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唐]蝕骨(全文完)

個人言論

第六十章、解眾相

    驚鳥有些不情願，卻也只好和綣花二人轉身出去，不出片刻，就已經是將人帶了進來。

    自稱半仙那個老頭似乎仍舊是那一身打扮，左手鈴鐺右手幡，身上側掛著一個極大口袋。外頭正值大雪紛飛，他頂著滿頭白雪而來，恍似白須白髮，一眼望過去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見屋中眾人皆是看著他，老頭站在門口也不露怯，待將身上的殘雪都拍乾淨了，朝著裡面彎腰哈笑。原本的一點高人之象也被這打消了半點不留。

    肆肆低頭侍弄著懷中偶人，聽見這笑聲轉眸瞧了一眼。她一直都覺得這個老頭子古怪的很，上次能找到愁山館也多虧了他的提點。愁山館這種地方，並不是尋常人能知道的，並且饒是肆肆進去了幾次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三次不能入的古怪規矩。

    老頭笑呵呵的跨進大堂，目光一掃，見了裴湛坐在落座的地方便邁開了步子朝著那邊去。這時，他又收斂起剛才那副坑蒙拐騙的模樣，多了了幾分高深莫測。

    裴湛先前折了那手邊上的那幾支紅梅， 被摘下來的花骨朵正零星的掉落在桌子上。

    老頭子眼眸一動，越加快步上前，不近不遠圍著那毫無規則可言的殘花看著，口中嘖嘖的稱奇，「王爺，此乃一上上之卦啊。」

    裴湛笑了一笑，語聲低沉溫和：「是怎麼樣的上上之卦？」

    「容老頭子再細細算來。」那人摸著自己鬍鬚，上去幾步左右踱步盯著仔細打量。堂中備了暖盆，熱烘烘的，這徐半仙身上白雪皆是化成了水，他這一捋，沾濕的鬍鬚被捋成了細棍子，滑稽可笑。

    這散落的花骨不過是裴湛隨意摘落了下來，如今在他眼中卻是上上之卦，果真滿是胡言亂語的一張嘴。

    肆肆也不曾說話，只側耳聽著那人如何編排。

    「這……紅梅乃是風骨傲然之物。王爺以此為卦已然是超然絕群，如今這東西所呈的乃是乾卦。有道是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禦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

    肆肆微微一動，演算卦象一事她雖然不懂，但乾卦為天這四字還是聽說過的。只不過，這卦是帝王之卦，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了……

    裴湛臉色如常，也不見有半點變化，仿佛只當他這番是溜鬚拍馬也不打斷。盡由著他說，自己卻是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饒有閒情逸致似的。

    「只是……」老頭子話到此處有些停滯，微微挑起細長狹小的雙眼的看著裴湛，「只是王爺眼下有一大劫。」

    堂下一眾人原本聽了先前之話表情凝滯，頗有些緊張之色，現在聽了他這話，神色各異，有凝重也遲疑。

    「接著說。」裴湛將手擱在桌子上，半分也不在意。

    「這……這，王爺恐怕是要遭紅顏之劫。」老頭子剛開始時還稍有些遲疑，開了口後就滔滔不絕，一發不可收拾的說了下去。

    「哈哈……」堂中各位下屬統領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出了聲，那些個持重老成些的也都低頭肩頭抖動，強忍著笑意。

    先前那逆天之卦的凝重也就被大家這一笑給沖散了。

    紅顏劫。

    就連肆肆也不禁微噙起了嘴角。這神叨叨的半仙一開始說裴湛是紅鸞星動，而現在又是將這個紅鸞星動硬生生給掰成是紅顏劫。

    「那是個什麼劫？」裴湛唇角也帶著輕笑的說道，未見丁點呵斥。

    那老頭子閉著眼睛，掐指盤算，口中開開合合在念叨著什麼。驟然，他一睜開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破裴湛，一臉神秘的壓低了聲音說道：「王爺這紅鸞星原本不是自己轉動的，卻是有外力強行所致。情愛之事自古就是自願而生，若是被人強制著，豈不就是劫難？」

    這話若是仔細掂量，卻也有幾分在理之處。裴湛如今的親事真是被灃帝提起的，說是外力所致，也無不可。只是這也不算是稀奇的事情，如今早已經是滿城風雨，而這老半仙這樣的說辭大約也只是揣摩著說的。

    不過，敢說出這樣一番獨闢蹊徑的話而不是一味的阿諛奉承，倒也是叫人刮目相看。

    「哼。」玄訶睜開眼睛斜了他一眼，不以為意輕哼了句。

    那老頭子聞言回頭，瞧了他數眼，臉色陡然大變著嚷嚷道：「啊呀呀，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他往後退了一步，抬手指著玄訶驚恐著說道：「你這身子恐怕是藥石不靈呀。」

    玄訶最見不得這樣弄虛作假的人，冷笑起來，眼中攢著不屑的流光，「一派胡言。」

    老頭子那目光卻似見了鬼一樣，緊緊的盯著他，捏著手指算了算，驚呼道：「你這身上，纏著惡鬼。」

    「這鬼原本是要入地獄的，如今寄養在你的體內，日日吸食你元氣，這是要叫你和它一道下地獄啊。」

    這樣的鬼神之說叫在場不知內情的人又哈哈大笑了一番，只是玄訶卻笑不出來，原本的嘲諷之意也僵在了臉上。楚符自是知曉玄訶的事情，臉上難掩驚疑，走到了玄訶身邊，凝眸打量起那老頭子來。

    老頭子將手負在背後，搖頭歎氣的說道：「你身上那只鬼就要拖你下地獄了，若你還想活著，不如……」他臉上先前高深的神色一變，又成了的那副市井坑蒙之氣來，「不如讓老頭子我來給你消災解難。只消一把刀，我保管能將那鬼從你身上割下來。」

    玄訶臉色巨變，竟是從那位子上起了身，微微晃動了兩下鐵青著臉走了出去。那些不明白各種緣故的王府中人紛紛咋舌，又覺得頗為有趣，玄訶慣來毒舌，如今竟能被這個算卦的老頭子氣走。

    楚符朝了裴湛看了一眼後，立即抬步追了出去。

    而那老頭子低了頭，似乎很是惋惜似的。

    他的話說得都神神叨叨的，但有些卻又句句話正中關鍵。就比如玄訶的事情，當今世上知道的也不過就是兩三人。但他這樣裝瘋賣傻的說著，卻叫人覺得知道各種內情他早已知道。

    他到底是何方神聖？裴湛擰著眉打量他眼前的人，眸色幽深。

    「那你也給我來蔔上一卦。」莫言有些木訥，竟然也沒有察覺氣氛的不同，開口說道。

    那老頭子嘻嘻一笑，也不推辭就上去抓過岩莫的手來看著他掌紋，看了看，嘖嘖贊道：「卻是個好命，將來也有如花美眷相伴。」

    「方正之臉，眉宇寬闊……」老頭子細著眼觀了觀他的面相，又自言自語的說了幾句。「嗯。好。著實是好」

    「不知道是哪個如花美眷。哈哈，我們當中最有豔福的原來是你小子呀！」有人拍著他肩說道。

    璿容也正坐在此處，聽著他們拿莫言說笑，顏色不經意掃到莫言，倏然收了回來，心中惴惴不安。

    「我……我要問的不是姻緣。」一眾同僚嬉笑打趣，饒是岩莫膚色較黑也透出了不好意思的紅暈來。

    老頭子了然點頭，笑著道：「我看你是習武之人，要問的無非就是從軍上陣、殺敵之類。」

    岩莫一臉迫不及待，神色認真的說道：「你說不錯。」

    「不用急，將來你不缺建功立業的機會。」老頭子將手中的幡子往旁邊的牆上一靠，斜掛在身上的布袋子重新提了提後，逕自坐了下來，口沫橫飛的與眾人侃侃而談了起來。

    肆肆扭頭，正見裴湛也正巧看著自己，見他低下頭，用指尖沾取了茶盞中溫熱的水在小案上寫了幾個字。

    ――你如何看？

    肆肆擰眉朝著那人背影看了看，轉回來對著他搖了搖頭。頓了頓，似乎是重新又思量了一番，她壓低了聲音道：「第一次可說是碰巧，可這次分明是故意找上門來的。」

    是了，是故意找上門來的。他這樣處心積慮的接近究竟是存了什麼心思。

    這人究竟是誰，是敵是友分不清，那就且看著吧。

    裴湛又寫下了一個「靜觀」。他一抬頭，正巧看見肆肆懷中的那個偶人睜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看自己。這雙眼睛純澈得很，恰似肆肆的眼眸一樣黑白分明，仿佛……仿佛這雙眼中容不進這世間的半點污穢之事。

