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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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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不同

  蕭嫻的摔倒只讓幾位貴女們怔了怔,一點也沒有化解兩位公主劍拔弩張的氣氛。

  宮女匆忙上前攙扶。

  謝箏佯裝吃痛,歪歪扭扭爬起來,又去扶蕭嫻。

  蕭嫻死死扣著謝箏的手,眼睛都紅了,低聲喚痛。

  那老嬤嬤走到近前,在蕭嫻身邊蹲下,手掌摸了摸她的腳踝,目光一凌:「壞了,姑娘這是扭著了,不如尋個地方坐下來,奴婢替姑娘好好揉一揉。」

  蕭嫻含淚點頭。

  老嬤嬤起身走向兩位公主,稟道:「蕭大姑娘傷到腳了,奴婢帶她先去看看?」

  壽陽公主回頭看了蕭嫻一眼,見她一臉痛苦地坐在地上,心裡不由有些虛。

  人是她請來的,雖說蕭嫻摔倒跟她沒半點干係,但若是攔著不看傷,回頭連白皇后都要訓她兩句的,壽陽揮了揮手,算是應了。

  長安公主急匆匆過來,是與壽陽公主說道長短的,無暇為難旁人,亦不開口阻攔。

  那老嬤嬤繞回蕭嫻身邊,道了一聲「得罪了」,橫腰把蕭嫻抱起來,快步往來路走。

  自家姑娘離開了,謝箏哪裡還會留下來看神仙打架,當即一瘸一瘸地跟著溜了。

  蕭嫻窩在老嬤嬤懷裡,眼淚一點點收了回去,低聲道:「多謝嬤嬤相助。」

  老嬤嬤腳步飛快,道:「大姑娘客氣,奴婢也是依著主子的意思辦事。」

  主子是誰,老嬤嬤無需說透。

  蕭嫻心裡一清二楚。

  在這後宮之中,會對她伸出援手的唯有陸婕妤。

  謝箏跟在後頭,出了花園,遠遠瞧見有人迎面而來。

  那人身形頎長,穿著圓領袞龍袍,長髮束冠,冠上鑲了幾顆東珠,襯得他溫潤極了。

  謝箏趕忙問那老嬤嬤,道:「前頭來的那位,是哪位殿下?」

  能作如此裝扮,又不靠內侍引路,隨意出入禁宮的少年,也就那麼幾位了。

  「是五殿下。」老嬤嬤看了一眼,又趕忙與蕭嫻道,「怕是去尋長安公主的,大姑娘忍一忍,莫要露出端倪來。」

  兩廂走到近前,老嬤嬤特特往甬道邊退後幾步,她抱著蕭嫻不好行禮,便只垂下了頭。

  謝箏跟在老嬤嬤身邊,恭謹地福身行禮。

  原本以為李昀會擦身過去,哪知道那人就在幾步開外停下了。

  「怎麼回事?」李昀問道,又打量了蕭嫻幾眼,她的腦袋埋在老嬤嬤懷裡,看不清模樣,只那身衣裝與宮女完全不同,他便問,「誰傷著了?」

  老嬤嬤趕忙回話:「殿下,這是蕭大姑娘,進宮赴壽陽公主的宴,剛才在園子裡不小心扭傷了腳。」

  蕭大姑娘?

  李昀微微蹙眉,復又恍然大悟:「先皇后娘娘的侄孫女?」

  「是。」老嬤嬤道。

  李昀頷首,吩咐道:「這個樣子出宮也不方便,你帶她去菁陽宮,讓內侍備個軟轎,就說是我允了的。」

  老嬤嬤自是應下。

  蕭嫻轉過頭來,依著規矩,又怕被瞧出端倪,沒有直視李昀的臉,垂著眼簾道了謝。

  李昀又匆匆往後頭花園去了,蕭嫻越過老嬤嬤的肩膀,正好看見那走遠的身影。

  腰間束帶,墜了塊玉墜子,隨著李昀的腳步微微晃著,明明走得很快,卻有給人一種不疾不徐、成竹在胸之感。

  拐了個彎,露出半側容顏。

  不是劍眉星眸,一眼看去就震人心神,李昀的五官很是秀氣,淡淡的,像極了江南三月的朦朧煙雨,粗看不覺特別,再細細看兩眼,又是另一種味道。

  直到看不見了,蕭嫻才收回了目光,抿了抿唇,與謝箏道:「五殿下和幾年前不一樣了。」

  謝箏愣怔。

  蕭嫻幼年自然出入過宮闈,也見過李昀,但謝箏未曾見過,因而不懂蕭嫻所說的「不一樣」。

  不過,這也不奇怪。

  女大十八變,男子亦是如此,身量高了,五官也會長開。

  謝箏還覺得陸毓衍比五年前順眼好看多了呢。

  當著老嬤嬤的面,蕭嫻沒有多作解釋,但她心裡清楚,李昀的變化是她很難用言語來形容清楚的,只是一種感覺。

  菁陽宮是陸培靜的宮室。

  老嬤嬤依著李昀的吩咐,讓人備了軟轎,送蕭嫻到了陸培靜跟前,安置在了榻子上。

  陸培靜在一旁坐下,看著蕭嫻的眼睛,道:「紅通通的,當真摔痛了?」

  蕭嫻伸出手掌給陸培靜看,掌心一排白色月牙印。

  陸培靜皺眉搖頭:「你呀,她們鬧她們的,誰還管你是真哭假哭,傻孩子!」

  蕭嫻抿唇直笑。

  陸培靜又轉眸看向謝箏,見那姑娘立在一旁,垂著腦袋,乖巧恭敬,儼然一副世家丫鬟的樣子,不由哭笑不得。

  這兩個丫頭都是一個樣,唱戲都比別人投入,也難怪自小就要好。

  陸培靜柔聲道:「抬頭讓我看看。」

  謝箏詫異,只好硬著頭皮抬起眼簾,又照陸培靜說的,上前走近幾步。

  對上陸培靜那雙沉沉端詳的眸子,謝箏的心擂鼓一樣,猛得就反應過來,對方很清楚她的真實身份。

  毫無疑問,陸毓衍把她的老底全揭了。

  趙嬤嬤的化妝功夫了得,陸培靜湊近了看了良久,才算是看出了些貓膩來。

  她好奇極了,也不知道這孩子擦去這一臉的粉之後,會露出一張什麼樣的容顏來。

  但是,能叫她那個沉穩又待人疏離的侄兒牽掛在心,又巴不得擺在眼皮子底下,還特特讓她幫著看顧解圍,想來模樣是不差的。

  不止是模樣,性情定也出挑。

  只可惜,鬧出那麼一場冤案來,如今頂著別人名姓,連翻案都不知道還要多久,更別說恢復身份了。

  陸培靜遺憾極了,自家嫂嫂離京前曾進宮來看她,話裡話外都是來年開春要準備娶媳婦了,如此一來,還不曉得要耽擱到什麼時候。

  蕭嫻和謝箏在菁華宮裡「避難」,後頭花園裡兩位公主鬧了一場,亦李昀趕到,好言好語勸走了長安公主收場。

  淑妃夜裡沒歇好,下午小睡了會兒,一覺醒來就聽說長安和壽陽鬧了,一口氣憋在心口,怎麼都順不了。

  更讓她氣得要砸東西的,是傍晚時不曉得從哪兒傳出來的話,說李昀做事不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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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歸京

  陸培靜從於嬤嬤嘴裡聽到消息時,擰眉搖了搖頭。

  這就是後宮,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從哪兒冒出個新人來,也不知道哪一刻又會添多少糟心的話。

  「淑妃怕是氣得夠嗆了吧?」陸培靜放下手中的筷子,掏出帕子按了按嘴。

  說長安公主怒氣沖沖尋壽陽公主的事兒,半點沒有做姐姐該有的樣子,長安與林駙馬近來關係不睦,長安這聽風就是雨、愛鬧騰的脾氣也脫不了干係。

  又說官家女進宮,沒得聖上和幾位娘娘首肯,是坐不得軟轎的,李昀做主應允,又算什麼規矩。

  陸培靜心裡明白,這些不過是雞蛋裡頭挑骨頭,沒事一定要找些事。

  長安再是脾氣衝動,壽陽不辦這賞菊宴,兩人又怎麼會鬧起來?

