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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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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9:10:03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朱謹深主意拿定,就不再理會此事了,皇帝那裡則迎來了後宮的一波小動盪。

  沈皇后都傻了。

  她現在徹底糊塗,完全搞不懂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對手。

  朱謹深病癒出關,對她來說是個絕頂糟糕的消息,好在她也不是全無準備,打疊起了全副精神,準備迎戰。

  然而一招沒來得及出,對手竟已然似不戰而潰。

  她把腦袋想破了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只能去問皇帝。

  皇帝的口氣很輕描淡寫:「二郎的身體不算全然大好,所以還需再養一陣罷了。」

  沈皇后微微埋怨道:「二郎這孩子有些不知輕重,這樣的事當著人就說出來了,對他自己的名聲怎麼是好,皇上該攔一攔才是。」

  「他要說,朕還能使人堵他的嘴不成?」皇帝案牘勞形一整日,有些懶懶地歪在炕上,「他自己做的事,自己受著,這樣大了,朕總不能管他一輩子,以後怎麼樣,看他自己罷了。」

  看他自己?是怎麼個看法?

  沈皇后心裡轉悠著,她很想問,只是不好問。皇帝看上去對朱謹深就那麼回事,被惹怒時什麼重話都說得出來,別的兒子再也沒有挨過那樣的責訓,可她心裡仍是不安。

  大概是因為,這幾年來,她越來越不瞭解皇帝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一直在努力做好一個端莊大方的皇后,皇帝看上去也願意維護她的顏面,後宮裡沒有哪個妃子能僭越在她之前,可她就是越來越覺得,她沒有真正地接近過皇帝。

  有一條無形的界限,不知從哪年哪月起,劃在了他們之間。

  她小戶出身,念的書不多,記得有一句至親至疏夫妻,不知誰寫的,也忘了從哪看來的,獨這一句話記得清清楚楚。

  沈皇后不想承認,但內心深處又總隱隱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正是她與皇帝的寫照,所以她會回想起來,並久不能忘。

  而有點悲哀的是,她都想不起他們什麼時候「至親」過,似乎只有在她的一雙兒女出生的那一段時日,他們才親近一些。

  想到那時候的情景,沈皇后的心裡漸漸熱起來,她對自己的容色還是很有信心的,皇帝好些年沒選過秀了,她年紀雖上來了一些,但並不比那少數兩三個年輕一點的妃子遜色——

  「皇上,天色已晚——」

  「皇爺,賢妃娘娘求見。」

  沈皇后登時一窒,這賤人,她的宮人都留在乾清宮外等候,賢妃過來時肯定看見了,明知她在裡面,還要堅持進來,不知避走!

  她不禁在心裡冷笑,前後三個嫡子圍擁著,賢妃養個庶玩意兒,正經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連著朱謹淵一起,若不是還指望著這對母子頂在前面去膈應朱謹深,她好坐山觀虎鬥,就憑朱謹淵蹦躂的這兩年,她早已出手將他按下去了。

  皇帝半閉著眼:「問她有事沒有,若無事,朕這裡累了,想歇一歇。」

  內侍很快回來傳話:「賢妃娘娘說,有一樁事想求皇爺開恩,但既然皇爺累了,她不敢打攪,明日再來求見。」

  皇帝睜開眼,他猜著了一點,道:「罷了,讓她進來,總是要說的,明日朕也未必閒著。」

  內侍應聲出去,叫住了已經領著宮人往回走的賢妃。

  「早知皇爺今日這樣勞累,妾身實不該來。」

  賢妃進入西次間,盈盈下拜,又向皇后致歉,「打擾皇后娘娘了,是妾的不是。」

  沈皇后扯了扯嘴角,叫她免禮。

  不出皇帝所料,賢妃所提的也是關於朱謹深的事,不過她識趣得多,沒有深勸什麼,只是表達了一下惋惜,然後就為自己的兒子懇求了。

  「皇爺,按理二殿下未娶,臣妾不該出此妄言。但皇爺知道,三郎這孩子性情不比二殿下穩重,挨得住冷清,他好熱鬧一些。臣妾在深宮,也不知他在外面結交些什麼人,雖則他一向還算省心,但臣妾怕他年輕一歲長似一歲,萬一叫誰引誘了去,移了性情,就不好了。若能娶個妻子管束著,臣妾總是安心一些。」

  她是極謹言慎行了,一字不抱怨朱謹深五年不娶,朱謹淵沒道理陪著再拖五年,只是把問題都歸到朱謹淵自己身上去,其實從過往行跡看,朱謹深冷清是真的,但若說穩重,他真不大挨得上邊。

  沈皇后就掃了她一眼,微笑道:「賢妃太謙了,三郎和煦知禮,朝野誰人不誇,他若還不穩重,本宮的四郎就是只活猴子了。」

  賢妃連道不敢:「四殿下聰慧純孝,三郎多有不及。」

  兩人互捧著,看上去氣氛一片和諧。

  只有皇帝大概著實是累了,仍舊意興闌珊,道:「賢妃說的是,朕也正想著這事。三郎沒病沒災的,叫他跟著再打五年光棍,沒有這個道理。」

  賢妃心中一喜,相比之下,沈皇后的面色就有點不那麼好看了。但她也不可能攔著,賢妃就不來求情,朱謹淵還按部就班跟在朱謹深後面的可能性也不大。

  皇帝接著道:「這陣子陝甘有旱,朕這裡不消停,等那邊災情過去,朕就下旨與三郎選妃。」

  賢妃忙道:「多謝皇上——」

  她欲言又止,皇帝掃了她一眼:「怎麼?還有話?」

  賢妃低了頭:「啟稟皇爺,臣妾以為,二殿下暫時不便娶妻,三郎提前於他已是有些不恭了,若再大張旗鼓地開選秀,二殿下看在眼裡,心裡如何好過呢?」

  「皇爺記得先前長公主為大殿下舉辦的那一次宴席嗎?長公主當時看好了幾個人選,最終擇定了其中之一為大皇子妃,但當時的另外幾個人選,也是不錯的……」

  **

  跟皇子上學有個好處,對某些外朝還未得到的消息,能有機會提前聽到一些。

  比如韋瑤被定為三皇子妃這事。

  雖還沒有十分確實,但差不多也穩了七八分了,只是暫還沒有對外公佈。

  已經成親的許泰嘉一下頹了半截下去,而人沒精神就算了,某天來上課時,額上居然還頂了塊青紫。

  那倒霉模樣,讓朱謹深都忍不住乘著休息時將他拉了出去,問他:「怎麼回事?你出去買醉,跟人起衝突了?」

  許泰嘉垂頭喪氣地,憋了好一會,不敢對朱謹深撒謊,才道:「我媳婦打的。」

  「噗嗤。」

  是沐元瑜湊在一旁笑出來了。

  許泰嘉氣得瞪她:「你走開,我和殿下說話,沒你的事。」

  有這樣的好戲碼聽,沐元瑜怎麼會走,靠在廊柱上笑瞇瞇地道:「許兄,你當年不是說,尊夫人不管你心裡有誰的嗎?如何還會為此事鬧起來?」

  「誰知道她!」攆不走人,許泰嘉只有悻悻地道,「我這兩日有些失神,不過是偶然把她叫成了韋二姑娘的名字,她就翻了臉,同我大吵,我不想跟她一般見識,要走,她還不許我走,吵得我煩了,推了她一把,結果她摸到個茶盅就衝我丟過來——早上我祖母問,我還不好說,只能推說是我起床時沒留神自己撞的,你說做個男人,怎麼就這麼難!」

  沐元瑜挑眉:「許兄想不難,就實話實說呀。」

  許泰嘉鄙夷地橫她一眼:「你是個男人嗎?這麼大了,還跟長輩告狀。等我回去了,有的是法子收拾她——哼。」

  他能有這個覺悟也算不錯了,沐元瑜就多問了一句:「許兄,你心裡當真還有那位韋二姑娘?」

  她總覺得以許泰嘉的態度,不像能長情至此。

  「倒也——不是這麼說,」許泰嘉有些吞吐,待說不說的,但他心裡總悶著實在也是難過,就還是坦白了。

  「韋二姑娘要是嫁給別人,我也不覺得怎樣,還盼望她的丈夫能善待她,可她偏偏指給了三殿下!」許泰嘉垮著臉,「你們說,這算怎麼回事嘛,我天天和三殿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不尷尬,我都不知該怎麼面對三殿下了!他一和我說話,我就覺得他在跟我示威。」

  他鬧死鬧活沒娶成的姑娘,叫身邊的人輕鬆到手了,他心裡怎麼過得去,見一回彆扭一回。

  沐元瑜笑了,朱謹深挑了嘴角,也笑了。

  許泰嘉莫名其妙,要是沐元瑜一個笑,還能當她是幸災樂禍,可朱謹深不是這樣的人,他也不敢這樣揣測他,只能看著對面兩人相似的若有深意的笑容,糊塗著道:「殿下,你們——笑什麼啊?」

  沐元瑜笑著搖頭:「你還以為自己是錯覺?三殿下從前有這麼頻繁總和你說話嗎?」

  許泰嘉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沒有,他比較常和你說話。」

  「那你還不明白?」沐元瑜道,「就是在跟你顯擺唄。不過你也不用太往心裡去,他不是全衝你,項莊舞劍,意在二殿下。」

  這是曲折地在跟朱謹深示威,朱謹深不能娶妻,他不但可以,還領先一步,還娶了朱謹深的伴讀得不到的姑娘,這一層層遞進,可不夠他自得的了。

  許泰嘉這才反應過來,一下怒紅了臉:「三殿下這人,真是!」

  沐元瑜挺悠哉:「這沒什麼可生氣的,幸虧二殿下沒什麼心儀的姑娘,不然他才能出蛾子呢。不過,那時他也不會有戲唱了,憑二殿下這樣的品貌,姑娘盲了心眼才棄二殿下而就他呢。」

  許泰嘉對此倒是贊同,此時又深惡朱瑾淵,就連連點頭。

  朱謹深淡淡道:「想那麼多。什麼姑娘能等我五年。」

  沐元瑜笑道:「殿下對自己的魅力有很大誤解,五年算什麼,就等十年,也是值得。心裡有過殿下這樣的人,怎麼還看得上別人。」

  許泰嘉又是一陣點頭。

  朱謹深微別過臉去,不語。

  沐元瑜沒在意,向許泰嘉道:「許兄,你現在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就別再進他的套了,他再找你說話,你只管隨口應著,趕著湊巧,也不妨炫耀炫耀你和尊夫人的情意,他刺激不到你,自然就自己沒趣偃旗息鼓了。」

  許泰嘉這一遭被點醒,有些服氣,道:「我知道了——不過我有什麼可炫耀的,你看看我這額頭,我都不好意思見人,要不是殿下問,我再不說的。」

  「尊夫人在意你,才為你叫錯了名字生氣,這不就是情意了?」沐元瑜勸他,「尊夫人現在只怕也後悔著,你回去跟她說兩句好話,這事就過去了,犯不著為外人影響自家的安寧。」

  「這說的也是,她確實挺害怕的,我沒罵她,自己在那嚇哭了。」許泰嘉點了頭,「好罷,這次我就不跟她一般見識了。不過,該收拾還得收拾一下——」

  他挑挑眉,曖昧地笑道:「沐世子,這裡面的事,你就不懂了,我也不跟你說,免得殿下說我帶壞了你。」

  沐元瑜給了他個不屑的表情:「無非一點閨房之樂,好像誰不知道似的。」

  做男人,尤其是理應最亢奮的少年期,面對這類話題是必須不能慫的。

  許泰嘉衝她擠眉弄眼:「那你說,你知道什麼——?」

  「好了。」

  朱謹深終於忍不住打斷,他記得沐元瑜那八個美艷的大丫頭,並不想聽到什麼令自己心塞的艷聞。

  「理清楚了,就進去罷。」

  許泰嘉閉了嘴,但見朱謹深轉身進去殿裡,他忍不住還是湊到沐元瑜身邊小聲道:「看吧看吧,就是不許我說,怕帶壞你。你都這麼大了,殿下怎麼還這麼管著你。」

  沐元瑜也小聲回他:「我樂意。你想殿下管,殿下還不管呢。」

  她是為了男人身份才不得不硬頂著上,又不是真喜歡和別人說些風月話題,朱謹深打斷了正和她意。

  「嘿,你一個後來的,還要我的強了,你樂意,最好殿下也管著你五年不許成親,我看你還樂不樂意——」

  「我就是樂意,殿下真管著我,我求之不得你信不信。」

  她也到說親的年紀了,朱謹深要能找個理由幫她把這個煩惱推掉,可省了她自己費事了。

  「你就嘴硬吧……」

  他兩人雖是壓低了聲音,但跟朱謹深前後不過隔了三四步遠,他有什麼聽不見的,垂眼邁過門檻,眼神中只是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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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3 08:50:46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朱謹淵擇定皇子妃的消息,又過了兩個月之後,陝甘那邊的旱情過去,才正式詔告出來。

  他算是搭了一點朱謹治的東風,若不是朱謹治情形特殊,皇帝扛著壓力硬是把大皇子妃的出身往上提了提,此時輪到他,不會是韋瑤這樣的官家姑娘。

  朱謹淵對此甚為滿意,尤其韋瑤與文國公府和建安侯府皆聯絡有親,雖則不是父族那邊的關係更為親近更能用得上的親戚,但有這麼兩門親戚,總是比不知哪裡的貧門小戶要體面多了。

  這種難得的巧宗兒,可不是容易得來的,他的母妃著實替他費了心了。朱謹淵再想一想朱謹深,他要五年之後才能娶妻,到時這股東風早已過去,他多半只能循祖制娶個平民女兒,大字不知認得幾個,出來見人縮手縮腳,沒個幾年調教拿不出手,若秉性再弱一些,連宮人都未必壓服得住——哈。

  朱謹淵這麼一想,就要樂出聲來。

  相比之下,沐元瑜這個夏日的心情就沒有這麼美妙。

  跟朱謹淵無關,她純是自己的煩惱。

  端午過後,時令轉入盛夏,天氣越來越熱,她卻不敢鬆懈,胸前包裹得嚴嚴實實,每日回家,裡面都濕透了幾層,若不是伺候她的人手足夠,衣裳換得勤,還配了清涼的草藥粉塗著,她得捂出痱子來。

