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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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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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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3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我很可憐嗎

  原映星是個腦子有病的。

  望月一直這麼認為。

  他從小所思所想都跟別人不一樣,遇到姚芙後,病情更是往瘋魔的方向狂奔而去。和他相比,望月覺得自己太正常了——不過是一個楊清。她再看中楊清的臉,也沒有為楊清背叛聖教啊。

  男人是玩物。

  望月想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她就不喜歡。

  怎麼到原映星那裡,他就深情得要死?

  男人不該都薄情一點嗎?怎麼他就非要與眾不同呢?

  這個問題,望月思索了很多年,無果。一直到她被姚芙所殺,她仍然沒想明白原映星整天在想什麼。這個人,讓她很煩惱,又愛又恨。愛他與自己多年相伴的情誼,恨他最不該無情的時候最無情。

  不過那也無所謂。她只要他是魔教教主,她早已對他別的方面沒有指望。他喜歡誰討厭誰,望月已經不管了。正如他們明明有婚約,可他也不管她對楊清的心思有多執拗。

  現在,望月陡然發現——原來,他在關注她對楊清的過度心思?他不光關注,他還寫話本編排她?

  夜火下,望月隨意翻著手中的話本,感嘆想,這話本,純粹是原映星在放飛自我啊:

  混蛋居然寫我和幾個男屬下的情感故事;喪心病狂居然連四五十歲的老男人都要塞給我;哎還是原映星的文筆好雖然種種與實情不符但寫的很精彩啊;哼連我和你的故事都瞎編一堆你就不怕姚芙看見……

  攤主咳嗽一聲提醒,「姑娘,你看,我要收攤了。你要不要……?」

  「啊,」望月這才醒過神,「這本『聖女情史』我買了。」

  攤主笑眯眯的,「好嘞!」就沖這姑娘在他的小書攤蹲半天不挪窩,他就知道這個傳言是魔教教主寫的話本投了這姑娘的好。

  他俐落地與望月進行金錢交易,期間,望月看攤主包書,總覺得周圍好安靜,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麼一樣……她忘了什麼呢?

  攤主把包好的書遞給望月,腆著一張老臉,討好地抬起眯著的小眼睛,眼皮上抬,對著望月後面稍高一點的方向,笑道,「這位公子,對姑娘真好呢。你們是一對情人吧?我招待了多少客人,男的都是不高興地拉著女的走。只有這位公子心腸好,見你看書忘情,也沒不耐煩,一直耐心地等著。姑娘,你真是好福氣呢!」

  「……!」望月想起來她忘了什麼了!

  她把楊清給忘了啊!

  她幾乎是僵著身子轉過去,看到身後負手而立的白衣青年。星星火光照在他溫潤的眉目上,他眸子幽黑,垂著眼,神情淡淡的。果然如攤主所說,他看著很耐心的樣子,可他本來也沒有不耐煩的時候啊,永遠都是溫和得讓人想撲上去的樣子——望月現在不敢撲過去了,她略心虛地露個笑臉,「楊楊楊清。」

  讓楊清就這麼等著,真是罪過啊。

  他看她一眼,「我不叫楊楊楊清。」

  望月:「……」

  他頰畔的酒窩都沒有了!

  接下來一路,不管望月說什麼,楊清的反應都是清清淡淡的。也不是說他多冷漠,他這個人就沒有冷漠的時候,對人向來和氣好說話。不過望月卻有些不自在:他都不笑了。不奚落了。他肯定心情不好。

  可是為什麼?

  因為她在翻話本,讓他等她等了近半個時辰嗎?

  楊清不是小氣的人啊。

  望月百思不得其解,但她也不是傻子。這個時候的楊清,自己還是乖一點,不要真把人惹火了——楊清不發怒,望月也並不想在這種事上佔到先機。於是,等她帶楊清到自己下榻的客棧,掌櫃告訴他們說還有一間空房時,望月鬆了口氣:她不用再挑戰楊清極限了。

  只是望月跟著楊清上樓,看著前方風姿綽綽的青年,她還是被迷得失神。最後仍然沒忍住,在他要關門時,上前扯了扯他袖子,「你背上的傷怎麼樣了?我給你上藥吧?」

  楊清說,「不用。」

  望月遺憾,「……哦。」

  楊清說,「明天見。」說完他就要關門,卻發現扯著自己袖子的少女素手,堅定地不肯放。

  楊清與她對視,半晌,他問,「你還有什麼事嗎?」

  「你還是讓我上藥吧,」少女鼓起勇氣,抬起眼,有一眼沒一眼地看他,蹙著眉很委屈,「你知道麼,我本來打算跟你睡一間屋子啊。我連理由都準備好了呢,剛才路上連酒都買了。可是你看上去心情不好的樣子,我多懂事啊,當然不忍心煩你了。我就想幫你上下藥,」她豎起一根手指,小聲道,「今天最後一個請求。」

  「……」楊清滯了一下,有些匪夷所思地看著她。好半天,他唇角顫了顫,低聲問,「你都知道我心情不好,還要招惹我?」

  望月想了想,點頭又搖頭,「我沒有啊。是上藥,你不要思想那麼齷齪。」

  ……思想齷齪得到底是誰啊?

  楊清盯著身前的少女半天,終是扛不住她,被她逗得頰畔酒窩顯了一下,一晚上的心思不屬,在面對眼前這個誠實又委屈的可愛小姑娘時,他真是忍不住、忍不住……他真想抱一抱她。

  但是楊清只是後退,讓開了位子,把少女讓了進來。望月驚喜:咦?我就是這麼隨便說了一說,他居然好說話地答應了?不怕引狼入室啊?

  楊清撇過臉,頰畔髮絲擋住他微紅的眼角,「我怕我不答應,你能耗我一晚上。」

  少女心中嗤笑——我才不信你對我沒感覺呢。

  不過她雖然口上調戲楊清,也是真擔心他後背上的燒傷。當時那麼大的火,他為了保護她,後背被燒成那樣,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當下,又在望月的厚臉皮下,她觀賞了青年的脫衣——可惜只褪去了上衫。

  大概怕望月吃豆腐吧,青年伏趴在床上,只留後背給她上藥。

  楊清有點不自在,他其實在讓開後,就後悔了。他怎麼能讓一個小姑娘進來,幫自己上藥呢?這個姑娘,還是望月。他不禁有點失神,心口凌亂:我怎麼了?

  為什麼不高興?

  又為什麼有點高興?

  為什麼怕她?

  為什麼又期待她?

  為什麼……

  伏趴在床上,青年閉眼,細細思索自己的心情。他是個時時自省的人,這些日子被望月帶偏,有些飄。當靜下來後,就不禁開始思量自己的問題。而望月,原本說幫楊清上藥,還有吃豆腐的想法,當他褪下上衣後,看到他後背的大片火燒殘痕,望月眸子一縮。

  對習武人來說,後背那點傷不算什麼。

  對男人來說,背上的火燒楊清也不在意。

  但是望月在意啊——她喜歡的,本來就是楊清的表面。他要是連表面都沒有了,她、她哪還有精神撐到發現他內在美的時候?

  望月當真在用心給楊清上藥,她心疼得不得了。這麼好看的人兒,身上要是留點痕跡,她心都要碎了。為了自己日後的福利,他一定要完美無缺。結果,望月果然不是多一絲不苟的人。上藥的過程太枯燥無聊,屋中飄著一層浮於表面的藥香,而少女就開始心猿意馬了。

  他的長髮散在肩上,濃黑的上好綢緞一樣,真好看;

  他的肌肉結實,偷偷摸上去的感覺真好;

  他的後背線條真流暢,脊柱一尾到腰,想撲過去抱;

  他的腰好細啊,我一隻手就能圈住呢,要不要圈圈看呢;

  ……

  要不是礙著他後背上的傷藥,望月真就抱上去了。她上藥上得好慢,戀戀不捨,已經開始後悔自己之前幹嘛那麼心虛,還跟他分開睡。而此時,一直閉眼趴在枕上的楊清,突然開口,「楊姑娘,我是不是特別難討好?」

  望月愣一下,想了想,「也不能這樣說啊。你脾氣這麼好,如果隨便一隻阿貓阿狗都走進你心裡的話,我才會嘔死的。」

  「……你不覺得跟我相處,你很、很……」

  「很可憐?很卑微?」望月挑一下眉,替他說出他想說的話。

  她彎眸笑,慢悠悠地放好手中藥瓶:她想調戲楊清就調戲楊清,想追他就追他,可憐在哪裡呢?

  楊清一聽她這似笑非笑的語氣,就後悔了。欲起身,可已經來不及——

  少女口上幽怨道,「是啊,我很可憐,追一個不喜歡我的人。請你憐惜憐惜我吧……」

  她不光這麼說,還直接上手,飛快地點上了楊清後背上的幾個穴道,讓他一動不能動。然後少女彎下上身,挑起他的下巴,歪頭,就湊過去親了上去。

  在他真氣還衝不開穴道的時候,與他唇齒交纏,火熱相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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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37: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你真是愁死我了

  少女低著頭,迫著青年,逼他跟自己親吻。

  楊清的反應是很快的,卻快不過望月的預謀。她一面緩解他的壓力,一面出手點了他的穴道,俯下了身。楊清只來得及抿唇,唇間卻被少女耐心地舔舐,終讓他面色緋紅呼吸粗亂,張開了嘴。

  之後,就更沒有拒絕的機會了。

  這是個火熱纏綿的吻。

  脖頸交纏,細膚相貼,空氣中的燥熱,心裡頭的酥麻。過電一樣,將激烈的感官傳遞給二人,讓青年的眸子從清明變得幽黑。他仰著修長的脖子,被強迫接受這個吻,心裡頭有惱怒,眸子怒視她。

  真氣在他血液中流竄,望月一個只有招式、沒有內勁的姑娘,只能趁他不防備時點中他,但根本控不了他多長時間。在少女手撫摸青年緋紅的耳廓時,大腦叮的一聲,真氣衝開了穴道。

  他後背先是一僵,繼而伸出手,就要去箍住她的手。

  望月在他出手的前一刻,就鬆開了他被親得紅潤如血的唇瓣,往後跳開,一徑竄到了門口。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法長時間點中楊清的穴道,能親他不到一刻鐘的半成時間,都算她本領大。

  而楊清一能動,她就佔不了先機了。

  於是她當即推門而去,留下笑聲,「明天見。」

  徒留屋中青年翻身坐起,目光子夜一樣,幽靜地盯著半開的門。他神情莫測,面色青白交加。火熱的血液還在他體內跳動,心臟的頻率尚沒有回歸原位,再看下身微起的變化……而望月,則走得何等瀟灑!

  楊清臉色前所未有的難堪,垂下了眼,手蓋住臉,半晌,都沒有力氣去關門。一室暗火,照著床上的青年,靜謐柔暖。有風從門口吹來,一段白袖蓋住臉,側面白玉一樣,紅暈一路到線條美好的脖頸處,光華溫軟。

  而這些,望月都是不知道的。她只愉悅當晚的際遇——楊清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一道光一樣,給她驚喜。又一次親到了楊清,還是驚喜。

  重生真好。

  重生到不是魔教人的她,真是幸福。之前無論如何見不到楊清,現在天天見,還能逗他,真是太好了!

  回味了一晚上楊清的美味,翌日清晨,望月神清氣爽地在樓下等人。等人的時間太無聊,她翻出昨晚買的「聖女情史」來看,一邊被這本據說是魔教教主編的話本逗得翻白眼,一邊心中也不能說完全是放鬆——

  原映星到底在哪裡?而楊清的毒,又到哪裡找那個人?

  她看書時,周圍房客進進出出,小二收拾桌椅,也沒人來招待她,她落得輕鬆。清晨的客人本來就少,小二很快沒事幹,趴在櫃檯上與掌櫃聊天。兩人聲音很小,也沒有影響到望月。卻是突然間,小二轉個臉,笑容就擺在了臉上,聲音也熱情了很多,從櫃檯後迎了出去,「公子,您醒了?要不要用點早膳?咱們客棧的小米粥和包子,還是很不錯的。」

  望月:……區別對待的好明顯。

  她在這裡坐了一早上,小二也沒對誰這麼熱情過,這誰來了啊,小二跟見到親娘似的?

  她好奇回頭,看到樓上下來的某人,愕然凝視。

  小二正一臉擔憂道,「公子你臉色不好看,是客棧不合你心意嗎?」

  ……親娘到來,也不過如此了。

  不過也能勉強理解。

  雖然楊清清瘦而蒼白,臉色也確實有些差,可他身形如松,蕭肅清逸。沿著扶梯下來,烏髮雪衣,秀頎冷白,卻又不讓人覺得高高在上,在一段冷清淡泊中,透著三千紅塵在腳下的溫柔平和。

  他看著就很舒服,那種美並不遙遠,而是接近人情的賞心悅目,向來是討人喜歡的。

  此時,他正悠緩地與小二說話,「麻煩了。客棧很好,是我的問題……」

  看到小二熱情招呼的人是楊清,聽到楊清如磬如玉的聲音,望月就托著腮幫笑看了,心中有謎一樣的自豪感:我的眼光真是好啊。隨便看上人家的長相,沒想到人家的內在也這麼惹人愛。我真是撞了大運了。

  不過好像才過了一夜,楊清憔悴倦怠好多?

  毒性發作得這麼快?

  楊清語氣清和地跟小二說完話,看到了望月,就向這邊走來。他掃一眼她桌上的書,「聖女情史」幾個字,大早上的,就刺了他的眼一下。不過青年眸子閃一閃,並沒有多說。且坐下喝口水,旁邊的姑娘一臉擔憂道,「楊清,你怎麼了?你被誰吸乾精血了麼,怎麼臉色這麼差?」

  楊清喝水中,喉頭上下滾動,在冷白的脖頸膚色上,特別明顯。望月被他吸引得口乾舌燥,往他旁邊挪坐了一個位,就見青年站起來,坐到了離她最遠的對面。他說,「你不知道嗎?」

  望月:「我不知道啊。」

  楊清放下杯子,抬眼看她,微微一笑,「我臉色難看,你不知道原因?我想了你一晚上啊。」

  「……」望月怔了怔,都不計較他非要坐得離自己這麼遠了,而是順著他的話,想到了昨晚。想到了昨晚,她就心中雀躍,且在青年溫和的眼神下,她羞澀垂臉,「你想了我一晚上?討厭……這麼露骨的話,怎麼好意思大庭廣眾地說呢。」

  她抬頭,飛快道,「說給我一個人聽就好了!」

  楊清很鎮定,「我想了你一晚上,心裡咒了你一晚上。你有沒有感覺?」

  望月一呆,瞬間失落:……原來是這種想啊。

  她白他一眼——虧她擔心他毒性發揮快呢,他就這麼回報她?不就是親一親嘛,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楊清再說,「我想我似乎中了毒,需要去尋解藥。楊姑娘要是沒事的話,我們就分道揚鑣吧。」

  「叫我阿月,」望月糾正他,「……找解藥的話,我陪你啊。反正我也無事啊。」

  「你不忙著去魔教?」楊清反問。

  望月有些不自在,結巴一下,「我、我幹嘛要去魔教呢,我和魔教又沒有關係。你身體不適,我更關心你呀。」

  「可是我找解藥的話,你跟著我有什麼用?做我的累贅嗎?」

  望月發現,楊清今天說話很不留情面啊——他在怪她?心情不好?

  她口上道,「我自然不是累贅。我心裡也有些魔教的路子,或許能幫上你。」

  「你不是村姑嗎?哪來的路子?」

  他果然說話好刻薄啊。

  望月心口跳一下,面上保持笑容,「我舅舅在魔教任職嘛。我自然知道一些內部消息。」

  楊清盯著她,似乎能觀測到少女表面鎮定下的內心,是何等的驚濤駭浪。點到為止,他不再往前緊逼,而是笑了一笑:我倒要看看「舅舅」這個理由,你打算用到什麼時候去。

  很快,早膳上來。因為楊清不再故意找茬,望月的心情舒暢了些。兩人一起用了早膳,望月就很快忘掉了不愉快,與楊清笑談如常。心大至此,不在意至此,楊清很佩服,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兩人付清了錢,出客棧時,少女已經突破了之前的距離。楊清不許她挽他的手臂,她就拽著他的袖子,楊清幾次推拒無果。

  楊清在她額頭上輕點了一下,笑道,「你真是愁死我了。」

  一聲嘆息般的「愁死我了」,語氣溫涼柔和,藏著絲絲縷縷的寵溺。

  望月被他神來一筆的寵溺溫柔閃了一臉,面刷的紅了。

  心頭小兔亂撞一樣,上下沉浮,少女怔在原地。青年卻不管她,從她手中拽出自己的袖子,就往外走了。發現他沒等她,望月微惱,追了上去。卻是追得太急,出客棧門時,撞上一個進來的人。

  一個高大的男子,黑衣勁裝,戴著斗笠,眼睛被擋住,只看到下巴。

  小風吹過,將男人的氣息吹向她。望月心裡在一瞬間生了警惕,往旁邊男人的方向看去。

  男人沒說話,撞了她後,就走進了客棧,根本沒理她。望月則回頭看他一眼:好生眼熟。

  這種渾身的血腥味……是魔教人士。

  那男人察覺到注視,冷冷轉過臉來。望月低下了頭,匆匆出了客棧。希望他只是路過這裡,希望自己和楊清不要跟他打交道。

  她卻不知,在她走後,斗笠男人冷冰冰地問掌櫃,「剛才外面站著的,披麻戴孝的那個男的,叫楊清的那個,知道他接下來去哪嗎?」

  「不、不知……」脖子被一把掐住,掌櫃嚇得兩股戰戰,「客人您問這個幹什麼?」

  「自然是殺他了,」斗笠男人聲音粗啞,帶著詭異的笑,陰沉寒冷,「雲門的人害死了聖女。楊清不就是雲門的人嗎?他昔年如何對聖女,現在就要有被報復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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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37: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壞人來了(1)

  魔教邪醫,聆音,女,同時任職魔教的水堂主。容顏出眾,武功十八路,醫術卻是第一流。性格……豪放不羈,特別……有個性。是聖女生前屬下兼好友,同時,市面上流傳的關於魔教聖女與雲門楊清不可說的二三事,據望月猜測,乃是出自她之手。

  當望月拐彎抹角,將邪醫聆音的身份洩露給楊清,並且還畫了一幅神似的畫像後,楊清只顧著盯著她給的畫像發呆了,「你、你畫的是誰?」

  「邪醫聆音啊。」望月眨眼睛,湊過去欲指給他,誰知她一過去,楊清就起身,再次與她隔開五步距離。

  望月:……你有病啊!至於防我跟防賊一樣麼?