  壽陽今日會有這麼一場宴席,又把蕭嫻主僕叫來,原本就是衝著長安公主去的,半點沒給長安留顏面,知道之後不發作的,那就不是長安了,她是忍不下這口氣的。

  再說拿蕭嫻坐軟轎的規矩說事兒,更是挑剔李昀了。

  蕭嫻並不是普通的官家女,以聖上待先皇后的敬愛和如今待傅老太太的看重,李昀若今兒個看見了當沒看見,一樣要被說上一通。

  陸培靜扶著暮雨的手,走出大殿,在院子裡消食。

  目光往皇后娘娘的中宮瞟了一眼,陸培靜暗暗想,這麼無聊的事兒,定然不是白皇后做的。

  罵了長安一通,壽陽也脫不了干係,白皇后眼下恨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全作沒今日這鬧劇才好,這些閒話,怕是哪位四妃在興風作浪了。

  謝箏跟著蕭嫻回到蕭府,自是不曉得宮裡的那些後續。

  蕭嫻唱戲唱全了,歪歪扭扭下車,讓人抬回了安語軒,只說是腳踝還酸痛得厲害。

  淺禾給蕭嫻抹藥,謝箏回屋裡洗去那一臉的妝容,重新抹了些香膏,對著鏡子照了照,順眼多了。

  謝箏進去東次間時,蕭嫻抱著引枕,歪在榻子上出神。

  等謝箏坐下候了一刻鐘,也不見蕭嫻回過神來,她不禁問道:「姑娘在想什麼?」

  蕭嫻下意識回了一句:「在想五殿下。」

  謝箏撲哧就笑了,想到甬道之中經過的那位少年人,便道:「五殿下長得好看嗎?」

  「好看的呀。」蕭嫻答得大大方方。

  如此一來,謝箏反倒是愣住了,那句「五殿下好看還是韓家十四郎好看」就這麼哽在了嗓子眼裡,她問不出口了。

  蕭嫻挪了挪身子,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道:「好看是好看,卻太過溫潤了。」

  再朦朧的江南煙雨山水,都缺不了點睛之處,只那麼輕輕一點,讓整個畫面都鮮活起來,帶著水氣霧氣,伴著絲絲微涼的風,撲面而來。

  可蕭嫻在看著李昀的側臉時,沒有找到那點睛之處。

  李昀當真是如此性情,還是他掩蓋了本應有的光芒?

  蕭嫻說不出來,她倒是覺得,比起現在的李昀,小時候那位眉宇間透著幾分傷感的李昀更真實些。

  藉口養腳傷,又快要及笄,蕭嫻閉門不出。

  謝箏這幾日也空閒許多,反倒是陸毓衍,剛剛到都察院就職,忙得不可開交,連讓松煙來叫謝箏出去下棋說話的工夫都沒有了。

  蕭嫻生辰那日,蕭府上下熱鬧極了。

  正賓是一位舊都世家出身的全福侯夫人,有司和贊者亦是京城裡數得出名號的貴女。

  舊都蕭家並幾家姻親,一輛輛載著及笄禮箱籠的馬車入京。

  不僅如此,聖上和皇后也添了賀禮,給足了蕭家體面。

  傅老太太的精神還算不錯,一身赭紅五福臨門的襖子,配了個盤絲金領扣,銀髮梳得整整齊齊的,笑呵呵與相熟的賓客說話。

  未免刺激到傅老太太,沈氏與幾位夫人都打過招呼了,請她們切莫提鎮江謝家的事情,若老太太自個兒說起,順著說上兩句。

  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也不願意一句話不慎,讓傅老太太身體不妥,自是連聲應下。

  這一場及笄禮,可算是規矩周全,主客皆歡。

  一整日下來,蕭嫻累得夠嗆,趴在床上讓淺禾替她按壓,閉著眼睛想和謝箏抱怨幾句,突然想起許嬤嬤的話,便閉了嘴。

  許嬤嬤說得對,如今她抱怨的事情,對謝箏來說,已經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再不喜及笄禮數,謝箏卻連替她操持的父母都不在了。

  思及此處,蕭嫻覺得這些也沒那麼難熬了。

  畢竟,真正叫她頭痛的事兒還在前頭。

  及笄之後,婚事就不能再拖了,沈氏會用盡全力把她好好嫁出去。

  翌日一早,謝箏陪蕭嫻用了早飯,剛撩簾子走出正房,就見一婆子匆匆過來。

  「阿黛姑娘,」婆子繃著個臉,謹慎極了,「松煙在前頭等姑娘,似是挺著急的,姑娘,莫不是京中又出事了吧?」

  謝箏叫她這擔憂中帶著些許激動的神色弄得哭笑不得,道:「我也不曉得,去問問就有數了。」

  與蕭嫻報備了一聲,謝箏快步走到了角門上,門外樹下,松煙正候著。

  見謝箏來了,松煙迎上來,壓著聲兒道:「姑娘,我們老爺剛剛到家了。」

  謝箏的呼吸一窒,一時之間只聽到自己一下快過一下的心跳聲。

  陸培元回京了。

  紹方庭的殺妻案,她與陸毓衍的婚約,鎮江大火,很多很多弄不清楚的細節,陸培元能給她多少答案?

  「我們爺說,老爺晚些要去衙門述職,到時候忙碌,少不得又要耽擱上三五日,怕姑娘等得心焦,趁著老爺現在還沒出門,請姑娘這會兒就過去。」松煙道。

  謝箏重重點了點頭。

  一個人的心態不正是如此?

  陸培元沒回來時,等著也就等著了,既然回了京城,她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謝箏跟著松煙到了陸府。

  竹霧迎出來,低聲道:「老爺和爺都在書房。」

  陸府地方不大,與一般的官宦之家也沒什麼區別,只是佈置擺設之中,有一股子舊都世家的味道。

  謝箏是頭一回來,但她的心思全然不在此處。

  陸毓衍站在廡廊下,聽見動靜,他循聲望了過來,桃花眼沉沉湛湛落在謝箏身上,唇角似有淺淺笑意。

  待謝箏走到近前,陸毓衍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按了按她的掌心,道:「別怕,想問什麼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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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願

  嘴唇囁囁,謝箏沒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陸毓衍眸色沉了許多,饒是謝箏看起來很鎮定,臉色也很尋常,但他感覺的到,謝箏的指尖在發顫。

  些微的,不算明顯,只因為他的手扣著她的,這才能感知的到。

  下意識的,陸毓衍把手指收緊了些,稍稍彎了腰,壓著聲兒,打趣道:「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謝箏見他靠過來,本以為他要交代些什麼,哪知道他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一時愕然。

  雖說時機有些怪異,但,陸培元的確是她公爹,這麼說也沒錯……

  叫陸毓衍一打岔,心底裡的忐忑和彷徨眨眼間散了,餘下的情緒都化作了絲絲羞惱。

  謝箏嗔了陸毓衍一眼,低聲啐道:「你才醜!」

  漆黑的眸子裡笑意越發濃了,陸毓衍直起身來,撩了竹簾,引謝箏進了書房,在陸培元望過來的時候,還是鬆開了謝箏的手。

  謝箏上前,福身問安,喚了聲「陸伯父」,抬頭低頭之間,只一眼工夫,就看清了陸培元的模樣。

  陸培元站在梨花大案後頭,桌上堆著不少文書,一身青色長袍,束了根白玉腰帶,他剛剛返京,簡單梳洗整理,眉宇間依舊有些疲憊,只那雙眼睛透著幾分官場老人的精明。

  陸毓衍的五官基本隨了父親,只那雙桃花眼,是隨了母親孫氏的。

  謝箏閃過一個念頭,等再過二十來年,陸毓衍給人觀感,就好似她現在看見的陸培元吧。

  陸培元也在打量謝箏,他的視線最初落在了她的手上。

  長長的袖子掩蓋了半截手掌,只露出來手指尖兒,細巧、乾淨,跟青蔥似的。

  陸培元瞥了陸毓衍一眼。

  欲蓋彌彰!

  當他這個老子是傻的不成?

  在門口廡廊下拉謝箏小手時的動靜,他就算沒看見,拿腳丫子想想也猜到了。

  他在刑部待了那麼多年,現今又調任都察院,最毒的就是這雙眼睛,自家兒子那些心思,也就瞞過他那個整日裡樂呵呵的娘,還想瞞過他?

  也不想想兩年間往鎮江跑了多少回。

  有本事牽人家的人,怎麼沒本事一路牽進來,當著他的面都不鬆開啊?

  想當年,他就敢!