  丫頭們心疼極了,卻也沒辦法,不能勸她不裹,因為沐元瑜相貌生得像滇寧王,身材卻偏偏似了滇寧王妃,進入發育期後,一日不曾鬆懈的纏裹都沒能壓制住她胸前「胖」起來。

  沐元瑜很發愁:「我這幸虧還裹得早,若再遲,恐怕更麻煩了——要麼明天再給我裹緊點。」

  鳴琴嚇一跳,忙道:「不行,再緊,世子不要喘氣了?」

  觀棋湊過來勸她:「沒事的,世子這樣正好,您總是個女兒家,真裹成像男人那樣的平板,多難看啊。」

  「平板保命。」

  觀棋忍不住笑出來:「現在也沒人懷疑您,怕的什麼,再熬一陣子,天氣涼下來就好了。」

  又更湊近了,到她耳邊悄悄笑道:「世子現在這樣最好看了,玲瓏可愛,嘻嘻。」

  沐元瑜哭笑不得,推她一把:「大膽,你敢調戲我。」

  「哎呦,世子饒命。」

  觀棋笑倒在薄被上,信手抓起床角的扇子替她扇了幾下:「您這個身份,除了幾個皇子,等閒也沒人敢太靠近您,真不必過慮。」

  沐元瑜讓她勸得漸漸鬆懈了下來,道:「這話也是,就是幾個皇子裡,我也只和二殿下走得近,他極愛潔,一般不和人拉扯。」

  鳴琴溫柔地道:「所以世子只管安心罷,可別想著再綁緊的事了,觀棋先都說過了,那對您的身子大是不好。」

  沐元瑜卻又有點遺憾:「二殿下如今學騎馬呢,我原想教他的,可趕上這時候,我實在不敢湊他太近,只好看他由侍衛教了。」

  她從前還給朱謹深許諾過,現在只好裝不記得,好在騎馬不是什麼高深的技能,他身邊能教的侍衛多得是,他也沒跟她提起來,估計當時並沒有當回事,聽過就算了。

  鳴琴安慰她:「別急,夏日過去就好了。」

  沐元瑜打了個哈欠,點點頭:「嗯。」

  在沐元瑜的殷切期盼中,烈陽又肆虐了一段時間,威力終於漸漸下去了。

  金秋時節,天高氣爽。

  陝甘旱情已平,朱謹深從出府後再沒病倒過,朱謹淵的親事也定了,皇帝一下子少了好幾樁心事,騰出空來,心情舒暢地下令預備秋獵事宜。

  此時朱謹深的馬術已初見成效,他天生的通透,學什麼都快,只是射箭還不行,他準頭倒有,力不夠,教他的侍衛怕他初學傷了筋骨,十分謹慎,只肯給他較輕的兩斗弓用,朱謹深十分珍惜如今的身體,並不逞強,就拿輕弓練著玩。

  很快到了秋獵這一日,旗幟獵獵,馬鳴蕭蕭,君臣浩蕩著往城郊的獵場去。

  這是山腳下一大片圍起來的場地,皇帝御駕到來之前,錦衣衛已經如最細密的篩子一般將這片圍場篩過了好幾遍,確保帝駕的安全。

  這日天氣很好,涼風宜人,皇帝此來主要是梳散一下筋骨,也散散心,他在錦衣衛的密切環繞中當先開了弓,射中一隻健壯的鹿。

  臣子們一片喝彩。

  其實這鹿當然是錦衣衛悄悄驅趕了來的,不過皇帝能一箭即中,可見龍體康泰,臣子們自然安心了。

  「都不要閒站著,」皇帝在馬上轉目笑道,「朕這裡準備好了賞賜,就看哪位勇士能拔得頭籌了。」

  「皇爺看臣的!」

  一嗓子響亮的應和出來。

  群臣循聲看去,卻是立時發出了一陣高高低低的笑聲。

  這第一個喊出聲的是國舅爺李飛章。

  他大眼一瞪:「笑什麼?瞧不起本國舅?!」

  秋獵年年都有,他這樣好玩的人,年年也都不會錯過,手底下是個什麼水平,臣子們盡知,大概發他個「勇於參與」獎還行,頭籌是怎麼也輪不上他的,所以才都笑了。

  小舅子不惹事的時候,皇帝待他還行,有點調侃地笑道:「飛章,那就看你的了,可不要讓朕失望。」

  李飛章拔高了胸脯:「是!」

  旁邊的朱謹淵撇了撇嘴角——因為前兩年他才是得了頭籌的那個,他要維持住自己謙和的人設就沒有立即說話,不想倒叫草包舅舅搶了先。

  他就不是那麼沉得住氣了,策馬上前:「皇爺,且看兒臣的。」

  皇帝笑著點頭:「好,好,都去吧。」

  眾人漸漸散開,李飛章騎著馬跟在朱謹深旁邊嘀嘀咕咕:「看他什麼呀,真以為是自己本事。二殿下,你從前都不來,別的下臣又不敢占皇子的先,他又還帶了那麼些護衛,把自己射的都算成主子的了,這麼幾下湊到一起,才將將就就湊出了一個『頭籌』,不知道有什麼可得意的——」

  「咳!」

  沐元瑜用力咳了一聲。

  李飛章這點眼色是有的,立時住了嘴,果然片刻後朱謹淵的聲音就從旁邊響起來:「二哥。」

  朱謹深微微側頭:「嗯?」

  朱謹淵控馬靠近了過來,笑道:「二哥身體才剛痊癒,勝負小事,就不要太放在心上了。若是怕獵物不夠,面子上不好看,待會可以來找我,我分二哥一些。」

  朱謹深道:「嗯,多謝三弟。不過我只是出來鬆散一下,有沒有獵物,想來皇爺也不會苛求,你是要拔頭籌的人,別耽擱了,快去獵罷。」

  旁邊路過的官員詫異地悄悄回頭望了一眼:都說二殿下身體好了脾氣也好了,看來是真的?倒是三殿下,這麼暗地擠兌兄長,可不厚道。

  朱謹淵:「……」

  他注意到了那官員的目光,心裡頓時生出一股冤屈——朱謹深從前整天擠兌他,大家好像都習以為常,他不過說了這一回,怎麼欺負人的就好似變成了他一樣!

  這讓他那點才生出的上風感立即又沒了,想勉強擠出個笑容來收場,硬是擠不出來,只好憋著策馬跑開了,下決心要在獵物上扳回一城。

  「三殿下還想分獵物呢,嘿,他自己那獵物都是東拼西湊來的——」

  李飛章嘰嘰呱呱又開始了。

  他也感覺到了朱謹深的脾氣變好,對他的容忍度有所增加,以為是自己鍥而不捨的跟隨終於打動了他,就更起勁地要表現。想著朱謹深頭回來獵場,對這裡都不熟悉,吐槽完朱瑾淵之後,又很起勁地給他介紹起來。

  「殿下放心,這裡都安全著,皇爺來,那些兇猛一點的野獸肯定都叫錦衣衛趕跑了,我們也就能碰見兔子獐子之類,好些還是放養在此的,不是純的野物,所以這片地方盡可以隨意奔跑,那林子裡也可以去,再不會有事的——」

  朱謹深忍了忍,又忍了忍。

  他心胸舒展了一些不錯,可不代表他願意聽李飛章沒完沒了地在耳朵邊上叨叨,他雖說也會說些有用的,但總的來說仍是廢話居多。

  再者,話都叫他說去了,跟在另一側的沐元瑜基本就不出聲了。

  就算要聽廢話,也是沐元瑜的少年嗓音比他的大嗓門好聽多了啊。

  「舅舅,你才不是跟皇爺保證,讓皇爺看你的?三弟已經開始去獵了,你再不去,就要落後了。」

  李飛章大咧咧地道:「我那不過湊個趣,就撇掉三殿下不算,那些武將比我厲害的也多了,和他們爭去,可不是瞎子點蠟白費勁。不如就陪著殿下逛逛。」

  朱謹深可懶得叫他陪著,道:「多少也獵幾隻,空手回去豈不難看。舅舅若實在不稀罕,就當替我獵兩隻來,皇爺面前應個差。」

  這麼說李飛章一下就抖擻起來了,朱謹深不肯要朱瑾淵的,卻主動問他討,可不是把他當自己人了?

  馬上道:「成,殿下看我的!」

  鑲著塊碩大紅寶石的鞭子甩在馬屁股上,呼嘯著就出去了。

  周圍耳目頓時一清。

  沐元瑜失笑:「這位國舅爺也夠癡心的了,殿下關了兩年,出來他還跟著殿下。」

  以李飛章那個紈褲脾性,沒對朱謹深失去信心改弦易轍著實不容易。

  朱謹深淡淡道:「是嗎?我只記得來看我的只有一個人。」

  他並不對別人求全責備,但凡事既有對照,那就難免要有個高下了。

  沐元瑜聞言笑瞇瞇轉頭:「是誰呀?」

  朱謹深勾勾嘴角,笑而不語了。

  身後的幾個侍衛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在廣闊的圍場上晃悠了一陣,時不時能碰見射獵的人,獵物在前面逃,人在後面追,馬蹄翻飛處,塵土飛揚,在陽光下閃爍一片塵霧。

  這是無論如何沒辦法避免的,總不能把圍場都鋪成一大片磚道罷。

  朱謹深的臉色漸漸有些發僵,別人恭敬著不來衝撞他,但不至於要對他退避三舍,都不打他身邊過。

  沐元瑜見他皺著眉拍拂自己的衣裳下擺,一副不堪忍受的樣子,有點好笑地提議道:「殿下,不如我們到林子裡面去吧?那裡有樹有草,總是要好一些。」

  朱謹深點頭:「走。」

  進了位於山腳下的林子果然好上不少,林子裡獵物不比圍場容易,對騎術的要求較高,因此選擇進來的人也不多。

  朱謹深這一趟出來真是純散心,他的箭法連個兔子也射不著,除非侍衛把獵物按到他面前來,他這樣驕傲的人,又哪裡願意這麼哄自己玩,所以索性箭筒都沒有打開,就掛在馬邊,信馬由韁到處逛。

  見沐元瑜一直跟在旁邊,也慢騰騰地,雖不想他離開,還是道:「你的箭法不是很好?去玩一玩罷,我自己逛著。」

  沐元瑜覺著不好空手回去,就點頭:「好,殿下等我一會,我去射兩隻兔子就回來。」

  她一夾馬腹,輕快向前方跑遠了。

  他們這時已經晃悠進林子比較深入的地方了,人更少,獵物卻多,沐元瑜輕易尋見了一隻趴在草叢裡的灰撲撲的肥兔子。

  她張弓搭箭,瞇眼射去——

  破空之聲起,她驟然墜身向下,側藏到了馬腹!

  叮!

  一聲銳響,一隻利箭釘進了她前方的一棵樹幹上,入木三分,尾羽劇烈地顫動著。

  是誰不留神射歪了箭還是——刺客?!

  沐元瑜驚疑不定地矮身趴回了馬背上,她先前的那支箭因為千鈞一髮的躲避,沒有射出去,直接掉在了地上。

  為防誤會,也為想把林子裡別的行獵的人招來,驚走這可能的刺客,她一邊從箭筒裡摸箭,一邊打量著四周揚聲喝道:「是誰射的箭——」

  沒有回音,只有樹葉在秋風中發出颯颯的輕響。

  而很快,破空之聲又起。

  這不可能是誤會了,沐元瑜腦中的弦瞬時繃緊,躲避的同時,向著利箭來的方向還了一箭。

  兩箭互相都落了空。

  但沐元瑜在明,另一人在暗,終究是她吃虧,那邊再一箭的時候,射中了她身下的馬腹。

  駿馬發出一聲高昂的痛嘶,不辨方向地亂竄了出去。

  為方便行獵,林子裡的樹木都是高大的樹種,枝葉也有人修剪,但她驚了馬,往山裡竄就沒有這種便利了,時不時有叢生的枝葉或是亂長的灌木一類刮過她的頭臉,人在驚馬上,還要於極度緊張中分出一絲精力防備冷箭,她顧不上再護著這些,不多時就感覺頭臉都火辣辣地疼,還有一道濕意在往下流,肯定是見血了。

  好在冷箭沒再襲來,可能那刺客也無法再抓准她的方位了,但後方持續有馬蹄聲襲來,不知是那刺客,還是聽到動靜趕來救護的侍衛——

  沐元瑜的思緒到此為止,身下的駿馬吃不住加劇的疼痛,將她甩了出去,她努力想控制著身形,那馬將她甩出去的方向卻是一個山坡,這山下就是皇家獵場,為安全計,山裡是不許普通百姓進來的,因此地下都是沉積多年的爛葉軟泥,少有幾棵嫩苗都長得不牢,她拽握不住,一路骨碌碌滾了下去,砰一聲腦袋撞到了山坡下的一棵大樹上,頓時沒了知覺。

  **

  朱謹深是最先趕來的。

  他離得本也最近,聽到裡面動靜不對就忙循聲奔了進去,侍衛們要攔,攔不住,也不敢硬拽他,忙都緊跟著往裡快馬飛奔。

  他們來得快,山裡面的道少人走,沐元瑜一路撞進來留下的痕跡都新鮮著,斷枝殘葉都是線索,朱謹深很快發現了她躺在山坡下。

  他心中瞬時揪緊,不太熟練地下了馬就往下跑,腦中還清明著,厲喝道:「別都下來,分人去外面叫人,再一半在上面守著!」

  侍衛們胡亂應著,聽令各行其是,便只剩了兩個跟著他下來。

  這山坡看著不起眼,著實難走,沐元瑜先都只能滾下來,朱謹深更是跌跌撞撞,走到一半時腳被隱藏在積葉裡的一個老樹根一絆,還直接滑了下去。

  兩個侍衛趕著要拉他,等終於把他拉住時,也已經到山坡底下了。

  「殿下,您的腿——」

  因為一路下滑,朱謹深的左腿褲管捋到了膝蓋上,露出裡面被不知名荊棘所劃傷的長長一條血痕。

  朱謹深沒有理他,爬起來撲到那棵樹下。

  樹底下的少年歪著頭躺著,他顫抖著手將他的頭輕輕轉過來,就見到了他已被鮮血染濕半邊的臉龐。

  他腦中剎時空白了一瞬。

  就在一刻之前,他還是好好的,笑著還跟他打趣——

  一個侍衛蹲下身來,以手到沐元瑜鼻間試了試呼吸,鬆了口氣:「殿下,您別慌,沐世子應該只是在樹上撞暈了,這腦袋上的傷看著嚇人,沒大事,您請讓開,我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別的傷罷。」

