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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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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37:43 |倒序瀏覽 | x 100
本文最後由 匿名 於 2020-8-21 23:59 編輯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7-12-5 08:43 編輯



【作者簡介】:貓膩,男,創世中文網與起點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玄幻 > 東方玄幻

【內容簡介】:

  千里殺一人,十步不願行。

  ----------------------------------------------------

  我就是劍。

  千里殺一人,十步不願行。

  千里殺一人,十步不得行。

  千里殺一人,十步?不行!

  我就是劍,劍就是我。

  大道朝天,各執一劍。


【其他作品】:《映秀十年事》、《朱雀記》、《慶餘年》、《間客》、《將夜》、《擇天記》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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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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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39:09
說在前麵



    大道朝天是一個非常好的故事。

    明明剛開始寫,為什麼就這麼說?

    這說明了我的驕傲自大還是恬不知恥?

    都不是,因為我在標題上已經說清楚,這會是說在前麵的話。

    這個故事好在哪裏?

    首先好在我自己非常喜歡。

    當然,如果我不喜歡這個故事,我也不會開這本書。

    新書從八月中推遲到現在,除了家裏事情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確實沒能想出一個故事,能夠說服自己花兩年甚至更長時間去寫。

    我一直覺得時間是最重要的東西,因為我怕死。

    我在一件事情上花時間,就一定要覺得那個時間花的值得,那段生命才不算浪費。

    以前的每本書,我都可以拍著胸脯說,我是這樣衡量的,那麼新書當然也要這樣做。

    特別高興的是,九月的時候,漸漸有個故事在我腦子裏浮了出來,在接下來設計與整理的過程裏,這個故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讓我覺得喜歡。

    這種喜歡到後麵,甚至讓我有了一種篤定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這個故事的主題與時間與生命有關。

    至於主題是什麼,大家稍後點開下一頁就能看到了,非常明確而簡單。

    這一次,我真的是把話全部都說在前麵了。

    以此也能看出我的膽量。

    為什麼如此有膽?

    因為準備工作做的不錯。

    在我所有小說裏,將夜和新書大道朝天在開書前做的準備工作最多。

    將夜的時候情況有些特殊,寫完間客後覺得自己已經人生巔峰了啊!很擔心自己再寫不出來好故事了,很焦慮,於是咬著牙想要寫出一本特別牛逼的小說出來。

    我始終相信,努力就能得到回報,將夜的情形就是這樣。

    雖然到現在為止,我自己最喜歡的還是間客,但要從小說整體來看,將夜非常優秀,我很欣賞能寫出將夜的我。

    那為什麼大道朝天的準備工作我也做的如此認真?

    上個月我就在微信公眾號裏說過,大道朝天可能是我最後兩部甚至一部三百萬字篇幅的大長篇。

    所以我會用最認真的態度來寫,哪怕會用力過度,顯得刻板、匠氣,也在所不惜。

    所謂認真,當然不是永不斷更、每日三更……(說了也沒人信不是。)

    我是說我會更多地嚐試以前寫書時沒有做過的事情以及野心。

    這是我第一次用四個字的書名,刻意為之,大道朝天的故事走法也必然會與以前的小說有些不一樣,同樣也是刻意為之。

    做什麼事情都應該認真,都應該貪圖做的更好,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每本書都有些不一樣,爭取在某些方麵有進步。

    關於新書,我想做的是劇情流。

    擇天記開書的時候就說過,我想這樣做,但後來自己要求不夠嚴格,自我施加的壓力太小,一旦進入連續更新階段,就開始習慣性手滑。

    這裏的手滑指的並不是灌水,雖然有意無意,肯定有比較水的章節。

    這裏指的是情節之外的情緒抒發、話劇似的詠歎調,因為我個人的喜好,經常會大段地出現。

    新書我想盡可能地減少這些內容。

    這是在向我喜歡的很多作者學習,這些作者裏有現在的,當然也有以前的那些大物,比如金庸,他的情節就很幹脆,像蘿卜一樣,嚼起來,美滋滋。

    我想朝這方麵努力一下,我覺得這才是商業小說的王道,也是對讀者的無上信任。

    網文作者裏,尤其是像我以及沙包以及很多性情相近的作者,每每寫完一個情節,總擔心讀者沒有看到裏麵的好與妙,或者說沒有看懂什麼,又或者是劇情本身的原因帶來的不自信、不從容,於是會在後麵的劇情裏解釋半天,特別囉嗦,看著很是不舒服,我想把這個問題扭轉一下,文字方麵也要求嚴格些,景物描寫能少就少,心理描寫能少就少。

    這是對讀者的尊重,相信大家能夠看到隱藏在劇裏的我的思考、感悟以及審美這些東西。

    這樣會不會導致整個故事太幹,不好看?

    就像這個故事裏的男主角以後會說的那樣——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都說我情懷啊什麼,其實我不認,這些不好隨便拿出來說,除了自嘲的時候。文筆好更是從來都沒有認過,文字這個東西,我天賦普通,後天又沒有勤奮學習苦練,怎麼可能好得起來?

    補充一句,我每本書的文字都會比上一本好,這是肯定的,因為我就是這麼有追求的人。

    跑題了。

    我真正自信的是什麼?是情節。

    我寫的故事,情節向來很好。

    新書希望能夠在這方麵更加強化。

    新書劇情當然還是會有很俗套的地方,因為太陽底下從來沒有新鮮事,而我是在陽光下長大的。

    這句話是十四年前,殺豬在映秀的評論區裏和我對話的時候……我說的還是他說的來著?

    當然這句話也不新鮮,是句西方諺語。

    想起來了,是他說的……

    不管是誰說的,總之十四年了,我四十歲了。

    不能浪費生命,不管寫書還是做別的任何事情,得做自己喜歡的,並且爭取得到更多人的喜歡,然後牛逼。

    包括看書也是一樣。

    說句犯忌諱的話,我寫故事是用來給大家打發時間的,如果寫的不好看,或者說不合您的口味,那就不要看,時間別浪費在這上麵,多陪家裏人打打麻將多好。

    當然,也別罵我,大家活著都有辛苦,各走各的,彼此體諒,世界和平。

    我當然不會承諾不斷更或是別的,我唯一能做並且願意承諾的就是,盡可能地寫好這個故事,不浪費你們的時間以及我的時間。

    這句話以前其實說過,但可能被忘了,再次說一下。

    那麼,現在就讓我們開始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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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39:26
第一章 三千里禁

  四大從來都遍滿,此間風水何疑。故應為我發新詩。幽花香澗谷,寒藻舞淪漪。借與玉川生兩腋,天仙未必相思。還憑流水送人歸。層巔餘落日,草露已沾衣。

  (蘇軾,臨江仙,風水洞作,以為題記。)

  ……

  ……

  朝天大陸南方,一片青山綿延數千里,數百秀峰終年隱在雲霧中。

  天下第一修行大派青山宗便在此間,普通人極難一睹真容。

  青山外散落著一些普通村鎮,其中一座小鎮位於西南丘陵地帶,因山裡湧來的仙霧而名為雲集。

  雲集鎮景致頗佳,適逢初春時節,和風拂面,楊花輕舞,霧氣似有若無,仿佛仙境。

  鎮上居民行走其間,早已習以為常,酒樓上的遊客們則是讚歎不已。

  坐在窗邊的陰三,卻只想吃火鍋。

  「世間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那就用兩頓火鍋……現在這句話在冥都很流行,聽說是從朝歌傳過去的,我卻覺得應該是益州。你們也知道,我們那兒終年不見陽光,潮濕陰冷,誰不喜歡火鍋?願蘑菇豐收?你們地上的人喜歡吃,我們吃了幾萬年早就吃膩了。我就現在想吃頓正宗的火鍋,然後回去吹噓一番,這有什麼錯呢?」

  他看著在紅辣湯汁裡翻滾的鴨腸與不時浮沉的花椒,咽了口唾沫,抬頭望向桌對面的一名少女。

  那名少女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短髮,眉眼如畫,稚氣猶存。如果她笑起來的話,應該會很俏皮。但她沒有,眼簾微垂,細長的睫毛一眨不眨,就像是一幅畫像,並非真人。

  房間還是那樣安靜,窗外行人的腳步聲變得越來越清晰。

  陰三說道:「好吧,我承認自己留下來是想看熱鬧,但這場大熱鬧,整個修行界誰不想看?就因為這樣,你們就要收拾我?不至於。這位師妹,能不能麻煩你鬆開這東西,就算不放我走,但讓我先吃兩筷子,鍋裡的毛肚和黃喉再不撈可就沒法吃了。」