    這小小偶人看著他，眼咕嚕一轉，突然咯咯咯的笑了起來，掙動著手腳似乎是要他抱一樣。

    裴湛眉頭一皺，並沒有去將偶人接入懷中的心思念頭。雖然是與真的孩童一般無二，但他只消一想到它只是依靠著蠱蟲而「生」，心中就微有抵觸。

    「人心之險惡，不知要比它不堪上多少。」肆肆將那偶人抱著轉了個身，將之背對了裴湛。她聲音奇低，不仔細聽根本不易察覺有這樣一句話，似歎似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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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庭中話

    她雖然說得寡淡，裴湛卻是覺得心中好似是被針密密的紮著一樣。人心之險惡，他固然見識過，甚至是他見識到骯髒東西要比一般人多上許多。或許，這偶人是要比人「乾淨」上許多。可誠然如此，他也終究不能將這沒有人心的偶人看做是親近之物。

    裴湛深深的看了她後，挪轉過目光再不去看上一眼。

    玄訶終於是在楚符勸說了同他一道回來，進來時不免朝著那個老頭子惡狠狠的剜了一眼。老頭子鬍子一抖，對著他討好的笑著，笑得連眼睛都眯了成了一條線。

    但玄訶絲毫不領情，一副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表情。

    在座的幾人也出聲打趣著玄訶，他一貫都是冷面毒舌，如今被他嘲弄過那幾人算是翻身了。

    玄訶更加是面色不快。

    自從半仙的徐老頭捏著自己鬍子想了想，轉身走到得了裴湛面前，彎下腰鞠了一躬，「今日老頭子洩露了諸多的天機，只怕是要折壽了咯。」

    這顯而易見就是要討賞的言辭。

    裴湛也不含糊，立即揮了揮手，綣花拿了早準備好一錠銀子送去。

    這徐半仙看了看，眉頭抖了抖，卻沒有上去將這銀子納入，反倒是聲調越加哀戚的說道：「這天機之事說得多了，只怕老頭子也活不得長久了。」說罷，他拿眼神斜了斜已經將之完全得罪了的玄訶。

    竟是這樣的貪得無厭。不要說玄訶，就是驚鳥臉上都也透著不悅來。他上前一步，冷著聲音的說道：「你要還是不要？不要就的立即離開！」

    「退下。」裴湛突然出聲，出人意料的竟是讓驚鳥退下，言語中甚至蘊含了幾分輕責。

    老頭子訕訕笑了笑，好似早已是料到了裴湛會護著他一樣，朝著他拱了一拱，顯示感激之情。

    「去拿一百兩銀子給他。」

    如今尋常百姓五口之家每年開銷也頂多三十兩銀子。

    「多謝王爺寬厚。」這老頭子這才眉開言笑了起來，聲音也帶著刻意的諂媚。

    綣花不敢違逆，只能帶著那人到帳房去取銀票。

    堂中原本喧嘩熱鬧，眾人也只當這人是稍有些膽色的坑蒙拐騙之流。這會見裴湛賞賜了一百兩銀票，才不得不正視這個神叨叨的老頭子，或許並不是這樣表面見到這樣的簡單。

    十數道的眼神齊齊的打量著看，那老頭子卻渾然不知似的，面上坦然的出了大堂。

    驚鳥見了裴湛的顏色，立即跟著追了出去。

    玄訶先前被那老頭子一番胡言亂語猜中了些的東西，如今板著臉，眸中陰鬱的說道：「這等江湖騙子，王爺為何還要給他這樣多的銀票？」

    言辭之中，大有不滿。

    裴湛輕輕的「哦」了一聲，挑著眉的看著玄訶，輕淡的問道：「是嗎？」

    玄訶偏轉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仿佛不敢去對視。他咬牙，亦是不肯說話。這人的話雖然瘋癲，但卻也是實實在在的戳中了他的秘密。不錯，他身上之物確實是能將他耗死，耗幹他的最後一分元氣，最後……最後一同去是。

    然而，他什麼能夠去棄了它？

    不可能，大概就是到了死的那一日，他們都是會糾纏的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開吧？

    玄訶的臉上青灰不定，眸中神色確是在一點點的黯淡了下去，如同開到盡頭的花，豔光褪去。

    楚符神色也是古怪的緊，對著裴湛欲言又止，「王爺，你看那人……」

    裴湛微微蹙眉，搖了搖頭，「不必多說。」他的目光自從追隨老頭子離開的背影後，一直就停留在了某一處沒有收回。好似在思量在想著方才他的話，眸中顏色愈加有幽深。

    他的手擱在桌子上，指尖觸及小案上散落的梅花骨朵兒，倏然收回了目光。這些殘落的花骨朵，分明就是他折下時胡亂散落的，但現在卻是……卻真的是成了一個卦象。

    是一個乾卦。正是剛才那個老頭子所提及的那個卦。

    乾卦為天，乃是帝王之卦。

    這先前根本沒有，現在卻憑空成了這樣一個卦象，是那個古怪老頭子走了之後才有！

    裴湛抿著唇，不動聲息的吸了一口氣，心中一涼。他到底是何方神聖，一次次的故意接近，又要這樣在他眼皮子中擺弄！

    到底是……存了什麼目的？

    裴湛心中微動，伸手將案上那一卦紅梅都拂了一把，將原本那極其似乾卦的逆天卦象一把給攪亂了。他忽的站了起來背對著眾人，眸色複雜的透過窗子朝著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風雪已停。

    他負手而立，口氣清淡的對著眾人道：「孤出去走走。」

    抬步走了兩步，裴湛在肆肆的面前微微停頓了一下。他低頭看了她一眼，這樣眼神，肆肆自然能夠明瞭。也緊接著站了起來，她抱著懷中的小偶人，低垂著眉眼跟在他的後面朝著外面去。

    裴湛的背影孤冷清絕，叫人難以親近，但卻是有意放緩了步子等肆肆。

    其實並未走多遠的距離，他們就在堂前的空庭中，在那唯一一棵紅梅樹下，並肩而站。

    「什麼？」肆肆微微有些晃神，茫然抬頭問著，不知裴湛剛才說了什麼話。

    裴湛頓了頓，又道：「你可知道駙馬和沛靈公主的事情？」

    肆肆並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她確實不知道。她所知道的唯一的那一點也只是許搵逍親手毀了沛靈公主的一生。讓一個心底眼底都只有他的女子，永遠都活在了自己的世界中，癡癡傻傻。

    裴湛回過頭看她，聲音低沉悅耳，「沛靈公主是灃帝三女，她的母妃並不是出身顯赫的女子，只是一個九品小官女兒。但灃帝對沛靈公主卻是十分寵愛。」

    「因為沛靈公主在年幼時曾經對灃帝說過，若是她選定了的駙馬將來心中仍有旁的女子，她就寧願一把匕首親自將他殺死。」

    肆肆眉眼間神色淡淡，好似並不在意這事情。

    「比起太子軟弱，這位公主在情愛之事上的狠絕，倒是有幾分灃帝行事。所以，灃帝許諾沛靈，將來她的夫婿可以自己要挑選，對著這個出身並不高貴的公主也多了幾分喜歡和看重。」