  什麼規矩長規矩短的,他就死死抓著孫氏的手,孫氏怎麼甩,他都不鬆開。

  陸培元心裡哼了兩聲,這才仔仔細細端詳起謝箏來。

  五年不見,當年的小丫頭變了許多,只那雙眼睛,依舊靈動。

  有那麼一瞬,陸培元似乎看到了謝慕錦的影子,想起已經遇難的親家公,陸培元不由暗暗歎氣。

  「我已經知道鎮江的事情了,」陸培元示意陸毓衍和謝箏坐下,語氣凝重,「我本以為,你們一家都已經遇害,回京之後才知道你活了下來,不幸中的萬幸,你父親也一定……」

  陸培元說著說著,自己都搖了搖頭。

  對於家破人亡的倖存之人,無論是什麼樣的寬慰,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與刑獄打了這麼多年交道,見過無數的遺屬,他知道他們的心態。

  作為刑獄官員,陸培元安慰過無數人,他知道如何用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去安撫他們,可面對謝箏,陸培元卻說不下去了。

  謝箏於他不是陌生人,謝慕錦夫婦於他,也不是陌生人。

  他和謝慕錦,算是同道之人。

  「毓衍應該告訴你了,你父母的死,背後牽扯的不是簡單的案子,」陸培元坐直了身子,雙手交疊,目光炯炯,「我和你父親接觸到它,是從紹方庭殺妻案開始。

  紹方庭的處斬,我們無可奈何,它關係到當年齊妃娘娘的死因。

  兩年前,你父親進京來,就在這間書房,坐在你現在坐的位置上,他跟我說,無論他遭遇了如何狀況,他希望我們陸家能護你一生周全。

  孩子,在案卷上,你已經死了,你可以用別人的名姓活下去,我能給你安排別的身份,你還是陸家長媳,依照你父親想的那樣,平安周全。

  可若是翻案,世人皆知你活著,前路就無法平順。

  孩子,你想好了嗎?」

  謝箏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攥了起來,指尖用了力道,掌心留下一排月牙印。

  她懂陸培元的意思,她可以徹底放棄過去,忘掉自己的姓甚名誰,在陸家過簡單的、平靜的生活,一如父母所願。

  可,那並不是她的願望。

  她不可能忘記自己叫什麼,不可能忘記一片狼藉的鎮江後院,她不希望在五年十年後,她的兒女問起外祖家時,她一個字都不敢說、不能說。

  她是謝家阿箏。

  哪怕她今日頂著阿黛阿朱阿碧的名字,她骨子裡還是謝家阿箏,是謝慕錦的女兒。

  父親一生為官,至死沒有放棄追尋的真相,她不想扼殺在自己的手中。

  謝箏看向陸毓衍,他在那雙桃花眼裡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而再往深處去,是幽深而無法看透的眼底。

  她彎了彎唇,陸毓衍很平靜,他把所有的選擇都交給了她,不勉強,不要求。

  謝箏突然想起那夜陸毓衍與她說過的話,陸培元本身也沒有放棄查找真相,雖然他和謝慕錦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倒是殊途同歸,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只要陸培元不放棄,只要他們繼續下去,災難也會降到陸家頭上,哪怕謝箏改名換姓,也不會有真正的平安。

  況且,她不願意呀。

  人這一世,各自追求不同。

  謝箏瞭解謝慕錦,父親是個看重名聲的人,她不想父親有一個「殉情害死父母」的女兒,她的父親,雖不會拿沉重的族規教導她,但也教會了她何為五常,何為做人。

  她不怕自己背負罵名,卻不希望謝慕錦和顧氏得一個「教養無方」的污名。

  況且,還有陸毓衍。

  他如此遷就她,真心待她,她豈會忍心讓他有一個與他人殉情的未婚妻?

  那就是一個笑話,一個會跟著陸毓衍一輩子的大笑話,往後官場上進退,永遠都是懸在陸毓衍肩頭的刀,隨時會狠狠扎入他的血肉裡。

  深吸了一口氣,謝箏直直看著陸培元,一字一字道:「我想好了的,我想要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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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信箋

  謝箏的聲音擲地有聲。

  書房之內,一時之間,再沒有旁的聲響,過了片刻,西洋鐘咚咚響起,這才打破一室靜謐。

  陸培元很平靜,絲毫沒有因為謝箏的話而有任何起伏,仿若她的選擇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樣。

  他的確不該有任何意外,畢竟是謝慕錦養出來的女兒,自然與謝慕錦是一個脾氣的。

  思及此處,陸培元反倒是有些欣慰,他緩緩站起身,從架子上取下來一本厚厚的書,在桌上翻開,裡頭夾著一封信。

  「過來看看。」陸培元招呼謝箏道。

  謝箏和陸毓衍一塊走過去,目光落在那信封上,她的眸子倏然一緊。

  信封上的字跡是她熟悉的,一筆一劃都是那麼親切,她看過練過無數字帖,最最喜歡的,還是謝慕錦的那一手字。

  只得了柳大儒皮毛的字,卻是謝箏最難以忘懷的。

  這封信,是謝慕錦的手書。

  陸毓衍看到這封信時,一時也有些驚訝。

  這封信是他去年秋末從鎮江帶回來的。

  那是他最後一次去鎮江,遠遠看了謝箏兩眼,那小姑娘自是渾然不曉得,離開之前,陸毓衍去拜訪了謝慕錦,謝慕錦旁的都沒有多說,只是讓他帶了這麼一封信回來。

  謝箏從陸培元手裡接過了信,打開信封時,她的手不自禁地有些發顫。

  裡頭只有一張信紙,薄薄的,寥寥幾個字,連抬頭落款都一併省下了,只簡單寫了兩個字。

  「漱芳。」謝箏喃喃念了,眼底閃過一絲不解,她抬頭看著陸培元,疑惑道,「這似乎是個名字?」

  陸培元頷首,低聲道:「別說是你,只怕毓衍都不一定記得,十幾年前,宮裡有一批宮女是漱字輩的,那時候婕妤娘娘身邊,還有一個叫漱鸞的。」

  宮女的名字?

  謝箏愕然,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死死盯著那兩個字。

  紹方庭的愛妾是宮中逃婢,莫非她在宮裡的名字,就是這個「漱芳」。

  「永安十八年,聖上南巡,隨駕的嬪妃、官員、內侍宮女嬤嬤,都有名冊可查,」陸培元解釋道,「你父親應當是查了當時離開宮闈、不見蹤影的宮女名姓,選了年紀相仿合適的,最後得了結論。」

  謝箏抬頭看向陸培元,問道:「那這個漱芳,是哪位娘娘身邊的?」

  陸培元摸著指間的扳指,沉聲道:「淑妃娘娘。」

  謝箏怔住了,不止是她,連陸毓衍的眼神裡也透了幾分詫異。

  當年齊妃病故,小產失去兒子的淑妃娘娘憐惜李昀年幼,便求聖上把李昀抱來撫養。

  這一養就是十二年,一整輪。

  滿朝上下皆知淑妃待李昀猶如親兒,事事關心,而李昀待淑妃也極其敬重,這些日子淑妃養病,李昀幾乎日日都在宮裡探望。

  可是,把齊妃之死說破的宮女漱芳,卻是淑妃身邊的。

  到底是淑妃害死齊妃,借此養了個兒子,還是淑妃知道齊妃遇害,她幫不了什麼,只能把年幼的李昀接過來護在羽翼之下?

  別說謝箏和陸毓衍不知道,陸培元也不知道。

  或者是,謝慕錦還沒有弄明白。

  謝箏捏著信紙,心底裡五味雜陳,想法很多,雜亂極了,有一瞬間,她想到了李昀。

  那日宮中偶遇的溫潤如水的五殿下,而蕭嫻卻說,李昀與幼年時似是有些不同了。

  謝箏暗暗歎氣,自然是不同的吧?

  幼年喪母,在內廷之中,年幼的皇子失去母親庇護,將會面臨許多事端磨難,幼子心性改變,也是在所難免。

  淑妃成了養母,若她不是兇手,自是好的,若她是害了齊妃的人,那李昀又要如何面對她?