  朱謹深勉強定了神,推開了他的手:「我來。」

  他先將沐元瑜週身打量一遍,見十分凌亂,但似乎未見血痕之類,心下又安定了一點,但仍恐怕他裡面有什麼暗疾,未能第一時間查知,耽誤了治療,就伸手去摸索他的四肢骨骼及胸腹等要害處。

  他自己久病,醫書看的不少,雖不到「成醫」的地步吧,基本的外傷探測手法是知道的——

  「殿下?」

  侍衛小心翼翼地叫他。

  怎麼又發愣住了,比先愣得還厲害,整個人都凝固住了一樣。

  難道沐世子身上有什麼不好?他胡亂猜測著。

  他看看朱謹深手停留的位置:「殿下,不會是沐世子的肋骨斷了吧?他這麼摔下來,可能也是難免——」

  「你,你們,走開。」

  朱謹深艱澀地擠出了一句話來,他簡直要佩服自己,在這樣夢一樣荒謬的局面前,居然還能擠得出理由來打發侍衛:「他好像是碰見了刺客,你們站到兩邊去,守好了,別叫那刺客捲土又來。」

  這是正理,兩個侍衛忙應了,都站起身來,走開了些,各守了一個方位,手搭著刀,警惕地向外觀望著。

  朱謹深扭頭看了一眼,又把身體移動了一下,單膝跪到了地上——髒不髒什麼的,他再也注意不到了,只是確定能遮擋住自己的動作不為人看見。

  然後他將地上少年的衣襟扯鬆了些,手掌顫抖著,探了進去——

  越過層層束裹,掌心的溫軟幾乎要將他的手心燙出傷痕。

  沐元瑜從昏沉中睜開眼來。

  她跟朱謹深猝不及防的目光對上,僵住。

  這局面對朱謹深來說荒謬,對她來說何嘗不是。

  極端的恐懼在瞬間攫取住了她的心臟。

  而她的心臟,此時正在朱謹深的手上跳動。

  她的命,也捏在了他的手裡。

  還有母妃——!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可能什麼都沒想,對於要命秘密的本能主宰了她全部的理智,她手掌一翻,袖中劃出把匕首來,與此同時將朱謹深壓下,鋒利的刃尖就抵在了他的喉間。

  雪亮的刀光在秋陽下一晃,閃耀在了朱謹深的瞳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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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3 08:50:59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這剎那的動靜驚動了兩個正對著兩邊警戒的侍衛,兩人下意識要轉身,朱謹深厲聲道:「別動!」

  兩個侍衛不知所以,但聽聞過朱謹深以前在坊間的流言,知道這位殿下不好惹,不敢違抗他的命令,轉到一半只好又轉回去了。

  沐元瑜終於醒覺過來。

  因為朱謹深這一說話,喉間滾動,多少有一點動作,碰觸到了她的刃尖,她這把匕首是保命用,鋒利非常,登時就將他的頸部皮膚點破,滲了一滴血珠出來。

  鮮艷的紅色召喚回了她的理智。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她血流披面,半邊視線受了遮擋,此時也才發現不遠處還有侍衛在。侍衛險些就目睹了她對皇子持刃行兇的畫面。

  沐元瑜僵直著手腕,抓著匕首慢慢收回來。

  「殿下……」

  事出太突然,朱謹深人是被壓倒了,手仍探在她的衣襟裡,她的心臟劇烈跳動,然而與羞澀無關,只是因另一層恐懼又襲了上來,當此關頭,她興不起任何風月心思。

  朱謹深也沒有,匕首移開後,他沉默著把手收了回來。

  然後他望向了沐元瑜,目光淡漠。

  「你知道是我,是嗎?」

  沐元瑜答不出話來。

  她應當否認,但她否認不了。

  以朱謹深的敏銳,她的嘴硬只是給自己更添一層罪責。

  「殿下,對不起——」

  她只能道歉,如果剛才那一刻她腦筋清楚,如果局面不是毫無轉圜,如果她有時間權衡——

  這麼多如果,掩蓋不了她第一刻的本能反應,她就是要殺他滅口,過往看上去再親密無間的情誼,未能壓制她這一刻的冷酷動念。

  「怪不得。」

  朱謹深簡短地說了三個字,勾了勾嘴角。

  他從來不大笑,基本笑起來時都差不多只是這樣,帶一點笑意,但這一回,一樣的動作,他卻是連這一點笑意都沒有了。

  沐元瑜失措地只能叫他:「殿下——」

  朱謹深不再看她,伸手推她要爬起來。

  沐元瑜不敢繼續壓著他,只好讓開,她額上的傷流血過多,帶得她頭有些發暈,她一手去捂額頭,撐著試圖再去解釋:「殿下,你聽我說——」

  朱謹深站起身來,給了她冷冷的兩個字:「騙子。」

  他就要向侍衛那邊走去,沐元瑜急了,她理智回來,看得懂現在這個陣勢,明顯就是在等後續救援的人馬來,說不定皇帝都會被引來,她摸不準朱謹深現在的心思,他若是把她的秘密暴露出去,她就全完了!

  「殿下,我求求你,我只跟你說兩句話,你跟我來。」

  她額頭也顧不上捂了,兩隻手一齊去拖著朱謹深就往另一邊去。

  朱謹深讓她拖得一個踉蹌,兩邊的侍衛再忍耐不住,齊齊扭了頭,茫然地看過來,不知是個什麼情況。

  沐元瑜心快沉到腳底下去了,實在顧不得許多,生拉硬拽把朱謹深拖到一棵大樹後去,匕首重新亮出塞到他手裡:「殿下,我不對,要殺要剮隨便你,只求你不要說出去,放我母妃一條生路,她是迫不得已。」

  朱謹深沉默了一會,沐元瑜如等候秋決的犯人一般緊望著他。

  朱謹深終於開了口:「——你哪裡不對?」

  沐元瑜忙道:「我不該對殿下白刃相向,我真的糊塗了,全是我的錯。」

  「只是如此嗎?」

  「我不該隱瞞殿下我是個、是個——」

  朱謹深對這些卻似都無興趣,目光都不曾波動一下,仍是淡漠非常,好似變回了曾經那個不願喝藥對生存都沒什麼渴望的少年。

  「沒了?」他道,「需要我問?那好。沐元瑜,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接近我?」

  沐元瑜失語。

  她恐懼的就是這個。

  她怕朱謹深追本溯源,追究到她最根本的動機上去。

  朱謹深對皇位沒有執著,他對自己的人生規劃是就藩,他不需要拉攏她背後滇寧王府的勢力,他對她無所圖,與她相處,是憑一顆最本真的心。

  可她不是,她指望著抱他的大腿,留在京中,對抗滇寧王,她與朱謹深結交的過程中再付與真心,掩蓋不了她的別有目的。

  她無法辯解,只看朱謹深的眼神,便知他於這極短的時間之內,已經想透了一切。

  所以他說「怪不得」。

  「我——」

  她失去了向來的能言善辯,過往不曾有過的口拙似乎全部堆積在了這一刻。

  朱謹深低頭看了一眼被塞到手裡的匕首,心如這匕身一般冰涼堅硬。

  他這半生很不順遂,坎坷自出生如影隨形,但無論歷經多少挫折,他不曾受到過這樣大的愚弄。

  他以為遇到她是上天賜予他的一道亮光,卻不知這亮光背後隱藏了這麼龐大的黑影。

  令他覺得自己的所有動情與忍耐都是笑話。

  有什麼意義呢?

  他那些掙扎壓抑酸苦甜澀——

  「你,」他手一鬆,匕首掉在了地上,落葉被激得發出一陣簌簌輕響。朱謹深抬了頭,目光裡有幽火一閃而逝,「你要殺我,何需用刀?」

  他說完這句,再不看她,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沐元瑜僵在原地,不敢再追上去糾纏他——她不知道朱謹深為什麼會說那句話,但那一瞬他身上鋒銳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場告訴她,糾纏無用,他拒絕跟她談判,無論她可以開出什麼條件,他視而不見。

  她只能等待他的宣判。

  她沒有等多久,很快山坡上起了喧擾之聲,一大隊錦衣衛自野林裡冒出來,疾奔而下。

  沐元瑜抖著手撿起了匕首,她的頭已經很昏沉了,但她不能放任自己再暈過去,只能以匕尖戳了手指,靠這十指連心的更為尖銳的痛楚維持住神智。

  朱謹深的餘光瞄見她袖中有血滴下來。

  他很快猜到了為什麼。

  從前他居然一直以為她嬌生慣養——呵,他真是從來沒有瞭解過她。

  頸間微癢微刺,他抬手,拂去了那一滴半凝結的血珠。

  **

  沐元瑜遭遇刺客的事引起了極大的迴響。

  若不是她本人弓馬都算嫻熟,只怕當場就葬送了。

  到時皇帝對南疆都不好交代。

  而即使撇開她的身份不算,這獵場上有皇帝和三位皇子——朱謹治沒來,朱瑾洵人小,一直跟在皇帝身邊,這危險能落到沐元瑜頭上,就同樣也能落到皇帝和皇子們身上。

  皇帝當即傳令下去行獵停止,把還在圍場上的朱瑾淵也召回了身邊,朱瑾淵聽說有刺客,心下一寒,忙丟下一堆獵物老實跑了回來。

  進了大帳,急切地道:「皇爺,怎麼會有刺客,您的安危要緊,我們還是快回宮去吧!」

  皇帝搖了搖頭:「你沒見到大帳周圍的錦衣衛嗎?這裡不會有事,輕舉妄動,才易給人可乘之機。」

  朱瑾淵當然看見了,這座大帳外圍著密密匝匝的錦衣衛,連只蚊子都別想飛進來。但他仍是有些害怕,他見到角落裡正接受隨行太醫包紮的沐元瑜了,她腳邊還放著一盆血水,看上去可怖極了。

  等太醫讓開來,他發現她臉上還有一道不知怎麼弄出來的血痕,劃在她白得像紙一樣的臉龐上,對比分外鮮明。

  「世子,您確定沒有別的傷處嗎?」

  太醫問道,除了對沐元瑜的額頭進行包紮,他沒有做別的,沐元瑜被救回來的時候很清醒,只跟他描述了額頭的撞傷。

  「沒有。」沐元瑜輕聲道,「二殿下來得及時,那刺客並沒有傷到我。」

  聽她提到朱謹深,朱瑾淵才忽然發現了一點不對之處——他那二哥居然是站在了好幾步之外,臉色也很平淡,他的小跟班受了傷,他都不著急?

  不過也不奇怪,他一向就是這個冷心冷情的性子。

  錦衣衛指揮使郝連英束著手站在旁邊,此時上前:「世子爺,我要問幾句話,你可以撐住嗎?」

  沐元瑜點頭。

  郝連英就問:「敢問世子可曾見到刺客的真容?」

  沐元瑜道:「沒有。他始終隱在暗處。」

  「他有出過聲音嗎?」

  「沒有,我們交鋒時間很短。」

  「世子有任何懷疑的對象嗎?」

  「沒有。我在京裡可能得罪過一些人,但絕不足以使這些人冒著絕大風險選擇在圍場刺殺我。」

  「所以世子認為,這刺客不一定是衝你而來?」

  沐元瑜掐了一把指尖的傷處,努力維持著清明想了想:「我不確定。但我以為,至少不是沖二殿下而來。他當時的位置也有些偏僻,刺客如果衝他,是同樣有機會的。」

  「世子可以領人去實地去認一下位置嗎?那刺客最早的方位在哪,如果是圍場外面的人,可能從什麼地方潛來——」

  這沐元瑜就折騰不起了,她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只能搖頭:「事發突然,我沒有辦法注意到這麼多,去了恐怕也說不出什麼來。」

  皇帝出了聲:「好了,郝連英,這是你的職責,你自己查去。」

  郝連英便不敢再追問了,過來下跪請罪。圍場上出現刺客,不管是哪一方勢力,總是他這個指揮使的護衛不力。

  事情未明,皇帝暫時沒有責怪他,只是叫他出去加緊查抓。

  沐元瑜傷成這樣,皇帝沒有再留她,不用她說,主動叫了人護送她先行回家去。

  朱謹深跟了出來,都知道他和沐元瑜好,沒人奇怪,皇帝也沒有說話。

  兩人出了大帳,沐元瑜低了頭,她想謝謝朱謹深,不管他打算怎麼對待她,起碼他在皇帝面前沒有說出來,暫時替她隱瞞了下來。

  但她說不出口,她覺得朱謹深一點也不需要。

  沉默中,朱謹深面無表情地向她站近了一點,嘴唇輕動,冷冷說了句話。

  沐元瑜微微睜大了眼。

  沐元瑜回到了老宅。

  她額上綁著布條,微微滲出血色,丫頭們嚇壞了,圍擁著七嘴八舌問她是怎麼回事。

  沐元瑜撐到現在已是極限,無力地擺了擺手:「先不說,我睡一會。」

  她衣裳也不脫,倒頭到床上蒙頭就睡。

  丫頭們憂慮地互相交換著眼神,不敢再出聲,輕手輕腳地出去外間等候。

  沐元瑜是失血過多引發的睏倦,其實她並不想睡,這一倒下,不多時就開始做夢。

  一個夢連一個,被人追趕得筋疲力竭,她在夢裡累得快昏過去,仍是被追上了,一隻手搭上來,冰涼的聲音響在她耳邊。

  「你敢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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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3 08:51:15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凌晨的時候,沐元瑜醒了過來。

  她是驟然被自己的夢驚醒的,一手曲在枕邊,下意識拍打了一下,發出了動靜。

  天地萬籟俱靜,簾子外透著一點微光,輪值守夜的鳴琴聽到了,忙持著燭台走了進來:「世子。」

  沐元瑜一時沒有說話,她睜著眼望著天青色的帳頂,還沉浸在那種疲累和驚悸之中,過好一會,才揉了揉眼,慢慢起身坐起來。

  鳴琴見她脖子裡膩著一層薄汗,伸手去摸摸她後背,見也透著層濕意,暖熱地滲了出來,便溫柔道:「世子做噩夢了?廚房還備著水,我叫人抬了來,世子先洗一洗,換身乾爽衣裳?——對了,世子一回來就睡了,晚飯也沒有用,還是先用飯?」