  楊清:至於。

  兩人是在新到鎮上的一家小攤上買包子,清晨時分,人流稀少,當一男一女出現在小攤前,眾人還小驚豔了一把。不過也不至於太驚豔,最近白道中人紛紛入魔教的地盤,來了不少相貌出色的人,老百姓都習慣了。不過他們的生活與江湖世界相隔遙遠,只當傳說來聽,自己的生活,該富還是富,該貧還是貧。且不少人因為魔教的混亂、白道的插手,日子過得比以前還要苦。

  楊清盯著望月送到他手裡的畫像,認真地看了許久,抬頭,才以一副一言難盡的神情望小姑娘。他眼中帶笑,「你是想無聲無息地殺了我嗎?」

  「……怎麼可能啊。」

  「那你怎麼會想用這樣的畫找人?」

  「……」

  不怪楊清奚落望月,這幅畫像,雖然已經是望月的超高水平發揮。但她發揮得何等肆意,整個人像畫的龍飛鳳舞,眼睛佔了臉上一半地方,又亮又閃閃發光,鼻子和幾乎看不到的嘴縮在最下面。她畫的人物,特別可愛,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歡;可是現實中如果真有人長這樣,那就是嚇人,不是可愛。

  這是一幅足以讓望月掛上「靈魂畫手」之稱的神畫。

  望月不高興道,「我的水平就這樣。」

  楊清失笑,「我來吧。」

  他說著,就坐在桌邊,向攤主借了筆墨,袖子一挽,開始作畫。年輕公子坐在臨時搭建的草棚,陽光明眼,他自風華,手起手落,宣紙在他面前鋪展。

  望月走過去—「我眼光真好,你不光長得好,還會作畫……等等,你怎麼可能畫出來?!你見過她?!」

  「你猜。」

  「……」

  等再次上路,提了包子,望月仍一臉恍惚。她百思不得其解:楊清怎麼會認識聆音呢?他不是常年在雲門不下山麼,外界的消息一直那麼說的啊。而且聆音這個人,這個人……

  她心中一跳,猛地沉下去,快步走上前,要跟楊清套話。前面的青年卻像背後長眼一樣,她才幾步追上他,他就往旁邊躲了一下,「五步距離,謝謝。」

  「……你為什麼非要這樣?」望月惱怒,咬下唇,「我道也道歉了,好話也說了一大堆,一路上任勞任怨……包子都是我提的呢。幹嘛就記著五步距離,挨都不讓我挨一下?」

  楊清語速悠然,說話時酒窩一閃一閃的,「自然是因為怕我突然變身禽獸,欺辱了姑娘你。」

  他哪裡變身禽獸過啊?那個人分明是她啊。這個人說話總是這樣,從不說她的過錯,總把錯往自己身上說。可這滿滿的奚落意味,好嘲諷。

  望月衝他揚起水滴般的大眼睛,她的眼睛呈水滴狀,特別乖巧而可愛,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歡。果然,楊清目光閃了一下,就側過了頭。

  望月撒嬌地拽著他的袖子,「你別這樣嘛。我以後再不偷親你了好不好?我發誓,我絕對不再忤逆你的願想,在你不願意的時候,逼著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你就把這事輕輕揭過去,好不好?」

  她一開始其實也不懂,楊清何以對她態度這麼惡劣。自從那晚過後,他簡直把奚落發揮到了最高境界。不光與她說話帶著距離感,連跟她同行,那都是直接的「請離我五步遠」「不要靠近我」。

  他從沒在口頭上說過原因,但望月試探了幾天,也試探出來了。緊接著,她簡直對他驚為天人——

  從不主動說你錯,從不質疑你怎麼能這樣,從來把著一個度。你超過了這個度,他會用行動告訴你你是錯的。你不能在他不願意的時候,親他;不能在他無力反抗的時候,欺壓他。他要的感情,絕對不是單方面的上風或下風,他要的是尊重,是平等,是相互。

  真的,望月沒遇到過這種男人。

  這樣的男人,觀念與她那麼不同,卻在皮相外,第一次用思想迷住了望月——這麼有魅力、有獨特風格的男人,她好喜歡。

  於是她低頭,願意臣服於他。

  聽了少女幾天來的不知多少次道歉,楚楚可憐,楊清轉了臉,唇角有笑意。卻並不打算立刻原諒她——望月是很自我很隨意的姑娘,他必須讓她意識到這是不對的。原諒的太快,她忘得也快。

  接下來,楊清將手中畫像,拿去問街上人。望月跟在他後面,見他此為,撇了撇嘴,「問一個老頭子怎麼能問得出來,我來!」她從楊清手中奪過畫像,目光在周圍人掃了一圈,眼睛一亮,看到了一個相貌出眾的公子,就走了過去。

  楊清:「……」

  聽望月與那公子嬌滴滴地對話,眸子時不時掃過公子的臉。楊清笑容收了收,等她問完話,「你說的就是這個方法?」

  望月一頓,「邪醫喜歡貌美的男子,只要上的了床,沒有她接受不了的。」說完,她又想起什麼,扭頭甜笑,想向楊清解釋。

  楊清微笑,「知道。這都是你舅舅告訴你的嘛。跟你本人毫無關係。」

  「……你說的是對的,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少女嬌聲,「我與她完全不同。她只要好看的男人都喜歡,但我只喜歡你的。」

  楊清心想,我看不太出來啊。他口上卻說,「非要尋找美男子的話,又加上魔教諸人肆意妄為的行事風格,或許我們可以去小倌館找找看?」

  「你說得對!不過不光是小倌館,青樓我們也要去。這兩個地方都是她可能感興趣的地方!清哥哥,你真厲害!」

  那聲「清哥哥」叫得,楊清身上一陣惡寒。

  但他微微一笑,「走,哥哥這就帶妹妹你逛青樓吃花酒去。」

  「……」

  兩人離開前,楊清回頭,往身後的一處地方瞥了一眼。等他們二人的身影流入人群中,拐角處的茶坊,才現身一個黑衣斗笠青年。斗笠青年若有所思:楊清剛才突然回頭,是發現自己在跟蹤他了麼?他的武功,看起來很高啊。如此,要殺他的話,得用點手段了。呵,他看起來對他旁邊那小姑娘,挺好的,這倒是個切入口。

  當天夜深後,兩人相攜去了青樓。望月並沒有做男子打扮,以防備有人眼瘸,真以為楊清是逛窯子的,往他身邊湊。可她都明晃晃一副「楊清歸我所有」的架勢了,青樓的姑娘們行事作風不比她含蓄,一看到美男子,就撲了上來,讓望月暗惱。

  晚上回去後,望月心情不好,都沒心情與楊清多話。回到客棧,隨意洗漱一下,準備入睡時,窗口案上的燈火突地滅了。她心中一頓,窗戶突地被推開,一個黑衣男人跳了進來。望月吃驚,正要開口,那人動作飛快,貼身而來,一把摀住她的嘴。同時,在她身上點穴,讓她既無法動彈,也不能說話。

  黑衣男人一把扯住她,就往窗外掠去。

  他踩上窗櫺的瞬間,隔壁窗子陡開,真氣無形,向他打來。黑衣人躲開,口中長嘯一聲,四面忽竄出五六個人,飛上來,向那面窗子撲去。白衣如練,破窗而出。五六道黑影糾纏著他,上了屋簷。

  站在屋簷上,最先的黑衣男人仍把望月扯在懷中,陰冷的面孔盯著被人圍攻、卻依然翩若驚鴻的白衣青年。

  雲門武功以輕盈飄逸取勝,十分美觀。但有時勝於飄逸,失了殺傷力。昔日姚芙便是無法在其中取得平衡,選擇用劍。雲門多數弟子也是借助武器,才能發揮自己的武功。而楊清,他身影灑然,當頭寒月,腳下飛霜,五六人與他纏鬥,他盈盈然,看似輕柔無力,實則殺招如月,美而無情。

  黑衣人看得頓了頓:這般風采的人,難怪昔日聖女為他迷得死去活來。

  楊清清寒的目光探過來,「放了她。」

  黑衣人桀桀桀笑幾聲,掐扯著望月,在楊清暫時抽身不出時,帶人飛簷走壁,陰冷的聲音遠遠傳在後頭——「要想救她,你就追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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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3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壞人來了(2)

  冷夜屋簷,白衣人被五六個黑影糾纏,他目光一錯,先前的黑衣人就挾持少女而去。自始至終,少女一聲都沒發出,只拿一雙圓瞪的眼睛看著這一切,想來身不由己。楊清心中雖急,想要即刻追上去,無奈身前被阻,只能先解決現在的人。

  一瞬間,周圍幾個覺得圍著的白衣公子氣勢頓然抬高,姿勢更為飄逸風流,站在簷上,垂眸淡淡,白衣翩然,恍若雲中仙人,高不可攀。眾人心頭一凜:雲門武功以輕逸取勝,越是仙氣飄飄,越是不沾塵埃,說明他的武功越是高。

  一輪寒月,一展衣袂,他自飄飄然,玉樹花落。揮手間萬物為劍,若水若光,灰飛煙滅!

  昔年在魔門,曾見識過姚芙的武功招式,當時已覺姚姑娘似仙子下凡般纖塵不沾,與眼前的俊美青年比,境界卻仍差的遠。

  眾人心驚:此人武功之高,恐怕魔教中,只有教主能勝過他。

  當楊清與幾人纏鬥時,黑衣人挾持望月而走。縱風急速,毫無憐惜,當望月被一把扔在地上時,發現此處是一處長堤,楊柳依依,湖水在月色清輝中泛著雪亮波光。

  抬頭,月亮遙遠,神秘而清冷。星星很多,像漫天的眼睛,俯視大地。夜色與晚風濃重,湖對面燈火影影綽綽,映在水中,又與夜間驚起振翅的白鶴白鷺一起,向遠方天地一線的青山處飛去。

  望月的下巴被男人粗魯的抬起,當她的面容映在男人眼中時,男人那隱藏在陰影中的面孔,也第一次讓她清楚地看到。

  望月愣了一下,有一種疑惑之感,也有一種果然之感。

  她眨了下眼。

  再次輕輕地眨了下眼。

  可惜她無法動彈、無法說話。

  而男人手上的粗繭磨著她嬌嫩的漂亮臉蛋,讓她皺了皺眉。這個彎腰掐她下巴的人,容貌挺俊,偏靜。是那種沉靜深沉的俊俏。他的眼睛也漆黑,也幽冷,正盯著被迫仰臉的少女。

  他在看到她面孔的第一時間,怔了一下,然後憤怒之色染上他的眸子,讓他身上的殺氣一下子更濃,「果然是這樣!之前遠遠看著就像,現在更像……楊清!楊清!」他咬牙切齒,聲音幾乎結出冰碴子,「他明明不喜聖女,卻在聖女死後,這樣羞辱聖女!」

  「果然雲門的人個個衣冠禽獸!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找一個跟聖女大人長得如此像的人,又算什麼?」

  從未被人以暴力手段掐著下巴,望月卻並不覺得如何恥辱,而是心情複雜地想:別啊。

  她出神地看著這個男人,思緒有些飄遠——這是聖教五位堂主中的火堂主,明陽。

  算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人。

  原映星不喜歡這個人,覺得明陽是養不熟的狼崽子,殺了最好。

  是望月保下來這個人,一力扶持他,讓他最後當了堂主,成為魔教一員猛將。

  既然望月能管住這個人,原映星就隨意了。原教主是很隨心所欲的人,他懶得在這種事上多費心思。正是他這種性格,才能讓明陽在得罪他後,死裡逃生。

  自此,火堂主明陽,就跟著聖女望月了。

  魔教人心涼,狼子野心,沒有與誰生死相交的說法。就算聖女望月死了,望月也沒指望他們為自己復仇,他們報不報仇,她都無所謂,也沒有感覺。連教主都出走了,望月又等什麼呢?

  可是現在,她才茫然知道:竟是明陽。

  這個她只把他當作一把刀一把劍用的明陽,在魔教亂成一團後,還想著為她復仇。

  原映星說這人是狼崽子,所以她也沒想過養熟他。可是原來,她養熟了他吧?

  她自己都不知道啊。

  明陽根本不知道昔日聖女大人的心情複雜,他看著對方這張臉,就覺得厭惡。這世上,不配有任何人跟聖女生得相似!聖女已經不在了,雲門,正道,他力所能及之時,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冷冷道,「原本想用你來威脅楊清。但你長得與聖女這麼像,令我心中不喜。不用等楊清來,我先毀了你的臉!」

  手下少女清水一樣的眸子睜大。

  而男人手上冰冷的刀鋒,已經貼上了她的臉。他略帶嘲諷道,「聖女昔年總說楊清光風霽月,高風亮節。想他這麼高風亮節的人,縱是你毀容了,我依然能拿你威脅他!」

  手上寒光一翻,就向手下少女嬌美的面孔劃去。

  少女眼睛猛眨,似有千萬語言想說。可惜她被點了啞穴,暫時穴道無解,千言萬語,也只能看到寒光向她的眼睛刺下來!

  望月心中惶惶:她要毀容了?!

  「若等著我前來威脅我,豈能如此性急呢?」

  電光火石之間,刀鋒已經貼上了望月的眼皮,後面一道悠悠然似噙笑的清涼男聲傳來。還是那樣不緊不慢的語調,明陽卻當即警惕,只覺千萬排山倒海的真氣從後撲捲向他。

  他若一心只毀容,這樣強大的真氣動盪,不死也半殘。

  他又哪裡會因為一個陌生姑娘,心甘情願受這一掌?

  明陽閃身躲開,並故意提起少女,將她扔向真氣中,且看一個不通武藝的姑娘,那被人誇光風霽月的人,到底救不救?

  自然是救的。

  望月被明陽拋向半空,無奈迎接刺寒的真氣。她這具身體底子不好,柔弱而無力,至今經脈沒完全被她打通,她也沒想到適合這個身體用的魔教心法。心法是一門武功的核心,心法越高妙,練到後面,越是威力百倍。她昔年走的是霸道的路子,原映星的心法是陰鷙詭異的路子,再往下的心法,柔一點,軟一點的,就是水堂主聆音的路子。可是聆音是邪醫啊,她主修的是醫術,她的武功是下三路……可見她武功心法的不成水準。

  在望月還沒想好用哪個心法時,她就被牽扯進了武功高強之人的戰鬥中。

  楊清武功很高,她知道的。她曾與他並肩而戰,那時他武功之高,就讓她側目。後來雖沒再見他,可據說他在山中指導一輩弟子的武學。雲門既然放心把下一輩弟子的武功修習交到他手中,可見這個師父的水平如何。

  而現在,望月居然要直面楊清的真氣衝擊!

  她閉上眼,做好了半死的準備。那寒光撲面的瞬間,消散無影,什麼東西在她眼前飄了一下。下一瞬睜眼時,她已經被楊清摟住,落在地面上。楊清面色雪白,低頭看她一眼,伸指,解了她的穴道。

  他壓根來不及跟她說句話,背後的殺招,讓他丟下望月,迎戰明陽。

  一白衣一黑影,從地上到半空,難解難分。楊清武功是高於明陽的,可他之前為救望月,不得不強收真氣,內傷嚴重。再加上之前的五個人以死相博,也耗損了他的一部分精神。且明陽不拘一格,望月明明遠離戰場,他卻時不時將戰火導過來,拿望月擋在中間,讓楊清顧忌一二。

  既然楊清選了望月做軟肋,就別怪自己時不時利用了。

  明陽武功高強,和之前的開胃菜完全不同。在江湖上,他的殺名很高,人都稱他是「瘋子」。他有一手高超的招式,喚作「殺月」,在江湖所向披靡,少有人能敵。

  看著二人的打鬥往來,望月心中焦急:她怕楊清用武功!特別怕!

  之前那些那些小嘍囉跟他動手,對他的傷害不大。可是明陽這個級別的高手,真氣的流轉必然是之前的千百倍。

  千百倍的真氣流動,千百倍的深入五臟肺腑,望月多麼害怕,一個月的解毒時間,到他這裡,縮到一半都不到。

  況且這種傷害不僅是日後,高手過招間,也能明顯感覺出來!

  她才這樣一想,就見半空中以指為劍的白衣青年,似後退格擋,手勢在半空中突地一頓,被明陽一掌拍在胸口,向下摔去!楊清狼狽落地,低頭咳嗽,白衫染血。他抬起眼,頓覺眼前冷光獵獵,明月當照,陰風似血,火堂主五爪成抓,撲殺過來。

  殺月。

  明陽的成名絕技。

  而楊清自己知道,他的真氣在一瞬間消失,體內血液流速紊亂,讓他連抬臂,在這一刻,都沒有力氣!

  寒光當面,面色蒼白的青年淡淡看著,默想:倒是高看自己了。

  卻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從斜刺裡出來,擋在了地上半跪的楊清面前。

  少女一手成托,一手如流光,手指纖白展開,月色似在她手中。如果面前有鏡子,會看到青年與少女是同樣的招式,同樣的步驟。只是一個帶著殺氣,另一個輕飄飄的,毫無力度地點在青年的脖頸上。

  殺月。

  一模一樣的武功招式。

  明陽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少女抬著臉,對他嫣然一笑,做個口型——

  小四兒。

  威風凜凜的火堂主心口重重一震,急收的內力,讓他吐出血來,後退四五步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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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3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把楊清親暈了……

  小四兒。

  黑夜化作無數光點,少女未曾發出聲音,可是這個口型,他卻見了無數遍。以至於一眼之下,他就認出她在無聲地叫他——「小四兒」。

  明陽一時恍惚。

  周圍景物盡數消退,眼前場景與記憶相重疊,相似的笑靨,相似的面孔,相似的稱呼。

  這些年,火堂主無論在邪道還是正道,都是獨當一面的魔頭,令人聞風喪膽。他陰沉又無情,暴戾又可怕,沒人會與他套交情,更沒人敢跟他開玩笑。這世上,唯一會親暱嗔笑著叫他「小四兒」的,只有一個人。

  那個將他從泥沼出領出去,帶著他,走在幽靜漆黑的夜路上,卻讓他絲毫不覺得孤獨寂寞的女子——

  聖教聖女,望月。

  他現在是聖教火堂主,名明陽。但是他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堂主。十幾年前,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那時候,他只有數字「四」的代號。聖教稍有地位的人,每個人都可以喊他,踢他一腳,踹他一頭,不耐煩地叫「阿四,來幹活」。

  十幾年前的時候,明陽也有師父。他師父是當年的四位長老之一,但說起來是師父,其實就是管教他們這些小人物的大人物。魔教弱肉強食,師徒名分也不過是個虛稱,明陽擔著那個名頭,天天被非打即罵,甚至有時候藥房的人不夠用了,他還要被推過去試藥,當藥人用。

  從小,他就恨極了這一切。他發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出頭,一定要將昔日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踩在腳下。

  十幾年前,魔教發生兵變。血染魔教後,高層人員大清洗,幾乎所有人都換了下去。原映星登為魔教教主,望月為魔教聖女。那時他們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卻兩人合力,與一干長老堂主相鬥,硬生生將魔教大換血,所向披靡。

  壓在明陽頭上的那位長老,也在那次清洗中死去。

  新任的高層,只有教主和聖女。兩大護法,四大長老,五位堂主,十二舵主……基本半殘。這個時候,是魔教急需人才的時候,明陽就是在這時候,因為骨骼清奇,入了教主和聖女的眼。

  沒有人教明陽高超的武功,沒有人告訴明陽該怎麼討好教主和聖女。他也不識字,也不會說好話,全憑著一腔狠辣和冷厲,爬模打滾,在殺戮和被殺戮中,一點點向上爬。等到教主處理完上任教主的遺留事件,就咦一聲,發現:這個不要命的小子,可以啊。就這麼個破武功,居然還能打敗武功高於他的人?嘖嘖,了不起,那我就見見唄。

  教主隨意一個「見見唄」的想法,就見出了問題。

  彼時明陽只有十幾歲,是個一根筋的少年,傻乎乎的,什麼都不懂。他只知道教主比自己還要小,只知道教主要見他,他也見過不少人在提起教主時一臉菜色。可這些離明陽那麼遙遠,在命令到他耳邊時,他甚至覺得是不是哪裡出了錯,自己這樣的小人物,應該一輩子都見不到高高在上的教主。

