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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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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4: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良善

  案情的細節,一一交代清楚。

  烏閔行被押入了大牢,陳如師搓了搓手,吩咐韓德道:「使人去鎮江府跟唐大人說一聲。」

  無論是一年前單家的事兒,還是鎮江的這案子,雖然是借了應天府的大堂審問,又借了府衙人手圍烏家,反正與他陳如師干係不大。

  寫案卷,定判罰,全是陸毓衍的事情。

  陳如師插不上手,也壓根不想插手。

  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烏孟叢,道:「烏員外,一個單公子,還能說令郎是一時起了歹心,單家人的死,也不能強按在令郎頭上,可這鎮江的案子,是真的沒法說了。

  又是行暴,又推人下井,哎……

  等案情往外頭一傳,你們烏家這些年的名聲,可就……」

  烏孟叢的臉色都青了。

  他本以為就單家那一樁,哪知道人到了應天府,還有後頭這半截。

  兩樁事情擺在一塊,又是親手殺了人了,這讓舊都城裡都曉得了,他這麼多年的心血,當真付諸東流。

  他舔著臉來與那些世家子弟相熟,烏家名聲壞了,人家以後看見他,肯定是繞道走了。

  烏孟叢悔得不行,可再悔,又有什麼辦法呢?

  哪怕他一早就知道了鎮江事情,他也只能把烏閔行送到衙門裡來。

  烏家沒有第二條路。

  怪只怪,養出這麼一個混賬東西來。

  烏孟叢的手撐著椅背,緩緩坐下,面如死灰,他想,他不知道烏家以後的路要怎麼走下去了。

  緩緩的,他抬起頭看著陸毓衍。

  年輕的巡按御史背手站著,他的臉上不帶笑容,顯得清冷,只那雙桃花眼,稍稍添了些暖意。

  可那種的暖意,沒有絲毫落在烏孟叢身上,烏孟叢反倒是入墜冰窖一般。

  張了張嘴,他想問陸毓衍,是不是烏閔行伏法了,聞氏的過去就能掩下不提了,烏家不想陪了夫人又折兵。

  烏孟叢直到最後,還是問不出口。

  他看不懂陸毓衍,哪怕此人比他年輕了這麼多。

  他頹然癱坐在椅子上,長長歎了一口氣。

  謝箏跟著陸毓衍出了大堂,低聲道:「竟然真叫你詐出來了。」

  陸毓衍看了謝箏一眼,眼底多了幾分笑意,道:「也不算全然有把握,但詐一詐他,即便不成,也沒有損失。」

  謝箏失笑,的確如此,這買賣包賺不賠。

  「能尋到真兇,想來父親能鬆一口氣了。」謝箏歎道,她抬頭看著陸毓衍,「謝謝。」

  陸毓衍停住了腳步,半垂著眸子,笑容深了許多:「謝大人留下來的案子,總會都解開的。」

  謝箏叫他的笑容晃了神,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良久,才知這句話的意思。

  她吸了吸鼻尖,雙手緊緊攥拳,朝陸毓衍重重點了點頭。

  無論是紹方庭殺妻的真相,還是齊妃娘娘當日的死因,謝慕錦曾經想查明白的一切,他們都會努力著,一步步去解開,哪怕要經過數年,也不會放棄。

  烏閔行自己認罪,案情又明確。

  謝箏備了筆墨,陸毓衍仔細寫了案卷,依律判死罪。

  案卷要送去京中核准,但翌日一早,烏閔行害人的訊息已經在舊都裡流傳了。

  烏孟叢辛苦經營名聲,猛然間倒塌,落水而亡的單老七又被人提了起來。

  雖然單老七死前落魄,但單家事情清楚了,也有不少人惦記著七老爺曾經的恩情,替單家掉幾滴眼淚。

  杜秀才哭得肝腸寸斷,他想鄭重給陸毓衍道謝,可他除了哭,什麼都做不到,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接連拱手行著大禮,表達自己的心境。

  應天府裡的事情一點點都理順了。

  離開舊都之前,孫氏到驛館裡來,與謝箏閉門說了會子話。

  「雖說是洗去了污名,但你似乎還不打算表露身份?」孫氏握著謝箏的手,柔聲問道。

  謝箏垂著眸子,道:「暫時不表露,等從太平府回到京城裡,與陸伯父、蕭伯父商議之後,再作打算。」

  孫氏頷首,道:「也好,我久居內宅,外頭的事情比不得老爺他們看得準,聽他們的意見,總歸是不會錯的。我只是有些遺憾,年初時還想著,再過一年我就能娶兒媳婦進門,能當婆母了,後來就……眼下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上媳婦茶。」

  謝箏抿著唇,點頭不是,不點頭也不是。

  孫氏卻是笑了,拍著謝箏的手背,寬慰道:「旁的事兒,咱們都不多想了。不管你叫什麼名字,你都是我兒媳婦,這一點變不了。做婆母的,唯一掛念的就是你們處得好,和睦同心。」

  謝箏的眼眶通紅通紅的。

  自從家變之後,人生起伏,可她卻還是幸運的。

  有人真心為她,有人將她放在心上,她不是無依無靠,她還有親人。

  孫氏見不得人哭,謝箏還沒落淚,她先啪嗒啪嗒,眼淚簌簌落下來了。

  「倒是讓你看笑話了。」孫氏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謝箏原本心裡酸得厲害,見孫氏如此,突得想笑的,又只能強忍著,眼睛四處瞟著,不去看孫氏的臉。

  她的目光落在了書架子上,猛得就想起了鎮江驛館裡的那本話本了。

  「伯母看了前個月寧安書局出的那話本了嗎?」謝箏問道。

  孫氏一愣,復又歡喜起來:「看了呀,不止是我,嫂嫂她們都看了,各個都哭了,老太太見我們眼睛都哭腫了,催著丫鬟念話本與她聽,難受得吃不下飯了。」

  謝箏笑出了聲,眼睛彎彎,勾成了月牙。

  看話本能傷心成那樣,一看就曉得是心地柔軟良善的人家,多好。

  離開舊都前,再去給父母磕頭時,她也要給顧氏念一念那話本,顧氏一定也會喜歡的。

  謝箏讓花翹打了水。

  孫氏淨了面,又去隔壁與陸毓衍交代了幾句:「離開前,再回府裡來一趟,老太太日日惦記著,你媳婦還在的事兒,我沒跟她說,但謝家翻案的時候,她是知道的,傷心了好久,說當年沒挑錯人家。」

  陸毓衍點頭,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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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禍福

  離開舊都的前,陸毓衍忙了好幾天。

  不僅是陸家,還要去孫氏的娘家、蕭家、傅家等相熟的世家問安。

  他去見了陸家的老太太,他自幼在京中長大,不曾承歡膝下,對於祖母,還不及對傅老太太熟悉。

  可老太太依舊很喜歡這個孫兒,絮絮叮囑了許久。

  「你父親公事忙碌,便是過大年的時候,都未必能抽空回來一趟,」老太太有些遺憾,歎著氣道,「你回去告訴他,家裡一切都好,讓他莫要牽掛,我能吃能喝,身邊也不卻人手伺候,等來年開春了,讓你母親回京裡去。

  你們爺倆在外頭做事,院子裡總要有個主心骨,就一個姨娘,能頂什麼事兒?

  我這裡還有你伯父、伯娘,還有你兄長嫂嫂,隔了房的還有這麼多人,也不煩悶。

  別看祖母今年六十多了,再活個一二十年,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你父親想要來我跟前盡孝心,害怕沒有那個機會嗎?