  鴨腸已經沉到了湯底,花椒還在沉浮,毛肚與黃喉若隱若現。

  陰三吃不到這些,因為一條淡銀色的金屬細鏈緊緊地捆住了他的身體,他無法動彈,更沒辦法拿筷子。

  少女靜靜坐在桌邊,沒有說話。

  陰三忽然說道:「妳的劍呢?如果妳先前用飛劍偷襲殺我,我自然防無可防,但現在妳就這樣坐在我的面前,難道不怕我暴起反擊?妳真以為這根劍索就能制住我?」

  少女還是沒有理他。

  陰三終於認真起來,說道:「青山宗乃是劍道大宗、正道領袖,難道想不問而殺?」

  少女終於抬起頭來,眼睛明亮而清澈,沒有任何雜質。

  看著這樣的眼睛,陰三覺得很放鬆,緊接著卻覺得眉心有些微涼,就像一滴雨珠落在了那裡。

  一柄小劍靜靜地懸停在他眼前的空中。

  他不知道自己的眉間出現一道血洞,洞口很小很圓,甚至可以用秀氣這種詞來形容。

  一道鮮血像極細的瀑布從他的眉心湧出,落在火鍋裡。

  冥部弟子的血也是熱的,與火鍋裡的湯比起來卻是冷的,沸騰的鍋面漸漸平息。

  他眼裡的生機也漸漸冷卻,只留下了些不解的情緒。

  數百粒幽冷的火焰順著森然的劍意飄向酒樓四周,遇物則散,那是冥部弟子魂火的殘餘。

  少女神情微凜,雙眉挑起,眼角也隨之而起,仿佛細細的柳葉,自有一種鋒利的意味。

  很快,她的眉便落了下來,若有所思。

  那把小劍飛向了窗外,消失在街上。

  她手指微動,捆住陰三的那根細鏈化作一道流光落在腕間,成了一隻銀鐲。

  「我是外門弟子,沒有劍。」

  她起身對已經死去的陰三說道。

  陰三的屍體倒在地上。

  她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酒樓裡響起一陣驚呼,食客與遊客們驚慌失措跑向樓外。

  薄霧未散的街上出現一位中年男子,只見他神情淡漠,容顏清瘦,眼神幽冷,自有一派仙風。

  「冥部妖人來我青山宗招搖,死有餘辜。」

  聽著這話,民眾哪有猜不到此人身份的道理。

  來自外郡的遊客嚇了一跳,趕緊跪倒在地不敢抬頭。

  鎮上居民也紛紛口頌仙師拜倒於地,但畢竟久居雲集鎮,對青山宗的仙人事跡聽的多,甚至偶爾還能一睹仙師蹤跡,清醒的也快些,覺得今日這事太不尋常。

  冥部與人族敵對已有數萬年時間,深仇難解,但自兩千年前青山宗純陽真人與當時的神皇聯手在大澤擊敗冥師率領的大軍之後,雙方之間已經有多年未曾大戰,甚至私下還會來往。就算是朝歌都城或是風刀郡這樣的地方,現在捉著冥部妖人,除了奸細,往往也只會送入鎮魔獄,尋找機會與冥部交換人員或是索要財物,更何況青山宗乃是世外仙派,行事風格向來淡然,今日怎會下手如此之狠?

  微風輕拂,街上薄霧盡散,十餘名年輕人聚在了酒樓前,容貌氣質俱佳,乃是青山宗的外門弟子。

  「見過孟師。」

  那些年輕弟子向那位中年人恭敬行禮。

  被稱作孟師的中年人神情肅然說道:「大事在即,都小心些。」

  眾弟子齊聲應是。

  孟師又道:「收拾完便離開,莫擾世間太久。」

  那名少女從酒樓裡走了出來。

  孟師看著她,神情溫和了些許,說道:「臘月不錯。」

  說完這句話,一道劍光破空而起,他的身影已然消失。

  ……

  ……

  「師姐。」

  「趙師姐。」

  青山宗弟子們向少女圍了過來,臉上滿是仰慕、敬愛之情。

  叫趙臘月的少女不過十二三歲,明顯比同門年幼,不知為何卻被稱作師姐。當她吩咐眾人清理客棧,消除痕跡,確保那名冥部妖人的魂火碎片不會異變時,也沒有遇到任何質疑,威信頗高。

  「仙師說得不錯,七日前天光峰便頒下三千里禁,這妖人居然還敢滯留不去,真是找死。」

  一名弟子看著被抬出來的那具屍體,忍不住搖頭說道:「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們這裡還好,聽說就連兩忘峰的師兄們都去了濁河鎮壓妖魔,劍光照亮了南河州。」

  「那算什麼?前天夜裡,四大鎮守忽然同時醒來,滿天的星光都被牠們吃了一半!」

  弟子們興奮的議論著,趙臘月沒有說話,靜靜看著灰暗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青山有九峰,隱在雲霧中。

  天光峰乃是祖峰,掌門居所。

  兩忘峰是第二峰,青山宗最強的年輕弟子都在其間修劍。

  當青山宗遇著真正的大事時,便會啟動大陣,並且頒出禁令詔告整個大陸。

  ——大青山外多少裡內禁止隨意出入,非請者格殺勿論。

  禁令的距離越長,表明事情越嚴重。

  當年太平真人閉死關之前,青山宗曾經頒下八百里禁令,震驚世間。

  從大青山向外延展八百里,禁令等於覆蓋了五分之一的朝天大陸。

  為了配合青山宗的禁令,神皇陛下甚至派出數萬大軍連夜北上,以震懾北地雪國與冥部。

  如今青山宗居然頒下三千里禁令?

  究竟要發生何等樣的大事?

  趙臘月的眼睛忽然眯了眯。

  因為她一直注視著的那片灰暗的天空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日上中天,雲霧漸散,遠處的群峰若隱若現,仿佛無數對準天穹的巨劍。

  眾弟子的視線隨她而去,落在群峰之間。

  陽光照在這些張稚嫩的臉上,全是景仰。

  如臨大敵,三千里禁,那是因為今天青山宗即將迎來千年裡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景陽師叔祖要飛升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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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39:44
第二章 斬天一劍

  「稍後看著何等樣的天地異變,都莫要驚慌。」

  青山宗弟子要求鎮上民眾各自回家,不多的一些遊客也趕回了客棧,街上很快便被清空。

  一名弟子看著地上的那具屍體不解問道:「這名冥部弟子魂火普通,法力低微,怎麼就敢留在這裡?」

  有弟子應道:「誰知道?也許他就是想看師叔祖飛升,這等盛景,誰不想看?」

  忽有風起,道畔大樹青葉紛落。

  弟子們抬頭望向天空,只見數百道劍光在高空各處向群峰而去,其後又有十餘道法寶特有的瑩光充斥天空,最後一座極大的蓮花座渡空而至,禪息飄飄竟較天空更為高遠。

  「難道那是懸鈴宗的老太君?」

  「無恩門主!」

  「鏡宗長史!」

  「那道劍氣沖天而起,不可一世,莫非是那人?」

  「兩忘峰的師兄們回來了,上德峰的司長老也回來了!」

  「居然卷簾人也來了?」

  弟子們震撼得無法言語,若非今日大事,他們哪有可能同時看到如此多的大人物。

  趙臘月沒有理會這些事情,提起陰三的屍體向鎮外走去。

  ……

  ……

  那位孟師沒有離開小鎮,而是站在鎮外一棵高樹上,看著那座高峰,情緒有些複雜。

  景陽師叔祖輩份極高,乃是太平真人的師弟,便是掌門大人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小師叔。

  據說這位師叔祖天賦極其驚人,創造了修行界無數難以想像的紀錄,但常年在第九峰裡靜修,很少見外人,諸峰裡那些大弟子都沒有幾個人見過這位師叔祖的真面目,更不要說他。

  今日不止各大宗派掌門齊至,很多隱居的世外高人也來了。

  他沒想到就連那位傳說中的佛宗禪子也來了。

  聽聞在雲層深處可能還隱藏著別處大陸的大能。

  果然是千年來未見之盛事。

  如果那道劍氣來自劍神,刀聖呢?

  孟師的情緒有些茫然。

  那些名字離他太遠。

  那座山峰離他更遠。

  關於那位師叔祖,他只是聽過一些傳聞而已。

  據說掌門當年繼位後提到在峰間隱修的這位長輩時,只說了小師叔三個字便不再多言,有太多的不盡之意。

  他明白這是為什麼,就像整個青山宗都明白,為何上德峰的劍律師伯提到這位師叔祖時從無敬意,只會冷哼。

  小師叔祖是青山宗乃至整座大陸修行境界最高的強者。

  但從踏入青山的那一天起,他便在峰間靜修,很少在人前現身,更不用說出手。

  他沒有代表青山宗參加過梅會,沒有與朝歌的皇朝強者切磋過,沒有與別派的隱藏高手較量過,修行門派與冥部長老的隱秘血戰裡看不到他,就連當初與雪國三場修行強者的大戰裡,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漫漫修道路上,他什麼都沒有做過,只是修行。

  是啊,只有這種心無外物,斷情絕性的修行者,才能走到修道路的盡頭,去往難以想像的境界吧。

  只是,這樣的修道生涯……師叔祖的修為再高,對他們這些後輩弟子有什麼意義?對青山宗有什麼意義?對天下蒼生又有什麼意義?

  再如何驚世駭俗,傳說終究只是傳說,不可能存在於真實的世界裡,那麼便走吧。

  看著霧中若隱若現的那座高峰,他的唇角露出一抹微澀的笑容。

  待他看到趙臘月提著那名冥部妖人的屍體向鎮外走去,笑容裡的苦澀意味消失,有些吃驚,很是欣慰。

  整個世界都在看著那座山峰,她卻不看。

  小小年紀,道心何以如此寧靜?

