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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翎 -【天菜總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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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7 22:29:31 |只看該作者
第5章(1)

    她的新居位於一棟老式公寓內,屋齡大約三、四十年,沒有電梯。

    何本心抬頭看了眼樓頂,問:“你住幾樓?”

    “五樓。”

    也就是頂樓的意思。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形,這小女生看起來弱不禁風,一副走到三樓就會滾回一樓的樣子。

    “我看我還是幫你搬一些上去吧。”

    “這怎麼可以?都麻煩你載到門口了,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擔心他懷疑自己扛不上樓,她還特地補述,“你別看我好像很弱雞,我以前在老家可是常常幫家裡搬木板。”

    他輕瞟了她一眼,不以為然。“無所謂,都已經搬到門口了,再走個五層樓也

    花不了多少力氣,而且我不想在禮拜一的時候接到你的請假電話,跟我說你扛到最後體力不支、從五樓摔下來之類的。”

    蘇鶴璿感覺被看扁了,臉上自然表現出來。

    “這書架有十公斤重,你想扛看看嗎?”

    “好,我試試。”

    “……夠了你。”她居然認真了。語畢,他彎下身直接扛起那十公斤重的書架,道:“走,你在前面帶路。”

    “可是——”讓上司充當載貨的已經罪該萬死了,居然還讓上司充當苦力、幫她搬貨?這成何體統?

    “別可是了,你再羅唆就是增加我的負荷。”

    拗不過他,蘇鶴璿只好默默提起地上那兩袋幾乎沒什麼重量的雜貨,轉身踩上階梯,領路。

    她的套房只有七坪大,卻得容納一間衛浴、一張單人床、一套和室桌椅。很狹窄,也很雜亂。

    “不好意思,才剛搬來兩天,都沒時間好好整理,你稍等我一下。”她先是笨手笨腳地把地上這疊雜物扔到床上、接著又把桌上那疊書本塞到角落。

    沒一會兒,終於在和室桌旁挪出了兩個空位。

    “來!這兒可以坐。”

    他卻被她的模樣給逗笑了。她的動作、她的表情,居然讓他想起了當他還在米蘭求學的時候。

    當時,因為不想加重父母的負擔,他的大學生活過得並不是很寬裕。他住的地方大約只有十坪大,只比這兒再寬敞一點點而已,而那樣的空間卻得充當客廳、臥房、餐廳、書房、工作室,要維持整齊舒適?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莫妮卡偶爾會臨時上門拜訪,他便會在慌亂當中收拾,以騰出一個空間讓兩人相處……

    “對了,”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你要喝咖啡嗎?”

    他如夢方醒,不假思索,直覺說了聲“好”。

    “那你等我一下。”

    說完,她開了門就走出套房,往蔚房去了。

    這兒的格局,就何本心的初步觀察,他猜測原先可能是四房兩廳兩衛,後被房東改建為三間獨立套房分租出去,蔚房與陽臺則留下來提供房客使用。

    套房的大門虛掩,何本心盯著那道門縫發愣,聽見外頭傳來煮開水、磨豆機的聲響。他覺得無所事事,便起身在房裡察看了一圈。

    他發現,牆壁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重新粉刷,不僅牆角冒了些壁癌,就連天花板也看得出受潮的污漬;由於是邊間的關係,這房間有一扇窗,窗戶上卻卡了一層厚厚的塵土,彷佛上一次有人洗這扇窗已經是十年前的事……

    這時,書桌上的相框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不對,那不是相框,而是畫框。

    框裡擺放的是一張鉛筆手繪肖像圖,而那張圖,他不會錯認,因為是出自他的手,是他當初在咖啡廳裡替她描繪下來的剪影。

    老實說,他很意外。

    只是自己一時興起隨意畫下來的作品,竟被一個陌生人精心珍藏著……好吧,也許現在已經不是陌生人,可就當時的狀況看來,他倆絕對是素昧平生。

    突然,一股濃醇咖啡香氣飄進了鼻腔裡。

    他醒神,驟然回身一看,見她雙手各拿了一隻馬克杯,杵在門邊,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彷佛撞見了別人正在窺看自己的日記似的。

    他低笑了聲,舉起手上的小畫框,道:“真意外,你居然還留著這個,而且保存得這麼好。”他發現對方甚至在畫上噴了一層固定膠。

    “那是當然的吧?”她扯出一抹乾笑,以腳後跟踢了門板一下,讓門闔上,“這年頭可不是隨便就能在路上收到自己的肖像畫。”

    隨後她走到和室桌前,將其中一杯咖啡擺到了桌面的另一端,坐了下來、盤起雙腿。

    “這杯是你的,你試試看味道合不合。”

    那是一杯熱拿鐵。

    他走回了桌前,與她面對面,一起坐下來品嘗一杯剛煮好的熱咖啡——這樣的光景,從前只會出現在她的白日夢裡,如今卻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蘇鶴璿懷疑自己其實還在睡夢中,搞不好她根本還沒起床。

    於是,剛才在廚房的時候,她有偷偷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臉很痛,所以應該不是夢。

    “你咖啡煮得很好。”淺啜一口,何本心就給予了高度的肯定,“你自己學的嗎?”

    “嗯!”笑容在她臉上漾了開來。

    她從沒被他稱讚過,公事上更是不可能。這句肯定,讓她內心狂喜,雙頰不覺浮現了一抹淡紅。

    他見狀,忍不住低笑。事實上,他從很久以前就發現了,這小女生很容易緊張、也容易臉紅,每當會議上輪到她報告周進度的時候,她總會像條被夾去汆燙的蝦子。

    “Latte這個字好像是義大利文?”她莫名問了一句。

    “嗯。”

    “所以你真的是從義大利回來的嗎?”

    他噗哧笑了聲,道:“難道只因為我認識了一個義大利文單字,你就認為我是義大利回來的?”

    “呃……”她的表情瞬間垮下,一臉困窘,“我只是一時想到……”

    “開個玩笑,我鬧你的。”他突然覺得自己既壞心又無聊,“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在義大利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聞言,不知何故,她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廳裡,他在筆記本上隨手繪出的那些珠寶造型草圖。

    “怎麼了嗎?”他察覺了她的表情有異。

    “那個……”她支吾,顯得猶豫,“我不知道這樣問會不會太唐突……”

    “你說。”

    “你在義大利的時候,是不是從事和珠寶設計方面有關的工作?”

    這讓他錯愕了幾秒。不過,若是仔細想想,卻也不太意外她會如此推斷,畢竟她當時就坐在鄰座,目睹他畫下每一張草圖。

    “對,”於是,他大方點頭承認,沒打算隱瞞,“我那時候做的是客制化的珠寶設計,只有品牌,沒有設櫃。”

    “真的?”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後來呢?怎麼會突然跑到遊戲產業?”

    他聳聳肩,又喝了口熱咖啡,道:“沒辦法,整個歐洲經濟環境已經變得很糟糕,客制化的珠寶設計已經沒什麼搞頭了。”

    這是謊話。可他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做到坦承相見的程度,於是他胡謅了幾句,而她也真的相信了。

    “書架需要幫你組裝嗎?”他順勢扯開了話題。

    她差點兒被咖啡嗆到,連忙搖頭、擺手回絕,“不用了,真的。今天已經佔用了你太多時間,組裝這種小事我應付得來。”

    “你確定?”

    “嗯,確定。”她自信滿滿地點了頭。

    “你有螺絲起子嗎?”

    “……”該死,好像沒有。

    “我就知道。”他笑了出來,輕歎了口氣,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了一把瑞士刀,扔給她,上頭附帶了十字起子。

    “對不起,我錯了……”她默默接過手,懊惱得無地自容。

    五月中,遊戲即將結案,研發一處辦了聚餐,吃的是歐式buffet。

    蘇鶴璿一到了現場,發現大夥兒早已三、五人聚成一桌,她似乎並到哪一桌都不對勁兒,只好自個兒選了個雙人座的小桌子,然後簡單夾了一盤生菜沙拉,靜靜獨處。

    她一直覺得自己遭到美術團隊的排擠。每天早上,他們會互道早安,卻會忽略她的問候;中午休息時,他們會相約一起去吃飯,卻會直接將她排除在外。

    一開始她以為只是彼此還不熟悉,聽姊妹淘們表示“菜鳥就是要懂得拜碼頭”,於是她照辦了——在翌日中午的時段,主動詢問了,“你們大家要去吃飯嗎?”

    沒想到回應她的是一片尷尬的靜默,唯有周柏彥客套地回了她一句,“我還在趕東西,你先去吃吧。”

    從那時候開始,她明白了,“被排擠”這件事情不是她的幻覺,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只是她不知道原因罷了。

    所以今天的聚餐,她其實不是很想來。

    最終還是來了是因為何本心親自走到她的辦公桌旁,問道:“下禮拜研一聚餐,沒意外的話所有人都會去,你去嗎?”

    她便像是被下降頭似的,點頭如搗蒜。

    虧她還幻想自己可能有機會與何本心同坐一桌……

    目前看來的確是幻想沒錯。

    她托著下巴,兩眼茫然地直望斜前方。何本心就坐在那兒,同桌的幾乎全是資深同仁,有程式、有美術、也有企劃……但不知為何,製作人歐陽昭卻不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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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7 22:29:48 |只看該作者
第5章(2)

    從前在營運處的時候,她一直覺得歐陽昭是個很可怕的人——唔,與其說是可怕,不如說他像是神秘的大魔王,不論是血量、攻擊力、還是各方面的能力,都是呈現一長串的問號,根本深不可測,再加上他幾乎從來不笑,更令人覺得畏懼。反觀總是笑臉迎人、待人親切的何本心,相較之下簡直是天使無誤。

    於是,針對這兩大天王,不少人私下都會這麼形容,“如果歐陽昭的屬性是暗黑系,那麼何本心肯定是光明系”。

    可是當她真正進到研發一處、接觸了這兩個人之後,她才明白,何本心才是真正難以親近的那一方。

    沒錯,他是熱心、正直,而且據說不論是什麼樣的技術,他都願意教授給別人、絕不會留一手。然而,她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現,何本心從來不提自己的私事,也從不透露自己的喜惡。

    那天兩人在套房裡一起喝熱咖啡的情景猶在眼前,不過對何本心而言,似乎像是從未發生過似的,他待她的態度,宛如過去的每一天,毫無改變。

    那一小段記憶,將會是她的珍藏,但顯然對何本心而言,那只是日行一善吧……

    “發呆呀?”

    突然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一屁股坐到了她對面的位置,“來聚餐不吃東西,你來心酸的?”