  你們兩父子能在官場上好好做事,清明辦案,我就高興了,陸家的祖宗大人們也就高興了。」

  陪著老太太用了晚飯,孫氏才送陸毓衍出府。

  母子兩人沿著甬道慢慢走。

  陸毓衍扶著孫氏的手,道:「祖母說的事,母親是如何想的?」

  孫氏抬眸看了陸毓衍一眼,淺淺笑了笑。

  百年世家的榮光,是世世代代攢下來的,為了名聲和榮耀,很多事情並不能兩全。

  留在舊都伺候婆母,孫氏本身並無怨言,但她也記掛著在京中的丈夫與兒子,來年是繼續留在舊都,還是回去京城,她一時很難下決斷。

  「少不得還要再與你父親商量,」孫氏柔聲道,「說句不當說的,老太太說得底氣十足,但她的年紀畢竟在那兒了,一季之中,總有一兩回身子欠妥。

  就跟蕭家老太太似的,你伯娘前陣子沒少掉眼淚,後來聽說老太太身體好些了,這才緩過來。

  這些時日,他們兩夫妻好似也在商議,想回京一趟,住到年前回來。

  我想著,底下人伺候再用心,也不能缺了我們做晚輩的。

  老太太未必有十幾二十年,我跟你父親,總歸還有半輩子能一塊。

  之前,母親是放心不下你,如今丹娘在你身邊,我倒是安心許多了。

  不管明年如何,還是老太太說得那樣,你們父子一道,腳踏實地做事。」

  孫氏說到這個份上,陸毓衍也不好開口多勸,自是頷首應下。

  翌日一早,陸毓衍一行啟程離開舊都。

  應天府上下,陳如師帶著人親自送到城門外,韓德說要一路送到長亭,叫他一眼瞪了回去。

  韓德摸了摸鼻子:「也就十里的路,又有轎子馬匹,不勞動您這雙腿啊。」

  陳如師被氣笑了,這是雙腳累不累的事兒?

  他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韓德,搖頭道:「你給送到長亭,回頭再讓人家陸巡按走回頭路?沒見松煙手上還提著香燭紙錢嗎?」

  韓德一怔,目光順著就往松煙手上看去,嘀咕道:「是去給謝知府一家上香?我們是不是也去啊?謝知府那人挺好的。」

  「你早飯吃多了?大清早的也不嫌撐得慌。」陳如師失了耐心,連連擺手,催著衙門眾人回城,「人家是當女婿的去給岳父岳母磕頭,一家人說一家話,你一個外人,去湊什麼熱鬧!想給謝慕錦燒紙,改明兒去,我才不攔著你呢。」

  城郊的村子裡,章家夫婦陪著陸毓衍和謝箏上山。

  說起案子翻過來,謝箏一身污名洗去,老夫妻兩人哭得眼睛都腫了。

  命已經丟了,能把名聲撿回來,可不比什麼都要緊嗎?

  謝慕錦為官多年,官名一直很好,不能到了遇難了,還背上教女無方的罪過。

  章家嬤嬤一面走,一面頻頻回頭看花翹,道:「這丫頭,當時是真的嚇得三魂七魄都飛了,話都說不順,只曉得哭。

  奴婢和老章把她送回家裡,想著有爹娘兄弟照顧,哪怕是瘋魔了,也能有口飯吃。

  真是沒想到,她家裡這般狠心,將她趕回來,早知道這樣,當日還不如跟著回舊都來,好歹不用吃那些苦頭。」

  謝箏寬慰道:「媽媽莫要這麼想,這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花翹注定能清醒過來,她留在鎮江,從而知道了很多事情,能翻案,有她的功勞。」

  章家嬤嬤緩緩點了點頭。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好好壞壞的,又怎麼能一言蔽之呢?

  不如往前看。

  謝慕錦夫婦的墳地,章家夫婦收拾得很乾淨。

  陸毓衍與謝箏一道磕了頭,知道她還有許多話要與父母說,便先一步站起身來,手掌按著謝箏的肩膀,低聲道:「不急,你慢慢說。」

  謝箏看了一眼肩頭,視線順著陸毓衍的手臂上移,最後與他四目交接。

  深邃的眸子烏黑,沉沉湛湛的,叫謝箏的心神一下子安穩下來,去了急躁,餘下的是平靜。

  她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笑著頷首。

  謝箏跪坐在墓碑前,聲音很低很輕,喃喃說著。

  說李三道一家的死,說烏閔行的兩次行兇,說那話本上的故事……

  也不曉得是不是講述比看文字更打動人,明明翻看話本時,謝箏沒有哭,這會兒講了大半截,眼淚就簌簌往下落。

  她強忍著講完了,擦著眼淚,道:「母親您別笑話我,您比我還能哭呢,陸伯母說,她也看得哭腫了眼睛,您若還在,她定會想跟您多品讀幾個故事的……

  剛才花翹給你們磕頭呢,她醒過來了,還跟以前一樣好。

  往後,豆蔻在底下伺候你們,花翹伺候我,都別擔心……」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指尖從墓碑的紅字上一點點劃過,笑著道:「父親,您遇難前一直在操心的案子已經有了結果了,往後,您曾經想要追尋的答案,我們也一定會找得到。哪怕您不希望我去找,哪怕您一心盼著我在陸家的庇護下平平安安活下去,可我還是會找。因為,我是謝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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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5: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訃告

  太平府的府治當塗縣離舊都說遠也算不上遠。

  臨近城時,雨水突然而至。

  秋雨伴著涼風,掃去了白日陽光下的那些兒暖意,一下子就冷了許多。

  謝箏不太適應這天氣,直到進了驛館,梳洗之後,才緩過來。

  花翹端了碗薑湯進來,道:「廚房裡剛熬的,趕緊趁熱喝了。」

  謝箏坐在梳妝台前,吹了吹熱騰騰的薑湯,道:「二爺在隔壁屋裡?我剛才似是聽見外頭有人來拜訪的動靜。」

  花翹點頭,道:「咱們進城,府衙那兒得到信了,就來人了。」

  「曹知府來了?」謝箏又問。

  這回花翹搖頭了:「不是曹知府,是胡同知。」

  謝箏一怔,復又笑了起來。

  巡按御史到府,算得上是府衙裡一等一的大事了。

  怕夜深了叨嘮,陳如師是直接遞了帖子,可要連夜來訪,從來都是知府出面,只同知到驛館來,倒是少見的。

  莫不是曹知府忙碌,走不開身?

  隔壁屋裡,同知胡寅坐在桌邊,顯得很是拘謹。

  陸毓衍剛剛梳洗好,頭髮只是半乾,便簡單束起,他道:「進城時淋了些雨,這幅模樣,叫胡大人見笑了。」

  「不敢不敢,」胡寅連連擺手,臉上堆著笑,「陸御史剛剛抵達,我就登門來,是我太過著急。」

  陸毓衍瞥了他一眼:「曹大人呢?莫不是還在衙門裡忙碌?」

  胡寅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顯得尷尬又侷促,他搓了搓手,低著頭,道:「我是背著曹大人來的。」

  背著曹致墨?

  陸毓衍眉梢一挑,道:「胡大人的意思是?」

  胡寅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又睜開,道:「是,之前有一樁案子,我與曹大人的見解不同。

  曹大人已經結了案,也上報到了刑部核准,前幾日核下來,定了那案犯死罪。

  如今離行刑也就十來天了,我想著還是要早些讓陸巡按知道這案子,否則,時間就不夠了。」

  陸毓衍微微頷首,喚了竹霧進來,道:「去叫阿黛過來。」

  謝箏得了信,對鏡照了照,見臉上妝容都合適,便起身過去。

  胡寅打聽了陸毓衍不少事情,曉得他在京中辦案時,身邊就帶著個姑娘,聽說有些本事,這回放外差,也一併跟著,因此見到謝箏,他沒有驚訝。

  謝箏問了安,便站在了陸毓衍身後。

  胡寅理著思緒,道:「死的是咱們城裡的一位商人,姓毛,年輕時賺了不少錢,置了大宅子。

  毛家子孫不多,前幾年,毛老爺年紀大了,覺得那前後五進又帶著湖水花園的宅子太空曠了,就舉家半了個小院子,也沒帶幾個伺候的人手,說是一家人擠在一塊,熱鬧些。

  前個月,毛老爺叫人勒死了,衙門裡使人去查,他孫媳祝氏說,是她動的手,毛家明明有錢,卻要過這窮苦又寒酸的日子,毛老爺捏著銀子,一分都捨不得花,既如此,由她做那混賬人,毛老爺死了,其餘人就搬回大宅子去,以後日子就舒服多了。

  祝氏親口認罪,曹大人就把這案子這麼辦了。

  可我總覺得不對勁,毛老爺死了,毛家人一點也不傷心,似乎都盼著有那麼一個動手的人。」

  胡寅說了許多,可要說具體的細節和線索,他也說不上來。

  他訕訕笑著:「也是我不夠本事,若我能多看穿些,多些證據,也就能說服曹大人,而不是這會兒來尋陸巡按了。」

  陸毓衍道:「你既然與我提了,明日到了衙門裡,我會仔細看看毛家的案卷,若有不解之處,到時候再向胡大人打聽。」

  胡寅又說了幾句,起身告辭。

  松煙送了人出去。

  謝箏回想了一遍案子,問陸毓衍道:「你怎麼看?」

  陸毓衍道:「他這是想借刀殺人。」

  謝箏一怔,道:「為何?」

  「我在應天辦了金仁生,在鎮江把李三道逼死了,他背著曹大人來找我,不就是盼著我在太平府也動一動刀子,把曹大人拉下來嗎?」陸毓衍抿唇搖了搖頭,「胡寅與曹致墨兩人不和,應該說,是胡寅一心想取代曹致墨。」