  不愧是整個青山宗都在暗中注視的天才少女。

  忽然,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再次望向那座峰頂。

  正如他所說,有資格望向那座山峰的人,這時候都在望著那邊。

  群峰間的雲霧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攪動,劇烈地卷動,向著四野淌去,漸漸露出了湛湛的青天。

  雲層深處的幾個模糊光影被迫現出身形,向著青山宗所在的天光峰行禮,似乎從容,其實頗有些尷尬。

  在更遠處的地方,兩團泛著幽冷火焰的黑影,高速向後撤去,顯得很是狼狽。

  孟師能猜到其中一位應該是冥部的大祭司,另一人又是誰?

  青山大陣沒有發起攻擊,有笑聲從天光峰上響起,同時生起的還有一道極為森然的劍意。

  那道劍意仿佛波浪一般向著群峰四周掃去。

  一道劍光自崖間而起,仿佛被迫回應,飄然而去。

  直至那道劍光退出三千里外,來到西海之上,來自天光峰的劍意才漸漸平息。

  「掌門出劍了!」孟師微驚。

  有資格讓青山宗掌門動用承天劍的人,整個大陸也沒有幾個。

  西海之上那道冷光,便是劍神的劍?

  ……

  ……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哪怕是這些名動宇內的大物接連現身,對第九峰都沒有什麼影響。

  那座孤峰還是那般安靜,仿佛毫無氣息。

  忽然,天地變色,十餘道閃電撕裂碧空,數十團天雷轟向孤峰!

  那些蘊藏著天地之威的雷電未能觸著峰頂,便被斬成了碎片,化作了青煙。

  因為孤峰裡生出一道劍光。

  沒有人知道這一劍與先前的承天劍究竟誰更強。

  不要說這位孟師,就是三千里外的那些大物也看不出來。

  孤峰上出現的那道劍光看起來沒有任何威力。

  那就是一道劍,簡單極了,很隨意地斬向天空。

  天雷卻遇之而滅。

  劍光繼續向上。

  嘶的一聲輕響。

  湛藍的天空上多出了一道極細的裂口。

  無數似金似玉的光漿,從那道裂口裡流淌下來,遇風而散,化作無數光點,照亮了整個大陸。

  一劍斬天?

  典籍之上的那些大修行者飛升時,都是靠自身修為與天雷苦苦相抗,直至最後通過考驗,天雷停歇,光漿如天女散花般落下,方能看到那條通天大道。

  今日景陽師叔祖卻是根本不待第二輪天雷來臨,便主動出劍。

  難道他要用自己的劍,強行斬開一條通天之路?

  這是何等樣的氣魄!又是何等樣的自信!

  孟師震驚無比,臉色蒼白,嘴唇微顫。

  西海上的那道劍光之主,還有在青山宗裡觀禮的強者們,看著這幕畫面,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孤峰之上,那道劍光依然在向天而去。

  罡風呼嘯而至,天雷轟隆不停。

  那道劍毫不理會,只是一意向上。

  如果說這是天地給予將要飛升的修行者的最後考驗,這道劍光的回應可以說是完全無禮。

  天地之威與那道劍意的交戰,早已驅散群山間的雲霧,青山宗九峰終於首次同時出現在世人眼中,卻無人注意,因為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那道劍光上。

  那道劍光離天空的距離越來越近。

  天穹裂口越來越大,淌落的光漿越來越濃,令天地間變得越來越明亮。

  無論是鎮上的民宅還是峰間的崖洞,都鍍上了一層金光,仿佛真實的仙境,或者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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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42:21
第三章 再次踏進那條河的白衣少年

  趙臘月提著陰三的屍體向著鎮外走去,腳步踩在青青的草上,很是輕快。

  來自天空的明亮光線把她嬌小的身軀在地面映出了一道極長的影子,然後漸漸被更加明亮的光線變淡。

  整個大陸最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她卻沒有回頭去看,只是看著身前的影子濃淺變化,似乎這比天地異象還要更加有意思。

  沒有人注意到她,自然也沒有人看到她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

  她唇角微揚,在笑。

  群峰間漸有喝彩聲起。

  鎮裡似乎有歡呼聲。

  隨著天地越來越明亮,歡呼聲越來越響亮,她的笑容越來越盛,直至露出頰上淺淺的酒窩,有些可愛。

  她真的很開心,也有些遺憾。

  如果能與師叔祖這樣的天才處於同一時代,那該多好。

  無論求學問道,或是別的什麼。

  群峰間的歡呼聲忽然消失。

  沒有什麼意外。

  此時的安靜代表著美好的祝願。

  就像照亮世間的光線一般。

  當然,終究還是會有些悵然。

  景陽師叔祖飛升了。

  趙臘月終於轉身,望向天空。

  看著那道逐漸消失的裂口,還有那道已經快要看不見的劍光,不知為何,雙眉微挑。

  她望向手裡提著的那具屍體,笑容漸漸斂沒,有些疑惑與不確定。

  ……

  ……

  雲霧裡有不盡濕意,溪澗往往與之相伴。

  離雲集鎮不遠便有一道溪水,那道溪水帶著薄霧,繞著高崖與低丘流淌,前行數十里,重新進入另一座山峰的山壁。

  溪入山壁不知多遠,水道漸寬,光線漸亮,竟有一間石室,壁上鑲著世間難得一見的明玉。

  石室很簡單,只一張與山壁相連的石床,床前有兩張已經爛掉的蒲團。

  一名少年背著雙手,偏頭看著石床,偶有風起,掀起白衣。

  石床上躺著一個人,渾身是血,到處都是傷口,或窄或寬,或深或淺,根本無法分辯究竟是何種兵器所傷,衣服也破爛不堪,哪裡還認得出是天蠶絲所織的布料,那條腰帶還很完整,有股極淡的煞氣時隱時現,竟是冥蛟筋所做,上面係著一塊腰牌,卻似乎是普通黑木雕刻而成。

  此人氣息全無,早已死去,詭異的是,臉上始終籠著一層霧氣,無比幽深,無法看清楚容顏。

  少年站在石床前,看著那人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說話了。

  「真……煩。」

  他的聲音很乾淨,卻有些發澀,語速非常緩慢,似乎很少說話。

  光線落在他的眼睛裡。

  他的眼睛就像一片大海,看似平靜澄清,卻無比深廣,藏著無數風暴與浪濤。

  有不解,有憤怒,有遺憾,有些疲憊,還有些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滄桑。

  片刻後,他眼裡的所有情緒盡數消失,只剩下一片平靜。

  就像是雲霧消失在九峰間,又像是那些自天而落的光漿最終化為虛無。

  「有些羨慕你,可以好好休息,我卻還要再忙這多年。」

  白衣少年對石床上的死者說道。

  死者的腰帶微微一動,那塊木牌忽然消失。

  一道寒光離開石床,繞著他的身體疾飛,把石室照耀的光彩不停,片刻後才在他的眼前停下。

  那是一道飛劍,長約兩尺,兩指粗細,劍身光滑如鏡,除此再無奇處,卻給人一種極不普通的感覺。

  白衣少年抬起右手,飛劍自行落下,啪的一聲輕響,卷在他的手腕上,漸漸變暗,就像一根普通的鐲子。

  轉身走到溪邊,白衣少年忽然想起當年那人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裡。

  真的如此嗎?

  想著這個問題,他走進了小溪。

  ……

  ……

  溪流在山腹裡穿行不知多少裡,在山峰另一邊穿出,成一條十餘丈高的細瀑,很是好看。

  白衣少年順著溪水從崖壁間落下,準備踏水而行,雙腳卻已經踩破了水面,落進了湖裡。

  直至飄到湖水深處,雙腳觸著湖底,他才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些錯愕。

  但他似乎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表情描述錯愕這種情緒,所以看著有些呆呆的。

  微寒的湖水對他沒有什麼影響,他睜著眼睛向四周望去,看到了湖底的一塊石頭。

  他把那塊石頭從湖底抱了起來,順地勢向前走去,離水面越來越近,直至走出湖水,來到岸上。

  一聲悶響,地面震動,岸邊的水微生波瀾,那是他放下了懷裡的石頭,可以想見這石頭多麼沉重。

  他渾身濕透,覺得有些不舒服,動念準備用劍火把身體弄乾,卻發現什麼都沒有出現。

  還在滴水的頭髮與緊貼著身體的濕衣,提醒他這時候應該生堆火,他接著想到,自己從來沒有生過火。

  他偏著頭,回想很多年前看過的那些書,用乾澀的聲音複述說道:「需要乾草與粗細不等的樹枝。」

  確認左耳裡的水已經全部流出,他向右偏頭,繼續翻找著那些久遠的記憶,說道:「如果沒有火石,就需要水晶,或者鑽木。」

  岸邊便是一片樹林,他走到林間,伸手撫去,落木簌簌而下,很快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從裡面挑揀了一塊最平滑的木片,墊上樹皮下的幾根絮絲,心念微動,腕間的銀鐲重新變成那把小劍,懸停其上。

  鋒利的劍鋒隔著絮絲抵著木片,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旋轉起來,很快便有了火星,然後是青煙,接著便有焰起。