    「那你又可知道的駙馬的事情？」

    肆肆再次搖頭，她懷中抱著的小偶人很不安分的扭動著自己的四肢。

    「許搵逍是家中嫡子。當年的許家也曾經大膺是世家權貴，只是如今不再似往昔一樣家道昌盛，已經是有了不可忽視的頹敗之勢。在朝為官的氏族子弟也都只是籍籍無名，再也爬不到權利之中心。然而，氏族中的長輩都經歷過盛時的富貴，早已經是驕奢慣了，花銷如何能拮據得起來。好在世家的名聲仍然存在，也會有人願意為了這個百年世家的名號來求取許家的小姐。漸漸的，收取大量的聘禮也就成了取許門女的規矩，其實，這已是變相的在賣女兒來供這一大家字的花銷。最後有人將念頭動到了許搵逍的頭上，那時候，正是沛靈公主招駙馬……而最終，許搵逍也就真的成了駙馬。」

    「尚公主雖然是讓外人覺得風光無限，只是，真正的世家公子哪個願意卑顏去伺候天家之女？更何況許搵逍原本是有心悅女子，卻被族中的那群老傢伙算計了。」

    言罷，裴湛凝眸看著眼前的白雪紅梅之色。

    「難道，王爺是想告訴肆肆，他們的結合註定了就是一段悲劇，原本就是一對怨偶才對？」默了默，肆肆涼涼的開口問道。

    裴湛倏然回頭看她，她聲音分明是這樣軟軟的，但是那微斂著的雙眼睛中是不是藏著尖銳？

    「大約，公主對駙馬是真心喜歡的。」肆肆低垂著頭，不知是在傷心著什麼東西，「是我逾越了。」

    她聲音中帶了幾分的頹意和退讓。

    ――是我逾越了。

    原來，她早已經有了自己的認定，旁人也無法左右她的想法。所以，她只是意興闌珊的說是她逾越了。

    裴湛胸中好似堵了一口氣，分明自己是一心一意的同她講了這件事情的背後原委，但是她卻偏偏是不肯去聽，不屑一顧

    她，竟然是這樣執拗固執。

    「宋肆肆。」他忍不住，一字字喊了她的名字。

    肆肆抬起頭來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清澈無比，好似在無聲詢問著他為何事情喊她。

    裴湛捏著拳頭，她這是故意的！明明她什麼時候都是通透聰慧的，明明……為何這個時候，她這樣茫然不知的模樣看著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無奈，許搵逍他當初會選擇這樣做，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肆肆不知道駙馬的考量是什麼，到是她卻找知道沛靈公主的蠱蟲是他命令自己的去做， 而當日在狩獵場，沛靈公主當場蠱蟲發作卻確實救了晏王府中人。他們――他和駙馬，他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他考量？考量的就是利用了公主之後就反手將她丟棄嗎？」不待他說完，肆肆已經是不耐煩的打斷了。

    裴湛皺著眉頭看著她，仿佛是不認識這人一樣，「你是在替沛靈鳴不平嗎？」

    肆肆身形一晃，在裴湛一針見血的逼問下往後退了兩步。

    「你替她悲什麼？」

    她臉上煞白，慢慢的抬頭看著裴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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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起爭執

    冰天雪地的映襯下，他們身側的那棵枝紅梅豔色奪目，枝條盈盈弱弱好似不堪一折。但在覆雪之下風雪欺淩也只是搖搖欲墜，柔韌很，沒有半點要被折斷得跡象。

    在裴湛的眼中，此刻肆肆就如同這一枝傲然開放的紅梅一樣，且剛且柔。雖然面上叫人覺得羸弱纖細，四肢無力，但是她眼中流轉出來的眼神卻分明是再堅決不過。

    肆肆怔愣的看著眼前矜貴的男子，神色漸漸的暗淡了下去。他的話將她堵得啞口無言，是的，她這是在堅持什麼東西？她這是在替旁人悲些什麼？她和沛靈公主也不過只有一面之緣而已！她們之間甚至是連認識都談不上，她要為何要替她傷心？

    她被各種心思念頭刺激著，碾磨著，這些好像都已將她整個人攪成了一團亂。

    「我……」肆肆囁喏著開口，只是這話一直徘徊在嘴裡，剛要吐出來又被咽了進去，反反復複，她竟然是不能將自己心底的想法明白的吐露出來。

    她披著月白色的襖子，在天地皆白之下，並不顯得打眼。靜了靜，她眉眼間的神情也一點點收斂了起來，叫人……叫人一時看不透猜不著她當刻是何心情，好似就將整個人都要融入進雪中，淡漠如冰。

    可唯獨是她的那一雙眼睛，亮騰騰，一眼就能望進一個人的心底。

    這樣一雙無畏無懼，漆黑分明的眼眸。

    肆肆最終只是搖了搖頭，微微垂了眼簾。

    他怎麼會懂？

    他這樣的人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明白她為何會傷心吧！

    他怎麼會懂一個女子將一顆心歡歡喜喜的捧給心上人，卻被那人踩得稀巴爛是何種滋味？

    是存著怎麼樣的惡毒心思或是滔天怨恨，才會在背後對愛你至深的人捅上一刀子？

    「你偏執了。」裴湛看著她搖頭，只覺得心中越加不痛快，好似被人在胸口軟綿綿的打上一拳。為什麼她分明是做了退讓，也分明是在自己面前的低眉順眼了，他還是心中不快？

    「你只一味站在了沛靈的位置上去想事情，卻沒去想想許搵逍的處境。」

    肆肆隔了一會才聲音低啞，勉強開口道：「我只知道在情愛一事上，沛靈公主何其無辜。」眉眼中間好似有一團烏青的，微微擰著秀眉，像是帶著幾分痛惡，卻也是不吐不快。

    裴湛語噎，不曾說話，只是望著她，將她從頭望向腳一寸不落，眉頭越蹙越深。他從未和一人因為一件事情爭執解釋這麼長時間。若是往常，他早已經拂袖而去，根本無畏何其多說。

    而現在，對著眼前的女子，他卻一點點悉心引導，叫她知道背後事情。可是，她卻依然這樣固執己見，不肯動搖分點。

    她的固執將他逼得無話可說！「兒女私情，終究只是小事。」裴湛眼底好像蘊了些惱意，不知怎麼的，竟然是脫口甩出了這樣的話。

    肆肆聞言，怔愣了一會，而後緩緩勾起唇角，唇角彎彎，似笑非笑，「不知道何家女子會有這等福分做王爺的正妃。」她抬著眉眼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絲毫未有半分退讓和閃爍，甚至是刻意咬重了字音。灃帝有逼婚架勢，左右都是一枚棋子，不知道這位謀算過人的王爺會挑上哪家小姐？肆肆心中冷道。

    裴湛竟是被她這反詰之語逼得怔愣，他也回望著她，心頭無端的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來。

    她真是膽子大了，竟然敢這樣鄙薄他！

    難道在她眼中，他竟然也是這樣的一人？

    那是不是在她眼中，他也同那沈城那廝而可是一樣，皆是薄幸寡義之人？

    「好。」裴湛眸色驟然發緊，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在裡頭，「你就等著看！」

    他極少流露出情緒來，而今卻是被肆肆逼得動了怒。

    「王爺……」驚鳥從外頭疾步而來，面色肅然，「那老頭子……」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才繼續，像是在強壓著自己的震驚，「那老頭子突然就憑空消失了。」

    言及此，他臉上還帶著一絲震動，「我追著他出了王府，哪裡知道他身形一閃就無影無蹤。我正四處找不見之時，他卻又突然大咧咧的出現在了我面前……」

    裴湛看著驚鳥的驚詫，並未言語，緘了聲音。凝思片刻後，他神情泰若素的說道：「不用去想了，那人確實古怪，且任著他去罷。」說完後，他竟是轉身拂袖而去。

    肆肆一人留在庭中，她眼前正有一枝探出來的梅花，只是長得並不如旁枝的好。光禿禿枝條上並不見正當盛開紅梅，反倒是枝頭的末端有著一顆孤零零的青褐色的花骨朵。

    肆肆視線膠粘在上頭，抬起手，纖細的指尖去輕拂了上面的積雪。

    ――過些時日，也會有嬌豔奪目的那一刻的。

    她收回了目光，調轉了方向，抱著懷中的描色偶人回自己屋子去。

    ……………………

    事後肆肆才有些後怕，只是那一日她的腦子徹底被那一道無法克制的悲憤操控住了，言行都不由自己。她原本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不懂遮掩，也不該如此莽撞固執。