    是周柏彥。

    他端了兩盤山丘般的食物過來,一盤是海鮮,一盤像是炸物,問:“要不要吃?服務生剛補上來的,大家都跟蝗蟲一樣,手腳不快一點會搶不到。”

    她一愣一愣,半晌,她回神,乾笑了一下,“呃……我待會兒再自己去拿就好……”

    “一起吃啊,客氣什麼?我自己也吃不了這麼多。”

    “那你幹麼夾這麼多?”

    “我看你一個人像受虐兒一樣縮在這裡,八成也搶不到什麼像樣的食物,就大發慈悲幫你端了點過來。”

    他的接近,反倒讓蘇鶴璿不知該說什麼。

    “聽說局烤扇貝不錯,你吃看看。”他夾了兩顆到她的盤子裡。

    “……謝謝。”

    “這蝦子剛出爐,很新鮮。”又夾了三條草蝦過來。

    “呃……”

    “我還有搶到生魚片,你吃生食嗎?”

    “不太吃。”

    “哦,好吧。”

    然後他低下頭,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彷佛他原本就該坐在這個位置上似的,搞得蘇鶴璿有些無所適從。

    “那個……”她忍不住出了聲,“你本來坐哪桌?”

    “嗯?”他抬起頭,嘴裡還在咀嚼,“沒固定,到處串門子。”

    “真好。”

    “啊?”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串。有技巧嗎?”

    “哪有什麼技巧啊?”他低笑了聲,“就食物多拿一點,有位置就坐,問問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吃就好了。”

    “啊、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果然會不會做人還是有差。

    可下一秒,她的表情又黯淡下來,“不過,我想我還是別這麼做好了……”

    “怎麼說?”

    “如果他們是蝗蟲,那我想我應該會被視為是麻雀、殺蟲劑,或是任何可以驅走螳蟲的東西……”

    他聽了,想了想,“嗯,也對,你是鶴類。”

    “……不好笑。”

    “哈,開個玩笑而已,幹麼那麼嚴肅。”

    “因為我是真的很困擾啊。”

    “困擾什麼?”

    “就……”她一時還真難開口,因為說了感覺好像是在抱怨,“我一直覺得,自己在這個部門裡顯得格格不入。”

    “是嗎?”周柏彥不以為意,“我想他們可能只是害羞吧,畢竟研發處的女孩子真的很少。”

    她說不出話來。這想法未免也太樂觀了吧?

    “不……我想應該不是害羞的問題……”害羞的表現或許是回避、是木訥,可她接收到的訊息多半是冷漠、是敵視。

    尤其是坐她隔壁的那個傢伙。

    “對了,我有個疑惑。”她決定主動出擊。

    “嗯?”

    “為什麼江俊博這麼討厭我?”

    似乎是沒料到她會如此單刀直入,周柏彥明顯怔愣了一下。

    “你覺得他討厭你?”他反問。

    “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吧?“其實,不只是他,他們那群感情比較好的,對我的敵意一直都很深,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不是刺探、也不是打小報告,她是真的很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沉吟了好半晌,才道:“這個嘛……因為我沒有直接問過他,所以我給你的答案也只是我個人的猜測。”

    她點頭,表示瞭解。

    周柏彥這才繼續道:“在你來研一之前,研發處也被裁了很多人,其中研一的美術被裁掉了四個。這四個人裡,其中一個是江俊博的高中同學,兩個人感情不錯,而且這四個人的年資都三年以上。”

    她靜靜聆聽,沒插話。

    “我想,俊博應該是不平衡,覺得為什麼裁掉了四個資深的美術,卻收了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新人吧?因為一開始大家都以為被裁的原因是因為預算縮減,或是能力不被認可……誰知道?”語畢,他聳聳肩,低頭繼續吃他的食物。

    他說得平鋪直敘,彷佛那只是一則沒什麼大不了的辦公室傳聞,然而,那句話卻深深烙在蘇鶴璿的心口上——為什麼裁掉了四個資深的美術,卻收了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新人。

    原來如此,她終於明白了。

    這就是她在團隊裡所代表的形象,一個什麼都不會、卻取代了四個資深同伴的入侵者。

    聚餐散會後,同事們嬉鬧著說要續灘,周柏彥趁機邀她,說是要幫她拉近與同仁的距離,可她拒絕了。

    她忘不了周柏彥的那句話。那句話,就像是寫著“恥辱”兩個字的標籤,牢牢貼在她背上,使她受人指指點點。

    原本她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進入研一後已經進步了很多,如今看來,她在其他同仁的眼中仍只是一則笑話。

    她想提升自己的實力,她不想再被看低了。

    這樣的念頭在心中熊熊燃燒,於是她搭了公車,到重慶南路上一間以資訊類書籍聞名的書店,一進店裡就直沖3D繪圖相關的分類架前。

    ZBrush高階建模、3D光影特效,還有3DUnity遊戲設計實務.

    天哪,聽起來都好難,而且像極了梵文經書。她每一本都拿下來翻閱,但愈是翻閱,她內心裡的那把戰火就愈是一點一滴地被澆熄。

    啪,她闔上厚重的書本,塞回書架上。

    她放棄了,那層級的學問太高深,不是她這種凡人等級可以觸碰的,她想,做人還是務實一點比較好,不如把基本功練得扎實些。

    這回,她挑了本《3DSMax基礎全攻略》,翻了幾頁,看不懂作者在說啥,於是擺回書架上,又挑了本《3DSMax實戰手冊》。

    她就這麼反反覆覆翻閱了五、六本,一個聲音突然從耳後方冒出——

    “3DSMax?”

    “嗚哇!”

    她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都彈起來,連同手上的書本也飛了出去——砰的一聲,厚重的書摔落在地。

    “呃……”果然,看了眼老闆,老闆在瞪人了。

    她臉頰一熱,尷尬地推了下眼鏡,火速蹲下去撿起書本,還不忘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然後——她這時候才看清了“肇事者”。

    “欸?!”是何本心,他一副理所當然似地站在她面前,“總、總監?你、你你你你——”他哪時候出現的?

    “你現在才發現是我?”他冷笑了聲,伸手逕自拿走了她手上的書,低頭翻了幾頁,道:“你為什麼要看這本書?”,

    聽了,她一臉錯愕。問她為什麼?這、這不是很明顯嗎?因為覺得自己無能,才會想要買書進修嘛。“呃,我想說買一本回家自學,可能會進步得比較——”

    “你這是侮辱我。”他打斷了她的話,順勢闔上書本。

    “欸?”侮辱他?天哪,她哪敢有這種想法,急忙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變成你團隊裡的負擔——”

    他卻突然伸手制止她的辯解。“你都已經在我的Team裡了,居然還需要借助這種書來學3D技術?你不會來找我嗎?”

    “……因為你很忙。”

    “再忙我都會想辦法把你教到會。”說完,他將書本塞回了架上,對她招了下手,道:“走,我先拷貝一些檔案給你。”

    “走?走去哪?”

    “走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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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7 22:30:03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他說的“走”,指的是返回公司一趟。

    “我的電腦有一些Max檔,可以讓你拷貝回去、先簡單瞭解一下建模的結構;下禮拜我再找個時間抽空教你新的建模技巧。”

    “哦、好。”她沒得反抗,只能傻傻地跟在他後面。

    “我的車停得有點遠,你得稍微走一下了。”

    “嗯,沒關係。”

    “還好你穿平底鞋。”

    “哦,對啊……”她推了下眼鏡,臉蛋始終熱烘烘的。

    兩個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走了近十分鐘的路程才抵達了停車場。

    這是蘇鶴璿第二次搭他的車,卻還是同樣地令她心驚膽顫I別誤會,不是他的開車技術差,而是他本身的存在就令她精神緊繃。

    若是說出來,他肯定不會相信吧?除了親戚之外,她這輩子還沒搭乘過其他男人的車呢……

    “為什麼你從不來問我?”他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嗯?”她回過神來,莫名,“問什麼?”

    “工作上的事。”他偏首,看了她一眼,“面試的時候我就說過了。你不會,沒關係,我會教你,但你從來不問我,為什麼?”

    已經不是一、兩次而已。他留意過,每當遇到了問題,她偶爾會問問周柏彥,但更多的時候是自己上網去Google教學影片來看。

    有個獨立自主、積極向學的屬下,坦白說是一件好事,但套在這個時候卻令他相當不是滋味,覺得他就這麼不值得她的信任嗎?

    她沉默,低下頭。

    原因其實並不複雜,就只是因為他很忙而已……或者也可以說,包括了一點點點點的……兒女私情。

    沒人喜歡被自己的心上人看低,即使那是事實。

    萬一她帶著疑問找上門,得到的結果卻是一句“連這個你都不會”或是“你早就應該要會了”的話,那她肯定會大受打擊。

    “因為那些問題都太基本了,”她打哈哈,一半真話,一半胡謅,“可能對你來說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吧?所以就不好意思拿這種小事去佔用你的時間……”

    “一加一等於二能花我多少時間?”他卻反駁了她。

    她啞口無言。

    辯論,從來就不是她的專長,最後只是悶著嗓子說了聲“好”,表示以後遇上了困難會乖乖找總監協助解決。

    嘖,最好他會相信。

    坦白說,這個女生跟他很像——那個過去的他。不善交際、不愛說話、不喜歡開口尋求別人幫忙,只會憑著一股傻勁埋頭苦學實幹。

    那樣的過程很辛苦,也容易吃虧,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可以幫她跳過那一段過程。

    對於她,他的大門永遠都是開啟的。

    就算是一加一也好、二減一也罷,無論再怎麼簡單、腦殘的問題,他都不會拒絕回答。

    可她就是不靠過來,她寧願Google。

    看得出來她並非對技術消極,也不是抱著公務員的心態混吃等死,只是她對他始終抱有一股隱隱約約的畏懼感。

    這讓他一度很苦惱,還曾經跑去問過歐陽昭——

    “你老實告訴我,我帶人的方式是不是太高壓了?”

    那傢伙瞥了他一眼,道:“還好啊,你的部門已經是流動率最低的了,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你不覺得新來的那個小女生好像……”

    “嗯?”

    “她好像很怕跟我說話。”

    “你確定只有她?”歐陽昭冷笑了聲,“我想應該公司裡大多數的女人都很怕跟你說話吧。”

    “……”

    就這樣,他像是個被徒兒擋在門外的嚴師。

    他也考慮過,不如他直接走到她的位置上,拉來一張椅子坐下,開始按表操課,一步一腳印把她雕刻成他要的完美模樣。

    但這一點意義也沒有。

    倘若她不肯主動、或是她毫無意願,那麼,他的積極熱情對她而言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淩虐而已,不是嗎?