  衣物擱在樹枝上,冒出蒸氣。

  看著那些蒸氣的濃淡與升起的速度,少年很輕易地計算出還需要三刻時間,衣服才能全乾。

  這段時間用來做什麼,對他來說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所有時間對他來說都只有一個用途。

  他盤膝坐下,閉眼開始靜思修行,顯得特別自然。

  但下一刻他便睜開了眼睛,茫然想道,入門口訣是什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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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九天

  三刻後,少年再次睜開眼睛,從樹枝上取下已經乾透的衣服穿好,看了眼遠方重新消失在雲霧裡的某座山峰,轉身向溪河下遊走去。

  與從湖裡走出來時相比,他的腳步變得穩定很多,就像是學會了走路,又或者是習慣了這具身體。

  溪岸有霧,好在沒有什麼亂石,行走起來並不困難,沒用多長時間,他便順著溪水走出了這片山,來到了一座村莊前。

  在田裡鬆土的農夫,拖著大車拉乾草的老漢,往半山送飯的婦人,村口大樹下玩耍的孩童,都漸漸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站在原地。

  白衣少年向村裡走去。

  農夫手裡的鋤頭落在地上,險些砸著自己的腳。

  老漢嘴裡的煙斗落了下來,燙得拉車的驢痛叫了一聲。

  婦人緊緊抱著懷裡的飯甕,嘴卻張得比甕口還大。

  那些孩童們忽然散開,喊叫著向村子四處跑去,其中有個小女孩竟是哇哇地哭了起來。

  白衣少年停下腳步,不明白這是怎麼了。

  密集的腳步聲響起,山村裡的人們都彙集到了村口,臉上帶著敬畏與緊張的情緒。

  在一位老者的帶領下,村民們有些笨拙地跪到地上,參差不齊地喊著:「拜見仙師大人。」

  白衣少年神情不變,很多年前他偶爾會在凡間行走,這樣的場景遇到過很多次。

  但他很快便發現異常,這些普通村民為何能夠認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因為他沒有問,村民們自然不會回答。

  村民們無比熱情地看著他,神情又有些畏怯,就像看著縣城官衙上面的那塊匾。

  被這樣的數十道視線盯著看,少年並不慌張,想了想後說道:「你們好。」

  「仙師好!」

  依然是那位老者帶頭,村民們七嘴八舌地回應道。

  一來一回間仿佛某種儀式。

  村民們再次行禮,有些反應不及的小孩子更是被父母抽打了兩下屁股。

  偏生那些小孩子也不哭,只是盯著少年的臉看,瞪圓了眼睛,像是看著世間最稀罕的糖果。

  一片安靜,大樹在微風裡輕搖,發出嘩嘩的聲音。

  沒有任何村民敢說話,保持著最恭敬的姿式,微躬而立。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衣少年忽然說道:「我要在這裡住一年。」

  那位老人很吃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村民們也是神情呆愣,心想仙師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眾人反應,白衣少年在記憶裡尋找,再次想起一些東西,似乎銀錢是凡間很重要的東西。

  他把手伸到那名老者面前,掌心是數十片金葉。

  如果放在平時,這些村民看到這些金葉,只怕會興奮激動地昏過去,但這時候他們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望向了白衣少年。

  在他們眼裡,白衣少年要比這些金葉好看得多,而且這些金葉怎麼能拿呢?

  「仙師肯留下來便是我們的福氣。」

  那位老者有些不安地說道:「只是寒村貧苦,實在找不到能讓仙師清修的住所啊。」

  白衣少年不知道老者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想了多少事情,村民們又在想什麼。

  當然,他也並不在意,只知道對方應該是答應了自己的要求,視線在村民裡掃過,最後落在了一個小男孩的身上。

  那個小男孩生得有些黑,很結實,神情老實,給人一種很憨厚的感覺。

  「你住哪裡?」

  白衣少年望著那名小男孩說道。

  那名小男孩愣了愣,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被身旁的父親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根娃,還不趕緊給仙師帶路!」

  那名老者急聲喊道。

  ……

  ……

  山村西邊的一個院子裡,房間有些幽暗。

  那名小男孩按照父親路上的警告,恭恭敬敬向白衣少年行禮,便準備退出。

  白衣少年忽然問道:「姓名?」

  小男孩停下腳步,說道:「柳寶根。」

  白衣少年沉默了會兒,又問道:「年齡?」

  小男孩說道:「十歲。」

  「寶根不好聽。」

  白衣少年說道:「今後叫十歲。」

  小男孩摸了摸後腦。

  從此,他便是柳十歲了。

  ……

  ……

  出了院子,柳十歲頓時被滿村的人圍住。

  那名老者關切問道:「仙師有甚吩咐呢?」

  柳十歲有些渾渾噩噩說道:「他問我年齡呢……還給我取了個名字。」

  老者聞言微驚,小男孩的父母則是大喜過望,不停地搓著手。

  柳十歲對於新名字卻有些不喜歡,有些委屈地說道:「哪有這種怪名字。」

  父親抬起手便準備打下去,忽想起屋裡的仙師,強行忍了下來。

  老者教訓道:「仙師賜名,那是何等樣的福氣,普通人求都求不來,可不能瞎說。」

  柳十歲忽然想到在屋子裡最後說的那幾句話,趕緊說道:「但他說自己不是仙師。」

  村民們有些不解,心想那位不是仙師還能是什麼?

  「我看著他有些像傻子。」

  柳十歲很老實地說道:「他還要我教他呢。」

  老者猶豫問道:「仙……師要你教他什麼?」

  柳十歲說道:「鋪床疊被,洗衣做飯,砍柴種田,嗯,就是這些,我沒記錯一個字。」

  村民們很是吃驚,心想連這些事情都不會做,莫非屋裡那位不是仙師,真是個傻子?」

  老者卻笑了起來,說道:「在大青山裡,仙師自有劍童服侍,飲漿露,食仙果,哪裡會做這些事情。」

  ……

  ……

  隨後數日,住在柳家的那位仙師成為了整座小山村所有注意力與議論的中心。

  村民們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老者的說法,對仙師的身份堅信不疑。

  他們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仙師不回大青山,卻要留在這個小山村,還要柳家那個積了八輩子福的小家夥教他做這些事情。

  被村民們羨慕甚至嫉妒的柳十歲,不明白的卻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也有人不會?

  那天夜裡,他便開始教對方如何鋪床,因為對方需要睡覺。

  第二天清晨,他還要教對方如何疊被。

  然後他發現對方竟然是真的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當他發現對方別的那些事情也都不會做的時候,真的傻了。

  「倒水的時候別把米倒出來!」

  「別把柴砍的太細,那樣不經燒!」

  「魚鱗不能要,魚腮也不能要,那些黑的……也不能要。」

  「左邊一刀,右邊一刀,別切斷,蓑衣就出來了,對對對。」

  「那不是地薯,是涼瓜……趕緊放下,姆媽最不喜歡吃那個。」

  「別插得太深!」

  ……

  ……

  柳十歲以前見書上說五穀不分,四體不勤,一直不相信世間真有這樣的人。

  直到他遇到了白衣少年。

  但九天後,他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

  因為白衣少年只用了九天時間便學會了他教的所有事情。

  第一天,白衣少年學會了最簡單的鋪床疊被、砍柴燒水。

  第二天,白衣少年學會了更複雜的一些家務,柳家的小院被打掃的窗明幾淨,仿佛新生。

  第三天,白衣少年開始下廚,看了兩眼,便學會了如何殺雞剖魚,切蔥剝蒜。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第九天,太陽照常升起,白衣少年砍了一些竹子,做了一把躺椅,比老篾匠的手藝還要好。

  ……

  ……

  現在,白衣少年切出來的蓑衣黃瓜可以拉到兩尺長,每片的厚薄完全一致,至於砍出來的柴,更是漂亮的無法形容。

  明明是同樣的溪水,同樣的稻米,裡面摻著同樣的薯塊,用著同樣的灶與鐵鍋,但白衣少年煮出來的飯,要比柳十歲吃過的所有飯都香。

  白衣少年甚至把小院裡的院牆重新砌了一遍,失修很久的簷角都補的齊齊整整,仿佛新的一般。

  柳十歲發現自己很難再懷疑對方的身份。

  除了仙師,誰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而且他沒見白衣少年洗過衣裳。

  他不明白,為何做了這麼多事後,那件白衣還是這般白,就像最好的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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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年