    她以前因為這些吃了許多虧，如今這些東西在那一刻又冒了出來。

    過後再回味想想，正如當日裴湛出聲質問的那樣，她憑什麼來替沛靈公主悲？

    肆肆無聲無息的長歎了口氣，她低頭，瞧了手中的紅色請帖，上面燙金雙喜字璀璨奪目。而翻開後，沈宋聯姻赫然入眼，一筆一劃，都顯得極其端正。這字跡，她何止是認得？曾經也央求那寫字之人握著她扶筆的手去一點點摹寫。

    ――沈城，沒想到再見你的字卻是在你和旁人請帖上。

    肆肆心下悵然，她根本不願再出現在他面前。她如今也只願徹頭徹尾的都不認識這個人。

    但……裴湛又豈能遂了她的願？

    她一直躲在人後黑暗處，可他卻是要將她提到人前，將她扔到眾人的注視之下。

    肆肆不覺捏緊了自己的手，將手中的那一張的紅色的喜帖也一點點揉皺了，搓圓了。仍由折起的尖銳嵌入自己柔軟的掌心，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心底蠢蠢欲動的不暢快都一點點按下去。

    「姑娘……宋姑娘？」

    站在後面的侍女見肆肆目光呆滯的揉捏著喜帖，好似魔怔了一樣，小心的出聲音喚道。

    肆肆回過神來，悠悠回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宋姑娘你瞧瞧可是好了？」侍女一臉機靈，隨機將手中梳子放了下來，拿了一面銅鏡搬到了肆肆的面前。

    肆肆抬起眼睛，瞧見鏡子中女子烏黑如雲的青絲被挽起了精緻靈巧的髮髻，面上施了薄薄的胭脂粉黛。嬌美的容顏，眉眼流轉間皆是風情。她緊緊的看著，不自覺的伸手摸著自己的臉。

    多長時間了？有多長時間她沒有打扮過了？

    只是，這如今銅鏡中的面貌和兩年前容冠京都的宋肆肆已經是大不相同了。此刻她的眼神沉寂如水，再沒有半點不諳世事的天真純淨，而是藏了許多東西在裡頭。

    肆肆擰了擰眉，鏡子中女子也跟著露出了愁容，含嗔帶怨，卻是。

    「宋姑娘可是覺得又不好地方嗎？」那侍女見她神色有變，立即問道。

    肆肆口氣清淡，「沒有。」她挪轉眉眼，不再去看鏡中之人。她曾經也醉心自己的美貌，只是，如今卻好像半點心思都不願意放在上頭。

    「宋姑娘都妥當了嗎？王爺在外頭侯著了。」外頭有人說道。

    一夕之間，晏王府都對她畢恭畢敬了起來，好似她已經是一個正經主子了一樣。只是，她並不是，這一切都是源于裴湛。就好似當年，蘇斥川將她從雲端拉到了泥裡，而如今，裴湛是將她又送到了天上。

    這樣的感覺叫肆肆不踏實，她不敢有丁點輕慢，怕再行差踏錯一步就又會摔下來，粉絲碎骨。

    肆肆站起了身子，那侍女又為她披了一件皮裘袍子上身。今日她去沈府的上下一身都是裴湛叫人送來的，無一不精。

    他們要一車同去沈府。

    肆肆隱隱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麼，會有怎麼樣的後果。她和裴湛流言蜚語肆傳，就意味著會有這樣一天，然而她卻沒有想到，會是在沈城的婚宴上。

    打開門外面的冷氣撲來，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肆肆還是覺得冷得叫人發顫。她抬頭，不遠處的那抹人影不偏不倚的落入她的眼中。

    裴湛今日皮了棕褐色的皮裘，毛色發亮，玉冠束髮，但那絲毫不奪去那恍似天人的臉。他負手站在那，身姿清俊挺拔，氣度逼人。他微微眯著眼，看著肆肆，看著她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近，站定在他的一丈遠的地方。

    她驀然抬起先前一直微垂著頭來，與他相對而視。

    裴湛心中一緊，腦中只冒出了四個字，光豔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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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沈家郎

    「王爺。」肆肆輕啟雙唇，調子柔軟的喚道，眸光閃爍，欲言又止的躊躇模樣。

    此時此刻，她漆黑的瞳孔中也只有眼前唯一之人的倒影。

    裴湛的倏然調轉目光，口氣極淡的說道：「走吧。」他說得這樣的淡漠，好像不帶一份遲疑和不安，截斷了她的退路。話音未落，他就已然俐落的轉身，朝著自己園子外面去。

    肆肆愣了一下，也隨即快步追了上去。她跟在他的後面，不近也不遠，半斂著眉眼，長睫微微的顫動。

    四駕的馬車堂皇富麗，灰褐色調的車用緞面裹著車身，四角垂著流蘇束，右邊車門處上繡著「晏」字，從處處細微之處亦可昭示出親王的架勢。而肆肆竟然也是光明正大的同坐在這樣一架馬車上，卑微如她，如今能夠與裴湛同騎，究其原委也不過是因為他們要攜手去做一件事情。

    尚未到那沈府的宅子前，那條巷子就已經是人潮熙攘，車馬如龍了。

    灃帝親自賜婚，又升了沈城的官，賞賜了黃金，如此明顯的抬舉這位寒門出身左都使。朝中那些見風使舵的官吏嗅見了其中的氣味自然不會怠慢，一個個上趕著來送禮。

    而這沈府所在的瀚士巷中，多居住的是寒窗苦讀的寒門之士或是從文的小官小吏。如今見沈城和自己出身相差無幾卻是情商官場皆得意，生出了幾分豔羨之意，竟也是扔下了手中的書籍，圍在沈府門前看著。

    「沈家郎，好兒郎。」

    「師承青天入都察 。」

    「天青青，月皓皓。」

    「沈郎沈郎娶嬌娘。」

    肆肆撩起簾子來看，一群紮著雙髻的小孩，拍著手在巷子中歡歡喜喜唱著不知誰編寫的一段童謠。另外有各家的媳婦老婦站在自家門口看著往來車馬，交頭接耳的議論著來往達官貴人的馬車。

    「沈家郎，好兒郎。」

    「師承青天行正直 。」

    「天青青，月皓皓。」

    「沈郎沈郎莫負卿。」

    那群孩子唱著嬉戲，臉上紅撲撲的。她背靠著車子，長長舒了一口氣。

    莫負卿？這童謠倒是寫得有些古怪，不知道是要他莫負誰？

    肆肆搖了搖頭，不願費心思多想。還沒到，密集喧騰的鑼鼓之聲就已經是一波緊著一**的傳入了自己的耳朵中。

    馬車停穩了，裴湛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當先彎身下了馬車。

    肆肆剛起身還未掀開簾子的時候，外面已經一人聲音洪亮的報導：「晏親王駕到！」這聲音高亢，幾乎就要刺穿人的耳朵。

    她頓了一下，身子都僵硬了一樣，穩了穩心神，她才要咬牙一鼓作氣的鑽了出去。躍下馬車，肆肆低垂著的頭，欲要快步朝著前面去，棕黑的皮裘映入她的眼底。

    肆肆旋即停步，停滯不前。

    裴湛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進去吧。」他走出了兩步，而後站在原地微微側著身體，好像是在等著她跟上來似的。肆肆猛然抬頭，目光平靜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快步跟了上去。

    昔日的小門小戶，如今已經翻修擴大成了氣派的沈府。然而，有些東西並不是改頭換面就能夠抹去的。當年，正是這扇大門將她決絕的關在了門外，不管她的死活，任由她被人折磨得幾欲尋死。