    所以,他其實一直都在等她,等著她把那扇門打開。

    車子停進了地下停車場,兩人先後進了電梯,何本心按下了十樓鍵的時候,蘇鶴璿無來由地想起了周柏彥說過的話。

    “聽說總監剛來的時候,只會基本的建模?”她提起。

    聞言,何本心稍稍偏了頭,挑了下眉,道:“我那時差不多跟你一樣菜,只會建模、貼材質、打光,其他什麼都不會。遊戲製作流程?抱歉,不知道,沒聽過那種東西,在進來這家公司之前,我連電玩都沒摸過。”

    “建模是在珠寶業學的?”

    “不是。”

    “啊?”

    “我大學主修建築和空間設計,珠寶設計只是學著玩的。”

    “……總監的人生真是曲折離奇。”

    “別叫我總監了。”

    “呃……”

    “你真的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他從來沒聽過她喚他的名。

    “知道啦……”

    “喊一聲來聽聽。”

    “……”可以不要嗎?

    然後叮的一聲,電梯抵達十樓,幾乎是解救了她。他走在前,她尾隨在後,相繼走向研一處的辦公室方向。

    “總監剛來的時候都是自學嗎?”

    ……這女人,是鐵了心死也不肯叫他的名字嗎?

    他籲了口氣,放棄了。

    “大部分都是。沒辦法,我剛來的時候敵人有點多。”像是自嘲似的,他哈哈笑兩聲,繼續道:“而且歐陽昭也教了我很多東西。”

    “歐陽昭?”聽到這個名字,她有些意外,“他不是寫程式的?”

    彷佛早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疑問,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遊戲產業其實就是科技、是工業,即使掛名‘美術人員’也必須面對各種技術困難。我們使用的工具就是一種應用軟體,而歐陽昭擅長的就是寫應用軟體,表面上你會覺得我們兩個的工作好像沒什麼關係,但實際上就他所學他可以——”

    說到這兒,他的話突然打住了,腳步也驟然停了下來。

    她直接撞上了那片寬實的背。

    “唉唷!”

    她吃疼,卻根本來不及抱怨,也來不及搞清楚狀況,何本心轉身,道:“算了,我看我們還是走吧,明天早上再來拷貝檔案,今天太晚了。”

    聽了,她不敢相信,滿臉困惑。

    她搞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麼,明明再走個十幾步就能走到電腦旁了,再加上開機的時間,頂多兩分鐘。

    難道拷貝檔案要花上一小時?應該不可能吧?

    “為什麼?已經來了呀。”她笑了笑,打算繞過他去開電腦。

    “不,相信我。”他卻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腕,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睇著她,“……你別過去。”

    這樣的舉動太唐突,她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幾乎僵直在原地,意識到他的手掌正緊緊環扣著她的手腕,她的雙頰不自覺地泛出了淡淡的嫣紅。

    正當她感到不知所措時,一聲細小、低微、聽來銷魂萬分的嬌吟,隱隱約約從某個角落流泄了出來。

    “嗯……啊……”

    一開始,她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聲音,三秒後,她懂了。

    天真的嗎?這是真的嗎?有人在辦公室做那檔事?!她渾身的血液頓時像是沸騰了,整張臉熱得像是著了火。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在她的感知還被困在那聲聲嬌吟裡的時候,一股外力拉扯,她回過神來,發現何本心已經把她拉出了辦公室、倉皇奔進電梯裡。

    一進電梯,他鬆開了她的手。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那裡面‘正在忙’,”他一手叉著腰、一手捏著眉心,似乎是很懊惱,“不然我死也不會帶你回公司。”

    她像是被核彈炸過那般震撼,雙頰依然灼燙,渾身持續發燒,她的腦袋昏沉沉的,腦中不斷不斷盤旋著那不知是誰發出來的吟哦。

    “你還好吧?”

    她點頭。

    “你看起來好像快窒息了。”

    她搖頭。

    “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她還是搖頭。

    她始終低頭垂眸,好像犯了錯的小朋友。那令他內疚。

    “抱歉,害你受到這麼大的刺激。”

    聽了這話,她才趕緊抬起頭來,連忙解釋,“唔……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真的沒怎麼樣,我只是嚇了一跳……”豈止嚇了一跳,簡直被雷打到。

    兩人之間維持了幾秒鐘的沉默,僅僅幾秒,卻尷尬得令人煎熬。

    “……好吧,那我開車送你去公車站好了。”

    “好。”

    她呐呐地點頭,同時叮的一聲,電梯總算抵達B2,兩人回到車上,氣氛卻比在電梯裡更加令她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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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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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7 22:30:30 |只看該作者
第6章(2)

    車內安靜無聲,只聽得見彼此的吐息,而這一吐一息,更勾人想起方才那聲聲輕吟低喘……

    她羞得都想屏息停止呼吸了。

    人類的想像力其實很野蠻,單純的呼吸,引發了她的遐想,駕馭不了,也克制不了。

    他亦是如此。

    於是,在發動引擎的同時,他乾脆也打開了音響,讓流行音樂填滿了這個空間。

    她頓時籲了口氣,如獲新生。

    他卻突然出了聲。“剛才的事情……”

    “是!”

    她的反應之大,令人錯愕。

    他靜了幾秒,搔搔眉尾,苦笑道:“你不用那麼緊張,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我只是想說,剛才我們撞見的事情,請你……放在心裡就好。”至少維護一下製作人的名聲。

    雖然他不太確定她到底知不知道聲音是來自哪間辦公室。

    “嗯,好,這我知道。”她沒多想,點頭應允。

    “謝謝你。”

    “不會……”

    他端詳著她的側臉半晌,突然說:“你真的很容易害羞臉紅。”她在他的記憶裡,幾乎已經與“臉紅”劃上等號了,“這樣不會很不方便嗎?”

    “對不起。”

    他愣了下,困惑的問:“你幹麼道歉?”

    “我儘量在改進了。”

    “噗嗤。”他忍不住迸出了笑聲,“改進?那種事情可以改進嗎?”

    “欸?”聞言,她猛然抬起頭來。

    就在十秒前,她不小心在腦海裡意淫了自己的上司。

    她情不自禁地聯想了,這個男人是否也曾經讓別的女人發出那樣子的聲音?偏偏又不小心把自己套入同一套劇本裡,然後、然後……她就嚇醒了。

    現在,她根本不敢直視對方的眼。

    “什麼?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算了,沒事,你當我沒說吧。”他笑著搖搖頭,這才踩下油門,往停車場的出口駛去。

    開了一段路,停在公車站前,他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你確定真的不要我載你回去?”

    “不用了,到這裡就好。”她解開了安全帶,對著他露出了一抹笑。

    那抹微笑,溫柔靦腆,白皙的肌膚底下仍然可見方才羞澀的淡紅。

    他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衝動,竟想伸手去捧她的臉、在她臉上輕咬一口一那只是一閃即逝的念頭,只是一瞬間在腦海裡出現的畫面。

    “那好吧。”他強迫自己從那帶點甜味,卻不恰當的畫面裡抽離,“你自己路上小心。”

    她點點頭,下了車,走向公車站牌。

    直到確認她搭上了公車,他才踩下油門往回家的方向走,結束了這荒謬離奇又香豔刺激的一夜……

    好吧,對某個姓歐的人來說是香豔,可對另一個人來說,無疑是精神上的刺激兼打擊。

    她作了一個很色.情的夢。

    夢的場景,是她前陣子才退租的那間小雅房。夢裡,她與何本心就擠在那張狹窄的單人床上,看著無聊又老套的連續劇,對方的穿著與平時上班無異,她卻穿著自己那套已經起了毛球的前扣式睡衣。

    他們本來只是笑著討論劇情,笑著笑著,便莫名吻上彼此。他的吻,溫柔而綿密,順著她的唇角,一路下移。

    先是她的頸窩,而後是她的肩。他以那修長的手指,靈巧熟練地逐一解開了她的衣扣,在她的胸前烙上熱燙的吻。

    她壓抑著輕喘,情不自禁張臂緊緊攀著他,卻感覺到他的手掌就這麼滑進了她的身下,直訪那從來不曾有人窺探過的私密領域……

    蘇鶴璿驀地睜開雙眼。

    她躺在床上,氣喘吁吁、直瞪著天花板,身體仍處於那羞人的悸動裡。

    天哪,她怎麼會作這種夢?

    現實生活裡的她,連接吻經驗都沒有,怎麼在夢裡直接三級跳?而且物件還是那個……呃……那個人?!

    啊啊啊啊!這不對呀!她抱頭,試圖甩去夢裡殘餘的激情氣息,她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居然在夢裡對人家這樣又那樣——即使她在夢裡只是躺著。

    這個夢搞得她從一大早就開始心神不寧。

    先是錯把洗面乳當成牙膏,然後把識別證當成悠遊卡,轉車時錯過了一班公車,想買杯冰咖啡醒醒腦卻點了一杯熱拿鐵。

    ……唉,搞什麼呀?蘇鶴璿。她在心裡唾棄自己。

    一天才剛開始,她就已經身心疲憊了。

    拖著老牛般的步伐,她滿跚無力地走在前往公司的路上,手機卻響了。她愣了下,忙碌的早晨,大家都在上班的途中,誰會打電話給她?

    先是一陣納悶,然後她猜想也許是老家的爸媽,但翻出手機,看了眼來電畫面……居然是蔡鳳君。

    “喂?”她左手拿著咖啡,右手持著電話。

    “快安慰我。”

    劈頭就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蘇鶴璿先是錯愕了下,嗤笑了聲,“什麼呀?你打錯電話了嗎?”

    “沒有啊,我跟男朋友分手了。”

    “蛤?”她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你特地打電話來跟我說這個?”

    通常這種事情不是都會在Lme群組裡討拍拍求溫暖嗎?

    “因為是淩晨三點多分手的。”

    “……為什麼是那個時間點?”太莫名其妙了吧?

    “昨天他跟我做完愛之後就說要分手。”

    瞬間,夢裡那春色無邊的激情畫面又閃過她的腦海。她臉一熱,忘了要說些什麼。

    “喂?你有在聽嗎?”

    “呃、有……”她回過神來,“然、然後呢?怎麼突然特地打電話跟我說這個?你怎麼不在Line裡跟大家說?”

    從大學時期她們一直都保持著這樣的習慣。她們幾個交情比較好的女孩子,開了一個Line群組,總會在上面東扯西聊的,話題包羅萬象、無奇不有,當然也包括她們每一個人的感情史。

    “我不敢說。”

    “啊?”她皺了眉頭,“為什麼不敢?”

    “你沒發現嗎?我從來沒在群組裡提過這個男朋友的事。”

    經她這麼一提,蘇鶴璿側頭一想,“好像是欸!”

    “你夠了哦,根本不關心我。”

    “我哪有?你們平常話那麼多,什麼都聊,連內褲也聊,我怎麼可能每條都讀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公司的壓力很大……”

    “是是是,有白馬王子相伴,壓力好大哦。”

    “……”這女人!“你到底打來幹麼的?”