  不管是哪一種,真相都是需要他們去找尋的。

  陸培元把這封只有兩個字的信又收了起來,坐回到椅子上,道:「現在我們來說說鎮江的案子,你把你記得的,完完整整再與我說一遍。」

  謝箏應了,也坐了下來,慢慢開始講述。

  無論說第幾遍,無論她記得有多清晰,那幾日的事情都讓她呼吸艱澀。

  謝箏說得很慢,時不時頓住,扶著几子的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邊沿。

  突然間,手背微微一燙。

  謝箏頓住了,低頭看向手邊,那裡多了一盞清茶。

  她的目光順著上移,對上的是陸毓衍的眼睛,許是擔憂她,陸毓衍不聲不響地給她添了茶水。

  心裡一暖,仿若是手背上的溫度突然到了胸中,謝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稍稍穩住心神,才又繼續往下說。

  陸培元聽得很認真,眉頭緊鎖,時不時提筆記著些什麼。

  直到謝箏說完,陸培元才道:「我等下去衙門裡,先看看案卷如何寫的,然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謝箏頷首應下。

  陸培元看了眼西洋鐘,見時辰不早了,便起身去了都察院。

  陸毓衍送走了父親,與謝箏道:「我今日休沐,去我書房吧。」

  謝箏還在想事情,也沒在意陸毓衍說什麼,隨意點了點頭,跟著他走了一段,才察覺到不對來。

  陸毓衍還未成親,自然是住在外院的,他的外院書房,就是他的住所,與陸培元那個偶爾小憩、主要做事的書房是不同的。

  再是未婚夫妻,再是彼此交心,謝箏徑直過去,也是不妥當的。

  可偏偏陸毓衍說起時一本正經,叫謝箏此刻要質疑,都顯得她小人之心了些。

  謝箏撇了撇嘴。

  既然都應下了,也沒有轉身走開的道理,不過是書房,又不是龍潭虎穴。

  書房門口掛著青竹簾子,窗戶半啟著,撩開簾子進去,只覺得窗明几淨,收拾得整整齊齊。

  明間擺著宴客的桌椅,西間做了書房,東間是臥室。

  謝箏跟著陸毓衍進了書房坐下,視線隨意打量著。

  松煙伺候了茶水點心,不用陸毓衍吩咐,一扭頭就退了出來。

  陸毓衍抿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道:「鎮江的案卷,我還沒看過。」

  謝箏挑眉看他,倒也不覺得意外。

  陸毓衍剛到都察院任職,哪怕有個當左都御史的父親,他自個兒也就是個小小的御史。

  都察院裡案卷數不勝數,陸毓衍又沒有接掌應天一帶的事情,突然翻查鎮江案子,並不妥當。

  好在陸培元回來了,那案卷裡到底如何寫的,他們很快就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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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棋局

  松煙搬了把杌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他選的這個位置,陽光正好,又不直面書房窗戶,不會出現在自家爺與謝姑娘的眼皮子底下,可若是主子們喚一聲,他又能夠聽見。

  這真是太貼心了。

  松煙支著腮幫子想。

  日頭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松煙打盹犯迷糊,隱隱約約聽見腳步聲,這才睜開眼睛。

  見是竹霧來了,他指了指身邊的杌子,打了個哈欠,道:「坐吧。」

  竹霧也不傻,逕直在杌子上坐下,低聲道:「你就沒去聽爺跟謝姑娘在說什麼?」

  松煙撇了撇嘴:「我還要存月錢娶媳婦的。」

  他們爺賞罰分明,他去做不懂事的愣頭青,改明兒月錢就少了。

  竹霧撲哧笑出了聲。

  松煙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唉,你跟水漣姑娘一道時,都說些什麼?」

  提起水漣,竹霧的耳根子都燒了起來,眼睛裡卻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說什麼?

  只要水漣姑娘在他眼前,哪怕什麼話都不說,哪怕就只是站在那兒,竹霧心裡都跟開了花一樣。

  若是肯啟唇與他說道幾句,就算是罵他,那也是天籟之音。

  同樣是未婚夫妻,他們爺能牽謝姑娘的小手,能抱抱她,而他連勾水漣姑娘的小手指都沒成功過。

  思及此處,一股悲憤漫上心頭,竹霧想,他是不是該悄悄溜過去聽一聽牆角,看看他們爺是怎麼穩住謝姑娘的。

  剛站起身,想到陸毓衍那似笑非笑的樣子,不禁背後一涼,竹霧又無奈地坐回了杌子上。

  罷了,回頭還是舔著臉去問吧。

  松煙半晌等不到竹霧的回話,瞌睡又上來了,迷迷糊糊的,突然身邊的人站起又坐下,他嘀咕了一句「瞎折騰」,閉著眼睛會周公去了。

  書房裡,陸毓衍和謝箏還真沒說旁的,只是擺了棋盤。

  陸毓衍的這幅棋子似是有些念頭了,黑白子被磨得圓潤清亮,捏在指尖,很是舒服。

  謝箏棋藝不精,卻很喜歡與陸毓衍下棋,對方步步為營的棋風在對局之時很是有意思,饒是一輸再輸,她都不覺得厭煩。

  棋盤上黑白縱橫,似有破綻又似是陷阱。

  青蔥手指捏著棋子,無意識地翻動著,謝箏凝眉望著棋局,幾次想要落子,又都收了回來,重新細細思考。

  陸毓衍把玩著棋子,視線落在謝箏身上,小姑娘苦思冥想又猶豫不決的模樣實在可愛極了。

  他有心賣幾個破綻與她,偏偏她思慮多,不肯貿然進攻,小心翼翼的,讓陸毓衍想起孫氏養的那隻貓。

  孫氏愛打馬吊,給貓兒取名叫「二筒」,只因那貓兒通體雪白,就兩隻眼睛碧綠碧綠的。

  二筒與其他貓兒不同,很是黏人。

  前回得了個銅鈴給它玩耍,偏它小心極了,抬起肉呼呼的爪子,碰一下,又很快縮回去,反覆試探了許久,才把銅鈴抱在懷裡,逗得孫氏哈哈大笑,摟在懷裡親了幾口。

  陸毓衍彼時不懂母親為何那般開懷,今日遇見小貓兒一樣的謝箏,總算有些體會了。

  眸子沉了沉,笑意越發濃了。

  對於漱芳、對於李昀和淑妃娘娘,陸毓衍有不少話想與謝箏說,只是知道她突然得了消息,此刻心情必定起伏,這才忍耐住了。

  下棋,是讓一個人心境平復最好的方式。

  這一盤棋,因著陸毓衍的刻意設局相讓,比平時足足多下了兩刻鐘,謝箏才投子認負。

  收拾棋盤時,謝箏還在琢磨對局,她應當是錯過了好幾次吞噬大片江山的機會,可她還是說不上來,那些到底是不是好機會。

  黑白棋子各自歸簍,只省下空蕩蕩的棋盤。

  謝箏的手指點在右下星位上,腦海裡還在想著棋局,一不留神,指尖就叫陸毓衍握住了。

  陸毓衍牽得很鬆,若是謝箏想抽出去,輕而易舉。

  謝箏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到底還是沒抽回來。

  反正,又不是頭一回了。

  反正,她也喜歡他。

  「在想哪一手?」陸毓衍的一隻手勾著謝箏的手指挪開了棋盤,另一隻手取出棋子,漫不經心依著剛才的對局落子。

  謝箏抬眸看他,思忖了會兒,與他說起對局上不解之處。

  陸毓衍眉梢挑著,自是不能告訴謝箏那些他有意相讓的地方,那些破綻也好陷阱也罷,本就是機會與危機都有,正著說反著說,都說得通。

  謝箏認真聽著,時不時問上幾句,都沒有留心到,那隻被握住的手已經與陸毓衍十指相扣。

  說一局棋,不比下一局簡單。

  等仔細說完了,謝箏才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手指稍稍用了些力,謝箏感受到了,抬眸看向陸毓衍。

  陸毓衍柔聲道:「案卷上大致會寫些什麼,你心裡有數嗎?」

  謝箏咬著唇:「知道的。」

  比起在陸培元書房裡時,謝箏已經平復了許多。

  這些時日,她不止一次猜測過案卷上的內容,屍體檢驗,人證物證,詳詳細細的,都是為了最後那個叫人咬牙切齒的結論。

  到底有多少人,在那起案件裡說了謊話?又有多少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求快速結案?