  謝箏越發疑惑了,湊過去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陸毓衍抿著茶,淡淡道:「來太平府之前,陳如師告訴我的。」

  一聽陳如師名字,謝箏噗得笑出了聲。

  陳如師這可真是煞費苦心,叫陸毓衍給坑到了要去旮沓窩裡從頭再來,還不忘提醒陸毓衍兩句,就盼著陸家節節高昇,將來有一天,陸毓衍能想起他來,再把他從旮沓窩裡挖出來。

  陳如師坐鎮應天府這麼多年,附近府縣的人事,那真是一清二楚。

  只不過,不管胡寅怎麼打算盤,若毛家那案子是錯判了,陸毓衍還是得將它糾正了的。

  翌日一早,曹致墨在府衙門口候著陸毓衍,連聲道:「曉得大人來了之後會先看案卷,昨日夜裡就一直在整理,等我回過神來時,都快三更了,就沒去打攪陸巡按了。」

  寒暄了幾句,一行人正要往裡頭走,突然聽見得得馬蹄聲從背後傳來。

  謝箏回過頭去,只見一匹駿馬飛奔而來,到了近前才猛得一拉韁繩。

  馬背上的人翻身下來,幾乎氣喘吁吁的,將懷裡的公文遞給了曹致墨。

  曹致墨一面接過來,一面皺著眉頭問他:「到底是什麼消息,竟然如此著急。」

  「是訃告,」驛卒喘著氣,道,「長安公主的駙馬爺墜馬,重傷不治。」

  耳邊具是一陣抽氣聲。

  陸毓衍眸色沉沉,緊抿著唇。

  林駙馬丹青妙筆,但陸毓衍聽蘇潤卿說過,駙馬爺的騎射也很出眾,好端端的,怎麼會墜馬?

  謝箏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覺得似是遺忘了些什麼,她細細回憶著幾次與林駙馬的偶遇,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公主只怕很是傷心吧?」有官員歎了一句。

  太平府畢竟不是京裡,長安公主為了秦駿的事兒與駙馬置氣的消息並沒有傳到這兒,他們更是不會知道,因著那樁案子,壽陽和長安兩位公主甚至鬧了起來……

  思及此處,謝箏的腦袋嗡的一聲,後脖頸發涼,下意識地捏住了陸毓衍的袖口。

  陸毓衍低著頭看她:「怎麼了?」

  謝箏咬著唇,又認真想了想:「鎮江城的那個大漢,我想起來像誰了,她像長安公主身邊的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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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5: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三章 相像

  那位嬤嬤,謝箏只見過一回。

  當日壽陽公主請蕭嫻與她進宮去,長安公主得了信,氣沖沖趕過來時,身邊跟著的就是那嬤嬤。

  謝箏彼時的心思都在蕭嫻身上,蕭嫻佯裝摔倒,她也跟著摔了,迫不及待想脫身,免得叫那兩位神仙打架給連累了。

  因而那位嬤嬤的模樣,謝箏只瞥見了一眼,並沒有特特關心過。

  那副畫像,謝箏覺得眼熟,卻一直沒有想起來,這會兒提起了長安公主的駙馬,倒是給她提了個醒。

  大漢魁梧,虎背熊腰,模樣也很粗獷。

  那位嬤嬤也是身材健碩,個頭雖然一般,但腰圓肩寬,一個人都有兩個蕭嫻那般大,往那兒一站,她的影子都把長安公主給蓋住了。

  謝箏皺著眉頭道:「那日在宮裡見過,姓什麼,我倒是不知。」

  陸毓衍淺淺頷首。

  他進宮去看陸培靜時,也遇見過長安公主幾次,對她身邊的宮女嬤嬤們的樣子,多少有些印象。

  聽謝箏提了,略一沉思,陸毓衍道:「你說的大概是梁嬤嬤,這事兒我們回去再說。」

  謝箏眸子一轉,四周的官員們彼此交頭接耳,正在說著林駙馬的意外,倒是沒人注意他們兩人的動作,但到底不方便談論那雨夜大漢的事情,謝箏點了點頭,鬆開了陸毓衍的衣袖。

  曹致墨打開了文書,看了一眼交給了陸毓衍。

  陸毓衍接過來看,上頭寫著林駙馬墜馬身亡,其餘的訊息並不多。

  這也是京裡發訃告的常理,更多的細節之處,只有等回了京城才會知道。

  胡寅背著手,連連歎著可惜:「我當時進京趕考,曾有幸見過駙馬爺的丹青,當真是絕妙無比,沒想到,英年早逝!」

  曹致墨淡淡看了胡寅一眼,並沒有接茬,做了一個「請」:「陸巡按,我們裡面說話。」

  陸毓衍回了一禮,跟著曹致墨往衙門裡頭走。

  經過胡寅身邊時,餘光瞥見胡同知眼底的冷漠和不屑,陸毓衍心底透亮。

  陳如師說得不錯,胡寅對曹致墨是打心眼裡不喜歡。

  「曹大人,」陸毓衍開口問道,「我聽人說過,曹大人還在唸書時,曾聽過林駙馬的祖父翰林大人授課?」

  曹致墨倒是沒想到陸毓衍會提起來,歎聲道:「是,翰林大人來給我們講過幾次。」

  「不知曹大人認得駙馬爺嗎?」陸毓衍又問。

  「那年,他還不是駙馬,」曹致墨感慨極了,「相較於出色的畫技,文章就少了些靈氣,林翰林有一回指點他文章,語氣嚴苛,我正好聽見。後來,我也看過那篇文章,其實挺不錯的,我在他那個年紀時,只怕還沒有他的功底,只不過都叫那一手丹青給掩蓋了。」

  曹致墨苦笑著搖了搖頭。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有一項太過閃耀奪目,讓旁人提起他時就記住,也就意味著他其他的方面都被掩蓋,甚至成了所謂的短處。

  一如林駙馬這個人。

  他是駙馬,因而他只能屈居在公主的光芒之下。

  曹致墨想,若非如此,當年的那個少年人,如今大約也已經金榜題名,在何處為官吧。

  人生之際遇,當真是誰也想不到的。

  曹致墨的聲音不輕不重,謝箏只依稀聽見了幾個詞,大抵能曉得他在說什麼,突然聽得一聲哼笑,她暗悄悄循聲望去,果不其然,是胡寅。

  陸毓衍進了書房,大案上已經疊了厚厚的案卷。

  「曹大人,」陸毓衍簡單看了眼,「那毛家孫媳害死祖父的案卷,可在裡頭了?」

  曹致墨走上來,從案卷裡抽出一冊,道:「就是這份。」

  陸毓衍道:「我先看這個案子吧,聽說刑部批文下來了,時間也緊。」

  曹致墨的臉上並沒有絲毫意外或者不滿,反倒是很平靜,道:「陸巡按說得是,時間確實不多,我就在對側書房裡,大人若是有什麼疑問,只管使人來叫我。」

  陸毓衍應下。

  謝箏送曹致墨對去,回頭關上了門,笑道:「他倒是鎮定。」

  「看來胡寅昨日的拜訪,並沒有瞞過他。」陸毓衍坐下,仔細看起了案卷。

  謝箏也抽了一份案卷看,只是上頭的內容並沒有辦法讓她沉下心來,她滿腦子都是林駙馬的墜馬身亡。

  這真是意外,還是其中另有因由?

  因著段立鈞和秦駿,聖上對林駙馬都極為不滿,更別說是長安公主了。

  公主性子驕,叫百姓們看了笑話,又有壽陽公主的火上澆油,哪怕淑妃娘娘勸著寬慰著,她心裡也肯定憋著氣。

  更讓謝箏介懷的是,鎮江城裡的那個大漢,與長安公主身邊的嬤嬤到底有沒有關係?

