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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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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梁心 -【調戲烈紅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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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9 00:14:03 |只看該作者
第5章(2)

    陸長興坐在臺上,緊握把手,他掌心出了汗,有些癢,恨不得在她的肌膚上磨蹭,把這磨人的感覺消除掉。沒想到沈閣老一介儒生,居然能教出這麼厲害又耀眼的姑娘。

    在她策馬的當下,馬蹄也像踏在他的心上,俐落的身手像滿天飛櫻般絢麗,在他眼裡劃出一道旖旎,直到她射穿了他的箭,他體內被撐到極致的情感瞬間爆發,恨不得再要她百次、千次,證明如此亮眼的人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陸長興忍受不住內心萬蟻攀爬蝕咬,步下了看臺。他要近距離地看看沈清,他要抱抱她,離那麼遠,她跑了怎麼辦?得防,得鎖!

    唐琳見沈清一次又一次射穿她的箭,讓她面上無光已經十分惱怒,又看陸長興激賞的眼神始終膠著在那女人身上,甚至為了她走下看臺,嫉妒燒毀了她僅存不多的理智,她也駕馬沿著場邊賓士,抽出放在一旁的箭矢,搭弓射向沈清。

    她不過是名歡場女子,憑什麼跟她爭!

    沈清雖然注意著陸長興的一舉一動,也沒有忽略箭矢破空而來的聲音,她側身躲避,原本瞄準她眉心的利箭劃過她的雲鬢,射下她覆面的紗巾,正當她想策馬回避時,唐琳射出了另一支箭,目標是她胯下的棕馬。

    她還來不及反應,眼見就要連人帶馬翻摔過去,此時棕馬突然失控,滿場狂奔,唐琳射出來的那箭不僅落了空,削了面子,最後還被捲進披風當中。

    而以披風卸勁、不讓利箭傷人的,就是步下看臺而來的陸長興。

    “輸不起便罷,居然還動手傷人?”陸長興高舉披風,冷冽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唐琳。

    “天子腳下,蓄意傷人,現在人贓倶獲,懇請世子還給陸某一個公道。”

    方才冷箭射向沈清時,他生平頭一回感受到失去的恐懼,害怕沈清像隕星一樣,光芒劃過天際,就消失在無垠的黑暗之中。

    兩年前,他找不到沈清的屍身,還可以告訴自己她沒死,倘若今天她在他面前中箭落馬,傷在眉心,一箭一命,他該如何說服自己她還會再回來!

    “必不辜負陸大人所托。”秦王世子在朝中是有領職的,正好負責京防這塊,看到唐琳朝芙榘舉弓,心臟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來人,拿下唐九小姐。”

    “不——”唐琳奮力掙扎著,發束都淩亂了,最終還是被掖下馬,雙手反剪帶了下去,等候審判。

    沈清大難不死,安撫好受驚的棕馬後,主動回到陸長興身邊。雖然陸長興給她的感覺太過虛幻難測,終歸還是在緊要關頭救了她一命。

    她翻身下馬。“謝——”

    兩個字都來不及說完,人就被陸長興按入懷中,埋首在她脖間猛然吸氣,兩人之間密不可分,隨著他呼息而脹大的胸膛壓得她有點疼。

    “你沒事……快點告訴我你沒事……”陸長興撫著她的發,唇瓣貼著她險些受創的眉心與額鬢,不住地細語著。

    “我沒事。”沈清覺得他的反應有些過火,更讓她摸不透的是他的恐懼與擔憂不像裝出來的,他是真的怕。

    “爺,鬆手吧,周遭太多人了。”

    “也是,待我回去好好看看你。”他的人怎麼能讓旁人欺侮去,回去檢查仔細後,他還得跟唐順理一理帳。

    陸長興輕捏了沈清臉頰一下,再把她抱到馬上,跟著跨坐上去,將她護在懷中,望向臺上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世子們,拱手道:“內人受了點傷,怕延誤救治時機,陸某欲先離去,還請各位世子多加包涵。”

    這話一出,不曉得嚇壞了多少人,居然稱姨娘為內人,陸長興對她究竟喜愛到什麼程度?

    “……”沈清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了,她少了面紗,馬背上又沒什麼可遮掩的,除了低頭,還能做什麼?

    這下陸長興疼寵她不再是傳言了。

    “應該的,別耽誤——呃……你儘管放心回去,這裡我來處理就行了。”秦王世子不知道該如何稱謂沈清才好,把身分說低了,怕陸長興不高興;擺正了,又怕壞了陸長興的姻緣,誰願意把女兒嫁進來就低姨娘一頭?連世子都替姨娘說話呢。

    “多謝世子。”陸長興一拉韁繩,調轉方向,奔出狩圍場。

    這下京師又有新話題了。

    騎射比試差點比出人命,連聖上都驚動了,先是薄懲了寵倖妾室的陸長興,要他在家反省十日,再召回教女不嚴的唐順,要來辦唐琳的案子。

    陸長興無法出府,不代表旁人不能上門探消息,可惜陸長興這幾天足不出戶就算了,還謝絕訪客,奴僕們都像被下了封口令,連小翠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大人。”孫嬤嬤來到書房外。“奴婢有事稟報。”

    “說。”陸長興翻著路冰、路雨送上來的消息,今年雨水增多,不少地方都要防洪、排洪,人手跟資金都是要預先考量起來的事情。

    孫嬤嬤垂首回道:“集玉閣的閣主求見芙姨娘。”

    有人來找姨娘,通常都是回了主母,陸府沒有主母,只能來回陸長興。

    “動作挺快的。允了。”陸長興合上案卷,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累。

    “要門房注意,以後有人來找芙姨娘,切記不可刁難,若我在府,記得報過我再放人入內,若我不在,就把人打發了,也別讓芙姨娘知道。”

    “是。奴婢知道,先退下了。”孫嬤嬤退走兩步,卻發現陸長興站了起來,伸了下腰,意思是要跟她一塊兒離去。

    “大人是?”

    “辦公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勞逸結合,成果才會豐碩。陸長興笑了笑。“我也去見見閣主,總不好客人上門了,我還在書房裝聾作啞吧?”

    “以大人的身分,確實可以。”孫嬤嬤不免說了句,畢竟集玉閣閣主還不夠格由他親自接待。

    陸長興笑而不答。

    沈清有些恍惚,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不出一個月,就有人透過集玉閣想跟她搭上線,本該是件好事,她卻有些不安。

    太順利了,也易生變數。

    “看來你在陸府過得不錯,這樣我就放心了。”集玉閣閣主拍了拍沈清的手,偷偷在她的掌心塞了張紙條,手法乾淨俐落,隨侍在旁的小翠完全看不出異樣。

    沒人知道集玉閣閣主的真實姓名,就像她教培出來的瘦馬一樣,領了個名字,叫沈香,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恬靜雍容,氣質穩重,穿著講究卻不華麗,看起來像是個官家太太。

    “多謝閣主關心,不知道其他姊妹如今可好?”沈清飛快地將紙條塞進袖口,替沈香添茶。

    “一如往常,只是浣花晚你幾天,也讓京師裡的董姓布商贖走,我上門求見,被董家主母駁回,也不曉得過得怎樣。”沈香重重地歎了口氣。

    “做我們這行的,一生還沒過完就先看到結局了,你算好命的,陸大人很疼你,就算只有幾年光陰,我也替你高興。”

    “誰說只有幾年光陰?”陸長興掀簾入內,震住了沈清跟沈香的身影。他大方地坐到沈清身旁,摟住她的肩膀往懷裡按。“我可是要疼她一輩子的。”

    “……”沈清實在不懂,她假裝深愛陸長興還挑得出理由,陸長興對她一往情深的模樣卻毫無來由,他到底有什麼陰謀?

    “能得爺的疼愛,是芙渠前輩子燒了高香。”

    “這麼會說話,回頭賞你。”陸長興調情似的捏了把她的鼻子。

    沈清跟沈香在空氣中無聲地交換了一眼。沈香說:“看到大人如此在乎芙渠,我就放心了。我不便打擾太久,這就離去。”

    “閣主不多留一會兒嗎?”沈清顯得有些不舍,想多敘會兒舊。

    “以後有機會再來看你,好好服侍大人。”沈香笑了笑,站起來朝陸長興福身,便隨小翠離去。

    “女人不是一聊就一個時辰嗎?她走得真早。”陸長興挑眉,如此簡明扼要,是目的達成了吧?“她都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問芙渠好不好,也說了其他姊妹的情況。”沈清照實回答,反正他事後去問小翠也是一樣。

    “沒給你什麼東西嗎?”陸長興定定地望著她。

    沈清搖頭,清澈的眼眸回視。“沒有,芙渠在這裡,什麼都不缺。”

    “喔?”陸長興笑了笑,手指撫上她的脖子,慢慢滑下,想親自驗個身,像那日從狩圍場回來後,將她脫個精光。

    沈清感受到他的意圖,有些排斥,卻不敢明目張膽地拒絕他,正想用公事為由將他請回書房,孫嬤嬤就先出現了。

    “大人,奴僕有事稟報,可否請大人移駕?”

    “喔?”陸長興好奇了,孫嬤嬤並非看不起沈清的人,有什麼重要的事非得單獨跟他說?他先一步走出沈清房外,孫嬤嬤在後頭跟隨著他,來到小院的花圃處,孫嬤嬤才說:“後門來個男子想見芙姨娘。”

    “誰?”

    “他自稱沈容燁,長得與芙姨娘有幾分相似。”

    陸長興思考了一會兒。“另外找人去通知芙姨娘,安排他們在後院見面,若芙姨娘問起我,就說漕幫有急事,我與駱冰在書房相商。”

    他是知道沈清一些事,不過都是透過別人的嘴,始終不曾親口聽她解釋,就算握有證據,也不能徹底踏實,萬一沈清不能從他這裡得到她要的線索,恐怕下一步就是想著如何逃離他的身邊。

    他得吊著餌在她面前晃,讓她眼底只有那道高懸的餌,而沒有其他。

    一日內,連續兩人到訪,其中一名還是男子。

    沈清收到消息時,有些想拒絕——她現在還是陸長興的姨娘,讓人撞見她跟一名男子在後院私會,跳到厲江也洗不清。

    但掙扎過後,她還是去了,深怕錯過一絲可以利用的機會。

    一到後院,來通報的奴僕說要去守著,順便替她拖著小翠。來找她的男子站在槐樹

    下,身穿質樸的藏青色長袍,發綰髻,以白色發帶束之,看起來是儒生的打扮,不像一般人家的奴僕。沈清心下一沈,轉頭便想離開。

    “走了四年了,你還想走?”那名男子轉過頭來,四十來歲的臉龐上,有歲月蹉跎的痕跡。他痛心地看著沈清的背影。“你連大哥都不認了嗎?”

    沈清身軀一僵。“……你認錯人了。”

    “我自己的妹妹還會認錯?”沈容燁,也就是沈清的大哥,怒指心窩,沈痛地說:“我聽到有人說漕運使的姨娘騎射了得,能射穿前者留在靶心上的箭矢,還有脖間上的頸飾,我就想到這人是你!當年我們習藝,箭靶上留幾根箭,你就射穿幾根,你頸子上的傷,是為了女扮男裝不受起疑,下狠手自個兒劃的,你還說你不是我妹妹?”

    “我……”沈清的眼眶迅速泛紅,但她沒有哭。

    “公子真的認錯人了,你快走吧,免得旁人嚼舌根,把我們倆攪在一塊兒,陸大人的脾氣我想你不會想領教的。”

    “你都自甘墮落成了姨娘,還怕別人嚼舌根?這事要是傳出去,你把父親的臉面擱哪兒了?你眼裡還有父親、還有兄長嗎?”沈容燁恨不得把沈清帶回老宅,在父親牌位前請出家法。他上前拉住妹妹的手。

    “跟我回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不,我不回去。”沈清閉起眼,咬緊牙關道:“父親冤屈一日未伸,我寢食難安,無法像哥哥們一樣,能把這麼大的屈辱吞下來。”

    “你——你——”沈容燁氣得說不出話。“父親要我們別爭,難道你忘了嗎?”

    “我沒忘,因為我根本沒答應。”沈清撇過頭,想起父親臨終前骨瘦如柴的模樣就難受。他不是病了,他是傷心難過到吃不下飯,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終於撐不住才倒的。

    “姨娘又如何?比起父親受的誣衊根本不算什麼,他為沈氏一族付出這麼多,為什麼死後不能入祖墳?還有大哥你也是,你跟二哥、三哥、四哥的才華根本不該被埋沒,你們應該在朝廷發光發熱,替父親將為國為民的理念延續下去!”

    “父親要我們不爭,就是看盡了世態炎涼,我們什麼辦法沒試過?曹永祥不會放過我們,早晚像拔草一樣,一株一株將我們連根拔起,到時候誰來將父親為國為民的理念傳下去?我們回到民間,就是為了教導下一代,這種事誰來做都可以,不見得非要沈家人。”他們有許多後顧之憂,不是說拚就能拚的,如果可以,誰不想拚?

    “我沒有你們這麼偉大的情操,我只知道父親抑鬱而終,哥哥你們有志不能伸,嫂嫂們從官家小姐成了農家婦,連帶著你們在妻族面前也抬不起頭來!憑什麼我們得受這種折磨,始作俑者卻逍遙法外,繼續做他的首輔大人?”沈清氣得握緊拳頭。

    “那你能做什麼?四年了,你做成了什麼?成了陸長興的姨娘之外,你做成了什麼?!”

    沈容燁扯著沈清想往後門拖。“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沈清甩開哥哥的手,終於回頭看他,雙目紅得像使勁揉過一樣。

    “就算我現在一事無成,不代表我一輩子一事無成,就算我只能用這麼卑賤的法子走下去,我也不後悔!”

    “沈蓉清!”沈容燁氣得恨不得甩她一巴掌。“你瘋了嗎?你這麼做,父親在天之靈會高興嗎?你只是讓他蒙羞而已!”

    聽到自己久違的本名,她,度不知該如何反應。從她出來尋訪證據那一天,沈蓉清這個名字就讓她埋葬在老家了,提也不敢提,現在就連沈清她都不敢用了……

    她忍住悲愴,深吸了一口氣。“我只知道不將父親的汙名洗清,日後我們這一脈的子孫,都會因此蒙羞。”

    “你——你——好!好!”沈容燁氣到呼息不順,喘了好幾口氣才緩了過來。

    “你不過是為了面子,我們這一脈是死是活你管嗎?父親做了多大的犠牲才保全我們一家人?換作今天要是國難,拚上全家人的性命也光榮,可你拿命去給曹永祥踐踏哪裡值得?別拿沈姓作文章,你根本不配姓沈!”

    沈容燁盛怒難平,揮袍離去,對沈蓉清的固執與墮落失望透頂。

    沈蓉清站在原處動也不動,目光有些游離。

    西邊烏雲籠罩,有往此處移動的跡象,沒多久,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臉上,她像大夢初醒般,抬頭看了眼天空。

    “我確實不配姓沈。”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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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9 00:14:25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大雨來得又猛又急,陸長興執傘走來時,沈蓉清已渾身濕透。

    陸長興將她遮進傘下,撥去黏在她額上、頰邊的濕發,看著她空洞的眼神,他感受到的不是折翼的快感,而是滿滿的心疼。

    她得不到支持,一個人默默努力了四年,跌得滿身傷痕,其中還有幾道是他親手劃下的,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退,反而早一步把自己的後路全數掐死。

    為了父兄豁出去一切,但她得到了什麼評價?不配姓沈?

    “回去了。”他抑下怒氣輕聲說。

    沈蓉清恍若未聞,雙眼空洞得像活死人一樣,看也不看他一眼。

    “回去泡個湯浴,喝碗姜湯祛寒,一覺起來,什麼都好了。”他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水痕,恨不得把惹她心情不好的傢伙,統統叫到她跟前來跪。

    沈蓉清還是不為所動,陸長興有些擔憂地覆上她光潔的額頭,並沒有異常的熱燙,他松了口氣。

    “沈清?沈清?”他連續喚了兩次,拍了拍她有些冰凍的臉頰,她再不回應,他就直接把人扛回房了。

    “沈蓉清?”

    他突然想起她的真名,試探地喊了一聲,果然看見她空洞的眸子像填入靈魂一樣,徹底亮了起來。

    “你都聽見了?”她緩緩抬頭,防備地看著他。“你想怎麼做?把我交給曹永祥?”

    “當然不會,我——”陸長興正想解釋,沈蓉清卻不給他時間,直接往他咽喉出拳,奪他命門。“你冷靜點,我怎麼可能把你交出去?”

    沈蓉清不信他的話,只要把她交出去,說他早就懷疑她動機不單純,馬上可以把他摘得乾淨,聖上說他寵愛姨娘的誤會立刻解開,名聲又上了一個層次,這種機會他豈不把握?他不是最會做這種事嗎?

    見到大哥讓她深受打擊,四年來如履薄冰的日子歷歷在目,累得她說不出話來,也無從思考,只能任由無助如狂沙般狠狠將她卷起,直到他喊她一聲沈蓉清,一把將她扯回現實。

    她不能放棄,再辛苦都不能放棄,雖然陸長興早就對她的來歷略知一二,只是兩人遲遲沒有捅破真相,她便硬著頭皮裝了下來,在虎口下謀生,如今什麼事情都攤到太陽底下,沒有任何陰影讓她躲藏,就算機會渺茫,她也得拚出一條生路。

    沈蓉清像不要命似的只知道進攻,陸長興一手執傘、一手抵禦,看她雙眸重新燃焰,不知道自己是歡喜比較多,還是難受比較多。

    第一次失敗,重新振作還有餘力,第二次、第三次,還能找回當初的自信嗎?這四年來,她經歷了多少次把自己毀掉之後,又得咬牙重新站起來的痛苦?

    他還為她成了瘦馬的事而生氣,明知她性情倔強,作出這樣的決定,最痛苦的人肯定是她,他還刻意折辱……

    “別打了,讓我幫你。”陸長興就算沒有喜歡過別人,也知道自己陷下去了。

    沈蓉清招式未停,看他的眼神跟防賊一樣,陸長興百般無奈,這也算他自作自受,平常逗她跟逗小貓一樣,突然好心說要幫她,換作是他也不會信。

    陸長興突然還手,一把將她雙手反制於後,貼在她耳邊,邊舔邊說:“你的容貌在京城裡已經不是秘密,就算換了名字,你也換不掉這張臉,如果你會易容,根本不會以真面目進集玉閣,除了讓我幫你,你已經無路可走。”

    他現在只能使壞讓懷裡的女人放心,說起來還真可悲,想寵她還得繞一大彎。沈蓉清閃躲著,如何都避不開他的唇舌,便怒駡道:“你已經不需要作戲了!”

    “假戲真作也是一種樂趣,不是嗎?”他順著她的頸線細吻而下,剖白了他的心思之後,對她的感情就像漕河大開的閘門,以萬鈞之力暴沖而出,身下的欲望也控制不住地表態了,貼著她磨蹭了兩下。

    “你——”沈蓉清自然感受到了,臉上浮起的紅暈不知是羞還是氣。現在大雨滂沱,兩人又上演武行,他居然還能生起這種念頭。“你到底想做什麼?要就給我個痛快!”

    不上不下地折磨她的心智,幫主有這麼閑嗎?

    “別急,等下一定讓你舒服。”他親了親她的唇,見她閃避,忍不住在她頰邊咬了一口。“過河拆橋。”

    之前為了搭他這座橋千依百順,現在是破罐子破摔了嗎?“乖,你現在還是我陸長興的姨娘,你不會想我到外頭嚷嚷你跟沈閣老的關係吧?就算你當閨女的時候足不出戶,沒道理京裡的沈氏族人沒一個見過你的,你說對不對?”