  牽扯在內的,都是父親的上峰下屬,也有謝箏相熟的鎮江府衙裡的官家女眷,去質疑熟悉之人,去猜測他們的用心,委實不好受。

  哪怕是竹霧已經帶給了她一些訊息,可一一整理起來,還是叫人心裡悶得慌。

  「殿下把我放到都察院,定然不會叫我在京裡點卯混日子,」陸毓衍的身子往前一傾,壓著聲兒與謝箏道,「我會與父親商議放外差,往應天、鎮江去。」

  也許是陸毓衍靠得有些近,也許是他說的事情,謝箏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巡查鎮江,這是謝箏最初從許嬤嬤那兒得到訊息時,最先想到的,也是他最希望的。

  案子牽扯後宮,哪怕是順籐摸瓜,那籐都有被人砍斷的時候,可就算要斷,謝箏也想讓它斷在該斷的地方。

  哪怕是替罪羊,也不是個稀里糊塗的。

  陸毓衍若能往鎮江去查,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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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親暱

  謝箏猶自想著,突然聽陸毓衍喚她,她才回過神來,以眼神詢問他。

  陸毓衍凝著謝箏的眼睛,沉沉湛湛:「前回說的,尋個合適的理由讓你離開蕭府,不如就這個吧。」

  衙門裡都知道,陸毓衍查案時身邊總帶這個小丫鬟。

  小姑娘年紀輕輕的,記東西卻格外清楚,一些細節處都能映在腦子裡。

  陸毓衍若是放外差,把得力的小丫鬟帶上,倒也說得過去。

  反正,謝箏是蕭嫻身邊的丫鬟,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即便有充足的理由,也會叫人詬病。

  如今這樣,已經是個不錯的由頭了。

  哪怕有人要胡說八道,總歸是出了京城,耳不聞心不煩。

  謝箏沒說話。

  她自然是想跟著去的,去舊都見一見章家老夫婦,去給父母磕個頭,再回到鎮江,鎮江官場裡的彎彎繞繞,她比陸毓衍熟悉。

  可她一個姑娘家,在京中也就罷了,跟著出遠門,多少有些不方便。

  抿著唇,遲疑和猶豫只在心中一閃而過,餘下的就是堅定了。

  眼前的這個人,曾經與她說,讓她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那她又何必在意那些。

  她是謝慕錦的女兒,策馬投壺,而不是被束縛在內院裡的世家女。

  在閨閣裡本本分分繡嫁妝,恪守著沉重的規矩,那不是她,也不是謝慕錦希望她做的。

  謝箏徐徐舒了一口氣,彎著眼睛笑了起來:「好啊。」

  扣著手指的手突的又添了些力道,饒是陸毓衍知道謝箏會答應,聽她親口說出來,還是有一種如釋重負又欣喜雀躍之感。

  簡單的兩個字,卻好像有煙花炸開,映滿天空的五彩讓人驚喜不已。

  不自禁的,陸毓衍抬起手覆在了謝箏的額頭上,手指撥弄著她的額髮,指腹觸及光滑細膩的額頭,叫他不由想起那夜嘴唇輕輕吻上去時的觸感。

  清晰,又模糊,想要再觸碰一次,想要再體會一次,來驗證當時的感覺,把那份記憶刻得再深一些。

  謝箏微微縮了縮脖子,只覺得陸毓衍的指腹擦的她額頭有些癢癢的,還不等她推開,下一刻,突然那雙桃花眼近了許多,映在其中的她的身影也越發清楚,在謝箏回過神之間,陸毓衍的額頭已經壓在了他的手背上。

  隔著那隻手掌,額頭貼著額頭。

  謝箏的眸子一緊。

  這個距離,委實太近了些,鼻尖似乎都要碰到一塊了。

  她能數的清陸毓衍長長的睫毛,也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

  近到,讓謝箏連呼吸都要忘了。

  那雙桃花眼似是蘊了一汪水,眼中的笑意就像是陣陣漣漪,隨風飄盪開,漆黑的眸底裡情深意切,那麼清晰且直白。

  謝箏以為她會沉在這汪水之中無法思考,可她的腦海裡卻閃過各種片段,都是她從前看過的才子佳人話本裡的段落。

  彼時她笑話他們的情難自禁,如今卻是笑不出來了。

  陸毓衍想,他還是嚇著謝箏了吧,別看她平日裡膽兒大,在感情上卻稚嫩極了,幾乎都是他半推半拖著,才讓謝箏一點點明白過來。

  不願意嚇著她,陸毓衍微微直起身,覆在謝箏額頭上的手往上移開,打算輕輕碰一碰就離開,垂眸卻對上了她的目光。

  鳳眼揚著,眼角微微發紅,有些彷徨,有些迷茫,卻沒有露出排斥和抗拒來。

  這般模樣,實在是招人。

  偏偏謝箏渾然不覺,也許是陸毓衍溫熱的呼吸落在了她的鼻尖唇角,她的紅唇微微一動,下意識想抽出被陸毓衍握住的那隻手,去摸一摸唇角。

  陸毓衍一把抓住了謝箏的手,推開了几子,將人拉過來箍在懷中。

  力道有些大,謝箏的下顎撞到了陸毓衍的胸口,硬邦邦的,她不由低聲呼痛。

  陸毓衍卻沒鬆開她,環在腰間的手臂越發收緊,怕謝箏掙扎,他啞聲哄她:「讓我抱一會兒。」

  謝箏剛想推人,聞言到底還是頓住了,懷抱太暖,讓她心底也升騰出了一絲不捨。

  陸毓衍抱著謝箏,只覺得心跳極快,小姑娘的腦袋埋在他懷裡,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可他自己知道,剛才若不是將她壓在懷裡,他會想要吻住她的唇。

  櫻唇小巧,兩邊微微翹著,像是在笑著一般,只稍稍一啟,就勾人心魄。

  明明五年前是個不起眼的小丫頭片子,明明這兩年間遙遙看過她數次,從不覺得她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可她還是一點一點留在了他心上,變得這般好看,讓人挪不開眼,只想親近,再親近些。

  這是他的小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如此一想,胸口便熱騰騰的,好似謝箏的呼吸透過了衣衫,全部直直呼在了他的皮膚上。

  「丹娘……」陸毓衍柔聲喚她,聲音低沉溫和。

  聲音沿著耳骨蔓延,激得謝箏頭皮都麻了,她不知道該應還是不該應,只好微微偏轉過頭,試著去看陸毓衍。

  可惜,只能看到他的下顎。

  陸毓衍的下顎繃得有些緊,謝箏一仰頭,鼻尖正好擦到他的喉結,他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謝箏眨巴眨巴眼睛,再想要低頭,細長手指扣住了她的下巴。

  哪怕是心裡有個聲音叫囂著吻上去,陸毓衍還是忍住了,他只在謝箏的眼睛上輕輕啄了啄,歎道:「不聽話。」

  眼皮子酥麻酥麻的,謝箏哼了聲,倒也沒跟陸毓衍爭辯哪兒不聽話。

  陸毓衍啞然失笑,低頭抵著謝箏,這一次,沒有隔著手背。

  又恢復到了如此貼近的距離,甚至比之前更近,謝箏這回倒是沒再想那些七七八八的話本,而是緩緩垂下了眼簾。

  心軟極了,像是摻了水的麵糊,又加了許多糖,甜膩膩的。

  她一點也不排斥這樣的滋味。

  陸毓衍箍著謝箏的肩膀,頭抵著頭靠了會兒,良久才慢慢拉開距離。

  離開之前,到底是捨不得,貼著謝箏的額頭吻了吻。

  謝箏低著頭,整理被陸毓衍弄亂的額髮,唇角沒有屏住,淺淺勾起,在陸毓衍沒有看到的時候,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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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7: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辭行

  九月過半,蕭柏收拾了行囊,準備返回明州。

  傅老太太的身體不能說大好了,但聽御醫的意思,細細調養,還是不成問題的。

  蕭嫻已經及笄,沈氏沒讓她跟著父親遠行。

  看了眼西洋鐘,算著老太太歇午覺起來的時辰,謝箏便與蕭嫻一道去給傅老太太請安。

  「祖母這幾日不太高興,」蕭嫻低聲與謝箏道,「這上了年紀的人,脾氣跟小孩兒似的,昨晚上說廚房裡的湯熬得不香,吃不下飯了,母親為難極了。」

  謝箏抿唇直笑,哪裡是湯不香,是蕭柏要走了,老太太捨不得罷了。

  蕭柏是外官,在京裡留了幾個月,全是聖上給的體面,那些道理,老太太心裡清清楚楚的,可不捨還是不捨的。

  延年堂裡,傅老太太盤腿坐在羅漢床上,聽沈氏說話。

  待聽完了,老太太慢慢哼了聲:「你拿主意就好。」

  沈氏心裡哭笑不得,退出來時正好遇見蕭嫻,她悄悄往東稍間方向努了努嘴,壓著聲兒叮囑道:「就這幾天的情緒,記得別跟你祖母鬧。」

  蕭嫻抿著唇,看看謝箏,又看看沈氏,歎道:「我們來,不是來鬧的。」

  沈氏一怔,苦苦笑了笑。

  這兩孩子要說的話,怕是比鬧騰頂嘴還要讓老太太難過。

  蕭嫻握住謝箏的手,道:「進去吧。」

  謝箏深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馬上要離京的不止是蕭柏,還有她跟陸毓衍。

  陸培元看過鎮江府衙的案捲了。

  謝慕錦遇害,同知李三道代管鎮江,等新知府上任,而李三道的夫人正是指證謝箏與秀才有交往的兩位同知夫人之一。

  為了坐實謝箏與他人情投意合,除了那兩位夫人與廚娘,另有城中車馬行做轎子生意的轎夫說抬過謝箏去城中一處園子,謝箏打扮得很漂亮,一準是約了情郎,又有走街的貨郎說賣過一隻頭花給那秀才,過幾日就見知府女兒戴了同樣的頭花……