  她很想快些回京,去弄清楚這些。

  只是,在回京之前,他們必須先辦完太平府的事情。

  謝箏支著腮幫子,抬眸看向陸毓衍。

  陸毓衍的指尖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他看著案卷,眉頭微微擰著,極為認真。

  似是在思量著什麼,陸毓衍的唇抿了抿。

  謝箏的視線落在那雙薄唇上,突得想起那微微發涼的溫度,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虛地垂下了眸子,直到陸毓衍喚她,她才回過神來。

  「你說什麼?」謝箏茫然看著陸毓衍。

  陸毓衍剛發現謝箏走神了,她的樣子有些呆,卻也十分可愛,他眼底不禁添了幾分笑意,道:「去請曹大人過來。」

  謝箏應下,起身去了。

  曹致墨自是很快就來了:「陸巡按想問什麼?」

  陸毓衍指著案卷,道:「曹大人與衙役們到毛家時的狀況,請大人再仔細與我說一遍。」

  曹致墨說的,與案卷上寫的基本一致。

  毛老爺的屋子裡有濃濃的藥味,毛家人說,他病了有些時日了。

  伺候人的活計,從前在大宅子時,都是丫鬟婆子們做的,自打搬進了這小院子,根本住不下這麼多人手,病床前伺候的成了兒子、孫子,煎藥倒是有廚娘,但毛老爺不喜歡外人,端藥和伺候三餐,就是媳婦和兒媳婦。

  曹致墨搖了搖頭,道:「有錢人的心思,總是叫人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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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傳話

  毛家的孫媳祝氏,娘家也算有些家底,從小到大,哪怕是在長輩跟前立規矩,但身邊也沒短過伺候的人手。

  叫毛老爺這般折騰著住了小院子,又親自伺候,幾個月下來,實在就受不了了。

  送藥時,與毛老爺爭了幾句,脾氣上來了,砸了藥碗,拿引枕直接悶死了毛老爺。

  「仵作仔細查過了,那毛老爺身上並無其他傷處,只是生病體弱,平日裡兒孫們伺候得都不錯,的確是窒息而亡,」曹致墨道,「祝氏害了人,就把一家人都叫來了,說了情況。毛家人就報了官。我們到的時候,床沿邊和地上,還有湯藥痕跡,毛老爺的兒子身上也沾了些,說是上前查看老人時沾上的。」

  陸毓衍聽完,又問了幾句,原是琢磨著去毛家看看,外頭的天色又驟然間暗了下來。

  曹致墨看了眼窗外,道:「又要下雨了,這兒的秋天就是如此,變天極快。」

  「昨日進城時也落雨了。」陸毓衍道。

  謝箏尋了火折子,正要把油燈點起來,就聽見一陣匆匆腳步聲,最後停在了門口。

  胡寅的聲音從外頭傳來:「陸大人,衙門外頭來了一人,說是有要事,一定要親自稟了您。」

  謝箏與陸毓衍交換了個眼神,先點了燈,又轉身去開門。

  胡寅搓著手進來,見了曹致墨,他微微一怔,復又清了清嗓子,笑了笑,道:「看他的樣子,大抵是底下轄縣裡的,聽說了巡按大人的威名,有什麼冤情想來請大人做主吧。」

  謝箏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啼笑皆非,這個胡寅,除了奉承陸毓衍,還順便抓著機會損了曹致墨一把。

  這話的另一層意思,不就是曹致墨不能替底下百姓做主,使得他們只能在巡按到府時,急匆匆趕來伸冤嗎?

  胡寅和曹致墨的這點兒矛盾,謝箏也懶得點破,只是道:「那人在哪兒?」

  謝箏不接話,胡寅訕訕道:「在前頭大堂。」

  陸毓衍起身過去前頭。

  大堂裡,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

  他穿著粗布衫,穿著極為普通,但謝箏一眼就看出來,他的來歷不會普通。

  這個人,是正兒八經學過規矩的。

  再看少年的五官,謝箏不禁微怔,下意識看向陸毓衍,只見陸毓衍的下顎也繃得緊緊的。

  這位不是旁人,是林駙馬的親隨,名喚鴉青。

  邁入大堂,陸毓衍深深看了行禮的少年一眼,道:「去後頭說話。」

  鴉青垂著頭,跟著陸毓衍走。

  曹致墨猜測陸毓衍與這少年應當是認得,便回了自個兒書房,胡寅想跟著來,叫謝箏笑盈盈攔在了門外,他只好摸了摸鼻尖,走了。

  門應聲關上,松煙和竹霧守了前後窗子。

  鴉青撲通跪下,聲音發顫,道:「陸公子,駙馬爺是叫人害死的,是公主和梁嬤嬤害死的。」

  謝箏倒吸了一口寒氣。

  饒是猜到鴉青的出現會與林駙馬的身故有關,也才想過,駙馬爺的墜馬有可能不是意外,可親耳聽了這話,謝箏還是覺得背後一片冰涼。

  陸毓衍目光沉沉,直直看著鴉青:「這話可有證據?駙馬被害,你又為何來太平府尋我?」

  鴉青徐徐吐了一口氣,讓自己稍稍平靜一些,道:「是駙馬爺吩咐的。

  那日下午,駙馬偶然聽見了公主和梁嬤嬤的話,提到了謝家、李三道等等,卻叫梁嬤嬤發現了,雖然否認聽見了,可駙馬爺還是覺得不妙,便把事情都告訴了奴才,讓奴才一路往應天、太平府來。

  駙馬爺說,若他平安,讓奴才不要出現在陸公子面前,若他出了事,就讓奴才來報信。

  今日一早,訃告到了太平府,果然如駙馬爺所料,他出了事了……

  也虧得奴才早早就出京了,若不然,這些話,也沒有辦法來告訴陸公子。」

  謝箏捏緊了拳頭,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快過一下,她看向陸毓衍,想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陸毓衍亦是神色凝重:「提到了謝家、李三道?到底是些什麼事情?」

  「謝家出事,是公主和梁嬤嬤做的,李三道是替死鬼,」鴉青道,「當時,李三道的死訊剛到京城,梁嬤嬤讓公主放心,說是李三道死了,陸公子再想查,也查不到公主頭上。

  公主卻還是不放心,說要不是梁嬤嬤攔著,早些讓人對陸公子下了手,也就不用夜長夢多。大抵就是這麼一些意思,駙馬爺偶然聽見的,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不十分清楚。

  駙馬爺說,哪怕這些話,他告訴了林家上下,等他出了事,林家也無人會站出來為他說話,因為那是公主。

  也只有陸公子,會對這事情上心,哪怕不能伸冤,好歹能小心謹慎,萬一公主和梁嬤嬤再起殺心,也別再著了道。」

  長安公主與梁嬤嬤做的那些,林駙馬只聽了半截,又是匆忙安排,許是沒有全部想明白,但陸毓衍和謝箏卻是懂了的。

  林駙馬讓鴉青給他們帶話,也是情理之中。

  就好似陸毓衍選擇替李昀做事,因為只有李昀,會真正對齊妃之死上心。

  林家迫於皇權,哪怕駙馬爺身故,也只能咬牙認下,而陸毓衍不同,他是公主和梁嬤嬤的目標,便是為了自保,也會打起十分精神提防。

  陸毓衍讓竹霧回驛館取來了畫像,攤在鴉青面前:「可認得他?」

  鴉青看了看,連連點頭:「認得,是梁嬤嬤的侄子,叫梁松,他身量高大,又和梁嬤嬤相像,奴才見過一回就記得他了。」

  「他練過武嗎?」陸毓衍又問。

  鴉青皺著眉頭,細細回憶了一番:「奴才還真的不能斷定,但看他那一身硬邦邦,長得跟堵牆似的,就算沒練過武,只怕那一拳頭下去,都能要人半條命。」

  陸毓衍沉吟,道:「畢竟牽連了公主,駙馬爺已經去了,我又遠在太平府,哪怕是有心也無力。

  駙馬爺的提醒,我記在心中,等回了京城,才能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依你的說法,公主和梁嬤嬤也許殺心未消,你若與我一道,她們曉得事情已經敗露,極有可能會破釜沉舟。」

  這些道理,不用陸毓衍細細分析,鴉青也全部明白。

  他點頭道:「奴才離京時,駙馬爺給了不少盤纏,奴才會自己找落腳處,只要駙馬爺能沉冤昭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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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五章 駙馬