  沐元瑜覺得身上黏黏的不舒服,肚子裡倒是沒什麼感覺,她攤上了事,這時候便有山珍海味也生不出胃口來,遂道:「我不餓。先弄水來吧。」

  鳴琴答應一聲,放下燭台便去了。

  一時備好了浴桶,沐元瑜浸在溫熱的水中,整理了一下思緒,把自己露餡的事跟服侍她沐浴的鳴琴和觀棋說了。

  觀棋呆了片刻:「——世子別怕,我這就收拾東西去,天下之大,得條活命還是不難!」

  沐元瑜苦笑搖頭:「唉,我走容易,我母妃呢?我舅家呢?還有三堂哥,他就在京裡,還是被我拐了來的,他什麼也不知道,我這一跑,他可怎麼辦?」

  她背後的牽掛太多了,絕不是一逃了之能解決的。

  朱謹深便不說那句話,她也不會在這種情形下跑路。

  觀棋就無法了:「那怎麼辦?那個二殿下說出去就糟了。」

  鳴琴深深皺起了眉:「是誰要刺殺世子?我們在京裡惹不下這麼大的仇怨,難道王爺——?」

  「不,是誰也不會是父王。」沐元瑜搖了頭,「他真要動手,絕不會選擇圍場,我今番雖然倒霉,算來其實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發現我的是二殿下,我跟他現在雖然鬧翻了,從前總是還有交情,若換了別的任何人,此刻我該在北鎮撫司的詔獄裡了,哪還能多拖這一點時間。」

  觀棋眨巴了下眼:「他怪世子騙他,生世子的氣了?」

  沐元瑜無奈道:「氣死了。」

  話都不要聽她說了。

  「不至於吧?」觀棋不大懂,「就算世子在女兒身的事情上騙了他,但從始至終又沒有傷害過他,他生氣一下罷了,哪至於這麼大氣性。對了,世子知道他平日裡喜歡什麼?金銀珠寶?我們多多的備上,買他封口。」

  「買不了。哎,你不懂他那個人——」沐元瑜有點不知該如何解釋,但她心裡清明,道,「我要敢拿錢去收買他,他更加要氣死。」

  「這也太難伺候了。」觀棋不由嘀咕,「世子從前跟他一起,還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

  「沒有,我們本來是很好的。」沐元瑜說著有些失落,「不過以後大概是難了,他看我,可能跟看國舅爺一樣了。」

  朱謹深的心裡,估計一直以為她清純不做作,沒想到她藏了這麼大秘密,說不定她連李飛章的地位都比不上了。

  「唉。」

  她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既為自己命運的叵測,也為來自朱謹深的冷漠。

  鳴琴往浴桶裡輕輕添了一勺熱水,抓回了重點:「那有任何辦法可以讓他替世子隱瞞下去嗎?」

  沐元瑜想了一會,頭痛:「不知道。天亮以後我去跟他道歉罷,順便問問他再說。」

  「世子才受了傷,不如歇兩天再去?」鳴琴很心疼她,「橫豎已經這樣了,二殿下今日未說,應該不會這麼快又改變主意。再說,依世子的說法,他現在正在氣頭上,世子去了不免受氣。」

  「這事哪裡拖得。」沐元瑜抬手摸了摸臉,她臉上這道被刮出來的傷痕很淺,只淺淺塗了一層藥膏,不需包紮,也不影響說話,只是因已經開始收口結疤,有微微的刺癢。

  觀棋忙把她的手拿開:「世子別抓,留下疤痕就麻煩了。」

  沐元瑜「嗯」了一聲,繼續道:「他肯定生氣,但我去了,他有氣衝我發出來,此事還有救,我要拖著不去,他全自己悶著,那越悶越糟,等我再去時,恐怕就真的再也不會搭理我了。」

  觀棋道:「我跟世子一起去吧,他要發怒打人,就打我好了。」

  「不會的。」沐元瑜有些感動又有些好笑,「這也不是你替得了的,他要真能敲我幾板子就消氣,那倒好了。」

  跟兩個丫頭說了一通,靠譜的主意是沒想出來,但心情總歸是放鬆了一點,沐元瑜沐浴過後,在丫頭們的勸哄下,吃了大半碗雞湯下的面,倒回床上繼續歇息,養精蓄銳,預備著明日去迎接跟朱謹深的一場硬仗。

  **

  翌日,十王府。

  「世子爺,您怎麼這會兒來了?我們殿下去學堂了啊。」

  聽了林安的話,沐元瑜站在府門前愣住了。

  她想起來了,她受了傷,皇帝特許她這陣子不用上學,等完全養好了再去,朱謹深並沒這個優待,他自然照例去了。

  林安慰問她:「世子爺,聽說您遇到刺客了?這不長眼的刺客,怎麼偏偏就沖您去了呢,看您這傷的——唉,您該在家歇著才是。」

  沐元瑜猶豫片刻,朱謹深不在,與她來說也算件好事,他要是在,說不定連門都不叫她進,直接把她攆走了。

  就道:「我找二殿下有件急事想說,忘了他要去學堂了。」

  林安如今跟她挺熟,就熱情地邀請道:「世子爺要沒別的事,不如就進來等等?」

  沐元瑜從善如流地進去了。

  二皇子府原來對她幾乎全然不設防,她想去哪都沒人攔她,但她現在自己心虛,不敢亂走,林安把她引進了正院的西次間裡,她就老老實實地呆著。

  等到午後,朱謹深回來了。

  他今日回來的算早,因為講官們知道昨日行獵,皇子們都受了累,所以下午的課停了半天,沒上。

  他一回府就知道沐元瑜來了,腳步一頓,週身氣息一冷。

  他沒有跟林安說過什麼,但林安作為貼身侍從,一見他這樣,再聯想他昨日回來時身上那冷凝成冰的氣勢,頓時就猜出了點什麼。

  看來居然是沐世子惹出來的,這倒是罕見。

  不過也沒什麼,那位世子爺那麼能哄人,都這麼慇勤地主動來了,想來他家殿下消氣也就是個時間問題。

  他抱著朱謹深的書一路跟著,還假裝不知地代說了句好話:「世子爺一早上就來了,不知是有什麼急事。」

  朱謹深冷笑了一聲。

  林安:「……」

  這氣性可大,他多這句嘴對沐世子沒幫助不說,好像還坑了他一把。

  他就不敢再說什麼了,恐怕自己不明情況,再把朱謹深的火氣越撩越旺。

  沐世子惹出來的事,他總知道為什麼,他闖的禍,還是自己收拾罷。

  林安跟著進到屋裡,將書放到桌上,就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沐元瑜昨晚睡的時間多,但睡眠質量並不好,等到這會,已快等睡著了,但朱謹深一進來,她立刻醒了神,滿心的睡意都不翼而飛,束著手站了起來。

  「殿下——」

  朱謹深雖然冷,總算沒把她當成透明,掃她一眼:「你來幹什麼?」

  沐元瑜小聲道:「我來跟殿下道歉。」

  她還沒有這麼愧對過誰,也沒處於這麼弱勢的地位上過,這道歉說來容易,其實真面臨到這個局面,心內尷尬得不行,臉上發熱,肯定是都紅了。

  「不需要。」

  「我需要的。」沐元瑜低著頭道,「道不道歉在我,原不原諒我在殿下。」

  朱謹深沒說話,在炕邊坐下,理了一下衣擺,才道:「你抬起頭來。」

  沐元瑜慢慢抬頭。

  她額上包著一圈布條,左側臉上一道劃痕,朱謹深的眼神很好,仔細了看,還能看到她臉上別的一些細小傷痕。

  這個模樣當然是很狼狽的。

  但這狼狽未曾絲毫消減她的清秀,反而因她神色上的頹然憔悴,而別添了一份楚楚之意。

  朱謹深想,他真是沒有見識,別人跟她不親近,不那麼清楚她的各種面貌,所以看不出來這是個西貝貨,他居然也被蒙在鼓裡至今。

  他不止一次覺得她生得不像男人,但居然從來沒朝那個方向起心懷疑過。

  該說他蠢,還是她偽裝的功力太高了。

  這個——騙子。

  沐元瑜挨不住這長久的沉默,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我現在說多的話,殿下只怕也聽不進去。總之,我任憑殿下處置,只要殿下能略微消一點氣,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她當然有許多理由可以辯解,她的人生多麼多麼艱難,可這不關朱謹深的事,他不需要為此負責,而隱瞞欺騙對他舉刀相向則是她確實做出的事。

  朱謹深的眼神變深了。

  他一夜不曾安枕,至今心內沸如滾湯,要說報復,他當然想到過,他想做很多傷害她的事,叫她也體會一下他的痛恨,但具體怎麼實施,他沒有主意。

  或者——他不是沒有主意,只是刻意壓抑了自己不向那個方向去想。

  但此時聽到她這句話,他忽然不想再壓抑,既然過去那麼長久的自控忍耐都是笑話,他又何必繼續犯傻。

  「把衣裳脫了。」

  沐元瑜:「……!」

  她十分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她之前一直不太敢看朱謹深,即便抬起了頭,目光也是游移著的,此時卻顧不得了,不可思議地直視了他。

  朱謹深的眼神如一口深潭,幽不見底,什麼也看不出來。

  沐元瑜只有震驚著糊塗著,這——什麼意思啊?

  朱謹深氣瘋了想羞辱她?

  還是他原來就——她原來可一直是個男人,他從沒有懷疑過!

  他要原來就有這心思,可不是好男風?

  這更不可能了啊。

  沐元瑜來之前想好了各種可能,可能直接被攆走,可能挨頓板子,可能被冷嘲熱諷得生無可戀,獨獨沒有料想到這一種。

  她腳下生了根般動彈不了,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朱謹深冷冷吐出了第二句話:「不願意,就走。」

  沐元瑜:「……」

  她還是無法緩過神來,朱謹深要是露出一點急色的表情來她還能理解——不,她不理解,一整個還是很荒謬啊!

  他這樣高潔孤傲的人,根本無法想像他會像個普通男人那樣。

  這個形勢下,不容許她再繼續分析下去,事實上朱謹深就不催她,再給她半個時辰她也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的腦子裡就是一團漿糊。

  她只能確定,朱謹深提出這個要求來,如果是想要羞辱她,那大概是辦不到的——因為她並沒有這個感覺,她現在只是覺得十分羞恥。

  這兩者看似相同,但其實是有細微區別的。

  羞辱是感受到了來自別人的侮辱,羞恥則更多是個人的感受。

  沐元瑜埋了頭,往裡間的臥房走。

  朱謹深道:「——你幹什麼?」

  沐元瑜含糊地回道:「殿下給我留點顏面罷。」

  朱謹深心下劇烈一跳,他失態地站起來,眼瞧著沐元瑜掀簾子進去,愣在原地好一會,終於抬步跟了進去。

  裡間就是臥房,他進去,沒見到人,只見床帳晃動,腳踏上一東一西倒著兩隻鞋。

  朱謹深感覺自己心跳得快出來,雖然他什麼都沒看見。

  他分辨不出心裡是什麼情緒,跳得真的太亂了,他說出那句話,大半還是為了出氣,根本沒想過她會答應——還是這麼痛快!

  她就這麼——

  朱謹深想說她「隨便」,終究說不出來。

  他在自己的床前呆站了半晌,心中幾度天人交戰,最終咬牙擠出了一句話。

  「你出來,出去。」

  帳子抖了兩下,沐元瑜一張傷臉鑽了出來。

  「殿下,你消氣啦?」

  她就覺得朱謹深不像是會幹出這種事的人。

  她身上的衣著仍然完好,朱謹深看在眼裡,鬆了口氣,壓制住自心底瞬間蔓延開來的遺憾,冷道:「你走吧。我若真以此相脅於你,對不起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他無所謂世人眼中的面子,但他內心有對自己的一套操守,倘若連這也毀掉,他才是真的可悲。

  沐元瑜望著站在床前的高冷青年,感覺自己的腦子又不太夠用了。

  什麼叫相脅於她?他——難道還真的想?

  不夠用歸不夠用,她現在是不可能走的,該澄清的就還是要澄清一下:「我沒有覺得受殿下脅迫,如果我不願意,我剛才就走了。」

  朱謹深:「……」

  他說不出話來了,心中又開了滾湯,這騙子,還不收手,想騙他到幾時才罷休?

====================================================

  小劇場之一:

  朱二(生氣地):我要潛規則你。

  世子(嚇懵了但望一眼朱二直覺好像不吃虧):——好。

  朱二:——居然答應了答應了!