    肆肆微抬著眸眼，看了眼前朱紅大門，心中翻騰著許多的惡意想法來，她手指掐入自己的掌心。

    「晏王大駕，小婿和小女真是好福氣啊。」平遠侯爺聽了消息親自出來迎接。

    裴湛點了點頭輕笑，隨伺的王府小廝早已經是將備好的東西遞了上去。

    「老侯爺好福氣，能娶到這樣好的賢婿。」

    平遠侯爺哈哈大笑，掩不住的喜色，將裴湛擁著入府。府內早有些聽得晏親王駕到的官員聽了這通報，紛紛是用了出來見禮。他才被晉為親王，真正的一人之上萬人之上。片刻的功夫的，裴湛已經是被眾人前呼後擁的進去了。

    肆肆一人站在原地，看著漸行漸遠的裴湛，手指觸在那一扇門上，輕輕的扣著，也不甚在意身邊人投來的怪異目光。

    「肆肆，你過來。」突然，人群中的裴湛扭過頭來。人群之中，輕易一眼就可以看見他，如此卓爾不凡叫人不容忽視。

    隨著他的目光，眾人紛紛朝著肆肆看了過來。

    外旁人看來，她就是一個柔弱無骨的嬌柔女子。乍一聽見裴湛出聲好似被驚嚇到了一樣，她微微蹙著秀眉，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而後不顧眾人的目光，款款而來，站在了他身側。

    與裴湛並肩而立。

    這時，諸位同僚大臣雖然心中吃驚詫異這女子的身份，可也忍不住稱讚。這女子若是將之與京都的美色對照，並算不得是多好的模樣。只是……只是她同裴湛站在一起非但沒有絲毫黯淡，反而是借著裴湛華貴的氣度更加顯得自己的沉靜如水，叫人嘖嘖稱奇。

    裴湛看了一眼，見她一臉低眉順從才回轉過頭去。肆肆跟在他身側，她周圍的人都離開了她一兩步子。

    雖然沒有言明，但是這樣的舉動已經是叫人認定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同尋常，又想起灃帝許諾裴湛聘側妃不要身世，不禁對眼生女子多看了幾眼。

    平遠侯親自攜著裴湛一同了踏進了喜堂，入了主席。沈城才剛接親回來還未站定，就被一眾同僚拉了過來勸酒喝。

    「沈城，來。」平遠侯爺對著一身紅色喜服的沈城招了招手說道。

    沈城回轉過身來，剛要踏出步子，一眼看見了白色狐裘的那個人，身形不可控制的晃了晃。就好像是見到了一隻妖魔鬼怪一樣，他的臉色煞白了起來。

    平遠侯年紀雖大，卻也素來精明得很，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女婿的異常神色。沈城的目光方向對著正是裴湛和他身邊的女子，老侯爺的心中微微赫然，卻是按捺住了，臉上不露出半點聲色。

    原本耳邊的喧嘩都遠離了，沈城直愣愣的看著肆肆，喉中如有一鯁。那日宮門一別，裴湛的話時時刻刻蕩在他的腦中，「她曾被活埋在棺中兩年！」

    宋肆肆。

    兩年……你還是人是鬼？

    沈城恍過神來，握著拳頭才堪堪能將那份失魂落魄收了起來，鎮定道：「侯爺。」

    「晏親王親自前來恭賀，你先敬上一杯。」說著，老侯爺已經將一杯酒塞到了沈城的手中。

    「王爺。」沈城微微低著頭，看著清冽的酒水，最終勾起了嘴唇，意味不明的笑道：「沈某有今日，多虧了王爺。」他的目光再沒有停留在肆肆的身上，就好像他麼從來都不曾認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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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九曲棧

    他如是說，旁人只會以為是新郎官的一句實心實意的道謝，可那兩人心中確是再清楚不過。

    他們兩人前客氣寒暄，暗地裡卻已經是有了數番較量。

    裴湛聽了這話，面上也沒有絲毫變化，氣度沉靜雍容，「沈大人素來就不是尋常之人，飛黃騰達，光耀門楣也都是遲早的事情。」他亦是與沈城不痛不癢的寒暄了幾句，

    只是這兩人的過節，外人都不清楚，皆是以為他們是交善的，紛紛附和著說了些好話。

    可這些，肆肆如何會不知道？對於他們之間的過節，她是再清楚不過了。此刻，她淺淺的咬著下唇，漆黑的眉眼中不含一絲感情，淡淡的看了一眼沈城。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然而她確是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今日之事，若是擱在兩年前，她絕對是料想不到的。

    沈城眉清目秀，朗朗一笑，帶了幾分豪情，仰頭將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他原本就不善飲酒，方才又是情急之下飲下的，當即用袖子捂著嘴巴。臉色尤其白了一分，好似那酒水辛辣，難以下嚥。

    裴湛臉上帶著一抹雍容而閒適的淺笑，他見了沈城滿飲而盡，才緩緩的端起手中的杯子抿了一口。

    「王爺，往後沈某不足之處的還要王爺多多擔待。」沈城抬起手指抹了抹唇角酒漬，目光深沉，不卑不亢的說道。

    裴湛轉過眼去，將手中的酒杯擱了下來，淡淡的閒散意味，一笑而過。

    平遠侯見裴湛沒有半點在寒暄下去的心思，當即笑著說道：「王爺不如隨老頭子到後院先行休整一下？」

    裴湛與這為老侯爺平日素來無交往，如今見他極為熱情的要帶著自己去後院，心中生出些許疑惑來。他視線落在那個富貴逼人的老侯爺身上，默了默思量了一番，才道：「如此，有勞侯爺了。」

    「請。」

    裴湛抬步隨著那侯爺轉出大廳，沿著後面的回廊一直往前面一處怪石嶙峋的假山去。這被環抱在鱗次的屋舍中的花園小得很，可恰恰也是勝在精巧別致。有一汪活水的縈繞假山，徘徊曲折，上面建有九曲木棧橫跨在池水直通向另一邊的假山。

    老侯爺帶著裴湛穿過假山下的一段漆黑山洞時，忽然有人出現攔住了一直跟在裴湛身後的肆肆。

    「姑娘，請留步。」

    裴湛聞言亦是停下步子，往後看了後，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見有人搶斷了開口道：「王爺，老臣有事要面呈。」

    這聲音是平安侯爺的，再清楚不過。只是這聲音中已經沒有了往日慣常帶著的富貴散漫，而是顯得老而彌精，中氣十足。

    裴湛心念一轉，已然有了幾分明白。他到底是昔年與父皇一道打江山的老臣，榮華富貴又豈能真正消磨其銳氣？

    「你在外頭等我。」

    他拋下了這話，就轉身跟隨著前面之人朝著遠處去。

    肆肆再不得上前。與其停留在原處，不如退出去。她轉身走出了那假山去，沿著九曲木棧隨意走了幾步。

    水榭下都是金黑兩色錦鯉，成群結對，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塊的紋案時時變化的彩錦。肆肆低頭看著，不覺有些入迷，就連一人出現在她身後的都沒有發覺。

    她以前就喜歡這金黑兩色鯉，而眼下冬日池水未有結冰卻是潺潺流動，著實是花了心思的。她以前也嚷嚷過要引活泉之水入府養錦鯉，卻是被人皺眉責備了驕奢。可如今……責備她的人自己宅子中卻有著她當年求而不得的一池活水。

    沈城也沒有當即開口，站在不遠處看了她的背影好久，才低聲開口道：「你……是人是鬼？」

    肆肆倏然收回目光，回轉過頭來看著那人。

    沈城不得不眯著眼睛來細細打量著眼前這人的臉，突然，他朝著後面退了數步。一身喜慶吉服，卻蓋不住他臉色雪白。

    「沈大人，你說我是人還是鬼呢？」肆肆彎起嘴角，聲音分明是軟軟糯糯的，但這奇異的尾音卻叫人覺得這話本身就帶了幾分詭異。她將一隻手伸在了自己的眼前，五指微張開，手掌翻轉，放在自己面前反復掂量。

    「若是……如他所說，棺中兩年，你早已經是一把白骨了。這世間根本不可能有人在棺中活上兩年！」沈城看了她這樣不甚在意的模樣，突然疾聲厲色的低喝道。

    這話讓肆肆尤其覺得好笑，笑罷後她清淡的回道：「那沈大人就將我當做是一隻鬼吧。」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她竟然說著這樣的話！

