚了,且容小山告退,實在是夜深——」

  告狀誰不會?!

  「小山姑娘叫醒老身的時候,已經夜深了,多留片刻也無妨。」王老夫人卻不放人走。

  王泮林輕笑,立即讓節南惡狠狠瞪了一眼。

  王芷扶著母親,雙眸沉寒,「音落,你自小賣入我王家為僕,家裡從不曾虧待你,養得你比普通門戶家的千金還嬌氣。你不但不感恩,竟心存歹毒之念,為滿足一己之私,威脅我王家滅族?」

  音落拚命搖著頭,張嘴用力發聲,結果全成噗噗噗。

  相比氣憤的王芷,王老夫人不愧是大主母,神情穩重,語氣平波,「七郎已去,你為何就是放不下執念?這是九郎,他和七郎只是長得相像,並無其他共同之處。你一向細心,怎麼突然就糊塗了呢?」

  王泮林的聲音似冬水刺骨,「我看她是魔障了,還是儘快找大夫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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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九十八引 雙面祖母

  大雨變成了小雨。

  南山樓裡,桑節南和王老夫人,芷夫人對坐。

  商花花睡在節南腳邊的地鋪,時不時睡眼惺忪眯開一條縫,看一眼節南,然後才又呼呼睡去

  音落由王泮林和文心閣的人帶走了。

  發了瘋的人,不可能留在王家,去了哪兒,節南沒問,畢竟是王家家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輩子也不會再看到這個人。

  王九是王七,這麼大的一個秘密,事關安陽王氏一族存亡,音落敢用它來要挾王家人,等同自掘墳墓。

  音落向王老夫人裝可憐,告發節南充當劍童,混在王九身邊,毫無廉恥。今晚,節南就當著老夫人揭露音落的「強韌」,也算滿足了音落當堂對質的願望。一報還一報。

  王芷見母親和節南都不說話,想著居中調和,拍拍節南腳邊的商娃,「這娃恁地黏你,認識你似得。」

  節南笑笑,不好說自己是這娃的救命恩人,一大一小從鳳來縣那塊死地闖出來的。

  王老夫人大半夜被吵醒,臉上也不見疲累,精神好得很,「桑六姑娘與九郎真是有緣,從大王嶺下來,又都到了都城,桑節南,桑小山,桑六姑娘,老身聽了你的名兒那麼多回,好奇得緊,今日總算見到人了,比我想得秀氣。」

  節南葉兒眼清亮,對這位老夫人可是越來越好奇了。

  王七郎只留一句生平,正是王老夫人求來的。王七變成王九,王家大家長都不知道,更別說王七的親生父母,但王老夫人知道,王芷也知道。萬德樓是王芷的嫁妝,嫁妝多是母親準備的,所以王老夫人極可能曾是萬德樓的東家。王泮林把吉康他們喊來,老夫人也不驚訝,還單獨囑咐了吉康幾句。

  節南一直以為,文心閣與王泮林走得如此近,文心閣就跟王家開的一樣,多是因為安陽王氏夫與文心閣有故交,還付了很多很多銀子,如今看來另有淵源。

  「以為九郎麻煩夠多了,想不到六姑娘的麻煩更多,不過老身年紀大了,不想管你們這些孩子的麻煩事。只要不牽扯到家裡,自己的事自己想法子解決,今後沒空就別到我園子裡晃,尤其還是深更半夜。」老夫人見節南不說話,心道懂事的,一邊笑一邊接著道,「你瞧我平時像嘮叨的老祖母,卻也是沒法子,一大家子人動不動要我做主。」

  節南完全沒料到王老夫人會這麼說。

  「至於音落,瞧她在我身邊時挺乖覺,九郎又剛回家來,她說想給九郎過個伴,請我成全,我也沒深想——」老夫人捉了王芷的手起身,當真只是為了瞧一瞧節南本人,沒打算問長問短,「我自己做壞了的事,當然要自己出面收拾,但人老了真是會犯糊塗。」

  節南也趕緊站起來。

  「娘,您說什麼呢?」王芷扶著母親,神情好笑,「對我那麼嚴厲,對這孩子怎麼一點脾氣沒有?」

  「說我自己服老了,想要頤養天年,讓他們別跟你似得,這麼大歲數還讓我操碎了心。不過呢,你到底我獨生女兒,這些孩子卻隔了一輩,我不管也沒什麼對不住的。更何況,這孩子也好,那孩子也好,都比你厲害,你可抓牢了,老了靠他們養你。」

  王老夫人對女兒說完,回頭看看乾瞪眼的節南,「明晚認親我們老的就不去湊熱鬧了,只是王家這輩上認的乾女兒,你是獨一個,雖然你這乾娘不大穩靠,可王家還是能給你撐撐腰的。」