  他坦蕩淡定地去面見教主,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空曠幽靜的大堂,古樸的建築風格,抬頭,上面坐著慵懶的少年,一側有椅子,貌美少女站在長案前,翻看卷宗。那懶洋洋的俊美少年,身上有低糜雅緻的氣息,手肘撐著寶座扶手,摸著下巴,噙著笑,饒有趣味地看下面的人。

  這少年,自是新任的魔教教主,原映星。

  而有資格站在他旁邊,隨意翻看卷宗也無人敢質疑的,乃是魔教聖女,望月。

  第一時間,聖女並沒有對地上跪著的少年產生好感,明陽抬眼,只匆匆看到她雲一樣的烏髮,低垂的雪白脖頸。

  原映星問起明陽的事。語調悠悠,並無威壓。明陽便老實回答,一板一眼,清楚簡單。兩人一上一下,居然相談甚歡。卻忽然間,原映星好奇地問,「你該聽說過不少關於我的血腥傳言吧?你不害怕我嗎?」

  明陽回答,「不怕。」

  「哦,為什麼?」

  「在我心中,你是教主,卻也是普通人,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你沒什麼可怕的。」

  他這樣的回答,讓那位一直在翻卷宗的聖女詫異地抬眼,直直地俯視看來。似是驚訝,似是不可思議。

  原映星愣一下,哈哈笑,拍著長案,指給兩邊護法和長老看,「有趣。你還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明陽心中微喜,以自己的小聰明,以為原教主會因此對自己另眼相看。

  結果原教主上一刻笑眯眯地誇他「有趣」,下一刻臉一沉,淡淡道,「殺了他。」

  當即兩邊有人,拖住傻了眼的明陽。

  那時,明陽並不知道原教主是個思維與眾不同的人。原映星與他們的想法從來不一樣,教主他覺得「你是個有趣的人」,然後他會直接選擇「殺了」。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平等相待,他要的,就是下面的人都怕他而已。他不喜歡明陽,覺得明陽被前任教主洗了腦,居然不高歌「教主聖明」「教主我最崇拜你」,活著就是浪費空間。

  反而是聖女望月覺得明陽有趣,「幹嘛要動不動殺人?把他給我,我調教兩天。」

  明陽見識過了原教主的翻臉無情,聖女又將他從死路上拉了回來。那個少女,將他從黑暗邊緣拉回人間,教他精妙武功,讓他讀書習字,最後還提拔他為五位堂主之中的火堂主。

  望月笑著跟他說,「五位堂主,只有你一個是我帶上來的。你是我的人。小四兒,你可不能讓我失望啊。」

  五位堂主,其餘四位皆是教主指派。只有明陽,是聖女安排的。

  只有他一個。

  明陽牢記望月的話,他暗暗發誓,他不能讓她難看,不能讓她在教主面前抬不起頭。她說「你要爭氣」,於是他就爭氣。她要他成為一把刀一把劍,他就是一把刀一把劍。她要他去哪裡,他就去哪裡。

  原教主說他是狼崽子,心性狠,野性重。

  可是就算是條狼,在最無助的時候,也想要一點溫暖,想要讓誰來低頭看他一看。他就算是狼崽子,他也跪在地上,心甘情願地想要當一條狗。一條只屬於聖女大人的狗。

  聖女望月卻是死了。

  死於魔教內訌,死於姚芙之手。

  明陽幾乎要瘋了,他瘋了一樣地想殺姚芙,姚芙卻已經離開魔教,蹤跡不定。他本就野性重,聖女一死,他便變成了一條瘋狗。滿心殺意,一徑向北。他要一路殺上去,殺掉那些雲門弟子,殺掉那些說聖女活該的人,殺掉那些讓他噁心的正道人士。

  明陽腦子從來不好,他少時就被教主一次次翻白眼,他一年比一年地沉默,悶著頭,少說,多做。在聖女死後,明陽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殺人工具。如無意外,他也要死於永無休止的殺戮中。

  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但是意外卻發生了。

  面前這個與聖女面孔七八分相似的少女,使出與他同樣的招式,還對他做出「小四兒」的口型。轟然重擊,讓明陽茫茫然,滿滿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月夜清光,少女面容冷白,噙笑的眼,那麼的熟悉。

  如果不是年齡不對,如果不是相貌不是完全一樣,如果不是……不,明明就什麼都不對!

  明明就沒有一樣是對的!

  可是為什麼,他心裡有荒唐的想法?

  他在希冀,他卻又在害怕,他還在憤怒——他不知道真假,他分不清楚,面前的少女,他該殺了她,還是該放過她,再或者……

  火堂主明陽腦子亂鬨哄的,卻也只呆了一瞬,就眯起了眸子。他擦掉唇邊溢出的烏血,向前大邁步,重新使出招式,想要擒拿少女。對,不管真假,只要贏的是他,他都有辦法問出答案來。他受了內傷,卻似乎比先前更急,迫不及待地運掌成風,再次飛躍向前,向對面的少女肩頭拍去。

  只有武功路數、沒有內力的望月,只能眼睜睜看著戾氣撲面而來。

  她心中哀嘆:火堂主啊火堂主,你都不問一問,選擇居然還是殺過來?范浩當日,可是連動手都沒動手,就輕而易舉地相信我是聖女呢。當然,范浩是根本不想知道真假,本就在應付,本就是見風使舵。我不求你像他一樣做牆頭草,起碼你可以開個尊口,問一問我啊?

  你問一問,也許我們就不用打了呢。

  可惜明陽的選擇,偏偏與望月希望的不同——

  而今,沒有武功的沒有武功,傷得重的傷得重,我與楊清,真要做一對死得冤枉的苦命鴛鴦了嗎?

  凜冽陰風拂面,幾乎拍了上來,卻見飛身而來的明陽在半空中,身子忽然一歪,以扭曲的姿勢翻開,向旁邊躲去。同時間,明陽剛才所處的位置,水面撲拍出數丈高的水花,排山倒海一樣,白光微微,璀璨澎湃。

  在那一剎那,滿空光華,水汽凜凜,鶴鳴燕飛,遮天蔽月!

  「楊清!」望月驚喜回頭。

  她沒有完全回過頭,細腰就被身後貼來的青年摟抱住了。湖面打出一排排水花,與真氣混在一處,帶著濃重殺氣。明陽被陡起的浪激得向後直退,覺得寒光在迫著自己,明明沒有沾到一點水,面上卻有了水刺拍的感覺,胸口也一陣窒悶。

  那浪一波接一波地打來,夾帶著威力如海潮的內力。縱橫間,似風雷在天,夏日落雪,一層層,一招招。那滴水不漏的招式,堪比劍光。對於武功高強的人,一花一葉都是殺招,明陽根本插不進去,只能極快地向後退!

  楊清則摟住少女,白鶴展翅一樣,拔地而起,在湖面上飛躍起落。一邊是白浪,一邊是靜水,山巒與星子相對,銀河與月光對峙。俊秀挺拔的青年懷抱少女,御風而走,在水裡映出他雪白飛起的白色身影。

  那謫仙人一樣的青年,身法輕逸,帶著一個人走,也飄飄然,似被清風吹拂上天。茫茫白光中,輕風拂柳,他順風而行,碧水在下,一縱十丈,矯若游龍。等明陽從漫天水光中移開眼,茫茫夜色中,眼前早已沒了楊清與望月的蹤跡。

  楊清提著一口氣,將輕功運用到了極致,一路飛掠,在黑夜中,幾乎成了一道殘影。幾次起落,足尖幾乎不曾沾地。雲門的武功本就飄逸,如此輕功使來,當真給望月一種兩人是被風吹著走的錯覺。街上時而碰到趕路的旅人,只覺得清風吹蕩,一道人影從後向身邊飄來,又從身邊飄了開去,何等的迅捷,令人看得目瞪口呆。

  這般輕功,出神入化,非一般人所能及。

  可惜楊清再厲害,他到底又中毒又受傷,不是神人。

  走了幾里,帶著望月縱上城牆,又飛身下落,一徑往城外逃奔。等入了城外樹林,樹木濃郁,綠意盎然,終於能遮擋得住兩人的身形,楊清停了下來。他停下來,望月一落地,青年身形收不住,向前趔趄數步,便跪了下去,張口吐出血來。

  「楊清!」望月慌忙扶住他,擔憂不已,「你、你還好不好?」

  她心情當真複雜——面對明陽,其實只要她的身份公開,明陽就不可能對他二人下手。

  可是她的身份,又怎麼敢當著楊清的面公開呢?

  楊清被望月扶到樹邊靠坐,冷月下,他面色雪白,唇如丹朱,黑白分明中,望月抓住他手腕把脈,心中暗驚:「無香」這種毒,早期是看不出來的,脈象也毫無異狀。可是現在,她幫楊清把脈時,分明把出了那麼一分不尋常。

  果然,事情向著糟糕的情況發展了。

  毒性發作得快了。只有發作至嚴重之時,脈象才會顯出來。

  「不礙事,」楊清低頭咳嗽,抬頭,看到望月只勉強笑了一笑,便調侃道,「我快死了?」

  「並不是。」望月瞪他一眼。她在一開始的心沉後,又很快地鎮定下去。

  事情並沒有糟糕到極點,不就是毒性發作麼。雖然她和楊清找不到聆音,可是火堂主明陽不是現身了麼?只要取得明陽的信任,身為堂主,手下總有些魔教人士,找起聆音來,也會事半功倍。

  心中安定下來,望月也不著急了。她扶著楊清,抬頭看四周,「這是城郊?火……那個魔教人,雖然暫時擺脫了他,但以他的眼線,定然還會再找我們。你現在受了重傷,我建議我們不要遠行,先在城郊找家民宅養傷。他一時半會兒,應該還找不到我們。」

  而實際上,明陽找不找上來,望月都會想辦法找過去。

  楊清「嗯」一聲,閉上眼,似漫不經心,似根本沒聽出望月話裡的古怪——畢竟,望月話裡透出的意思,是她根本沒打算躲得太勤。

  其實望月所想,楊清也能猜個七七八八。比起望月的心思,他想得更多的,卻是望月的身份。

  他想她就是魔教聖女,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錯誤,讓她以這樣的面孔出現。但她就是聖女望月。

  她總與他待在一起,說說笑笑,插科打諢,再時不時撩撥他。她活潑而有趣,蠻橫又嬌俏,時而楚楚可憐,時而邪魅霸道。她與他一路同行,大部分都在為他想。一直跟著他,就像全心全意地只為他一個人而已。

  可是今晚,魔教火堂主出現了。

  楊清才怔怔然想到:是啊,魔教聖女。

  她到底與自己的立場是不一樣的。

  她要重新選擇的。而她幾乎不可能選正道。

  他果然……果然,一開始就不該心軟嗎?弄到現在這一步……

  情何以堪!

  何等狼狽!

  「楊姑娘,我有話跟你說。」俊美的青年睜開眼,他聲音低沉,垂著眼,沒看到少女專注的凝望。

  楊清斟酌用字,「魔教人針對的是我,與你無關,你不用陪我冒險。今夜之事,也是因我而起。你若有想法,可以告訴我。」

  他其實就在說「你要是突然反應過來你不該待在這裡,應該回魔教的話,你就開口好了,我會點頭的」。

  望月卻眼睛微亮,突地抓住他放置在膝上的修長玉手,「我有想法,可以說?」

  「嗯。」

  「那我,可以親你一下嗎?」望月小心翼翼地問。

  「……!」楊清猛地抬頭看她,瞠著目。半晌,他慢吞吞,「你就想跟我說這個?」

  少女跪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清澈滿目中倒映著青年的影子。她羞赧又委屈,小聲道,「楊清,我覺得你的愛情觀不對。」

  「……」

  「兩個相愛的男女,時時刻刻都會喜歡肢體相碰。要你所說,必須另一方同意才行,那得少多少樂趣。男女之間的事,本就是最沒有邏輯的。你偏要用理性去劃分,非要弄清楚為什麼要這樣,憑什麼要這樣。應該這樣,不應該那樣。你根本解釋不通的。親一親,抱一抱。接受,享受,並回應。這是我的愛情觀。我覺得你會喜歡的。」

  「……你、你,」楊清咳嗽一聲,似想笑,又實在不是笑的時候,眼神複雜,「你還記得我們在被追殺,在逃亡嗎?你非要在這個時候,跟我討論這個?而且,我什麼時候和你成了『相愛的男女』了?」

  望月偏頭想了想,被他看得很無辜。她一眼又一眼地看對方,越看越喜歡,「不能怪我呀。怪你太秀色可餐,你坐在我面前,手放在膝上,頭低低垂著,面冷白,睫濃長。似是而非,悠遠閒適。我沒有別的事幹,只好看你需不需要我的照顧。看著看著,就心動了。」

  「……」

  「現在我能親你一下嗎?」她問。

  「不能……唔!」

  青年的話沒說完,唇被湊身過來的少女堵住。他靠著樹,臉被她捧住,深情吻上。四唇相挨,唇齒相撞,舌尖輕佻,肆意甜膩的味道,與他在口腔中交融。楊清欲側頭躲避,無奈剛受過傷,全身無力氣。他瞪她,她卻低著眼,只專心地舔舐他的唇型。

  輕攏慢拈,在一次次的親吻中,越來越嫻熟。

  楊清胸口沉悶,呼吸憋在喉口,上下不得。

  推也推不開,躲也躲不了。

  小風將髮絲吹到兩人唇邊,勾過去,撥過來,舌與舌的交戰間,喘息聲漸重。似飄在雲中,無力著陸。

  青年肩膀一垮,向下倒去。望月瞪大眼,手忙腳亂地扶住他,扶住這奄奄一息倒在自己懷中的青年。他閉著眼,臉色蒼白,唇紅似血,清冷又秀麗,在她懷中一動不動。

  楊清暈了過去,柔弱又可憐。

  真真的身嬌體弱易推倒。

  少女把脈,發現並無礙後,就不可思議地瞪大眼,望著懷裡的美青年。

  望月木著一張臉:不會吧?我這次,真的把他親暈過去了?

  楊清,為什麼你不能堅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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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楊清醒了

  楊清做了荒誕無規章的夢。

  夢中,他回到了雲門。變成小孩子,變成少年,再長大為青年。他一時看到至親之人被魔教中人所殺;一時被掌門抱在懷裡,返回雲門,被安慰「以後雲門就是你的家」;一時在山間清水邊,負袖緩行,天地山水清清,他身後跟隨著一眾習武弟子;再一時,他的身影變暗變淡,對面卻出現了一姑娘,時而十五六歲,時而二十五六歲,她眉目姣好,笑容嬌俏,回頭看他。

  「師弟,你放心,你父母身死之仇,雲門會幫你報的。」

  「師叔,這個招式是這樣嗎?你總讓我們天天練這個,是為了以後殺魔教人嗎?」

  「楊清,為什麼你不肯給我一個機會呢?不肯看我一眼呢?」

  穿梭於一個個夢境,青年始終神情淡淡。無數人寬慰他,也無數人指責他,更無數人幽怨無比地看著他。他一一走過,緩緩而行。

  「我不用雲門為我復仇,我不用雲門庇護於我。魔教之仇之怨,我自不算到別人的頭上,自會想辦法解決。身在江湖,至親已死,以後還會死更多的人。我殺了一個魔教人,焉能殺了所有?又焉能不知,許多魔教人,也很無辜。對我父母最大的寬慰,並不是殺人,而是改變這一切。」

  「武功於身,乃是庇護。當千萬倍用心,以期日後凌雲風景。習武為自保,為救人,為不連累他人,而不是殺生。若將眼前風光只盯著一個魔教,習武一路,終難大成。」

  「機會,何其艱難。我尚不知該如何面對魔教,又怎知如何面對你。雖你不甘不願,然我行之無愧。」

  ……

  在一聲聲魔心叩問下,楊清一一回答。有的要他思索片刻,有的是不假思索。他每回答一聲,身上枷鎖便鬆一分,前路更加清晰一分。他行在幽黑中,兩邊都是過往故事。一遍遍推演而出,又一遍遍被青年揮手消退。

  心中玲瓏,並不後悔。

  天地浩大,白衣青年獨身而立。颯颯風姿,風光獨好。

  他向前行去,且看前路是何般光景。忽而,他聽到黑暗深處,少女的喊聲——「楊清!」

  怔了一怔後,那喊聲愈發清晰。隨之清晰的,還有少女的笑顏,「楊清!」

  ……

  「楊清!」

  青年猛地睜開眼,先看到頭頂高高的橫樑,橫樑上擺著一個草籃子,裡面丟了辣椒、蔬菜之類小物。陽光漫漫,空氣中細塵飛揚,屋外有飯香從窗口傳來。一切都很舊拙,卻佈置的很乾淨。

  「你醒啦?」耳聞少女驚喜的聲音,楊清手肘撐著床坐起。他胸口還有些悶,脊椎處隨著動作有錐刺般的疼痛,卻並不至於讓他奄奄一息。他坐了起來,看到十步外的木凳上,坐著乖順的少女。

  在這一會兒時間,楊清已經探查出周圍情況。他們該是在一間民宅裡,主人借了房舍給他們。望月給他包紮了外傷,內傷卻需要他自己調理。然後姑娘就坐在十步外,等著他醒來。

  他醒來後,望月分明很驚喜,卻並不動作,而是伸出纖纖玉指,指著他床頭,「那裡有水,剛倒的,你潤潤喉嚨。我們這是在城外一個小村裡,你暈倒後,我背著你走了一夜路,才找到這裡。你那時全身冰冷呼吸微弱,沒人敢收留我們,還是這家主人,張伯同情我們的。」

  楊清點下頭,閉眼熟悉了一會兒身體狀況,伸手拿了水杯喝水。

  而望月,一直坐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望著他:楊清真好看。

  他平時就好看,但跟這會兒很不一樣。許是受傷生病,讓他面色雪一樣的白,比之前清瘦了好多。頰畔的青絲有些凌亂,烏黑散著,眸子幽靜,唇色淡紅。他懨懨地靠床而坐,神情倦怠,柔弱又消瘦,任人欺負。

  這是平常看不到的楊清模樣。

  他平時那麼淡定自若,眼前難得的委頓憔悴,真是勾起了望月心中「辣手摧花」的慾望。

  好想撲倒他,把他這樣又那樣!

  但是……她不敢。

  畢竟楊清只是表面看著柔弱,她已經在他昏迷前又得罪了他一次,再來的話,後果她真不一定承擔的起。

  而楊清低頭默默喝水,他知道望月灼熱的目光盯著自己看。他也不在意,被看習慣了。整理好了自己,他才抬頭,看向坐得遠遠的少女。楊清眸子幽黑,盯著她看,幾分複雜:魔教聖女啊。

  魔教聖女。

  在經過那場夢,自我整理後,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像最開始那樣,與望月一點糾葛都沒有了。

  他不能改變她的身份和立場,卻可以從另一方面來改變她。這條路很難,在跟變成小姑娘的望月接觸前,楊清都沒考慮過這個法子。且望月也不一定好馴服,聽他的話。但是比起其他魔教人士,望月已經是最好的人選了。

  這是他能想到的,既不辜負自己,也不辜負望月的,最好的法子了。

  楊清向來清醒。他做事,一直很清晰。想通後,心結半放,才注意到望月坐得離床邊很遠。這一點都不像是她以往的風格——以往,看到他醒來,她必定驚喜交加地抱著他吃豆腐。

  楊清想一想,就知道她怕昏迷前的那個吻,他醒來後記恨於她。楊清眸子染了笑意,酒窩一現,小姑娘的視線果然跟著他的酒窩走了。他就知道,她特別喜歡他的酒窩。

  楊清揚眉輕笑,「坐那麼遠幹什麼?我會跟你計較那種小事嗎?」

  望月看他,看他坐在床邊,清清淡淡的樣子,噙著笑意,在陽光下,迷人又高貴。她被他的外表說服,是啊,長得這麼好看的人,怎麼可能跟她計較那種小事呢。第一次親他的時候,他還說「我未必能饒你」,她嚇得被迫跳河,可結果,楊清不也什麼都沒做嗎?