  更生氣了╰_╯

  ~~~~

  小劇場之二:

  朱二:節操滿滿╯^╰

  世子:那是什麼⊙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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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3 08:51:26 |只看該作者
第104章

  朱謹深目光變幻,忽然傾身向前。

  他一下湊得太近,沐元瑜幾乎快跟他碰上額頭,嚇一跳,忙向後一仰。

  朱謹深一手撐在了床邊,眼底閃過瞭然,譏諷勾唇:「果然。沐世子,你真是聰慧過人,到了這個時候,還在跟我動心眼。」

  「……」沐元瑜尷尬地嚥了口口水。

  她敢這麼痛快地爬朱謹深的床上來,一方面是真的不覺得貞潔於她是多了不起的事,她絕不會為此哭天搶地,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認為朱謹深不會這麼畫風突變。

  他氣頭上,說得出這種話,不表示就真的能幹出這種事。

  她置之死地地配合一下,算是給之前她才說的「做什麼都可以」加點誠意。

  但如朱謹深所說,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她難道還能再往回縮不成?

  只能硬著頭皮道:「我確實不覺得殿下真的要這樣——但如果是,我也是真的可以。」

  朱謹深垂在身邊的那隻手抬起伸過來,沐元瑜嘴硬,心裡還是慫,不知他要幹嘛,下意識又往後縮。

  朱謹深的聲音沉了點:「過來——還是你想我上去?」

  「我我過來。」

  沐元瑜老實又戰兢地往外挪了挪。

  朱謹深修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眼神莫測地在她臉上梭巡:「沐世子,你這麼能忍辱負重嗎?你這個假世子,做得可比我這個真皇子賣力多了。」

  他手勁使得有些大,沐元瑜叫他捏得不很舒服,勉強忍著道:「殿下都知道了,何必還取笑我。什麼賣力,我不過保命而已。」

  「是嗎?」朱謹深淡淡反問,「你徘徊京城不去,我看你的心,可不只有保命這麼大。」

  沐元瑜想歎氣,跟這位殿下做隊友的時候,他高人一等的才智非常讓人有安全感,可被打到對立面的時候,這就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了。

  她撐著先道:「殿下,你力氣輕一些。」

  朱謹深眉心蹙起,眼神冷上兩分——還有臉跟他撒嬌?就這樣有恃無恐以為他如過去一般好糊弄?

  他更加了點勁,冷道:「疼?活該。」

  「不是,」沐元瑜說話更吃力了,很辛苦地跟他道,「殿下,你這麼捏著,我、我口水快流出來了。」

  到時候滴到這個潔癖手上,豈不是火上澆油。

  朱謹深臉色變了變,快速收回了手。

  沐元瑜自己揉了揉被捏得酸疼的下巴,又咳了兩聲,然後往床邊蹭,想下來。

  朱謹深雖然口氣很不好,好歹不那麼發驚人之語了,是個可以談話的態度了,她再呆在他床上就很不自在也沒必要。

  她伸了腿下去要去勾自己的鞋子,朱謹深站過了一邊只是看著,並沒有阻止。

  穿好了鞋,她從腳踏上下來,想起朱謹深之前的問題,道:「我與殿下坦白,我確實不只保命之心。我沒有選擇的時候,我父王強行將這個世子位塞給了我,如今他用不上我了,就要收回去,連我沐氏的身份都要剝奪,憑什麼?我不曾做錯任何事,不願意就這樣任人擺佈——我父王也不行。」

  這其中的過往關節,不用她說明朱謹深也早已想通,嘲道:「你一個——還想跟你的弟弟爭王位?」

  沐元瑜心平氣和地道:「為什麼不行?只要我在京裡,父王鞭長莫及,找不著我的茬,就廢不了我,無非耗著罷了。我覺得這條路,還容易一些。」

  「你能耗多久?」朱謹深涼涼地,「三年?五年?」

  沐元瑜啞然了,是的,她在京已經三年,倘若滇寧王現在要召她回去,皇帝不好拒絕,她也很難找出正當理由不回家盡孝。

  不,等等——現在她有了。

  她沒忍住眼神發亮地望了一眼朱謹深,朱謹深瞬時會意,氣笑了,真想揍她,手都抬起來,看看她一顆破腦袋又無處下手,只能衝她點了點:「你好!」

  現在還想著利用他!

  他簡直不得其解,以前到底是把她慣成什麼樣了,才養出她現在這樣絲毫不知收斂自省、十分敢於得寸進尺的脾性來。

  沐元瑜小心翼翼地跟他賠笑:「殿下,我也只是實話實說——」

  朱謹深昨天說了不准她跑,她正可以以此與滇寧王談判,假如滇寧王敢召她回去,那勘破她秘密的朱謹深就要把此事抖落出來,以他的身份,足可以挾制住滇寧王退縮了。

  「你這麼大的能耐,何必還拿我做幌子。」朱謹深冷斥,「昨日那話,你當我沒說罷。我現在也不想再看見你了,你最好早點回雲南去,你不走,我寫信給你父王,叫他把你要回去。」

  「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條了。」沐元瑜可憐兮兮地跟他道,「我給父王找了這麼多事,原來他或許還不想拿我怎樣,現在就不同了,他不會饒了我的。」

  她現在對滇寧王來說,跟一把懸在眉心的刀一樣,風險太大了,她自己異位而處想一想,都覺得不能由這把刀繼續存在,必得折之而後快。

  朱謹深不為所動,繼續對她開著嘲諷:「你父王選你頂這個坑,才是他倒霉,換你任何一個姐妹,我看都不至於這麼麻煩。」

  沐元瑜摸摸額頭上包紮的布條,把這當讚美收了下來。

  朱謹深無語,他此刻是深深意識到了他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姑娘,幾乎沒有任何事任何話語可以擊倒她,所有的軟糯都是偽裝,內裡包裹的,是一副誰也傷害不了的鐵石心腸。

  可是她要傷害他卻很容易。

  「你走吧。」

  沐元瑜抬頭:「啊?殿下,那你不生我氣了?」

  「我生不生氣,對你有影響嗎?」朱謹深冷冷道,「你不過是怕我賣了你而已。你大可以放心,這麼做對我沒有好處,我也不愛管不相干人的閒事。」

  她被歸類到「不相干人等」裡去了——果然連李飛章的地位都不如了,他好歹還是個便宜舅舅呢。

  沐元瑜垮了臉:「殿下,不是這樣嘛,我保命要緊,殿下一樣重要啊。」

  騙子。

  朱謹深掃她一眼,他再相信她就見鬼了。

  他毫不留情地繼續攆人:「出去,你還等著我動手不成?」

  沐元瑜心裡有點不好受,她感覺到她是真的失去了朱謹深的信任,然而這怪不得他,全是她自己作的。

  這麼僵持下去不見得能有個結果,只怕把他越惹越煩,沐元瑜只好低了頭:「殿下,那我先回去了。」

  她拖著步子往外走。

  朱謹深望了眼她的背影,心內漠然想,聽到他說不會說出去就走了,她所謂的「重要」,不過如此。

  **

  沐元瑜沒精打采地回到家,丫頭們關心地圍攏來:「世子,談得怎麼樣?二殿下那邊怎麼說?」

  「他說不會說出去。」

  「哦——太好了。」

  丫頭們齊齊鬆了口氣。

  但見沐元瑜不像開心的樣子,鳴琴就問:「世子怎麼了?可是覺得他的話不可信?」

  沐元瑜搖頭:「不,只是他還生氣得很。」

  鳴琴和觀棋對望一眼,觀棋嘴快道:「生氣生去罷,不過這樣的話,他真的靠得住嗎?哪天反悔又說出來就糟了。我看,還是我們想法子也拿住他個把柄才好。」

  沐元瑜抖了下:「可別,這就難哄了,我再去算計他,他真該恨死我了。」

  朱謹深目前只是不搭理她,她再往老虎嘴邊去拔虎鬚,把他撩得反擊過來,真結下仇敵,她可承受不住。

  丫頭們向來信任她的判斷,就不提了,鳴琴轉而打量著她:「那位殿下脾氣這樣大,世子可挨了懲罰?」

  實際的懲罰倒是沒有——

  不過,沐元瑜心中確有疑惑,之前形勢緊張她沒空細想,此時回到了家,對著丫頭們沒什麼可諱言的,就直接道:「他叫我脫衣裳。」

  丫頭們:「……!」

  鳴琴的眼神很快轉為震驚心疼,幾乎要哽咽:「世子受苦了——」

  世上還有哪個女兒家,過得像她這樣艱難。

  「沒沒沒,」沐元瑜忙擺手,「他是氣話,沒真要我怎麼樣,我也沒脫。」

  鳴琴眼中的震驚沒有消去,只是換成了另一種:「氣話?」

  「是啊,他叫我不聽話就走,我那時才見到他,肯定不能走嘛,我就進去裡間了,假裝一下。結果他又不願意了,還叫我走。」

  沐元瑜現在回想起來仍有些糊塗,「我不知他怎麼想的,他倒是看出來我是假裝的了,又氣了一層——所以我說,不能再算計他。」

  「我也不太懂世子怎麼想的,」觀棋費解地道,「他敢提這樣的要求,世子為什麼不打破他的頭?」

  她們家世子可絕不是個軟柿子,外柔而已,內裡剛得很,不然,也不會反抗親爹反到京裡來了。

  沐元瑜偏了臉:「用不著這麼狠吧?我就是覺得他不會的。他確實也沒有,唉,他是個好人,總是我不好。」

  「世子不是不好,」鳴琴出了聲,若有深意地道,「是太好了。」

  沐元瑜失笑,真是她的好丫頭,這時候了還要誇她。

  「那是你們覺得,二殿下現在看我,可不是這樣了。」

  「不,」鳴琴罕見地否決了她,「二殿下眼中的世子,一定比我們還要好。不然,他怎麼會在明知不可能的時候,戀慕上世子呢?」

  沐元瑜感覺她耳邊好像想起了一記驚雷——好吧,沒有那麼誇張,她是還糊塗著,但沒有糊塗到這個地步。

  她對情事不解,但她對朱謹深的瞭解,當然遠遠超越只是聽她轉訴的鳴琴。

  鳴琴沒有給她多少反應的空間,緊跟著問:「世子對此,感覺如何?」

  沐元瑜抓了抓臉,下意識說了實話:「有點飄飄然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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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發表於 2017-12-23 08:51:43 |只看該作者
第105章

  觀棋恍然大悟:「怪不得世子沒揍他。」

  未必真做出什麼來才算非禮,一個男人敢對一個清白姑娘說出這種話來,本身就值得暴打一頓了。

  沐元瑜想了想,承認:「我沒想過要動手。」

  她就只是震驚,但由頭至尾沒有憤怒。

  兩個丫頭都曖昧地看她。

  沐元瑜本來還坦然,叫看得漸漸臉熱起來:「你們什麼眼神——幹什麼。」

  「世子向來聰明遠勝婢子們,哪裡還用問呢。」觀棋眼神發亮,挨過來嘻嘻笑道,「我跟世子從雲南回來,送李神醫去十王府時見過那位殿下一回,確實十分地出眾。世子若和他都有意,豈不是正好。我看他勉勉強強也配得上世子,世子把他拿下了,正好也有了他的把柄,他再想把世子的秘密抖落出去,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會不會跟著遭殃了。」

  她一貫是個使力不使心的,能這麼有理有據地說出這番話來,是比較難得了。

  鳴琴都想了想,贊同道:「不錯。」

  生苗女兒的心裡,未婚男女你情我願就是天經地義,至於別的,押後考慮並不著急。

  「怎麼就不錯了——」沐元瑜頭疼撫額,「我沒有覺得,他也未必真有這個意思。」

  兩個丫頭對視一下,又齊刷刷移回來看她,嘴邊都含笑,目光更曖昧了。

  觀棋還雙掌合十感歎了一句:「唉,我們世子長大了,知道慕少年了。」

  「什麼慕少年,那是慕少艾。」沐元瑜無奈糾正。

  觀棋捧了臉:「哇,世子承認啦。」

  「沒有,沒有,我承認什麼了——」

  主僕正笑鬧著,臨畫進來傳話:「世子,一隊錦衣衛堵在門前,說要查刺客,叫把我們宅子的人都叫出去。」

  沐元瑜止了笑意,微微愕然:「查刺客,怎麼查到我這裡來了?」

  觀棋不滿幫腔:「就是,這些沒用的,白有那麼大名氣,連個圍場也看不好,害得世子受傷,現在不趕緊去抓刺客,跑來我們家幹什麼!」

  臨畫搖著頭:「為首的那個百戶很不客氣,要不是刀三哥他們攔著,直接就要闖進來了,所以我趕著來告訴世子一聲,還沒來得及問他們為何這樣。」

  沐元瑜奇道:「怎麼,他們抓不到刺客,還打算著栽到我頭上來不成?」

  她站起來往外走。

  到了前院,隔著影壁,已聽到大門外熙攘的吵鬧聲。

  刀三響亮的嗓門喝著:「錦衣衛怎麼了?錦衣衛就能私闖民宅啊——不對,是官宅!小兔崽子們,橫的什麼,爺爺打遍全山無敵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吃奶呢!」

  另一個有兩三分熟悉的聲音陰惻惻地道:「本官當的是皇差,你敢阻攔不聽從,詔獄有的是刑罰等著你,來人,給本官把他拿下——」

  「慢著。」

  沐元瑜加快腳步走了出去,一見為首那穿著長身盔甲的人是誰,就瞭然了。

  「韋百戶。」

  韋啟峰眉梢動了動,皮笑肉不笑地轉目看向了她:「沐世子。本官奉旨查案,你的護衛橫加阻攔,本官現要以抗旨罪捕他,得罪了。」

  沐元瑜冷笑了一聲,命令與錦衣衛僵持住的護衛們:「都進去。」

  包括刀三在內,護衛們想也不想,俱聽命後退進了大門。

  沐元瑜接著喝道:「封門!」

  韋啟峰臉色一冷:「沐世子,你也敢抗旨?!」

  「不敢。不過,韋百戶,抗不抗旨可不是你說了算。」沐元瑜說著就向外走,「我自去向皇爺請罪,倘若皇爺也認為我是抗旨,我自然認罰。」

  這土霸王好大的脾氣,一言不合就要面聖!

  韋啟峰身後的錦衣衛們有微微的騷動,查刺客查到苦主家裡還這麼橫,到皇帝面前哪能有好,要領罰的還不知是誰呢。

  錦衣衛再是天家鷹奴,多少還是要看人下菜碟的。滇寧王府這樣的門戶,明顯不是他們可以隨意拿捏的。

  就有個總旗上前低聲勸道:「百戶,這小子性愣,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韋啟峰臉色陰晴不定,他難得逮著這個機會能過來耍耍威風,這要半途而廢,他既不甘心,當著下屬,這份面子跌了又還怎麼找補回來?

  總旗無奈,跟這麼個半途出家不知傍上了誰空降下來的上司也是辛苦。看韋啟峰只是不動彈,但也不說話,顯也是後悔了,但抹不開面子服軟。