  如此種種,全是謝箏聞所未聞之事。

  而章家夫婦的質疑,上頭一字為提。

  李三道整理的案子,應天巡撫陳如師拍板斷的案,刑部山西清吏司結案。

  流程清清楚楚,案子亂七八糟。

  李三道的夫人做了偽證,毫無疑問,李三道一樣是被買通的人,陳如師和山西清吏司到底是稀里糊塗只求快速結案,莫要危及自個兒的烏紗帽,還是也被人打點了,這就要去細細查了才清楚。

  陸培元和蕭柏商議過了,陸毓衍放外差,任廣東道、山西道巡查御史,可查應天、鎮江、太平三府之事,眼下已經定下出發的時日,只比蕭柏離京晚三日。

  謝箏決心跟著陸毓衍一道去。

  前幾日與蕭嫻提起來,她絲毫不覺得意外。

  這就是謝箏的性子,謝箏是不會願意留在京裡、留在蕭府,讓陸毓衍一個人去整理鎮江案情的。

  鎮江的官場,謝箏比陸毓衍瞭解得多。

  今日過來,亦是謝箏與眾人商議後的結果,之前是擔憂老太太扛不住,這才多有隱瞞,如今既然定下了方向,還是要與老太太說一說的。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東稍間。

  傅老太太皺著眉頭飲羊乳羹,見了蕭嫻,撇著嘴道:「難喝!也不知道當初娘娘為何那般喜歡。」

  蕭嫻從老太太手裡接了瓷碗,道:「您又誆我了,我小時候挑嘴,您教我說『只要是對身子骨好的,再不喜歡也要吃』,還說先皇后娘娘最厭惡羊乳羹,但這東西能養她的身體,她就堅持喝。」

  傅老太太挑眉,渾然不覺說岔了,面不改色道:「有嗎?老婆子以前還這麼勸過你?」

  蕭嫻篤定點頭。

  傅老太太眨了眨眼睛,幾分精明又幾分裝糊塗:「年紀大了,什麼都記不清了。哎,阿黛今兒個怎麼過來了?老婆子聽說,這府裡上上下下都找你打聽衙門裡的案子,你哪兒都說了,就是不來給老婆子說。不行不行,今天來了,就坐下來多給老婆子講講。」

  蕭嫻和謝箏交換了個眼神,不由失笑,傅老太太這是轉話呢。

  這也使得謝箏放鬆許多,上前在羅漢床前,給傅老太太跪下,恭謹磕了個頭:「老太太,今兒個是來給您磕頭辭行的。」

  傅老太太聞言怔了怔,看看謝箏,又看看蕭嫻。

  李嬤嬤通透,見了這模樣,打發了其餘人出去,透過簾子一角,見沈氏還帶著心腹守在明間裡,不由愈發謹慎,去將後窗關上了。

  「辭行的?」傅老太太擰眉。

  蕭嫻不走,她身邊的人沒有回明州的道理,哪怕是蕭柏身邊要添伺候的人手,也不至於輪到淺禾、阿黛身上去。

  傅老太太想了想,有些悟了:「年紀到了?許了人家了?是哪家呀?誰給說的親?」

  謝箏抬頭看著傅老太太:「前些年就許了人家了,老太太您給說的親。」

  「我?」傅老太太驚訝極了,轉頭問李嬤嬤,「老婆子還管過這事兒?」

  謝箏微微點頭,低聲道:「老太太,是我啊,我是謝家阿箏吶。」

  傅老太太愕然,她往前探了探身子,仔細看著謝箏。

  那雙丹鳳眼晶亮晶亮的,與記憶裡那個愛笑的小姑娘一點點重合起來,她顫顫巍巍伸出手,扣著謝箏的肩:「老婆子前回還說,這眼睛像極了阿箏,竟然真的是阿箏,可你不在鎮江府,怎麼……」

  怎麼會成了阿黛,跟著嫻姐兒回京了……

  這番話,傅老太太沒有問完,無需多問,她也能猜得到,肯定是謝家出了變故,使得謝箏不得不如此做。

  謝箏一五一十說了鎮江事情,說她在進京路上遇見了蕭嫻,說她要隨陸毓衍再回鎮江。

  傅老太太閉著眼睛,良久,長長歎了一口氣。

  她已經這把年紀了,自個兒也算是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自問對生死一事,經歷頗多,可聽說了鎮江事情,還是難過極了。

  雖然接觸得不算多,但傅老太太喜歡謝慕錦的為人為官,喜歡顧氏的性情談吐,也喜歡謝箏幼年的率性天真,若不然,也不會極力主張陸毓衍與謝箏的婚事,她握著謝箏的手,剛想說什麼,就聽見院子裡一陣問安聲。

  沈氏的聲音從明間裡傳來,她道:「老太太,毓衍來給您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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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磕頭

  傅老太太抿了抿唇,想安慰謝箏的那些話,到底還是嚥了回去。

  謝箏聽聞是陸毓衍來了,亦有些詫異。

  定了外差,陸毓衍這幾日格外忙碌,幾乎是夜夜都歇在都察院,翻看應天、鎮江與太平府這數年間的大小案卷,與前幾年巡按過這幾處的御史瞭解當地狀況。

  她沒有想到,陸毓衍今日會過來蕭府。

  李嬤嬤請了陸毓衍進來。

  謝箏偏轉過頭看去,陸毓衍收拾過了,但眼底有些發青,難掩一身疲憊,她不由皺眉。

  陸毓衍上前與傅老太太問了安,見謝箏跪著,也就沒落座,陪著在謝箏身邊跪下了。

  傅老太太伸手想扶,卻沒扶住,笑著搖了搖頭:「這是做什麼?罷了,跪都跪下了,當年定親的時候,也沒一道給老婆子謝過媒,現在磕個頭就起來吧。」

  兩人依言重重磕了個頭。

  傅老太太示意兩人起身坐下,與陸毓衍道:「你來得也巧,她正與我說家裡事情。

  原本是一樁好婚事,老婆子也沒想到,中間會出這等變故,原還念叨著等阿箏及笄了就催你母親娶她過門,眼下是要耽擱了。

  多耽擱兩年,也不知道老婆子還能不能吃到喜酒了。」

  陸毓衍斂眉,道:「怎麼會吃不到?喜酒是一定要讓您喝的。」

  傅老太太含笑,一手牽著謝箏,一手牽著陸毓衍,將兩人的手疊在一塊,重重拍了拍:「都是好孩子。人生總有起伏,你們現在能齊心協力,老婆子當年保媒總算沒保錯。毓衍,阿箏娘家沒有別人了,以後不許欺負她。」

  桃花眸子溫和起來,陸毓衍道:「您放心吧。」

  傅老太太又問了些放外事的計劃和打算,曉得鎮江一案牽扯了後宮舊事,她凝眉沉思,問李嬤嬤道:「詹嬤嬤的住址,你那兒還記著嗎?」

  李嬤嬤想了想,應道:「應當記在簿子上,您稍等,奴婢去翻一翻。」

  傅老太太頷首,交代陸毓衍與謝箏:「這個詹嬤嬤,與老婆子年紀差不多。

  她是舊都人,從前是先皇后娘娘身邊做事的,娘娘薨逝後,她離開後宮返鄉。

  老婆子與她也算熟悉,直到前幾年,還時不時有書信來往。

  你們正巧要去舊都,不妨去見見她,雖說齊妃娘娘病故時,她已經離京了,但宮裡的事情,她總歸比我們外頭的人清楚。」

  說話間,李嬤嬤也翻出了存著的地址:「是幾年前的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住在老地方。」