  人家坦坦蕩蕩,高人風尚。她在那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太不應該了。

  望月在楊清出色的相貌下,產生了小小羞愧。哎自己怎麼這麼壞呢,怎麼總把人往壞裡想呢?

  她當即走過去,高興道,「楊清,你真是好人。我就知道你不跟我計……楊清!」在走到床邊時,她的手腕猛地被床上的人拽住,拖了過去。

  青年看著病歪歪,望月早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在他微笑著等她走過去,忽然發難抓住她手腕時,她就開始掙扎、躲避、後退。楊清將她的手剪在身後,粗魯地箍住她的腰,將她一把拉到了床上。

  望月本身何等靈動,反應何等快。他才把她拖到床上,她就鯉魚打滾一樣跳將起來。楊清用膝蓋壓住她亂動的腿,與她掙脫開的手過了幾招——

  「楊清,你不是說不跟我計較嗎?!」

  他輕笑,「這種話,你也信啊。」

  「你卑鄙小人,趁人之危!」

  「那你算什麼?我讓你親我了麼?你將我親得閉氣了你知道嗎?!」

  「……我背你救你了啊!那麼長的夜路,我背著你從天黑走到天亮哎!我又不是故意的,怪你自己長成這樣!」

  「我長成這樣?我可就遇到過你這麼一個瘋魔的人。」

  「所以我們天生一對嘛……放開我!」

  兩人在床上過招拆招,青年整個人壓將在少女身上。他才剛醒過來,身上帶著傷,也沒有太大力氣。而望月雖然沒有武功,雖然力氣小,可這個時候,偏偏正好能與受了傷的楊清打。

  掙扎與打鬥間,楊清突感覺到氣氛不對。兩手將少女的雙手剪在頭頂,他側頭,看到了屋門口站著的一老頭一女童,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兩個。在楊清停下時,望月也扭頭,看到了這種情況。

  半晌,那老人家咳嗽一聲,目光閃爍,「這位公子,姑娘既然不願意,你怎麼能強迫人家呢?」

  楊清:「……」

  望月:「哈哈哈!」

  眼見青年雪白的脖頸和面頰上,飛快地上了紅暈,緋色一片,明玉招搖般動人。

  說起來,他們二人現在的樣子,真是惹人誤會。氣喘吁吁趴在上方的青年,手腳都被縛住、無法掙扎的少女,怎麼看怎麼糜亂,怎麼看怎麼惹人誤會。

  楊清身子僵一下,像碰到髒東西一樣,刷地甩開少女的手,從她身上翻下來。他向來清悠淡然,慢條斯理,此時卻很尷尬地整理衣袂,向老人作揖,「實在是、是……誤會。」

  在楊清起身後,望月也坐了起來。卻與楊清的尷尬完全不同,她很樂意被人誤會她與楊清的關係,在那張伯身邊的小女孩烏靈通透的眼珠子好奇地看向她時,她撫著頰邊髮絲,飛了個媚眼過去。小女孩臉通紅地移開了眼。

  張伯正與楊清說話,語重心長,「公子啊,你剛醒過來,就做這樣的事,你得注意身體啊。」

  「……您誤會了。」

  「算你還有點羞恥心,知道解釋。算了算了,看你們是一對情人的份上,我老頭子也不多說了。」

  「……」

  楊清無奈,卻也無法。這般狀況,無論他說什麼,張伯都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笑容,楊清就只能「……」了。張伯帶著他的孫女阿瞳進來,是問望月吃飯。撞見楊清醒來後,就給二人多端了一碗飯。

  這頓飯吃得楊清很不自在。張伯一直拐彎抹角地勸他,完全把他當成了「縱慾過度」的人。而這位老人心善,又沒讀過書,說話粗俗,雖然已經很委婉很小心很故作不在意了,可是楊清是誰啊,對方一個眼神,他就能看出對方在想什麼啊。

  真是、真是……側頭看望月,望月笑眯眯的,顯然這個誤會,讓她很開心。

  楊清只好故作淡然了。

  當日後,他二人就住在了張伯家裡。望月之前什麼都沒跟這家人說過,楊清卻不一樣。當他醒來後,能自己做主時,翌日,就找到張伯說清楚,「我和楊姑娘在被人追殺,張伯出門,若遇到可疑人,也不必為我們隱瞞,招惹殺身之禍。你們爺孫的性命更重要,我和楊姑娘是江湖人士,自有法子應對,不必為幫我們藏蹤跡而惹來麻煩。」

  他話一出,屋中其餘人,皆驚訝地看他。萬想不到,此人坦蕩至此,善心至此。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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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38: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聽,是誰在敲門

  望月選的這戶人家,地理位置很好。地處城郊,位於老村,中有梅林隔著,後面獨有張伯一家房舍。隱蔽性相對較好,卻也不至於荒僻到底,讓人找不到,走不出。

  在楊清開口前,望月並沒有給張伯爺孫二人說清楚他們被魔教中人追殺的事。

  望月因立場不同,與白道針鋒相對,在楊清面前,她刻意收斂,不去做針對白道的壞事。但在面對普通民眾時,她並不會先行做惡,懷著惡意行事。她與白道氣場不和,卻能與普通百姓和平相處,能在旁人幫忙後道謝。就像借宿這家民宅,楊清也從不擔心她會為了保全二人的秘密,威脅這戶人家,或在事後對這家人斬草除根。

  正是望月的這份區別對待,才讓楊清覺得,她並不是壞到骨子裡。錯誤的只是立場,並不是她的本性。身處魔教那樣的大染缸,聖女望月是少有的有原則之人。楊清早就知道,但他知道,卻並不覺得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而現在,這到底是跟他產生了關係。

  只是望月雖然不會傷害普通百姓,她也同樣不會幫助普通百姓規避傷害。例如,她不會去提醒張伯一家人,魔教中人心性殘酷,如果他們出門在外,落到火堂主明陽手中,若產生善念想藏住自家借宿的一對男女,結果如何暫且不提,這家人自己說不定先喪生明陽手中。

  她根本沒有那種意識,讓她去想想——哦,我會帶給這家人壞事,我不應該麻煩人家。

  幸而,她沒有,楊清有。

  在與雲門小輩們在一起時,為了鍛鍊小輩弟子,楊清大多時候都是作壁上觀,任由他們做決定,任他們行事。而和望月在一起,楊清必須佔據主導權。望月不適合做決定,她做的決定,一定是楊清不喜歡的那個。生長環境不同,造就的觀念不同,楊清也不想跟望月在這方面吵。

  由此,楊清根本不用問望月,就向張伯爺孫二人說明了情況,請他們不必為自己二人隱瞞行蹤。

  張伯獨自帶著孫女阿瞳住在村子裡,小女孩今年十歲不到,自幼父母雙亡,由爺爺一手養大。爺爺很照顧她,她也喜歡爺爺。現在靠在爺爺身邊,聽這個很斯文很秀氣的大哥哥說話,阿瞳就急了,「爺爺,我們會死嗎?那就讓他們出去,不要住我們家了啊。」

  「胡說!」張伯先訓斥了孫女,才抬頭,對借宿的客人笑道,「沒關係。前段時間阿瞳小叔來了信,要我過去養老。因為照顧阿瞳,路途又遠,我就沒答應。既然現在這樣,你們江湖人的世界我們也不懂,倒不如答應了她小叔,領阿瞳去那裡住段日子。」

  楊清頷首,仍然覺得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張伯搖搖頭,嘆道,「這江湖上的門派天天打,年年打,打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都沒有個武林盟主,能把江湖給統一了呢?朝廷都只能管明面,管不了暗地裡的混亂。現在的日子真是不好過啊。我記得我年輕的時候,魔教和正道幾大門派,交情挺好的啊。互有往來,互有交易,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兩邊就打得不可開交了。」

  一直沒說話的望月,在這時候笑道,「老人家記錯了吧?您這麼大年紀,該是只有那麼十幾年,魔教和正道和平共處。在那之前,在那之後,兩邊都打得難解難分。」

  張伯愣了下,仔細回想一番,點頭,「好像是這樣。」

  楊清側目,看了望月一眼。

  待兩人出門,楊清才問望月,「張伯說的那段時間,魔教跟正道和平共處的時期,我倒也聽說過一些傳聞。你是不是知道的更多些?」

  望月的笑容有些虛,「頂多聽說過一些內幕。也不算知道太多。你聽到的版本是哪樣?」

  「無非是那任教主向正道靠攏,與正道合作,想把魔教帶上某一個與往常不一樣的路子而已。江湖也就太平了那麼十幾年。」

  「那我知道的比你多一點。我聽到的版本,哪裡有什麼向正道靠攏,想給魔教一個與眾不同的未來呢。不過是那一任的教主為了達到某個私慾,必須要洗白魔教。洗白後,他目的達成後,就不太管之後的事情了。魔教中人吃苦很多,積怨很重,白道中人百般奴役欺凌,最後萬不得已下,揭竿而起,重蹈覆轍。魔教還是那個魔教,與白道的和平共處,也就那麼十幾年而已。」

  「我聽說……魔教十幾年前發生內鬥,跟此有關?」

  望月笑了笑,眸子半眯。她並不隱瞞楊清,大大方方說,「是啊。」

  她與原映星,就是在那場內變中,萬般算計,才走上權力頂峰的。

  楊清不再問了,一是他想不到,如果他問的話,望月該怎麼用不是聖女的身份回答他,他想想都替她頭疼;二是,他也不想去太陷入魔教的隱秘之事。

  楊清只是忽然說道,「你記得,大家傳說我與魔教聖女望月的恩怨情仇之事嗎?」

  「……嗯。」

  「你想,如果她也像當年的那位教主那樣做,我和她,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她是不是,也不用死了?」

  楊清低著頭,在暗示什麼。

  望月卻只是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想什麼呢。怎麼可能啊。魔教又不是她的,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你不肯娶她,你和她的結局,並不會改變。她的死亡,也和你沒關係。」

  楊清抬眸。

  「魔教不說教主和聖女共治嗎?不是傳說,教主和聖女不可分割,不可背叛嗎?」

  「哈哈,白道中人這樣說啊?那照你們的說法,豈不是歷代的聖女,都得嫁給教主才行?可你看,歷代聖女,有幾個嫁給教主的?」望月被逗笑,她不知道,原來白道,對魔教這麼不瞭解,「這麼說吧。魔教無規則,規則由教主定。他說什麼,那就是什麼。下一任教主要是反他的話,依然是說什麼,就是什麼。白道也許有一大堆規矩,魔教的規矩看起來似乎更多。其實那些都不作數,全看上面的人怎麼想。魔教是教主的,不是聖女的。」

  楊清微怔。

  他想到當年,望月就說過這樣的話。她那時候就說——我也想改變。我也願意回應你,但是聖教又不是我的。

  月色下,楊清轉身,看著矮自己一些的少女。他打量她,覺得自己從未看清楚過她。他以為他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現在他才想,他一直對她有偏見吧。

  望月絕不會佔有魔教,她也不會背叛魔教。

  白道很多人不知道魔教的情況,但雲門因為有姚芙的存在,知道一些。據說,望月早就跟原映星反目。早幾年前,兩人就面和心不合。原映星行事荒誕怪異,任性妄為,又對姚芙千好萬好。望月很看不順眼,一直找各種麻煩。但就是那樣,望月也從來沒想過解決掉原映星,換一任教主。

  她真是個任性又執著的姑娘,一直是這樣,從來不改變——我看上了你,你就是這樣的。一切在於我喜歡和不喜歡,不在於你高興還是不高興。

  望月見楊清停在屋門口,低頭,用很怪異的眼神看她。眸子清泠泠,星河燦爛都蘊藏其中,如此美麗。望月眨一眨眼,大膽地放飛夢想,「幹嘛這樣看著我?你是不是突然發現了我的好,被我所吸引,想要立刻娶我?」

  「……」楊清對她的美好猜想,一下子從天上摔到地上,還是臉著地的慘狀。楊清笑,「並不想的話怎麼辦?」

  「並不想的話,」望月仰著臉,眸子斜飛,神情嚴肅而正經,「你就再想想。」

  楊清被她逗樂,想笑時,胸口一悶,咳嗽兩聲。

  望月憂愁:毒性,內傷,讓他的身體損傷到這一步了嗎?不行,她得想想辦法。

  咳嗽完,楊清也感覺到自己的頭暈目眩。他欲進屋歇息,發現望月後腳跟著進來。他看她,「你進來幹什麼?」

  望月無辜,「睡覺啊。」

  「……這是我的房間吧?」

  望月責備地看他,「楊公子,張伯家一共就兩間房,我不跟你睡一屋,難道要去外面睡嗎?你不能這麼殘忍。」

  「我去外面睡好麼?」

  「你有想過張伯半夜起來,看到你在外面,會怎麼想嗎?他會教育你,大晚上的,怎能冷落情人呢。」

  楊清忍笑,眉目間皆是婉婉之意,「是不是我在屋中打坐,也是不行的?」

  望月找不到藉口了,只能幽怨地看他,「你就那麼不情願跟我同床共枕嗎?」

  「對啊。」

  「……」

  當是一晚,雖是同屋,望月卻一人佔據床榻。楊清坐在窗邊打坐,療傷。少女一晚上翻來覆去,自是美男在旁,難以安眠。月光下,她看到窗邊坐著的青年,灑著銀光,白衣凜冽,垂目閉眼,神佛一般幽靜深遠。

  望月哪裡睡得著?

  心頭之癢,無法克制。

  過了會兒,她躡手躡腳下床,赤著腳,走到青年面前,俯下身,細細打量他。伸出手,一點點挨近他的面孔。

  睫毛這麼長,不知道摸一摸是什麼感覺;

  唇瓣玫瑰花一樣潤紅,也是很柔軟的;

  還有下巴,脖頸,正經得密不漏風的衣襟處……

  「你再這樣,我就點你的穴了。」閉著眼的美人突然開口,唬了望月一跳。

  少女拍著胸口,往後退一步,見面前閉眼的楊清睜開了眼。他睜眼一瞬,流光溢彩,波撇秀穎。一整個春天的悸動,都在他這雙眼睛裡。

  望月捧著心口,幽幽怨怨,「點我穴道又怎樣呢?你點的了我的穴道,點的了我的心嗎?」

  「……」

  楊清在被她氣吐血的同時,又樂得不行。怎麼有這種姑娘呢!

  近乎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精神,楊清問,「好好好,你到底要我怎樣,明說吧。能不要一晚上,都死磨我嗎?」

  望月說,「叫我一聲『阿月』,我就乖乖去睡。」

  楊清幽黑的眼睛盯著她,她清亮的眼睛也看著他。她無數次提醒她自己的小名,楊清卻從來沒叫過。似乎叫一聲,就非要跟她扯上什麼不可剪斷的關係一樣。

  楊清微微笑,輕聲說,「阿月,讓我最頭疼的阿月姑娘,你能去睡覺了嗎?」

  他說的慢,說的輕,望月的心,卻一下子就熾熱無比。紅暈上臉,讓她自己都很奇怪:明明我臉皮如此之厚,為什麼他叫一聲「讓我最頭疼的阿月姑娘」,她就覺得全身酥軟,心跳加速呢?

  望月問,「好好一句話,為什麼被你說的像情話呢?」

  楊清反問,「好好一句話,聽成情話你不羞愧嗎?」

  望月:「……」

  楊清笑了,站起身,走到少女面前。他俯下眼,在她劉海微亂的額頭上撫了一下。溫涼的手,讓少女身子輕顫。聽楊清低聲,「好了,聽話。我很累,很不舒服,你去睡覺吧。別鬧我了。」

  楊清臉色確實不好,蒼白虛弱,清瘦倦倦。他這個樣子,望月當真再無綺思,乖乖去睡了。但她也依然睡不著,之前睡不著是心猿意馬,現在,則是為楊清的身體擔心。

  她也曾是習武之人。

  現在武功沒了,眼力卻還在。望月已經看出,楊清的真氣在體內流轉,出了問題。他打坐那麼久,起身後,反而比之前更加萎靡。情況沒有得到好轉,卻加重了。

  但這只是普通的內傷療治啊。

  應該是無香滲入肺腑,改變了他的身體。

  雲門的高超心法,平時可以讓楊清的武功修煉事半功倍。在這個時候,反而阻礙了他,讓他行之艱難。

  雲門的心法無用,楊清需要另一門見效快、能盡快恢復真氣、或者能壓制住體內毒性的心法。看他現在的樣子,該是沒有這種心法的。確實,楊清武功路子,是正統的雲門出路。雲門心法平時很適合他,他沒必要去學別的心法。

  可是望月有。

  望月腦海中,有好幾套心法。她甚至能選出一門,最適合楊清現在狀況的——昔日水堂主聆音使用的心法。真氣流轉快,毒性揮發慢,最大的弊端,就是以自保為主,毫無攻擊性,也沒有對應的武功招式。

  楊清也不需要武功招式,他需要的就是心法。

  偏偏,這心法是魔教的。

  望月好歹是魔教聖女,她怎麼能把屬於魔教的心法,教給楊清呢?

  她當然喜歡楊清,可是喜歡跟信任,又不一樣。她喜歡是她自己的事,隨時可以停下來,隨時可以不喜歡。但是信任,背叛的傷害,帶來的可怕後果,她很難承受。

  每當這時候,她才會想到,楊清,為什麼你偏偏是雲門的人,是正道的人呢?

  不過也只是想一想。好像他們這些正道的出色男女,天生吸引魔教這些人。

  在望月糾結要不要教給楊清心法的時候,楊清一日比一日清瘦,張伯也領著孫女阿瞳,變賣家中之物,等著賣完這些,就搬去阿瞳的小叔家裡去住。楊清幫他們爺孫二人收拾屋子,張伯看著一屋子破爛,愁眉苦臉地嘆氣,「這世上啊,總有些東西像雞肋一樣,留下沒啥用途,丟棄也捨不得。兩頭為難,還得咬著牙認。」

  望月正進門,便見楊清看她一眼,笑著點頭,「不錯。」

  望月微懵:「……」

  兩人出去後,望月還揪著那個問題不放,「我是雞肋?你說我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是我又有什麼錯呢?」

  楊清扶額,「你誤會了。我就只是剛好看了你一眼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你當我瞎啊!」

  「那你是當我傻?」

  阿瞳抱著一個包袱,從屋中出來,從他們二人身邊經過,脆聲道,「我爺爺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烏龜配王八,絕配!」

  楊清:「……」

  望月:「……」

  等阿瞳從前院經過,望月眸子一閃,看到身邊,楊清又低下頭,咳了血。她看他一會兒,慢慢道,「我有個心法教給你,對你現在的狀況事半功倍。你學不學?」

  低頭咳嗽的青年,突地抬頭看她。目中神情微動——心法?這是一門武功的核心啊。

  能讓望月記住的心法,即使在魔教,也有獨當一面的價值。

  這麼珍貴的東西,她要教給他?