  鴉青恭敬行了一禮,轉身想要退出去。

  謝箏看著他的背影,突得冒出來一句:「那位梁嬤嬤,伺候公主多少年了?」

  鴉青聞聲,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看了眼謝箏,又把眼簾垂了下去。

  在京裡的時候,他跟著林駙馬,曾遇見過謝箏。

  都說是蕭家大姑娘的丫鬟,本事不錯,便跟著陸毓衍做事。

  林駙馬與秦駿去順天府看望身死的段立鈞,離開之後,秦駿曾說過一句,這小丫頭的眼睛不錯,丹鳳眼,晶亮晶亮的。

  駙馬爺笑了笑,什麼都沒答。

  而鴉青跟在後頭,把這句話記下了。

  如今相遇,這姑娘的模樣與在京中時截然不同,眼睛也不是晶亮的丹鳳眼。

  鴉青心裡明白,嘴上自是不會多問。

  誰還沒點兒私密事情?她如此改換妝容,定然有其原因,但這不該是鴉青關心的。

  他唯一關心的,是已經遇害的林駙馬。

  「梁嬤嬤跟了公主很多年了,」鴉青回憶道,「聽人提起過,說是公主四五歲的時候,就在公主身邊伺候了,深得公主的信任,敕造公主府之後,梁嬤嬤也出了宮,進府裡侍奉公主。」

  謝箏又問:「梁嬤嬤在撥到公主身邊之前,曾在哪兒做事?」

  鴉青搖了搖頭:「這麼久的事情,就真的不曉得了。」

  謝箏道了謝。

  陸毓衍沉思著,道:「我在明,你在暗,你若有什麼難處,只管尋松煙和竹霧,若還想起些與公主、梁嬤嬤有關的事情來,也只管來報。」

  鴉青咬著唇點了點頭。

  送了鴉青出了,謝箏又把門關上。

  陸毓衍抬手按了按眉心,徐徐吐了一口氣。

  謝箏添了杯茶,熱氣氤氳,她閉著眼睛,讓熱騰騰的水氣暖著眼瞼,歎道:「公主太急了些。」

  陸毓衍頷首:「是啊,太急了,公主真的對會駙馬下手嗎?」

  公主與駙馬,這種夫妻關係,與尋常官宦人家的夫妻相處,完全是兩碼子事情。

  哪怕駙馬聽到了梁嬤嬤與公主的對話,哪怕他真的知道了所有的來龍去脈,駙馬都不可能把公主怎麼樣。

  即便是告到了御書房裡,公主頂多受責罵、罰俸祿,聖上冷落淑妃娘娘一段時日,並不會有實質性的損害。

  反倒是駙馬爺,要多提心吊膽過日子。

  這幾年間,就算駙馬與公主的感情磕磕絆絆的,他也斷斷不會愚蠢到先自毀長城。

  他是駙馬,這一點永遠無法改變。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公主受損,駙馬只要活著,就不會願意看到那個場面,

  林駙馬讓鴉青先出京,不過也是先備了一手罷了。

  只要公主不對他下手,鴉青就永遠在暗處,不會出現在陸毓衍跟前。

  謝箏思忖著,道:「公主性情衝動,也許一個轉念間,就……」

  「也許吧。」陸毓衍抿唇,道。

  指尖沾了些茶水,謝箏在大案上寫了一個「梁」字,瞇著眼,道:「為什麼呢?」

  若說是梁嬤嬤讓梁松毒殺了李三道,借此斷了謝家大火一案的線索,但其中也有讓謝箏疑惑的地方。

  謝慕錦是因著追查齊妃娘娘的死而遇難的,可齊妃死在永正十八年,那時候的,長安公主才十二歲。

  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長安公主真的有能耐害死齊妃嗎?

  可要說當年之事是淑妃娘娘所為,淑妃又為何會讓女兒知道內情?又或者說,哪怕需要讓謝慕錦不再查下去,淑妃定然有其他的人手可用,做什麼要將長安公主拖下水?

  畢竟,長安公主已經開府出嫁。

  有朝一日,淑妃做過的事情瞞不住了,又有宮中之人要對淑妃落井下石,可只要公主沒有牽涉其中,她的性命應當無憂。

  淑妃沒有必要害公主。

  陸毓衍的手蓋在了謝箏的手背上,稍稍用了些力氣,裹住了她的手指。

  細長如青蔥,指節勻稱,因著是寫字,指腹用了些力氣,修得圓潤的指甲蓋壓得添了幾分粉色。

  指尖被帶開,擦過案面,「梁」字最後那一筆拖得長長的,整個字的平衡就壞了。

  謝箏挑眉看向陸毓衍。

  陸毓衍扣著她的手,帶著薄繭的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著,道:「不管為什麼,公主與梁嬤嬤都脫不了干係,回京之後,沿著這根線查下去,多少會有些進展。」

  謝箏愣了愣,復又頷首。

  之前的線索,在李三道死後就散了,除了那一副畫像,什麼都沒有。

  眼下能弄明白畫像中的人,能有鴉青帶來的三言兩語,已經是意外裡的意外了。

  另一廂,松煙送鴉青出了府衙,他皺著眉頭,問:「駙馬爺沒了,你倒是挺平靜的。」

  鴉青的眼簾垂了下來,苦笑著搖了搖頭:「大概是鬆了一口氣的吧,知道會有這麼一日的,大概,在我離京的那一天,心裡就有覺悟了吧。」

  松煙聽了這話,也不知道怎麼搭腔,只抬手拍了拍鴉青的肩膀,道:「有事兒只管來找我。」

  鴉青道:「我最好永遠也用不著來找你。」

  這倒是句實在話。

  松煙送走了鴉青,轉身快步走回了衙門裡。

  雨勢大,天色跟夜深了一般,他站在廡廊下收傘,就見胡寅湊了過來。

  「那位少年是……」胡寅試探著問道。

  松煙眼珠子一轉,道:「是舊都府上來傳話的,我們爺離開舊都時走得匆忙,府上惦記著,特特使人來叮囑幾句。」

  胡寅一怔,又問:「瞧著他臉色不怎麼好,是不是貴府……」

  「呸呸呸!」松煙連吐了幾口,道,「不吉利的話,胡大人還是別說。這臭小子,好端端地擺著一張臭臉,連我們爺都要叫他嚇了一跳,還當是……剛在書房裡,叫我們爺訓了幾句了。」

  「自然要訓的,自然要訓的,」胡寅搓著手,道,「換作是誰,不被嚇了一跳?我粗粗一看他,還當是來報案的呢。」

  松煙半點口風不漏,胡寅也沒有旁的辦法,想問一聲陸毓衍何時會去毛家查看,可雨勢磅礡,他又問不出口來,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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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 說笑