    沈蓉清雙眼都快燒出火來了。

    “乖,跟著陸爺有肉吃。”他蹭了蹭她的臉頰,極為不舍。“瞧你冷的。先回去梳洗,好好休息一下,有什麼都等整頓完了再說。”

    沈蓉清無言以對。

    她真的摸不清楚陸長興的想法,落實了她的身分後,對她說話反而輕聲細語,可她現在雙手還被他反剪在後……

    “我暗中派人護送你大哥,你要乖乖的,不然我不知道會護送他回哪個老家。”陸長興在她耳邊低喃,兩人身軀貼得緊緊的,她身子一僵,他馬上就發現。

    這丫頭的軟肋從來不在她自己身上,真是讓他又氣又嫉。要是沈蓉清在乎他了,也是這種不管不顧的性子嗎?

    萬一是,真讓他心癢難耐;倘若不是……陸長興眯起眼,這個結果他不接受。

    孫嬤嬤差人領沈蓉清到後院,一看西方烏雲籠罩,便馬上轉頭吩咐廚房燒熱水、熬姜湯,以備不時之需。

    這下,還真用上了。

    陸長興抱著沈蓉清走了回來,由懷裡的她撐傘,對於已經濕透的兩人來說,此舉甚是多餘,不過外人看來還是甜蜜得緊。

    一桶桶熱水在孫嬤嬤的指揮下,送入沈蓉清居住的小院淨房內,兩人各喝了一碗熱呼呼的姜湯,等熱水兌好。小翠先替沈蓉清褪去緊貼在身上的濕衣服,只著中衣,身上披了件毯子,卸去一頭髮飾,再以乾淨的布巾包覆長髮,按壓發上的水分,前後更換了三條布巾。

    陸長興披了件布巾,靜靜地坐在房中,地上淌了一灘水。他看沈蓉清像布娃娃一樣被擺弄,淋過雨的她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嘴唇都沒血色。

    “大人,熱水兌好一桶了,您先用。姨娘的我已經命人抬另一隻浴桶過來,馬上就好。”孫嬤嬤過來通報,請他移駕淨房。

    “不用了,我與姨娘共用一桶就好,命人多備些熱水到淨房外。”陸長興揮手,看著沈蓉清抬頭望向這裡,朝她笑了笑。“你們下去吧,讓姨娘服侍就好。”

    沈蓉清默默地看了眼陸長興,模樣狼狽,氣勢卻不損,銳利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她,似在嘲笑她不敢拒絕。

    是的,她確實不敢拒絕。

    在孫嬤嬤她們面前,她還是陸長興的姨娘,今早兩人還好好的,下午一場雨打下來就風雲變色,分明是在大哥來找她之後起的禍端,她們會怎麼想?依照大哥那說一不二的頑固個性,肯定是報了本名來找她的,傳出去,當真顏面無存。

    “請讓芙渠為爺寬衣。”沈蓉清走向他,滿懷恭敬,盈盈福身。

    “乖。”他心滿意足地站了起來,雙臂大開,等她為他解開腰帶,貼近他胸膛的時候,才低下頭在她耳邊說:“陸長興愛極了他的姨娘,萬一她不見了,肯定茶飯不思、夜不成眠,把京城每寸土地都翻過來找一遍,漕幫每處分舵都會貼滿那姨娘的畫像,如此至情至性的男子,誰不同情感慨?屆時她頂了個新的身分出現,你說,陸長興會不會因為相思成疾,做出更瘋狂的事,只為了把她留在身邊?”

    沈蓉清沒有說話,一層一層地為他褪去濕衣。

    陸長興執意將她留下,利誘、威脅全用上了,一時半刻她確實走不了,也不曉得能否按照她起初的打算,把閣主給她的名單拿出來用。

    還是先拿無關緊要的事情試探他?

    沈蓉清將褪下來的濕衣服交給孫嬤嬤,兩人只著中衣,一前一後走至淨房,裡頭煙霧彌漫,熱氣蒸騰。皂球、黃酒、布巾、衣物都備好放在浴桶旁,還有一簍玫瑰花瓣。陸長興挑了挑眉,面色不改地將整簍花瓣都倒進熱水裡,一股淡淡的香氣飄了出來。

    沈蓉清決定無視他這舉動,上前脫去他的中衣,露出精壯的胸膛與結實的腰線。她目不斜視,搬來矮凳要讓他踩腳。

    “爺請進。”

    “不是應該先把我洗乾淨了,再讓我入桶嗎?”他兩手搭在浴桶邊緣,半倚著身子跟她說話。

    沈蓉清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取來皂球,先在掌心發起泡沫,踩上矮凳,從他耳後、頸間一路搓洗下來。

    兩人磨蹭太久,水已經退了熱度,淋在身上有些涼意,好在孫嬤嬤機警,淨房外的熱水半刻鐘就換一輪,陸長興出來添了兩桶水,先替她沖乾淨身子,抱進浴桶,才來解決自己。

    “竟然換我來服侍你。”陸長興正對著她跨入浴桶,人高馬大的他立刻坐出一波水,長腿霸道地夾在她身側,不讓她轉身。

    沈蓉清氣到不想看他,撥著所剩不多的花瓣。“我說過了我自個兒來。”

    “你自個兒來就不會跟我共浴了。”他要是還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底下人都白帶了。陸長興輕撫她水面下的肌膚,像心愛的東西缺了角似的,不斷叨念。

    “怎麼冷成這樣呢?風邪入侵了該如何是好?讓我來暖暖你。”

    “別鬧!”沈蓉清砸了一把花瓣到他胸口,氣呼呼地瞪著他,殊不料卻跌入他如幽潭般的雙眼。他神情嚴謹,與他說出口的話全然不符,一時間,她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大哥說,這道疤是你自個兒劃的?”撫上她頸間的疤痕,陸長興的心情很複雜,有欣賞,也有心疼,更有怒。這道疤的來歷不出他的猜想,只是他的心情完全不能同日而語。“你就不怕嗎?”

    “怕,我當然怕。”沈蓉清笑了,淡淡的、淺淺的,卻像拿了把柳葉刀,在陸長興的心上片了幾千幾百下。“所以我劃得很輕,很仔細。”

    她比誰都愛惜她這條命,萬一她死了,父親一事就沒人翻案了,可是有時為了活命,她只能拚命,想來還真諷刺。

    “很輕怎麼會留疤?”陸長興皺眉,不信她的話。

    沈蓉清看了他一眼,瞧他一臉深惡痛絕,也不曉得他情緒哪來的。

    不過這事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天底下最知道沈蓉清底細的,說不定就是眼前人。

    “我故意把創口劃大,一結痂馬上挑掉,反覆數次,就——”

    陸長興一手捂上她的唇,不敢再聽。

    她要疼上幾回才能留下如此明顯的印記?他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你這人,對自己真夠狠。”他失控地將她摟進懷裡,水又潑出桶外一波。他手腳並用地纏住她,緊緊的,不留縫隙,想藉此遏斷他不停冒出來的酸楚。“還有其他傷嗎?當年落水,可有什麼影響?”

    “沒有,都好全了。”天曉得他在發什麼瘋?沈蓉清只能把自己當死人,忽略他熱呼呼的體溫,還有硬邦邦的某處。

    “我不信,我得親自察看察看。”陸長興由她頸後開始向下撫摸,側頭吮上她頸間的疤痕,滿是疼惜地以舌尖描繪,恨不得將之抹平。

    沈蓉清想當死人,卻忘了陸長興最厲害的功夫就是氣死人。“別鬧了,從狩圍場回來那天不是瞧過了嗎?”

    “有嗎?我忘了。”陸長興臉不紅氣不喘地反駁,其實她的身體他已經很熟悉了,但還是摸到他滿意了才收手。

    “嗯,身上沒有其他舊傷。”

    他攤開她曾受過劍傷的掌心,摩挲了數回,才寬慰地說:“這處痕跡也淡了。”

    “……”沈蓉清已經說不動他了,幾回打鬧下來,她有些疲倦,眼睛半合。

    “你當年投河,怎麼活下來的?”陸長興見她有些睡意,手掌便在她背上,輕輕地拍打著。“是誰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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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沈蓉清身子陡然一僵,她還沒報答阿牛母子的恩情,豈能先把麻煩帶給他們。她搖了搖頭。“沒人救我,是我攀在粗繩上,趁人少的時候爬上岸逃掉的。”

    “是嗎?”他似乎不怎麼相信,可等了老半天,遲遲沒有下一句話。

    她累了,睡意不斷上湧,陸長興的手在她背上拍呀拍的,更是讓她難以抵抗,眼皮掉下來了好幾回。

    只是這時候在他面前睡著,醒來也不曉得在什麼地方。沈蓉清咬著下唇想保持清醒,卻抗不過濃濃睡意,最後還是倒在他的懷中,枕著他的胸膛進入夢鄉。

    陸長興輕拍著她的手未停,另一隻手撈起水面上的玫瑰,湊到鼻間嗅聞。

    “好好睡吧。”他以指腹輕抹她眼下青影,幽幽地歎了口氣,將她抱出浴桶,以布巾仔細地裹住她。

    那簍玫瑰花瓣是他特意吩咐孫嬤嬤準備的,裡面灑了安神的香露,對於大悲大喜過後的人,有很好的舒緩效果,只願她能好好地睡上一覺,夜裡不要反側難眠。

    鳥啼聲,聲聲入耳。

    沈蓉清悠悠醒轉,看著頂上繡著百花的棉帳,一時間居然想不起來此為何處。

    她好像睡了很久,骨頭有點酸疼,撐著身子掀帳而出,見是她在陸府暫居的小院房間,陸長興就坐在房內靠窗的羅漢椅上,一手持著卷宗,一手叩著杯蓋,在杯緣繞著圈。

    “醒了?”他從卷宗後方抬頭,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暖了他嘴角的笑容,美好得、讓沈蓉清誤以為她還在夢中。

    他擱下手中的東西,走了過來,溫熱的掌心托著她的臉頰,看著她迷迷糊糊像沒醒透似的,不由得笑了出來。“睡得可好?”

    沈蓉清點點頭,神情有些恍惚。她很長一段時間沒睡好了,如今睡足了反而不習慣。

    其實最不習慣的是他的轉變。

    陸長興坐上床沿,愛憐地摸了摸她披散在身後的長髮。“起來吃點東西,收拾一下,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沈蓉清警戒起來。

    “別緊張,那個地方你去過。”他撩起她一綹髮絲,湊到唇邊一吻,鼻間還有淡淡的玫瑰香氣,深得他的喜愛。

    “放心,我們現在是在同一條船上,我不會棄你而去的。”

    “……”沈蓉清發現這兩天她說不出話來的次數很多,他賣著關子不說,她只能小心再小心了。

    七天后,戴著面紗的沈蓉清下了漕船,看著眼前熟悉中又帶點陌生的地方,感慨無語。

    睽違兩年,她居然又回到了這裡,漕幫鎮江南分總舵。

    “我記得當初這裡有個小夥子,長得異常瘦小,為了求我讓他留下來,直說他力氣大,儘管要我考他。”陸長興走到她身邊,低下頭在她耳邊笑著說。

    沈蓉清暗自腹誹了一把,這人不會閑到腦子壞了,專程帶她南下,只為了嘲笑她當年的失敗吧?

    “可惜呀。”陸長興惋惜歎道。“之後沒再見過這麼有趣的小夥子了。”

    “爺想見,也不是沒辦法。”她套件男裝再進漕幫,他想回味幾回都不是問題。

    “還是算了,相見不如懷念,我還有寶貝芙渠要照顧呢。”他怕一見到她男裝打扮,就想起她投河的那一幕,太椎心。

    陸長興護著沈蓉清,走沒幾步,就有人上前迎接,而且是黑壓壓的一群人。

    “屬下鄭邳率鎮江南分舵幫眾恭迎幫主大駕。”年前就任南分總舵主的鄭邳一見陸長興,立刻拱手作揖,沒有得令,不敢起身。

    這人沈蓉清眼生,不過他身後的張一強,她就有印象了,兩年不見,他蒼老許多,也不復以往盛氣淩人,即便鄭邳小了他二十來歲,氣度還是甩了他很大一截。

    “起來吧,以後別擺這麼大的排場,省得我抓不住偷油腥的小老鼠。”陸長興這麼一說,就看到張一強狠狠地縮了下脖子。

    “我來這裡巡視幾天,你們大可當沒我這個人存在,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特意表現給我看,平常鄭邳都記著,我只看他呈上來的記錄。”

    他來是要辦正經事的,成天一堆人在他面前晃過來繞過去,光是應付這些人就是一個日落月升,哪來這麼多閒工夫?

    “屬下會多加叮嚀。敢問幫主可要擺宴?”鄭邳恭敬地問道。

    陸長興來訪,也不過是他們下船前才有船夫過來通報而已,事前準備不足,這回還多了女眷,很多人因此慌了手腳,沒想到陸長興如此疼愛新納的姨娘,連外訪都要帶著她,也幸好他平時急件處理多了,這事比起船隻擱淺還不算嚴重,很好應付。

    鄭邳會這麼想,是因為當年鎮江南分總舵一夕間風雲變色時,他人在魏水河段清遊泥,並不清楚這裡的幫眾對陸長興異常敬畏。

    “不用了,剛才才在船上吃過。你也不用費心,照平常作息跟菜色就好,我不是來享福的,什麼奢侈的東西都別上,有閒錢就留著給弟兄們過年過節加菜。你現在是南方所有分舵的頭,要多為幫眾們想想。”漕幫每年都缺人力,新的召不來,舊的還不想方設法留住?

    “是,屬下謹記幫主教導。”鄭邳抱拳,語氣高揚。

    “好了,都下去做事吧,一群人擠在碼頭處,都不用下貨了嗎?”陸長興揮了揮手,護著沈蓉清就要離開,卻見她不動聲色地在人群中尋覓。

    “想找阿牛?”

    沈蓉清一愣。“沒有。”

    “口是心非。”陸長興笑睨了她一眼,她大概是怕阿牛受她所累,得到嚴懲吧。

    “鄭邳,去把一個叫阿牛的人找來文書房,我要見他。”

    “是。”鄭邳雖然好奇,倒沒有把疑惑顯現在臉上,等幫眾都返回各自崗位,他才去找阿牛過來。

    南分總舵的人不少,像阿牛這種底層的工人,是不會記入舵主腦海裡的,還真費了番功夫才找到人。

    阿牛聽到陸長興要見他,手中的貨差點滾進漕河裡,他在滿是補丁的衣服上擦了擦兩手的汗,抱著赴死的心情,隨著鄭邳來到陸長興面前。

    “幫、幫、幫主。”阿牛嚇得講話三字有兩字抖。

    “別來無恙?”陸長興坐在主座上,目光如鷹,身後掛著一幅五尺長寬的大樑漕運圖,一幫之主的氣勢表露無遺。

    “羊?”阿牛搖搖頭。“我家沒羊。”

    文書房裡頓時靜默。

    坐在下位的沈蓉清默默地撇開了頭,不忍直視,面紗下的唇角卻是上揚的。

    陸長興瞧不見她的笑容,但沒有忽視她眼底流轉的愉悅色彩,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簡單卻又難得。

    他清了清嗓子。“阿牛,你還記得沈清嗎?”

    “阿清?”阿牛扭著衣角,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記得,我娘的乾女兒。”

    “我年初在京師遇見她,說開了誤會,她說我若回鎮江,記得把這東西交給你。”陸長興自懷中取出一錦袋放到桌子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阿牛。

    “她要我謝謝你當年的救命之恩。阿牛,是你救了沈清的,對吧?”

    沈蓉清驚詫地看了陸長興一眼,他居然在套阿牛的話!

    “是、是……不過這沒什麼,她是我娘的乾女兒,也就是我的妹妹。”阿牛筋很直,想也不想就跳進陸長興挖的坑。

    “幫主,阿清過得好嗎?我跟我娘都很擔心她。我沒錢給她請大夫,害她當年養傷養了三個月才好,我娘說女兒家最怕受寒,她在河裡泡了好久,也不曉得有沒有落下病根。”

    沈蓉清很想開口要阿牛別說了,又不曉得該怎麼跟愣頭青解釋她跟陸長興的關係,只好死死地忍了下來。

    “有機會,你聽她親口說吧。”陸長興沈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沈蓉清好不好,他當真說不出來。“鄭邳,把這袋東西給他,領人下去吧。”

    “是。”鄭邳得令,上前取走錦袋,帶阿牛離開,出了文書房之後,才將錦袋交給阿牛,囑咐他先收回家放,交給他母親開啟。

    若他猜得不錯,這只錦袋不是沈清託付,而是陸長興贈與的,他拿出手的東西肯定十分貴重,掉了可不好。

    鄭邳與阿牛離開後,文書房僅剩陸長興與沈蓉清兩人。他率先站起,走到她的身邊。

    “正事還沒處理呢,走吧。”

    沈蓉清抬起頭,猶疑了好久才說:“你別為難他。”

    “豈會?”陸長興將她扶了起來,低頭在她頸邊蹭了蹭。“感謝他都來不及了,等我們事情處理完,再登門道謝。”

    “你不為難他就好。”其他的,她當說過就算了。

    陸長興領著她來到冊庫,沈蓉清以為他要推門進去,他卻走到冊庫後方的小屋,敢情這才是他真正要來的地方?

    兩年前這裡有小屋嗎?沈蓉清細細捜尋著記憶,發現她對這座小屋陌生得很。

    “我帶你來,就是為了讓你看這屋裡的東西。”陸長興推門入內,屋中擺放單一,全是平凡的木箱子。

    沈蓉清不解地看著他,就見他露齒一笑,得意地說:“這些是四年前龍磐、號山、碧沙分舵四月到七月運送貴重物品的清冊,合計一萬兩千五百二十三本,共一百二十八隻木箱。”

    “這些不是燒了嗎?”沈蓉清不敢相信,來回地看了好幾次。

    “你自己做過記簿,不知道清冊可以重謄的嗎?”他笑了笑,勾了她臉頰一把。

    “我給曹永祥的是謄本。”

    沈蓉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曹永祥府裡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不是我。”陸長興攤手。“是駱冰。”

    “……”還不是一樣嗎?

    “這些清冊裡究竟有什麼幹坤?”陸長興走了進去,隨意打開一隻箱子,取出某本紙張已有些泛黃的清冊,快速地翻了一遍。

    “曹永祥誣陷我爹賣官,抄家的時候,清單上多了許多沈家沒有的東西,庫房卻在此刻拿出一本暗帳,說是我爹收禮的記錄,我沿著這線索慢慢找,發現這些東西都是從龍磐、號山、碧沙這三處運出來的,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操作,所以才放出風聲,混入漕幫。”

    “一萬多本,你一個人找得完嗎?”就算沒有遇見他壞事,也很難在清冊運入首輔府前,找出她要的證據來啊。

    沈蓉清斂下目光。“總是機會。”

    “唉。”陸長興歎了口氣,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她的臉、她的脖間。為了她口中的機會,她付出了多少?

    “我幫你找吧,手邊還有禮品的記錄嗎?”

    “你真的要幫我?”她退了一步,戒慎地看他。

    “不然呢?帶你來這裡做什麼?”陸長興不急不惱,一派自然。“眼下你只能信我了,記錄呢?”

    “我進漕幫的時候,縫了一份在衣服裡,就是被你劃開的那一件。”沈蓉清知道說這個也是白搭。

    “我還留了幾份在老家,得回去拿。”

    “不用了,你那件衣服我還留著。”他曾想丟,最後捨不得,就放在此處他休憩的廂房內。他笑著看她。

    “信不信我找了你兩年?”