  她就不怕、就不怕,他借此利用她,用完了,就甩下她,給魔教帶去巨大損失?

  望月似渾不在意,笑眯眯,「你學不學啊?」說的何等輕鬆,好像從未糾結過一樣。

  楊清微笑,「好啊。」

  他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糾結來去。

  望月咳嗽一聲,還有些不放心,「這個心法,其實是……」

  楊清替她說完,「是你舅舅教給你的,我懂。」

  「……」望月想,總覺得那個不知道死沒死的舅舅,在她和楊清口中,好了不起。她心裡大約有了猜測,望楊清一眼。青年長身玉立,並不說什麼。他不說什麼,她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愛情啊,要麼是殺心漸起,要麼是立地成佛。

  夕陽中,青年少女一前一後地站著。衣衫同風,髮絲半纏。看著面前青年的背影,望月心想:我如此待你,算是把一顆心捧給你了。你要是辜負了我,我得讓你千萬倍的代價。

  【楊清,你是這麼好的人。

   你不能讓我失望。

   我不相信男人,我見過太過的欺騙和利用。然而在你面前,我仍願意嘗試。到底,你讓我牽掛了這麼多年,讓我這麼喜歡。】

  接下來數日,望月就將這門以治療為主的心法,一點點背給楊清。楊清是幸運的,如果是別的心法,她不一定記得住。但這門心法,她實在熟悉。少時,聆音常研究此心法,一遍遍改進。聆音是個無所事事的人,改心法時,總請望月幫忙。聆音少時對武功抱著好感,一心想把自己的心法改成天下第一厲害。後來發現她於武功的靈性,沒有醫術的萬分之一後,無奈放棄。雖然放棄,望月卻徹底記住了這門心法。

  如今,正好背給楊清聽。

  且說,真不愧是聆音改造過的心法。別的功能一概無有,只有療傷效果好。楊清的身體,總算沒有繼續糟下去了。

  卻是這一日傍晚,天空火燒雲散去,日暮垂垂時,望月坐在院中,聽楊清跟她說對心法的心得。篤篤篤不緊不慢的敲門聲,緩緩響起。屋裡人不動,那敲門聲停一停,又篤篤篤地繼續響。

  院中人一震,互相看看。之前的輕鬆神情收了起來,盯著這扇院門:是火堂主明陽找上門了?

  望月示意楊清先不要過來,她自去開門,看看是什麼情況。她心裡打著小九九,想門外的如果是明陽,面對她,總好於楊清。

  門當著望月的面打開,望月已經做好了面對火堂主時她該有的表情。卻是開了門後,她面上的神情僵了僵:

  門外的人,並不是火堂主明陽。

  ……

  同時間,千里之外,姚芙帶著雲門弟子一路往北,欲遠離魔教。卻到底這裡是魔教的地盤,一路上撞上了不少追殺。幸虧有原映星相護,才沒有出大的意外。卻也正是因為原映星的隨行,一批又一批的魔教人士追著他們。

  大量的魔教人馬,打的打,哭的哭,嚎的嚎——教主,您跟我們回去吧!您不能不管聖教啊!

  教主啊,您不能跟白道的人私奔啊!您走了,我們可怎麼活啊!

  魔教諸人對教主的依賴,都超過了對白道的仇恨。還有人偷偷摸摸求上姚芙,希望姚芙勸說原映星。

  姚芙:……我從頭到尾,什麼都沒表示過。

  原映星對這些回答,統統是打。打到對方服為止,打到誰也攔不住他的路為止。

  此日,又一批魔教人被教主打得重傷而逃,雲門的小輩弟子們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姚芙看完這幫弟子,問起原映星在哪裡,一路尋去。遠遠的,一個斜坡向下,她看到灌木水邊,林野叢密,青年負手站在粼光邊,仰頭看著空中漸亮的明月。

  此月非彼月,千里共一輪。

  姚芙遲疑下,走上前,「原……」

  她的話停住,腦海中系統聲音冷冰冰響起——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轉過了臉,神情淡淡地看著她。似頗覺有趣般,笑了一笑,「真有意思。」

  真有意思啊。

  怎麼能時而歡喜一個人,又時而感覺不過如此呢。

  怎麼能同時背叛聖教,同時又覺得有些難過呢。

  好像有兩個原映星。

  兩個都是他。

  兩個卻都不是他。

  黑光中,衣衫飛揚,原教主溫柔地看著對面的女子,道,「阿姚,我是這樣叫你的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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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38: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師叔與師侄,不可以在一起

  當看到看似一樣、實則不一樣的原映星時,姚芙心頭是惶惑的。

  當第一次借助系統發現原映星對自己的好感度會大幅度變化,她心裡就有了不好預感。畢竟系統模擬的同人小說,在原映星叛教後,就走完了。姚芙留下來,就是在觀察研究後續影響,大世界的變化。

  這便是變化吧?

  原映星身體內,有兩個意識。一個是他原身的,一個是同人故事開始後的。

  系統模擬出來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啊。怎麼會發生這種讓人害怕的變化?

  不,是同一人。確實是同一個人。思維等等都無變化。只是在某一個轉彎處,原映星的性格有細微變化。正是這一點細微變化,成就了同人。

  心中陡然一涼,浸了冰水一樣,讓姚芙全身都輕微抖了下——

  原映星。

  原映星……

  她努力地在原映星面前壓制自己的異常,表現出自己對他如常的態度。她垂下眼,冷淡說道,「你又發病了嗎?那邊江岩發現些痕跡,似是魔教中人留給你的訊息。你跟我去看看吧。」

  青年站在原處,饒有趣味地看她。細究之下,眸子深處,卻有些幽冷。他笑眯眯,「好啊。」

  姚芙看他不動,就自己走上前。手才搭上他的手腕,他手突然一動,反手向上。姚芙向後疾退,但卻來不及,青年的動作快疾又詭異,將她的手抓住,順勢向上,肩膀被他扣住。他向前邁一步,幾番動作,姚芙整個人就落在了他懷中。

  細長的脖頸被他扣在手中,隨時有性命危險。

  低著頭的青年,在女子白而淡的面孔邊低笑,「阿姚這反應,似乎你知道我不是你朝夕相處的那個?你怎麼會知道呢?我們思維都是一樣的,也是同一個身體,你怎麼能看出來呢?」

  畢竟在外人眼中,原映星本就是腦回路異常的。當他突然神經質時,外人不會覺得他哪裡出了問題,反正他就沒有正常的時候。

  偏偏姚芙,在原映星回頭時,她雖然表情冷淡,卻那時候,眼神就有些僵了。

  這讓原映星感興趣,漫不經心地想:上次從她那裡翻出來的什麼衍生報告、隨手扔給范浩的那份,果然不是意外吧?

  姚芙全身被制,面上卻並不顯得特別手足無措。原映星反問她,她淡著臉,同時反問,「你怎麼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

  原映星慢慢說道,「因為你的肢體動作。你在把我當誰看?不喜歡我,就不要碰我。」

  他語氣淡而寡涼,冷漠十分。卻表達的很清楚——不喜歡我,就不要碰我。

  姚芙心口一顫,她幾乎控制不知自己拔劍的動作。他扣著她的脖頸,卻是鬆鬆的,心不在焉,顯然覺得她生死都由自己,不將她放在眼中。姚芙趁他不在意,手向上翻,身子後縮,以精妙的招式推開他的制鉗。一招打向身後,欲尋原映星破綻。白衣飄飛,急往後退,額上的黑玉抹額,映著她冰雪一樣的眼眸。她一退,原映星仰臉,並不想跟她過招,很自然地放了開手,再隨意地後退兩步,兩人的空間就拉開了。

  叮——

  才翻出青年的控制,姚芙手中的劍就拔了出來,長虹浩日一樣光華,直對著夜中衣袂飛起的俊美青年。同一張面孔,讓她冷靜問,「和我朝夕相處的那個人呢?以後,就是你出現,他再不在了嗎?」

  她這樣問時,已經與腦中的系統相溝通。如果和她相愛的原映星不存在了,這個同人世界的研究就徹底失敗了。原映星是個腦子有病的,她能借助系統的幫忙攻破一次他的心防,在他有所準備時,這個研究,已經做不下去了。

  如果那個與她相愛的人消失了,如果那個意識不在了,姚芙根本不想和面前這個蛇精病相處。雖是心有茫茫然,可她會立刻選擇離開這個世界,註銷這個公司開發的實驗。

  但是在她以劍相指時,對面的青年只笑了一下,「沒有啊。我才是意外。和你相處的那個,才是常態。」

  姚芙怔了下,手中的劍,就被他輕鬆兩指捏住,很隨意地挑開了。他走過來,意態悠閒,站到她面前,以一種看故事的眼神看她。挑起她耳邊的一絲秀髮,青年噙笑,「放心,阿姚,不要害怕。我才是意外呢。恨不得殺了你的我,才是本不該出現的。我身體有兩個意識,互相搏鬥。我輸了,我是被壓制的那一個。你知道這些吧?」

  他說起他是被壓制的那一個人時,也依然笑眯眯的,並不把這放在心上。

  大約也只有原映星這樣的蛇精病,在發現自己身體的異常時,能以一種輕鬆的心態面對。換做旁人,當發現有兩個自己,兩個都是他,卻都不算他時,必然被嚇瘋。

  姚芙心頭麻亂,思緒滿天飛,只勉強聽清了幾句,道,「你想殺我,為什麼不動手?」

  原映星只笑不語。

  姚芙從他眼中看出些什麼,頓有所悟,「他不讓你殺,對嗎?……他雖然不說什麼,但他是愛我的。」她語氣有異,似歡喜,又似慘然,「我到底沒有全部做錯,對麼?」

  她追問一句,「他果然是愛我的,對嗎?」

  她數年的以心相待,並沒有付諸流水,對嗎?

  「有什麼好得意的,」原映星輕笑,「他也是我,我就是他。我們是同一個人,只是不同的意識。他暫時壓制了我而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未必沒有我反過來壓制他的時候。到那時候……」

  到那時候……

  「阿姚,你就要想一想了。我對你多好啊,你看你殺了月芽兒,我都不跟你計較。沒關係,我們到時候算總賬。你可要好好想一想,更喜歡哪種死法?難得我們相愛一場,我會滿足你的。」

  月芽兒……

  他說的是聖女望月。

  姚芙面色雪白,手中劍哐地落地。

  就在這時,系統又開始報了: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100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

  【數據變化頻繁,系統錯誤,稍後計算。】

  姚芙就眼睜睜看著面前的青年面色雖仍帶著慣有的嘲諷笑意,眼底神色卻來回變化。伴隨著系統的聲音,他的眼神在來回變動。像兩個人的拉鋸戰,在他身體中進行。姚芙麻木地看著,這個實驗在走向失敗,她喜歡的人,也在一點點發生變化。她卻只能看著,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開始感覺到自己的悲涼。

  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有自我意識,都有自己的歡喜和厭惡。系統強行破入和干涉,這便是後果吧?系統要他是那個人,他卻不想是那個人。

  這個只在身體裡冷淡看著、像沉睡一樣旁觀了五年的意識,果然如原映星自己所說,他是輸者,持續不了幾段時間。很快,這個意識就隱了下去。在系統冷冰冰的「好感度1000」的謳功頌德聲中,姚芙接住這個倒下去、暈倒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她抱著他,坐在微濕的草地上,緊緊地抱住他。

  腦海中,遺留著那個意識臨走前的話——「幹什麼這副表情?一副快要哭的樣子?你是害怕我,還是害怕他消失?阿姚,真的,你這個樣子,我心裡也有些難受啊。好吧,那就祝福你一輩子不用看到我……不過,這又不是你說了算呢,哈哈哈。」

  姚芙抱著懷中的愛人,第一次,她對系統產生了茫然:

  這個冰冷的機器,創造讓原映星愛上她的機會;

  她這樣,每個人都這樣;

  然後呢,接下來怎麼辦?

  原映星身體裡產生了兩個不同的意識,他該怎麼辦?

  姚芙不知道自己該愛他,還是該恨他,她又怎麼辦?

  還有望月——這個原本與聖女望月關係並不大的愛恨情仇,因為聖女望月的重生,因為原映星身體中原本意識的甦醒,必然會產生新的變數。

  望月方娥,瞻星比婺。映星望月,相守相望。

  昔年,他二人自出生,名字便被賦予一生不離不棄的美好期許。一者看,一者守。望月可以在原映星拋棄她之後,一心一意地選擇楊清。可是如果她知道,她知道原映星並非……她會怎麼選?

  這是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姚芙越來越有這種清晰的意識。她在這個世界裡待了這麼多年,研究課題研究這麼多年。越是深入,越是後悔,越是看不到前方的路……

  西風殘影,滿目荒涼。坐在地上的白衣女子,慢慢垂下了頭,將頭輕輕靠在了青年面上。她閉上了眼,眼睜睜看到大廈將傾,樓台塌倒,覺得這種苦,太過漫長。

  而還會好久,還會更漫長,還會更苦。

  在姚芙心生茫然時,被她無意中想到的望月,正打開了院中門。沒有看到預料中的火堂主明陽,看到的,卻是兩位姑娘。

  一者年長,看起來二十多歲,面孔白淨秀麗,一身弟子裝束襯得她高挑瘦削。女子手按在腰間劍上,眉目偏凌厲。當少女開門時,看到貌美姑娘,她的眼神,更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審度。

  另一個姑娘,看上去卻和望月差不多大,十五六歲,嬌嬌小小的。這個姑娘和旁邊女郎弟子裝束不同,望月卻也認得出這是哪個門派的。小姑娘眉目生得秀婉,溫柔,未語也帶三分笑意。山間清露一樣,清澈明秀,讓人心生好感。

  望月江湖經驗豐富,一眼認出年長女郎,乃碧落谷弟子出身。

  而那個年紀小的,則是她重生後已經見過的茗劍派弟子。

  這兩個不同門派的,獨獨她兩個,怎麼混到了一起?

  看到開門姑娘,望月審視她們,對方也在審視她。她未開口時,那個年少姑娘就輕輕柔柔地開口說話了。小姑娘不光面向輕柔,連說話語調都柔柔的,讓人生不起氣,「姑娘,我是茗劍派弟子,叫雲瑩。旁邊這位是碧落谷的師姐,路萱萱。我二人與門派弟子失散,想在姑娘這裡借住一晚……」

  她話還沒說完,旁邊高個子女郎就不耐煩了,腰間劍直接拔了出來,冷冰冰架在了對面睜大水眸的少女脖頸上,「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跟你說,我們要在這裡住一晚,識相的話,你就……」

  「路師姐!你不能這樣對普通人……」

  「關你什麼事?!少拿你們那破劍派的要求來管我。我……」

  「阿月,出了什麼事嗎?」望月正饒有趣味地看著這兩個姑娘內鬥,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心想原來名門正道裡的內鬥,不必我們聖教的少啊。她看得興起,也不打擾,誰知身後傳來青年悠然噙笑的聲音,慢悠悠的,悠得她心頭一抖。

  好像看好戲的心事,被人當面揭下來一樣。

  還有,楊清居然叫她「阿月」……他沒毛病吧?

  渾然不顧脖頸上長劍的威脅,聽到男聲,望月就歡喜回頭,想給對方一個笑臉。結果,還沒等到她開口,她後面就傳來兩個姑娘前後驚喜的聲音:

  「楊師叔!」

  「楊、楊……楊公子!」

  望月扭頭。

  歡喜叫「楊師叔」的,是那個茗劍派,叫雲瑩的溫柔小姑娘。結結巴巴叫「楊公子」的,是碧落谷的那個凶巴巴的路萱萱。光是對楊清的稱呼,就能看出她二人對楊清的觀感了。

  望月眯了眼,看出了一些痕跡。她故意轉頭,哭喪臉面對楊清,委委屈屈地撲過去求抱抱,被楊清往旁邊挪一步、伸出手臂擋了一下。望月不以為忤,仍挽住了他抬起的手臂,楚楚可憐地告狀,「她要殺我!」

  「不不不,我沒有!我不是的!」在楊清溫和地看去時,先前驕橫的路萱萱臉一陣通紅,連忙丟開手中劍,「我只是、只是跟這個姑娘說說話……」

  楊清看著路萱萱,過了很久,在雙方等半天後,他說,「碧落谷的弟子,幸會。」

  路萱萱剛要開心與他見禮,就見挽著楊清的少女撲哧一樂,「楊清,你該不會就藉著衣服,認出她是碧落谷的。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吧?」

  楊清伸手,在望月額頭上敲了下,「閉嘴。」

  他對望月看似斥責,卻只有這麼一句,回頭抱歉看路萱萱,路萱萱臉色幾變,也只能忍了下去,目光卻緊盯著少女挽著青年的手。望月察覺,被楊清打了一下額頭,她伸手扶著自己的額,在路萱萱看來時,衝她挑釁一笑。

  路萱萱:「……」好想拔劍!

  到另一方,面對雲瑩時,楊清卻輕易認出了她,眸子裡還帶了笑,「雲師侄也在。」

  雲奕臉微紅,「我與門派走丟了,便跟路師姐結伴。楊師叔也沒跟雲門在一起嗎?」在楊清回答她後,她目光落到了望月身上。

  望月正要開口介紹自己,楊清伸指,點了她的穴道,防止她又胡說八道。一手拉著氣憤瞪自己的望月,身子讓開,讓兩位進來。楊清隨意就把望月介紹出去了,「這是楊姑娘。」

  雲瑩:「……」

  她眨了下眼,再眨了下眼。楊師叔慣來溫和又疏離,說完這句「楊姑娘」,對那個少女的介紹就到這裡了,顯然不想多說。可是這種微妙的態度,雲瑩很容易想歪啊。

  跟隨楊師叔進院子,雲瑩側頭,看向路師姐。果然,路師姐眼神陰沉地盯著那位楊姑娘,雲瑩心有憂鬱:這位師姐,實在是……何至於此啊?

  到這時,張伯家又迎來兩個江湖女子。看沒有危害性,張伯和孫女阿瞳才出來見客。雲瑩見到小女孩,就蹲了下去,從懷中掏出糖果來逗孩子玩。她面容柔和似水,說話也輕輕軟軟的,一點不像是江湖人,更像是哪家養出來的閨秀。旁邊那位路姑娘,就敷衍地跟張伯見過後,目光有一搭沒一搭地偷偷看楊清了。

  望月則在看她,眉毛揚了揚。

  雲瑩好像沒什麼,單純把楊清當長輩看。這位路姑娘,卻分明對楊清有意思啊。一見到楊清,那聲「師叔」都叫不出來,反而喊「公子」。

  楊清乃雲中仙一樣出眾的人,常年坐鎮雲門不下山,望月與他一路行來,大多數姑娘看到他會臉紅,但也沒有敢大膽向他表白的。卻是越深入他們名門正派這個圈子,望月越有意識,楊清這樣的人物,喜歡他的,必然不少。

  而望月現在的目的,就是如何從一眾追慕楊清的姑娘們中突圍而出,抱得楊清歸。

  至於路萱萱——望月很不喜歡看到別的姑娘惦記她的男人。

  幾人交流了下最近個人身上發生的事,張伯就熱心招呼兩個姑娘吃飯。楊清尋藉口出去,「你二人用膳吧。我有點事出去一下。」

  楊清向來如此,因為個人原因,雲瑩和雲門的人很熟悉,也瞭解這位師叔的和氣客套,就點頭應是。路萱萱心有不甘,目光快黏到青年身上,卻到底沒有望月那樣的厚臉皮。

  楊清前腳才走,望月後腳就站了起來,笑嘻嘻往外走。

  路萱萱臉色難看,「楊姑娘,你又幹什麼去?」

  望月漫不經心,「我去看楊清有什麼事出去了。」

  路萱萱:「……找藉口都找的這樣不用心,你無非是去找楊公子罷了。」

  望月已經走到了門口,對她莞爾一笑,「對啊。我就是去找楊清,他樂意見我。我和他,跟你是不一樣的。」

  雲瑩低頭吃飯,裝作沒有看到路萱萱和望月之間的戰火。名門正派這邊,楊清不管在哪個門派那裡,都是大好女兒喜歡的對象。唯一的障礙,就是楊清輩分太高。那些喜歡他的姑娘們,見到他的面,都得乖乖叫一聲「師叔」,何等憋屈!