    “找一天陪我喝酒。”

    “慶祝你恢復單身?”

    “什麼態度?我很難過耶。”

    “是嗎?我怎麼感覺不到什麼悲傷的情緒?”

    “唉,你不懂,我這是強顏歡笑。”

    “少來了你。”蘇鶴璿被逗笑了,話鋒一轉,“欸,說真的,他到底是誰?好神秘哦。你們從交往到分手,我都還沒見過那個人。”

    回應她的是一陣反常的沉默,這讓她的心裡浮上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不會吧,你該不會是染上了公司裡的什麼有婦之夫?”

    “屁!你少亂說。”

    “呼……”她松了一口氣,“不是就好……”

    “可是好像也差不多。”

    “差不多?!那是什——”話語未說完,她已踏進公司一樓大廳,眼見電梯門就要關上,她忙改口道:“等我,我先進電梯,待會回電!”

    說完,她收線,拔腿就沖。

    不料一沖進電梯裡,抬頭就迎上何本心的視線。

    她呆愣當場,活像是紅燈右轉又好死不死被交警逮到的機車騎士。

    “早。”他卻一副沒事般地問早,“你的表情好像活見鬼。”

    “唔……”她咯咯乾笑了兩聲,道:“能遇到這麼帥的鬼,好像也不錯吼?哈哈哈哈……”

    媽呀,她在說什麼啊?

    彷佛當她在調戲天王一樣,同電梯的路人甲乙還偷偷瞄了她一眼,鄙視。她突然好想找洞鑽……

    “昨天睡得還好嗎?”

    話題無預警落到“睡覺”上頭,她一時愣了愣,腦袋裡驟然浮現夢境裡那一幕幕的熱烈交纏——

    夠了,蘇鶴璿,不要再想起那個夢了!

    她硬是抹去腦海裡的畫面,可臉頰卻誠實地緩緩泛紅。

    何本心看得莫名其妙。上一秒還能嘻嘻哈哈的開他玩笑,怎麼下一秒就臉紅無言了?

    女人都這麼變化無常嗎?

    這時叮的一聲,電梯抵達五樓,幾個人步出了電梯,電梯門再關上,小小密閉空間裡只剩下他與她。

    兩人兩相無語,誰也沒想過要找話題。其實,她很害怕與他獨處,可卻又常常幻想只有他倆獨處的小天地。

    一個人為什麼可以這麼矛盾?

    “你不舒服嗎?”“嗯?沒有啊。”

    “你的臉……”好紅。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這要她怎麼說得出口。總不好說自己不小心在夢裡吃了他豆腐吧?她呵呵地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乾脆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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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7 22:31:12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接下來的幾天,她避他避得明顯,而且已經到了毫不掩飾的程度,甚至連其他人也能夠察覺。

    部門裡的同仁自有一套見解。

    “我想應該是本心要求太高,她受不了壓力吧。”

    “沒那個本事就別來研發嘛,何必呢?”

    “唉,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

    “她大概沒多久就會離職了吧?”

    “我猜頂多再撐個一個月。”

    “能撐那麼久嗎?”

    這些是他偶然聽到的耳語。

    多數的人認為,她避著他是因為她太軟弱、因為他太強硬、因為工作環境嚴苛、因為她禁不起挑戰……天知道根本不是那樣。

    肯定是因為聚餐那一晚。

    客觀來說,他無法想像那件事帶給她多大的衝擊,他根本沒辦法設身處地的理解。他在義大利住了十幾年,那裡民風開放,隔牆傳來激情呻吟是常有的事,也許不至於是麻木,但好歹也算是習以為常了。

    所以,他如何能想像她的感受?

    說直白點,人家搞不好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女生,跟在男主管身邊卻撞見了那種場面,心裡產生厭惡也是難免的吧?

    他拿著杯子,走進茶水間,卻跟整件事情的肇事者狹路相逢。

    歐陽昭站在咖啡機前,看到是他,打了聲招呼,“怎麼了嗎?難得看你這麼愁眉苦臉的。”

    他媽的還不是你害的?何本心暗罵了聲,走到對方身旁,“沒事。”

    “沒事?你確定你那個臉叫做沒事?”

    “我正在思考要怎麼解決。”

    “技術上的嗎?還是人事上的?”歐陽昭拿起剛煮好的黑咖啡,走到一旁,斜倚在冰箱上。

    何本心則接續擺上了自己的杯子,壓下按鈕,熱燙的咖啡開始潺潺滴瀝至他的瓷杯裡。

    他思考了好久,才道:“你最近是不是跟誰在交往?”

    這一問,歐陽昭傻了下。“……你是在問我?”

    “不然這裡還有別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就只是想問。”

    歐陽昭皺起了眉,有些無所適從。“為什麼我有一種錯覺……自己現在好像是整夜沒回家的老公,正在廚房裡被老婆質問有沒有小三?”還好何本心手上拿的不是菜刀,只是個杯子。

    “你想太多了。”何本心回頭睇了他一眼,道:“是公司裡的人嗎?”

    歐陽昭靜了幾秒,點頭承認。

    “好吧,”何本心又回過頭去,盯著自己的杯子,“其實我大概也猜得出來對方是誰。”

    歐陽昭愈聽愈覺得不對勁。“這就是你指的人事?”

    “當然不是啊。”

    “不然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一時興起。”

    這傢伙果然不是普通的難以捉摸。歐陽昭歎了口氣,搖搖頭放棄了,改變了話題,“話說你手底下那個小女生,最近怎麼了?”

    何本心倒抽了口氣。他差點把心裡那句“他媽的還不是你害的”給說出口。“不知道。”他隨口打發。

    那副事不關已的反應令歐陽昭錯愕了幾秒,“……所以是真的?”

    “什麼意思?”

    “聽說你們兩個處不來。”

    算處不來嗎?何本心側頭想了想。不,怎麼能算?對方一見他就逃之夭夭、連碰都碰不到,如何能“處不來”?

    “沒有,沒這回事。”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連我在小辦公室裡都能感覺到她根本把你當瘟疫。”何本心轉頭冷冷瞅他一眼。他媽的還不是你害的!

    因為是該死的事實,所以他在心裡咒駡了三次。

    “好啦,既然你不想多說,我也不想逼你,你自己能解決就好。”說完,歐陽昭拿著自己的杯子,轉身走了。

    何本心一個人在茶水間裡,不自覺又歎了氣。

    他拿起煮好的咖啡,輕吹了下,淺淺啜了一口……就這麼毫無預警的,他想起了蘇鶴璿煮的那杯熱拿鐵。

    此咖啡、彼咖啡,風味天壤之別,他竟有些想念那杯熱拿鐵的香味。

    唇邊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他不明白,蘇鶴璿為什麼要躲開他?當然,經過了那樣的事情,尷尬難免會有,但如此激烈明顯的回避……

    不,太不合理了,他不能接受。

    衝動湧上,他突然好想去找她問個明白。他抬起左手,看了表一眼,十二點二十分。

    依她平時的習慣,她應該才剛出去吃飯沒多久。

    他猜想,在附近繞一圈,或許可以找到她。

    於是,他沒考慮太多,轉身就走了出去——壓根兒把那杯不怎麼好喝的咖啡給忘在茶水間裡。

    他突如其來的出現,嚇得蘇鶴璿差點奪門而出。

    何本心就這麼大剌剌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真感謝你習慣一個人吃飯。”

    “欸?”她從震驚裡回神,“什、什麼意思?”

    果然,他猜得沒錯,他在一家素食自助餐裡找到了她的身影,看來似乎是剛夾好菜的樣子。

    時間算得剛剛好,她找了位置坐下,他則占了她對面的空位。

    “你到底想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他開門見山,她傻住。

    就這麼一句話,蘇鶴璿瞬間懂了,這不是一般的偶遇、不是碰巧在吃飯的時候遇到同事……而是專程來找她說清楚、講明白。

    “我沒有——”否認像是本能。

    “別跟我睜眼說瞎話,”他卻不留情面地打斷了她的話,道:“我都這麼直接了,你就別對我迂回了吧。”

    當下的他,少了平時慣有的溫雅微笑,而是板著一張臉,氣勢淩人。她從沒看過這樣子的何本心。

    說她是嚇呆了也好,總之她就是愣在那兒,毫無反應。

    “不想回答?”他開始試探答案,“還是你其實很想逃出去?”

    她點頭。

    “……你真誠實。”他苦笑了聲,道:“既然這麼誠實,為什麼又想否認你躲我的事?”

    她又搖頭了。

    “搖頭是什麼意思?”

    “我真的……”老天,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她怎樣也沒料到會出現這一幕,以致根本毫無心理準備,“我真的不是刻意要……回避你。”

    他苦笑,不是刻意就已經是這種程度了,刻意了還得了?

    “也許你覺得你掩飾得很好,但我可以告訴你,你技巧超爛,辦公室的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你在回避我。”

    她靜靜的沒說話,他似乎也早就預料到她的沉默。

    “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原因出在哪。”他自顧自地繼續道:“不如我們就把話講開吧,別讓其他人再瞎猜了,好嗎?”

    她啞口無言,低著頭,心慌意亂。

    那天的事只是導火線,其實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分讓她有些困擾。

    一方面,他無疑是公司裡最優秀的上司,他雖然嚴苛,卻從不虧待下屬;可另一方面,他卻也是被她深藏在甕底的心上人。

    尊敬,愛戀。

    她如何能在愛戀他的同時,卻又不失專業地在職場上尊敬他?她做不到,真的太難。

    前些日子,他到她的位置上,坐在她身旁,簡單示範了一些外掛的操作,整整一個小時的教學,她根本記不住幾句話。

    她的大腦完全被荷爾蒙支配。

    天,她好厭惡這樣的自己。所以,她逃開了,無法抗拒。

    “說話。”他逼她。

    “……好。”

    她說了“好”,要把話講開來。

    但是,坦白說,怎麼開始、從何著手?她毫無概念。心結長在她身上,他看不見、摸不著,如何能解?

    “你真的很在意那天晚上的事?”

    “其實也不算在意……”

    “不然算什麼?”

    她靜了靜,像是經過了極為困難的掙扎,才總算啟口,“見到你,我就會想起來;想起來了之後,我就會覺得很……很尷尬。”

    想起了什麼,她沒有明說,也許是那聲聲嬌籲,也許是她自己的夢境。

    “難道我就不會?”他歎了息,低下頭,盯著桌面一會兒,道:“你會有的情緒,我也一定會有?,但我們在同一個地方工作,每天都會碰面,你得克服它,不是嗎?裝傻也行啊。”

    她苦笑了笑,看了他一眼。“可是我會臉紅,你不會……”

    他愣住。這倒是。眼前的女人早已面紅耳赤,而他居然從來沒想過這一點?“就算我想裝傻也沒用,”她抿抿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我的臉、我的耳朵,裝傻不來……”

    他抹抹臉,突然有股罪惡感。

    他氣勢洶洶的找她幹麼,他應該去找肇事者算帳才對,沒事把辦公室當摩鐵幹什麼?他同時也責怪自己,為何要帶她踅回公司?為何偏偏是那一天?