    “……”沈蓉清回望著他,分不清楚他這句話的真偽。

    “你會信的。”陸長興在她唇邊落下一吻。“總有一天會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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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9 00:14:58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陸長興取出沈蓉清的舊衣,從衣服夾層中拿出的禮品清單,長長一大串,其中一件隨便拿出手,都是富貴榮華的象徵。

    他命主簿們抄寫了二十份,各別交到鄭邳,以及晚了他們一天來到鎮江的駱雨、駱冰,還有其他他親手拉拔的屬下手上,接著便開始翻找這一萬多份的清冊。

    歷經半個月,過濾出了兩個人名。

    “張漢卿、彭海?果然是他們倆。”沈蓉清拿到結果時,神情一緊。

    “誰?”這兩個名字對陸長興來說陌生得緊。

    “國子監學錄。”沈蓉清指著張漢卿的名字。

    “道祿司右覺義。”爾後指向彭海。

    “這兩個人當年有出來指稱向我爹買官,可之後懲處的名單上面,並沒有他們兩人的名字。我一直想接近他們,瞭解當年買官的情況,可惜沒有門路,他們過得非常小心,沒想到誣陷我爹收賄的禮品就是他們兩個操作的,難怪能留下一條命來。”

    陸長興眯起眼,馬上吩咐下去。“駱雨、駱冰,你們去查查這兩人跟曹永祥什麼關係、有何破綻。”

    “是。”

    “差不多該回京了,今日下午動身如何?”陸長興低頭詢問沈蓉清的意見。

    “……嗯。”她點頭應下,能儘早回去當然最好。

    沈蓉清悄悄地觀望陸長興,這半個月下來的進展,遠比她努力了四年還快。或許是她之前就理出了些眉目,只是沒有陸長興,她當真無法把這些點連起來。

    他為什麼突然想幫她?還是這只是他一時的遊戲?

    回京後,陸長興忙了幾天船塢的事,鎮日早出晚歸,沈蓉清因為身分限制,不好外出,只好藉著孫嬤嬤與集玉閣通消息。

    小翠嘴不緊,她是不敢用了。自從提了幾名丫鬟上來讓小翠領著後,整座小院除了孫嬤嬤以外都在她的管領之下,她說話也多了幾分底氣,卻沒發現自個兒已經摸不到主子的邊,這種人處理起來倒不費事,就怕仗著有小聰明心又大的。

    幾乎把所有事情都在陸長興面前剖開來說後,沈蓉清已經不避諱他,還當著他的面大刺刺地將沈香給她的名單攤出來看。

    即便現在已有了明確的目標,多年來養成的小心性子還是會留意一下有沒有可用的線索,而這些請托不外乎是往漕幫安插個位置,引薦個什麼高官或是換個職述,倒是陸長興研究得比她還起勁。

    “你跟閣主通個氣,說這幾件事辦起來不難,只是為什麼不找首輔幫忙?這幾戶人家真要攀關係,跟曹永祥也是遠房親戚。”陸長興正在寫船塢策論,隨手在清單上勾了幾個人名給她。

    “除了在漕幫安人之外,其他的你真有辦法解決?”她不信漕運使有能力影響吏部的決定,照他對付工部的手法看來,他只有樹敵的分。

    陸長興嗤笑一聲。“我不行,背後還有個南國公呢。不看僧面看佛面,總會給功臣一個面子。”

    他雖然與陸隨不對盤,卻也不會把他帶來的好處往外推,在他這位置上,只要大原則不變,其他的小事都可以忽略,而他跟陸隨的破事在大事之前,都不是糾結的重點。

    沈蓉清張嘴欲言,最後還是打住疑問。他們父子間的事,恐怕他們自個兒都拎不清,不用她加進去攪和。

    “你不好奇嗎?不少人追著我問,只為了知道無關緊要的小事。你想知道,我可以說給你聽。”他不介意在她面前示弱,女人總有母性,說不定會因此多眷顧他。

    “你都說了無關緊要,我又何必追問?”外人看已經是一團爛帳,更何況是親身經歷的當事者,怎麼說都不會是愉快的回憶。

    “等你想說的時候,我會聽著,沒必要為了我一句好奇的話,去刨自己的傷口。”

    她也是有舊傷的人。

    陸長興眼波轉深,擱下筆,將她抱至腿上,埋首於她頸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環抱她腰間的雙臂越縮越緊。

    “以後讓丫鬟替你薰上玫瑰花香。”

    “為何?”她摸不透陸長興的想法。

    “玫瑰安神。”

    “你確實該安神。”沈蓉清變了表情,乖乖地坐在他腿上,不敢亂動。

    陸長興在她耳邊重重呼息,下腹故意頂了她股間兩下。“我等你替我安神。”

    “晚間我替你薰香。”她指著桌上寫了一半的策論,臊紅一張芙蓉般的臉蛋。“你該先忙正經事。”

    “正經忙事也是正經事。”陸長興像吃了一大簍龍眼,體內的火旺得很,吸吮著她玉潤的耳珠,仿佛那是退火的蓮子般捨不得放。“偶爾換個地方才不會膩,今兒個我們就在書案上試試可好。”

    “不要!”沈蓉清想推開他,不過這點掙扎向來不入陸長興的眼,依舊故我地掠取他想要的東西。“別鬧了,快放我起來。這裡不是小院,隨時有人過來的。”

    “過來了再說——”

    “幫主,屬下有事稟報。”

    興頭上的陸長興像被澆了一桶冷水,沈蓉清倒是松了口氣,拍了拍他僵住的手,示意他挪開點,拿起他勾畫過的清單,默默地坐到旁邊,見到他那好事被打斷而不悅的神情,幸災樂禍地笑了一下。他哪裡還生得出氣呢?

    “進來吧。”他重新執筆,朝外吩咐,在對方進來之前又寫了幾個字。

    “幫主。”

    “老大。”來人是駱家兄弟。駱雨表情自然,態度恭敬,一進來,目不斜視,就等陸長興問話;反觀駱冰,手腳好像擺哪裡都不自在,扭得跟身上長蟲一樣,眼神總會不由自主地往沈蓉清的方向看去。

    “把你的眼珠子給我收回來。”陸長興先是看了沈蓉清一眼,怕她反感,卻看不出有何異狀,不過這才讓他害怕,天曉得她在心裡把自個兒比得多低。

    “對不起,老大。”駱冰搔了搔頭,不是很習慣這樣的陸長興,他跟人說話,不分男女都是正經語調,偏偏在沈蓉清這裡語尾都會連絲,這也證明了她對自家老大的重要性不是其他人能比擬的。“對不起,嫂子。”

    沈蓉清怔了一下,淡漠的神情有些維持不住。

    “好了,沒事。”陸長興樂了,為了駱冰的稱呼,為了沈蓉清的動搖。“說吧,你們兄弟倆過來有什麼事?”

    “幫主吩咐我們打探的消息已經理出大概了,請幫主過目。”駱雨這才開口,由懷中取出一疊信紙。

    沈蓉清湊過來看,不自覺地念了出來。“張漢卿,貴楊隆慶人,天禧三十四年生,父歿——”

    這當中記載的是張漢卿的生平,一路讀下來,實在沒什麼過人之處,家世也平平。他十六歲開始應試,考了三次才得童生,五回方中秀才,進士屢試不中,不過在鄉

    里間是出了名的孝子,夏日都睡在母親榻下,為她驅趕蚊蟲,嫌妻子對母親照顧不夠周到,還連休兩任,現在四十幾歲了,身邊只跟著一名妾室,無人敢嫁。

    “屢試不中,難怪鋌而走險,動了買官念頭。”陸長興在他的生平上點了點。

    “這人看上去沒什麼背景關係,恐怕是中途被曹永祥策動,成為他的棋子。”

    “利用完了,曹永祥怎沒收拾他?就算他再普通,也是後患。”沈蓉清不解。

    “若不是曹永祥太過自信,覺得這人翻不起風浪,就是張漢卿手上握有曹永祥忌憚的東西,所以才留他一條命。”陸長興嗤笑一聲,往後躺靠在椅背上。

    “也難說曹永祥忘了這個人,畢竟榮華富貴會蝕人腦袋的,你以為糟大人還剩多少?”

    沈蓉清愣了下,才明白過來他所謂的糟大人是誰,低頭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榮華富貴不只會蝕人腦袋,還會害死人。”

    “總會讓他付出代價的。”陸長興握著她的手,望進她沈痛的陣子中。

    駱冰看傻了眼,要不是駱雨機警給了他一拐子,回頭又要遭罵了。

    “看看彭海的吧。”沈蓉清想把手抽回來,可是陸長興不讓,在別人面前為了這點事爭執又不好看,她只好忍了。

    彭海的家世就比張漢卿的好上許多,祖上榨油的,傳到他父親這代,已經是京城有名的油商,每月固定托漕幫運油賣到外地,更有幾名遠親在漕幫中任職,地位僅次於分舵主。

    彭海是他父親這脈獨苗,從小受盡寵愛,也不曉得是疼壞了,還是天生資質駑鈍,文不成、武不就,個性又膽小,進了道祿司後還變得更怕鬼,曾經被鄰人曬在後院的白衣裳嚇得整整病了三天。

    “你怎麼看?”沈蓉清問。

    “與你想的差不多。”這事不難推敲,相信她也有想法。陸長興指著彭海的名字。

    “這人好拿捏,又是獨子,手段運用得當,等於掐住了這家油商,彭家既然有人在漕幫內,那要先從彭海下手嗎?”

    陸長興三兩句話就能把人提過來,要見彭海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以這兩人的條件來看,彭海確實比較好攻破,不過最好的辦法還是直接朝此人下手,繞太多彎,容易打草驚蛇,我們只能走曹永祥探不到的路。”出其不意方能致勝,最好別讓曹永祥知道這事有陸長興在裡頭攪和,以免他將所有精力都放到對抗他們上頭。

    沈蓉清看著彭海的生平好一會兒,還是拿不定主意。“你有什麼辦法?”

    “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攻其要害。”陸長興以指在彭海怕鬼的地方劃了兩圈。“你覺得駱雨跟駱冰,哪個人來扮沈閣老最合適?”

    駱雨聞言十分平靜,駱冰卻想起陸長興要他放火的事情,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你想做什麼?”沈蓉清緊張地問。

    “讓彭海誤以為沈閣老回來向他討公道。”陸長興淡淡地說,細細地拍了拍她緊握的拳頭。“若你覺得此舉冒犯了沈閣老,我們可以另闢蹊徑。”

    沈蓉清顯得猶豫,考慮了一段時間,才定眼打量駱家兄弟幾眼。

    “我父親沒有這般高壯。”她搖了搖頭。駱家兄弟是北方漢子的身量,跟身為儒生的父親差太多了。

    “還是要找鄭邳來?”陸長興斂眉思考。

    “還有一個人。”沈蓉清給出建議。“四位兄長中,就數我三哥最肖父親,無論是身形、長相、氣質、口吻都有八成相似,從背後看,連我母親都不見得能分辨出來,只是不知道三哥願不願意幫這個忙。”

    想起大哥來陸府找她的樣子,她實在沒有信心面對其他人。

    陸長興知道她的心結,施力握緊她的手,堅定地望著她。“就像你說的,總是機會,我們就試看看。”

    “……嗯。”沈蓉清點點頭,心裡還是沒底。

    沈家老宅依山傍水,風景秀麗,良田一馬平川,無盡連綿,莊稼人戴笠荷鋤,錯落田野,白鷺展翅,兩兩而過,意境優美,唯一說不上好的地方,就是地處偏遠了些。

    沈家四子,沈容燁、沈容柏、沈容堰、沈容銓。沈蓉清在來的路上,都跟陸長興講解了遍,除了四哥是母親重病,以為將不久于人世,要求父親納了她陪嫁丫鬟所出,其餘皆是嫡生,父親這輩子也就這兩個女人。

    “父親四十歲才生下我,對我甚是疼寵,有求必應,我吵著要跟哥哥一塊兒學騎射,那年我才五歲吧,小胳膊小腿的,走路還會跌跤,誰放心讓我獨自上馬?可我爹禁不住我哭,隔天就托人到西南找了幾匹矮小的叫嘰馬,回來當我的座騎。”沈蓉清陷入回憶,笑容有些淒苦,又有一點甜絲。

    陸長興將她擁入懷中,輕輕拍著她肩頭。叫嘰馬是大樑西南山區裡特有的矮腳馬,要運回京城著實不易,沈閣老對女兒的用心,可見一斑,也難怪沈蓉清用盡一切手段,也要洗脫父親的汙名。

    “現在在外頭,別老想著動手動腳,萬一被人看見了該怎麼辦?”這裡可沒一個人是他漕幫下屬。沈蓉清氣睨他一眼,見他收回手,神色才舒緩些。

    “我很久沒回來了,不曉得家裡變得怎麼樣。在我離開的時候,家裡種了幾畝田,可是哥哥們對農事不瞭解,收成慘澹,起初都得靠嫂嫂們的嫁妝度過難關,三哥怕我們被田地束死,轉作小買賣,每兩天就要跑縣城一回,他在京裡是見過好東西的,幫縣城幾名富豪掌眼,很快就累積了些名氣。”

    “難怪你會帶我來這裡,而不是直接回家。”陸長興笑了笑,躺靠到身後的大樹上,看著一旁板凳上擺著跟竹杯,貼了紅紙,寫上“奉茶”。

    這裡是沈家村落對外聯繫的幹道,他們兩人穿著不算大氣,可擺在這窮鄉僻壤也夠看了,他還以為她故意把他拉到這棵榕樹下來坐,是想讓村民把消息傳回去,引沈家人出來看一下外地來的迷途傻蛋。

    “……我沒臉回去。”沈蓉清低下頭。她連走過正門的勇氣都沒有,大哥來找過她之後,連後院的牆她都不敢跳了。

    陸長興沒說話,拍了拍她因低頭而顯得微彎的背脊,遠遠見到有人駕著牛車過來,便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十分霸氣地擋在路中間。

    “這裡有沒有個人叫沈容堰的?”

    牛車上的人是個憨厚的莊稼人家,五十來歲,看著陸長興的氣勢都能凶過山賊了,差點一骨碌就從牛車上跌下來。

    “我問你話呢!不會說話,手還能比吧?”陸長興皺眉,直接走到牛車旁,此時北方人的身量優勢又顯露出來了,踩地的人是他,還比坐在牛車上的農人高。

    沈蓉清詫異地看著陸長興匪氣的表現,與平時端出來的幫主威嚴全然不同,他究竟有什麼打算?怎麼沒有跟她商量?是臨時起意嗎?

    她摸了摸臉上的紗巾,確定系得牢固,才邁著碎步走向路中間的兩人一牛。

    “你過來做什麼?等會兒又喊頭暈、想吐!嘖,女人家就是麻煩!”陸長興回頭惡狠狠地罵了她一頓,看牛車上的人盯著沈蓉清,就把氣撒到他身上。“看什麼看?老子的女人是你能看的嗎?到底有沒有沈容堰這個人?”

    “你、你找他做什麼?”鄉下人熱情慣了,農人就隨口問了句,見到陸長興瞪來一眼,連忙搖手。

    “我、我沒什麼意思,你就當風大沒聽清,沒事沒事。”

    “什麼沒事?找不到沈容堰,你全家都有事!”

    陸長興虛空揮了一拳,氣憤難平地抱怨著。“這沈容堰找我去北方做筆大買賣,說漕幫近期要在重要分舵蓋船塢,我們也不貪多,分個二十處的建材就夠吃上幾年白米飯。他要我在縣城等他幾天,待他回去跟家人知會一聲,現在都過五日了,連個影子都沒瞧見,我才過來找他。說這麼多,你到底知不知道沈容堰在哪兒?”

    “你們會不會錯過啦?早上我出門的時候,看他正要去縣城呢。”農人搔了搔頭,沈容堰是這村落生意做最大的人,陸長興的說詞很快就被接受了。

    “他找不著你,應該會折回來,他家就在——”

    “福老爹,出了什麼事嗎?”後面來了輛馬車,有遮篷的,因為陸長興占了道,煞氣又重,駕車的男子只好下來瞭解,一看牛車上的人還是他的老鄰居。

    沈蓉清默默退了一步,將自己完全藏到陸長興的身後。

    “阿堰呀,你回來得正好!”農人雙眼一亮,趕早不如趕巧,臉上登時笑開了花,指著陸長興對沈容堰說:“你朋友來找你了,生意不等人的,你可別耽誤了。”

    “我朋友?”沈容堰疑惑地看向陸長興,越看越不對勁,原本從容爾雅還未完全褪去的儒生氣息馬上變了調。他回頭,笑著對農人說:“福老爹,這確實是我朋友,多謝你了,等會兒路上走好。”

    農人朝他揮揮手,示意他不用多說,駕著牛車往家裡的路上趕。牛車不快,沈容堰將馬車停到奉茶樹下,拴好馬,陸長興及沈蓉清都坐回原來的石頭上,還能見到牛車在路上搖搖晃晃,不過離這裡也有段距離了。

    沈容堰收回目光,直直地望向陸長興,拱手道:“不知陸大人遠道而來尋訪在下,所欲何為?”

    他在朝為官的時候,見過陸長興幾面,他氣勢雄健、高大俊朗、自信挺拔,即便兩人從未交流過,也對他印象深刻。

    “找你幫忙。”陸長興撫顎一笑,卻沒有方才在農人面前的匪氣。“其實幫我的忙,等於是在幫你自己的忙。”

    “在下不懂大人的意思。”沈容堰一臉莫名,但他還不至於認為陸長興瘋了,顛簸到這裡只為開他玩笑。“大人需要在下幫什麼忙?”

    陸長興默默看了沈蓉清一眼,以眼神問她,究竟是他來說,還是她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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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9 00:15:16 |只看該作者
第7章(2)

    沈蓉清歎了口氣,如果三哥願意隨他們回京,這秘密遲早守不住,便將面紗取下,弱弱地喊了一聲。“三哥……”

    “小清?!”沈容堰嚇得站起來,這條路上算一算也就他們三個人跟一匹馬,他還是慌張地探看了左右。“你快把面紗戴上,被村民看見就不好了。”

    他們一家兄妹眉宇間長得極為相似,村民也知道他們有個妹妹,為了掩飾她的行蹤,就對外宣稱為了替父母積德,到宗廟裡帶發修行了,萬一被人發現,把消息傳了回去,簡直就是砸石入水。

    沈蓉清把面紗掛回去,低著頭不敢看沈容堰,小媳婦的模樣惹得陸長興心生憐惜,不管兄長在場,伸手就是摟抱,氣得沈蓉清抬起頭來怒瞪著他,示意他別添亂。

    “對我就這麼凶。”陸長興笑著搖頭。算了,他樂得慣她。

    沈容堰就算歷經家變,也禁不起陸長興當面調戲他妹妹,重點是他們怎麼會一塊兒過來,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哥聽到消息出去找你,回來氣衝衝的,什麼都不講,也不許我們多問一句,一個人在爹娘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發不梳、須不剃,一瞬間像老了五歲。小清,你到底做了什麼事?”

    沈蓉清噎了一下,內心苦澀難當。“我成了陸大人的侍妾。”

    “你!”沈容堰指著自家妹妹,不敢相信自個兒聽見了什麼話。

    “你究竟把爹娘的臉面置於何處了?他們在天之靈——”

    “三哥,你別急著罵她,要不是走投無路,這麼倔的姑娘怎麼會低頭?”

    陸畏興橫出一手隔在他們兩人之間,沈容堰為他這句“三哥”差點岔了氣。

    “我們手邊握有一些線索,是她這四年來賣命賣尊嚴換下的,如果運用得當,就能洗刷沈閣老的冤屈,我只問你一句,你肯不肯跟我們回京?”