  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大部分都是他的師侄們。和他輩分一樣的,一個個卻全都是老頭子老婆婆。據說,雲門掌門當年為了楊清的婚事,愁得頭髮都白了。幸而出現了一個與楊師叔輩分一樣、還跟他一樣年輕的姚師叔,才讓雲門掌門消停。

  時間長了,江湖上的女俠們為了不尷尬,就學著江湖外的人,稱呼楊清為「楊公子」。好像這樣,就能消磨掉雙方間的輩分差距一樣。反正楊清脾氣好,又不重規矩,大部分時候,他都不置一詞的。

  現在,楊清出了門,望月就跟了上去。

  他才在庭院中站住腳,少女就從後撲向他,趴在他肩上。動作很快,力道很大。也幸而楊清習武,身形挺拔,腰間有力,才能穩穩接住望月,沒被她撲倒。楊清說,「下去。」

  他把她從後面拽出來,望月軟骨頭一樣倒在他懷裡。青年只能以手虛摟,才能不讓她軟趴趴倒下去。楊清嘆,「沒骨頭啊?」

  「被你蘇軟了。」

  「多謝你的誇獎啊,」楊清被逗得笑一下,「但是你有話問我吧。」

  望月原本還想消磨一下,無奈楊清反應挺快的。她也懶得跟他拐彎抹角,直接問,「在名門正派那邊,是不是師叔不能跟師侄在一起啊?」

  楊清深深看她一眼,「大概吧。」

  「什麼叫『大概』?你不能準確回答?」

  「門派講究倫理,輩分分明。師父與徒弟,師叔與師侄,都是亂倫的。」楊清悠悠然說,自然知道望月身為魔教人,對這些一點都不瞭解,「不過也不一定。也有人喜歡突破倫理,挑戰一下大家的接受能力。我覺得也挺有趣的。」

  望月大驚失色,「你怎麼能覺得有趣?你千萬不能覺得有趣啊!楊清,你身為雲門脊樑,一派正道弟子,你怎麼能有這種危險的想法?你一定要堅守住,捍衛住道德底線,不能讓你的門派跟著你受辱啊!師叔與師侄,絕對不可以在一起!」

  楊清噗嗤樂了,眉目清婉,笑意溢出。眼波流轉,唇邊的酒窩陷進去,抬袖咳嗽兩聲,笑得雙肩微顫。

  他被她的緊張給逗樂。

  望月氣得踹他一腳,「你能不能嚴肅點?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好麼?你一定要給你的後輩弟子們,樹立好楷模啊。」

  楊清微笑,「你放心。我只是覺得有趣,並沒有說我要突破界限,放飛一下自我。」

  望月看他神情,看上去確實沒有躍躍欲試的意思,才稍微放心。她這才笑了,「對嘛,你要喜歡一個姑娘的話,多的是,比如我;你要為什麼品質心動,多的是,比如我;你要……」

  「我知道了,」屋門口燈火處,有影子在晃。楊清看到是兩位姑娘吃完飯,不想站在門口給別人參觀,就打斷望月的話,「你放心,我一點都沒有想跟人談禁忌之戀的意思。你不用拿你自己舉例了。」

  「……前面你可以當沒聽見,但後面的我,你還是考慮考慮吧。」望月眨眼睛。

  楊清說,「你不能考慮考慮放過我?」

  望月:「……」

  楊清笑,眼有揶揄之色,輕微眨了下,望月的心就咚一聲急跳,被他的美色閃暈,而他語氣溫柔,帶著誘惑般,「我們一起考慮,好不好?」

  「……」望月並不上當,並不想考慮。

  她只想讓楊清考慮娶她的事,自己卻並不想考慮放棄楊清的事。

  望月伸手,指一指楊清,半天說不出反駁的話。大家一起考慮,邏輯完美,又隱隱有哪裡不對。說不過楊清,望月轉身,「我還是跟路姑娘多交流交流感情吧。」

  楊清負手在後,看她離開,笑了一下。

  禁忌之戀嘛……

  他再次微微一笑。

  如果這時候的望月,知道她有喊楊清「師叔」的一天,她還能這樣義正言辭要求楊清的道德底線嗎?

  不過她無法預料未來的發展。

  楊清也不能。

  現在,望月正在試探那個路萱萱。雲瑩和楊清關係似乎很好,楊清挺關照她的,但是這個姑娘為人不錯,說話輕言細語,又明顯對楊清沒意思,望月就不深究了。倒是這個路萱萱,討厭程度,遠勝於姚芙啊。

  望月討厭姚芙,是姚芙的白蓮花姿態。好也沒多好,壞也沒壞到底。看到就厭惡。

  而路萱萱……這是真的連看都不想看。

  雖然楊清沒有明顯表態,但望月自認為,就她和楊清的關係,兩人的日常說話,她時而與楊清做親暱動作、對方就是不高興也沒有抗議,路萱萱總該能看出來吧?看出來,就把眼睛從楊清身上移開可以嗎?

  楊清不喜歡望月做壞事,在楊清面前,望月也儘量不作惡。所以她選擇用溫和點的方式,讓路萱萱退後,希望路萱萱識趣。

  可惜路萱萱並沒有。

  她跟望月說話,頤指氣使,眼高於頂,不把望月放在眼裡。

  當有一次,坐在院中,望月笑眯眯跟她聊天試探她時,路萱萱嗤聲,「楊姑娘,你的意思我知道,但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跳樑小丑一樣嗎?你有什麼資格扒著楊公子呢?你又不會武功,又死皮賴臉,你看不出楊公子是脾氣好,才不跟你計較嗎?你不知道他看到你時會皺眉嗎?男人明顯不喜歡你,你就是仗著楊公子脾氣好不說而已。勸你往邊上靠靠,你這樣的,根本配不上楊公子,也少去自取其辱了。」

  望月:「……」

  居然有人這麼形容她?!

  居然有人敢這麼跟她說話?!

  她久不在江湖多年,現在的姑娘們一個個都這麼讓人倒盡胃口?

  因為雲門的小輩們,再加上雲瑩,望月好不容易對名門正派升起的些微好感,一瞬間就被路萱萱給逼退了。

  盯著對面下巴長在天上的俠女,魔女望月眯了眯眼,露出有些陰涼的笑來——

  她本不想殺路萱萱,可惜路萱萱找死。

  她忽然產生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送這個路萱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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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39: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這就有點尷尬了

  望月產生了那個讓路萱萱送死的想法後,就不再跟路萱萱套話了。她得琢磨一下,這個主意怎麼實行,能把自己摘得最乾淨。主要是有個楊清嘛,她還沒有成功拿下楊清,就讓他對她產生不好的印象,那就得不償失了。

  前世雲門送來的楊清評價「不足以交」,雖很大可能不是楊清說的,然到底讓望月耿耿於懷很多年。

  自從路萱萱和雲瑩到來後,望月原本跟楊清不多的獨處機會,現在是更少了。畢竟一家民宅,院子就這麼大,抬頭不見低頭見。且她之前想跟楊清同床共枕,也因為多了兩個人而告罄。一共兩間屋子,望月要是非要跟楊清睡一屋的話,別人都沒法睡了。所以後來,只能男的睡一屋,女的一屋。每晚楊清只用跟張伯睡一屋,望月卻需要跟小丫頭阿瞳,還有那兩個女俠睡一屋。

  晚上,與楊清站在屋外告別,望月羨慕又心情複雜。伸脖子看看楊清身後安靜的燈火,再看看另一頭屋子,還能聽到女子說話的聲音。她就更留戀楊清了——以前也並沒有覺得別人吵,但是跟楊清同行一路,她的習慣,倒是被楊清改了不少。

  楊清就不喜歡吵,每當一大堆人說話,他雖然還是溫溫的樣子,眉頭卻會皺一下。

  現在,青年被望月拉著不許走。他靠在牆上,半是笑半是嘆,「楊姑娘,這麼晚了,我還受了傷,身體不適,求你憐惜下我,放我走好麼?」

  望月抬頭,「你不能憐惜憐惜我?我不想跟別人睡,我只想跟你睡。」

  少女的胸若有若無地擦著青年的手臂。

  楊清看她一眼後,把手臂從她懷中拿開。她還想上來抱,楊清笑一聲,手臂負在了身後,低頭,語氣複雜地說,「你真是、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

  「楊清……」她的尾音一揚,帶著顫。

  青年靠著牆,被望月半挨著的半個身子都麻了,酥癢軟亂的,血氣翻湧。少女沒有感覺到他身子僵了下,只奇怪看他。青年秀致面上似有瞬間的紅暈掠過,他的眸子黑如子夜,盯著她看。

  月光下,少女的臉頰玉一樣白,黛色長眉下,是一雙眼尾飛揚的眼睛。向上抬著,清水一樣滴溜溜,凝視著他。這真是個小美人,永遠漂亮的臉蛋,永遠纖細的腰身,永遠萌芽般的乳。

  一陣翅膀撲騰聲,一隻鳥從頭頂屋頭飛過。望月無所覺時,楊清抬手,一把摟住了她,將她摟到了懷裡。

  少女小小的胸與青年平坦的胸口相撞,軟與硬的碰觸,多少曖昧,都在夜色中悄然滋生。

  楊清抱著她。

  望月小聲,怕打擾了他一樣,「你是不是想睡女人發洩一下?」

  她被他抱在懷裡,當然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了。那麼陽剛,那麼堅硬,那麼灼燙,讓她的身子微微顫抖。

  楊清:「……」

  他撇過臉,碎髮下,白玉一樣的眼下皮膚上,浮起一片薄薄的緋紅。他略有些尷尬地推開她。

  溫暖陡然消失,望月心中悵然,攀著他手臂,不肯離開他懷抱,還在說,「你這個人啊,真是悶裡騷。撩撥人也撩撥得這麼有趣,嘻嘻。」

  「嘻嘻」得楊清臉真僵了下,明明該尷尬的時候,他卻被她逗笑。

  望月心中則在想:抱一下,他身體就有反應了?然後就想睡女人了?

  好敏感哦。

  好與眾不同的重口味啊。

  是我的菜!哈哈。

  楊清一點都不想跟望月討論這個,想自己在她心裡,大概已經成了衣冠禽獸的人,他心中頓有狼狽之意。他也無法把鍋都推給望月,說是她誘惑的自己。她確實誘惑了,從開始拉著他,到拿胸碰他,再到那聲又甜又膩的「楊清」,最後是被抱在懷裡的年少身體。

  她這個人的存在,對他就是誘惑。

  可是如果他自己沒有心動,如果他自己心如止水,望月又怎麼可能讓他低頭呢?

  楊清有片刻失神,眼下卻也不容他多想。他只能先制止望月的胡說八道,「方才有鳥屎掉下來,如果不是我拉著你的話,你現在就得頂著一頭鳥屎跟我說話了。還說我在撩撥你嗎?」

  望月不相信,回頭看,卻果真看到自己方才站的地方,地上清白月光上,有一坨鳥屎。

  她:「……」

  想像自己頂著一坨鳥屎跟楊清曖昧的樣子,望月的笑靨裂了下。

  她立馬說,「楊清,你真是好人!沒有見死不救!高風亮節!我最喜歡你了!」

  以楊清平時對她的戲弄,她還以為楊清肯定看著她狼狽不管呢。沒想到人家管了,真是好人啊。而自己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壞了。

  楊清心想,並不是啊。當時,確實有點想抱一抱這個漂亮的小姑娘。不然,他很有興趣看望月頂著一坨鳥屎跟自己說話啊。

  那一瞬間,她在他眼裡,怎麼就那麼好看呢。

  鬼迷心竅了一樣。

  面上,楊清則低笑,「高興了?乖乖回去睡覺,別纏我了。」

  「嗯。」望月很幸福地轉身回去了。並一想到已經和那坨鳥屎擦肩而過,仍一陣惡寒,腳步加快,想自己回去得洗個頭。

  楊清在她身後,挺身玉立,很羨慕、又很複雜地看著望月的背影:有的人,怎麼就活得這麼肆意,這麼簡單呢。

  從不擔心露餡,從不憂愁明日。

  他常替她捏把汗,覺得她時時刻刻會暴露她的秘密,她本人倒是無所謂。

  一點點甜頭,少女就滿意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又瀟灑,又自由。

  永遠跟著感覺走。而那虛無縹緲的感覺,一旦沒有了,她又能很無情地立刻轉身。

  又多情,又無情。

  那麼對自己呢,望月是不是也這樣?喜歡他只是一時得不到,得到了,她就不珍惜了。

  楊清曾跟望月說,他們兩人的感情觀是不一樣的。他不會喜歡望月這樣的人,求她放過他。但其實,他撒了謊。

  楊清很嚮往那種灼熱得像火一樣,焚燒彼此的愛情。很好奇那種沉甸甸的墜在枝頭上,幾乎把樹枝壓彎的,濃密花瓣一樣的愛情。淡然清冷的人,會永遠好奇自己走不進去的世界,偏楊清本性,他又慢熱,又龜毛,又溫和,可又好奇心重,又玩心重。

  那些在幼年時家破人亡後,被他藏起來的東西,一直藏在那裡。一個契機,就能重新勾出來。

  一如當年的望月,也一如現在的望月。

  她在誘惑他。

  他扛不住。他自己知道。

  但楊清又從不跟人拿感情當遊戲玩。不能望月想玩,他就陪她玩。他絕不是她的玩物。

  得到了,她就不珍惜了。那還不如、還不如……讓他再想想。

  望月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太過熱情,讓楊清消受不起,近而懷疑她的本心。她也確實隨心而走,真要她發誓一輩子對楊清忠誠,現在她做不到。幸而她碰到的人是楊清,心思轉得七七八八,把她想到的,沒想到的,全都考慮到了。考慮到了,還不動聲色,慢條斯理地跟她走下去。

  不跟她翻臉,也不質疑她。而是潛移默化地影響她。終有一日,會有翻天地覆的變化。

  愛情這道天羅地網,男女雙方各展神通,七十二變,八十一難,都為此而設。

  望月要找路萱萱談話,在院落灶房外的角落,卻看到路萱萱正在訓斥雲瑩。她奇怪地走過去,正聽那傲慢的女郎對自己對面的少女說話毫不留情,「你是有什麼毛病嗎?你不是跟雲門很熟嗎?不是都要嫁到雲門去了嗎?一讓你找楊公子,你就說『這不好吧』,你是不是沒把我放在眼裡?」

  雲瑩輕輕軟軟地辯解,「路師姐,不是這樣的。楊師叔很忙,我們不能總去打擾他。我們只說在這裡借宿一晚,早該告辭了的……」

  「告辭?要走你自己走吧!這一路,我已經很煩你了。這不做那不做,你哪來那麼多毛病?殺個人都嘰嘰歪歪,煩死了!」

  「路師姐,你還是跟我一起走吧。說好一起的,你要是……碧落谷的師兄師姐那裡,我無法交代的。」

  「你在咒我是不是?雲瑩,看不出你表面裝得那麼乖巧,實際很有心計啊?難怪男人都喜歡你。哼,他們也就吃你這套……」

  望月恍了那麼一下神,看路萱萱將雲瑩訓得像狗一樣。望月本來並沒有多少同情心,可當看到雲瑩低著頭的樣子,自己的身體,竟然產生了一種悲涼之意。她頓一下,才想到,這是原來那個楊望月的真實感情吧。

  原來的楊望月,在村子裡,待遇就和現在被路萱萱訓斥的雲瑩一樣。不同的是,雲瑩只是溫柔,遇到的是路萱萱這個奇葩,在外人那裡,雲瑩並不是被欺負的那個。相反,她性格的恬靜溫婉,讓她跟路萱萱以外的人打交道,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但是原身楊望月,卻是性格怯懦,性格怯懦又生得貌美,天生容易引起別人的暴虐欲啊。

  而原身身體的反應,居然會覺得自己和雲瑩一樣,很同情雲瑩。天知道,這兩人其實天差地別的。

  望月心中好笑:一個村姑,眼界也就這樣了。

  罷了。

  望月心想:既然楊望月你同情雲瑩,那我就幫你這一次。但這也是最後一次。幫了你,你就徹底離開我吧。我可不想背負著另一個人的感情,一直這麼走下去。

  路萱萱本來脾性就不好,大小姐脾氣。在碧落谷時,她就是被眾人捧著的小師妹。可出了碧落谷,發現外面的人並不捧著她,大起大伏,她就接受不了。之後碰到茗劍派,碰到同樣是茗劍派的小師妹雲瑩,雲瑩也是被眾位師兄師姐捧著的。況且,雲瑩還有路萱萱本人想要卻沒有的那層身份,例如雲瑩和雲門的關係。這導致兩人同行時,路萱萱百般找雲瑩麻煩。也就雲瑩脾氣好,一直受著。

  現在,路萱萱如日常般,斥責雲瑩。卻聽身後一道少女悠緩的聲音響起,「你不就是想製造跟楊清的偶遇機會嗎?罵雲姑娘有什麼用,求我啊。」

  「你?」一聽這把聲音,就知道是自己這幾天最討厭的人,路萱萱回頭,不屑地看走過來的少女,嗤聲,「求你有用?」

  「自然有用啊,」望月眨眼睛,好心地與路萱萱推心置腹,「路姑娘,你大概對我有誤會。我並不是非要霸著楊清啊,如你所說,他又不喜歡我,我也很受傷。有時候懷疑,大概他喜歡的類型,不是我吧。路姑娘你去試試,也能幫我證明一下啊。」

  路萱萱疑惑看她,不知道這姑娘腦子裡到底怎麼想的。

  雲瑩在一旁,歪著頭看那古靈精怪的少女。她眨了一下眼,似有所悟,卻沒有說什麼。

  望月懷著一抹自信的笑,向路萱萱招了招手。後者雖然疑慮重重,覺得她沒有那樣的好心。但望月在她耳邊嘀咕幾句,路萱萱真覺得,確實可以這樣製造跟楊清相處的機會啊。

  她的臉紅了紅,皺著眉,「這樣不好吧……那都是下三濫的招數,習武之人,怎能這樣呢。」

  望月心裡冷笑:你都不叫人「師叔」,叫人「楊公子」了,你在我面前,有什麼好裝的?