    沈城氣得發抖，只覺得自己是被人戲耍了！

    他當真是被鬼摸了頭，才會相信裴湛那廝的胡話！

    什麼被活埋兩年，這樣荒唐的話竟然一直叫他的揣在心中惦記了這麼久，枉費他今日特地來尋她問清楚。

    原來，他不過是被他們二人戲耍的團團轉了！

    沈城臉上的青白不定，既氣又憤，「宋肆肆，你混帳。」

    肆肆不覺擰了眉頭，抬眸，極其無辜的模樣看著他，「這難道不是沈大人想要的答案嗎？」

    「你是來向我討債的嗎？」沈城目中鬱結的看著肆肆，放緩了聲音問道。

    「沈大人有什麼債可以讓我討？」肆肆反詰著的問道。她手中兩隻捏著從衣物上卸下的絛帶一頭，另一頭卻是緩緩垂了下了池水中。

    他們之間分明是在說著爭鋒相對的話，但是她此刻神情卻是這樣的嬌柔，語氣還這樣的軟糯。

    偏偏沈城此刻看不得她這般模樣，心中登時騰起了一把無名火來。是誰讓她這樣的有恃無恐！如今的她就是做著這樣的閒適事情來，也再沒有從前的半點嬌憨可愛，只讓人覺得無限的嫌惡！

    趨炎附勢，委實可恥。

    「喏。」肆肆淡淡的歎了一口氣，眉目之色寡淡如水的看他，「你看你。」

    她這話並沒有說完，卻叫人生出無限暢想來。

    沈城看著她，吸了一口氣，聲音低了幾分，逼著自己好聲好氣的喚道，「肆肆。」

    「這兩年，你究竟是……」

    肆肆看著他，忽然覺得可說的話都已經說光了，對著他，他再是無話可說。她抬眸看著他，面上的神情再是平靜不過。「她早已經死了。生前不敢勞煩沈大人憂心，死後沈大人也不要惦念了。」

    說完話，她沒有半分留戀的收回目光，低頭將自己垂在水中的絲絛一點點繞在指尖的拉了上來。

    沈城的臉色迅速青白了下來，他看著她的側影，方才她看著他的目光猶如在看一個陌生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生前死後！

    這話分明是心有銜恨。

    明明他們之間有這麼多的愛恨糾葛，他們怎麼會是陌生人？他心中有一股難以的平息的怒意。

    「你今日為何而來？」這話原本只是沈城腦中所想，如今卻是脫口而出，他自己都不禁斂了眸色。

    肆肆唇角緩緩噙起一抹戲笑，隱隱透著幾分譏誚，她挑著眉毛，「沈大人以為呢？」

    她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倒是逼得沈城雙唇微啟著囁嚅，眼中不知何時悄萌生的一點期盼也全都熄滅了。

    「你不是宋肆肆，你又是誰？」沈城突然快步上前，抓住了肆肆的手腕。

    疼得肆肆抽了一口涼氣，回轉過頭來看著他。「做什麼？」

    「你給我說清楚。」

    反復纏問，肆肆忍無可忍，微蹙著眉頭，但聲音偏叫人覺得有幾分軟弱：「你究竟要我說什麼？」

    「我說與不說，你都不會信我。」

    「若是相信，我先前說的話你就該相信了。你若是不信我，就算你逼著我再說一百種說詞，你也同樣不信。」

    她一連串拋出這番話來，字字釘入沈城的心頭。

    沈城手上的力氣又加中了一分。

    此刻他們四目相對，他正能細細打量她臉上的神情，遲疑著，他還是低啞的開口說道：「你變了許多。」

    不單單是性情，就連眉眼都和從前不太相似了。

    肆肆微垂下眼簾無聲無息的笑著，「哪裡有死過一次仍然不知悔改的人？若是一分都不肯變，只怕還是同以前一樣的結局。」

    「你怎麼不願告訴我？」沈城被她這樣神情語氣震驚。

    肆肆乘著他心神微微晃動抽出了自己的手，手腕間已經通紅一片。「告訴你又能如何？你知道了又會如何？」她的淡漠笑了笑，站起了身。

    「沈大人是新郎官，實在不宜在此處和我拉扯。」肆肆微有些告誡的意味，撇下他顧自走開了。

    「你來此處目的……是這個嗎？」沈城驟然低聲問道。

    然肆肆恍似未聞，頭也未回的走開了。

    清俊的眉眼中像是藏著晦澀的東西，他低垂著頭，緊緊捏著一物。沈城輕喃了一聲她名字，幾分悵然，低頭看著翻開的手掌，竟是一枚苗銀的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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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被劫持

    肆肆拂袖而去，走出去了許久確定那人沒有跟上來才慢慢停了下來。回想方才沈城的一言一語，她心中已經是荒蕪蕭瑟。原來，他已經知道了她兩年間的去向了！

    而他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她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

    肆肆單手撐住的身側的牆壁，一隻手揪著自己的前襟用拳頭抵著胸口，微微彎下身子去。

    她的指尖一點點摳進雪白的牆面，反復摳著，心中的舊怨翻湧出來。

    他……

    她搖著頭，才發現自己想著他的時候，已經無話可說。

    「咳咳咳……咳。」冷冷氣息嗆入胸口，又是引起一場久久不能平息的咳嗽，肆肆不受控制一聲緊著一聲咳嗽了起來。厚實皮裘下，她的身子不住的顫抖，讓人覺得再這樣咳下去，她隨時都有可能會昏厥過去。

    正當此時，一隻手撫上了她纖瘦的背，似乎在替她順氣。肆肆抬起頭來，竟然是裴湛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側。才咳罷，肆肆的白皙如玉的臉上的泛起整整潮紅，眼睛中也帶著幾分氤氳的霧氣，是一副我可憐見的纖弱模樣。

    裴湛看著她，並沒有開口說道，只是微微抿著唇看著她，一手繼續在她的背後輕輕順撫著。

    他的臉上神情也低柔了幾分，平素掛著矜貴淡漠也一併淡了下去。

    肆肆看見他幽深眸中，只有她一人的倒影。好像，他是在極其用心認真的看著她自己。

    這雙眸子著實是吸引人，叫人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挪開視線。

    然而，肆肆在瞥見後面不遠處的那人後，瞬即半斂著低垂下了目光。她雖然臉上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但是長睫掩住的眼眸中卻是越加漆黑，不將一絲一毫的情緒洩露出來。

    同裴湛一道的平遠侯在那，這一切也不過又是一場戲吧！

    裴湛極順手的將肆肆剛才因劇烈咳嗽而垂下的幾絲碎髮捋到了耳後。他的神情專注，動作溫柔，若是落到了旁人的眼中就只是一副疼惜的模樣。

    然而，肆肆撐在牆上的手越加用了幾分力氣，她纖細的手指微微顫著，最終是被她摳下了一塊牆皮。

    「噗。」耳邊居然有人忍不住輕聲失笑了一聲。

    輕輕的，卻是有如羽毛一樣撩撥著人心。

    肆肆有些茫然的看向裴湛，卻見他已經收起了嘴角的殘笑，斂起了神情，一臉正色道：「大概快要吉時了。」

    果然，她跟隨著裴湛回了那正堂，剛坐定了，就有喜官扯開嗓子報吉時已到。

    一切都依照禮節循序進行，直到一對新人入了大堂，那鳳冠霞帔之下的新娘走起步子來，稍微顯得有些蹣跚不穩。

    肆肆眼尖，盯著那新娘的腿看了幾眼，這走路姿勢確實是古怪的很。裴湛也順著肆肆的目光看過去，目光沉了沉，可畢竟是在喜堂之上，若是真有古怪，也不好立即戳破了。待到二人行磕拜之禮的時候，古怪的端倪才越來越大。

    沈城已經是當先跪了下去，而新娘子這邊卻是遲遲沒有跪下去。扶著新娘的喜娘在她耳邊催促了幾番，但卻仍然不見有任何動彈。

    就在下一瞬間，新娘突然癱軟了下去，頭上的紅蓋頭也隨即飄落了下去。倒在地上穿著鳳冠霞帔的這個女子根本的不是安色郡主，只是她伺身邊的一個候侍女。

    平遠侯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從上座急忙下來，俯身去細看了一眼，當即發狠著問道：「來人，快去郡主休息的那個屋子中。」