  青青的秧苗伸展著腰身,每株之間的距離絕對一樣,完美至極。

  無論從哪個角度望過去,秧苗都成筆直的一線,就連水面的影子也沒有任何偏差。

  山村裡最了不起的農夫,也做不到這種水準。

  看著這畫面,柳十歲的嘴很久都無法合上。

  微風輕拂,青苗起伏,很是好看。

  白衣少年站在壟上,微微點頭,有些滿意自己的手段,轉身向後走去,在竹椅上躺下,閉上了眼睛。

  柳十歲看了眼天光,說道:「公子,接下來要不要去砍柴。」

  因為白衣少年不承認自己是仙師,村民們商量一番後,決定用公子稱呼對方。

  「就到這裡了。」白衣少年閉著眼睛說道。

  柳十歲不明白他的意思,問道:「或者先煮飯?」

  白衣少年不理他。

  柳十歲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卻不明白為何他改主意這麼快。

  「我只是想學,並不喜歡。」

  白衣少年說道:「就算化凡真有道理,也不適合我。」

  柳十歲聽不懂,只是接著他的話問道:「為什麼?」

  白衣少年說道:「因為我懶,而且不擅長。」

  柳十歲有些激動,問道:「那公子你擅長什麼?」

  在小山村的傳聞裡,大青山裡的仙師都是能夠揮手引雷、飛劍入空的神人。

  白衣少年說道:「切斷。」

  世間任何事物,都有薄弱處。

  他最擅長的便是找到那些薄弱處,然後讓其斷開。

  比如法寶、比如山峰,或者別的什麼。

  柳十歲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不免有些失望,撓頭說道:「難怪您切菜切得那麼好。」

  有風起,有片樹葉飄了下來,斷茬非常光滑,就像被真實的劍斬斷一般。

  有蟬鳴起。

  這應該是今年小山村的第一聲蟬鳴。

  白衣少年睜開眼睛,望向遠方隱藏在雲霧裡的群峰。

  柳十歲揀起那片落葉,看著他的側臉,問道:「公子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白衣少年安靜了會兒,說道:「井九。」

  「井九?」

  「水井,第九。」

  「井水不犯河水的井,不如意事常八九的九?」

  「讀過書?」

  「村裡曾經有位先生,去年走了,聽說是想去縣裡考童生。」

  「我也讀過。」

  「嗯?」

  「不懂就來問我。」

  「謝謝公子。」

  「嗯。」

  柳十歲望向白衣少年,這張臉他已經看了九天時間,有了抵抗力,還是覺得有些耀眼,下意識裡揉了揉眼睛。

  「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白衣少年看著遠處霧裡的群峰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不停做同樣一件事情,很難不煩。」

  柳十歲想了想,說道:「如果……那件事情是吃肉的話。」

  ……

  ……

  一年時間很快過去,深春再至。

  對那位自稱井九的白衣少年,村民們分成了兩派,一派堅持認為他就是來自大青山的仙師,另一派則認為他確實不是仙師,而應該是來自府城、甚至可能是都城朝歌的落難貴族公子,但有一點兩派人的看法完全一樣,那就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懶的人。

  這一年裡,村民們很喜歡去柳家附近閒逛——不管井九究竟是什麼身份,他們總是喜歡看他的。但無論人們什麼時候去,都會看到井九在睡覺,如果有太陽,他就會躺在院子裡的竹椅上睡,如果天氣陰沉,他就躺在屋子裡的床上睡,如果天氣太熱,他就會把竹椅搬到池塘邊的樹下睡,如果落雪了,他又會搬回去,卻偏生要把窗子開著。

  最開始的九天之後,再沒有任何人看到井九做過哪怕是最簡單的家務活,鋪床疊被、穿衣吃飯現在都是由柳十歲服侍著,就連他自己睡的那張竹椅,也是由柳十歲搬來搬去。

  不過村民們依然對井九保持著發自內心的尊敬,因為村裡的孩子們讀書時,他偶爾會指點幾句,按照孩子們的說法,仙師公子的學識要比以前的那位先生淵博三百多倍。

  最關鍵的是,井九非常有錢,而且非常捨得花錢,雖然開始的時候,村民們根本不敢要他的錢。村子裡的祠堂與仙廟修葺,用的全部是他的銀子,現在就連山村通往縣城的新路,也已經修好了一大半,村民們對他如何不感激,如何不尊敬?

  「公子,你歇的時候小心些,仔細別又掉進池塘裡了。」

  柳十歲背著從山上揀回來的樹枝,看著躺在竹椅上的井九,有些擔心。

  這樣的事情曾經發生過一次,他被父親狠狠地教訓了一頓,說他沒有服侍好仙師。

  井九躺在竹椅上嗯了一聲,不知道是回應他的話,還是在樹蔭下歇著太過舒服的原因。

  應該是後者,他修長的手指輕敲著竹椅,節奏很是散亂,沒有任何規律,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柳十歲猶豫了會兒,把背上的樹枝放了下來。

  他靠著大樹坐下,抱著雙膝,盯著那張竹椅,一刻也不敢放鬆。

  他現在已經十一歲了,但還是叫十歲,井九似乎沒有替他改名字的意思,在他想來,應該是公子太懶的原因。

  不管叫什麼名字,他還是那樣誠實可信,既然答應了父親要把公子照顧好,那就一定要做到。

  而且井九公子敲椅子的聲音很有趣,他不知道該怎樣用言語形容,只是覺得心越來越靜。

  山風輕拂水面,陽光漸被拂淡,夜色越來越濃。

  「最後兩次,呼氣早了。」

  柳十歲聞言微驚,然後清醒,說道:「知道了。」

  井九睜開眼睛,望向池塘。

  夜風消失無蹤,水面一片平靜,就像鏡子。

  看著水面上那張臉,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這張臉很美。

  這張臉很完美。

  如果說眉眼如畫,畫師必然是千萬年來最出色的那位。

  即便是他在俊男美女無數的修行界裡也未曾見過這般好看的臉。

  星光落在這張臉上,落在水面上,光線微動,讓這張臉多了些如夢似幻的感覺。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這張臉。

  當時在池塘邊看到這張臉時,他才明白為何初到山村那天,村民們為何會有那種反應,隨後又那般堅定地認為他是仙師。

  能夠擁有這樣一張臉,誰都不會不滿意,哪怕他是井九。

  他只是覺得有個地方略怪。

  看著水面上的自己,他抬起手來摸了摸耳朵。

  那是一對招風耳,看著圓圓的,有趣的是,配著這張臉並不難看,反而添了幾分可愛。

  他明白這是為什麼,只是還是有些不習慣啊。

  夜風再起,拂散了水面上那張完美的臉,也拂散了他心裡的想法。

  一切如夢幻泡影,好像是水月庵裡的連師妹說的。

  井九躺回竹椅上,想要喝水,但發現水壺在椅前,需要再次坐起來,於是他看了柳十歲一眼。

  柳十歲蹲在樹底,正拿著草根在逗跳青蟲玩,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眼光,抬起頭來才知道何事,歎了口氣,起身走到竹椅前,提起水壺,遞到井九面前。

  井九喝了碗水,再次閉上眼睛。

  柳十歲沒有離開,就在竹椅邊蹲了下來,用手撐著下頜,看著井九的臉發呆,心想怎麼就這麼好看呢?

  他看的太多,所以與別的村民不同,他知道這一年裡,這張臉其實有變化,不是眉眼,而是……氣質?

  公子不像最初那般呆了,眼睛靈動多了,也有生氣多了,事實上話也要比以前多很多。

  井九閉上眼睛,三息後,又睜開眼睛。

  柳十歲有些吃驚,一年來,公子不管是熟睡還是小歇或是假寐,從不會這麼快就睜開眼。

  「您這是在做什麼?」

  井九望向夜空裡的星辰,說道:「我在推演今後三年。」

  柳十歲撓撓頭,心想那您平日裡天天睡覺,又是在做什麼呢?

  井九似乎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說道:「我在推演今後三千年。」

  柳十歲睜大眼睛,說道:「三千年?」

  井九問道:「如果你冥思苦想、耗盡心神,用無數時間寫了一篇極佳的文章,覺得此生再也寫不出來這般好的文章,結果卻不慎讓紙稿落入灶中,被燒成灰燼,你如何想?」

  柳十歲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右手撫著胸口說道:「不敢想,想著便心疼。」

  「不是疼,是痛。」井九安靜了會兒,說道:「很痛苦。」

  那種痛苦非親歷者無法了解。

  痛不欲生。

  然而痛定思痛,除了把那篇文章再重寫一遍,還能如何?

  柳十歲同情說道:「那個人只能重寫了。」

  井九說道:「是的,除了重寫還能如何?」

  柳十歲想到一件事情,擔心說道:「可是原來文章裡的精彩詞句,還有那些精妙典故都記不起來了怎麼辦?」

  「記不起來自然就不重要,那些詞句典故如何談得上真正精彩?」

  井九望向夜霧裡的群峰,說道:「再寫一遍,必然是篇更好的錦繡文章。」

  柳十歲想了想,也不知道這有沒有道理,想著前面的對話,好奇問道:「公子你推演出了些什麼?今後三年雨水咋樣?」

  井九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一片樹林裡,說道:「我隻推算出時間到了。」

  就在今夜。

  夜風微起,素衫飄飄,一位頗有脫俗之意的中年修行者飄落於地,身後負著一把長劍。

  柳十歲嚇了一跳,躲到了竹椅後面。

  那位中年修行者的視線落在井九身上,劍眉微挑,似乎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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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偏向故山行

  那位中年修行者叫呂師,出自青山第三峰上德峰,如今已經是承意圓滿境界,因為前後兩次衝擊無彰境界未能成功,不得不暫時停下前進的腳步,如今在任南松亭門師,負責新入外門弟子的培養。

  以他的身份,本不需要親自出來招募弟子,但最近這些年南松亭的弟子資質都很普通,遠不如別處,這讓他壓力很大。

  現在他不指望能夠做出怎樣的大事,只求能夠帶出幾位好弟子,或者可得師長賞賜丹藥,再最後衝擊一次無彰境。

  當他從九峰某處聽到消息,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裡值得一觀,很快便來了。

  他隱在青樹間,觀察著那名十來歲的小男孩,發現消息沒有錯誤,哪怕只是遠觀,亦能感受到對方實乃良材。

  當他用劍識掃過,更是驚喜得無以復加——那名小男孩居然是天生道種!