  書房裡,松煙壓著聲音說了在胡寅跟前的說辭。

  謝箏鼓著腮幫子,哼道:「他倒是關心得緊,恨不得再給曹大人尋些事情來。」

  陸毓衍睨了謝箏一眼,當著松煙的面,倒是忍住了伸手捏一捏她鼓鼓的腮幫子的念頭,道:「我倒覺得胡寅這人不錯。」

  謝箏微怔,松煙亦是一臉的不解。

  陸毓衍垂著眼簾,道:「做父母官,有事做事,沒事也要尋出些事情來做,不然怎麼對得起朝廷的俸祿?胡大人的性子,倒是挺合適去督促督促陳如師的。」

  松煙繃著臉,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

  謝箏撲哧笑出了聲。

  這話聽起來一本正經,可細細想來,卻是好笑到不行。

  且不說胡寅的性子能不能督促到萬事都恨不得化作無事的陳如師,胡寅敢胡亂給陳如師找事情做,陳如師能反過頭來,先把胡寅折騰死。

  見謝箏彎著眼睛笑,陸毓衍的唇角也不自禁地勾了起來。

  哪怕是經歷了那麼多悲傷痛苦之事,他的小姑娘也是笑起來的時候最好看了。

  他不希望她難過,不喜歡看她蹙著眉頭,能叫她展顏一笑,那燦然笑容感染著他都心情愉悅起來。

  陸毓衍想了想,道:「陳如師的調令還沒下來吧?」

  謝箏道:「哪有這麼快?怕是還要十天半個月。」

  「甚好,」陸毓衍吩咐松煙道,「你回頭去問問胡寅,調他去給陳如師做事,他願意不願意?」

  松煙這下子憋不住了,笑得直喘氣:「爺,您說真的?這胡同知又沒惹什麼事兒,把他貶去旮沓窩裡跟陳大人作伴,不大好吧?」

  陸毓衍挑眉:「與他說笑罷了,他想去,還去不了呢。」

  松煙眨了眨眼睛,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地退了出來。

  謝箏笑了好一會兒。

  陸毓衍倒了盞茶與她,手掌撫著她的脊背,一下又一下順著,替她勻氣。

  謝箏捧著茶盞,雙手有些顫,深呼吸了幾口,好不容易才平緩下來。

  雨勢半點不見小,今日去毛家大抵是不成了的,陸毓衍便與曹致墨一道,先去大牢裡見一見祝氏。

  一聽陸毓衍要去大牢去,胡寅猛一陣搖頭,勸道:「秋雨天,大牢愈發陰冷,大人要見那祝氏,讓獄卒把人提出來就是了。」

  陸毓衍示意曹致墨引路,道:「無妨。」

  胡寅訕訕笑了笑,只要硬著頭皮跟上去。

  松煙摸了摸鼻尖,走到胡寅身邊,壓著聲兒道:「胡大人,您與陳如師陳大人熟悉嗎?」

  胡寅道:「有幾次應天府裡,與陳大人打過照面,還有河道清淤、加固河堤之時,陳大人來過我們太平府,親自在河堤上指點,我當時就想,陳大人對這水利當真是頗有心得,說起來頭頭是道。」

  松煙問道:「陳大人身邊缺得用的人手,不知胡大人……」

  胡寅腳步一頓,上下打量著松煙,腦子轉得飛快。

  應天府的同知金仁生下了大牢,這事兒在附近的府縣都傳遍了,雖說同知的人數不定,但突然少了一人,陳如師需要添人手,倒也不奇怪。

  同樣是同知,可太平府與應天府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況且,曹致墨的官位看著挺穩的,他在這兒做事,還真不一定能爬上去,可若是到了應天府,那裡能走動的關係,能結識往來的權貴,就更不同的。

  胡寅瞇著眼睛直笑:「還要靠陸巡按與陳大人的提點。」

  松煙抿著唇,雖說是與胡寅開個玩笑,可對方如此答了,他一時也不知道接什麼話。

  胡寅見松煙一臉的「不可說」,突得就想歪了,道:「我那兒收了件頑石,可惜我眼光有限,不比京裡做事的見多識廣,不如有機會時,請陸巡按幫我掌掌眼?」

  松煙一愣,半晌硬著頭皮道:「好說、好說。」

  大牢裡,果真是陰冷得厲害。

  謝箏一邁進去,就不禁打了個寒顫。

  曹致墨當官還算仔細,也許是因為巡按要來,大牢裡收拾過了,味道並沒有那般刺鼻。

  女牢裡關押的犯人不多,祝氏披頭散髮地坐在稻草上,聽見響動,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

  謝箏也看著她。

  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正是好看的時候,只可惜待在牢中,兩側的臉頰凹了下去,眼睛都失了神采。

  可祝氏的思緒十分清晰,陸毓衍問什麼,她都能應答如流,且絲毫不為自己辯白,坦誠是她親手悶死了毛老爺。

  曹致墨引著陸毓衍從大牢裡出來,道:「當日在毛家見到她時,就一直這個態度,誰也沒有逼問過她,她就什麼都說出來了。審問時,問過有沒有共犯,是不是久病床前無孝子,毛家裡頭還有哪個存了要毛老爺死的心思,她說,心思是有,但是敢動手的就只有她這個孫媳婦,其他人,哪怕是背地裡罵幾句『老不死的』,也不夠抓回來關大牢的。」

  胡寅背手站在後頭,眉頭緊緊鎖著。

  陸毓衍睨了他一眼,道:「胡大人有何見解。」

  胡寅理了理思緒,道:「見解不敢當,只是有一處,我一直沒有想明白。

  我們查案,尋常碰見的兇手,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是極力狡辯,大刑伺候了都不一定會說真話。

  只這個祝氏,跟倒豆子一樣,自個兒就說明白了。

  殺人是要償命的,她哪怕對毛老爺有再多的埋怨,恨到不想活了,自個兒了斷就好了,做什麼先把人殺了?

  真像她說的,她一個人進大牢裡,毛家其他人解脫了,能過回好日子了。

  這天下真有這般捨己為人的孫媳婦?」

  陸毓衍聽完,不置可否,只是看向了曹致墨。

  曹致墨擰著眉,道:「這一點,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也在毛家裡頭查問過,始終沒有其他進展,但祝氏殺害毛老爺的事情是不會變的,也就以此判了。」

  陸毓衍沉吟:「還有幾天,等明日再去毛家看看。」

  謝箏回頭往牢裡看了一眼。

  也許世間真有人「捨己為人」,但若祝氏還有隱情,那她想要瞞下的,在她眼中,定然比背上殺人的罪名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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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七章 聲音

  這場雨,直到第二日謝箏起來時,還在落著。

  驛館院子裡的青石板磚積了不少水,看著就難行許多。

  花翹皺著眉頭,一面把銅盆裡的水撒出去,一面扭頭與謝箏道:「這天氣可真不舒服,夜裡睡得涼颼颼的,這要是章家媽媽在,這會兒起來,定然要說腰酸背痛了。」

  謝箏坐在鏡前描眉,聞言笑了。

  章家嬤嬤年輕時,月子裡留了些病痛,平日裡倒也罷了,一道颳風下雨的,那腰就跟斷了似的直不起來。

  真的到冬天時,屋裡頭點了炭盆,暖和時也還過得去,最怕的就是這秋雨連綿。

  雖不到點炭盆的時候,夜裡卻是冷冰冰的。

  天氣涼,謝箏比昨日裡還添了件衣裳,起身站在門外看了眼外頭雨勢,不由蹙了蹙眉頭。

  看來,這一日只怕都不會停了。

  衙門裡,曹致墨抽不出身,原本想讓個捕頭引著陸毓衍去毛家,胡寅毛遂自薦,便依了他。

  胡寅樂呵呵的,備了轎子,引著眾人到了毛家小院外頭。

  「就是這裡,」胡寅拍了拍門,道,「自打毛老爺死了,毛家人又搬回了大院,這裡就空著,只留了幾個下人看著。」

  很快,門吱呀一聲開了。

  那家僕認得胡寅,嘴邊罵罵咧咧的「大雨天哪個野鬼急著投胎」之類的話語就都嚥了下去,恭謹喚了聲「胡大人」,眼珠子又賊溜地在陸毓衍身上打轉。

  胡寅清了清嗓子:「這位是巡按大人,我們來府裡轉轉。」

  家僕連連應聲,側身請了人進去。

  謝箏邁過門檻,繞過影壁,看了一眼這小院子。

  北面三間,一明兩暗,配了兩個耳房,東西廂房也都是三開間,南側就是影壁,只靠西邊那頭搭了個小屋子當做門房,東邊留了通道行人,西側耳房收拾了,用作廚房。

  謝箏走到院子中間,再仔細一看,不僅沒有東西跨院,似是連後罩房都沒有。

  這院子,以毛老爺的家底來說,委實太小了些。

  謝箏問胡寅道:「胡大人,我記得毛家是四代同堂?」

  「可不是?」胡寅指著道,「正屋東間是毛老爺的住處,西間裡睡著小曾孫,東廂房是毛老爺長子、長媳與長孫、長孫媳,西廂房是次子、次子媳婦、次孫、次孫媳。那個殺人的祝氏,就是次孫媳。姑娘你說說,好好的一戶人家,非要擠在一起過日子。真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了。」

  謝箏與陸毓衍交換了個眼神。

  之前就曉得毛老爺這小院子擠得慌,可擠到這個份上,還真是讓人想不到。

  只主子們就住得滿滿噹噹的了,哪裡還能再有伺候的人手?