    沈城抬頭見身邊倒下的人臉色蒼白，連忙從旁邊的桌子上拿了一壺燙得溫熱的茶水朝著那侍女的臉色潑了上去。

    那侍女猛的一驚醒，睜開了眼睛，茫然的看著四周。

    「桃綠，安色郡主在何處？」沈城聲音低了幾分，面上不無擔憂，驚慌不定。

    聽見安色這兩個的字，那的喚作桃綠的侍女清醒了幾分。她慌亂的爬起了身子，跪在平遠侯的面前，立即嚎啕大哭了起來，「侯爺，侯爺，郡主她……」

    這安色是平遠侯年長時才得唯一子嗣，慣來寵溺至極。如今眼見著就是要嫁人，卻在這個檔口生出了變節，老侯爺的臉上繃得鋼鐵青。「你給我一五一十的說來！」

    「奴婢不知道怎麼會在這……奴婢和小姐在房中小憩，突然又蒙面人從視窗跳入……抓走小姐……嗚……」侍女桃綠說了這幾句話的已經被嚇得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肆肆見她面上悲色是真的，也看不出她說這話時有半分閃爍不定。只是她著實想不明白，誰有這樣大的本事，能在今日劫走平遠侯的獨女，左都使的未婚妻。

    「幾人？可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平遠侯逼近了一步，目光灼灼光亮，將以前的消沉之色全都一掃而盡。

    「我……我……」她囁嚅幾番，眉眼中露出怯意，不知道那話在此時能不能講出來。

    「你儘管說。」平遠侯見她拖遝不語心中更是怒上了幾分，一拍桌子，聲音肅然喝道。

    她被這樣的厲色所嚇，往後退了一步，瑟瑟的開口說道：「他們說……要……侯爺昔日許諾莫要忘記了……」

    宴席原本喧嘩，被這一變故鬧得眾人皆是消停了下來，各個目不轉睛的看著這發生的事情。試問這天下又有誰有這樣膽大會挑在這個時候來劫持安色郡主？然而這婢女的一句話卻是最終將矛頭指向了平遠侯。

    這樣半遮半掩的話，叫人聽了恨不得到他面前去扇他兩耳光，叫他吐出全部的秘密來！

    平遠侯臉色發青，皺著眉頭，他體態臃腫頭髮花白，此刻身上卻好像有一股騰騰殺氣。這堂中的氣氛陡然安靜了許多，皆是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然這平遠侯原本也想得並不通透，但目光回轉，看看眾人現在神色之時，腦子一閃，陡然明白了過來！他心中有氣，將自己身邊瓜果喜糖去全都拂到了地上，乒乒乓乓摔了一地，那手捏著拳頭久久不肯放鬆，鐵青著臉，目光中猶如虎狼。

    沈城臉色微白，如今緩緩站直了身子後，又朝著堂下再坐之人緩緩的鞠了一躬，喉中幾分顫音的說道：「陡生變故，不能留諸位同飲一杯水酒了，還請見諒。」

    此話一出，眾人也都不好再留著了，紛紛說了的幾句寬慰的話，搖頭惋惜的出去。也有幾個好事的，磨磨蹭蹭並不見站起來。

    平遠侯原本撐著桌子而站著的，他此刻竟然是慢慢側轉過身子來，面對著大門，冷聲道：「誰都不許走。」

    最先頭的人剛要抬腳，聽了平遠侯這話，一時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只好先將腳緩緩的收了回來。

    「侯爺？」其中已經是有人微有疑惑的喚了一聲。

    今日來恭賀的都是朝中官員和其後眷，皆是有品階的，如今卻是在平遠侯的強勢之下退了回來，不能離開。

    沈城也是滿心詫異，不明為何要將這一眾人都留了下來，他望向平遠侯。

    然而，這個富貴逼人的老侯爺並沒有顧及到他的目光，卻是重新在堂前坐了下來。平遠侯的目光緩緩巡視過眾人臉上，口氣不似先前那般強硬，「如今出了這樣事情，出入沈府要有請帖，所以……老善，你去提督府報案。」他疼愛安色如此，原本嫁女他本不該出現在此，只是一心念著自己獨女的終身之事，也就不在乎這些俗事禮。正是如此，除了最開始的慌亂，鎮定之後，他已然是能將此事看得幾分明白。

    「各位大人，不如吃著酒菜等九門提督來人吧。」說完，他當先招人拿了杯酒菜來一飲而盡。

    肆肆隨著裴湛而行，他們原本並未起身，如今見眾人又陸續回到了席間，卻未有人拿起酒杯。反倒是裴湛，神態自如的轉動著手中的的酒盞，閒適的很。

    沈城走到了平遠侯的身邊，深深蹙著眉頭，欲言又止。

    平遠侯突然抓起他的手，輕輕的拍了拍，點頭道：「放心。」

    沈城心下煩亂，側頭看了一眼那一身鳳冠霞帔的婢女，對安色的下落不無擔憂。桃綠剛才說的這話好像大有深意，然而一切源頭都在平遠侯的身上，他只是覺得他的這位岳丈大人此時神情和往常大大不同。

    沈城的余光正好看見與裴湛同坐的肆肆，她的目光正巧頭向兀自飲酒的裴湛。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人在看她，肆肆也立即調轉了頭過來，目光直接鎖定了沈城。

    沈城卻像是心虛了一般，迅速移開自己的目光，避開了與她對視。這原本是他極重要的日子，也原本該是與她並肩而立的人卻被人劫持了。

    ――她大概是在譏嘲自己吧。

    沈城心中一動，「我且看你這輩子如何痛失所愛。 」她在白塔寺之言赫然響起在他的心中，會不會……會不會是……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滋生瘋長，她今日出現在此的目是不是知道安色會被劫？又或者是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劃？

    她這是朝他復仇來了嗎？

    沈城將視線轉到那處，然而迎上來的卻是裴湛的沉靜雍容的神情和……一抹透著幾分譏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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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婚宴散

    這個是什麼……意思？

    他只覺被那目光看得窘迫無地自容，那個晏親王竟然……竟然是猜到了他此刻心思？

    ――他憑什麼這樣看著自己？他就真能這樣相信他身邊之人？

    沈城超前跨了一步，旋即又站定了下來。

    五內俱是在受著煎熬，那感覺就好像他的五臟六腑被人扔進了一口鍋子裡，文火慢慢煨著燉著。只是他自己也分不出清楚這是為了安色被劫而心慌意亂，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不過一盞茶後，就有一眾人馬湧入了沈府。

    為首的正是肆肆當日去提督衙門見到大人，他見了老侯爺和沈城立即快步上前見禮，一路匆匆趕來，縱然是在寒冬，額上也是汗水淋漓。

    「下官參見侯爺，參見左督使大人。」官服男子殷勤的朝著這兩人彎腰鞠躬。

    「維護這京都治安是提督府分內的事情便，而小女安色竟然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被惡人劫持，李大人……！」平遠侯咬牙厲色喝道，他猛然又抬起手在桌子上錘了下。手邊上已經見底的酒盞被震翻了，滾落在地上轉了幾圈。

    堂中一片寂靜無聲，而原先被他反手揮下去東西仍然狼藉在地，期間也沒有下人敢上前來收拾。

    那位提督府的李大人果然是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就用袖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安色郡主是在婚宴上丟，他是京都治安官，不管怎麼說，他總是難辭其咎的。

    「平遠侯稍安勿躁。」此刻，外頭又傳來了一個低沉聲音。

    肆肆縱然沒有朝著外面看，卻已是知道了是何人來了。她長睫微顫，抓緊了自己的衣裙，不由得暗自發力緊緊捏著。

    蘇斥川正是一身玄青色衣裳，嘴角微微上噙，氣勢逼人走了進來。

    平遠侯皺眉，若是以前遇見這廝，他必然也是會不痛不癢的寒暄上幾句，可如今，他卻是口氣色生硬問道：「蘇大人是如何來了？」

    蘇斥川應該是打馬前來，他退下手上手套連同持著的皮鞭子一齊遞給了身後隨侍，才慢騰騰的說道：「聖上賜婚，卻丟了新娘子，侯爺以為本司能如何能袖手旁觀？」他轉身朝著眾人看了一眼，又對著平遠侯問道：「郡主是在哪裡得被人劫持的？侯爺可否帶本司去瞧瞧？」