  這等美玉良材,不要說大青山周邊,即便是那些繁華州郡,甚至朝歌城,只怕也要數年時間才會出現一個,呂師哪裡還顧得上會不會嚇著那孩子,直接從夜色裡現身,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什麼,便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住了注意力。

  那名小男孩受著驚嚇,躲到了一名白衣少年的身後。

  他心生警意的原因是他在遠處觀察小男孩時,竟沒有發現這個少年的存在。

  對方就坐在池邊的躺椅上。

  第一時間,他的劍識落在那名白衣少年的身上,卻發現對方只是個不曾修行的凡人,體內並無道種,這令他有些吃驚。

  當他的視線落在白衣少年的臉上,更是一驚。

  他在修行界多年也未曾見過這般美貌的少年。

  不要說朝歌裡的那些世家子弟,就算是清容峰上的師妹,水月庵裡那些出名美麗的女弟子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修行界向來信奉一個道理:極致者不凡。

  無論高矮胖瘦或是別的什麼外顯,只要足夠特別,其人便必有不同尋常之處。

  更簡單的說法便是:事至極處必有妖。

  至於美之一字向來更受修行者推崇,無論是崖間的青松,如光的飛劍,只要極美,必有非凡內蘊。

  看著白衣少年絕美的面容,呂師哪能不動心,加強劍識再次查看了一遍,發現他道心尚稚,更談不上道種的存在。

  白衣少年的年紀要比男孩大很多,道心卻遠遠不如,天賦資質自然相差更遠。

  呂師有些遺憾,不再看那名少年,望向柳十歲,問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柳十歲被這個忽然出現的陌生人嚇的不輕,根本不敢露頭,聽著問話,哪裡敢開口,只是緊緊地抓著井九的衣袖。

  井九從這名中年修行者的衣飾與背劍方法看出,對方應該是位三代弟子,境界距無彰境尚遠,只是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青山宗內門弟子與外門弟子加起來數千,除了上德峰那些老頭兒還有昔來峰的的婦人們,誰能把全部人都認清。

  「無事。」井九說道。

  不知為何,聽著這句話,柳十歲便覺得放心了很多,但還有些緊張,起身看著那名中年修行者,微顫說道:「難道您是……」

  呂師神情溫和說道:「不錯,我便是青山裡的修道者,也就是你們日常所稱的仙師。」

  聽著仙師二字,柳十歲下意識裡看了一眼井九。

  呂師以為他太過緊張,微微一笑,說道:「你可以稱我為呂師。」

  柳十歲不安說道:「呂師……您來我們這兒做什麼?」

  「我來問你,你可願修大道,求長生?」

  聽著這話,井九有些感慨,心想時隔這麼多年,居然還是這句話,連一個字都沒變。

  柳十歲呆呆地站了半天才醒過神來,結巴應道:「……自然是……願意,只是……」

  平日裡毫不起眼的鄉村少年被青山仙師看中帶走,這是山村裡流傳無數代的最美好的故事。他從小就聽著這些故事長大,整個人都傻了,哪裡生得出反對的意思,只是就像他話語裡說的那樣,只是……

  他望向小院,稚嫩的小臉上有些猶豫與掙扎。

  呂師非但不生氣,反而更覺安慰:「修道雖非凡間事,但我們不是那些僧人,紅塵亦可蹈,自然不會斷絕天倫。」

  柳十歲有些不安說道:「真的?」

  呂師微笑說道:「稍後自會與你父母言明,往後也會給你時間回鄉探親,若你將來無法入內門,便需操持門派俗世事務,自不會缺銀錢,更可以時常回家,想要照顧鄉里,只是舉手之勞……不過,我覺著你不會有這種機會。」

  很明顯,他對柳十歲的天賦資質非常看好,堅信不疑。

  柳十歲望向井九。

  呂師有些意外。

  井九站起身來,說道:「想去就去。」

  柳十歲一臉喜色,說道:「是,公子。」

  呂師的意外變成訝異。

  在這樣偏僻的小山村裡,為何會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公子哥?

  他看著井九,忽然說道:「你呢?可願意隨我修大道、求長生?」

  ……

  ……

  隔著一堵牆,柳氏夫婦的對話聲與哭泣聲不時傳來。只是他們記著仙師的提醒不敢驚動村裡,所以把聲音壓得很低。

  井九坐在窗邊,看著夜空裡的星星,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個叫呂師的傢伙明天清晨便會來帶柳十歲……還有他去青山宗。

  柳十歲在收拾行李。他是個很勤快的孩子,但收拾行李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不過小臉上的茫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受到了太大的精神衝擊,還沒有完全醒過神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沒有想到井九並不是仙師這個事實。

  「難道這樣就行了……」

  小男孩還有些結巴:「那位仙師不需要時間看看我的……品德?」

  井九看著窗外星空,說道:「心性。」

  柳十歲說道:「對,就是這個詞。」

  井九說道:「這種事情當然只看天賦,心性隨年月而變,如何看?再說難道你還真以為仁者無敵?」

  柳十歲摸摸頭,說道:「難道不是嗎?書裡都是這麼說的。」

  井九沒有轉身,說道:「當然不是,無敵者才無敵。」

  柳十歲聽不懂這句話,看著他的背影,卻忽然感受到一種寂寞的感覺。

  ……

  ……

  清晨時分,天蒙蒙亮,朝陽還遠在群峰的那邊,不知何時才能起來。

  呂師來了。

  柳氏夫婦送柳十歲到了院前,無聲地抹著眼淚,有些難過,更多的還是高興。

  腳步聲響起,井九從屋裡走了出來,晨風輕拂白衣,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帶。

  看著這畫面,柳氏夫婦不禁想起一年前,他走到村口時,仿佛也是這般模樣。

  柳母看了柳父一眼,欲言又止。

  柳父用警告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恭敬說道:「公子,要不要帶些路上合用的東西?十歲背得動。」

  井九沒有理會,背著雙手向院外走去。

  呂師在院外看著這幕,微微皺眉。

  沒有人知道,廂房後的水缸裡,有半顆淡青色的丹藥,正在慢慢地融化,直至消散於水中,再也無法看見。

  呂師帶著井九與柳十歲走進了晨霧裡,很快便消失無影。

  柳父柳母抹著眼淚走回院裡,忽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愣愣地站了半晌,才起身開始打掃庭院,燒水做飯。

  無論是煮粥還是泡粗劣的大葉茶,用的當然都是缸裡的水。

  直到這時,柳母才發現屋裡少了樣東西。

  那把竹椅不見了。

  ……

  ……

  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呂師沒有選擇馭劍飛行回青山宗,而是步行。

  柳十歲當然想不到這些,因為他就沒想過世間有人能夠馭劍而行。

  井九卻很清楚,這位青山宗三代弟子現在是承意圓滿境界,按道理能夠輕鬆自如地馭劍而行,哪怕帶著兩個人也不是太難。

  那此人為何要堅持步行?擔心被別的修道者看到飛劍的痕跡,會惹來麻煩?

  井九不明白,在他想來,雖說現在的青山宗一代不如一代,也不至於如此。

  山村距離青山宗山門最多不過百餘里,青山宗弟子在這種地方還需要如此謹慎,那完全就是怯懦。

  呂師不知道井九在想什麼,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少年向霧裡群峰趕路,沉默而低調。

  第三日,穿過一片大霧,視野驟然明朗。

  無數座青峰出現在眼前,有的秀美,有的險峻,有的山峰石壁光滑如鏡,完全無法攀行,峰頂卻有人煙。

  傳說中的青山九峰就在其間?

  柳十歲驚歎連連,井九卻看都沒看一眼。

  三人順著由青石鋪成的山道向峰間去,不多時便看到一座石門。

  石門樣式簡單,上面布滿青苔,自有古意,橫匾上隱約可以看到南松亭三字。

  這裡便是青山宗的南山門。

  看到這座山門,呂師的臉上露出笑容,明顯放鬆了很多。

  山門幽靜,密林裡的鳥聲也不煩人。

  山門下方有一張木桌,桌上擺著筆硯紙張,一個穿著灰色劍袍的男子趴在桌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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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一堂課

  呂師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

  那位灰袍男子醒來,揉了揉發澀的眼睛,看著是呂師,很是高興,待看到他前襟與鞋上的濕泥,卻是一驚。

  「呂師兄,出了何事?」

  就像小孩子學會走以後,絕對不會再想著爬,學會馭劍飛行的修道者,誰還願意走路?