    沈容堰面有難色地看著陸長興。他知道這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楚,但也不用省事到什麼都不解釋吧?他改問沈蓉清。

    “你先跟我說說這幾年都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沈蓉清從捜集證據,進入漕幫,四處尋訪買官名單上的人物,到最後依附集玉閣成為瘦馬,再遇陸長興都說了一回。她幾次想把險要的事一語帶過,像投河逃生云云就省略不提,陸長興卻插嘴把一切補上,惹了她好幾個白眼。

    “你一個女孩家……”沈容堰實在說不出訓斥的話,看著從小沒少疼愛的妹妹跌得一身傷回來向他求助,他怎麼狠心往外推呢?

    “好吧,我跟你們上京。”

    “三哥!”沈蓉清喜出望外,她還以為要磨上個三、五天,才有辦法讓他點頭。

    “我開口說要做點小買賣的時候,家裡也是反對,我知道你的心情,也明白你走的這條路比我困難許多。你一路走來,肯定累了吧?三哥沒什麼本事,最多就扶你走一小段。”沈容堰摸了摸她的頭,像幼時買糖回來哄她一樣。

    “不過我貿然離去,肯定會惹大哥起疑,得想個藉口脫身,最好是能離家十天半個月的。”

    “放心,早就幫你想好了。”陸長興把漕幫船塢的事說了一遍。

    “還有個福老爹當證人呢。”

    沈蓉清這時才心領神會,原來他早就打好主意,故作匪氣也是慎防家裡的人問起,兩相比較之下,就算身量高頭大馬,最終也不會懷疑到陸長興身上。

    “既然如此,我就回家交代一聲,明早在縣城的頭家客棧碰頭。”沈容堰點了點頭。以前就聽聞過漕運使陸長興心思縝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還沒見到他本人就開始佈局了。

    “好,明早巳時,客棧門口等。你人來就好了,其他的路上添購便成。”其實他很想現在直接把人架走,不過對方是沈蓉清的哥哥,他多少得顧忌些。

    陸長興與沈蓉清南下找人,駱家兄弟就負責在京裡佈局。

    彭海不知是虧心事做多了,還是天生膽小如鼠,家裡大門口上就掛個寸長的鎮煞羅盤,每扇窗戶上都吊著金錢劍,每天出門跟回家都要燒一遍黃紙,口中念念有詞,家裡還養了七頭黑犬,輪流取血用。

    “過得這麼辛苦,有意義嗎?”駱冰解了某扇窗上的金錢劍後,迅速躲回牆邊,蹲伏在駱雨身側,拿起石子輕丟彭海家的窗戶。

    “出門要看日子、看方位,哪天我扮成算命先生,說他這輩子只能吃白米飯,你說他會不會照辦?”

    駱雨沒有回他,專心地注視著眼前的變化,一見有人驚醒,馬上鬆開握了一整個晚上的繩索,白衣立刻從窗外飄過。

    “有鬼呀!”房內有人大叫,頃刻間,燭火亮了屋子。

    駱雨拉回白衣,卷了幾卷塞進胸前,領著駱冰翻牆離開,動作一氣呵成。

    “金錢劍又斷了!這個月已經斷七支了!老天爺,我們不會染上什麼穢物了吧?!”彭海家裡哀嚎聲不斷,已經離去的駱家兄弟聽過好幾回,早就見怪不怪了。

    “老大想這法子還真夠損的,不過怎麼樣都比放火好。”駱冰提起當年的任務仍是心有餘悸,當時儘管臨行前陸長興千叮嚀萬囑咐不可傷及無辜,還是有人受傷了。那個人就是他,傷到現在還沒好全。

    “幫主行事有他的考量。”換作是他,也會選擇用火燒,此舉最乾淨俐落,也最無懸念。

    “喔。”駱冰摸摸鼻子,不提了。“對了,哥,你怎麼看老大跟沈清?”

    要是沈閣老沒有失勢,沈清當老大的正妻綽綽有餘,只是現在不上不下的,日後翻案也不曉得該如何處理。

    “幫主喜歡就好。只要幫主認她,我就認她。”駱雨終於看向聒噪了一晚的駱冰。“再說這事不是你我可以過問的,以後莫再提。”

    “知道了。”駱冰暗自慶倖,爹娘不是把駱雨那顆頑石腦袋生到他脖子上,不然這日子怎麼過喲?

    駱家兄弟就像這樣,每天造訪彭海家,做點小手腳,在陸長興一行人回到京城後,關節也打通得差不多了,現在彭海草木皆兵,看到影子搖曳都會嚇出一身冷汗。

    決定動手的當晚,駱雨用吹箭迷昏了彭海,將他扛到城外狩圍場內。

    到的時候,駱冰已經在四周用金爐鐵筒燒出濃濃的一陣白煙,並以木板隔了條溝,裡麵點滿蠟燭,看上去真有幾分陰森。

    沈容堰換上閣老官服,染髮貼須,踩上裝有車輪的木板,在彭海藥性還沒褪去前,先讓駱冰拉著繞了狩圍場幾圈,原本木板一動就東倒西歪站不穩,現在負手迎風不是問題,還能在移動的時候跳兩下。

    沈蓉清無事可做,只能在鐵筒裡添水,維持住濃濃大煙。陸長興本想牽著佳人在一旁看戲,見她閑不下來,非得找事情忙碌,也只能挽起袖子一塊兒燒紙。

    準備得差不多後,彭海也漸漸醒轉,迷茫之間,發現入眼不是看了好幾年的床帳,而是荒林野地,手在地上刨呀刨的,確實是濕潤的泥土,嚇得臉色慘白,嘴巴大張了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白霧彌漫,帶著些許刺鼻的焦味,火光微弱,幾乎就集中在腳邊,彭海死死閉眼,再張開還是同樣畫面,不死心地又試了幾回,皆是一樣的結果,嚇得他以為作了個難醒的惡夢,左右開弓,賞了兩個巴掌到自個兒臉上,極為清脆的聲響跟劇烈疼痛讓他心如死灰,因為眼前景物根本沒變。

    “彭海……彭海……”一道影子在白霧中閃過,彭海嚇得雙手亂揮。

    “你是誰?!你想做什麼?!冤有頭債有主,我可沒害你!你去找別人、去找別人!”

    “你害我抄家眨官,淨身出京,晚年家破,臨老名譽掃地……你還說你沒害我……彭海,你好狠的心……我要你賠命,賠命……”沈容堰伸直兩手,往虛倒在地的彭海滑了過去。

    “沈、沈、沈閣……閣老?”彭海像霜打的茄子,軟得更厲害了。

    “為什麼要害我……你說……你說……”沈容堰想起陸長興交代的事情,開始誘導他回話。“我在黃泉底下好冷……你說,你為什麼要害我……不說我就拖你下來陪我……”

    “我沒有害你!我沒有害你……你不要抓我!你不要抓我……”彭海哭得滿臉眼淚鼻涕,縮成一團球。

    “那麼是誰害我的……你說,只要你說……我就原諒你……保你一世平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聽命行事!”彭海的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

    “聽誰的命?行誰的事?”

    “不知道……我不知道,每次都是送紙箋過來要我準備東西……”彭海頓了一下,開始大叫。“張漢卿說是曹閣老!對,是曹閣老!你去找張漢卿,不然去找曹閣

    老……不要找我!我是無辜的,我是無辜的!”

    沈容堰看了眼蹲伏在一旁的陸長興,以眼神詢問他是否該繼續詢問下去。

    “大膽小鬼,居然私自潛逃,還不速速束手就擒。”陸長興壓低聲調,朝駱冰揮手,將沈容堰拉向遠處,一旁等候的駱雨馬上向彭海射了一記迷針。

    沈蓉清斂眉,萬分擔憂。“難道誣陷我爹的禮品,都是彭海準備的?如此一來,不就沒過曹永祥的手了嗎?難怪會把他留下來,根本頂罪用的。”

    “再怎麼說,曹永祥也是打滾官場多年的老狐狸,不過是吃胖了點。”陸長興走近昏迷不醒的彭海跟前,冷冷地笑道:“可他卻不知道,吃得胖點容易抓,首輔當了近五年,也該風光夠了。”

    他轉過頭來,笑容添了點溫度。“世子爺,你怎麼看呢?”

    秦王世子像被吊在空中蕩過來又晃過去的,臉色蒼白難看。“這就是你說要給我看的好戲?”

    “是。”陸長興承認得很乾脆。“世子覺得精采嗎?”

    “我頭疼死了。”秦王世子揉著鬢角,頓時生出誤交損友的感慨。

    “難怪你要我替你租借狩圍場,他們聽見我晚上要來,看我的表情好像我發病沒服藥一樣,原來你早就打好主意要拖我下水了?”

    “別這麼說,曹永祥一倒,對你也是有好處的。”陸長興笑了笑,走回來拍了他肩膀幾下。“以你的能力,就算駐守皇城,也該是京營的頭兒。曹老賊不在,你才有辦法升上去,才不至於以世子之名領了個不上不下的羽林。”

    曹永祥屬意秦王之女,想為三子娶妻,媒婆三次登門,都讓秦王回拒。曹永祥懷恨在心,卻不能對秦王如何,只能朝秦王世子的仕途下手,明明有更高更好的職位,全讓其他皇親國戚頂了上去,還大力提拔三子媳婦的娘家人,生生壓了秦王世子一頭。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秦王世子頭更疼了,今晚得知太多消息,芙渠就是沈閣老女兒的事也讓他吞咽了半天,其實他一開始就被陸長興捲進來了吧?想想他下過了什麼承諾?“接下來該做什麼,你先讓我有個底吧。”

    “我這人臨時起意多的是,只能告訴你我最終目的是還沈閣老一個清白而已。”陸長興望著苦惱的沈蓉清,走近牽起她的手,在她掌心畫了幾個圈,舉到她唇邊。

    “我幫你畫了安神符,你快吞下去。”

    沈蓉清用看怪物的神情看著他,其他人亦然。

    “不用擔心,還有張漢卿這條線索。曹永祥沒有跟他們接觸過,張漢卿還能懷疑到他頭上,不是曹永祥露了什麼破錠,就是張漢卿精明,都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陸長興倒是泰然自若,也因為他不急不慌,眾人頓時有了主心骨,也不算多失落了。

    為了讓彭海吐實,陸長興跟沈蓉清先是南下找沈容堰,再讓駱家兄弟裝神弄鬼嚇唬

    對方,末了還將秦王世子捲入,前後費了不少心力,原以為張漢卿會更麻煩,誰知道找一個人就搞定了。

    張漢卿的母親。

    兒子官位是買來的,還為了這個官位害了沈家一門老小,淳樸的張老太太怎麼能接受?差一點被攔路的沈蓉清說到當場昏厥,要不是沈蓉清機警,及時掐了張老太太的人中,說不定此刻她得在衙門內等陸長興過來了。

    張老太太很生氣,二話不說領了沈蓉清回家,當然陸長興及沈容堰都跟著,一是丈夫,一是哥哥,張老太太也沒起疑。

    至於秦王世子及駱家兄弟,則是在張老太太進家門後,迅速帶人在外頭圍了一圈,以防張漢卿脫逃。

    輕輕鬆松地進到張家,沈容堰不免抱怨了句。“這麼簡單,你怎麼不一開始就朝張漢卿下手?”

    “人家說母子連心,你怎麼能確定張老太太不知情?又怎麼能確定她不會包庇兒子,反過來把我們出賣給曹永祥?”陸長興笑了笑。“人數多的時候,先拿聰明人;人數少的時候,要留著最後收拾,以免跑得一個不剩,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我可不想賠了你妹妹。”

    說到沈蓉清,沈容堰就蔫了。他看得出來陸長興對她極為用心,不過妹妹的身分實在尷尬,除非陸長興一輩子都不娶妻了,否則幹出寵妾滅妻的事來,不是比他爹還混帳了嗎?

    沈容堰進京有幾天了,沒錯過陸長興與南國公的事情,全都是些糟心的。

    張老太太先替他們倒了茶,再到書房把不肖兒子領到前廳來。張漢卿自然對陸長興不陌生,見他來訪大吃一驚,目光移到沈容堰身上時,眼神頓時冷了下來。

    “你們是為了沈閣老的事情來的吧?”張漢卿歎了口氣。“終於讓我等到這天了,還以為這件事會被我帶進棺材裡,你們等我一下。”

    “我隨你去。”陸長興站了起來,張漢卿又黑又瘦,又有年紀,兩兩相較之下,就顯得更暗淡了。

    雖然外頭有人鎮守,不怕張漢卿竄逃,就怕他躲到無人的角落裡自我了結,他母親還在呢,怎麼撐得住?

    “走吧。”張漢卿沒有反對,回到書房後,從他所坐的木椅中撬出一個布包,拿著就往前廳走,其間沒有看陸長興,也沒有交談。

    回到前廳後,他將布包放到沈容堰面前。“你是沈閣老的兒子,我可以放心把這交給你。裡面有我從彭海那裡拿來的紙箋、送貨的地點路線,還有當初買官時簽的紙契,我還沒畫押,不過當初跟我接洽的人已經署名也按了指印,他說他是沈閣老的學生,叫黎光耀,三十幾歲上下,左邊鼻樑靠近眉心有顆帶毛的痣,當初跟彭海父親接洽的人也是他,不過我想這應該是假名,但字跡還是有用的。”

    “你既然將證據保留下來,可見你也不是自願替曹永祥辦事,你是落了什麼把柄在對方手上?”沈蓉清覺得奇怪極了。“你能不能把事情說得詳細點,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

    張漢卿沈默許久,張老太太看不下去,直接兜頭打了兒子一巴掌。

    “你這什麼死人樣子?我從小教你頂天立地,你是怎麼頂怎麼立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現在人家給你機會改過自新,你還不珍惜?那些破事你真想帶到棺材裡當死人骨頭嗎?你給我說清楚!”張老太太氣到差點又暈了。

    “娘,你別激動,我說就是了!”張漢卿扶她坐下,替她倒了杯茶,才緩緩將當年的事情,一絲一絲剝了出來。

    “當年我應試,屢試不中,清德十八年,弟弟早我一步登科,放榜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想著不如死了算了,忘了自個兒走到哪兒,就聽見黎光耀在談賣官的事,我就想不如買個官位做做,別再辛苦挑燈,日讀夜讀,還讀不出個進士來,便推門進去問他價格怎麼算,等書契真的推到我面前時,我嚇到酒都醒了。”

    張漢卿抿了些茶水,繼續說:“沈閣老在朝中風評正派,怎麼想都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我便挑著刺問他,只差沒問他為什麼要陷害沈閣老。對方可能見我無權無勢,便要我為他所用,威脅我說他已經將我的名字登錄在冊,屆時名譽掃地,還得賠上一條命,要我自個兒斟酌。上了賊船,我只能放著暈了。”

    “你知道背後的主使者是誰嗎?”陸長興隨口提了一句。

    “這有什麼難猜的?當今首輔是誰,兇手就是誰。”張漢卿冷哼一聲。

    “當時我以為這輩子就這麼完了,領了這份差事,卻從來沒有用過心,是……是沈閣老跟我說,他看過我的策論,我不是書念不好,是想法過於偏激,考官不能接受而已,要我別灰心喪志,總有天空任我翱翔,可是下個月,沈閣老就入獄了……”他吃痛地閉起眼,眼角有些水氣。

    “我軟弱無能,唯一能做的就是苟且偷生,留條狗命把這些東西保存下來,期待有朝一日,有人上門找我。”

    沈容堰握緊布包,艱澀地說不出話來;沈蓉清眼眶微紅,直接朝張漢卿下跪。

    “不管如何,小女子謝過張公子大義。”光是這句苟且偷生,就讓她心有戚戚。

    “不敢,姑娘快快請起。”張漢卿臉脹成了豬肝色,沈閣老會獲罪入獄,有一部分是他的關係,他怎敢受此大禮?

    陸長興把沈蓉清扶了起來,心疼死了。他看向張漢卿,對方可能把憋在心裡的秘密說了出來,覺得輕鬆了,背脊比方才直挺許多。“沈閣老一案若沈冤得雪,你恐怕難逃罪責,不過我們會盡力保你一命,當作報答。”

    “無妨,這些年我受夠了,現在反而安心,如果陸大人有能力護我周全,也請護彭海周全,他……比我還要可憐。”張漢卿歎了一口氣,實打實地為彭海感到悲哀。

    “他家境好,做不做官都無所謂,是他喜歡上一個姑娘,對方家裡出了個秀才,非要彭海有一官半職或功名在身不可,彭海才找上他爹幫忙買個小官,後來才知道那名姑娘是對方設的誘館,全因為看上彭家的財力。那名姑娘最後真的對彭海動了感情,據實相告,提醒他當心,卻活生生被勒死在彭海面前。”

    眾人訝然,陸長興眉心緊蹙。

    “我跟彭海本以為死定了,就算不在懲處名單中,早晚也會被滅口,怎知卻奇蹟似地被保了下來。原來是幫著曹永祥運作這件事的人貪圖彭家利益,捨不得砍了彭海這棵搖錢樹;而我被留下來,不過是用來安撫彭海的棋子。只可惜黎光耀不再親自出馬,都是差人來要油水,無法進一步接觸。”

    張漢卿苦笑,搖了搖頭。“不說這些了,先處理沈閣老的事情要緊。”

    “嗯。”

    陸長興看了沈蓉清一眼,神色十分堅定,仿佛離曹永祥倒臺的時日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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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9 00:15:30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有了張漢卿給的東西,事情又有新一步的發展。

    原來收到彭海送過來的禮品後,張漢卿會按照指示將禮品裝在米缸中,送到東北方一家寺廟的後院,名為觀心寺,每次接手的小沙彌都不一樣,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些小沙彌不是剛剃度的和尚。他曾旁敲側擊,詢問贈送的白米跟醬菜合不合胃口,還有在甕裡放了些香油錢,不知道夠不夠寺廟開銷,小沙彌卻一問三不知,說住持吩咐他們不可妄動。於是他求見住持,卻次次未果。

    沈蓉清說過這些東西從來沒有出現在沈家,若是運進曹永祥家裡,恐怕要抄家才找得出來,如果曹永祥打起狡兔三窟的主意,很有可能還貯放在四年前的老地方。

    陸長興先找來秦王世子,攤開駱雨沿著觀心寺周圍繪製回來的街道圖,先是鎖定某個範圍,經過幾日的調查,過濾出十七戶平常少有人出入的民房,再探得深入一些,其中有四戶是曹永祥的產業,有三戶是掛在曹家六等親內的名下。

    京師腳下,寸土寸金的地方,曹家還有多少房產呢?陸長興嗤笑了下,開始架起捕鼠的籠子。

    幾日後,漕幫丟了一筆貨物,報案之後,先賠了筆銀子,隔日秦王世子向上提報觀心寺附近活動異常,疑似有人藏匿贓物,要求派下捜索的羽林令。陸長興自己也有打算,他以漕運使的身分,親自到訪這座寺廟,求見住持。

    “阿彌陀佛。貴客前來,有失遠迎,還請漕運使莫要見怪。”觀心寺的住持走了進來,雙手合十,向陸長興鞠躬,掛在他虎口處的佛珠顆顆如珍珠白皙圓潤,每粒有拇指大。

    “住持不用多禮,陸某在此處也是個平凡香客,漕運使一名實不敢當。”陸長興合十回禮,見住持抬頭,他笑眯了雙眼。

    “我見住持頓生親切之感,難怪路過此處會福至心靈,想進來添把香,果然此刻心情平靜許多。”

    這住持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左邊鼻樑靠近眉心的地方,有一顆長毛的痣。

    “大人有何困擾之處?貧僧或許能為你開解。”住持如是說。

    “還不是船塢的問題——”陸長興林林總總抱怨了一大堆,末了雙手合十,朝大廳上的神佛虔誠一拜。“我別無他法,只能求助神明,願添香油錢五千兩,換船塢順利運行。”

    聽到五千兩,住持眼睛都亮了。“大人如此誠心,佛祖必會助大人一臂之力。”

    五千兩?不讓曹永祥吐出個五十萬兩,就換他陸長興改叫糟大人。

    他朝住持笑了笑,阿彌陀佛幾句佛話,承諾半個月後,帶家眷過來添油斤,踏出觀心寺時,臉色丕變,宛如羅刹。

    沒兩天,秦王世子這邊有了進展,他捜查到清單上的禮品,亮晃晃地擺滿了兩個倉庫,驚動了曹永祥,還親自過來跟秦王世子解釋,半哄半脅迫地要他把這事壓下來,不過秦王世子強調,掉東西的源頭是漕幫,總要讓漕幫過來指認一下,漕運使人還在京城裡,總要給他個面子,順便讓他死了心。

    曹永祥拗不過,只好苦著臉答應。

    集玉閣這裡也有消息傳回來,托著沈香來攀沈蓉清的那些人,不找曹永祥求助,是因為沒有珠寶良田可以說項,雖然占了一方親戚的名字,也不過是比尋常人少拿點出來罷了,他們的底早就被曹永祥掏空。

    往這方向一查,曹永祥真是肚大心大,居然坐擁了厲江以南、渤河以北良田二十四萬畝,都是這幾年才易主的土地,全部交給他兩名兒子打理,囂張的行徑,據說連奴僕都能仗勢欺人,橫暴鄉里,實在讓人氣憤。

    證據收集了十拿九穩,現在該想的是如何爆發出來,才能一舉拉倒曹永祥這座高壇上的石像,成為過街老鼠。

    陸長興把所有人聚集起來,將他的想法開誠佈公。

    “為了防止曹永祥把這件事壓下去,一開始就得把事情鬧大,大到皇上就算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會有人呈報到他面前。沈閣老當年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皇上大統的京官,

    對皇上有特殊的情分在,皇上絕不會坐視不管。”

    陸長興閉起眼,支著額角,拇指在太陽穴上揉按著。

    “這份證據,我想分成幾份,陸續寄給跟曹永祥不對盤的言官,讓他們一天咬一口。三哥剛好在京內,你就托人找朝中舊識,就說有人送來份證據,看看誰能幫你上呈?不能幫,也能攪混一池水。”沈蓉清歎了口氣,抹了陸長興要她隨身攜帶的玫瑰香膏,上前替他舒緩穴道。

    這男人為了父親的案子四處奔波,能利用的機會統統不放過,只要有一絲可能,他就去試、去闖,原本在她身上的重擔全被他一肩挑起,她又不是石頭,豈能不動容?