    “所以你希望我怎麼做?”

    她無語。

    “無視你的回避?還是無視你的臉紅?”

    其實兩者都很難被無視。第一,被她回避的感覺並不是那麼好;其次,是一見了她臉紅,便能意識到她想起了什麼……這太糟糕了。

    不行,他得冷靜一下,事情不會無解的。

    “你先吃點吧。”於是他指了指她盤子的飯菜,“抱歉,臨時這樣子直接來找你,因為這事情實在困擾我太久,我才會這麼——”

    話未說完,他卻噤了聲,因為他發現她拿起筷子的手在微微發顫。

    他愣住,心頭猛然抽疼了下,不舍的情緒來得令他毫無招架之力。

    彷佛是直覺,他想也沒想地,伸手握住了她那發顫的手。

    她嚇了一大跳。

    “……你很怕我?”

    “呃……那個是……”她聲如蚊鳴,“只是緊張……”

    他突然有了自覺,收手。“我懂了,我在這裡你不能好好吃飯。”說完,他作勢就要起身。

    “不是那個意思!”她情急,腦袋什麼也沒想,伸手就拉住了他的手。

    他因她的舉動而有些意外。

    蘇鶴璿亦被自己的行為嚇到,她趕緊收手,結結巴巴地道:“我是說、你待在這裡沒關係,不會影響我吃飯……呃,當然,你要去吃飯也是可以,你應該也還沒吃飯,不是嗎?還是你要吃吃看這一家的菜?”

    “我不餓。”他僅淡應了一句。

    她希望他留下來。

    希望他坐在這個位置上,陪她。

    不知怎麼的,何本心就是隱約感覺的到這樣的需求。即使他的存在可能讓她消化不良,或是噎死、或是窒息……可她卻還是希望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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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7 22:31:36 |只看該作者
第7章(2)

    他忍不住笑了。心裡那股淡淡的喜悅像是一顆融化的冰糖,甜意頓時在他心裡擴散,慢慢地蕩漾開來。

    “……你笑什麼?”

    “沒事。”

    “騙人,你在笑我吧。”

    “我笑你什麼?”

    “我不知道啊……”

    “啊、下雨了。”他突然指了指店門外。

    她轉頭望去,真的下雨了,雨水先是滴滴答答,而後滂沱如注。

    “你有帶傘嗎?”

    “……沒有。”剛才還晴空萬里呢。

    “很好,我也沒有,你可以慢慢吃,吃到雨停。”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好像困在這兒一整個下午也沒關係似的。

    她笑了笑,沒答話,低頭繼續吃自個兒的飯。

    半晌,他開口,“我想起一件事,”

    “嗯?”

    “去年夏天,我在公司對面的那個路口,遇到了一個被午後雷陣雨淋慘的小女生。”

    她差點把飯噴出來。

    “後、後來呢?”她強作鎮定。

    “後來,我順手把我的傘送給她了,還告訴她可以轉送給下一個人。”他托著

    下巴,瞅著眼前這個面紅耳赤的女生,道.?“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女生的氣質跟你有點像呢,瘦瘦的、戴副眼鏡,有點內向。”

    心臟病發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她穩著呼吸,試圖讓自己不要昏過去。

    “……你不記得對方的樣子?”

    “早忘了。”

    “早忘了”三個字他說得雲淡風輕,然而,她內心裡的失落卻沉重如鋼,壓在她的心口上。

    “不知道那個女生後來過得怎麼樣?”他噙著微笑,像是自問自答,“忘了是幾個月前了,我還曾經在樓下的7——Eleven門口看過那把傘……雖然我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同一把。”

    “呃……是、是嗎?真巧呢……”巧個屁。

    她聽得是愈來愈心虛,最後只能傻傻陪笑。

    那個女生就在你面前呀,天哪。

    如果他發現她正是模糊記憶裡的那個人,會吃驚嗎?會高興嗎?還是氣她隱瞞這麼久?

    坦白說,她真的想像不出來。

    最後她只花了十分鐘就吃完了自己的午餐,外頭仍是傾盆大雨,未曾減弱。他倆並肩站在自助餐店門口,抬頭望著豆大的雨滴不斷落下。

    “怎麼辦?淋雨跑回公司嗎?”他問。

    身旁的女人沒反應。

    “嗯?”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以為她沒聽見,重複了一次,“如何?要不要乾脆淋個一段路,直接跑回去?”

    “你剛才說錯了。”

    “……啊?”

    “我會有的情緒,你肯定沒有。”她抬頭,看著他,道:“你剛才說,我會有的情緒,你也一定會有,可是,你錯了,我的情緒你怎麼可能會有?”

    他怔愣在那兒,直盯著她半晌。

    “抱歉,我聽不太懂。”他真的不懂她在說什麼。

    蘇鶴璿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籲出。

    她想,或許再也沒有任何時機比此刻更適合坦白了。

    “那個人是我。”

    “什麼?”

    “你剛才說的那個女生……其實就是我。”她直視著他的雙眼,逼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躲開他的目光,“你的傘還在我的背包裡,沒有轉送出去。我一直在想著怎麼還給你。”

    他毫無反應,似乎是在消化她的一字一句。

    事實上,他試著在腦中厘清所有事情的時間軸。他暗忖,這女人的意思究竟是什麼?

    是指他借了一把傘給同公司的員工,卻以為對方只是路人甲?或是指她來新公司報到了之後,才發現那天借傘給她的人恰巧就是自己的同事?

    “那時候你已經是亞細亞的員工?”最後,他這麼問。

    “不是。”

    她苦笑,豁出去了。

    “那天,你給了我一把傘之後,我心裡便想,如果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可以跟你共事的話,那該有多好?所以我跑去問了警衛,問到了‘數位亞細亞科技’這個名字,於是我就開始拚了命的投履歷……”

    說到這裡,連她自己都覺得丟人,不禁還是低下頭。

    他則是皺著眉,一臉匪夷所思。

    “公司有八百人,你怎麼確定進來了就能跟我共事?”

    “其實我沒想那麼多……”

    “你也太不理性了。”

    聽了她簡直欲哭無淚。

    若她有理性,豈會為了一把傘就愛上了一個陌生人?若她有理性,她就不會放任自己把這麼愚蠢的告白說出口。

    “走吧。”

    “嗯?”她驟然回神。

    “雨變小了,不走嗎?”

    她這才意會過來,忙點頭,“啊、好……”

    為什麼?為什麼他好像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她摸不著頭緒,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的表白被無視了嗎?

    公司附近有間叫作Never Land的酒吧,她和蔡鳳君就約好了在那兒碰頭。

    正好,她自己大概也需要來個幾杯。

    選了靠窗的座位,她倆先各自點了杯雞尾酒。蔡鳳君點了杯瑪格麗特,她則點了杯螺絲起子。

    “說吧,他是何方神聖?”

    接續上回的話題,蘇鶴璿直接問了重點。

    “凱晴的前男友。”

    “什麼?!”蘇鶴璿被這答案嚇傻,“等、等一下,你是說真的?”

    “當然呀,我怎麼可能會開這種玩笑?”

    “可是……”她張口結舌,發愣了一陣,才道:“為什麼會是他?什麼時候開始的?”

    “情人節。”

    “啊?”

    “情人節那天,凱晴跟他提分手,他心情很差,我們就一起去喝酒,然後就擦槍走火了。”

    “擦槍走火?”

    “是啊,喝酒喝到最後,不知道為什麼就喝到床上去了,然後,隔天我問他要

    不要在一起試試看,他說好。就這樣。”

    蘇鶴璿說不出話來。怪不得,這女人從前一向最愛曬恩愛了,才想說她這次怎麼這麼低調?沒想到原因竟是如此……

    “那你呢?”

    “欸?”她回過神來,一臉困惑。

    “你該不會以為我看不出來吧?”

    聽了,蘇鶴璿勉強扯了抹乾笑,裝傻反問:“什麼東西?你在說什麼?”

    “你在強顏歡笑。”

    “我——”

    “而且跟平常的那種不一樣。”

    “平常是哪種?”

    “就是被同事欺負、被主管淩遲的那種強顏歡笑。”說完,蔡鳳君拿來酒杯,喝了一口。

    蘇鶴璿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我有嗎?”

    “有。”

    “這……”算了,不重要,“那我現在又是哪一種?”

    “像是失戀了的那一種。”

    蘇鶴璿沉默下來。

    “我猜對了吼?”蔡鳳君卻擊掌笑了出聲,毫無同理心,“所以你真的跑去告白了?”

    “呃……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什麼意思?”

    她低下頭,左思右想,最後懊惱地抓了抓頭,道:“唉,我不知道怎麼說,總之就是我坦白了。”

    “坦白?是指老實對他說你喜歡他?”

    “不是。”

    “不是?那你還有什麼事情能坦白?”

    “就……雨傘的事。”

    “蛤?”蔡鳳君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不會吧……你該不會是把之前那件事……”

    蘇鶴璿點了頭。

    “我的媽,你起肖了嗎?”蔡鳳君大驚失色,差點把手上的酒灑出去,“這種事情說了不會加分的呀!”

    是啊,能不能加分,她在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瞭解了。

    但她並不後悔,她也無法後悔。

    “這下可好了,人家一定當你是瘋子。”蔡鳳君繼續誇張地分析情勢,“為了一把雨傘,你跟蹤人家、查了人家的公司、想盡辦法應徵個位置,甚至處心積慮混到了他的部門裡。你自己說,像不像?”

    “嗯,像。”

    “……你幹麼那麼快承認呀?”

    因為她自暴自棄了。

    蔡鳳君從沒見過蘇鶴璿如此失魂落魄,態度不禁收斂了些,低聲道:“你真的那麼喜歡這個人?”

    她點頭。

    “可是你瞭解他嗎?”她一直以為,蘇鶴璿只是把對方當成偶像明星一樣來崇拜而已。應徵同一家公司,或許就像是追星的行為。

    蘇鶴璿靜了好一會兒,抬起頭來,問:“對於凱晴的前男友,你又瞭解他多少?”

    “那又不一樣。至少我是確定他認定了我的地位,我才開始把自己的感情投入進去。”

    “你的意思是……沒有他的認定,我就不能喜歡他?”