  她慣來厭惡正道中人那副表裡不一的嘴臉,明明跟魔教有宿怨,心裡恨得不行,表面上還要大義凜然地說什麼「替天行道」。實際就是報仇,就是勢力的分割而已。就是一個個披上正道門派的皮,就真以為自己是正確的了。

  也就雲門這幫小輩們,讓望月覺得,正道也有真正的傻瓜們。像江岩這些少年,真就傻的把正義善良當人生準則。好幾次,江岩都主動幫望月,不求回報,甚至都不求望月一個笑臉。雖然可笑,但也感動。

  而路萱萱,就得了吧。她就是典型的正道人那副噁心的欲拒還迎的嘴臉。

  望月面上笑,「你考慮考慮吧。」

  其實根本不用考慮,路萱萱肯定會答應的。就衝她對楊清的那份心意。

  路萱萱收了自己的壞脾氣,故作矜持地說要去想一想。望月與雲瑩結伴,本沒指望什麼。忽聽這個溫溫柔柔的少女開口,「楊姑娘,多謝你幫我解圍。」

  「……啊,沒什麼。」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望月並沒有說什麼啊,姑娘自己倒意會出來了。

  雲瑩抿唇一笑,又道,「不過,楊姑娘沒必要幫路師姐出什麼主意。她就是拉不下面子,一邊愛慕楊師叔,一邊自己不知道怎麼討好。你現在幫她出主意,其實就是把她矜持著的那道門打開了。她若一下子想開了,日後該頭疼的,就是楊姑娘你了。」

  望月有些詫異地看雲瑩一眼。之前還以為雲瑩怎麼被欺負呢,原來雲瑩心中有筆賬啊。

  如此,她有些故意試探雲瑩在想什麼,「沒什麼啊。我幫她打開了這扇門,同時也幫她關上了這道門。楊清……」她哼笑一聲,滿目自信,「我倒要看看,楊清是聽她的,還是聽我的。是跟她好,還是跟我好。」

  雲瑩愣一下後,瞭然笑,「原來楊姑娘也在試探師叔啊。」

  望月笑一笑,雲瑩總給她一種好熟悉的感覺啊。

  兩人邊走邊說,大部分時候都是雲瑩在客氣溫柔地說話,望月想回答時回答一聲,不想答時,就心不在焉,而雲瑩面上根本無異。走到門口時,望月隨口問,「那位路姑娘說你跟雲門聯姻?誰啊?」

  面孔白皙的雲小姑娘,臉刷的紅了。在望月看過來時,她頭微微低一下,聲音很輕,「楊姑娘恐怕不認識。是一個姓江的師兄。」

  姓江?

  望月腳步一下停了。

  看一眼雲瑩,再看一眼她。

  望月問,「江岩?」她就認識這麼一個姓江的。

  雲瑩詫異抬頭,臉上還掛著紅赧之色,「楊姑娘認識江師兄?」

  「啊,認識,」望月上下打量雲瑩,總算想清楚自己為什麼覺得雲瑩很熟悉了。這副老好人的性格,婆婆媽媽的,倒真跟江岩挺像的。不過江岩熱情一些,雲瑩則內斂很多。望月真誠道,「你們很相配。」

  「……謝謝,」雲瑩臉又開始紅了,低下頭,「是師父他們指的婚。我也不懂。」

  「青梅竹馬啊?」

  「……沒有啦,只是小時候見過幾次面,」也許是因為望月認識江岩,讓雲瑩一下子對她產生了很大好感,說話也多了很多,「楊姑娘什麼時候見的江師兄?之前聽幾個師姐說,他也來了這邊。可惜我並沒有碰到。楊姑娘……」

  ……話嘮的習慣,也跟江岩一樣呢。

  都喜歡拉著她不停地說。

  即使望月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善意。

  望月也不懂自己明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怎麼江岩和雲瑩,都覺得自己像好人,喜歡跟她說話。大概就是氣場問題吧。

  望月並沒有多大興趣跟雲瑩討論江岩這個人,幫她分析江岩這個人如何如何。隨意應付了兩句,望月的心思,還是在楊清身上。望月是在光線不太好的灶房裡找到楊清的,他一派白衣,卻挽著袖子,拿著一個小鏟,慢悠悠地鏟著鍋裡的菜。

  肉片、蔥油在他手下翻飛,滋滋滋聲,他不緊不慢地抓起案上的香菜、蒜苗等物,扔進鍋裡。油霧中,香氣一陣陣從灶房裡傳出。而煙火掩映下,青年的眉目依然是那麼俊俏。

  望月在窗外探了下身,看到他一個人在灶房裡忙碌,一點都不著急,慢條斯理。油開了,菜惹了,蒸籠冒煙了。各種各樣的瑣事,他還是那個樣子,連拿著鍋鏟,都是那樣的動作優雅,絲毫不忙亂。

  望月再次心動:好迷人哦。

  會洗衣清理、會打掃房間、會縫縫補補、還會下廚的男人,真是世間少有。

  她都不會呢!

  不光她不會。張伯家中收留的這麼幾個女俠都不會,只能在一邊看著。

  而未來不勞累張伯,這幾日下廚,都是楊清自己做的。每每看到他做飯的樣子,望月都好想嫁給他。

  想像他細心照顧自己的樣子……這樣好的男人,要是錯過了,畢生大憾!

  望月正趴在窗口上,對著青年的側臉流口水。聽到灶房中,青年並沒有抬頭,聲音很悠然很緩慢,「別站在那裡,油煙往外走,小心嗆著你。」

  他話才說話,一陣濃煙向外,望月就被嗆到了,捂著嘴咳嗽個不停,眼淚汪汪,滿面通紅。

  屋中青年詫異抬頭,唇角似笑非笑:真被嗆到了啊?

  望月控訴地瞪他:……烏鴉嘴啊你!

  好不容易咳嗽緩了些,望月再不敢站在窗口了。果然花痴男人,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她直接進屋,從後撲過去,抱住青年勁瘦的腰身。他拿著一把青綠的蔥,在她環著他腰的手上打了一下,「別妨礙我。」

  「只是抱一抱啊。」

  「那你來做飯?」

  望月默默收了手:還是你來吧。

  與楊清的多才多藝相比,她被襯得好吃懶做。

  望月靠著架台,看他忙碌,笑道,「我可以學烹飪啊。只要你娶了我,我就天天做飯給你吃。」

  他似認真地想了下,「這倒並不是很值得啊。你的水平比我更好?」

  楊清的烹飪水準,讓這個院子裡的主人加客人,都交口稱讚。

  望月心虛,「這很難說啊。應該比你好吧。」

  楊清笑一聲,「哦。」

  望月拿手指戳戳他的腰,他往旁邊挪開。望月委屈,「怎麼,你不信我?」

  既然望月要自取其辱,楊清也就不說什麼了。

  他拿起案板上的一盤菜,「這是什麼?」

  「……油麥菜?」

  「萵苣。」

  「……哦。」

  楊清再端一盤出來,「這是什麼?」

  「這個我知道啊。就是蔥嘛!」少女自信滿滿。

  青年笑,「這是茭頭。」

  「……哦。」

  楊清笑問,「連菜都認不出,就對自己的廚藝這麼自信?」

  望月不高興,瞪他一眼。他分明是看她笑話,故意擺出長得相似的菜讓她辨認。其實一般的菜,她也能認出啊。楊清就是戲弄她,看她吃癟,他眼睛裡就會笑。看在他笑起來又乾淨又勾人的面相上,望月不跟他計較了。

  她主動說起自己跟路萱萱的事。一個小小的灶房,她就跟在楊清身後前後轉——

  「路姑娘對你有好感,我就想不能這樣啊。跟她建議,要她在經過你時,故意摔倒,讓你去扶她,她藉機崴腳,讓你抱她去休息。這就有獨處機會了。」

  「哦。」楊清漫不經心,並不在意望月跟路萱萱拿自己當爭奪對象。

  「你別『哦』啊,你給點意見啊。我都跟路姑娘說好了呢。」

  「這有什麼可說的呢?」楊清下菜著,一本正經道,「有姑娘當著我的面摔倒,我必然會伸手去扶啊。姑娘要是崴了腳,我自然也會扶她去找大夫。你們計劃的挺好的嘛,我看可行。」

  「楊清!」望月氣。

  「別擋路。」楊清推開面前的少女,在她再次跟過來時,他挑眉,一副「我都說我會照你們計劃的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的樣子。

  「我並不是要你去扶她抱她啊。我是要你不要去這樣做啊。你這人怎麼這樣?你聽不懂我的話嗎?你要是扶她抱她了,不就是給她機會了嗎?人家喜歡你哎,你這樣自動接招,她會誤會你喜歡她的呀。」

  楊清說,「這很好啊。這不就是你們商量的目的嗎?」

  望月疑心楊清生氣了,疑心他不高興被當做二女爭鬥的對象。心裡一突,想到自己向來肆意妄為,是不是踩到楊清底線了?讓他生氣了?

  她連忙轉到楊清面前,擋了楊清切菜的動作,讓他蹙了下眉,「別擋路啊。」

  這副悠緩的樣子,他看起來並沒有生氣。

  對的,楊清是能開得起玩笑的一個人。他是喜歡玩的一個人。並不會因為這點兒事,對望月上綱上線什麼的。

  望月暗笑自己太緊張他,太不瞭解他。又過去痴纏了,「真的,就這麼一個小忙嘛。你也不喜歡被路姑娘天天煩對不對?有我一個煩你就夠了,多一個你會頭疼死的,對不對?」

  楊清果然沒生氣,笑著,用手背在她頭上敲了下,「你還真是勇於自貶。」

  「那你答應我不?陪我演場戲好不好?」

  「陪你演戲?」楊清果然是一個注重細節的人,她一說話,他就聽出了不對勁,挑下眉,看對面目光躲閃的少女,「不是說是路姑娘嗎?怎麼就成了跟你演戲了?」

  他上前,望月後退。

  楊清抬起她下巴,似笑非笑,「說,到底是要幹什麼?」

  望月被他的笑容閃瞎眼,把持不住男色,於是墊腳,趴著他的肩頭,在他俯下來的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說完,楊清就在她額頭上打了一下,「壞姑娘。」

  有絲絲笑意。

  望月被他的「壞姑娘」弄得心頭一麻,臉紅的不行,眨著眼,「那你同意不?」

  他笑而不語。

  接下來的時候,望月一直在灶房裡纏他。最後,楊清被她弄得無法,本身也不是玩不起的人,就答應了下來。

  果真,當晚飯端上去後,楊清才在門口站了一下,路姑娘就如之前望月跟他提起的那樣,在他兩步之外,摔了下去。

  楊清:……

  這麼白痴的計謀,望月明顯是在哄人,路萱萱還真會照著做啊?

  望月明顯是為了讓路萱萱看清楚現狀。之前楊清還想著,她那叫什麼破計劃啊,根本沒人會信的。隨便答應了她也罷。誰知路萱萱還真答應了。

  而楊清愣一下,並非出於幫望月演戲的目的,而是他真的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路萱萱摔倒在地,她欣慕的青年站在兩步開外,用複雜的眼神看她。

  ……這就有點尷尬了。

  還是雲小姑娘好心,見狀況詭異,忙上來扶路萱萱。這注定是一頓食如嚼蠟的飯,即使楊清廚藝很好,飯桌上,卻只有不通人情的阿瞳,與心願得逞的望月吃得很開懷。

  而望月要做的對比,是路萱萱摔倒,楊清不能扶;她摔倒,一定要當著路萱萱的面,楊清緊張地扶起她,對她噓寒問暖。

  楊清當時說,「你不覺得你誇張嗎?不就是摔一跤,我至於緊張嗎?不覺得假?」

  望月說,「我如果摔得半身不遂呢?」

  「……」楊清驚訝,又沉下臉,「胡鬧。」

  現在,吃完飯,楊清出去,聽到身後望月喊他的聲音,他背就一僵,有些窘迫無奈地想:哎,他要如何演戲,才能既不讓望月摔個半身不遂,也顧忌到她想要警示路萱萱的效果呢?

  畢竟,楊清自己也不喜歡路姑娘對自己抱有太大希望。

  楊清回過頭,如他們兩人之間說的一樣,望月向他奔跑過來。

  然後她應該在還有五步的距離,摔倒。楊清就噓寒問暖地立即扶住她。

  但也許是望月太緊張,太激動了。

  離俊美清雅如謫仙人的青年還差著十步之遠,望月被腳下一絆,就摔倒了,還是那種架勢很嚴重、奔著半身不遂去的摔倒。

  楊清:……

  望月:……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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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0:39: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三觀問題暴露了

  望月這摔的架勢挺大的,還無徵無兆。十步的距離,是一個很尷尬的距離。不近不遠,到底是用輕功,還是走過去?楊清才向前踏了一步,抱她也來不及啊。

  不過望月會自作聰明。

  她也發現自己即將摔倒了,而且是臉朝地的傾向。這結實的土地,看著都替自己嬌嫩的小臉蛋疼。要摔,那也是美美的摔,而不是這種狗吃屎一樣,啪嘰一聲整個人往地上拍。在剎那間,靈機一動,少女屏住呼吸,腰身向上提,努力轉動身體想要翻個圈,把身體的重心往後傾。前後平衡,好讓自己能趔趔趄趄地站穩。

  望月太高估自己了。

  她又忘了自己已經不是那個一身武藝傍身的聖女望月了。

  她這在半空中強行轉身子,倒是因為自己敏快的反應,身子轉過去了,卻仍跟不上她的預設。搖搖晃晃,身體的重心還在往後倒。望月大驚失色:這是要從狗吃屎的摔倒方式,變成後腦著地的方式啊。並沒有比之前好很多啊!

  「楊清救命!」一慌,望月就亂喊了。

  別說,少女身體直直往後倒的樣子,連門口的路萱萱和雲瑩都看得目瞪口呆。

  說是想那麼多,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旁人都擔一份心,望月自己的感受還稍微好一點。雖然身子直挺挺地往後倒,但後面不是還有楊清在麼?楊清人那麼好,還答應了她,就算臨時出了意外,也不會讓她就那麼摔下去吧?

  在望月後背即將跟地面接觸的短瞬,一雙手從她的腋窩伸過來,將她的身體摟住了。溫暖而有力度,少女仰起臉,看到頭頂青年俯下來的面孔。

  「楊清……」望月太感謝他了。

  楊清笑嘆一口氣,將她扶起來,「幸不辱命。」

  扶了一下,沒扶動。

  望月,「腿、腿軟了。」

  楊清:「……」

  他原本有些疑惑她怎麼就這麼脆弱,這麼一下腿就軟了,碰上望月烏漆漆的眼睛,楊清立馬恍然,失笑又譴責:都這會兒,你還想著要把戲演下去?

  望月眨眼睛:我們說好了的,你不能言而無信……

  他們說好的,是望月摔倒後,楊清對她噓寒問暖一番。明確表示對她的關懷,好讓路萱萱死心。但是現在,楊清真說不出噓寒問暖的話。心情有些複雜。

  多少年了,也就望月讓他體驗到了這種心情。要說擔心,也沒有很擔心;要說不擔心,他也沒有很輕鬆。

  而望月還想讓楊清安慰?他不想說話,他沒有那種心情。

  楊清直接彎腰,將少女橫抱在懷裡,轉身走向間壁屋子。望月驚喜,在他抱她時,一把摟住他脖頸。

  楊清抱她了哎!還是主動抱!還是橫抱!多麼難得!

  就衝著這一抱,望月也覺得哪怕真摔的半身不遂呢,也值了。

  他二人觀感尚好,帶給旁邊的震撼,卻不是一兩句話可以形容的——

  望月離楊清十步開外,她還在將倒未倒時自我折騰了一番。這麼短的時間,這麼近的距離,楊清只來得及向前走了一步,就彎下了身抱她。就像是提前算好一樣,少女直挺挺地後倒,青年只用彎下腰,就接住了她的身子。她的頭靠著他的腿,腋窩被他掐著,就這麼仰臉,被他接個滿懷。

  配合的那麼好。

  再往前一步,會接的很狼狽,手忙腳亂;往後一步,根本摟不住她。

  青年必然非常清楚少女的身高,知道兩人身高的差距。所以他只向前一步,只彎下了身,雙手就掐過了她的腋窩,把她緊緊抱住了。

  摔得這麼完美,接也接的這麼完美。

  就好像望月專門站在前面,玩笑般地往後倒,等著十步外的心上人抱住她一樣。

  夕陽下,陽光似金粉似金沙,包圍著二人。外界風雨交加動盪不已,他二人自溫柔摟抱。

  在這一瞬間,雲瑩就徹底確定了:楊師叔和這位姑娘間,必然不只是「這是楊姑娘」這麼簡單的交情。難道隨便一個姑娘倒在師叔面前,他就接嗎?路萱萱倒的時候,師叔明顯愣住了,沒來得及反應。楊姑娘也是意外摔倒,師叔也是沒反應過來,但他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向前了。這便是本能了。

  雲瑩看眼旁邊臉色難看的路萱萱,正要勸兩句,被路萱萱狠狠剜一眼,「你們合夥戲弄我對不對?」

  雲瑩:……呃。

  不懂事的阿瞳也湊過來看熱鬧,正好看到了院中青年抱著少女離開的背影。少女的尾髮散在青年的胳臂間,濃稠如雲,黑亮柔美,與白色衣袖靠著,黑白間,實為養眼。

  阿瞳道,「我爺爺說,他們是一對兒!會成親生娃娃的!」

  雲瑩笑盈盈,「是啊。」

  路萱萱惡狠狠,「放屁!」

  雲瑩皺眉,有些譴責地看路萱萱,「路師姐,你這是幹什麼?事已至此,你還是放下吧。」

  路萱萱扭頭,諷刺地看著雲瑩。她冷笑兩聲,「雲瑩,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不就是要嫁到雲門了,所以事事都偏幫著那邊嗎?怎麼,還沒嫁過去,就迫不及待討好了?江岩知道嗎?他會領情嗎?你可真行,不愧是茗劍派培養出的好弟子,為了討雲門歡心,扒上雲門,真是不擇手段。幫著一個除了臉什麼都沒有的村姑,趕著巴結楊公子!師姐我好心提醒你,你可別偷雞不成蝕把米,讓茗劍派跟著你倒貼丟臉!」

  「你、你簡直無理取鬧!」饒是雲瑩性情這麼柔婉,都受不了路萱萱這番言辭,面色青白交加。就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也沒有把她的聯姻說得如此不堪的,甚至辱及她的門派師承。確實,雲瑩的聯姻,是有茗劍派有意搭上雲門的意思。但三輩之前,兩派也是友鄰,何來路萱萱口中那種勢力至極的說法?「路師姐,注意你的言辭!你若再這樣羞辱我的師門,師妹我必然向師姐討教一二!」

  說討教,那就是大家打一場了。

  路萱萱還算有點理智,閉上了嘴。她倒不是覺得雲瑩武功比自己高,路萱萱向來認為碧落谷的武學,不是茗劍派這種日漸衰落的門派能比的。她只是還記得,現在自己與雲瑩同行,要是跟雲瑩翻了臉,只自己一個人上路。萬一有敵人來,自己一個人應付不了。

  路萱萱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路上惹了不少人,若非雲瑩兜著,自己哪能走到現在?