  「謝老夫人。」節南說了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就看老夫人和芷夫人走了。

  然後,節南叉著腰,用腳輕輕揉了揉腳邊湯圓的小肚皮,「商花花,要不要被我拐啊?」

  商花花迷瞪著眼,滾半圈,抱住節南的小腿,以實際行動回答。

  節南很利索,將商花花身下的小方毯四角掖起,連娃子一起背在身後,也走了。

  等王泮林回到南山樓,不見節南,也不見商花花,娃娃的睡鋪上只有一張紙,寫著「欲討花花,拿信來換」。

  書僮跟進來,看到那八個字,哇哇道,「花花被人劫走了!怎麼辦?」

  王泮林敲一下書僮的腦殼,「一看就知是小山寫的,你不要一驚一乍。」

  書僮恍然大悟,「拿信來換卻是什麼意思?」

  王泮林上樓去,「自然是我的情信了。」

  書僮笑哈哈,「怎麼可能?六姑娘才不是那種肉麻兮兮的姑娘——娘咧——」一縮脖,險險避開一隻飛來的木屐,再看好整以暇睨著自己的九公子,舌頭打轉,「九公子說得太對了!」

  王泮林的另一隻木屐飛過去,「回你家公子那兒去,告訴他,他既然不准我去明日認親宴,那他就得代我出席。他不去,就會錯過一位故人,而且這回要是錯過,這輩子也見不著了。」

  書僮剛要張口——

  王泮林又道,「你要多問一個字,我就罰你去守魚池,正好走了個丫頭。」

  書僮掉頭就跑。

  王泮林上了樓,坐在窗下看書,直到日夜交替,湖光映出山色。

  堇燊從窗口跳進來,還以為他在晨讀,「你起得倒早,天還沒亮,想來小山姑娘已經告訴你好消息了。」

  「什麼好消息?」王泮林合上書本,發枯的眼裡終於有了點光亮。

  「神弓門三個暗點讓人一鍋端,天一亮金利沉香就和年顏上了前往香洲的江船,金利沉香眼上蒙著紗布,似乎看不見了。何氏財東歐四確實本事不小,能逼得他們沒有立足之地。」

  王泮林聽了顯得很驚訝,隨即沉吟。

  堇燊問,「怎麼?」

  王泮林搖搖頭,「歐四這回用的手段我都知道。拿到了三家鋪子的地契,他當惡地主,讓他們走人,同時又警告了各家掮客,不得租賣房屋給那些人。這種手段,對一般人有用,對神弓門卻未必行得通。你說讓人一鍋端,是全死了的意思?」

  「是,除了上了船的那兩個。」

  王泮林突然起身,快步走到窗前。

  不對勁!就像給崔衍知設下的陷阱,對方每一回行動必是一舉多得,這回不但拔大今紮在南頌的釘子,還要摘工部侍郎的官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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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09:54:3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九十九引 大風起兮

  八月初八好日子,好日子裡如果發生壞事,壞事也會變成好事?

  當然是不可能的!

  節南雖然這麼認為,可是等到天黑,上了桑浣的馬車,趙府仍一片平寧。

  馬車出了趙府,桑浣瞧節南仍看窗外,問道,「有這麼高興麼?認個乾親罷了,猴子屁股坐不住的。」

  節南乾脆旁敲側擊,「姑姑的嫁妝鋪子是怎麼交給新東家的?去官府正經辦了文書嗎?」

  桑浣一聽就挑了眉,「人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無事不說神叨話,突然說起這個幹什麼?」

  「姑姑先答了我。」

  王泮林能想到的事,節南也能想得到,就是慢了一晚,今早日上三竿起床後才想到信局的屍體是個大麻煩。

  以前那三間鋪子是掛在桑浣名下的,神弓門突然換堂主,連帶嫁妝一起接管,沒桑浣什麼事了,可這才管了沒多久,就出了人命官司,還是全滅,官差不來找桑浣才怪!

  「自然都辦妥了,沉香太自以為是,我可不想等她惹了禍事,卻要由我當替死鬼。」桑浣眼中沉了沉,「快說,到底怎麼了?」

  節南就把昨晚的事說了一遍。

  桑浣縱然預感不妙,也想不到這個結果,畢竟是她多年苦心經營,歷經遷都大磨難,如今輕易毀於一旦,令她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目光黯然,長長一嘆——

  「神弓門氣數將盡。」

  「姑姑如今也算不得神弓門的人了,可否跟我說些實話?年顏是何時跟著姑姑的?」有些事令節南在意。

  「兩年前,你師父死了之後,他被金利撻芳遣來這裡。」

  「可他明明在師父比武之後就不見了,這之間有一年多。」年顏去了哪裡?