  呂師說道:「只是想小心些,不然讓那三邊知道消息過來搶人怎麼辦?」

  那位灰袍男子說道:「都是同門,不至於。」

  呂師說道:「那若是別的宗派來搶人又如何?」

  灰袍男子笑道:「師兄這話好生誇張,我倒要瞧瞧,你到底覓了一個怎樣的天才,竟是如此緊張。」

  呂師示意井九與柳十歲上前,說道:「這是我派南門登錄仙師明國興,入內門之前,你們要稱師叔。」

  柳十歲趕緊喊道:「明師叔。」

  呂師看到井九,愣了愣才醒過神來,讚歎不已:「好一個冰雕玉琢的美娃娃,呂師兄你今朝果然際遇不凡。」

  「是不是空有皮囊另說,我挑的是小的。」

  呂師歎了口氣,說話也沒有避著井九。

  行路短短三日,他對井九的觀感越來越差,甚至有些後悔。

  他從未見過這般懶的人。

  當然,真正令他感到不悅的是,柳十歲這個他眼中的天才被別人那般使喚著。

  那位明師叔依言望向柳十歲,只見那孩子氣息清新,眼神平穩,不由點頭,心想確實不錯。

  待他用劍識一觀,不由大驚,緊張到聲音都顫抖起來。

  「天生道種?!」

  呂師笑著說道:「不錯。」

  明國興著急喊道:「那還愣著幹什麼,趕緊進來!」

  呂師帶著井九與柳十歲走進石門。

  明國興輕撫胸口,與他對視一笑,終於放心。

  進了山門,便是青山宗弟子,誰也別想再搶走。

  不要說是那些修行宗派,朝歌城來人也沒用,就連不老林與卷簾人也不敢踏進這裡一步。

  無數年來,誰敢在青山宗放肆?

  明國興拾起毛筆,在硯裡蘸了蘸,攤開書頁,看著柳十歲問道:「姓名?」

  柳十歲有些緊張應道:「柳十歲。」

  明國興微愣,說道:「姓名,不是年齡。」

  柳十歲睜大眼睛,說道:「我就叫這個名字,不可以嗎?」

  當初他也不滿意這個名字,但現在早就已經習慣,甚至有些喜歡。

  「別說十歲,你就算想叫萬歲也行。」

  明國興眉開眼笑說道。

  待登記完柳十歲的資料,他望向井九問道:「你呢?」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看著那張美的不像話的臉,他還是忍不住眯了眯眼,心裡嘖嘖了兩聲。

  「井九,朝歌人。」

  少年看著遠處的一座孤峰,隨意回答道。

  明國興正在興奮裡,沒有在意他的無禮,還溫言勸勉了幾句,然後轉身望向柳十歲,準備與這位天生道種交流一番。

  不料柳十歲竟是看都沒看他一眼,便往山門裡走去,因為井九已經動了。

  山道上,白衣少年當先而行,小男孩背著行李在後面亦步亦趨。

  看著這畫面,明興國很是吃驚,說道:「這是什麼情況?」

  「他們是主僕。」

  呂師想著那夜柳父對自己說的話,皺了皺眉。

  「天生道種居然與人為僕?」明興國無比震驚,看著呂師說道:「不管他們以前是何等關係,但一入山門,凡間事便再無意義,難道你沒對他們說過?」

  呂師有些無奈,第一日他便把這件事情說得清清楚,井九沒有說什麼,柳十歲卻怎麼說也說不聽。

  ……

  ……

  雲霧早散,風裡卻帶著足夠的濕意,山道也很平緩,行走其間,頗為愜意。

  柳十歲打量著四周的崖峰,小臉上滿是好奇,心情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或者是受到他的影響,又或是引動了更久遠的回憶,井九的視線在周遭景物上停留的時間也多了些。

  帶著這樣的情緒,很快便走出十餘里的山路,來到半山的一片崖坪間。

  崖間到處都是參天大樹,其間散落著數十間草屋。

  雲霧再起,草屋若隱若現,仔細看去,能看到每間草屋都有院牆相隔。

  來到崖坪間,分道漸多,柳十歲不知該如何行走,望向井九。

  崖後有水聲,清鳴悅耳,應該是道泉水,又有一道樂聲漸起,與水聲相合,更顯飄渺。

  井九抬步向那處走去,柳十歲趕緊跟上。

  遁著聲音,二人行過青樹,看見霧裡隱約有座建築。

  陽光忽然落下,驅散霧氣,建築的真實模樣顯露出來,那是一座黑簷青牆的樓宇,頗有肅殺之意,

  這裡便是青山宗南鬆亭的劍堂,新入門派的弟子要在這裡生活學習很長時間。

  數十名少年少女站在劍堂前的平地上,都穿著相同樣式的青色衣衫。

  呂師站在石階上,說道:「就等你們二人了,趕緊入列。」

  柳十歲很是驚訝,向井九問道:「公子,仙師是怎麼來的?路上沒見他超過我們啊。」

  進了山門,不再擔心暴露痕跡後被別的宗派來搶弟子,呂師只需要馭起飛劍,片刻時間便能來到這裡。

  井九明白這個道理,柳十歲則是完全想不到。

  聽著呂師的話,數十名弟子轉身向井九二人望去,滿臉好奇。

  劍堂之前充溢著一種「終於來了」的氣氛。

  這些弟子們來自大陸各處,到南鬆亭已經有段時間,卻一直不得傳授仙法與劍術,早就等的有些焦慮。

  聽聞原因是授業仙師在等一位弟子。

  為了一名弟子竟然讓這麼多人等著、浪費時間,自然知道仙師對其非常看重。

  這些弟子都是由青山宗仙師親自擇選的佳材,自信一定能踏上通天大道,面對這種情況,對那名新弟子自然很好奇,同時難免有些抵觸的心理。

  都是剛入青山的外門弟子,他們無法通過劍識察覺柳十歲的天賦,視線自然落在前方的井九身上。

  一陣沒有控制住的低聲驚呼,在人群裡響了起來,然後變成興奮的議論聲,嗡嗡的就像是蜂群的聲音。

  「這人怎麼這般好看?」

  「那張臉是怎麼生的?」

  「氣度也自不凡,說不得是朝歌來的貴族子弟。」

  尤其是那些女弟子,看著那張俊美的臉,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面熱,轉過身去,抬起手在頰畔輕輕扇著。

  一名男弟子忽然說道:「你們不覺得他的耳朵很怪嗎?」

  眾人聞言望去,才發現那名白衣少年竟是有對招風耳,看著……

  「好可愛啊。」

  一名少女看著井九癡癡說道。

  呂師咳了兩聲。

  願意入山修道的少年們自然一心向道,得師長提醒,靜守道心,不再打量井九,也不再議論。

  劍堂前變得非常安靜。

  在呂師的眼光提醒下,井九與柳十歲走到隊伍後方站好。

  「這裡是入門口訣,你們要好好研習。」

  呂師輕揮衣袖,數十本薄冊從劍堂裡飛了出來,如落葉一般散開,非常準確地落在每個弟子的手裡。

  這畫面真的很神奇,無論柳十歲還是那些年輕弟子們都好生驚歎。

  「世間修道者眾,各派功法各殊,境界劃分不一,本質並無區別,你們現在要學的是初境法門。」

  呂師示意弟子們翻開那本薄冊,說道:「我青山宗大道至簡,初境隻分兩個階段,一為有儀。」

  終於聽到真正的修行法門,年輕弟子們的神情變得無比認真,視線看著薄冊上的文字記述,亦不會錯過師長的每一句話。

  「何謂有儀?南華道藏有雲: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

  「你們需要做的事情,便是熟練入門功法,強身健體,錘煉意志,端正儀姿,如此才能做到二者相通,自有始終。」

  「由外而返內,待有儀境界圓滿之時,你們體內的道種才足夠穩定,能夠熬過心罡之亂,茁壯成長,進入第二境界抱神。」

  聽到這裡時,有些弟子抬起頭來,臉上露出希冀與嚮往的神色。

  「何謂抱神?槐紀有雲:抱神以靜,形將自正。」

  「此一階段可以說是有儀境界的延伸,也可以說修道者的第一次飛躍,因為到了這個階段,修道者的意志將會變得無比堅定,自然感應到天地中的靈氣,道種漸長,經脈漸生,可以吸取天地間的靈氣,化作真元,這便是以天之靈養人之靈,直至靈海充實,便可以說境界初成,至於如何算圓滿,那要看你們的劍膽……」

  呂師的聲音並不大,卻清清楚楚地落在每個弟子的耳中。

  太陽已經升至中天,雲霧早已散盡,光線熾烈,頗有些熱。

  但沒有一名弟子喊熱,無比專心地聽著仙師的教導,甚至像是感覺不到一般。

  一位來自樂浪郡的年輕弟子,正對仙師說的那些境界心馳神往之時,忽然聽著身邊傳了些雜音。

  他轉頭望去,看到一幕畫面,不禁呆住了。

  柳十歲在給井九倒茶喝。

  從壺裡倒出來的茶早就涼了,沒有溢出什麼熱霧。

  但茶水落在杯子裡的聲音還是那樣清晰,如泉水一般。

  井九接過茶杯飲盡,遞了回去。

  柳十歲把茶壺與茶杯收好,又從包裹裡取出一把圓扇,開始替井九扇風。

  圓扇帶起的風聲,在安靜的劍堂前很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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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45:14
第八章 天生道種

  茶聲風聲,聲聲入耳。

  更多弟子注意到了後方的動靜,不禁有些瞠目結舌。

  呂師看著那處的動靜,雙眉微挑,隱隱有些不悅,負在身後的右指輕輕一彈。

  錚!