  她心裡瞧不起雲瑩那副柔柔順順的脾氣,卻又依賴雲瑩的好脾氣幫自己擋掉麻煩。

  雲瑩一發火,路萱萱縱是再不滿,也不想直面迎上。她回以不屑的冷笑,扭身進屋了。

  雲瑩看著她的背影,目有憂色:臨走時,茗劍派與碧落谷有過臨時協議,雙方弟子在外,至少這一程內,要互相照應。但是照應路萱萱,真的很累。路萱萱把自己當丫鬟一樣使喚,呼來喚去,還瞧不上自己,換哪個人,心裡都會不太舒服。

  雲瑩其實心知,路萱萱對自己看不順眼,就是自己的婚事而已,三天兩頭要拿出來大大諷刺。不過是路萱萱自己得不到罷了。

  雲瑩心想,接下來的一路,定要小心看著路師姐。趕緊找到碧落谷的師兄們,把她交出去,自己就可以擺脫了。

  餘下來幾天,路萱萱當真毫不消停。望月當日的做戲,非但沒有讓她停下來,反而打開了她的開關,讓她日日對望月冷嘲熱諷。是,她看出了楊清不想理會自己,不敢去楊清面前招楊清不痛快,就把鑽頭對準了望月。一想起望月居然能被楊清抱,路萱萱心中就不快。一不快,她就想給望月找點事。

  望月這種人,她不搭理你,是不把你放心上。昔年江湖人罵望月的人很多,甚至不少人不知道望月就站在他們身後,還在唾沫橫飛地叫罵。

  望月也並沒有說過什麼。

  她身上的惡名太多了,似乎江湖人出現一個狠毒點的妖女,大家不認識那個妖女是誰,許多人也沒見過魔女望月,就乾脆把所有的壞名聲堆到望月一個人頭上。望月也無所謂,被罵的多了,也沒太大感覺。

  就是她重生,一路走來,也聽過不少人對魔女望月的辱罵。那些人恨不得刨了望月的祖墳,當著望月的面罵望月,望月也沒有氣得真去刨了他們的祖墳啊。

  她不在意這些。

  但是不代表有人可以指著她的鼻子罵。

  那些江湖人罵她,多少是道聽途說,連她本人都沒見過。可是路萱萱,那是坐在自己對面,指著自己的鼻子在諷刺啊。

  望月眼中的笑冰涼——自己可不是雲瑩那樣的好脾氣。被人呼來喝去,也乖順承受。路萱萱在碧落谷裡是人人疼愛的大小姐,出了谷,千萬別以為誰都會買你的帳。

  路萱萱之前無往不利,不過是大家看在碧落谷的面上,還有雲瑩的面上不跟她計較。但是她不長眼,惹到了望月頭上。望月本就有坑殺她的心,現在更強烈了。

  雲瑩大概發現點倪端,背著路萱萱,拉著望月解釋,「楊姑娘,你別跟路師姐計較。她那個人就是這樣,驕縱任性點,口頭上不饒人,卻沒什麼壞心思的。她說話,你就當沒聽見好了。有我與楊師叔在,斷然不會讓你真受委屈的。」

  望月稀奇看她,看她半天。雲瑩被她看得,覺得有些不妥,有些尷尬了,「楊姑娘?」

  望月:「雲姑娘,你性格一直這個樣子?永遠為欺負你的人考慮?」

  「……她也不算欺負我吧?我性情如是,不好嗎?」

  望月微笑,「你和江岩,真是配啊。」

  雲瑩不解她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卻仍被說得臉紅了。

  然後就聽到望月下一句,「對待江岩時,我有句話一直想說,卻也覺得沒太大必要。畢竟有楊清在,這幫小孩子們出不了什麼大問題。可是對你,我不知道你家長輩們是怎麼護你的。可我覺得,你背後的長輩,除非是另一個楊清,不然你這個脾氣,遲早會出問題的。」

  「?」

  「你們都太天真,把世界想得太美好。長輩們也把你們保護的太好,讓你們一點點成長。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江岩很可能成為第二個楊清,你估計也差不多。但是如果這個保護的過程中,出了意外呢?有些事,長輩們不在,需要你們獨當一面呢?你和江岩的這個脾氣,會害了你們啊。」

  就比如最開始。

  如果不是因為楊清在,望月一個人,就能把雲門那幫新弟子坑殺而死。因為他們太簡單了,根本不知道江湖是個什麼樣的染缸。江岩甚至對魔教抱有好感——嗯,抱有好感是對的。望月也對大聖教抱有好感。

  但望月的好感,跟江岩是不一樣的。

  望月清楚聖教是什麼樣的存在,聖教裡的人是什麼樣子。她清楚,她也利用,也打壓。因為她是聖女,她的使命就是守護聖教。她生於聖教,長於聖教,也願為聖教而死。

  但是江岩不是。江岩對魔教有好感,是因為他碰到了望月。他覺得望月不算太壞的人,那估計魔教的人也都不壞吧。他看到沒有魔教的管束,幾個地方的百姓似乎生活艱苦,就想魔教也做了好事啊。在望月不知道的時候,他又碰到了魔教教主原映星。原教主雖然隨性了點,可看上去也不像是大惡不赦的人,人武功又高,還會逗雲門弟子玩,完全能放得下架子。因為姚芙管著,江岩沒看到原教主殘忍冷酷的一面,只單方面想,原教主都是一個可溝通的人,都可以為了正義投靠正道,那估計整個魔教的人,都差不多吧。

  這個想法,大錯特錯。

  楊清大概已經發現江岩的這個問題,所以出門在外,在這些小輩弟子面前,楊清基本都不發表意見,任由他們作為。他們必然會因為性情原因,造成大錯。而楊清在一邊,即使他們犯錯,他也能及時出手,糾正他們,讓他們吸取教訓。

  但是雲瑩呢?

  雲瑩和路萱萱這種人在一起,脾氣都沒有改過。

  望月低聲笑,「你別怪我說話難聽。我以前不跟人說這些,我瞧不上你們這些人,覺得太傻的人,送死活該。但也許是最近心軟了,最近跟你們這樣的人接觸多了,便想提醒提醒你——小心你的性格。在江湖上,你這樣柔軟乖順的一顆心,會害死你的。」

  雲瑩微愣片刻。

  楊姑娘說話時,表情有些淡漠,跟平時的嬉笑俏皮完全不同。颯然冷感,與往日的嬌俏隔離開。讓她變得像是另一個人一樣。說的話也殘酷,表情卻淡淡的,好像這些事,她習以為常一樣。

  好像她生來,就滿手鮮血,走過白骨纍纍一樣。

  但是楊姑娘不是說,她只是個村姑麼?

  雲瑩看不懂,也聽不太懂望月的告誡。但她乖巧懂事啊,當即就如昔日的江岩一般,點了點頭,「多謝姑娘,我會記得姑娘的話的。」

  望月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根本沒懂。無所謂啦,現實會教會她長大的。再幸運點,雲小姑娘一直被長輩們保護著,一輩子不用吃虧。

  人和人的生長,真是一點都不一樣。

  望月靜靜地想著。

  她雖然只有十五六歲,但真實的十五六歲,已經離她十年之遠了。她像雲瑩這麼大時,正在魔教中拿血當水喝。那時候,她與原映星吃了很多苦,才能活下來。那時候,她和原映星最大的願望,也不是拿到聖教,而是活下去。

  他們相依為命,他們發誓一生不離……卻結果……

  望月輕笑:人和人的關係啊,真是一點都不能信。

  她連原映星都不相信了,她還會相信誰呢?

  回頭看身後,也就一個楊清罷了。

  可就是楊清,那也沒有真正走進她的心裡。

  說不定她今天信他,明天他就把她賣了。他看上去光風霽月,誰知道內裡的陰暗面,什麼時候會暴露出來。

  男人嘛,玩一玩就行了。太上心,說不定就像原映星那樣,給她當頭棒喝。她還沒有愛原映星呢,就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若她真愛上原映星,望月可能真就瘋了。

  不幸中的大幸吧。原映星沒有逼瘋她,姚芙也沒有,現在的路萱萱,當然也不能了。

  次日,雲瑩見到楊姑娘時,還有些不自在。望月卻根本不在意,見到雲瑩,就招呼她聊天。過一會兒,路萱萱也過來了。畢竟是姑娘,都同住一個屋子。屋外兩個姑娘在說話,就算路萱萱再不屑,也會被吸引。何況,望月和雲瑩正在談的,是她與楊清現在的狀況——

  「那位魔教火堂主,一直追著我們。楊清是意外,才被那個火堂主尋了空隙。現在受了重傷,我又是他的拖累,不得不暫住這裡。想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魔教人找到,我真是滿心慌亂。」

  「是麼?那不如我與路師姐跟你們同行吧?這樣,多兩個人,也能多些幫助啊。」

  「不行啊。楊清的性情你知道的,他一點都不想連累無辜。你們要是跟著,他覺得自己會害了你們,肯定不同意。」

  「……這可怎麼辦呢?」雲瑩蹙眉,擔憂了起來。

  望月眼睫輕顫,躲在屋後的路萱萱,照在地上,有個漆黑的小小影子,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望月心笑,想到:你可算出來了。我與雲瑩說這麼多,就是為了吸引你聽啊。唯恐你不聽,前提我都說得口乾舌燥了。

  魚兒已上鉤,望月說話更有精神了:

  「楊清受傷挺重的,你看他說話都在咳嗽。一天比一天瘦,臉色蒼白。我想要出去,引開火堂主,讓他先走。他卻不同意。」

  「楊師叔不同意是對的。你不會武功,落到火堂主手裡怎麼辦?不如、不如我……」

  「不行,楊清不想連累別人。你看他都沒告訴你們他受傷的事。你可別亂說啊,要是他知道是我說的,會怪罪我的。」

  「我明白。但是有魔教人追殺,你們該怎麼解圍呢?」

  「不知道啊。哎,真希望有哪個大俠從天而降,幫幫我們。這是救命的恩情呀,我會銘記於心,楊清自然也會。」半開玩笑道,「說不定楊清一激動,就將大俠引去雲門了呢。攀上正道第一大門派,誰都會高興吧。」

  望月跟雲瑩聊天,實際一直注意著陽光下,地上的影子。等路萱萱的影子不見了,她就沒有心情再跟雲瑩聊了。雲瑩被她說得一籌莫展,在努力想辦法,誰知剛才還一臉唏噓的望月,轉瞬間就笑了,起身拍拍她的肩。在少女愕然中,望月笑道,「別這麼擔心嘛。有楊清在,他肯定有辦法的。」

  望月施施然負手離開。

  徒留身後坐在樹下喝茶的雲小姑娘很茫然:……楊師叔肯定有辦法?可你不是才說,他沒有辦法嗎?楊姑娘,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想表達什麼?

  望月想表達的,就是需要一個人去火堂主面前送死。不錯,「送死」,即使楊清中了毒,之前也被人圍堵一會兒,但能跟楊清打那麼久,火堂主的武功,根本不是雲瑩和路萱萱這樣的身手能應付的。

  望月就是想路萱萱去死。

  那個自以為是的路女俠,聽了望月故意透出的話,必然覺得如果自己能幫楊清這個忙,楊清對自己另眼相看。畢竟望月話裡話外,隱去了許多實情,比如她沒說,火堂主的武功很高,連楊清都要打起精神。望月的話藏頭藏尾,給人的感覺,就是那位火堂主並不厲害,只是意外傷到了楊清。隨便一個人出去,都能解決火堂主。現在不出去,只是因為楊清不想連累旁人而已。望月還舉例,張伯和阿瞳,都被勸說去阿瞳叔叔家躲災呢。

  火堂主的武功,放在江湖老人那裡,不會有人覺得這是個三腳貓,隨便一路人都能打過。

  好就好在,望月知道,路萱萱剛入江湖。就她那副討人厭的脾氣,真有什麼情報,大家也是說給雲瑩聽,不會跟她說。路萱萱很大可能,根本不知道火堂主的武功水平。

  事實上,路萱萱還真不知道。碧落谷的人普遍自視甚高,不會跟自家小輩說江湖有比我們門派武功更高的人。路萱萱更是被寵的,對江湖許多大人物的名號,都一知半解。

  路萱萱想,自己一定要幫楊清這個大忙!他身邊那個楊望月一點用都沒有,楊公子遲早會發現那楊望月就是拖累。而自己,才值得他的好臉相待。

  當晚入睡,雲瑩沒發覺,旁邊挨著她睡的路萱萱悄然起身。不光起身,還順手點了雲瑩的穴道。往另一邊蜷縮在被子裡的望月看一眼,路萱萱懶得對這個村姑下手。還有阿瞳,路萱萱更是當沒看見。她快速起身,收拾了自己的包袱。

  關上門,月光如洗。

  望月自始至終都在裝睡,就是等著異變。尋思著路萱萱要是還猶豫,明天自己再加道大餐。沒想到她這麼容易說服啊。自然,能相信自己那種摔跤昏招的,估計智商比自己還要低。望月滿意地唇角噙笑,閉上了眼,進入幸福的夢鄉。

  翌日,路萱萱出走的事,很快被眾人發現。雲瑩慌神,皺起了柳眉。路師姐跟她在一起時走丟,日後若有事,茗劍派怎麼跟碧落谷交代?

  「她夜裡走的,應該還沒遠,我去找她……」雲瑩提起劍,被對面走來的楊清伸手攔了一下。

  「別急,」楊清淡聲,「我知道她去哪裡了。」

  「啊。」雲瑩迷茫,但有楊師叔的保證,她心裡安定了些。卻見楊師叔的目光,停留在了旁邊同樣蹙眉的望月身上。

  楊清對望月說,「你跟我來一下。」

  望月疑惑,看眼一旁的雲瑩,面前的楊清轉身就走,她連忙跟上。

  借了灶房一用,兩人才進去,楊清便關上了門,靠在門上,看她的眼神很古怪。

  望月心底一沉,面上卻不敢露出來,「你叫我幹什麼?路姑娘走了,我是很高興。可我也沒有趕她走啊。她自己要走,你總不能算在我身上吧?」

  「和你無關?」他反問,表情很平靜。

  他越平靜,望月越心慌。

  楊清在試探她,還是他確實知道什麼?

  望月不高興道,「幹嘛這樣對我說話?你連這種事都要怪我頭上麼?」

  「你別對我撒謊,」楊清表情很複雜,他閉了閉眼,似忍耐半天,睜開眼時,語氣仍然那樣平淡,沒有絲毫戾氣在其中,「我說過很多次,我這個人很龜毛,很容易被細節吸引。你這副無辜的樣子,在我眼裡,你知道有多少破綻嗎?」

  「……」望月沉下了臉,淡聲,「你什麼意思?」

  「你素日與她不和,她走了,你該幸災樂禍才是。可你沒有,你還寬慰了雲姑娘……楊姑娘,你什麼時候是這麼仁厚的人了?」

  望月冷眼。

  楊清慢慢說,「今早出門時,我在門口看到一封信。」

  「……路姑娘的?」

  望月心想,路萱萱自作聰明,居然聰明到了點子上。沒有跟她們交代,反而跟楊清交代。大約是事情還沒成,就想向楊清邀功吧。偏偏楊清這個人,是最不好糊弄的人。

  大意了。

  自己擅做聰明算計路萱萱,卻沒想到路萱萱自大也有自大的好處。

  楊清從袖中取出信,遞給望月。少女從他手中接過信,拆開一目十行看下來:信中,路萱萱只在討好地說自己去引開火堂主一事,讓楊公子放心。可能怕自己的風頭被搶,她壓根沒提起望月和雲瑩。

  望月說,「那和我什麼關係?火堂主一事,張伯知道,阿瞳也知道,雲姑娘也知道。路姑娘知道,也不算奇怪。她想去引開火堂主,關我什麼事呢?」

  「是啊,挺巧合。可是放在你身上,就不巧合了,」楊清低聲,「你死不承認,要跟我對峙?要我把所有的人叫出來,聽一聽?」

  「我從未說過讓她去引開火堂主的話!就算你把天下人叫來當證人,我也不怕。」

  楊清盯她許久,長睫顫動,他幾次想開口,最後又壓了下去。望月看到他的眼睛,刀光劍影,暗潮洶湧。他心中的不平靜,讓望月心口越來越沉。

  楊清說道,「不要引申。我問你答。」

  「……嗯。」

  「你有跟她刻意提過火堂主一事?」

  「沒有,我只跟雲姑娘說過。或許雲姑娘告訴了她。」

  「不要引申。我再問你,你素來不是喜歡說閒話的人,為什麼要把這種事跟別人說。」

  「我想說就說了啊,你自己還跟張伯說了呢。你該去審問雲瑩……」

  「不要引申!」楊清語氣加重,他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平日清涼的聲音突然抬高,眸子突然變得銳利。他有抬手的動作,真氣流轉,一旁架子上的蔬果砰的被掃到地上,鍋碗瓢盆,叮叮咣咣,發出很大的聲音。當真把對面的少女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呆呆看著他。

  楊清的眼睛很幽黑,靜默。這種吞噬一切的眼神,莫名讓望月恐慌。

  一個從不發火的人,發起火來,才是可怕的。

  楊清自己也發現了,他長睫輕輕顫動,閉上了眼。他靠著門,淡聲說,「我知道你們不和,你離她遠遠的好了。縱是不喜歡她,你也有喜歡的人。你可以找阿瞳說話,找雲瑩說話,甚至……找我。」

  「找你?」望月輕聲。

  「你哪次找我,我有轟你走的時候嗎?」他低聲,並不看對面的望月,「可你並沒有。一言不合,你是送她去死。你明知道明陽的武功,路姑娘對付不了。我們尚在躲著明陽,你主動讓路姑娘去……你輕看生死,稍不合你意,你就這般下手。」

  魔門風格,慣來如此。

  望月心頭終於慌了。

  頭也有些暈,有些痛。

  她想到當年,當在雲門山下,她翹首以待,雲門弟子送上來的楊清的評價——心狠手辣,不足以交。

  那幾個字啊,讓她心頭滴血。

  成了她的心病。

  現在,再一次、再一次……

  望月惱怒道,「你憑什麼怪我?!我不夠收斂嗎?我沒有忍她嗎?你為什麼不幫我?你如果知道我是什麼樣的脾氣,為什麼不幫我把她打發掉?!你只顧著你的名聲,根本不想我!我縱是有錯,你難道沒有嗎?!」

  放到別人身上,這話就是強詞奪理。哪裡自己殺了人,怪旁邊的人沒有攔住她的道理?

  但是楊清臉色白如紙,慘淡無比。他輕輕地笑了笑,眼神有些恍惚,「是啊,怪我。我怎麼能沒想到這些呢?」

  因為他相信了她。

  「我怎麼會覺得你不會動不動殺人呢?」

  因為他以為她會控制住自己的。

  「我怎麼就、怎麼就……相信你呢?」

  因為他心軟了,他本不應該的。

  愛情,要麼心魔叢生,要麼回頭是岸。

  他做的不夠好。

  他的錯。

  「你要為她報仇麼?!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死在火堂主手裡了!乾脆你直接殺了我吧!」望月冷然道。

  死在他手裡,她也心滿意足。

  「……你走吧。」楊清輕聲。

  室內一時沉默。

  空氣僵住了一樣。

  片刻,楊清的手腕被拉扯住往後一拽。他挪開,門啪的推開又關上,姑娘身上的清香,從他鼻端飄過去。

  她走了。

  青年全身脫力般,靠坐下去。風雨琳瑯在外,漫身的冰涼無法抵抗。他抵著牆,臉色煞白,驀地,頭歪下去,一口烏血吐在雪白的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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