    “為了三哥安全,你跟集玉閣閣主打聲招呼,就安排在她那兒會面,請她替我們多留意些。”陸長興握住沈蓉清的手,轉頭對她交代。

    “好。”沈蓉清這次沒有急著抽回手,反而是先安撫他。“我還沒忙完呢。你跟世子還有三哥說吧,別理我。”

    陸長興笑了笑,把手擱回椅把上。“縱然頂了漕運使的封號,我也不過是個管南北交通的,這事我還真沒有權力說什麼,找朝中重臣連表上書一事,恐怕要麻煩世子爺奔走了。”

    秦王世子略顯躊躇,並沒有立刻應下。

    “世子可有難言之處?”陸長興也不急,笑著問。

    秦王世子深吸一口氣。“你可考慮找南國公?”

    陸長興的笑容收了回來,沈蓉清及沈容堰紛紛望向秦王世子。

    “世子以為有幾分可行?”他冷笑。要他去求陸隨,不僅是送上門讓人羞辱,還得接受陸家坐地起價,一下世子,一下成親,一下半路認娘的,他瘋了不成?

    “陸大人,可以單獨跟你說會兒話嗎?”秦王世子帶著歉意及懇求詢問,不料陸長興卻遲遲不發話。

    沈蓉清停下揉按的手勢,看了眼尷尬的沈容堰,歎了一口氣。“我跟三哥先出去,你跟世子好好說,別動氣了。”

    她在陸長興的肩上輕搭了兩下,手又被捉住了。

    “看看孫嬤嬤藥熬好沒有,你記得喝。”他的拇指在她掌心上摩挲兩回便放開,聲音有些疲累。

    “知道了。”沈蓉清跟在哥哥身後走了出去,體貼地替他們帶上門。

    從鎮江回來後,他便請了大夫固定進府診平安脈,每天湯湯水水的進補到她都怕了,甚至回鄉那幾日都沒放過,坐船已經搖盪得很辛苦還得灌藥,苦到她都說不出話來,都怪阿牛把話說得太嚴重,她這幾年也不覺得身子哪裡不適。

    倒是哥哥看她喝藥又笑又皺眉的,真不曉得她在想什麼。

    書房內只剩陸長興與秦王世子。

    “世子有話便說。”陸長興比了個請的手勢。

    秦王世子未語先歎。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也不好插嘴你跟南國公之間的事,只是一直僵在原地也不是辦法,不如趁這機會把話說清楚。你是有底氣跟南國公叫板,但總得替沈五小姐想想,她是沈閣老的女兒不錯,可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南國公夫人要端架子,上頭多少刺,沈五小姐都得笑著捧下來,只因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南國公是你父親,她要顧你的面子,還要顧沈閣老的面子,沈五小姐的個性我想你比我更瞭解。我答應過你要護沈五小姐在京裡的安危,可這家務事我有那個臉管嗎?”

    陸長興皺眉不語。

    “這幾回下來我看得很清楚,你是把人放到心尖上照顧,不可能委屈人家,既然如此,更該把你家那筆爛帳理理,要是沈五小姐受氣了,心疼的還不是你?我看你又不稀罕南國公世子的位置,不如拿出去當談資。”他早想跟陸長興說這些話了,事情拖久了,南國公畢竟是長輩,說不定就有另一道聲音出來指責陸長興。

    “這話,怎麼不當著沈家兄妹的面前說,非要把他們支開?”陸長興淡淡地問了句,周身凝重的氣息消退不少。

    “還不是怕你拒絕。”說穿了,他根本沒把握能說服陸長興。

    他聞言笑了下。“世子費心了,我會好好考慮這件事。”

    “你能跟南國公講清楚,我們也受益,以後設宴只要發帖子給你就好,陸揚太自命不凡,我們受不住。”設宴是取樂,論策是過場,陸播太想給陸長興難堪,結果把場面弄得很難堪,每每讓東道主很麻煩。

    “你這話就不對了。”陸長興笑出聲來,陰霾散盡。“日後陸揚受封南國公世子,就不必再給我帖子了。”

    秦王世子面有難色。“我們還是約狩圍場吧,聽說陸揚騎射不精又怕血,就算要來湊一腳,總不會在馬背上之乎者也吧?”

    “世子爺不妨一試。”他倒是滿想親眼見識下那畫面究竟有多愚蠢。

    不過陸隨唯一做對的事,就是放任鄒氏捧殺自己的兒子吧,南國公的下一代過於優秀,萬一受皇子拉攏,捲入儲君之爭,這片大好河山又要罩上多大片的烏煙瘴氣?陸隨無心插柳,倒是意外保了一命。

    沈蓉清摒退孫嬤嬤等人,坐在梳粧檯前,自己動手解了髮髻,梳開長髮,輕透的襯衣顯得身影柔軟單薄,惹人憐愛。陸長興則披散著發,支頤側臥在床上,攤開本書,有一頁沒一頁地翻看著,目光似乎不在頁面上。

    自從大哥來找過她之後,陸長興就夜夜睡在她的小院,盯她盯得很緊。

    “要熄燈了嗎?”沈蓉清走到床邊,彎腰詢問。陸長興卻抬眸,一把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摟進懷裡,埋首在她頸間,髮絲落到她胸前,呼吸有些急促,像為什麼所苦。

    她摸了摸他的頭,頓時有些不忍。“世子說了重話?”

    “也不算,就是給我出了個難題。”陸長興苦笑,抱著她的雙臂箍得更緊。

    “你覺得我對南國公做得過了嗎?”

    他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想法,卻不能不在乎她的想法。

    “南國公是在你幾歲的時候離開的?”沈蓉清側過頭,與他靠在一塊兒,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身後這名男子孤寂得讓人想哭。

    “兩歲的時候,我還是懵懂小兒,對他沒有太多印象,直到八歲,我才看清楚自己的父親長啥樣子,還以為他是我娘說的那種頂天立地、固守河山的好男兒,誰知……”陸長興嗤笑一聲,終究沒在她面前說出太難聽的話。

    “他回來的那一天,我娘頭七,他連一炷香都沒上就走了,進了京,封官拜相,十足威風,卻不敢見我外公一面,只要我外公回京,他總有理由避走。我跟在外公身邊學習漕務,還真的沒在京裡見過陸隨。”

    “那就說不上過不過的,你們不過是有血緣的陌生人。他攤了你父親的身分,卻沒當過一天父親,為什麼你得當個好兒子?你根本不懂怎麼當人兒子,你沒找他麻煩,就是最孝順的事了。”沈蓉清有些氣憤。陸隨管生不管養,難怪陸長興個性難以捉摸,小時候不知道受了多少同輩的嘲諷。他是好運還有個外公能拉拔他、教養他,不然一個八歲的孩子,能靠什麼謀生?不是被賣掉,就是在廟口乞討。

    陸長興低低地笑了起來,心裡暖呼呼的,像天寒地凍的臘月裡灌進一大碗熱湯。

    他牽起她的手,湊到唇邊親吻細啃,卻還覺得不過癮,直接把人放倒在他懷裡,含住她脖間的疤痕,吸吮舔弄。

    “你割這口子的時候疼不疼?”他撐起身子看她,眼神深幽如蒼穹。

    沈蓉清白了他一眼。“你已經問過很多次了。”

    只要兩人獨處,他幾乎都要問上一回。

    “那你就多答幾次。”陸長興滿是期盼,沈蓉清實在不懂,卻又不忍拒絕。

    “疼,當然疼,疼到講話都不利索了。”她不知道第幾次這樣回答。

    “傻瓜,疼還對自己下狠手。”他也總是這麼笑話她,可語氣軟得不像樣,不像陸長興該有的樣。

    他躺了下來,反手把她拉到自個兒身上,一手順著她的長髮,一手輕撫她的後腰,雙唇更是緊緊貼著她,在她檀口裡攻城掠地,直到兩人氣息不穩才饒過她。

    “我娘臉上有兩道疤。”

    他在臉上畫出樣子給她看,傷在男人臉上都嫌難看了,更何況是名女子。“也是她自己劃的。有人看不慣我外公,擄走我娘想給他一點教訓,誰知半途起了色心,我娘什麼沒有,就是性子倔強,手起刀落,聽說不帶眨眼的,把對方嚇得半死。我以前也愛問她疼不疼,她可能被我問得煩了,說這問題是她男人該問的,不是我該問的。”

    沈蓉清枕在他的肩上沒說話,素手卻在他的心窩處,輕輕拍打。

    “可她的男人從來不問,反而因此嫌棄她,卻不知道這樣的女子多難得。”陸長興啄吻她的發心。“就像你一樣。”

    沈蓉清身子一僵,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放在以前的陸長興,說出這樣的話來,打死她都不信,現在來看,她是想相信又不敢。

    “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陸長興細吻著她,心裡有了打算。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陸長興卻遞了拜帖進國公府,求見南國公。

    陸隨、鄒氏、陸揚,還有其他幾名子女頓時慌了手腳,拿著拜帖面面相覷,不懂這人怎麼突然找上門?

    猜不出來意,他們也不能把拜帖推了。陸長興首次來國公府就吃了閉門羹,傳出去他們僅存的名聲都沒了。

    “咳,你過來……是有什麼事?”陸隨愧疚太深,明明是自己的地盤,腰杆卻挺不起來,坐在他身旁的鄒氏不悅地皺起眉頭,陸揚也是拉長一張臉。

    倒是陸長興平靜無波,將他帶來的木匣子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拿出你很久沒使的國公爺威風,幫我把這東西交給吏部,再找你這一輩的老臣連表上書。”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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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9 00:15:46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那是什麼?”陸隨不解地問。

    “曹永祥的罪證。”陸長興輕描淡寫,其他三人卻變了臉色。

    “還記得當年皇上回宮登基,第一個高呼皇上大統的沈閣老嗎?我要替他平反冤屈,你明早就送過去,開始活動關係,我保證這對你也有利。”

    “這是你求人的態度嗎?”知道陸長興是來請托的,陸揚尾骨立刻翹上天。

    “跟你說話了嗎?”陸長興瞪了過去,像看無知小兒般瞥著陸揚,氣勢完全沒落一分,還穩穩占居上方。

    “你有本事跟吏部通氣?有本事找朝中大臣連表上書?這裡沒有品階的就只有你了。還有,我不是來求你們的,我是來交易的。”

    “交易?你有什麼能交易的?”鄒氏見他怒斥自個兒兒子,火氣也竄了上來。

    陸長興定定看著她,直到她承受不起,眼神開始遊移才說話。“當然有,你們一直想要的世子之位。”

    “笑話,你以為世子之位是你的囊中物嗎?說什麼交易?”陸揚啐了一口。父親已經跟外祖父還有舅舅通好氣,世子身分只能封在他身上。

    “我要爭,早就是我的了。”陸長興雙手交握,後躺在椅背上,笑容滿是自信。“你可知道,為何你遲遲無法立為世子嗎?”

    “你又知道了?”陸揚嗤笑地回視他。

    陸長興不想理他,直接對陸隨說:“你可曾想過皇上要什麼結果?”

    “我不懂你的意思?”陸隨漫天抓不著頭緒。

    “今天請封世子,你愛挑哪個兒子,嫡出、庶出,都是你的事,言官說兩句又能決定什麼?真正作決定的是坐龍椅的那個人。”陸長興搖了搖頭,看著陸隨的眼神帶了些憐憫。“虧你跟在皇上身邊這麼久,連他的意思都揣測不出來,還能被冊封為南國公,皇上當真是念舊情的人,可是也只到你這裡。”

    “你是說……皇上不讓我立揚兒?”陸隨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陸揚更是直接站起來,指著陸長興大罵。“就知道你賊心不死,你以為說兩句話,父親就會改請立你嗎?”

    “你錯了,皇上更不想立我。”陸長興攤手,跟腦筋不靈光的人講話就是累。

    “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以漕運使的身分襲爵南國公,陸府不出三代必被肅清,漕幫也會提早易主。”

    “你這話兜得我都暈了。”陸隨怎麼想都不明白。“你仔細說,慢慢說。”

    “當年皇上怎麼登基的,你們都清楚,現在皇上最怕的,就是清君側的事情重演,他不想皇子們有樣學樣,所以你們這些將軍出身又拜相封侯的,就是他頭一步肅清的物件,南國公爵位元五代而斬,但是皇上等不了五代,言官在這時候提出立嫡立賢的條件,正好把這事拖住了。”他在木匣子上敲呀敲,敲到這三人臉都綠了。

    “皇上現在就困在君無戲言這四個字上,不能明白表態他屬意你請立陸揚,而且要世襲遞降,除非你主動奏請,讓皇上能順坡而下,不然這事肯定無解,到最後,皇上說不定會安一個名目,直接把南國公的名號廢了。”

    “怎麼會……這、這不可能。”陸隨不信,卻又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鄒氏跟陸揚也慌了,著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武將是把刀,他拿得起你,就不曉得未來的儲君拿不拿得起了,最好的辦法,不就是熔了他嗎?”陸長興輕輕地笑了聲,仿佛預見了南國公府的未來。

    陸隨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那你呢?皇上為何容不下你?”

    “皇上沒有容不下我,他容不下的是漕幫握在平民百姓的手中。你信不信,再過十年,朝廷肯定會安插個人手來分食漕運使的許可權,然後慢慢收編漕幫。”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瞧瞧,陸隨跟陸揚就是最好的例子。陸長興笑得更開了。

    “想不透是嗎?你以為沒有當年外公頂著朝堂壓力為你們運送糧草物資,戰爭六年就打得完嗎?一旦發生內亂,誰得到漕運使的支持,誰就有了贏面,皇上豈會不怕?要是我承了南國公的位置,右手刀左手盾,大樑王朝換誰說話?”

    哐啷一聲,陸隨錯手打破了杯子,但他無心去理,目光不移地盯著陸長興。“這些話,你怎麼不早說?”

    “瞧你們幾個轉來轉去,挺好玩的。”他這人不興以德以怨,要不是為了沈蓉清,他寧可把這些話爛在肚子裡一輩子。“別端那張臉給我看,我沒對不起你,這些腦子想想就明白的事,你們花了兩年還參不透我才覺得奇怪呢。”

    他看陸揚滿臉不服,遂冷笑道:“論策的時候不是很會說嗎?連眼前的情勢都分辨不出來,未免可笑。”

    “你——”陸揚本就是好挑撥的火種,馬上燒得烈烈的。“你少得意,照你說的,你也沒多少好日子過了。”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只知道躲在父親的背後求祖蔭嗎?”他早就想好退路了,不然他費心磨什麼船塢?不過說給這心智沒長全的孩子聽實在浪費功夫。

    “從我外公開始就明白朝廷早晚收編漕幫,所以我外公才不讓我改姓於,把漕幫交給一個外姓人,多少能安皇上的心,再按部就班外放權力,說不定皇上看在我識相乖巧又忠心的分上,還會善待我的後人呢。”

    “你……”沒想到他這麼豁達,陸隨一時間說不出話。

    “差不多就這樣,其餘福禍,你們自個兒參詳。”陸長興拍了拍木匣子。

    “反正過了這事,你們愛稱自己是正妻、長子什麼的,都與我無關,日後朝堂相見,維持個基本的樣子就行。我也不怕你不呈或是轉呈給曹永祥,這份證據我不只送你這裡,看你要獨善其身,還是與曹永祥同流合污,決定權在你,只是你們要承得起我之後的手段。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不喜歡欠人家,會還的。”

    “瞧你這話說的,好歹都是一家子,以後有機會多提點一下陸揚,他年紀尚輕,涉過的水不深。”不管妻子多不喜歡陸長興,經過這番談話,說什麼都得把他拴下來,不然等他兩眼一閉,家裡的人又犯糊塗,屆時誰來提點呢?

    “我沒這麼大的福氣,有你們這樣的家人。”陸長興揚唇,揶揄一笑。

    “當年漕幫為皇上運送軍資,不是外公選擇投靠明君,而是母親擔心你的安危才請托外公,為了護你一人周全,母親賭上漕幫數萬人的性命,可我母親死後,你們誰為她上過香?今兒個要不是有沈閣老一案,你們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陸隨心頭像壓了大石,重重沉沉的,更有一絲悔恨,年輕時以貌取人,沒有待於氏好一些。而鄒氏跟陸揚就算不滿陸長興傲慢的態度,也找不到反擊的點。

    “還有件事,我得事先跟你們說明白,你們之前處心積慮想壓我一頭,我可以忽略不管,但要是欺負到我身後的人,想擺什麼長輩的款,身敗名裂還是最普通的下場。”

    陸長興看了鄒氏一眼,朝她笑了笑,陰森且寒冷。

    “如果記不住,我不介意幫你們長長記性。先走了,失陪。”

    他不想在這裡多待,話說完,東西扔著就離開。

    陸隨看著大兒子大步瀟灑的背影,語重心長地問了句。“揚兒,你在外論策,旁人是如何形容你大哥,你可知道?”