  他只有自己上前追上了沐元瑜描補。

  「世子爺,您別見怪,我們百戶人嚴厲了些,心是好的。昨日世子遇刺,皇爺下令嚴查,我們確是奉了指揮使之令,前來府上查探,並非無故叨擾。」

  沐元瑜也不是硬要拿捏人的性子,就停下了腳步,問道:「刺客沒抓著?」

  總旗搖搖頭:「那刺客是從山那邊來的,我們指揮使查到了他留下的路上痕跡,領著人翻山疾追,本已追到了他,還射中了他一箭,可惜功虧一簣,當時已到了山腳,那刺客在山腳下栓了匹好馬,騎著馬飛逃而去,結果還是叫他跑掉了。」

  郝連英他們在山裡追人,不可能騎馬,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只有望馬興歎了。

  沐元瑜明白了:「那又為何到我這裡來?可是有什麼證據顯示那刺客逃了過來嗎?」

  總旗仍舊搖頭,但解釋道:「昨日世子說,在京裡不大可能結下這樣的死仇,我們指揮使就想著,那有沒有可能是世子身邊的人,這刺客手臂中了一箭,此刻身上掛了相,要找他容易許多。不但世子這裡,我們別的兄弟們此刻也散在城裡的各處醫館等處查探著,看有沒有可疑的人前去就醫或者買藥。」

  他解釋得很有條理,沐元瑜就點頭:「既然這樣,我就把人召齊了給你們看看。」

  她往回走,總旗跟在旁邊鬆了口氣——人家明明很通情達理嘛,百戶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好好的一件差事非往砸了辦。

  沐元瑜想起又問他:「是哪只手臂?」

  總旗忙道:「左手,上臂處。」

  這容易。

  沐元瑜走回門裡,讓把老宅裡所有的男丁都召出來。

  下人們陸陸續續地從府裡各處跑了來,經過沐元瑜才進京時的一回清理,這些人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但連著護衛一起,在門前一個挨著一個,仍然站了一大片。

  沐元瑜對自己府裡的人都有數,點過了數目不錯,就下令眾人捋起袖子,露出左手整條手臂來。

  此時天氣不冷不熱,人們穿得都不多,很快聽令行事,一個在廚房幫傭的胖大廚手臂太粗,捋不上去,只好把整件上衣都脫了,露出顫巍巍的一個大肚子來。

  站他旁邊的一個門房小子手賤,啪一巴掌拍上去,激起一陣哄笑。

  氣氛並不緊張,結果也很尋常。

  每個人的手臂都是完好的,唯一一個有傷的是被老婆抓的,抓傷跟箭傷只要不是瞎子都分辨得出來,並沒有任何疑竇。

  沐元瑜心內鬆了口氣,她也怕萬一真是自己府裡出了內鬼。

  便道:「可以了吧?刺客與我這裡沒有關係。」

  總旗點頭道:「有勞世子了——」

  「等等。」卻是韋啟峰出了聲,他的目光從面前烏壓壓的人群上掃過,陰沉開了口:「這裡只是男人,還有女人呢?世子這裡難道沒有一個奴婢不成?」

  總旗驚訝道:「女人這——不太可能罷?」

  韋啟峰道:「怎麼不可能,有人見過那刺客的面孔嗎?」

  沒有。

  來行刺,連個蒙面巾都不覆也太不敬業了。

  總旗道:「可是以那刺客的身手,指揮使大人都沒有拿下他,再說,他的身形總是暴露了的,怎麼也不像個女人啊——」

  「本官奉旨查案,那就要寧枉勿縱!」韋啟峰加重語氣打斷了他,「不然放跑了這個刺客,你擔當得起嗎?」

  又轉向沐元瑜,尖刻道,「世子,你也不想發生這種事吧?」

  沐元瑜心裡生了怒氣,冷冷一笑:「韋百戶言之有理。不過,內宅的事,我自己來查就好,不勞各位大人。」

  「聖旨已下,可從沒聽說哪家有這樣大的臉面,能自己查了就算數的。」韋啟峰針鋒相對,「沐世子,我勸你還是遵旨的好,否則夜半熟睡時,叫身邊人割了腦袋去就——」

  「查就查,怕你不成!」

  一聲嬌喝打斷了他,是不放心跟著出了二門、躲在影壁後的觀棋跑了出來,她刷地把自己的左臂袖子向上直捋到肩膀,將白得晃眼的一條手臂豎到韋啟峰面前,手指都快戳到了他眼睛裡,「看清楚了,姑奶奶們清清白白,怕什麼也不怕你看!」

  韋啟峰並錦衣衛們:「……」

  好、好辣的丫頭!

  真不愧是土霸王身邊的,簡直一色的霸道!

  韋啟峰這樣的大混混都驚得結巴了:「你、你無禮——」

  「我哪裡無禮了?不是你要看的?給你看清楚些,省得回頭再誣賴人!」

  觀棋保持著自己的造型回頭道:「世子不用擔心,看個手臂有什麼。鳴琴回去召人了,一會就都過來,讓他們看個夠,我們還能少塊肉不成。」

  沐元瑜掃一眼錦衣衛們,只見他們大半舉頭望天,少數兩三個想看的也只偷偷瞄著觀棋,沒一個敢吭氣出來嗆聲的。

  居然真叫觀棋嚇住了。

  人性有時候就是這樣奇怪。沐元瑜失笑,也不在乎了,道:「好吧,那就都看看,把嫌疑去徹底了。」

  很快鳴琴領著丫頭及分散在各處當差的僕婦過來了,一共二十來個人,在影壁前排了兩排。

  觀棋也走了過去,八個大丫頭地位高,自然排在前列。

  八條玉臂亮出來,丫頭們都滿不在乎,互相還交頭接耳。

  「這就是錦衣衛,不是說都穿飛魚服嗎?怎麼他們身上看不見魚?」

  「你真沒見識,白費跟在世子身邊這麼久。那是正官才能穿的,還能人人一身呀,那多不值錢。」

  「我聽說錦衣衛對相貌也有要求的,怎麼他們挺一般的?」

  「我也覺得——不過左邊,你看最左邊那個,他還算英俊,就是臉紅得像塊紅布,不是喝了酒才來當值的吧?」

  ……

  最左邊那個錦衣衛臉豈止像紅布,簡直快滴血了。

  「我、我沒喝酒。」

  他小聲辯解。

  丫頭們就嘻嘻哈哈一陣笑。

  那個錦衣衛頭都抬不起來了,他旁邊的人還嫉妒地望了他一眼。

  長得好點了不起啊,他明明也不差麼。

  這、這是什麼場面,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韋啟峰感覺自己要氣傻了,他都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心裡會冒出「體統」這種正經詞彙來。

  但是叫他發怒,他也發不出來。

  胡亂把眾人都掃過一遍,目光在觀棋面上停了片刻,觀棋挑釁地看回去:「百戶大人還要看什麼?我們奉陪到底。」

  韋啟峰:「——走,收隊!」

  領著他帶領的一隊錦衣衛們幾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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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3 08:52:01 |只看該作者
第106章

  錦衣衛走後,沐元瑜把下人們遣散,領著丫頭們回屋,猜了一回刺客,不得其果。

  「算了,一點線索沒有,猜也白猜。」沐元瑜放棄了漫無邊際的猜測,往書房走,「我寫信去問問父王,也許是他惹下的仇敵,報復到我頭上來了。」

  她跟滇寧王的關係雖然已經僵到頂點,但就這件事來說,滇寧王是毫無嫌疑的,他可等著把王位傳給他的小兒子,失心瘋也不會敢在京裡讓她出事。

  否則大家被一網打盡,什麼也想不成了。

  鳴琴勸道:「世子還傷著,不如歇兩天再寫。」

  「我不累,這幾天不上學,在家裡干呆著也無聊。」

  說是這麼說,不過真動起筆來,沐元瑜還是有點頭暈——她這封信不但要詢問滇寧王關於刺客的事,還要用暗語將朱謹深已經知道她秘密的事寫進去,以免滇寧王再跟兩年前一樣,直接求到皇帝面前去,打她個措手不及,到時她再想法就晚了。

  這當然是很耗腦力的,即便她是用自己的護衛送,也需考慮到萬一信落入別人手中的可能,所以她需要極盡隱晦,並連文字都換成了百夷那邊的。

  這封信斷斷續續足寫了三天才寫好了。

  沐元瑜找來了刀三,商量好了送信的護衛及出發的時間,以及要捎回去的一些禮物,然後,就又閒著沒事幹了。

  用過午飯,她先在屋裡來回踱步,鳴琴問她:「世子不要午歇一下?」

  她搖頭:「不要,晚上沒事睡多了,白日不想睡。」

  屋裡逛不出個頭緒來,過一會就無聊了,她又到外面院子去。

  幾圈繞下來,丫頭們都看出她心神不寧了。

  觀棋一針見血:「世子想到十王府去?去嘛。」

  沐元瑜在京的交際很窄,以她的身份,抱了一個朱謹深的大腿夠醒目了,不適合再到處交遊,皇帝從未對她跟朱謹深的交往表示過意見,跟她的低調應該有分不開的關係,以至於朱謹深被關了禁閉,她去看都被容忍了。

  所以她假如想出府消遣,丫頭們也想不到別的地方,默認她就該往十王府去。

  沐元瑜有點窘:「我去了不知該怎麼辦。」

  她要怎麼處理跟朱謹深的關係,假如他還攆她,她又要怎麼辦。隨便一想都覺得很麻煩。

  但是不去,她心裡鼓躁著,又定不下來。

  她知道她其實想去。

  就是想到朱謹深的冷臉又頭皮發麻。

  「隨機應變就是了,世子怕什麼。」觀棋鼓勵她,「世子以往什麼大場面沒見過,他又沒長三頭六臂,我看他嘴上說得厲害,還不是先幫世子瞞著了,也就凶在面上,世子很不必怕他,想去就去。」

  「——也是哈。」

  人大概是真的很容易往自己願意的方向去說服自己,叫觀棋一勸,沐元瑜沒費多大勁就做好了心理建設,走到前院去坐車出發了。

  就是路上她還是忍不住又糾結了一下。

  朱謹深是真的對她——?

  她現在想起來尤覺得不敢置信。

  他隱藏得太深了,此前從未對她展露過一絲端倪,她現在再怎麼用力地去回想,都想不到他曾有任何疑似佔她便宜的行徑——她甚至在他府上住過一晚,都相安無事。

  這太能忍了。

  沐元瑜從不對貴族的操守有過高的期待,事實上所謂規矩,更多的是上位者制定給下位者遵守的,而手握強權或者站在高處的人,從來跳脫在規矩之外。

  對比之下,朱謹深簡直有點異類的意思。

  當然他一直都是高傲不群的。

  然後他可能喜歡她——

  嘿嘿嘿。

  沐元瑜捂了捂臉,感覺她又開始飄飄然了。

  她哪裡就有這樣好嘛,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是怎樣想她的,給她加了幾層濾鏡。

  「世子?到了。」

  老宅距十王府不遠,馬車都停下了,裡面還不見動靜,刀三奇怪地轉頭揚聲叫道。

  「咳,哦。」

  沐元瑜收拾了一下表情跟心情,若無其事地下車。

  不知道這個點朱謹深下學了沒,應該差不多了罷——

  她正要往前方朱門的方向去,後面傳來一聲叫喊:「瑜弟!」

  沐元瑜驚訝轉頭:「三堂哥?」

  氣喘吁吁向她跑過來的可不是沐元茂。他日常都在國子監,總是隔一段才見到,她笑著轉身迎過去,「三堂哥,有什麼急事,怎麼追到這裡來找我了?」

  「瑜弟,你沒事吧?!」

  沐元茂衝上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嘴上辟里啪啦地道:「我今天才聽到信,你怎麼不叫人去告訴我一聲,真是的,嚇死我了,什麼不長眼的刺客,怎麼偏偏衝你來了!」

  「我沒大事,」沐元瑜由他打量著,笑道,「只是腦袋撞了一下。」

  「傷在頭上了還不算事?你看你這幾天了還沒好。」沐元茂很不放心,到底伸手抱著她的腦袋又看了看——雖然隔著布條,看不出什麼來。

  「瑜弟,下回你可別亂跑了,再去打獵,你就跟在皇上身邊,肯定最安全。」

  沐元瑜笑著:「好。」

  「我聽說那刺客還沒抓著。」沐元茂說著,又警惕地打量四周,「瑜弟,你怎麼還出來呢,該在家呆著,一定要出門,護衛也該多帶兩個。」

  「帶了,我平常都帶的。」沐元瑜耐心地回答他,「那刺客應當就是平時找不著機會,知道圍場上我沒辦法帶護衛進去,才選擇了那裡。」

  雖然圍場有侍衛,但侍衛首要守護的肯定是皇帝與皇子們,不會挨個貼身保護別的官員。

  沐元茂又很操心地囑咐了她兩句,見她都聽話地點頭,才道:「那我回去啦,我臨時跑出來的,都沒有跟捨官請假,在外耽擱久了不好。」

  沐元瑜忙道:「你快去吧,叫刀三哥送你。」

  沐元茂擺手:「不用,不用,我叫了車的,只是停在家門口了,我聽說你出了門,等不及才直接追上來了。」

  他就往回走,走出一段了好似突然想起什麼,一拍腦袋,又蹬蹬跑了回來。

  「瑜弟,差點忘了,我有件事拜託你。你記得我大嫂有個娘家侄子也在國子監裡讀書嗎?」

  沐元瑜回想了一下,點頭:「記得。」

  沐二老爺原來也有個蔭監的名頭,就是以為自家都是武將,要這名額沒用,給了沐大奶奶的娘家侄兒,才使得沐元茂後來沒有了,只能借用滇寧王府的。

  沐元茂撇了下嘴:「照理他該叫我聲叔叔,不過我可不願意認他,他比我大了快十歲呢。瑜弟,我從前沒好意思跟你說,他可不像話了,佔了我的名額,早我好些年到國子監來,書不好生讀,成天就是瞎混,監裡的先生都不喜歡他,我才去,先生們以為我也跟他一樣是個紈褲子弟,連我都受牽累,後來漸漸才好了。他到現在什麼頭緒沒混出來,倒是把家裡的銀錢敗得差不多了,問我借,我才不借給他,還想叫我引薦你,我更不答應了。他沒法子,在京裡實在待不下去了,打算回去。」

  沐元瑜理解地點點頭,沐元茂是個挺要強的人,不是逼不得已了,一般不往外抱怨家裡的糟心事。

  「那要我做什麼?」

  「他要走了嘛,本來東西都收拾好了,結果聽說京裡出了刺客,又嚇住了。他原來身邊也有兩個書僮,因沒錢花,都賣掉了,身邊只剩了一個不中用的老僕,這一嚇,就不敢走了,求著我來問你借兩個護衛。」

  沐元茂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他算哪個牌面上的人,刺客吃飽了撐的也不會去找他。不過他害怕了不走,現在就賴在我的監捨裡了,煩得我不行。所以我想,不如就答應他,早點把他送走了清靜。」

  沐元瑜現在身邊的護衛是百人,借兩個礙不著什麼,不過她猶豫一下,估摸著這樣的紈褲路上肯定走不快,就按下自己也要派人回去送信的事,只道:「這好辦,我借他兩個就是了。三堂哥,你有什麼要捎回家的嗎?就便一起帶去。」

  沐元茂道:「倒是沒有,不過我想我爹娘了——我寫封信吧。」

  當下兩人又商量了幾句,沐大奶奶那侄兒的東西是早就收拾齊備了——實在也沒什麼可收拾的,該敗的都敗完了。沐元茂只寫封信,也用不了多長時間,沐元瑜就問道:「你這麼煩他,那就明天早上出發?」