  謝箏記性好,看了兩眼便記下了。

  陸毓衍與傅老太太道:「搬了也不要緊,只要還在舊都,府衙裡尋人,還是方便的。」

  傅老太太又交代了幾句,稍稍覺得疲憊,便叫他們都散了。

  李嬤嬤送了人出去,再進來時,就見老太太靠在羅漢床上閉目養神。

  她走過去,替老太太整了整毯子,道:「您莫要傷心。」

  「也不算傷心,」傅老太太歎了一口氣,「就是覺得世事無常。」

  「好歹阿箏姑娘活下來了……」

  傅老太太擠出笑容來:「是啊,好歹還活著一個。看來老婆子要多熬兩年,才能吃到這杯喜酒了。」

  在蕭府裡頭,陸毓衍也沒與謝箏多言,向沈氏行了禮,出府回都察院去了。

  謝箏與蕭嫻回到安語軒,一面飲茶,一面嘀咕:「好端端的,也不知道他做什麼來……」

  「還能做什麼?」蕭嫻睨了謝箏一眼,「也就你沒良心。」

  謝箏捏著茶盞莞爾,她才不會沒良心呢,誰待她好,她一清二楚。

  隔日裡,京城下起了秋雨,使得本就有些涼颼颼的天,早晚都添了寒意。

  蕭柏啟程出發了,蕭臨和蕭嫻一直送到了十里長亭才回來,沈氏更是牽腸掛肚的,偏偏婆母在京裡,又有一雙兒女的人生大事要操持,她只好按捺住心情。

  謝箏忙著收拾行李。

  說是行李,她的東西也不多。

  離開鎮江時,可以說是身無長物,跟著蕭嫻回京,穿的用的都依著大丫鬟的規制來,這會兒收拾起來,倒也簡單。

  蕭嫻又讓人給她趕了兩身方便出行的衣裳,至於首飾,一來她沒多少,二來也沒打算戴。

  幾雙乾淨的鞋襪叫她仔細收好了。

  之前查案時弄髒了鞋子,松煙跑去買來的,還很新,哪怕天氣再冷些就不好穿了,謝箏想來想去,還是帶著了。

  離京前一夜,蕭嫻拉著謝箏一道睡。

  說是謝箏守夜,等房門一關,哪裡知道屋裡是怎麼歇的。

  蕭嫻拉著謝箏躺在拔步床上,側著身子絮絮與她說話,時不時打趣幾句。

  饒是謝箏不怕蕭嫻的胡言亂語,也叫她說得啼笑皆非,只能不輕不重踹了蕭嫻一腳:「我這回去舊都,要去那個什麼書院裡,瞧瞧那韓家十四郎是不是跟你說得一樣俊俏。」

  蕭嫻一怔,笑著撓謝箏的癢癢:「我都放下了,偏你還時不時拿出來笑話我。」

  謝箏怕癢,咯咯直笑:「那姐姐如今心裡記得誰?」

  手上動作一頓,一時之間,蕭嫻的腦海一片空白,似是閃過人影,又似是什麼都沒有。

  她歎了一聲,道:「誰都沒有。其實沒有也挺好的,我已經及笄了,很快就會定親出閣,與其真記住了一個不合適的,不如空蕩蕩的,誰也不惦記。」

  這話說得不無道理,卻也叫人難過。

  兩情相悅,少女含情,原本是最最叫人心動之事。

  謝箏不由伸手摟住了蕭嫻的腰身,道:「別這麼想,你該有個最好的。」

  蕭嫻倒沒多少失落,揉著謝箏的頭髮:「你與表兄情投意合,就自個兒偷著笑吧,至於我……」

  話到嘴邊,蕭嫻略微頓了頓,沒說洩氣話,反倒是笑彎了眼:「我吶,我等著你從鎮江回來時,我也有個能讓我牽腸掛肚的。那時候你就再不用跟我提韓家十四郎了,我讓你換個人選笑話我。」

  謝箏撲哧笑出了聲。

  這一夜,沒有要啟程前的輾轉與忐忑,謝箏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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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抵達

  清晨的京城很是熱鬧。

  路邊有不少早點鋪子,小販們穿街走巷,出入城的百姓候在城門附近,依次進出。

  謝箏跟著陸毓衍,通行方便。

  陸培元正好休沐,送他們到了長亭處,語重心長交代了許多。

  「應天、鎮江的官場,各個都曉得我們陸家與謝家的關係,你這次外差到底是存了什麼心思,人家不用猜都知道,」陸培元清了清嗓子,「哪怕事實如此,也別讓人挑出差池來。就他們辦謝家案子的這個糊塗態度,這麼多年間,肯定還有其他糊塗案子,不用怕找不到他們的過錯,仔仔細細查,在應天地界上,還沒哪個昏了頭,敢明目張膽給你使絆子。」

  應天府治就在舊都,另轄了附近幾個小縣。

  陸家是舊都世家,百年沉澱,姻親關係亦是盤根複雜,這些舊都的世家,一榮俱榮,又多有子弟再朝為官,一道說一句話,應天府衙都要掂量掂量。

  陸毓衍曉得陸培元的意思,頷首道:「殿下恐怕也是這麼個意思。」

  李昀把他扔到都察院,是曉得他心繫鎮江,順水推舟罷了,陸毓衍往鎮江去,若只查謝家案子而不管其他,怕是會太過直白。

  陸培元叮囑完了公事,又嘮叨起了家事:「你們到舊都時,只怕已經過了你母親的生辰了,但禮數不可缺,我讓你捎回去的東西也萬萬不能忘了。」

  畢竟是放外差,輕裝簡行,除了陸毓衍和謝箏,也就只跟了松煙和竹霧。

  四個人、四匹馬,並幾個包袱,並無馬車箱籠,便是要捎些東西回舊都,也帶不了多少。

  「除了給你母親的,還有給二筒的,」陸培元摸著鬍子道,「它從小吃的就是京裡的糧食,也不曉得去了舊都習慣不習慣,指不定就瘦了……在府裡,它從來都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回了舊都,幾位老太太都不喜歡貓兒,你母親少不得拘著它,肯定不得勁……」

  一說起二筒,陸培元的語氣裡不知不覺就帶了幾分思念,滔滔說了幾句,意識到說過了,尷尬地摸了摸鬍子,一本正經起來。

  謝箏暗暗想笑,見陸培元丟不下臉面,佯裝整理馬背上的行李,走開了幾步。

  陸培元見此,壓著聲兒交代陸毓衍:「你不是頭一次回舊都,旁的我也不多說了。

  你就給我記著,她是個姑娘家,不比你皮糙肉厚的,路上緊趕慢趕,或是查案子,也要顧忌她身子骨。

  再者,大禮未成,你再中意她,也別稀里糊塗弄事情。」

  饒是陸毓衍沉穩,被父親這般耳提面命,也難免有些吃不住,只能硬著頭皮應下,不再多想。

  陸培元打道回府,四人這才啟程。

  松煙是頭一回遠行,心中不由雀躍,嘀嘀咕咕與竹霧道:「我怎麼覺得,比起我們爺,老爺更掛念二筒?」

  「瞎說什麼大實話!」竹霧把一個包子塞給松煙,「被爺聽見了,小心他趕你回城。」

  松煙不敢多說了,他要去舊都,他好久沒見到夫人身邊的清苒姑娘了,實在怪想的。

  謝箏偏著頭與陸毓衍說話:「伯父剛才與你說什麼了?」

  真話自然是不好說的,陸毓衍輕咳一聲:「有些話捎給母親。」

  謝箏挑眉,不置可否,心裡卻是不信的。

  陸培元哪怕有千萬句話要說與孫氏聽,那肯定也是寫在信裡的,哪裡會當兒子轉達。

  竹霧趕上來,算是給陸毓衍解了圍:「姑娘吃個包子。」

  謝箏接過包子,莞爾道:「還真是香客居的包子呀。」

  在城門處時,她就聞到香味了,當著陸培元的面,她沒好意思問。

  竹霧笑著道:「早早就去買了,爺說出了京城,想再吃到這個味道就難了。」

  豈止是難,根本是非常之難,整個鎮江都沒有這個味兒的牛肉餡兒包子。

  竹霧收得仔細,即便是出籠有一會兒了,包子還是溫熱的,謝箏吃過了,便忘了剛才的話題。

  從京城去舊都,說近不近,說遠也算不得遠。

  策馬比馬車還快些,眼看著要進了應天府地界,謝箏每日裡也不得不替自己裝扮一番了。

  離京前,謝箏特特請教過許嬤嬤,苦練了好幾日,雖說還沒有許嬤嬤的手藝,但也比從前強多了。

  陸毓衍巡按三府,這幾處肯定也得了信了,曉得他身邊會帶個姑娘,謝箏也就無需換男裝,只要改一改膚色,把自個兒那五官再修飾一番,讓人一眼認不出來。

  尤其是之後去鎮江,鎮江的官員極其女眷都是認得她的,百姓也知道她模樣,她不能以真面目出現。

  到舊都城外時,正好是夕陽西落的時候。

  餘暉落在城牆上,為這座舊事都城添了些許溫度和厚重。

  謝箏抬頭看了會兒,這是她有一回到舊都,哪怕謝氏一門出自此處,她卻不曾見過舊都風貌。

  在驛館安置行李,陸毓衍正要回陸家一趟,驛卒拿著張帖子,小跑進來,恭謹遞上。

  陸毓衍打開看了眼,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謝箏湊過去看了眼,落款是陳如師,內容無外乎那一套,什麼巡按一路辛勞,原本該立刻拜訪,有恐打攪休息,再者陸巡按是舊都人士,少不得回府拜見長輩,應天府衙更加不敢耽擱巡按的事情了,只好明日中午略備席面,給巡按接風洗塵。