  幾人先看了東西廂房。

  裡頭無論是傢俱擺設,都整整齊齊的,甚至是細軟都留著。

  那家僕說,主子們搬回大宅時,所有的東西都留下來了,一來是無心讓人收拾,二來也是不吉利,不想再碰這些了,反正府裡不缺銀子,大宅裡也有不少好東西。

  謝箏看了眼祝氏的臥室。

  梳妝台上,胭脂花露齊全,妝屜裡,首飾頭面於商家婦來說,也算是不錯的了。

  箱籠裡,祝氏的衣裳多是素色的,少了大紅大綠,比這寒秋還要蕭瑟幾分。

  謝箏捏著衣料,轉身問那家僕:「祝氏之前在服喪?」

  那家僕搖頭,道:「沒有的事兒,是她喜歡素色,聽我那婆娘說,好像只有她剛嫁過來的頭一個月,穿得鮮艷些,後來就這麼素了。」

  謝箏抿著唇,沒再問。

  雖說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但做媳婦的,畢竟不比在娘家自在。

  時人講究綵頭。

  除非是信奉菩薩、真人,亦或是寡居在家,極少有穿得這般素淨的。

  祝氏的丈夫尚在,也沒有服喪,這屋裡也看不出半點兒信奉菩薩的樣子來,她這麼穿,顯然是不合規矩的。

  況且,毛老爺病重,祝氏整日裡素的挑不出一些色彩來,委實不妥當。

  可偏偏,在曹致墨的案卷上,提起祝氏謀害毛老爺,毛家所有的人都說祝氏是一時衝動,平素並沒有哪兒行事不對的,即便是抱怨,也沒哪個將這一點說出來。

  出了廂房,又進了正屋。

  胡寅指著大床,道:「就是在上頭給悶死的,兇器引枕帶回去了,喏,跟這個差不多大小樣子。」

  陸毓衍走到床邊,道:「當日,下雨了嗎?」

  胡寅不知陸毓衍所聞之緣由,但還是仔細答道:「沒有下雨,是個大晴天。」

  「祝氏來送藥,心中騰起殺念,打翻了藥碗,拿引枕悶死了毛老爺?」陸毓衍又問。

  「是,」胡寅道,「我們接了報案過來,藥碗就碎在床邊的地上,湯藥也濺開了。」

  陸毓衍頷首,與家僕道:「去取個瓷碗來。」

  家僕摸了摸腦袋,沒有多問,轉身去取了一個。

  陸毓衍看了謝箏一眼,朝她抬了抬下顎。

  謝箏會意,叫上了松煙與竹霧,穿過院子,讓他們一人一邊進了東西廂房,自個兒站在了影壁旁。

  透過半啟著的窗子,陸毓衍能看到謝箏的身影。

  謝箏抬手朝陸毓衍揮了揮。

  陸毓衍掂了兩下手中的瓷碗,第三下,他收回了手,並沒有接。

  匡當——

  瓷器碎裂的聲音清晰響亮。

  胡寅唬了一跳,碎片濺到他腳邊,整個人幾乎都跳了起來:「陸巡按,這是……」

  陸毓衍沒有回答,只是等著謝箏三人回到屋子裡。

  謝箏朝陸毓衍點了點頭:「聽得很清楚。」

  松煙和竹霧亦是跟著頷首,道:「一清二楚。」

  陸毓衍勾了勾唇角,與胡寅道:「藥碗砸碎的動靜,在雨天裡都很清楚,案發那時是晴天,沒有雨聲遮掩,只會更清晰。

  這院子就這麼大,無論其他人當時在哪間屋子裡,在做什麼,他們都能聽見。

  祝氏一個女人,悶死毛老爺,要多久工夫?」

  胡寅聽明白了,一拍腦袋,道:「大人這一番話,真是讓我茅塞頓開!我總覺得這案子有哪裡不對勁,可一直沒有想轉過來。原來,竟是這裡不對!這麼看來,那祝氏在說謊。」

  「祝氏也許說得都是真的,」陸毓衍搖了搖頭,道,「毛家的其他人,肯定都說謊了。」

  他們之中,但凡有一人想要救下毛老爺,當日狀況下,祝氏都不可能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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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6: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八章 毛家

  毛家大宅,離這小宅子並不遠。

  而與這小宅子更近些的,是祝氏的娘家。

  胡寅站在街上,給陸毓衍指了指祝家的院門,道:「就是那一戶。

  他們家吧,也是經商,手裡攢了些銀子,祝氏的兩個弟弟從小唸書,說是要科舉。

  結果,出了這麼一樁人命事情來,上上下下提起祝氏,那叫一個咬牙切齒,恨不能沒生過這麼個女兒。

  陸巡按,我們還是直接去毛家,別進他們祝家了,進去了就只能聽那幾個娘們罵街了。」

  陸毓衍背著手,看著那青灰色的院牆。

  謝箏四周看了看,尋了個在街邊擺攤的婆子,塞了她幾個銅板。

  「大閨女買什麼?」婆子笑了起來,「這麼個鬼天氣,還能有生意,哎呦老婆子真是沒想到。」

  謝箏隨意挑了朵絹花,道:「媽媽一直在這兒擺攤?」

  「就在這兒,年紀大了,穿街走巷的,吃不消了。」婆子笑著道。

  「我想問媽媽一些祝家的事情。」謝箏壓著聲兒,說道。

  婆子一怔,上下打量了謝箏幾眼,道:「大閨女想問那祝家大娘子的事兒吧?就是關在衙門裡那個。」

  謝箏點了點頭。

  「哎!」婆子歎了一口氣,「大娘子沒嫁人之前,還照顧過我生意勒。她人是真的好,可你說說,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想不開,要做那等事兒?

  殺人吶,這人能殺啊?這是要砍頭的呀?

  她婆家祖父再愛折騰,讓一家子擠在一起過日子,但那老頭上了年紀又病了,最多再兩三年,熬過去了,不就好了嗎?

  現在好了,她一個人等著問斬,孤零零上路。毛家那一家子,搬回大宅子裡,依舊過舒坦日子,祝家裡頭,各個恨她,她是婆家娘家左右不討好,哎!」

  謝箏又問:「從前,大娘子與娘家關係還好吧?」

  「大娘子的爹死的早,娘又是個軟柿子,沒當家,家裡都是叔嬸說了算的,」婆子想了想,道,「你要說好吧,倒也算好,吃穿上沒虧欠過,大娘子從前出來買東西,也從不討價還價,看起來銀錢上是沒吃虧,可要說不好,這不是遇上事兒,人人都恨不得與她一刀兩斷嗎?不過,也是難怪,兩個弟弟來年的考試要耽擱了,還有個妹妹,說的親事黃了。」

  謝箏聽著聽著,眉頭越發緊了,最後又問了一句:「大娘子喜歡鮮艷的,還是素淨的?」

  「鮮艷的,」婆子毫不猶豫,「來買絹花時,從來都是什麼艷麗就選什麼,當時還有個年紀相仿的姑娘家笑話她俗氣,大閨女,你猜她怎麼跟人家說的?」

  謝箏猜不到。

  婆子想起當時情景,笑了起來,復又可惜地歎息:「她說,祝家就是做生意的,打交道的都是真金白銀,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金銀更俗氣的?與家裡的金銀相比,這些絹花,那已經是素淨多了。」

  謝箏怔了怔,一時之間,不曉得是該笑祝氏風趣,還是歎這麼個玲瓏通透之人,如今落到要砍頭的下場。

  對於旁人的出言帶刺,祝氏如此回敬,她當年真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

  難道毛家上下,真的值得她「捨己為人」,把所有的都瞞下來,爛在肚子裡?

  謝過了婆子,一行人又繼續往毛家去。

  前後五進又帶著花園的宅子,比那小小的院子寬敞多了。

  毛老爺的長子毛峰親自迎了出來,道:「胡大人,案子已經了了,今日是……」

  胡寅摸了摸下顎,道:「京裡的複審下來了,再過幾日就要行刑了,我想著來跟你們說一聲。

  當時府上都說,那祝氏進門之後很是孝順,待長輩、待平輩都很好,若不是一時衝動,也不至於做下那等事情來,家裡人都不恨她。

  既如此,不如挑個晴天,去衙門裡送送她,給她拿幾樣平日裡喜歡的吃食,上路的時候,也別餓了肚子。」

  毛峰顯然沒想到胡寅會這麼說,愣了半晌,才道:「應當的,應當的。」

  一陣腳步聲匆匆而來,謝箏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童邁著步子,飛一般撲過來,抓著胡寅的衣擺,道:「嬸嬸呢?你什麼時候把嬸嬸還給我?」