    “當然行,只是很傻。”

    “可是我又不要什麼回報。”只是單純地想把那個人擺在心裡。

    “既然不求回報,那你何必露出受傷的表情?”

    蘇鶴璿竟無法反駁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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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7-9-17 22:32:30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離開會議室的時候,美術部門已經鳥獸散了,一個人都沒有。

    何本心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立刻看見了那把曾經屬於他的折疊傘,它被擺在桌面的正中央。

    他坐了下來,拿起那把傘把玩了一會兒,不覺露出了苦笑,一股異樣的感覺在心裡蔓延開來。

    他從來沒想過會再拿回這把傘,也沒想過會再遇見“那個女孩”……更沒想過他一直認為只在記憶裡的人,竟然就活生生地存在他身邊。

    她說:“如果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可以跟你共事的話,那該有多好?”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下午,他倆回到公司了之後,他就一直待在小會議室裡,分別與各個部門開了三個會議。

    再回過神來,已經八點半了,期間根本無暇思考她那番話的意義。

    “你幹麼對著雨傘發呆?”

    突然一聲呼喚,他抬頭,見是歐陽昭站在一旁。

    “哦,沒什麼,”他搖搖頭,淡應了句,“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而已。”

    “例如?”

    何本心靜了一會兒,才道:“有個女人對我說,她為了我,拚了命的想進這家公司……那是什麼意思?”

    歐陽昭連想也沒想就回答,“是喜歡你吧。”

    “不是因為崇拜?”

    “那得看是什麼狀況。我們在說的人是誰?”

    他考慮了幾秒,道出了姓名,“蘇鶴璿。”

    歐陽昭沉默了。訝異嗎?好像也不怎麼意外,他早看出那小女生或許迷戀著主管,可他沒想到的是——

    “她為了你而進這家公司?”

    “據她的說法,似乎是這樣。”

    “原來如此。”歐陽昭點了點頭,像是在認同著什麼。

    “原來如此什麼?”

    “你自己都沒發現嗎?”

    “啊?”

    “你一靠近她,她就會臉紅。”

    “他媽的還不都是——”你害的。

    不行,差點說溜嘴。何本心立刻改口,“那是因為她本來就很容易緊張、臉紅。”

    “你確定她不是只針對你一個人?”歐陽昭笑了聲,繼續道:“她這症狀從一開始就很明顯了,只是前陣子不知道為什麼好像變得更嚴重你是不是對她做了什麼?”

    但這句話,何本心沒聽進耳裡。

    “你剛才說——”他驟然醒神,打斷了對方的話,“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嗯?”

    “你剛才說,我一靠近她,她就會臉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一直都是。”

    聽了這回答,他猛然想起自己曾經在咖啡廳裡無心替她畫下肖像,隨手送給了她,她不但沒扔掉,反而細心收藏……

    原來,那不是巧合。

    不是他碰巧遇上了一個懂得珍惜畫作的女孩子,而是因為自己是她喜歡的物件,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將它保存了下來。

    在米蘭,Ivan Ho的手稿是很值錢的東西,多的是搶著要的人.,可在這裡,他的手稿,就只是手稿罷了……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

    歐陽昭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什麼怎麼做?”

    “聽你說的話,她好像已經向你表達她的想法了,不是嗎?”

    他歪著頭,苦惱著。

    “是”與“不是”,他竟定義不出來。她向他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是很錯愕沒錯,但也沒聯想太多,只當作是一件“既定的事實”來處理。

    既定的事實,就是他在某個午後借了一把傘給她,而她就是拿了他傘的人,她為了他而來公司應徵,最後陰錯陽差來到他的部門。

    這,就是既定的事實,他沒想太多,也沒空去分析什麼。

    “你的表情好像很困擾。”歐陽昭皺了眉。

    “呃,有嗎?”

    “這麼問好了,你對她有沒有特殊的感情在?”

    “沒有。”他果斷否認了。

    “那你就想辦法讓她知道吧。”

    “知道什麼?”

    “讓她知道你沒那種感覺。”

    車子一開出停車場沒多久,何本心就看見蘇鶴璿從NeverLand走出來。

    當下,幾乎是直覺反應,他打了方向燈,鬆開油門,將車子緩緩停靠路邊,然後在車子裡望著她。

    但他不知道自己想幹麼。

    她身邊有個女性友人陪伴,兩個人似乎是喝了幾杯酒,在店門口說說笑笑的模樣顯得有些醉態,不是很誇張的那種,可他看得出來她已經半醉了。

    最後,女性友人招了輛計程車,上車離開?,她則站在原地目送,直到計程車漸漸走遠,她才轉過身,朝著公車站牌的方向走。

    方才嬉鬧的笑容已經不在了,她的神情瞬間變得落寞。

    他全都看進了眼底。

    那樣的表情,是因為他嗎?

    半晌,何本心歎了口氣,像是認命了,乾脆熄了引擎下車,無聲無息地跟上她的腳步,走到她身旁。

    “小姐,要搭便車嗎?”

    蘇鶴璿嚇了一跳,以為是色狼,轉過頭來時眼神彷佛是遇見變態的那種驚悚。

    “……你的表情很誇張。”

    “總、總監?”

    他閉了閉眼,歎息。

    “別叫我總監。”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呃……”她像是被活逮的賊,眼神閃過一抹心虛,“那個、只是陪朋友小喝個幾杯,不會影響明天的工作的,我保證。”

    “我都沒說話了,你緊張什麼?”

    “哦……”

    然後兩個人陷入了沉默,肩並肩一路走到了站牌下,一起在那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下午你說了那些話,”他打破了沉默,“我一直沒有時間好好思考。”

    她搖搖頭,不在乎,“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忙。”

    “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應該要有什麼反應。”他聳聲肩,皺了眉,表情有些不自在。“我來這家公司五年了,當然,我也知道欣賞我的女性很多,可是當面對我說得這麼明白的人……你是第一個。”

    聽了,她苦笑,“我想中午那頓飯可能被摻了什麼藥吧……”

    而或許是酒精的助力,也或許是早就知道自己會被三振,她突然覺得要把心裡話說出口並沒有那麼難。她直視著他又道:“總監,其實你可以理直氣壯拒絕我沒關係,別露出那麼為難的表情。”

    她看了,會不舍,也會難過,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讓自己的感情成為他的負擔。

    “你只是搞錯了崇拜和喜歡的差異。”

    “我不是。”

    “你甚至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不是嗎?”

    這樣的女人,他見多了,也遇慣了。她們愛他的皮相,愛他的才氣,對於他這個人的本質,她們並不瞭解,也不在乎。

    “誰說我不知道?我知道你——”她本想反駁,但念頭一閃,突然覺得對方或許只是給她臺階下而已,於是收了聲。

    “怎麼?”

    “……沒事,算了。”她別過頭去,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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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7-9-17 22:32:40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他則睇著她好一會兒。

    是因為酒精的關係嗎?她似乎比以前放鬆了不少。從前,兩個人說話,尤其是公事上,她總是容易緊張結巴,一副好像說錯話就會被他拖去灌水泥一樣。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太過嚴厲了,給了這個新人不少壓力、甚至被她討厭,如今答案揭曉,原來離討厭似乎還有點遙遠……

    唉,想遠了。

    “要我送你回家嗎?”

    “我搭公車就好。”

    “那要不要幫你買罐茶或什麼醒酒?”

    “不用了,我又沒醉。”

    “你確定?”

    她一笑,那微笑裡帶著一絲無奈。“總監,你對女孩子太好了,這樣教人怎麼能不誤會?”

    “好?”他嗤笑,不以為然,“我可是常常把女部屬逼到哭。”

    “如果是公事上的話,我倒是不意外啦。”

    最後,他目送她上了公車,她在車上笑著對他揮揮手,然後公車的尾燈漸漸遠去。

    “呼……”他垂下肩,輕籲了口氣。

    不是松了一口氣的那種,而是有點懊惱的歎息。

    雖然她一直掛著微笑,可他劃下的傷痕,就像是直接烙印在她臉上一樣,藏不住,也瞄不了。

    她的笑容,變得虛浮而逞強,就像是在NeverLand門口與人嬉鬧那般。曲終人散之後,她也就像是過了十二點的仙度瑞拉卸下了偽裝。

    他幾乎可以看見此時此刻她一個人在公車上的表情。

    “是喜歡你吧。”

    突然之間,他心裡沉甸甸的,莫名想起了歐陽昭所說的話。

    事實上,他自己也隱約感覺到了,她對他的情感,或許早就已經遠遠勝過純粹的崇拜。

    那麼,被他否認掉的,到底是什麼?

    六月中,遊戲正式上市上架。

    在下一個專案敲定之前,美術部門的工作暫時會進入一個空窗期,不會有太多的工作指派,算是難得的閒暇時光。

    可卻有人把這難得的閒暇拿去生病了。

    “你感冒嗎?”

    一大清早,就看見她戴著口罩進公司。

    “啊……嗯,沒事啦。”濃濃的鼻音,然後是劇烈地咳了一陣。

    何本心看得眉頭都皺了。“沒事?你看起來好糟。”

    “我知道。”

    “怎麼不請假?反正現在也沒事做。”

    “還好啦……我想說還能忍,就來上班了。”她咯咯笑了聲,拿下包包,塞進置物櫃裡,照慣例把電腦打開,拿著杯子走向茶水間。

    這是她的習慣。

    每天早上,她會在九點之前進公司,然後開機、倒一杯熱開水、回座位、吃早餐、上Yahoo看個新聞、收信,最後打開Max,開始工作。

    中午休息時,她會先上網看個十分鐘的臉書,避開電梯使用人潮的尖峰時段,然後一個人去吃午餐……

    他就坐在她的左後方,她的一舉一動,他只需要抬個頭就一目了然。所以,她偶爾的一些小動作,他其實一清二楚。

    例如,以前她會在伸懶腰的時候,偷偷轉過來瞄他一眼。

    可是最近她再也不這麼做了。

    這是好事嗎?或許是好事吧。那天晚上,他自認把話說白了之後,隔天她來上班,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的靠近,不再讓她緊張臉紅、支吾結巴。

    中午休息時間,兩個人在公司附近碰巧遇上了,她也不再露出羞窘的表情,甚至能夠態度自若地對他說:“總監好,正要去吃飯啊?”

    一開始他覺得很怪異,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而且當他詢問同仁的時候,沒人覺得她有任何異狀。

    “有嗎?沒什麼感覺耶。”同事甲。

    “她哦?我想想看……”同事乙抬頭看著天花板,想了半天,“是不是剪了頭髮?”

    “根本沒有變吧,還是一樣沒悟性。”江俊博對她的評價仍然苛薄。

    “小璿的狀況啊?”周柏彥撫撫下巴,思忖了半晌,“她最近還滿認真的,就算沒工作也會找東西來自學。算是不錯吧?”