    陸揚不想承認這個大哥,卻也不能不回父親的話。“他想法深、手段損,睚皆必報,但見識廣,重然諾,目光高遠,就算態度不冷不熱,想結交他的人還是很多,很給他面子。”

    “你可曾羡慕過他?”陸隨得不到兒子回應,又催了句:“說話!”

    “曾。”陸揚咬牙,帶著恥辱應了下來。

    “我知道你拉不下臉,不過我希望你能多跟你大哥來往,他對你沒好臉色,但你對他好,他肯定會記在心上,關鍵時刻拉你一把,就夠你受用一生。”

    陸隨走下主座,捧起陸長興留下的木匣。這是大兒子唯一托他的事,辦得好了,對他全家都有利。他拍了拍木匣,語氣深且重。

    “等這事塵埃落定,我們就回祖宅,給於氏上炷香吧,這是我們欠她的。”

    “陸長興隨便說說你就信嗎?”鄒氏不悅地撇過頭去。

    “如果你隨便說說也能說服我,我就廢了於氏,如果你說服不了我,我就廢了你!”陸隨已經許久不與妻子動怒,瞧她把陸揚教得一點氣度都沒有,心窩就一把火在燒。

    “瞧你把我南國公的名聲敗成什麼樣,跟死者計較不休,成何體統?我還聽你這無知婦人的話,實在可笑!長興說得對,我要立嫡立庶,言官根本管不著,若皇上猜忌武將,不如我請立朝兒,主動替皇上分憂!”

    陸朝,鄒氏陪嫁丫鬟所出,是陸隨的庶出三子。

    “你敢!我跟了你這麼多年,為你操持家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改立陸朝,是要我們母子倆去死嗎?”鄒氏大哭大鬧,哭得陸隨頭都疼了。

    “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還是你的前途重要。我若活著,還能替你賣把老臉,我若兩腳一伸,這朝中誰能幫你?”陸隨直接對兒子說。他想法雖沒有陸長興沈,但也是個一點就通的孩子——只要能放下對陸長興的成見。

    陸揚背脊一涼,萬一出了事,他還真找不到可以幫他的人,甚至方才陸長興的身影還一閃而過,若他真的需要協助,最後說不定會托上陸長興……

    “孩兒知道了。”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教父子兵。陸揚此時開了竅,或許身段一時間放不下,也已不像之前仇恨陸長興。

    朝堂一夕間風雲變色,飛沙走石,曹永祥由高臺摔落,收監等候判刑。

    在言官彈劾曹永祥誣陷沈閣老當天,陸長興命人抬了五千兩到靜心寺,見住持眉開眼笑、親自點數的當下,立刻命人綑起,抬了出去,一路上吸引目光無數。

    住持一開始還以為曹永祥會來保他,對衙役說話高高在上,仿佛看螻蟻一般,反手就能捏死,卻在見到曹永祥獲罪收押,下場不比他好看多少後,用了幾下刑,就什麼都招了——

    過去他開放寺廟讓上京趕考的學子暫居,放榜之後,開始替曹永祥遊走賣官一事,並嫁禍沈閣老。他之所以如此膽大包天,全是因為朝堂將興建佛寺替皇太后祈福,曹永祥承諾讓他接掌住持,他一時鬼迷心竅才鑄下大錯,最終杖一百,眨為奴籍。

    曹永祥又因強佔良田,收受賄賂而罪加一等,奪官、抄家、杖刑後三月流放,其子被判充軍,良田全數歸還於民。

    本以為事情到此結束,此時又傳出一個消息,陸長興的姨娘竟就是沈閣老唯一的女兒。

    父親蒙難,女兒淪落風塵,一代名臣身後,令人不勝唏噓,感歎不到半日,集玉閣閣主又說出沈五小姐是為了找尋證據,為父洗脫汙名才自薦集玉閣,成為供人取樂的瘦馬,陸長興輾轉知道真相,心生憐惜,故才愛護不已,為求心上人日夜安穩,甚至不惜低聲下氣,求助水火不容的生父南國公。

    南國公請封次子為世子,自願接受降襲,又讓人巧妙地套進了這件事情來。

    原本悲苦的故事衍生出一則佳話,末了竟是讓人最津津樂道的一段,還改編成話本——惡鬥權奸曹永祥。沈蓉清為掩飾頸傷而配戴的頸飾更成了京城仕女的新愛好。

    重臣言官接連上書彈劾曹永祥的這段期間,陸長興並未著墨此事,反而專心處理船塢的案子,近期又入了雨季,雖然去年評估出來的危堤都已事先修繕妥當,可最怕的莫過於意外這種東西。

    陸長興最後沒有攪和進曹永祥的事,卻依然忙得腳不沾地,連新型漕串的草圍都在這時候堆到他案前來。

    忙歸忙,他還是沒把沈蓉清忘了,早飯、晚膳一定要一塊兒吃,每天都要盯著她喝下一碗苦苦的黑藥汁,然後自個兒吃了仙楂片或蜜餞去吻她,耳鬢廝磨了一番,才甘願去處理公務。

    有天,陸長興提早回來,那天下著霪霪細雨,天氣微涼。他要孫嬤嬤替她換身簇新的衣服,梳個高貴漂亮的髮髻,在孫嬤嬤要替她上妝前,把人拉了起來。

    “帶你去個地方。”他摟著她的腰,在她頰邊香了一下。“還是別搽胭脂水粉的好。”

    沈蓉清沒有問他要去什麼地方,這不是他頭一回玩這種把戲,問他也不說,乾脆就跟他一塊兒瘋了。

    結果陸長興把她帶到大廳右側小門的珠簾後方,笑著跟她說:“就是這兒。”

    “這兒?!”沈蓉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等著就是。”陸長興笑著捏了把她的臉蛋,一副包君滿意的模樣。

    過沒多久,宣旨太監來了,雖然來的是陸府,不過找的人是她三哥。

    “沈容堰跪下接旨。”宣旨太監不重不輕的聲音回蕩在大廳之中,解開聖旨外的錦線,照字朗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沈閣老念秋……”

    沈閣老沈冤得雪,追諡太子太傅,原府發還;沈容燁、沈容柏、沈容堰、沈容銓官復原職,即日上任。

    沈蓉清跪在簾後,仔細地聽著聖旨的內容,她期盼了四年有餘的事,終在她面前開花結果,即便聖旨不是對她宣讀,在宣旨太監高呼“欽此”之後,仍與簾外的沈容堰同樣跪伏在地,泣不成聲。

    “謝主隆恩……”沈蓉清磕頭在地,久久不起,沈容堰接下聖旨,奉上茶水費,親自送走了宣旨太監,她還是維持原樣,動也不動。

    陸長興心疼死了,把她扶了起來,看她哭得滿臉淚水,眼睛紅通通的不像話,以指腹抹去她的淚水,眼神痛惜,語氣卻是戲龍。“不讓你上妝,就是怕你哭花了一張臉嚇人。”

    “嗚哇——”沈蓉清哭得更大聲,這下真慌了陸長興的手腳。

    他何曾見過沈蓉清大哭?第一次屈辱承歡的時候沒有,唐琳羞辱她的時候沒有,沈容燁來找她的時候更沒有。

    “別哭……你別哭了!”陸長興沒安慰過女人,還是痛哭的女人,只見過婦人哄小孩,只好依樣畫葫蘆,把人摟進懷裡,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乖,不哭不哭……要哭也別哭得這麼用力。”

    “嗚啊——”沈蓉清揪著他的衣服,埋進他的胸膛,哭得更用力了。

    陸長興只能把她摟得更緊,在她耳邊細語安撫得更勒。

    哭聲稍歇,沈蓉清吸著鼻子,不住抽噎,陸長興胸前的衣服濕了一大半。他扶著她的肩,退開一步,看她哭得腫腫的雙眼,無奈地歎了口氣,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蓉清,好點了嗎?”陸長興輕喃著她的名字,又逼出了她的眼淚。

    “怎麼又哭了?不是該笑才對嗎?我把你的名字找回來了,什麼沈清、什麼芙渠都能丟了,你是沈蓉清,只能是沈蓉清。”

    她的眼淚掉得更凶,眼睛都哭到瞧不見了。陸長興只能把她再按回懷裡。

    “罷了,反正就這一回,你就哭吧,把這幾年的委屈都哭出來。”他很無奈,生平第一次拿某人沒辦法。

    “我手邊的事情快結束了,再等我幾天,我帶你回鄉,去見你大哥、二哥、四哥,還有嫂嫂跟侄子、侄女們,再把你父母的牌位迎回沈家宗祠供奉。”

    沈蓉清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閉起眼,微笑地應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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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卸下心頭重擔,沈蓉清的笑容多了起來,不必再費心苦思下一步路,連帶著皮膚都比以前水亮透光,惹得陸長興愛不釋手,一回家就把她當成小貓小狗往懷裡揣,蹭了蹭之後,又往書房裡鑽。

    為了帶她回沈家祖宅,陸長興可說一天當兩天用,馬不停蹄,只有吃飯時才能放鬆半個時辰,沈蓉清有些過意不去,總會主動替他按蹺舒緩、泡茶磨墨、加衣添食,不需要她的時候,她就在一旁繡花、練字或習畫,有時累了,她就擱下針線、毛筆看看他。

    跟在陸長興身邊一段時間了,從總是防他、猜忌他,到最後不得不依賴他,這段心路歷程十分微妙,直到現在,她才有心思好好看他。

    埋首書案後方的陸長興,並無初次見面時給人的威脅感,那股像無形風刃、吹得旁人連骨頭都隱隱作疼的壓力已經消散無蹤,鑽研卷宗的嚴謹神色,仿佛他是個再正經不過的人,什麼歪腦筋都沒有。

    沈蓉清撫上她脖間的疤痕,輕輕地笑了下,如果不動歪腦筋,那他就不是陸長興了,這男人太多面,一時片刻想把他看清楚,真的不是件簡單的事。

    “笑什麼?”陸長興聽見她的笑聲,嘴角不自覺上揚,頭也沒抬地問了句。

    “在想我出去晃了兩圈,是不是每個姑娘的脖子上都有疤了?”沈蓉清打趣地說。小翠替她採辦了些小玩意兒回來讓她解悶,還說外頭多了好幾攤賣頸飾的小販,全是隨她這波大流。

    可惜她這波大流現在不戴頸飾了,陸長興說這道疤好看,不許她遮起來,每天都要看看、摸摸這道疤,有幾回早晨醒來,發現他的唇就貼在這道疤上,睡得她腰酸背疼的,怎麼說都沒用,還讓他占盡了便宜。

    “誰像你這麼狠心?好像自個兒不是肉做的。”陸長興責怪地睨了她一眼,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像拿她沒辦法似的,笑容裡滿是寵溺。

    “就算她們有勇氣拿刀子劃個十七、八道,她們都不是你。”

    沈蓉清怔了一下,心跳聲響到耳際,她飛快地撇過頭,不敢與他對視。“茶涼了,我給你重沏一杯。”

    “不用了。”陸長興淡淡地駁了句。“我是故意擱涼的,我怕燙。”

    沈蓉清眼睛瞪得大大的,想起他喝茶的習慣,小心翼翼地問..“所以你端著茶不喝,叩著杯蓋轉來轉去是因為茶水太燙?”

    “不然呢?”他挑眉。“你以為是什麼?”

    “……我以為你要算計誰。”

    陸長興眯起眼,二話不說擱下卷宗,大步流星地走向她,抬起她的下顎,居高釀下地凝視。“再說一遍。”

    沈蓉清抿唇,哪敢再說一遍。

    “死到臨頭還敢挑釁本大人?”陸長興嗤笑了一聲,慍怒地低下頭,含住她緊抿的雙唇,開始逗弄,又覺得不夠過癮,單膝跪下,把她整個人抱進懷中,一手罩住她全身最柔軟的地方,放肆挑逗。

    “唔——”沈蓉清怕他在書房逞獸欲,掄拳捶打他,不痛不癢的,反而逗樂了陸長興。

    “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子,屈於弱勢仍不忘抵抗。”陸長興改握住她的小拳頭,看著她緋紅的臉蛋,心情大好,在她屈起的指節上落下一吻。

    “你又胡來?不怕駱雨、駱冰撞見嗎?”他沒皮沒臉,可她要臉要皮!沈蓉清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此刻嘴唇紅豔豔、眼陣水靈靈的,怎麼看都像在撒嬌。

    陸長興心猿意馬,又要覆上,就聽她咬牙怒喊。

    “陸——長——興——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他人前人後不一樣就算了,怎麼眨個眼、轉個身都能換個人?他到底有幾張皮呀?

    “好好好,別氣,氣壞了身子也是我著急。”陸長興連忙舉手討饒,瞧她氣呼呼的,好想在她臉頰上啃一口。才剛傾身靠近,沈蓉清就瞪過來了,他有些不甘。“只有生氣的時候才喊我的名字,什麼時候在床笫間也叫一叫我?”

    “我不理你了!”沈蓉清臊紅了臉,難得發起大小姐脾氣,起身就要走。

    “別別別,我說笑的,別當真。”陸長興馬上把人攬進懷裡,死死抱住不讓她離開。“好了,別氣了,聽我說,明天你讓孫嬤嬤整理下,後天我帶你回鄉。”

    沈蓉清雙眼一亮。“你事情都處理好了?”

    “能派下去的都派下去了,接下來要去巡視分舵,每年雨季都有幾個分舵容易做大水,得去看看防災預備得如何。我先帶你回鄉,再沿途巡視回來,算算時間,三哥的信也差不多要到大哥手上了。”陸長興低頭,蹭了蹭她耳鬢。

    “蓉清,替我沏杯新茶來。”

    “你不是怕燙嗎?”沈蓉清側過頭看他。

    “你含涼了喂我也是一種喝茶的方法。”陸長興無辜地瞅著她。

    沈蓉清以為自己耳朵壞了。“你堂堂一名漕運使提這要求像什麼樣子?”

    “在你面前,我不想端漕運使的樣子,太累人了,這裡是我休息的地方。”他歎了口氣,聽起來怪可憐的。

    “那你端這個是什麼樣子呀?”她口氣軟了下來,多了點撒嬌,少了點怨怪。

    “各種陸長興的樣子。”他在她頰邊親了下,滿足的神色像餓了好幾天,終於吃上一口熱飯似的。他閉著眼睛,靠在她的肩匕呢喃。

    “只有你才瞧得見,這世上能容納我喜怒哀樂的人,就只有你了。”

    想起他的遭遇,沈蓉清心裡一陣酸,拍了拍他的手背,整個人依偎在他懷裡。

    陸長興在她面前才能無所忌憚,她又何嘗不是,不管她到什麼地方,終究還是要回到這裡的,她的人生中,沒有人比陸長興更親密。

    滴水穿石,何況是陸長興這股開天闢地的洪流,就算她內心遲疑未消,也無法阻擋自己為他評然心動,骨子裡早就認定了這個庇護她、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

    她現在,只想跟這個男人過一輩子。

    灰瓦白牆竹籬笆,菜圃瓜棚,幾隻雞鴨,門口兩條狗兒,一黑一黃,正趴在屋簷底下,懶懶地曬著陽光。

    沈蓉清艱難地邁著腳步,推開最週邊那扇籬笆門,顫巍巍地朝正門前進,為了走到這裡,她花了四年多的時間,其中辛苦,不提也罷。

    “汪汪汪——”黃狗率先發現了她,站了起來,垂尾激吠,黑犬立刻跟進,甚至有撲上來撕咬的傾向。

    “來福!旺財!”沈蓉清紅著眼眶喊出狗兒的名字,一聽到她的聲音,兩條兇惡的大狗頓時乖得像綿羊,繞到她的身邊,趴坐在地上,拚命搖尾巴。

    “好乖,沒想到你們還記得我。”

    她蹲下來摸了摸來福跟旺財的頭,跟在她身後進來的陸長興這才靠近,原本乖順下來的狗兒又放聲狂吼。“來福,旺財,不可以——”

    “外面是誰呀?”一個婦人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沒多久,大門也跟著打開。

    “小、小清?!”

    沈蓉清困難地點了點頭,在陸長興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聲音有些顫抖地喊著:“大嫂。”

    “你這孩子,怎麼現在才回來?你可知我們有多擔心你?”

    沈家大嫂又喜又怒,淚水交織,一時克制不住情緒,大步沖到沈蓉清面前,掮打她的手臂,哭著痛駡她。

    “你這死沒良心的!一點消息都不往家裡帶,害我們成天提心吊膽,聽到有人販賣奴僕女眷,你大哥就一個一個跑去看,聽到有無名女屍,你大哥更是一刻也不敢拖延,不管天色多晚、路有多遠,他馬上就奔出去,深怕他唯一的妹妹客死他鄉無人收殮,你知道你大哥為你急白了多少頭髮嗎?”

    “大嫂……對不起……對不起……”沈蓉清低著頭,想到大哥痛心離去的背影,眼淚是一顆一顆地掉。

    “別罵她了,她這幾年也不好過。”陸長興將她護到身後,心疼極了。

    沈家大嫂這才打量起陸長興。“你是?”

    “我是蓉清的丈夫。”

    沈家大嫂變了臉色,可惜陸長興擋著,她看不見沈蓉清。“難怪你大哥從京裡回來氣成這樣,沒有父兄為你打點親事,怎麼就糊裡糊塗把自己嫁掉了?”

    陸長興臉色冷了下來,看起來怪嚇人的,雖然名義上是一家人,可還不知道對方底細,沈家大嫂也不好意思再數落什麼。

    “都進來吧。”沈家大嫂把他們領進屋,雖然簡陋,但收拾得很乾淨。“前幾天三叔來信,說公爹的事平反了,還了我們沈門一個清白,那時候三叔說要到京裡拚一把材料生意,其實是你們回來帶他的吧?”

    沈蓉清點了點頭,不敢再瞞。

    “這事本該高興的,可不知為何,你大哥展信後就是笑不出來,你二哥、四哥在書房跟他磨了好幾天。我一個婦道人家,你也知道你大哥的個性,問多了他不開心,難得你回來,不如直接進書房跟你幾個哥哥瞭解狀況。”

    “大哥不開心嗎?”沈蓉清惴惴看了眼陸長興,還以為洗脫了父親的冤屈,能讓大哥諒解的,怎麼事情好像不似她所想的那般。

    “去問問就知道。你也別想多了,說不定他只是氣未消,哪有兒子樂見父親被冤枉的?”又不是他。

    “只能如此了。”沈蓉清點點頭,向沈家大嫂打了聲招呼後,就帶著陸長興往書房走去,一顆心是越走越沉,頓生不祥之感。

    沈容燁負手站在書房窗前,在他慣用的書案上,攤著沈容堰由京城捎回的信,前因後果,寫滿了八張信紙,還要他體諒沈蓉清,別過分責備她。

    官復原職,即日進京?沈容燁望著窗外白雲,冷冷地笑了聲。

    “大哥,聖旨已下,我們若再逗留,故作不知,拖累京裡的堰弟不說,連父親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名譽都會受到影響。當務之急,該以大局為重,其他的事,我們再關起門來慢慢算帳不就行了嗎?”行二的沈容柏苦口婆心地勸著沈容燁,這幾天他好話說盡,大哥就是不點頭,到底是什麼事讓他生了這麼久的氣?