  沐元茂連忙點頭:「好,好,瑜弟,多謝你。」

  沐元瑜笑道:「跟我還客氣什麼。」

  沐元茂伸手臂嘿嘿笑著抱了下她,轉身跑了。

  沐元瑜含笑轉身——然後定了下。

  呃,一身月白儒衫的朱謹深站在朱門前,面無表情,不知往這邊看了多久。

  沐元瑜一嚇之後隨即不由多望了他兩眼,朱謹深日常不大穿這樣的淺色衣裳,他這樣負手一立,真如清風朗月,令人神思一清。

  沐元瑜蹭過去:「殿下。」

  朱謹深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道:「那個是你堂哥?」

  沐元瑜點頭:「嗯。他聽說我遇到行刺,跑來看我。」

  「他也跟你一樣嗎?」

  沐元瑜愣了一下,得虧她以前跟朱謹深默契不淺,才能會意他這句問話,哭笑不得道:「不,不是。」

  大門前不便深說,她只能在心裡補充:她三堂哥就是長得秀氣。

  朱謹深仍舊沒什麼表情,低聲道:「那你不知道避嫌。」

  說完不再理她,轉身就進門了。

  他還是冷,但沐元瑜此刻真見了他,反而不那麼怕了,追著他到了屋裡,忙把憋了一路的話說出來:「我跟我堂哥避什麼嫌呀?」

  朱謹深先避而不答,瞥她一眼:「他知不知道你的事?」

  「不知道。」沐元瑜老實道,「除了父王母妃和我身邊的丫頭,只有殿下知道了。」

  朱謹深端了茶,才道:「你再跟他不避嫌疑,隨便摟抱,我看,離他知道的日子也不遠了。」

  沐元瑜下意識低頭望了一眼,醒悟:「殿下說得有理,我是沒有反應回來。」

  她——往哪看呢!

  朱謹深忍不住嗆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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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3 08:52:19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沐元瑜原沒有覺得什麼,她不過低個頭而已,純下意識的反應,其實沒在刻意看什麼,但朱謹深少有喝水能把自己喝嗆著的不體面的時候,她一下回味過來,好像——這個,嗯。

  見他捂著嘴還努力抑制著咳嗽,她訕訕地要去替他拍背。

  她該不好意思的,可他反應比她還大,她也就想不起來了。再說,她也沒幹啥呀。

  朱謹深不許她靠近,伸手推開她。

  沐元瑜只好轉而取下他手中的茶盅,另倒了一杯新茶給他。

  朱謹深沒看她,但總算伸手接了過來。

  「你——」

  朱謹深終於平息了嗆咳,想說她兩句,但轉念一想,她要不是這樣,也不能把世人都蒙騙得這樣真。連同他在內。

  又有什麼可說她的。

  他就默然了。

  三天過去,他現在已然冷靜不少。

  她騙他欺他要滅他口,可待他好的時候,也是真的好。無論這真心裡摻了多少假意,她為他帶來了李百草,令他擺脫了從出生就一直糾纏著他的病軀,看在這一點的份上,他成為共犯,替她一同隱瞞皇帝,恩與仇擺在一起,也算相抵得過。

  其實不必要恨她。

  他的動情與忍性,都只是他自己,她什麼也不知道,難道還要為自己的癡蠢去找著她負責不成。

  那只有顯得自己更蠢且難看。

  「你過來,是不是還打算勸服我?」朱謹深把玩著手裡的空茶盅,淡淡道,「不用了,我已經不生氣了。」

  沐元瑜驚喜且忐忑:「啊,真的?」

  「這還能有什麼真假。」

  沐元瑜嘀咕:「當然有啊——」

  他現在,就不像真消氣的樣子。她給拍個背都不要。

  「過往的事,一筆勾銷,我不會再提。但你也不要指望我再幫你了。」朱謹深不管她的狐疑,把自己想好的條件繼續跟她道,「你這樣有本事,從前都是我小瞧了你。我幫不幫你,你本也不在乎。」

  沐元瑜略傻眼,她感覺兜頭一盆涼水潑了過來——她來的路上還「嘿嘿嘿」呢,到底在傻樂個什麼勁呀,人家轉眼就要跟她劃清界限了!

  她禁不住抱怨:「殿下,怎麼有你這樣辦事的——」

  「你還有臉怨我?!」

  朱謹深一噎,剛平復的氣差點又要上來,「要不要我替你回憶一下你幹的事?我不同你計較,就是你的運氣了,你換個人這麼得罪試試?」

  「好,好,我的錯。」沐元瑜氣短地賠罪,朱謹深從頭到尾是沒有一點對不起她,都是她在算計他,這個強辯不來。

  「但是殿下,你都不理我了,怎麼叫不跟我計較呢。」

  朱謹深:「……」

  他說不上來心裡什麼滋味,貓抓也似,又痛又癢。他本來自覺已經想清楚一切,放過她,也放過自己,但叫她一攪合,不過三兩句話功夫,又亂七八糟起來。

  他所有的理智冷漠遇上她,都要打個折扣。

  他是真的不想再理睬她,但聽她說得惱人,又忍不住道:「那你還想怎麼樣?」

  他這一問,沐元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叫她想,最好像從前一樣,但這明顯得寸進尺,容易再把朱謹深惹毛。

  她就退了一步:「怎樣都行,只要殿下別不理我。」

  朱謹深「呵」了一聲:「憑什麼。」

  「憑——」

  沐元瑜皺著臉想起來,想好一會發現想不出來。

  朱謹深真沒什麼需要求著她的。

  她沒有朱謹深,前途一下就坎坷下去,朱謹深沒有她,損失小到忽略不計。她此時才深刻發現,她想跟他交換個條件都交換不來。

  她瞄一眼朱謹深——總不能說憑他喜歡她罷,事實上她現在對這一點都又不確定了。

  心裡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臉大,自作多情。

  要是這樣,她感覺自己就更傻了,居然錯覺朱謹深這樣的人會喜歡她——真是想太多。

  朱謹深道:「想不出來?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沐元瑜叫他諷刺得惡向膽邊生,脫口回道:「殿下這樣不喜歡我,上次我來找殿下,為什麼對我那樣。」

  朱謹深臉黑了,瞬間啞口。

  那是他再不想提起的黑歷史,完全違背他做人的品德,要不是當時氣昏了頭,他絕不會做。

  「你——」他又難以置信地望向沐元瑜,「你能不能矜持一點。」

  他都不好意思再提,她居然能追著他說。

  沐元瑜哼道:「殿下從前怎麼不叫我矜持,知道我的秘密以後,就瞧不起我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股怨氣打哪冒出來的,但她確實不開心了,怎麼這樣嘛,不喜歡她還叫她誤會。

  「殿下說的話,我都聽了,殿下又反悔。」

  朱謹深握著茶盅頓了一會,擱到炕桌上,發出有點大的一聲清脆響聲。「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沐元瑜:「呃……」

  她一點邪火來得快去得也快,叫一問,發熱的頭腦馬上涼了下來。

  「我、我一時糊塗,殿下別生氣。」

  她是來求饒的,結果一言不合,反而跟朱謹深頂起來,她自己也覺得不對。

  朱謹深是真不想再管她,可是見她這個樣,西貝貨當久了,以為自己混成了真,口無遮攔,什麼話都敢跟男人說,她出去要是跟別人也這樣——

  「你再這樣,後面吃不完的虧等著你。」他不由警告道。

  沐元瑜有點感激,他們都搞成這樣了,朱謹深還能正容告誡她一句。

  唉,她當時幹什麼要拿刀對著他呢,要是沒這一樁,只是騙他性別的話,說不定現在已經和好了。

  「我知道了,我跟別人本來也不會的。」

  沐元瑜在心裡補充一句:但是跟他,就是另一回事——她發現了,他越要遠離她,擺出不許她侵犯的凜然態度,她越想靠近。

  朱謹深心氣才平了些。他覺得世事也是奇妙,他從前把她當做少年的時候,以為她直爽,傻,為此怕她孤身在京受人欺負;可他現在知道她是一個姑娘了,應當柔弱纖怯受人保護,反而需要換一種全新的,幾乎是面對等份量對手的態度來面對她。

  怎麼——會有這樣的姑娘。

  還偏偏叫他碰上。

  「好了,我都跟你說清楚了——」

  沐元瑜不甘心地小聲咕噥:「哪裡清楚了。」

  她心裡亂著呢好嗎。

  朱謹深無語:「你還有什麼問題?」

  沐元瑜在心裡回他:好多。

  她最想知道的問題是:他到底,咳,是不是喜歡她啊。

  但是她問不出來,臉皮再厚沒厚到這個程度。他要回她一聲詫異的冷笑,她得找個地洞鑽了。

  她只有換個問題:「殿下,我們真的不能回到從前了?」

  朱謹深乾脆回答她:「不能。」

  「殿下還有氣,衝我發出來嘛,打我一頓都可以的。」

  「我稀罕打你。」

  沐元瑜束手無策地望著他發了一會呆,好難溝通——不過他長得真好看啊。

  她感覺就算不溝通,坐這看他也能看半天。

  但朱謹深顯然沒有叫她看半天的興趣,掃她一眼:「還有話說?」

  這是要逐客了。

  說是說不通了,可能她再來一趟兩趟三趟都是同樣的結果。

  可是她不能就這樣放棄,一步遠,就步步遠了。他這樣的身份,如今身體又好了,秋獵都能去了,可能將要參予朝事,以後聚攏貼過來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她不把自己的位置保護好,不定哪天就叫擠下去了。

  換個角度說,他已經要跟她切割清楚了,那她再幹點什麼,也無非是切割得再清楚一點,損失不了多少。

  當然,也許以上皆是借口,她就是很想知道——

  他到底是不是喜歡她。

  迫切度排在了她所有情緒的最前面。

  她理智上清楚地知道自己那點邪火又上來了,但她不想壓抑,也壓不下去。

  沐元瑜站起身來。

  朱謹深以為她要走了,見她神情繃得緊緊的,似在忍耐醞釀什麼,眼神倒是亮得出奇,似秋夜天際的寒星,心下一動,她好像要哭了——?

  她倒也知道難過。

  但別指望他心軟,他被騙得夠慘了。

  心裡這麼想著,他的目光下意識跟著她,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已經不覺得傷害她有多大意思,但假如看見她哭,他好像是能覺得安慰一點。

  沐元瑜眼神更亮。

  因為她更緊張了。

  她走到了朱謹深面前。

  她俯身,錯開他的眼神,親——撞了他的臉頰一下。

  跟她想的不一樣,她什麼也沒有感覺出來,只是全部的感官都沸騰起來,刺激太大,淹沒了她的情緒,她的腦子都木掉了,根本也想不起按計劃再去看看他的反應,好似一個真的登徒子一般,「撞」完後,就連跌帶絆地逃走了。

  朱謹深好像有伸手拉她?

  她不確定了,什麼也拉不住她逃跑的步伐。

  她居然真的幹了——

  她怎麼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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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發表於 2017-12-23 08:52:32 |只看該作者
第108章

  林安奇怪地走了進來:「殿下,世子爺是有什麼急事嗎?怎麼才來不多一會就走了,還急成那樣,我看他下台階時都差點摔了一跤。」

  「殿下?」

  「殿下,你很熱嗎?臉怎麼紅成這樣。」

  林安轉身去找扇子,天氣已經轉涼,扇子都收起來了,他沒找著,只好拿了本薄薄的書本來替朱謹深扇了兩下。

  他說了三句話,朱謹深終於道:「哦。」

  林安以為他確實熱,就又賣力地替他接著扇起來。

  一邊道:「世子爺是不是著急替他一個什麼親戚安排護衛去了?我聽到門房上的小子議論,說世子爺那個堂哥真不愧跟世子爺是一家的,跟世子爺一般,總是那麼秀氣。就是跟堂少爺一起上學的那個親戚不好,來京裡只是混日子還罷了,還敗家,錢敗光了不算,連使喚人都賣掉了,這樣的敗家子兒也是少見。」

  朱謹深神思恍惚,隨口道:「那跟安排護衛什麼關係?」

  他當時是恰巧從學堂回來,只看見他們站在一處,並沒來得及聽見他們都說了什麼。

  林安道:「那敗家子兒窮得要當褲子了,在京裡實在呆不住,求世子爺借他兩個護衛,送他回家,因為他自己的奴才都賣了嘛,還好像是被出現刺客的消息嚇住了——這老鼠膽,敗家的時候不見他這樣謹慎。」

  朱謹深從惚恍中分出一絲注意力來凝住:「回家?他家是哪裡?」

  「雲南吧?」林安猜道,這他就不清楚了,只能道,「沐家一多半族人都在雲南,這親戚多半也是那的。」

  朱謹深的手指擱在炕桌上,慢慢點了一下。

  他的理智已經回來大半。

  「郝連英那邊,仍是沒有刺客的下落?」

  「應該是還沒抓著。」林安答道,「我們府裡的人早上出去採買,見到街上的藥鋪裡還有錦衣衛在查問。」

  朱謹深站起來:「備車,我進宮——不,等一等。」

  林安有點糊塗:「啊?」

  朱謹深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路,一邊道:「沐元瑜從入京只和我來往最多,她沒主動招惹過別人,在京裡跟別人結不下這麼重的仇怨。」

  他不能安枕時,考慮過刺客的來路,也曾想過是不是沈皇后,但很快推翻,她真有這份本事並有這份喪心病狂的心,應該直接衝著他來,殺他才是有利,殺沐元瑜算得什麼。

  「刺客受傷的情況下,全城大索幾天還搜不到他的蹤跡,這個人的藏身之處一定非常好,是錦衣衛就算搜,亦不會很快就搜到的,比如說——國子監。」

  林安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殿下是懷疑——?」

  「只是懷疑。但此人撿在這個時候要走,未必全是巧合。」

  林安兀自張著嘴巴,他覺得這也太不可思議了,聊兩句閒話能聊出個刺客來。

  過一會才緊張地想起道:「那還要備車嗎?殿下是不是要去找郝連指揮使?」

  「備。但不去宮裡。」

  「啊,為什麼?不要趕緊告訴給錦衣衛嗎?」