  毛峰白著臉,一把將小童拎了起來,抱到懷裡,道:「小娃兒不懂事,大人莫怪。」

  胡寅倒也沒在意,擺了擺手。

  陸毓衍問道:「這是……」

  「毛老爺的曾孫,與祝氏倒是親厚,衙門裡帶祝氏回去的時候,哭得撕心裂肺的,我走到胡同口,都還聽見他哭。」

  毛峰嘴上說道了幾聲慚愧,催著奶娘把小童抱走了。

  胡寅搓著手問陸毓衍:「陸巡按有什麼想問的?」

  陸毓衍略一思忖,道:「我們就坐下來吃杯茶,讓阿黛去內院裡問一問吧。」

  毛峰打量了謝箏幾眼,讓人引著她過去。

  引路的小丫鬟十一二歲,拘謹得很,幾乎是垂著腦袋走路的。

  謝箏試探著問了一句:「進來做事多久了?」

  小丫鬟身子一僵,訕訕笑了笑:「搬回來之後才進來的,所以府裡的事情,我都不曉得的。」

  「從前伺候的人手呢?」

  小丫鬟道:「從前好像也沒多少人手,打發的打發了,留下來的也不多。」

  謝箏見到的是祝氏的大嫂,那小童的母親。

  年輕的荷氏摟著小童,低聲說著些什麼。

  謝箏走上前去,問小童道:「想嬸嬸了?」

  「想,」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小童道,「嬸嬸能回來了嗎?」

  謝箏搖了搖頭。

  荷氏見兒子又要哭起來,心疼極了,讓奶娘先帶下去,與謝箏道:「他打小與我那弟妹就親近,每天都哭著找嬸娘。」

  謝箏看著一抽一抽離開的小童,與荷氏道:「聽說搬回來的時候,府裡打發了不少人,又添了人手?」

  荷氏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被打發的,都是從前祖父挑出來的老人,一個是不好管教,另一個是說弟妹壞話,我們聽不得那些,就都打發了,換些新人。」

  「出事的時候,你在做什麼?」謝箏問她。

  荷氏低聲道:「在屋裡補衣裳,小孩子淘氣,衣裳都刮破了。」

  謝箏猛得直直盯著荷氏的眼睛,沉聲問道,「那為何等你們所有人到正屋時,毛老爺已經死了?藥碗砸碎之後,你們所有人,沒有誰去看一眼嗎?」

  荷氏的臉色唰得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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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6: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下人

  雨水沿著屋簷往下落。

  秋風撫著,連廡廊下都有些潮濕。

  荷氏低著頭,挪了挪腳尖,避開了那濕漉漉的地磚。

  謝箏看得真切,荷氏相當的緊張,整個身子都繃緊了,顯然對這個問題相當抗拒。

  「不止你一人,案卷上寫著,當時所有人都是在院子裡的,可沒有一個人,去正屋裡看一眼,」謝箏往前半步,「但凡有一人去看了,毛老爺都不會死。為什麼?」

  荷氏的手垂在腿邊,不自禁地發顫,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都嚥了下去。

  「我來說吧。」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謝箏循聲望去,就見到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快步過來。

  那人站到了荷氏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先回去吧,哥兒找你呢。」

  荷氏如釋重負一般鬆了一口氣,胡亂點著頭,匆匆離開。

  「在下毛沅。」那人拱手行了一禮。

  謝箏瞭然,道:「毛老爺的長孫?」

  「是,」毛沅頓了頓,道,「當時,我的確是聽見了藥碗打碎的聲音。

  雖說晚輩不言長輩之過,但我那個祖父的脾氣,是真的不太好。

  他在家裡是說一不二的,說要搬家,那就只能搬家,說不許外人進屋伺候,那就沒有一個外人。

  自打病倒了之後,脾氣越發古怪,別說是我媳婦與弟妹了,我們兄弟兩個都經常被罵得狗血淋頭的。

  飯菜冷了,湯藥苦了,說打翻就打翻,每天都打翻一兩回的。

  若是我們其他人進去收拾、勸解,又要惹來一頓罵,沒一個能討到好處的。

  漸漸的,就誰都不敢聽見動靜就過去了。

  再者,我弟妹臉皮子薄,挨罵時叫我們聽見,她不自在,所以……

  其實,姑娘你說得對,當時哪怕我們當中的一個人過去看了,都沒有後頭的事情了,可……

  誰也沒想到,弟妹她會……」

  毛沅說著說著,長長歎了一口氣。

  謝箏睨了他一眼,沒有再問什麼。

  從毛家出來時,雨勢稍稍小了些。

  胡寅有些著急,問謝箏道:「阿黛姑娘,毛家其他人怎麼說的?」

  謝箏把毛沅的話複述了一遍。

  「聽起來倒像是這麼一回事。」胡寅擰著眉,道。

  陸毓衍垂著眸子,和謝箏四目相對,而後他清了清嗓子,道:「胡大人,毛家放出去的那些下人,你可知道去處?」

  胡寅一愣,仔細回憶了一番:「有一個,不過是園子裡種花的,毛家的事兒,未必說得明白。」

  「去問問也無妨。」陸毓衍道。

  謝箏聽他問話,就曉得陸毓衍與她想的是一樣的。

  毛沅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實則未必可靠。若真的自是這樣的理由,荷氏不至於說不出口,而當時,荷氏的反應是真的緊張且無措,她不知道如何面對謝箏的問題了。

  花匠姓林,就住在城東,是個圓臉的胖婦人。

  見是衙門裡來了人,林花匠很是拘謹,直挺挺立在那兒,連說話都有些磕磕絆絆的。

  謝箏衝陸毓衍抬了抬下顎。

  陸毓衍頷首,與胡寅一道先去了街口的酒樓,只留了松煙在林家外頭等謝箏。

  他們一走,林花匠整個人就放鬆了許多,轉眸見謝箏笑盈盈看著她,她訕訕笑了笑,道:「我實在不敢與官老爺們打交道。」

  謝箏笑著道:「那就與我說說。」

  林花匠應了聲,招呼她進屋裡坐下,上下打量了謝箏幾眼。

  小姑娘的模樣算不上好看,就是乾乾淨淨的,落在林花匠眼裡,就覺得是個踏實又乖巧的,讓人心生好感。

  「想問什麼?」林花匠道。

  謝箏柔聲問道:「嬸子在毛家做了多久?」

  「也就三五年吧,」林花匠想了想,道,「其實,毛家的事兒,我還真說不上來多少,我進去做了沒半年,那一家子就搬去那小院子了,我們留在大宅裡做事的,沒有主子在跟前,可是輕鬆了。」

  謝箏眉梢一挑,又問:「祝氏性子如何?」

  林花匠的手疊在膝蓋上,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雖說是殺了人,是害了毛老爺,但要我來說,她其實挺好的。

  對著底下人,說話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從來不打不罵,溫和得不得了。

  這回出了事,我們都說,實在可惜。」

  「你們?」謝箏順著問了一句,「與嬸子一道出府的,都是這麼想的?」

  「可不是?」林花匠連連點頭,「沒人說一句不好的。」

  謝箏斂眉,林花匠的一番話,就與荷氏的話完全對不上了。

  像林花匠這般,進府做事只幾年工夫,而且這幾年間,都沒有主子在跟前,這樣的人手,算不得毛老爺留下來的、不好使喚的老人,且她言語之中對祝氏沒有半點不敬,亦不是荷氏嘴裡的說祝氏不好的人。

  謝箏想了想,問道:「在府裡做得最久的,嬸子知道是誰?」

  林花匠苦思冥想著,末了搖頭道:「好像除了劉家那倆口子,沒有其他人了。他們跟著去了小院子的,男的看門,他婆娘燒飯,是了,他婆娘還是個啞巴,只會聽,不會說。

  其他下人,似乎都是兩三年就換一批,我進去的時候,也是因著前頭的那些給打發了。

  不過,毛老爺真的是個怪人,一直都不喜歡外人伺候,在大宅裡時,裡裡外外加起來也就這麼點人手,等搬去了小院子,就那倆口子了,連哥兒的奶娘都不叫跟著。」

  話說到了這裡,哪怕沒有旁的佐證,謝箏想,那毛家裡頭,肯定有一些不為人道的事情,以至於要兩三年就換一批人手,伺候的人又一直極少。

  而那個事情,恐怕就是祝氏寧可一口認下兇案,也不肯多吐露一個字的緣由了。

  謝箏又問了其他出府的下人的住處,林花匠與其中幾人關係不錯,仔細說了。

  從林家出來,謝箏沒有急著去酒樓裡,而是與松煙一道,去見了另幾個下人。

  她們的說辭與林花匠無二,提起祝氏時,都是滿滿的歎息。

  謝箏告辭了,走到胡同口,曾在荷氏身邊做事的葛婆子匆匆忙忙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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