    這些是他旁敲側擊得來的資訊。

    所以,她的改變,只是沖著他而來嗎?她就像是穿戴了一套防護罩,一種只會用來抵抗“何本心”這只生物的防護罩。

    技術上碰到了困難,她會巴著同事問,就偏偏略過他.,尤其是周柏彥,被她纏得緊,不知情的人都快以為她在倒追對方了。

    坦白說,這令他感到不是滋味。

    他的技術可是比周柏彥好上一百倍,而且他明明就坐在那傢伙的隔壁,為何被無視得如此澈底?他很想抗議,同時又覺得為了這種事情而不爽的自己很無聊,便強迫自己作罷。

    就連開會的時候,她也會刻意選了一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好像巴不得遠到讓他看不見她似的。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回避,一種只有他才能察覺到的回避。

    思至此,他忍不住抬頭望向她的座位,她已經打開Max在做拉模練習了。周柏彥說得沒錯,她最近確實是進步了很多,簡直可以用“神速”來形容。

    他不自覺地投射了自己,想起自己剛從米蘭回來的時候。

    那時他帶著一身傷痕,像匹孤傲的蒼狼,別人以為他是不願意被人看低,所以拼了命的努力。

    不,不是的,他只是想要忘了心裡那股撕心裂肺般的劇疼,所以拚了命的想把自己的腦袋塞滿……

    嗯?等一下。

    那女人睡著了嗎?

    何本心注意到蘇鶴璿的滑鼠游標已經整整五分鐘沒移動過了。五分鐘前,它在模型的一個“點”上面,五分鐘後,它還是在那兒。

    再瞧她那瘦弱的背影,像灘爛泥,軟趴趴地撐在那兒,不像清醒著,卻也不是在打盹。

    嘖,她根本已經放空了吧?

    何本心看不下去了,起身離座,走到了她身旁。

    “鶴漩。”

    “啊、是!”她像是突然從白日夢裡驚醒,抬起頭。

    “你乾脆——”話沒說完,他發現她沒被口罩遮掩的肌膚紅通通的,眼神呆茫,直覺伸手按上了她的額頭。

    她因他的舉動而驚愕,他卻因她的體溫而惱火了。

    “你……”她的額頭很燙手,他心一緊,沒了好口氣,“到底燒到幾度了?你沒神經嗎?都這樣子了還在撐!”

    “對不起,我沒注意體溫……”天,頭好暈,沒力氣頂嘴了。

    “東西收一收,我載你去醫院。”

    “可是——”

    “沒有可是,現在就走!”他凶了她。

    不同於公事上的那種冷漠與威嚴,這回他是真的發火了。大家都知道他很嚴格,可卻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發火,沒來沒有。

    部門內頓時鴉雀無聲。

    “唔、是……我馬上收!”她被他的命令給嚇到,趕緊把手機、錢包,什麼雜七雜八的小東西全掃進背包裡,甩上肩,關了電腦。

    “我載她去醫院,有事撥手機給我。”

    他僅簡單向周柏彥交代了一句,然後幾乎是拎著那半死不活的女人,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之下,離開了辦公室。

    上了車,他臉色難看,她一聲都不敢吭。

    正因為他是個平常總會掛著微笑的男人,所以當他不笑的時候,便會顯得格外的可怕。

    蘇鶴璿覺得自己得趕緊說些什麼才行。“……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找麻煩。”

    他沒回話。

    媽呀,氣氛更恐怖了。她好想跳車。

    “那個……”她戰戰兢兢,又道:“如果總監你很忙的話,我可以自己搭計程車去醫院,你真的不用特地載我去——”

    “別說話了。”

    她閉上嘴。

    “把椅背拉斜一點。”

    “欸?”

    “先睡一下,到醫院了我再叫你。”

    “……哦。”

    天哪,誰睡得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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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7-9-17 22:33:03 |只看該作者
第9章(1)

    在急診室裡打了點滴,她還在羅羅唆唆的。

    “總監我沒事,你趕快回公司。”

    “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你趕快回公司。”

    “這裡有專業的醫護人員在,不用擔心我,你趕快回公司。”

    “總監你不是很忙?你快點回公司。”

    他愈聽愈火大,終於爆發。

    “忙?忙個屁!都結案上市了,沒開新案我是要忙什麼?”

    無預警又被凶了,她戰戰兢兢道:“呃……因、因為你好像很不耐煩,我才會想說你是不是有別的工作要忙……”

    他根本懶得解釋。“你就不能安靜躺著休息?”

    “可是你坐在這裡,我會有壓迫感。”這麼說,他就離開了吧?

    “那好吧。”果然,他歎了一口氣,作勢就要起身,“我去護理站請醫師幫你加點鎮定劑。”

    “啊?”這哪招?她伸出手,連忙制止,“等、等一下!不用了,真的不用再麻煩……你……這樣子……”

    他冷眼睇著她。“哪樣?”

    “沒事。”她趕緊閉嘴,翻過身,眼不見為淨。

    然而,即使已經背對他了,他的視線卻好像一道死光射過來,讓她癱瘓。她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也不太順暢。

    她那微微聳起的雙肩暴露了她的緊繃,他見了,雖不想妥協,倒也還是難免內疚。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你放心的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再回公司。”

    “……嗯。”

    那是一聲軟軟的、很虛弱的回答。然後,他看見她那白皙的頸後開始泛紅,像是紅色的水彩在畫紙上緩緩渲染開來。

    也許她根本沒變,還是那個神經質、愛緊張、容易臉紅的小女生。

    不出十分鐘,她睡著了,睡得很安穩。

    他偶爾會探出手,摸摸她的額頭,確定體溫穩定下降中後,他也不再板著一張臉了,神情漸漸變得柔和。

    突然,她翻了身,轉過來面向他,他才發現她的眼鏡還戴在臉上。

    他輕輕地替她摘下,擺在一旁,又想,口罩大概也沒必要戴著吧?戴著那東西能睡得好嗎?於是,他又替她摘下了口罩。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不戴眼鏡的樣子。

    哦不,不是第一次,其實是第二次——只是第一次的記憶被他模糊了而已。第一次,是那個下雨的午後,他把自己的傘給了她。他記得很清楚,她當時正在低頭擦拭著眼鏡。

    回想起這件事,他不自覺地笑了。

    然後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神,確認了手機鈴聲是來自她的背包。

    何本心彎身拿起她的包包,稍微翻找了一下,他很快地找到了手機,他拿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的畫面上是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照片——上頭顯示著“瘋君”兩個字。

    瘋君?這是什麼奇怪的名字。

    他不以為意,按下了拒接,然後立刻收回了背包裡,可不到幾秒,對方鍥而不捨地又打來了一次。

    他籲了口氣,按下接聽,他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電話裡就傳來焦急的女人嗓音。

    “喂、女人,你還活著吧?”

    他愣了下,眉頭蹙起,“嗯,她還活著。”

    彼端靜了幾秒,才又響起聲音。“……你誰?”

    “我是她主管。”

    然後他聽見對方倒抽了一口氣的聲音,“是‘那個’主管?!”

    聞言,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確定你說的是哪個主管,不過我就是她現在的直屬主管。有事嗎?”

    “小璿人呢?”

    “她在醫院裡,現在睡著了。需要告訴你醫院位址嗎?”

    “呃,不用了不用了,有你在的話我去了也只是打醬油,掰啦。”說完,對方掛了他電話。

    他盯著手機,一臉莫名。

    什麼叫做“有你在的話我去了也只是打醬油”?他搖搖頭,沒多想,正當他打算將手機收回她的背包裡時——

    手機又響了。

    天哪,煩不煩呀?他籲了一口氣,拿起手機瞧了眼,是一組沒登錄的手機號碼,可這組號碼卻令他覺得再熟悉不過。

    他愣了下,隨即接聽。“喂,你幹麼打這支電話?”

    “因為你的手機沒帶。”果然是歐陽昭的聲音。

    “是嗎?”他皺了眉,下意識摸摸身上的口袋。

    “是,它正安安穩穩的躺在你的桌上。”

    ……好吧,人總有疏忽時,他問:“怎麼了?”

    “你那邊什麼狀況?”

    “還好,打了點滴,人現在正在睡覺。”

    “那就好。你的組員說你發飆罵了那個新來的,”雖然她早就已經不算是新人了,但部門內仍然習慣以“新來的”來叫喚她,“還說什麼你抓著她就往外面拖,好像要拖出去宰掉一樣。”

    何本心抹抹臉,沒力氣澄清。

    “要替你帶午餐過去嗎?”

    “好,有空再買過來就好,不用特地。”

    “要吃什麼?”

    “隨便。”

    “隨便我沒辦法買。”

    “那Chilfs的牛肉漢堡。”

    “……你的隨便會不會太不隨便了?”

    “你自己要問的。”

    “嘖。哪一間醫院?”

    他報了醫院的地址,然後收線——卻驀地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他頓了幾秒才道:“你這麼快就醒了?”

    她沒說話,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她咯咯地笑了聲,道:“總監你不要偷看啦。”

    說完,她翻過身去,繼續睡。

    “……”慢著,那是在說夢話嗎?,

    到底夢見了什麼呀?

    蘇鶴璿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床邊有一個模糊的身影。

    沒了眼鏡,她下意識眯起眼,這才發現那個人好像是歐陽昭?

    “製作人?!”

    她瞬間清醒、瞠目結舌,不可思議地瞪著對方——奇怪?送她來醫院的不是何本心嗎?怎麼一覺醒來變成了歐陽昭?不可能吧?

    她立刻左右看了下,在枕邊看見了自己的眼鏡,伸手一抓戴上,那身形立刻清晰了。

    是歐陽昭本人沒錯。

    這是怎麼回事?是她發燒腦袋不清楚了?還是其實她現在正在作夢?搞不好此時她還在躺在套房裡的單人床上,鬧鐘還沒響、她還沒上班,何本心也沒有憂心忡忡地載她到醫院來……

    “你的表情好像很失望。”歐陽昭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啊?”

    “我說你的表情,太明顯了吧?”

    “什麼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他低頭微笑,岔開了話題,“我叫本心去外面透透氣,找個地方把午餐吃了。”

    “午餐?”她一愣,“現在幾點了?”

    “四點半。”

    聞言,她悄悄倒抽了口氣,自己居然睡了這麼久,“那、那製作人你……怎麼也在這裡?”

    “嗯?”他眉一挑,笑道:“我送午餐來給那傢伙。我猜,他大概連一秒都沒離開過。”

    她聽了,心口像是被人掐捏了下,又酸又疼。她覺得難為情,於是濟出一抹乾巴巴的笑。

    “哪、哪可能那麼誇張?”