    “大哥,小清費盡心思證明父親的清白,面對這樣的結果,難道你不開心嗎?”沈容銓也使盡渾身解數,試著說服沈容燁。

    “父親追封太子太傅,我們兄弟四人官復原職,若不是父親受了極大的委屈,光憑我們四人是自行辭官離京,斷不可能有這些恩典。”

    “銓弟說得有道理。”沈容柏立馬附和。

    “當年父親要我們退一步海闊天空,是擔心我們螳臂擋車,鬥不過曹永祥而把命都賠進去,沈家族長又將我們一支除族,萬一出事,不會保護我們的妻兒,這才忍辱負重活了下來。父親是迫不得已才將尊嚴捨棄,如今朝廷還了父親公道,為什麼我們還要躲在角落,不敢面對世人?”

    “誰說我不敢面對世人?”沈容燁轉過頭來,雙目赤紅地看著兩個弟弟。“我不敢面對的是我自己,我這個無能的沈容燁!”

    “大哥,你怎麼這麼說?難道就因為是小清平反”

    “你知道小清用了什麼手段嗎?”沈容燁逼近二弟,仿佛正承受椎心挖骨之痛,表情猙獰。

    “你可曾想過她一介弱女子,是如何扳倒首輔、為父兄正名?她離家出走,直至半年之前,你們可曾聽過朝中有何風浪是撲向曹永祥的?”

    “我……”沈容柏及沈容銓對望一眼,各自搖了搖頭。

    “我在外打聽消息,聽到京城有個跟小清很像的女子,出盡了風頭,沒有跟你們細細說明就趕路上京,是因為我不敢跟你們說那名女子是漕運使陸長興的姨娘!”沈容燁痛心地閉起眼。

    “我不想汙了小清的名譽,若那人不是小清最好,就算那人真是她,只要我悄悄把她帶回來,輕輕地把這一頁揭過去,她還是以前的沈蓉清,純如白紙。”

    “你是……你是說小清她……”沈容柏像被鸚鵡叨了舌頭,連句子都講不全。

    “沒錯,她先是進了集玉閣,成為瘦馬,最後被秦王世子當作禮物,送給了漕運使。”

    沈容燁深吸一口氣,胸口還是疼得緊。他咬牙苦撐,悲痛地說:“就算不是陸長興,還有其他男人等著欺淩你們妹妹,甚至有可能她連姨娘都不是,只是個毫無價值的玩物。這就是她的手段!這就是她的辦法!她用血肉換來的,你們說父親在天之靈會開心嗎?”

    “小清怎麼這麼傻!”沈容銓心如刀割,想到沈蓉清居然犠牲至此,情緒一度無處宣洩,只能狠狠地槌牆出氣。

    沈容柏閉目不語,癱坐在椅子上,痛苦萬分。

    “父親追封,是皇上恩典不錯,可是要我官復原職,我實在坐不上那個位置,一想到那是我妹妹賣身換來的,我就想吐!”

    “住口!”陸長興踹門而入,憤恨地盯著沈容燁。“你說夠了沒有?”

    “陸大人?”沈容燁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沈容柏與沈容銓也轉過身來,不過他們率先注意到的,是在陸長興庇護之下,不斷掉淚的沈蓉清。

    “小清!”沈容柏心疼地喊了一聲,趕忙迎上去,想好好看看他受苦的妹妹。

    沈蓉清看到二哥接近,花容慘白,抗拒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像受到驚嚇似地搖頭,眼淚掉得又急又凶,眼神空洞得嚇人,像不認得眼前的人是誰了。

    “小清?”沈容柏著急地想接近她,沈容銓也是,卻把沈蓉清逼得節節退後,撞進了陸長興的懷裡。

    “你還好嗎?”他覺得不對勁,低下頭來看,她像三魂去了七魄,不由得一驚。

    “蓉清,你看著我!別哭,先看著我。”

    叫了好久,沈蓉清才從渾沌中醒過來,怔怔地望著陸長興,還有他身後,滿臉擔憂的二哥跟四哥。

    沒有大哥……以往疼愛她的大哥,已經視她為恥辱,即便父仇得報,也無法修補他們之間的裂縫。

    一想到那是我妹妹賣身換來的,我就想吐!

    原來大哥是這麼看她的!

    沈蓉清瞪大了眼,連帶著沈容柏與沈容銓看她的眼神,仿佛都有幾分鄙視的味道,她已經回不來了,回不了這個家了!

    她承受不住,轉身就跑,灑下幾顆溫熱的淚珠,燙了陸長興的手背。

    他瞪向站在窗邊、雙手握拳的沈容燁,氣得渾身發顫,恨不得沖上前揍他幾拳。他話說得大聲,怎麼不想想沈蓉清背後的苦?若是有人支持她,她何必出此下策?她才是最難過的人,結果她的哥哥居然又當胸給她一刀!

    “你最好一輩子都別後悔今天說過的話!”他揮袍離去,快步追上沈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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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9 00:16:18 |只看該作者
第9章(2)

    南方的雨季來得比北方早且時節長,雨量也較多,每年雨季,鎮江南分總舵轉梢公河段,東南三百里處的河間分舵,因地勢較低,幾乎年年發大水。

    水位一旦溢滿,船隻容易走出河道,梢公河段從六年前就在開挖疏洪用的管道,共七條,目前僅有兩條開通,其餘的不是還在規劃,就是進行到一半。

    因為發大水,水要導向何處也是個大問題,總不好為了漕運,把農人賴以維生的田地沖毀吧?所以每年陸長興都得撥空到此巡視,正式進入雨季前,只要水位高了一尺,馬上讓工人搬麻沙袋囤在地勢最低的河道兩旁,暫時增高河面的容載量。

    陸長興帶沈蓉清離開祖宅後,便登船直奔河間分舵。

    每年固定巡視,自然少不了駱雨、駱冰兩兄弟,他們一塊兒離京,只是中途分道,駱家兄弟先過來瞭解分洪管道開拓的情形。

    只是兩人來時,情況有些不對,陸長興餘怒難消,沈蓉清則鬱鬱寡歡。

    原以為兩人起了口角,但看陸長興處處呵護的態度又不像。駱冰幾次想問,都讓駱雨擋了回來,加上河間分舵水位連三漲,午後又有積雲,下了幾場大雨,更讓所有人嚴陣以待,這種無關緊要的心思當然要收回來。

    “這場雨下得久了點。”陸長興看著窗外斜飛而下、如箭陣般的雨勢,烏雲層厚,朝黑如傍晚,不由得皺了眉心。

    這場雨從昨天半夜開始打下,整晚沒有消停。

    他匆匆用完早膳,卻發現沈蓉清根本沒吃幾口,不由得歎了口氣。外面雨勢水位拚命增長,她的食量跟精神卻不斷下修。

    “來,再吃一點。”陸長興端起她那碗粥,撒了幾顆花生米進去,舀了一小口,喂到她唇邊。“乖,別讓我擔心,張嘴。”

    沈蓉清聽話,咽下了這一口,愁眉不展。

    “你這樣叫本大人如何是好?是要逼著你吃?逼著你吃?還是逼著你吃呢?”他正色地看著她。

    “噗哧。”沈蓉清掩嘴一笑。“這有什麼不同?”

    陸長興松了口氣,捏了她臉蛋一把。“還是笑起來好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握住他的手,沈蓉清一臉歉意,眼眶紅紅的像小白兔。

    “知道我擔心還繼續讓我擔心?你這小沒良心的當真記吃不記打。”

    陸長興又喂了她一口粥,以拇指揩去她唇邊沾到的粥未,溫柔地看著她,跟他說出來的話完全不一樣。“別以為我忙就可以混過去了,飯要吃,覺要睡,藥一定要喝,少一頓我就打你十下屁股,還打給孫嬤嬤看。”

    沈蓉清低下頭,愧疚不已。

    她吃不下,睡不好,夜裡輾轉反側,總會把他驚醒,抱著她哄了老半天,她睡不著他便不敢睡。他每天事情多如牛毛,還得巡視碼頭河堤這等危險的地方,怎能不養足精神?所以她開始裝睡,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雖把人哄過去了,可是擋不住人憔悴,他還是擔足了心。

    “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不濟,不是還有銀花在嗎?”這次出行,他們沒帶任何人伺候,要不是陸長興擔心她,也不會臨時在河間分舵找來了銀花,要她隨伴在側,看管她的一舉一動。

    “是呀,大人,我會好好看著姨娘的。”銀花往前站了一步,笑著表態。

    陸長興默然地看了她一眼,忘了她是哪個下屬的女兒,雖非奴籍,但小門小戶,也不懂高門裡的規矩,他跟沈蓉清說話,哪裡有她插嘴的分?

    “以後稱呼夫人,別讓我聽見姨娘什麼的。”他目光收了回來,看沈蓉清神色低落,卻拿不出辦法讓她開心,一股氣堵在心間實在難受,他還記得從京城出發時,她臉上的笑容有多美好。

    “別為難銀花,也別亂了規矩,姨娘就是姨娘。”她知道陸長興不想讓她難過,但她更不希望他難做人。

    “我的女人我說了算。”他將她的髮絲攏至耳後,抬起她的臉,笑著說:“太子太傅的女兒,算起來還是我高攀了。”

    沈蓉清苦笑,不過是虛名罷了。

    “漕務正忙,你且忍忍,我說過不會委屈你的。”有外人在場,陸長興不想說得太明白,尤其銀花還拉長耳朵聽。

    他們最久在河間不過待半個月,換人沒有太大意義,只要銀花能看好沈蓉清,讓她三餐正常,續服湯藥,其他的多作苛求也是枉然。

    叩叩——門上傳來聲響,駱雨難得不等陸長興發話,就在門外通報。

    “幫主,河床水位暴漲兩尺十寸,舵主說幫主在此,沒有命令,不敢擅開閘門。”

    “什麼榆木腦袋!”陸長興震怒,站了起來。

    “傳令下去,閘門開三。河面船隻如何?有靠岸縛穩嗎?”

    “河面船隻已陸續靠岸,但有一艘黃船粗繩斷了,險些流出河段,縴夫正在往回拉。”駱雨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看起來情況不是很樂觀。

    “我去看看,順便讓河間舵主滾過來,不想擔責是不是?叫他過來拉船,黃船沒拉回來,他人也不用回來了!”陸長興冷笑一聲,他底下分舵舵主的位置不是拿來養老用的。

    “蓉清,我先忙去,你累了就休息,把腦袋放空,別想些有的沒的。”他附在她耳邊低語。

    “要想就想我。”

    “去吧,外面雨勢大,你千萬小心。”沈蓉清推著他,這人怎麼什麼情況都遊刃有餘,沒見他徹底慌過。她定定地望著他,還是不免為他受怕。

    “你要平安回來。”

    “會的,等我。”陸長興笑了笑,臨行前對銀花囑咐了句,語氣驟冷。

    “好好照顧夫人。”

    “是。”銀花應了聲,有說不出來的憋屈。

    陸長興領著路雨離去,一步一步,踩得又重又急。沈蓉清收回目光,看著窗外大雨如注,雷電交加,天色昏暗如夜,暗暗祈禱這波風雨不會帶來嚴重的災害,陸長興能平平安安。

    “大人如此疼你,夫人真是好命。”銀花語氣滿是欽羨,沈蓉清早膳還沒用完,卻在陸長興離去後,動手收拾。

    “聽說夫人入府前是京中色藝雙全的瘦馬,不知夫人最擅長什麼才藝,能讓大人為你神魂顛倒,許你夫人之位,夫人能教教銀花嗎?”

    沈蓉清看了過來,見銀花故作無辜卻句句帶刺,是見她這幾日神色懨懨,以為她是只好欺負的病貓嗎?

    “我不想跟你計較。”她指著大門。“你出去。”

    “大人要我跟著夫人,我不能離開。”銀花噎了一下,心虛地低下頭,眼神閃過一絲嫌惡。

    “我趕你,或陸長興趕你,你覺得哪個畫面比較難看?”沈蓉清冷冷地瞪著她。

    “我又沒有說錯什麼!你做得,別人就說不得嗎?”從小讓家裡慣大的銀花,何曾受過這等對待?立刻氣紅了眼。

    “好,等陸長興回來,你再親口把剛才的話說一遍,我想由他告訴你更有說服力吧?”現在隨便一個人都能欺負她,拿她瘦馬的身分說話?難怪大哥知道她走上這條路時,會如此氣憤難當。

    就連陸長興,一開始也是生氣的吧?

    沈蓉清笑了笑,開弓沒有回頭箭,更何況這事已蓋棺論定,無法更改。問她後不後悔?能達成她畢生所願,有何悔之?最多最多,莫過於心頭一股消不去的遺憾吧。

    “所以現在,給我出去。”她再次指向大門,要銀花離開。

    她哥哥惱她,她無話可說,銀花算什麼東西?憑什麼瞧不起她?

    “我偏不。”銀花急了,她爹對她期望很深,還盼著她在陸長興面前露臉時提他一頭呢。河間舵主犯了錯,指不定是她爹上位的大好時機,她豈能在這時離開?

    銀花立刻換上一張笑臉。“我剛才是說笑的,你是京裡來的人物,別跟我們地裡的計較。”

    她話說得自貶,眼神可沒幾分愧疚,多的是難平的情緒。沈蓉清比不上陸長興是個人精,但也不是傻子,豈會瞧不出她心口不一?

    “你不走是吧?我走,我騰位置給你。”一方土水養一方人,這塊地養出來的人心真大。沈蓉清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一刻都不想多待。

    銀花慌透了,這女人脾氣也忒大,不過就是個瘦馬,仗著大人寵愛就可以目中無人了嗎?看她能囂張到幾時!

    不過陸長興剛才說的太子太傅又是什麼東西?她怎麼聽不懂呢?

    河間分舵離京遙遠,消息傳遞不易,很多消息都是轉手再轉手傳過來的,像陸長興迎了個瘦馬的消息,就是有人從鎮江南分總舵過來時提起的。至於沈蓉清是前任閣老沈念秋愛女一事,在這裡還是件秘密。

    沈蓉清走了出去,一出房門,左拐便是分舵議事廳,小小的,約莫能坐十人,廳門大敞,飄進幾縷雨絲,瀟淅的大雨較方才透窗所見已明顯緩和不少。

    河間是處小分舵,坐在議事廳內,就能瞧見碼頭船隻進出的狀況。現在河道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一塊兒隨著河流波動起伏,不少船夫就站在船隻旁互拋繩索,將兩艘船綁在一塊兒,讓河道上無法靠岸而停的船隻能有所依附。

    碼頭上人很多,密密麻麻的,卻沒有人穿著蓑衣在幹活,更有十一、二歲的毛頭小子將纖繩搭在肩上,奮力將尚未綁妥的船隻往岸邊帶,五官都被雨洗得看不清了。

    不是滿十六歲才能進漕幫嗎?還是雨季人手不足,只能用黑工了?

    “夫人,大夥兒都在忙,你就別添亂了,回房好好待著。”銀花走到她身後,以為她沒見過碼頭忙亂的景象,一時間看傻了眼,偷偷地鄙視了下,便不客氣地拉著她的手,想把她帶回廂房。

    “有吩咐廚房熬姜湯嗎?”沈蓉清在雨中找尋著陸長興的身影,銀花拉扯她的力道幾乎給她忽略不計。

    銀花有些忿然。“這問題也不是頭一遭,當然備好了。”

    沈蓉清回頭看了她一眼,銀花諷刺她惺惺作態的語調真讓人不悅,急難當頭,她也不想花力氣爭辯這些。

    她不理銀花碎念,逕自到門口眺望碼頭情況,髮絲沾上水氣。

    陸長興應該是去處理黃船的事,不在這兒,沈蓉清難掩擔憂,也只能在原地苦等他的身影,此時,她意外瞧見其中一名拉纖的少年力脫,滑倒在地,反覆地想爬起來,沒想到越蹬越後面,竟栽進河道之中。

    他是最後一個,沒人發現他落水。沈蓉清等了好一會兒,沒見少年上岸。落過水的她深知水面下的可怕,若非她執念太深,恐怕也撐不過來,更別說已經頹軟脫力的少年,如何自救?

    沈蓉清腦子一熱,不管不顧地沖進雨中,往河道奔去。

    動用了兩百多人,總算讓黃船靠岸,不至於沖出河堤,開閘之後,水位不再上升,等雨量減緩,就能返船出航,陸長興正想陸續遣人回去休息,登上碼頭往議事廳走去時,赫然發現眼前有兩名女子在雨中爭執,一個執意前進,一個奮力勸阻,而拚命湊近河道的人居然是沈蓉清?!

    陸長興險些急瘋了,如箭矢脫弓般朝她奔去,不懂她為何選在這時做傻事?只因為他分不開身?

    “蓉清!”他大聲嘶吼,不知是四周過於吵雜,還是沈蓉清故意忽略,只見她在他離岸邊還有十來步的距離時,便縱身跳了下去。

    “沈蓉清——”

    陸長興不敢相信她又再次當他面投河,這次水流遠比上回湍急,她是有幾條命可以折騰?他是有幾條命讓她折騰?!

    “沈蓉清,我不許你死!”陸長興如敗獸怒吼,多年前嘗過的恐懼,現在又加倍反撲到他身上。

    沈蓉清怎可如此對他?在他掏心掏肺,就連靈魂都藏了一魄在她身上時,居然用自殘的方式將他抽筋剝骨!她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何能冷血至此?

    “幫主不可!”隨後而來的駱雨攔住要跳下的陸長興,見他雙眼赤紅回瞪,戾氣橫生,許久不見他盛怒模樣,駱雨心下一驚。

    “幫主尚須主持大局,萬萬不可涉險,請由屬下營救。”

    駱雨不敢耽擱,才要接近河道,就有一股力量將他向後拖去,重砸在地,他狼狽地爬了起來,正好瞧見陸長興沒入河水,消失在滾滾洪流之中。

    沈蓉清痛苦極了,像被夾在巨石縫中,連手腳都沒有辦法擺動,胸口疼痛欲裂,口鼻像是覆滿了糟糠。

    她太天真了,以為自己曾在漕河裡轉過生死,就比別人多了一分底氣跟勝算,今兒個要不是河道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漕船,船身擋了河水衝擊,現下她已經不知道被沖往幾百裡外。

    壓在身上的水流強度未變,但打在臉上的雨勢已從細針變成柳絮,再這樣下去,可能沒有多久,就怕她的體力撐不到雨停的時候。

    不曉得剛才落水的少年有沒有她的運氣,被船身擋了下來?

    說是運氣,也得有人發現才是運氣,發現的時候還有氣,那才是頂頂運氣。

    沈蓉清自嘲地笑了,她剛才怎麼回事?瞻前不顧後的,腦子像被氣傻了一樣,說跳就跳,萬一她支撐不住,出了意外,陸長興該怎麼辦?

    有可能這次,他再也找不回她了。

    她眼眶一熱,心也跟著痛了起來。背靠船身,隨水漂浮,已經失去掙扎的力量。

    就算只有一絲可能,她也要賭賭看,盡可能保存力氣,撐到有人來救她為止。

    不知道銀花有沒有替她搬救兵,這人野心大但心思淺,不至於害人求上位吧?如果陸長興身邊潛藏著這麼可怕的女子,萬一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拚個魂飛魄散也要把這些魑魅魍魎從他身邊驅逐開。

    她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嗎?她還能撐多久呢?陸長興……陸長興……

    “沈、蓉、清!”陸長興突然從水面冒出頭來,抓著她的肩膀,如鬼道修羅般怒瞪著她。“睜開眼睛看著我!我叫你看著我!”

    以為耳際的呼喚是她幻想出來的泡影,沈蓉清不想理會,怕睜開眼睛什麼都沒有,反而讓已經身心俱疲的她撐不過下一刻,豈知這聲音越來越真實,越來越近,她不由自主地張開眼,濕淋淋但活生生的陸長興就在她眼前!