  謝箏抿唇,道:「他倒是靈通。」

  陸毓衍收了帖子,道:「曉得我們要來,都日日備著呢,進城時守備查過路引,一見到我們,怕是馬上就報上去了。」

  這也是官場常態,底下為官的,要操心的除了每年的政績考核,還有上頭的巡按。

  謝慕錦在鎮江任職五年,期間也有巡按,一樣是不敢馬虎。

  謝箏如今這身份,不用回陸家問安,哪怕沒打算瞞著孫氏,陸家裡頭人多嘴雜,也怕出了差池。

  陸毓衍帶著松煙走了,竹霧去街上轉了一圈,給謝箏帶回來幾樣點心。

  「都是城裡的老字號,也不曉得合不合姑娘口味,」竹霧一一介紹了,「驛館的飯菜不錯,快到晚飯時候了,也沒給姑娘多準備點心。」

  謝箏每樣都嘗了嘗,口味都不錯,問竹霧道:「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竹霧笑了笑,機靈極了:「都是照著爺的吩咐買的。」

  謝箏一怔,險些噎著,撇嘴想說「你們爺不在,不用時時刻刻替他說好話」,話到了嘴邊,卻先笑出了聲。

  這豆沙糕,甜甜粉粉的,還真的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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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7: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母親

  舊都陸府的佔地頗大,遠非京中的小府邸可比。

  松煙是在京中長大,沒到過舊都,看什麼都新鮮,對著陸府的清灰外牆亦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陸毓衍示意他上前敲門。

  年輕的門房慢悠悠探出腦袋來,見了陸毓衍,一時有些愣怔。

  眼前的這位公子,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來。

  他張嘴剛要問名姓,突得想起上頭吩咐過,在京中的長房二爺這幾日要回舊都來,霎時就捂了,趕緊問了安。

  天色不早了,各房各院正是用飯時候,陸毓衍也就不急著去各處請安,只往母親孫氏住的院子去。

  孫氏得了信,讓人在院外候著,引了陸毓衍進去。

  簾子撩開,陸毓衍邁進去,還未看清孫氏模樣,只聽得一聲「喵」,肉呼呼的爪子拍在了他的肩上。

  陸毓衍把二筒抱下來,只覺得這貓兒越發胖了,陸培元擔心它吃不好玩不好,分明是杞人憂天。

  孫氏有些日子沒見過兒子了,趕忙讓他坐下,催著廚房裡多添兩個菜色:「曉得你要來,娘是日也盼夜也盼的,原以為還要一兩日,不想今兒個就到了。讓娘仔細瞧瞧。」

  讓身邊嬤嬤把二筒抱走,孫氏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陸毓衍。

  個頭似是又長了些,身姿挺拔頎長,跟棵松樹一樣,人也算精神……

  目光下移,孫氏的視線落在了陸毓衍腰間的紅玉上,她的眉頭不由皺了皺。

  清了清嗓子,把伺候的人手都打發了,孫氏示意陸毓衍坐下,道:「這趟外差,是為了謝家來的吧?

  陸謝兩家定親時,你和謝姑娘年紀都不大,她對你沒什麼印象也說得過去。

  可作為母親,她最後的行事,我是不認同的。

  你要理一理這案子,是你重情義,但是毓衍,別弄得流言漫天,面子裡子都難堪。」

  孫氏不知鎮江案子內幕,陸毓衍不意外她會如此想,他摩挲著紅玉,解釋道:「母親,丹娘不是那等人,她……」

  話才出口,陸毓衍就見孫氏的面色沉了下來。

  孫氏惱了,下顎繃得緊緊的:「先用晚飯吧,我讓人在前頭給你收拾了院子,在舊都時就住家裡吧。」

  陸毓衍道:「已經住了驛館了,巡按不能馬虎,住府裡不及驛館方便。」

  孫氏眉梢一挑,並沒有堅持,只是抬聲喚了清苒,吩咐道:「備了馬車,再收拾床乾淨的鋪墊被子,一併送去驛館裡。」

  清苒應了。

  「既然那裡方便,那就住那裡吧,只這用具細軟,家裡都是簇新的,等吃了晚飯,娘過去給你鋪床。」孫氏道。

  陸毓衍越聽這話越不對勁。

  就算孫氏要讓他用家裡東西,打發人手過去收拾也就得了,哪裡需要她親自走一趟的?

  即便孫氏去了,她一個官夫人,身邊丫鬟婆子都在,哪兒會讓她親自動手?

  陸毓衍沉沉看著孫氏,起初當她在為了謝箏生氣,可細細品了,又絕對不像,孫氏分明在生他的氣。

  氣他替謝箏說話?

  瞧著也不像。

  「母親……」陸毓衍試探著開口。

  孫氏橫了他一眼,沉聲道:「你要理謝家事情,你是假公濟私也好,公事公辦也罷,我都不管,我只管你身邊事情!」

  這麼一說,陸毓衍恍然大悟。

  前回才被不知情的陸培靜質疑過,這會兒便是他母親了。

  孫氏的話衝出了口,也就不憋著了:「放外差,還帶著個姑娘?你倒是比你父親還逍遙了。你啊你!」

  她連連搖頭,這些時日,她也是有苦沒處說。

  與謝家的親事,孫氏是相當滿意的。

  哪怕陸謝兩家算不上門當戶對,但謝慕錦為官清正,謝箏幼年也性情爽快,比整日裡春花秋月的內院姑娘利索多了。

  眼看著謝箏快要及笄了,孫氏一門心思要準備娶媳婦,哪知道就出了那樣的事兒。

  不說面子,那些顏面都是虛的。

  以陸家在舊都的根基,哪怕有人在背後笑話,當著面,每一個敢拿言語刺孫氏的。

  孫氏真正揪心的是陸毓衍。

  未婚妻與他人殉情,陸毓衍再要說門稱心如意的婚事,越發要費心費力了,偏偏這個當口上,他身邊還冒出來個姑娘,這讓孫氏想替兒子張羅,都不知道怎麼與相熟的夫人們說道了。

  煩心,越發煩心!

  陸毓衍淡淡笑了笑,壓著聲兒道:「母親,那是丹娘。丹娘沒有做過糊塗事,兒子身邊也沒跟著什麼莫名其妙的姑娘家。」

  孫氏愣怔,一時沒反應過來,來來回回想了想,下意識道:「她還活著?那鎮江……」

  聽陸毓衍簡單說了說,孫氏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她壓根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轉折,之前的那些氣惱也好,不滿也罷,一下子化作了擔心和慚愧。

  小姑娘家,受了這麼多磨難,委實叫人心疼得緊。

  「那你就更別攔著我了,」孫氏急切道,「趁著給你送被子鋪墊,我也去瞧瞧她,可憐見的。」

  謝箏不方便入陸家拜見孫氏,孫氏要去驛館,亦是今晚上最合適。

  陸毓衍沒有再推辭,頷首應了,被孫氏催著去祖母老太太屋裡那兒問了安,又匆匆回來用了晚飯,一道往驛館去。

  松煙直盯著清苒看。

  他進不了內院,哪怕離清苒姑娘就隔了幾面高牆,也見不著那俏麗的身影。

  不曾想,孫氏要去驛館,這叫松煙樂開了花。

  驛館之中,謝箏用過晚飯,在廡廊下一圈圈走著消食,就見竹霧快步過來。

  「二爺回來了?」謝箏問他。

  竹霧點頭,道:「是二爺回來了,夫人也來了。」

  謝箏剛要迎出去,聞言腳步一頓,梗著脖子,愕然問道:「誰來了?」

  「夫人來了。」竹霧重複了一遍。

  謝箏的笑容全僵在了臉上,腦袋一片空白之前,倒是閃過了陸毓衍說的一句話。

  他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公爹陸培元,她已經見過了,現在輪到婆母孫氏了。

  車馬勞頓了小半個月,剛進驛館歇了一兩個時辰,還沒顧得上好好養養精神,她現在算不算是個醜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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