  桑浣不甚在意,「許是他替沉香背了給你師父下藥的罪名,引起不少門人的厭惡,金利撻芳讓他避風頭去了。」

  「也不算替沉香背罪名,我就不信他不知湯藥有問題。」節南嗤笑。

  「你總是自覺聰明,擅下定論,可你到底問過年顏沒有?他承認知情,從頭到尾?」桑浣反問。

  「還用問嗎?每回我和小柒說他背叛師父,他都默認了啊。再說,沉香也早把他供出來了!」節南不以為然。

  桑浣蹙眉搖頭,「年顏不像你倆能說會道,他沒說話,不代表他默認,至於沉香,正經事做不出名堂,挑撥離間倒是一等一的。」

  「昨晚她兩眼瞎著,還能挑撥我和師父的感情,說師父在她娘投靠大今之前就有意背叛北燎,還勾結韓唐,後來帶器胄堂分立,也是有企圖的。甚至把傳說中的隱弓堂都搬出來了,說他們是一群叛徒,我師父跟他們都一樣。」節南冷笑。

  桑浣吃驚,「你師父和隱弓堂?」忽地神情一變。

  節南眯了眯眼,故作無視,「姑姑這會兒不要擔心旁的了,還是擔心自己吧。我不知城南城西,但城東信局屍身遍地,姑姑小心陷阱,有人要你有苦說不出,影響了姑父官運。」

  桑浣回神,頗為淡定,「我已將三間鋪子過戶,出事與我何干?倒是你,昨晚冷眼旁觀,等沉香見到她娘,必定不會說你好話,萬一沉香的眼治不好,你小心她母女這回斬草除根。」

  節南無所謂,「神弓門分崩離析,她倆真要那麼閒,我也不怕奉陪到底。」

  桑浣心知節南說得不錯,「也許真會讓你師父臨終之言說中,金利撻芳總有一日咎由自取。」

  「也許吧。」師父讓她們別報仇,她當時雖然悲絕,卻能分辨師父是真心說那話的,「再請師叔給句實話,以你來看,我師父原本有幾成機會當上門主。」

  「十成十。」桑浣說完實話就嘆,「連我都知道要防備金利撻芳的詭詐,你師父竟屢屢中了她的計,最後居然自盡——只能說人無完人,驕兵必敗。」

  萬德樓到了,桑浣準備下車。

  節南忽然來一句,「姑姑可要吸取我師父的教訓,小心驕兵必敗啊。」

  桑浣回頭撇笑,「你這丫頭就對我說不出好話來,正好,這話我也原封不動送給你。你要是能嫁崔五郎那才可以驕橫,若崔相夫人狠起心腸就不收你這個兒媳婦,王家一個出嫁的女兒又能幫你多少?安陽王氏後繼無人,崔相和他兒子們卻都穩坐朝中,富可敵國也買不到崔家一個少夫人的頭銜。」

  節南哈道,「就知道姑姑自作聰明,將我推給崔五郎,還以為是成全了我。」

  桑浣挑眉,「難道崔五郎對你無意?」

  節南懶得多說,過去幫桑浣打起車簾。

  桑浣知道她這是不搭理自己了,哼了一聲,下車去。

  節南上樓前,就知道今晚認親宴不大。芷夫人說了,官樓兩個包間,一間三桌酒,一間一桌酒。大間都是和王家平時來往的各家女眷,小間就是王平洲帶著王五,王十二,王十六,湊成一桌叔伯兄弟。所以,等她上到二樓,看堂間都坐滿了人,有男有女的,各個包間都敞著門,裡面也是客,她只以為是官樓生意好。

  卻不料,人人看到她就肅靜了。

  節南才發現裡面有不少商樓那邊的老熟人,包括那位長期合作的大香藥商在內。她才覺怪異,芷夫人就走了出來,一手挽她,一手挽桑浣。

  桑浣也敏銳,「芷夫人,這是——」

  芷夫人還沒說話,節南就見紀叔韌從一包間走出,心道不是吧,這人怎麼還沒回江陵啊?

  紀叔韌舉杯,笑著對滿堂人說道,「在座不少朋友已經認識工部侍郎的侄女桑六姑娘,可是等到過了今晚,桑六姑娘還是安陽王氏和江陵紀氏兩家的千金姑娘,請各位今後多多照拂我女兒,叔韌敬各位一杯,先乾為淨!」

  紀叔韌說話的時候,芷夫人就湊著桑浣耳邊低語,「這人擅做主張,包了二樓其他地方,請了三城中江家的朋友,我事前不知,如今不好隨便趕人,畢竟也多是我認識的,只能由他了。」

  桑浣聽著,忽覺這場認親不是她以為得那麼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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