  一道清冷至極的劍音響徹堂前。

  眾弟子心頭微顫,頓時清醒過來,趕緊回頭。

  崖坪間無比安靜,就連遠處樹上的鳥鳴都消失了。

  呂師的視線在弟子們間移動,在井九與柳十歲處停留的時間稍長些,最後落在遠處那幾座山峰間。

  「都專心些,我不管你們的才能天賦悟性如何,都要爭取在三個月內突破有儀境界,如此才有望在三年內抱神境圓滿,才有機會被招入內門,成為真正的青山弟子。我派修的是天劍正道,講究的是痛快二字,初始修行並不難,再愚鈍之人,只要肯花時間、精力去熬,總有一天也能成功破境,但大道通天多少萬里?行路總是越到後面越辛苦,高峰陡險,最後數百丈難如登天,所以如果三年內你們不能進入內門,那麼這條通天大道不走也罷。」

  他有些感慨。這段話是說給這些弟子聽的,也是他的真實體會。

  他已經是承意圓滿境界,能自在馭劍飛行,十步殺人,衣不沾血,對世間黎民來說,宛如劍仙,在朝歌城皇朝的那些大臣府裡,也必然會被尊為供奉。

  然而在青山宗,他進不得無彰境,壽元便有限,更無希望突破後面幾個大境界,自然無法成為門派的重點培養對象。

  就像現在一樣,他只能在南鬆亭教導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外門弟子,雖然對門派來說,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但……

  一道有些稚嫩的聲音把呂師從感懷裡拉了出來。

  「仙師,如果我們修行順利,那是不是有機會參加三年後的承劍大比?」

  說話的那名年輕弟子不知道從什麼途徑打聽了一些青山宗的事情,知道對年輕弟子們來說,承劍大比才是最重要的一次考驗。

  呂師微微一愣,然後笑了起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在他看來,這個年輕弟子提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天真了。

  漸有議論聲與低笑聲響起,通過同伴解釋,那名年輕弟子才知道,原來只有守一境界圓滿的弟子,才有資格參加承劍大會。

  有儀之後是抱神,這便是初境,其後是知通,然後才是守一……

  剛入山門的外門弟子,距離守一境界還有四個層次。

  「兩年時間就想守一境圓滿?」

  有弟子嘲笑說道:「你以為你是趙師姐那樣的天才?」

  「我希望你能趕上臘月。」

  一個聲音在場間響起,震驚了所有人。

  但沒有誰敢嘲笑對方。

  因為說話的人是呂師。

  不過呂師說話的對象,並不是那位想要參加承劍大比的弟子。

  順著呂師的視線,眾弟子望向隊伍後列,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柳十歲愣了會兒才醒過神來,指著自己說道:「您是在說我?」

  呂師說道:「不錯,我希望你能成為青山九峰的又一次驚喜。」

  ……

  ……

  年輕的外門弟子們散開了,有的捧著手裡的入門法訣不停讀著,有的看著樹葉間的陽光發呆,很自然地分成好幾堆。

  這些年輕弟子進入青山宗後,這樣的畫面已經出現了好些次,現在他們還是按照籍貫與在世間的身份地位自然分開,以後卻是要看各自的修行境界。

  今天終究有些不一樣,無論是那些出身富家的弟子還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都在看著某個地方。

  就連那些認真溫書、看著陽光發呆的弟子,也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向那邊掃一眼。

  井九與柳十歲站在那裡。

  有些人看著井九,更多人則是看著柳十歲,誰都沒有忘記呂師臨走前的那句話。

  誰能想到仙師最看重的弟子,不是那位俊美至極的白衣少年,而是像他跟班似的小男孩。

  那個小男孩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先前那名嘲諷同門的少年叫做薛詠歌,乃是豫州郡的世家子弟,家中有位師叔祖便在第六峰適越峰修行,他正在打聽消息。

  很快便有確定的消息傳來。

  這個小男孩居然是天生道種!

  弟子們望向柳十歲的眼神裡充滿了震驚。

  與先前不同,除了震驚再沒有嫉妒的神色,就連羨慕都沒有。

  二者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根本不是一個層級的存在,羨慕又有什麼用?

  青山宗無數天賦卓異的天才弟子,這些年裡又出現了幾個天生道種?

  除了那位趙師姐,便只有天光峰上那位由掌門大人親自收為關門弟子的卓師兄!

  現在就在他們當中居然也出現了這樣的人,這教他們如何不震驚?

  那位薛詠歌知道消息最早,從震驚中醒來也最快,沒有理會那些依然神情呆滯的同窗,徑直走到柳十歲身前,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柳師弟,我們每個人都會有間小院歇息,你準備挑哪間?若是不怕夜溪聲煩,甲四間倒是極好的選擇,離劍堂近,能夠時常請教仙師,而且院外種著一片正陽花,花香清幽,頗有正意靜神之效,於我等修行頗有裨益。」

  有些弟子沒有反應過來,心想平日裡那般高傲冷漠的薛師兄,為何今日如此熱情?有些弟子則是苦笑不止,心想薛師兄反應真是極快,無人知曉那片正陽花對修行究竟是否有好處,但若能與那位天生道種相鄰而居,對他的修行必然是極有幫助。

  薛詠歌沒有等到柳十歲的回答,因為柳十歲知道井九不會挑這間院子。

  柳十歲向薛詠歌投以感謝的微笑,背起行李向劍堂走去,向執事要了後山兩間小院的門牌。

  看著向山道深處而去的白衣少年還有那位天生道種的男孩,眾弟子們很是吃驚無語。

  薛詠歌不解地搖了搖頭,說道:「這可真是奇怪了。」

  天生道種,居然給人做書童,誰會覺得不奇怪?

  劍堂前議論聲起,其中難免有人會嘲笑井九幾句。

  那些少女沒有理會這些,看著山道那邊。

  一位少女輕聲說道:「那位井九公子……生得真心好看啊。」

  另一位少女說道:「聽說他是朝歌人,也不知道是哪個府上的公子。」

  ……

  ……

  山道深處,遠離溪水的密林裡,有兩個相鄰的小院。

  陽光被樹蔭遮蔽,小院裡看著很是清楚。

  院門被推開,柳十歲把行李放下,看了看周遭環境,把一個石凳抹乾淨,便準備打掃。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正陽花的香味?」

  井九坐到石凳上,頗有興趣地看著他。

  這一年裡,他與柳十歲說過不少話,這樣的情緒外顯卻很少見。

  「不知道啊,但那位……師兄說那個院子靠著溪水。」

  柳十歲說道:「溪水聲音那麼大,公子喜歡睡覺,怎麼會願意住那裡。」

  井九說道:「是啊,都忘了這事兒。」

  小院裡很安靜,看似草屋、實則裡面是山洞的居所也很乾淨,甚至說得上是纖塵不染。

  想來平時如果沒有弟子居住,這種乾淨便會一直保持下去。

  需要柳十歲做的事情很少,鋪床疊被很快便結束,他端著執事提前分發好的一盤山果來到院裡,放到井九身前的石桌上。

  看著小男孩臉上露出的不安神情,井九說道:「回你的小院,想看那本書就好好看。」

  柳十歲抬起頭來,小臉微紅說道:「我不是急著離開去看那本法訣。」

  井九知道他是聽到了那些同門的議論嘲弄,才會如此不安,笑了笑,沒說什麼。

  ……

  ……

  山風輕拂,白色的霜草飄落下來。

  井九看著裡面的洞壁,感慨漸生,轉身未曾萬物空,只是已經多少年?

  他靠著窗欞坐下,翻開了手裡那本薄薄的書冊。

  青山宗的入門口訣。

  很簡單,也很熟悉,與當年相比只有兩處極細微的修改。

  這兩處修改相當有意思,但也看不了多久。

  井九的眼睛漸漸閉上。

  那本入口訣便擱在了腿上。

  風入洞,輕輕拂動他的衣衫,拂得書頁快速地翻動,一時向前,一時向後。

  書頁高速翻動,文字看不清楚,只有那個畫出來的小人不停地動著。

  那個小人兒一時蹲著奇怪形狀的馬步,一時如鬆般站立,更多時候則是在打一套拳,看著虎虎生風,無比勤奮辛苦。

  井九卻是早已睡著了。

  ……

  ……

  待他醒來的時候,夕陽已經落到群峰之下,天空裡殘著些胭脂般的紅,近處的崖坪已是昏暗,難以視物。

  吱呀一聲,柳十歲推開院門跑了進來,帶著汗珠的臉上滿是興奮喊道:「公……公……公……公子!」

  井九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回憶,提醒他道:「以後在外面不要這樣喊人,會被打。」

  柳十歲抬起袖子擦掉臉上的汗,連連點頭,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話來,有些著急。

  井九說道:「懂了?」

  柳十歲啪的一聲跪在他的身前,用力地磕了兩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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