  朱謹深已在匆匆往外走,斥道:「你動動腦子,倘若那個人真跟刺客有關,錦衣衛一去,等於明示了知道他有問題,國子監數千學生,一個人混在裡面如水滴入川,一被驚動,還不立刻跑了。」

  「哦,哦,還是殿下英明。」

  **

  刻有皇家徽記的馬車在沐家老宅前停下。

  門房上的小子稀奇地飛奔進去報信。

  沐元瑜其實也才到家一會功夫,她正掙扎著要不要把自己吃錯了藥般幹的好事跟丫頭說出來,就接到了這個信,登時大驚失色。

  觀棋納悶地打量她:「世子,您不是正想跟二殿下修復關係嗎?怎麼他來了,您不開心,反跟聽到了債主上門似的——對了,這似乎還是二殿下第一次來呢。」

  可不是債主上門嗎!

  沐元瑜簡直感覺腿軟,朱謹深不大出門亂逛,所以從前都是她去找他,他到沐家來,還真是頭一回。

  她是把他刺激成了什麼樣,才讓他這麼快親自追了過來。

  觀棋催她:「世子,您該出去迎一下吧?」

  沐元瑜在堂中團團轉了兩圈,汗都要急出來了,然後下了決心:「——我不去,去跟他說我不在家。」

  「那你在哪?」

  低沉微涼的聲音自屋外廊下傳來。

  沐元瑜一僵。慢慢慢慢轉頭。

  朱謹深站在門檻外,眼神睥睨。

  他趕時間,見通傳的小廝回來了裡面也不見動靜,就直接往裡走了。

  沒人阻攔他,若是別人哪怕是皇子護衛們也不會毫無反應地放進來,但是是朱謹深,都知道他和自家世子爺好,世子爺成天往別人府上跑,人家難得來一回,護衛們不知沐元瑜的秘密,以為都是男人,沒多大可避諱的,他要進就讓他進了。

  「發什麼愣?出來。」

  沐元瑜蹭著往外挪,抓緊這有限的時間努力安撫著自己——比如「死豬不怕開水燙」之類的。

  她就是干啦,能拿她怎麼樣嘛。

  誰一生還沒幹過點蠢事怎麼地。

  「動作快點,」朱謹深催她,「去把你的護衛叫上幾個,要沉穩可靠不太顯眼的。」

  沐元瑜立時鬆了口氣,不是來找她算賬的。

  她就正常起來,道:「殿下能說要護衛去做什麼嗎?我好看著安排。」

  說來一天之內這是第二次有人跟她借護衛了,她的護衛一下子還受歡迎起來。

  這笨瓜,只有騙他的時候聰明。

  朱謹深想完又心塞——他叫笨瓜騙這麼嚴實,還不如笨瓜呢。

  他三兩句把自己的懷疑說了一下。

  沐元瑜:「……」

  她那些浮飄的心思頓時都沉下去了,只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雲南,國子監,時間節點,這是能互為印證的一條懷疑鏈,她當時居然毫無覺察。

  此人真是膽量奇大,居然還敢湊到她這裡來借護衛,是了,城門口必定設了卡,有她的護衛隨行,他矇混過去的可能性當然大大增加。

  她很快領悟到了朱謹深的意思,那個地點動用錦衣衛容易打草驚蛇,由她以尋找沐元茂為由進去要低調許多。

  雖和沐大奶奶那娘家侄兒約好了是明日早上出發,但誰知這一夜之間會不會生出變數,他現在說不定還賴在沐元茂的監捨裡,兵貴神速,要動手就宜早不宜遲。

  當下再不廢話,她立時去點了十個護衛來,安排好了幾個在外守著,幾個隨她進去,也不坐車了,騎馬就走。

  臨到出發,忽見朱謹深也翻身上了一匹馬,她微愕:「殿下,您難道也去?」

  朱謹深沒有回答,直接策馬而出。

  沐元瑜有點著急地追上去:「殿下,刀劍無眼,那是險地,您不能去!」

  朱謹深目不斜視,才道:「如今不過懷疑,若是錯了呢?你無官無職,擔得起擅入國子監抓監生的罪責?即便沒錯,你有什麼權利把人帶走?」

  說到底,沐元瑜不過一個貴族子弟,她可以跋扈可以紈褲可以敗家,但她在官面上沒有這個身份可以抓人。

  「錯了我就領罰好了,如何能叫殿下前去涉險?」

  「你想得容易。書生沒你以為的那麼好招惹,數千人鼓噪起來,會做出什麼事,不是你料想得到的。」

  沐元瑜頓住想了一下,懂了他說的是可能引發的群體性事件——她不禁服氣,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對他來說還真是,明明沒予過政事,卻是什麼都料想得到,講官教到他這種學生,可是太有成就感了。

  「那也無非攔著我不許走,給我些難堪罷了,不會有性命之憂,真不用勞動殿下前去的。」

  朱謹深在馬上皺著眉轉頭看她:「跟你認真動手大約是不會,但拉扯呢?你禁得起人拉扯?」

  她又不是瓷做的,她——

  她禁不起。

  沐元瑜反應過來,剎時閉嘴了。

  都不用數千人,聚個上百人就夠事態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到時候上來拉扯她要說法,她帶了護衛也不管用,雙方一旦推搡起來,情況只會更糟。

  朱謹深就不一樣,一般沒有品級沒有職權,他是皇字頭,這一點差別就差遠了。

  「不要再廢話了,也不用多想。我懷疑的事,不論對錯,歸我負責。」朱謹深轉了回去,以這樣一句不容置疑的話做了結論。

  沐元瑜道:「——哦。」

  她望一眼朱謹深英挺的側臉,知道此時不該分神,努力抑制住思緒,加快了馬速。

  但覺得心裡快滿出來的激盪無處安放,到底忍不住跟他多嘴一句:「殿下放心,我也會保護你的。」

  「把『也』字去掉,說了叫你不要多想。」

  「——好嘛,那殿下,我會保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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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3 08:52:44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

  國子監位於城北,現有在讀監生大約兩千餘人。

  太祖開國時建國子監,納賢良,選優才,那時是國子監的全盛時期,人數最多時曾達到八千多人,但隨著立朝日久,科舉昌盛,監生漸漸被視為雜途,最優秀的監生進入官場後最多升到四品就進入瓶頸,出身不夠硬實,六部九卿這些核心重臣再非監生所能擔任,國子監也隨之衰落下來。

  但再衰落,作為官方最大規模的教育機構,國子監仍自有其底蘊與端嚴。

  成賢街兩旁古槐夾道,快到集賢門時,沐元瑜等一行人下了馬,留了一個護衛在外看馬,餘下人等步行進入。

  這個時辰監裡已經下學,寬闊的甬道上三三兩兩地走著一些身著藍衫的國子監生,監生們不認得他們,便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出來攔路問道:「尊駕何人?不似我學裡監生,此非閒逛處,若無事,還請離去。」

  沐元瑜向他點點頭:「我有一個堂兄在此唸書,姓沐名元茂,我應承替他捎一封家書回去,兄台可知他監捨在何處嗎?不知能否煩勞引個路?再有,這位是二殿下——」

  她伸手介紹,監生們表情一怔,忙都躬身行禮,又悄悄向朱謹深偷看。

  朱謹深沒說話,抬手示意他們免禮。

  沐元瑜繼續道:「他有事要見一見祭酒,也勞諸位指點一下祭酒的所在。」

  「這卻不巧了,老大人這兩日家中有事,諸事委託與了李司業。」先前說話的監生回道,「殿下若見李司業也可,晚生可以代為引路,若必得尋祭酒老大人,只能去他家中了——」

  「可是沐世子?」

  一聲不太確定的問詢自監生們身後傳來,沐元瑜循聲望去,只見是個年約而立的男子,衣著與眾監生不同,乃是官員服飾,胸前繡著鸂鶒。沐元瑜心內覺得他有些眼熟,只是一時尋思不起在何處見過。

  她正琢磨著的時候,只見面前的監生們立時戰兢起來,自發快速地分立了兩邊,將中間讓出一條道來。

  還有人小聲私語:「張監丞來了。」

  聽見這個姓氏,沐元瑜腦中豁開一道亮光。她想起來了,這不是為給朱謹治爭取選妃而倒霉被貶鏑到雲南去的那個張楨嗎?

  算算時間,三年一任,他也正滿了,沐元瑜還記得他是楊閣老的門生,朝中有人好做官,如今朱謹治妻也娶了,這件事的風頭早已過去,他應當是活動活動,重新調回來了。

  「是張大人。」她就笑道,「張大人別來無恙?當年你我在雲南相見,不想如今重逢在了京裡。」

  張楨表情感慨地道:「下官也是才回來不久,承蒙皇恩浩蕩,不計前過。」

  大約在雲南做官的日子對他這樣的天之驕子來說太煎熬,他看上去黑瘦了不少,這也是沐元瑜沒有一眼認出來他的緣故。

  「張大人如今在國子監裡任職?」

  張楨點點頭:「忝居監丞一職,世子來監裡是有什麼事嗎?下官在雲南時多蒙王爺照拂,若有下官能幫忙的,請世子儘管說來。」

  監丞是正七品,在京裡算芝麻小官,但在國子監內很可以震懾住一大片人了——因為這個職位掌管的是繩愆廳,掌頒規稽察,凡有犯了錯的監生,都需到繩愆廳去受罰。

  這就足以解釋為什麼他是新官上任,監生們也會對他畏懼了。

  對沐元瑜來說,這算瞌睡碰上了枕頭,什麼祭酒司業都不必找了,有刺客嫌疑的監生當然算犯事的,張楨直接可以做主調查他。

  張楨也不認得朱謹深,他當年在京時品級也不高,沒兩年還貶出去了。沐元瑜又給他介紹了一下,他連忙行禮。

  甬道上不是說話地方,當下兵分了兩路,朱謹深去跟張楨說明懷疑,沐元瑜在那個高大監生的指引下,去監捨那邊找沐元茂。

  國子監生並非全部住監,因個人情形不同,可以自己選擇。沐大奶奶那個娘家侄兒選擇的是住監,但時常徹夜不歸,國子監自衰落以後,各項規矩也漸漸鬆弛下來,他不在外鬧出大事,管著監捨的學正們一般也懶怠管他。

  沐元瑜一路跟那高大監生走著,一路也有意向他打聽兩句。

  對這些讀書人來說,沐元瑜的世子身份還真不怎麼能讓他們巴結,但她和張楨有故就很值錢了,俗話說得好,縣官不如現管嘛。

  高大監生就很熱情,詳盡地回答著她的問題。

  每個學堂裡的壞學生,一般都是比較引人注目的,國子監共有六個堂,分初中高三級,這高大監生與沐大奶奶的娘家侄子不在一個堂裡讀書,沒有過來往,但知道有他這麼個人,也知道他的一些事跡。

  下午在二皇子府前和沐元茂碰面時,沐元瑜沒往心裡去,沒有細問他,而滇寧王府本身早和沐二老爺那邊斷交多年,除祭祖外再無交集,沐大奶奶的親戚她當然更沒來往。

  所以沐元瑜此時才知那娘家侄子名叫盧永誌,至於他的作為,在高大監生口裡大致就是個紈褲日常,要說頑劣自然是頑劣的,但沒什麼別緻之處——可能因他也只是道聽途說的緣故。

  往前再走一段,過了監生們平時讀書所在的六堂,就是監捨了。

  長長的號房挨擠著,一排連著一排,在夕陽下延伸出好長一段,沒個人指引著,就算走到此處也無法找到想找的人。

  高大監生和沐元茂也不同堂,不知他確切的住所,但大致知道他那一堂的方位,就引著沐元瑜一邊走著一邊跟路遇的監生打聽了一下。

  很快問到了,沐元瑜順著那指路監生的手指望了一下,回頭使了眼色,她帶了十個護衛來,一個在外面看馬,兩個分去跟了朱謹深——沐元瑜跟他在路上協商過,他同意了不來參與抓捕,便相對安全一些,剩下的七個護衛都跟在沐元瑜這邊。

  她眼色使過,護衛們會意,有五個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各自循著那間監捨的方位在外圍包抄下來,另兩個則繼續跟在她後面往前走。

  監捨的門掩著,但沒有鎖,露著一條門縫,此時監生們都下了學,監捨這裡人來來往往,吵鬧得很,聽不出這間監捨裡有什麼特別的動靜。

  沐元瑜在門前站定,抬手敲了敲。

  **

  敬一亭裡。

  這是國子監的第三進院落,祭酒和司業的辦公廂房都設在此處,此時李司業收拾了東西,正準備下衙回家。

  一個學正匆匆走進來,向他道:「司業大人,聽說二殿下來了監裡。」

  李司業剛過不惑,生得一副儒雅相貌,聞言一怔:「二殿下?」

  學正道:「下官也覺得十分訝異,不知二殿下大駕前來,所為何事。不過二殿下沒有來見司業,卻是到張監丞那裡去了。下官覺得這可不太妥當,張監丞初來乍到,也太拿大了些,逕直把二殿下帶到繩愆廳去了,怎麼不知引來見大人呢。」

  「我並不是國子監的主官,不過代梅老大人暫理兩日而已。」李司業淡淡道,「張監丞不引來見我,也沒有什麼。皇子殿下的行事,更不是你我可以輕易品評的。」

  學正忙道:「是,大人教訓的是,是下官冒撞了。」

  「你來說一聲,也不為過。」李司業轉而又安撫了他一句,「梅老大人不在,這監裡的事,正需你我多加用心,免得出了岔子,回頭不好見老大人。」

  學正應是不迭,往前湊了兩步,將聲音壓得極低道:「下官只是擔心二殿下突然前來,耽誤了大人的事。不過既然大人覺得無妨,那自然一切都妥當。說到這岔子——下官都已安排好了,明日一早,準時發動,還請大人放心。」

  李司業一時不語,學正不知為何,低聲追問道:「大人?」

  李司業在堂中來回踱了幾步,驀然轉過身來:「不要到明早,現在就發動!」

  學正失聲:「啊?」

  「二殿下在監裡,不管他為什麼來,將他困住了鬧起來,這事想不鬧大都不行了!」

  天近黃昏,李司業本已要回家了,屋裡便沒有點燈,他的面色在昏暗中晦澀不明,獨一雙微濁的眼睛放出炯炯的光來。

  學正吃驚道:「這——會不會太行險?」

  「富貴險中求。」李司業咬緊了牙關,斷然道:「只要不真衝撞著二殿下就是。本官正因從來謹小慎微,才蹉跎在這個位置上多年沒有寸進,再上不去,難道要戴著這六品官帽到致休不成?」

  學正猶豫片刻,拱手道:「大人既有定見,下官唯大人馬首是瞻。」

  李司業點頭,面露滿意之色:「好,你一心跟隨本官,事成之後,本官不會虧待你,自當舉薦你去往上縣做個正印官。」

  外放出去對李司業這樣有志攀升的人是極不利的,給他個四品知府他都算虧,但對學正官來說,上升途徑原就有限,能到富饒的上縣做個縣令,做得好再連上兩任,一輩子的家產都攢了出來,算是很好的前程了。

  他就忙道:「多謝大人抬舉,下官必定用心為大人做事。」

  李司業向他招了下手,讓他再湊近些,然後低聲道:「二殿下現在繩愆廳裡,本官知道他來,自該去拜見一下。過一刻鐘後,你叫他們就往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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