    “他怕你醒來找不到他的人。”

    她的臉熱烘烘的,卻無關發燒,她的燒早退了,“什麼嘛……我又不是小孩子,沒有必要這樣子吧……”

    歐陽昭卻失笑了聲,彷佛在笑她的愚鈍。“他那個人就是這樣,在意的事情就會全心全意。很多人以為只有我是工作狂,其實他們都錯了,在米蘭的時候,他偏執的程度不輸我。”

    她聽得一愣一愣,似懂非懂,卻也不敢多問,不願意自我感覺太良好。

    “那個人就是這樣,在意的事情就會全心全意。”

    她不願去揣測自己是否就是那全心全意的物件。沒了期待,就不會有失落感,沒有了失落感,她將不會繼續受到傷害。

    看著她那局促不安的模樣,歐陽昭笑了。“你很喜歡他吧?”

    轟!她的臉瞬間像是被紅漆刷過。

    “為、為什麼你會……”她嚇得差點滾下床,整個脖子都紅了,“為什麼你會問這種問題?還是、還是他……是他告訴你的?!”

    “嗯,他說的。”歐陽昭很老實。

    她呆若木雞,不可置信。

    可惡呀,那個男人,不接受她的心意就算了,還如此混蛋地把她的心情昭告天下,這要她以後怎麼有臉在公司活下……

    “給他一點時間吧?”

    “欸?”

    “你知道他以前是做什麼的嗎?”

    “呃……”

    這男人說話一定得這麼跳躍嗎?曾經聽公司裡的人提過,跟這個人交談很容易會產生一種陷入迷霧裡的旁徨……或是那種遭到一擊必殺的挫敗感。

    她以前聽不懂,現在好像稍微有點體會了。

    她點了點頭,“知道。如果你指的是珠寶設計那一塊的話……他的確是有稍微提過。”

    “那你知道他為什麼後來整個放棄了?”

    “不是因為歐洲的經濟環境不好?”

    “那種鬼話你也相信。”

    “……”不該相信嗎?她怎麼可能會去懷疑呀?

    “Ivan Ho,I,V,A,N。”他還逐字讀出了字母。

    “什麼?”

    “那是他在義大利的名字,有空去Google一下吧。看了之後,你就會知道為什麼我說那是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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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7 22:33:26 |只看該作者
第9章(2)

    “我——”

    話未說完,何本心回來了。他見她已經清醒,先是露出了小小的訝異,而後是淺淺的微笑。

    “你醒啦?”

    “啊..嗯。”她低下頭,躲開了他的視線。

    四周頓時產生了一股微弱的曖昧氣息。

    歐陽昭識相,站起身,道:“現在沒我的事了吧?”

    “嗯,謝了。”

    “那我走啦,你們繼續。”

    “繼續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們本來在幹麼。”

    然後歐陽昭就這麼走了,留下尷尬的兩人,面面相覷,兩相無言。

    “那個……”半晌,她好不容易擠出了聲音,“我可以回去了嗎?”

    “我不知道,我去護理站問一下。你等我。”

    “好。”

    她看著他走遠,見他走到護理站前,與護理師交談了一會兒,然後拿著一張單子往批價櫃檯的方向走去。

    他消失在她的視野裡。

    一刹那,一個念頭閃過,她立刻彎身拿起擱在地上的背包,從裡頭找出了手機,在搜尋列上輸入了“Ivan Ho”這個名字。

    可她卻猶豫了,遲遲無法按下“搜尋”鍵。

    他會希望她這麼做嗎?像這樣子,擅自上網搜尋他的事,而且似乎是他有意隱瞞的那段往事。

    她曾經親自問過他,他卻隨口胡謅、馬虎了過去。

    這代表什麼?他不想讓她知道。

    想到這,她籲了口氣,將手機收回了背包裡。是呀,既然是他不願讓她知道的事,那麼她又何苦強行挖掘?

    沒多久,他回來了,把藥袋和健保卡交還給她。

    “多少錢?”她拿出皮夾。“不用了。”

    “這怎麼行?”

    “反正沒多少錢。”

    “那我請你吃飯。”

    他噗嗤笑了聲,道:“等你痊癒了再說吧。”

    ……這是被拒絕的意思嗎?

    “對了,你餓了沒?回去的路上順便帶你去吃點東西。”

    這話讓她聽了極度不滿,抗議道:“為什麼你可以帶我去吃東西,我就不能請你吃飯?”

    “那我煮給你吃總行了吧?”他記得她住的地方有廚房。

    聞言,她嚇得花容失色。“不行!”

    “為什麼?”

    “因為……”她面有難色,說不出口。

    因為那間小小的套房,曾經沾過他的氣息。他就坐在那張和室桌前,喝她親手煮的咖啡、稱讚她的咖啡好喝、還幫她組裝了書櫃……

    她很努力地想抹去那段記憶,漂白都來不及了,怎能讓他再添一筆?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心想這男人是真的太沒神經了嗎?她苦笑道:“也許你不是故意的……但,你這些舉動,只會讓我產生更多的誤會和期待。”

    他沉默了,沒有否認、沒有辯駿,就好像是認同了她的話一般。最後,他只是淡淡應了一句,“那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就好。”

    語畢,他轉過身。

    “我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你在門口等我。”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冷冽淡漠,凍得她雙眼視線驀地模糊,心窩裡苦澀得令她想哭。

    不行,不能掉淚,會讓他困擾的吧。

    她甩甩頭,硬是忍住了眼淚,然後她戴回口罩,卻不再是為了感冒,而是為了遮掩泛紅的鼻尖。

    抵達了公寓一樓門口,蘇鶴璿解開了安全帶,在伸手打開車門之前,她頓了下,決定孤注一擲,再賭一把。

    “你之前說過,”她摘下口罩,回頭凝視著何本心,“在米蘭,你退出了珠寶界,是因為歐洲整體的經濟環境不好,是嗎?”

    他沒說話,等著她的下文。

    “那不是真正的原因吧?”他先是微訝,然後仍是保持沉默。

    事實上,得知她不相信他的說詞,他不意外,他沒料到的是她會再提起這件事情。

    見他久久沒有反應,蘇鶴璿既不是笨蛋也不是白目,她自嘲地笑了笑,給了自己臺階下,“好啦,不為難你了,你就當我沒問吧。謝謝你今天送我去醫院、還特地送我回來,掰掰。”

    語畢,她伸手開了車門,右腳幾乎都要跨出車外了——

    突然一個外力扣住她的手腕。

    她嚇了一跳,本能回頭盯著手腕上的那只手掌,然後視線緩緩上移。她愣愣地瞪著他看,眼底浮現一絲困惑。

    兩個人就這麼短暫對望著彼此。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嗎?還是要她別露出那樣的表情?可她說過,她不要更多的誤會與期待。

    誤會與期待?媽的,那到底是什麼意思?“明白”與“不懂”的面積比例,就像是手中的線與天上的風箏,只有百分之一在他手中,他不懂的那百分之九十九全在天上飄了。

    “我——”好不容易,他啟口,卻叭的一聲,被後面的車輛給打斷,他倏地回過神來,道:“先把車門關上再說。”

    她如夢方醒,連忙拉上車門、系上安全帶。

    他則踩下油門繼續向前行駛。

    “我們要去哪?”她問。

    一聽,他胸口裡的點點星火,莫名地又閃燃了。

    “你這女人……”他轉過頭,瞥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問我問題,總該給我時間回答吧?下車前問是想要我怎樣?”

    “你上次明明一句話就帶過……”她咕噥。

    “你要我跟上次講一樣的話嗎?”

    “不要。”

    “那就安靜的聽我說。”語畢,他將手掌伸向她,“呐,手機。”

    “蛤?”

    “我的手機沒帶,你的借我。”

    “哦.”她雖感到困惑,卻還是從背包裡拿出手機,遞上。

    趁紅燈,他拿著她的行動電話,雙手擱在方向盤上,在搜尋頁面上簡單操作了幾個步驟,然後丟還給她。

    “拿去,就是因為她。”

    蘇鶴璿接過手一看,是張女人的照片。那是個西方女性,她長得端莊典雅,卻同時有帶有吉普賽人般的野性美。

    “這是誰?”

    “我本來要娶的女人。”

    她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本來要娶的人?也就是……他的未婚妻?她倒抽了口氣,原來他曾經有過一個這麼漂亮的未婚妻。

    她拿什麼去怎麼跟人家比?她頓時五味雜陳,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到釋然,還是感到無奈。

    不過,他說的是“本來”……

    “那……”她回過神,問道:“那後來呢?”

    “她死了。”他偏首,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宣告一般說,“她死於車禍,就在我們結婚的前一天。”

    他的未婚妻死了,而且是在婚禮的前一天。

    蘇鶴璿震驚得說不出話。她一直以為,這種命運弄人的事情,只有在社會新聞或是連續劇裡才看得到,卻沒想到眼前就活生生地坐了一個當事人。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附近繞行,“那天晚上,我在工作室裡擬草圖,因為客戶隔天就想看稿,我不能陪她,所以她說她要和姊妹們去夜店玩。”

    聽到這兒,她道:“是酒駕車禍?”

    他卻突然嗤笑了聲,“不是。如果是那樣,我會好過一點。”

    “……什麼意思?”

    “我接到警方打來的電話時,他們告訴我,她坐在副駕駛座上,開車的是一個男人,兩個人在到院之前都已經沒有呼吸心跳了。”

    這是五年來,他第一次開口對別人說這件事。

    不,不對。是他第一次認真回想這件事的細節。

    “車子是高速撞上橋墩,兩個人血液裡都沒有酒精,不是酒駕,所以懷疑可能是在車上發生爭執,才會失控撞上去。”說到這兒,何本心露出了苦笑,繼續道:“那個開車的男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蘇鶴璿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他在一夕之間,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同時失去了摯愛與摯友,那是什麼樣的感受?

    她無法想像,也不可能會明白。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做不出什麼像樣的珠寶飾品了。”他聳聳肩,彷佛那些事情都沒什麼大不了。

    他告訴她,因為引領他進珠寶界的女人死了,從此只要他一坐下來擬稿,便會想起那女人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揮之不去。

    傷痛的記憶糾纏著他,他走不出陰霾。生活變得一塌糊塗,他卻無力改善,也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歐陽昭知道了這件事情,打了通越洋電話給他,說:“我缺個ARTIST,但要學點新技術,你來不來?”

    “好。”他根本不需要考慮就回答。

    聽到這兒,蘇鶴璿終於明白了,明白了為何他可以在短短兩年內爬上T.A.D這個位置。

    他不是抱著競爭的心態往上爬——他只是想生存。

    不是甩開別人、力爭上游的那一種生存,而是甩開過去的自己,從極致的痛苦裡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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