    “你怎麼……怎麼會……”沈蓉清又驚又喜,沒想到真的把他盼來了。

    陸長興冷笑一聲,一手托著她,一手拉著船身纏繞的粗繩往岸邊遊去,途中不發一語,也不看她一眼。

    倒是沈蓉清,目光片刻不離他,見他突然皺眉,稍作停頓,不由得擔心一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陸長興沒有理她,繼續抓著繩索前進,幸好船與船之間距離不遠,兩人也算有驚無險地靠了岸。

    “幫主!”守在岸邊的駱雨都快急白頭發了,一見到陸長興平安無事,立刻伸出手,想搭他一把,不知道何時過來的駱冰同樣貢獻出一臂。

    “接好她。”陸長興先把沈蓉清托上岸,駱家兄弟沒花多少功夫就把她拉了起來,正要回頭去助陸長興的時候,岸邊哪裡還有他的身影!

    “幫主——幫主——”駱雨著急地站了起來,平時沉穩如山的他,正慌張地對河面吼?

    沈蓉清背對著河道,一聽也知道壞事了,顫巍巍地轉過頭去,將她從水裡托抱起來的男人去哪兒了?

    她不禁想起他方才在水面莫名停頓,難道是那時出了什麼錯?

    不可能,他不會有事的,他不可能有事的!

    沈蓉清想站起來,卻發現她根本沒有力氣支撐,頹軟地爬到岸邊,仔細捜索她目光所能視及的一切,不管她多謹慎仔細,就是看不到她想看的人!

    “陸長興……陸長興……”她抖著聲音呼喚著,最後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陸長興——”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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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9 00:16:36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1)

    駱冰馬上跳入河道中找尋陸長興,駱雨緊隨在後,卻見沈蓉清也想入水,不管她是不是幫主穩穩放在心頭上的人,此刻他已經不想跟她客氣,粗魯地將她推倒在碼頭上,痛聲斥責。

    “你跟幫主出了什麼事,我沒有資格過問,可你斷不該尋死覓活,現在幫主為了救你體力透支、生死未卜,你高興了嗎?”如果他們兩人好好的,駱雨根本不會把這些往事掏出來抹鹽巴。

    “你上次投水,幫主明察暗訪找了你兩年,幫主親自提拔的下屬到各分舵,都惦記著要找名頸間有疤的年輕人,不論性別,皆要留人。河道水流湍急,暗潮多,你被捲進河底或是漂流千里之外都有可能,可幫主見不到你的屍首就是不死心,好不容易把你找回來,幫主開心了,你居然又當著他的面尋死?難道幫主待你還不夠好嗎?”

    “我沒——”她沒有尋死的念頭,可她害了陸長興是事實,她沒有臉辯解。“如果他死了,我會去陪他……”

    “死?!”駱雨像聽見什麼笑話般,冷哼一聲。“誰要你這種廉價的承諾?萬一幫主有事,全天下得有多少人陪著他有事?人在眼前的時候不珍惜,現在幫主瞧不見了,你誓言明志給誰看?”

    “那也輪不到你來教訓她。”陸長興偏低微冷的語調震驚了兩人。

    “屬下——”駱雨神情激動,抱手跪了下來,即便遭受責駡,嘴角還是上揚的。

    “屬下知罪,請幫主責罰。”

    “陸長興!”沈蓉清喜出望外,想站起來卻敵不過突然竄上的眩症,閉著眼又坐倒回去。

    放在往常,他肯定過來察看,心焦地問她哪裡不舒服,此刻卻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就轉過頭去跟駱雨說話。

    “照顧好他。”陸長興放下肩上一名十歲出頭的小少年。“叫河間舵主明早巳時正到議事廳來見我。駱冰,這裡交給你處理,局面穩定後,就叫弟兄們撤了。”

    駱冰一下水就見到陸長興馱著人回來,也跟在後面上岸了。

    “是。”駱家兄弟各自領命,沒多久,陸長興眼前只留沈蓉清一人。

    他不說話,也不扶她,冷眼俯視著一身狼狽又冷得發顫的沈蓉清,仿佛往日溫情不過鏡花水月,是上輩子孟婆湯沒洗淨的記憶。

    “陸長興……我……”沈蓉清冷極了,一張臉全無血色,泡在水裡的時候還不覺得,現下在他注視中,她只想抱著身子發抖。

    “你就這麼想死嗎?”他往前一步,蹲到她面前,粗暴地支起她的下顎。

    “我沒有……我不是……”她冷到牙關直打顫,看著他疏漠的態度跟眼神,心就一陣擰絞。

    “我就給你個機會。”他指節用力,在她頰面留下了紅痕,接著死死地啃上了她的脖子,如鬼魅般低低地笑出聲來。

    “讓你死在我的床上。”

    沈蓉清被狠狠扔上了床,昏頭轉向的,全身濕透還沿途滴水回來的她,頃刻間就將床上的被褥印出重重的水痕來。

    她撐著床鋪坐起來,雙眼對上落下門閂走過來的陸長興,他戾氣深重,恨意難解,踩著憤怒筆直地朝她走來,嚇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內縮去,直抵至牆。

    “陸長興……”她聲如蚊蚋地喊著他,從沒見過他這麼嚇人的模樣,仿佛兩人之間的羈絆是數十年來水火不容的血恨家仇。

    “陸長興,你聽我說——”

    她想解釋,陸長興卻不給她機會,一腳跪上床鋪,唰的一聲,直接將她的衣服撕開,露出裡面繡著蠟梅的肚兜,俯身隔著布料啃咬結於肚兜之下的成熟紅梅。

    “痛——”沈蓉清滿臉痛楚,使盡力氣想把他推開。

    “痛?!這樣就叫痛?”陸長興揚起嘴角,眼神盡是狠戾,不顧她無用的掙扎,將她的雙手拉過頭上,箝死她纖細的手腕,整個人像發狂的雄獅,亮出他傷人的利爪。

    “才這麼點程度你就受不住了?離死可還遠的呢!”

    他一把掀起她的裙子,單膝頂開她兩條腿,無視她滿臉淚痕,碎了她的褻褲,溫熱掌心貼上她微涼的肌膚,卻感受不到他絲毫溫情,滿布繭子的手指未有任何耐性撫,在她身下毫不留情地肆虐進出。

    “舒服嗎?”他彎腰在她耳邊輕笑,手指忽輕忽重,像揉捏著飽滿盛開的玫瑰花瓣,慢慢地出了水。

    “你好大的膽子,敢在我面前投水兩次,你既然這麼想死,我怎麼能不成全你呢?我是這麼的愛你,可惜我下不了手一把捏死你,只好換個方式,讓你爽死在我身下,你道如何?”

    “不要!”她拚命搖頭,哭喊到嗓子都啞了,心底一層一層地泛冷起來。

    “我沒有尋死……陸長興,我沒有要尋死……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她既不是罪人,也不是叛徒,為什麼要這樣懲罰她?沈蓉清像瘋了一樣,幾乎崩潰地大吼大叫。

    “放開你?呵,好讓你當我的面再跳一次河嗎?沈蓉清,我是不是太慣你了?”陸長興換上怒容,抽出已經濕潤的長指,解開腰帶綁住她一雙手,將不住反抗的她翻了過去,抬起她的纖腰,故意沿著她美好的臀縫開始描繪,直至她被迫準備好的地方,感受著她的低嗚與顫抖,猛然一挺。

    “乖,寶貝兒,開心點,你想要的事,我會一件一件替你達成,不會讓你失望的。”

    沈蓉清頭痛欲裂、心疼如絞,完全說不出話來,也找不出什麼話好說,咬著下唇,緊閉雙眼,眼淚一顆顆地往下掉。

    陸長興坐在議事廳內,捧著一杯茶,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駱家兄弟分別站在他身後兩側,漠然地看著跪伏在廳前、聲淚倶下的河間舵主。

    “幫主開恩,幫主開恩啊!”他死命磕頭,想換一線生機,陸長興卻不看他一眼,一逕地把玩他手上的蓋杯。

    “克扣漕役薪餉中飽私囊,低價招攬不足十六歲的男丁,水位暴漲還敢拒開閘門,送你到理刑司還算便宜你的,換作老子,直接給你一刀扔亂葬崗!”駱冰站了出來,指著河間舵主破口大駡。

    “前任舵主急病驟逝,提你上來暫代舵主,才三個月不到你就整出這麼多麼蛾子?還有臉要老大開恩,你再開口說一句話,我就把你做成包子,丟進漕河裡喂魚蝦!”

    “得了。”陸長興出言制止。“魚蝦何辜,最後糟的還不是我們的肚子,快點把他綁出去,擋在這兒我都快吸不到氣了。”

    “是。”駱冰最恨有人挖漕幫的牆角,送到理刑司前還剩多少根毛,就看他的造化了。

    “駱雨,大夫請了嗎?”駱冰把人帶走後,陸長興隔了段時間才開口,茶水已涼,他卻一口也沒喝。

    “派人請了,不知是否路上耽擱,才遲遲未至。”駱雨垂首回應。“不如屬下親自走一趟。”

    “不用了,就等著吧,讓她吃點苦頭也好。”陸長興捧著蓋杯的手緊了緊,臉色依舊淡然,不讓旁人看出他的情緒。

    “新舵主上任前,分舵的事就先由你看著辦,不好拿主意的再來問我。沒有其他的事,你就可以下去了。”

    “是。”駱雨也不是頭一回暫代舵主職位了,陸長興會這麼安排,除了圖便利之外,就是要他乘機清查河間分舵裡還藏著什麼弊端。

    水至清則無魚,但也不能因為一窩蠹蟲而壞了漕幫百年大業。

    駱雨行禮離開,在大門與銀花錯身而過,她端著一盅雞湯,臉上笑意盈盈。

    早上陸長興才吩咐過,在大夫來之前,不許任何人走進沈蓉清的廂房內,銀花當時也在場,這盅雞湯絕對不是為她準備的。

    駱雨留了點心思,走到門旁守著。

    “大人。”銀花嬌羞一笑,將雞湯擱到他旁邊茶几上。“昨日大人淋了雨,又躍入河道救人,勞心勞力,銀花特地熬了碗雞湯要給大人補身子。這裡頭的藥材——”

    “昨天你跟夫人說了什麼,氣得她非投水不可?”陸長興看了她一眼,將她的表情死死釘住,僵在臉上。

    “大人,銀花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跟夫人亂嚼舌根呀!”她跪了下去,眼淚立刻奪眶而出。“是夫人不喜歡銀花,還叫銀花滾出去,銀花沒忘記大人的吩咐,死皮賴臉地留了下來,卻觸怒了夫人,銀花真的不知道夫人在一怒之下會投水呀!”

    “我昨天是氣過頭,但沒氣成傻子。她小院裡有個丫鬟,個性跟你差不多,有幾回蓉清煩透了,也沒叫她滾出去,找事把她支開便罷。你說蓉清讓你滾出去,最後卻是她走出了廂房,你一定拿什麼話刺激到她,才不想跟你同處一個屋簷下。”而讓沈蓉清有這麼大反應的事,只有一遭。

    “你是不是拿她瘦馬的身分說項了?”

    陸長興的語調很淡,聽進旁人耳裡卻像催魂令,宣告此人時辰已到一般。

    “我……我沒有……”銀花答得心虛。

    “全京城誰不知道我寵她?為了她,我得罪了鐵騎將軍;為了她,我更向南國公低頭,我捧在手心裡的寶,豈是你能踩在腳底下的?敢拿她的出身作文章。不要跟我說你以為你出身比她好,她的位置更適合你來坐吧?區區一個記簿長的女兒,就真的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

    “奴婢只是隨口一問,沒有輕視夫人的意思,大人饒命,奴婢不敢了!”銀花像走進了絕境,才驚覺一開始就拐錯了彎。

    不管陸長興再氣沈蓉清,不管廂房內傳出來的哭聲有多旁徨無助,不管他今早步出廂房時,臉色有多陰鬱嚇人,都與她說話挑釁沈蓉清是兩碼子事。

    “讓我猜猜你問了什麼。”陸長興輕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是不是問她如何讓一個男人為她死心塌地?問她用了什麼手段讓我專寵她一人?”

    銀花撲簌簌地抖著,不敢回話。

    “你自以為高人一等,想必你父親也這麼覺得,看著別人條件沒你們好,卻享有你們沒有的一切,就想把對方的東西搶過來,可你們知道沈蓉清是什麼來歷嗎?”陸長興嗤笑一聲,語氣越來越冷。

    “除去我不說,你們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不是縣主簿就是縣老爺,而沈蓉清已故的父親,可是皇上親自下旨追封的太子太傅,官拜正一品。她四位哥哥全是本朝二甲進士,皆是外放歷練過後回京任官的國之棟樑,隨便一個人放到河間都是縣老爺鞠躬哈腰的對象。沈家受奸人所害,就是沈蓉清犠牲小我才找回沈家滿門榮耀,她若真的要跟你計較,隨便抬一根小指就能把你這小丫頭壓得粉身碎骨,你一個記簿長的爹,扛得起嗎?”

    陸長興敲了敲她端上來、已經浮了一層油花的雞湯。

    “昨日我跟沈蓉清有些不愉快,今兒個你就越過她,眼巴巴地來送補品,不管你在我離去後跟她說了些什麼、有沒有諷刺她,光憑這個舉動,我就知道你對她根本毫無敬意。”

    “是奴婢有眼無珠,求大人饒命!求大人開恩!”想起她對沈蓉清的態度,真的把人得罪慘了,銀花不由得後怕起來。

    “你們一個一個都叫我開恩,怎麼做的時候不多動點腦筋,總貪著不屬於你們的東西呢?”陸長興狀似呢喃,突然開口喊了聲。

    “駱雨,你還在吧。”

    “是。”駱雨在外回道。

    “把人帶下去交給她父親,其他的你知道怎麼做。”陸長興顯得有些累了,擺了擺手,便閉上眼睛。

    駱雨帶走銀花之後,約莫半刻鐘,人又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名背著藥箱,灰撲撲但精神奕奕的老大夫。

    “幫主,大夫到了。”駱雨有些心驚,陸長興的動作、神情,都與他方才離去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一模一樣。

    “嗯。”陸長興睜開眼,清亮如無雲的朗空。他看著大夫,擱下蓋杯,起身領他進了廂房。駱雨則在兩人離開議事廳後,自行離去。

    陸長興推開房門,屋內一片狼籍,他卻不以為意,拉過一張圓凳子擺在床鋪旁邊。“大夫,坐。”

    “多謝幫主。”大夫致謝,先把藥箱擱到佈滿殘羹、雜亂的桌上,才撩袍坐到圓凳上。行醫多年,不該問的他絕對不多問一句,不該看的也會裝作沒看見,就像現在,沒有對床帳後方的人露出半點好奇的神情。

    “內人昨天淋了雨,早晨起來,皮膚有些燒熱,怕是病了。”陸長興坐上床邊,從中分開厚重的床帳探了半身進去,將沈蓉清的手從床帳底下拿了出來,並沒有讓大夫看到她的樣子。

    不過從她手腕上一圈已經泛紫的紅痕看來,也知道不只淋雨這麼簡單,怎知道床上的人身上還有什麼其他的外傷?

    大夫眉頭未皺,直接搭上沈蓉清的脈門。陸長興狀似無意,雙眼卻死死盯著大夫的神色,見他一會兒訝異,一會兒苦惱,心也提得慌。

    “可有什麼問題?”陸長興最終還是忍不住,率先開了口。

    “尊夫人最近情緒起伏過大,傷了根本,身子泛虛,昨日又邪寒入體,自然抵擋不住而發病,又有些滑胎的現象……夫人現在不能隨意用藥,怕傷了妊娠,我先開一帖安胎藥,至於其他病症我得回去仔細研妥藥方,再給您送過來,幫主可先讓夫人多喝溫水。”大夫收回手,撫著花白鬍子。

    “你、你是說她……”陸長興瞠目結舌,掀開床帳看著沈睡但神情不穩的沈蓉清,又驚又喜又慌,回頭端著一張八爺臉問大夫,卻不忘把沈蓉清的手收回被下。

    “你說她有滑胎現象?情形可嚴重?”

    “幫主莫慌,夫人身子骨不弱,應該也有服藥調理了一段時間,現在盡可能讓夫人臥床休養,半個月後應當無礙,等胎象穩定且足三個月之後再行房事,但也不可過於猛烈。”大夫起身走到圓桌旁,打開藥箱挑揀他事先備好的藥帖,拿出兩帖安胎藥。“三碗水煮成一碗,若夫人有嘔吐,可加生薑一塊兒熬煮。”

    “多謝大夫。”陸長興接過安胎藥,神情複雜,明明是件開心的事,心頭就是有道烏雲散不了。

    “幫主放心,小心調理,夫人不會有事的。”大夫背起藥箱,準備告辭。“診金等我擬好藥方再一道收取,先走一步了。”

    “我送大夫。”陸長興手持著藥帖,將大夫送到議事廳外,便繞到廚房吩咐廚娘熬藥,再要了一壺熱水。

    聽見幫主後宅有喜,大夥兒開心極了,直道恭喜。陸長興一一謝過,走回廂房的路上,卻一步比一步沉重。

    瞧瞧他昨天幹了什麼混帳事?

    他略帶遲疑地推開房門,將熱水擱到桌上,倒了半碗,再兌冷茶,捧著茶碗放輕腳步來到床鋪旁,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床帳掀開。

    棉被蓋上了她的脖子,並未蓋去她下顎的指痕,還有受創的嘴角。這些傷都是他造成的,棉被底下的青青紫紫有多嚴重,他比誰都清楚。

    氣消了之後,愧疚便浮了上來,萬一沈蓉清防他,刻意疏遠他,接下來的日子叫他怎麼過下去?

    “蓉清。”他硬著頭皮,故作無事地喚她,坐到床邊,單手將她扶進胸懷裡靠著,見她閉目不醒,睫毛微微抖著,就知道此刻的她已經有意識了。

    “喝點水。”

    他將溫水仔細地喂到她的唇邊,沈蓉清不敢不喝,她的身體跟心靈都留有對他的恐懼。

    “我知道你醒了。”他一開口,便感受到她身子陡然一僵,不由得苦笑。

    “我不逼你回我話,可我說的一字一句,你都要聽清楚了。我陸長興就是這麼個喜怒無常的人,你害怕也好、不屑也罷,這輩子你休想從我身邊逃開,否則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把你捉回來懲治。只要你乖乖的,你要我為你摘星星、摘月亮,我都給你取下來。”

    在他懷裡的沈蓉清吐出一口濁氣。她身子還疼,嗓子幹啞得緊,昨日遭受的屈辱歷歷在目,絕望的感覺依舊清楚,本來打定主意不回應他,把自己的思緒鎖死在這具殘破的軀殼裡,卻因為他幾句話中掩飾不住的懼意而服軟心疼。

    她身上的傷有多重,他的恐懼就有多深,可這不是傷害她的理由。

    “最艱難的時候都挺過來了,我怎麼會尋死?可我太高估自己了,以為自己有本事救人,卻差點賠上我這條命,看到你來救我,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她笑了笑,嘴角有些疼。“卻沒想到我等來的男人,一心心念念的男人、想過一輩子的男人,差點把我玩死在這張床上,就只是為了懲治我。”

    陸長興抱著她的手一緊,臉色沉了下來。

    昨天失去理智傷了她,一早起來他就後悔了,可是見她投水的餘慍未消,他也煩了一個早上,沒想到她是為了救人。

    是他後來救起,然後扔給駱雨照顧的小夥子嗎?

    知道自己誤會了她,還虐了她一身傷,陸長興恨不得給自己幾刀子。

    身體的創口會好,心上那道疤呢?她本已千瘡百孔,而誓言做她避風港的人,又反噬了她一口,吞掉她唯一的那道光。

    他真是畜生。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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