    「來人。」平遠侯思量片刻，站起身子，看了一眼被人攙扶著腿腳都發軟的桃綠的沉著臉吩咐道：「你也一起來。」說完，就和沈城領著蘇斥川，提督大人的一同朝著外面去了。

    而蘇斥川和提督府處過來的一眾手下都是守在原處，叫堂中之人不能隨意走動。

    「哼。」與裴湛和肆肆同桌子的一貴公子突然不滿起來，他顧自拿了眼前的筷子夾了一筷子遞入口中。

    漸漸，周遭的聲音也漸漸的響了起來，有性情耿直的人直接嚷嚷著說道：「這平遠侯是要拿我們當做那內賊了？」

    「大人慎言！」有人出聲打斷了他。

    「你沒覺得方才那侍女說的那話多有古怪嗎」

    又有人低聲嘀咕道：　「這原本和我們也無半分干係，侯爺這做法甚是有些不妥當啊。」

    而那女眷坐的那幾桌子更是交頭接耳著竊竊私語，早已是議論了起來。

    裴湛去拿了酒盞，用指腹輕輕觸了觸，尚且是溫熱的。他端起朝著肆肆面前空著的酒盞中蓄滿了酒，對著她溫聲勸道：「喝一口。」

    肆肆此刻渾身都有些僵硬，好不容易才挪轉目光看著他，緩緩的搖了搖頭。

    而他卻是將那酒杯塞入了她的掌心中，眸光沉靜，聲音低醇的說道：「壯膽。」

    肆肆略微有些詫異，沒有想到……心念轉動，她慘澹一笑，不拒不迎，只是垂眸看著那酒盞。清澈的酒水中，隱約可以看見她的倒影，好似眉眼中確實可見怯意。頓了頓，她接過那酒盞，將其遞至唇邊一飲而盡。辛辣一路灼燒下去，說不出的滋味。

    能與裴湛同桌的非富即貴，看見他這樣細緻周到，那貴公子忍不住好奇起來，「王爺，這位是……？」

    裴湛抬眸看了一眼，並沒有作聲。

    那人訕訕，便也不再多說一句話，低下頭專心致志吃起了檯面上的菜來。

    不出一會兒，那些人出去查看的人又折返了回來。平遠侯腿下步子不如先前一樣健朗，而是有些遲緩了。沈城神色也是複雜的很，低垂著眉眼似乎是在被什麼事情糾結著。

    肆肆並未抬頭，低垂著眉眼。這些事情，她原本就不是上心，今日會出現在這地方完全是因為裴湛的原因。所以，即便是有了最一開始的驚奇，也並沒有再去多思量。安色，安色，自是有人擔憂她顧念她。

    蘇斥川是最後才踱步進來的，他目光陰冷的巡視過眾人臉上，還未站定就已經緩緩開口道：「諸位可知道為何侯爺會讓諸位留在此地？」

    他的作風慣來狠毒，朝中有不少人死於他的手中，滿身戾氣血腥，叫人不敢親近。現在，他這般發話，態度囂張，已經是完全不將眾人放在眼中。

    平遠侯自從進來後，面色變化不定，他突然憤然開口道：「你們之中有逆賊渠王的黨羽！」

    此話一出，堂中譁然。

    渠王起事，灃帝在先前已經將朝堂血洗了一遍，那些舊日裡和渠王稍稍有所往來的官員都或是被貶或是被誅。朝中人心惶惶，連在人前提一句渠王都是顫顫巍巍，唯恐被有心人聽去惹來殺身之禍。

    如今，平遠侯竟然如此指責。

    「侯爺，我等是敬賀沈大人和小郡主成親才來此處的，侯爺這麼說，豈不是要叫我等寒心？」終於有一人站了起來，面上不悅的說了這話。

    他們原本也都是朝著官員，如今被平遠侯強行滯住了不說，最後竟然還將這一個殺頭的大罪扣在了他們頭上。縱然平日再如何圓滑的性子，也不能泰然處之了！

    「如此說來，郡主失蹤一事是和那逆賊有關了。只是不知道為何獨獨劫持了平遠侯家的小姐。」又有一人火急火燎的站了起來，一股腦子反駁道。

    底下在座的人也紛紛附和了起來。

    蘇斥川坐在椅子上噙著嘴角，似笑非笑，他擺了擺手，打斷了堂中漸漸生起的紛爭，「這件事情自有九門提督府和拱衛稽查司調查，諸位大人，就此散去吧。」他說完，才側過頭來對著平遠侯問道：「侯爺，你看可好？」

    平遠侯瞪看著他，怒極哼了一聲。

    眾人也都紛紛出了去，倒真是有幾分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意味在裡頭。

    裴湛也站了起來，到了平遠侯面前，說了幾句寬慰的話才轉身離開。肆肆不願意多一刻的時間呆在那兒，便是先出去了。到了外面，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心中想著，大概今日該做的事情的都已經的妥當了才對，竟是覺得說不出的舒暢。

    裴湛也隨後追了上來，並未說話，一臉沉靜淡漠朝著沈府前面走去。

    這一場賜婚的親事，驚動了半個京都的人，卻是如此草率狼狽的中斷了。

    「王爺留步。」有人從背後喊道，聲音冰涼。

    裴湛微停了腳步，側頭。

    蘇斥川站在後面不遠處，微微眯著眉眼，眉眼中神色冷銳，但那周身的氣息的氣息卻是叫人覺得散漫。

    「方才有外人在場，不便同王爺敘舊。」他緩緩的說道，像是刻意拖長了，漫不經心的模樣。

    他們之間哪裡有什麼可以敘舊的地方？

    裴湛轉過身子，負手而立，神情淡漠的讓人覺得高不可攀。

    「蘇大人，孤從未和你有過交集，何來的敘舊？」他看著前方，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

    蘇斥川半舉著手指在面前搓撚，幽幽的回道：「王爺難道不知道記得了嗎？當日本司同王爺說過……府上有本司的故人。」

    故人……

    肆肆原本是站在裴湛身後，然而聽了他口中輕飄飄吐出的這兩字，就已經是顫慄得不能自己了。

    他又是在打著什麼的算盤！

    蘇斥川打量著他們二人神情變化，只覺得是最意思的事情不過。「不過今日，我是來向王爺道謝來的。」他聲音微涼，不急不緩。

    裴湛心中一動，知道他怕是要提及那日深夜的事情。

    「王爺替本司除去了一個廢物，將另一個也變成了廢物。來日，本司也定然會給王爺送上一份大禮。」他說得言之鑿鑿，好像已經是勝券在握，篤定了那件事情一定會如他所願的一樣。

    「孤等著。」裴湛絲毫不動神色，氣度沉寂，連眉毛都懶得動一下。

    蘇斥川詭秘的笑了笑，卻也沒有強求要裴湛當即要相信他。

    裴湛突然話鋒一轉，又道：「蘇大人往後辦事可要謹慎一些，你可不比沈大人，有個死心塌地小郡主來的替你抵擋災禍。」他眸子斜斜的看向某處。

    那邊，沈城追出來原本想追問肆肆那就事情可是與她有關。但這話頗為刺耳，就仿佛他是……還未開口，沈城就已經是被氣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蘇斥川抽出手，緩緩擊了幾掌，一字字的沉吟道：「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幾個好，並未說旁的，卻叫肆肆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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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始相遇

    當初，他也是這樣接連著吐了幾個好字，然後就如惡鬼一般緊緊折磨糾纏。肆肆尚在怔愣之中，還沒從蘇斥川話中回過神來時，就已經被裴湛半拖半拉著回了馬車。

    裴湛背靠著車身，微微眯著眼睛，沉眸思量了一會，才轉頭去看向肆肆。然而，只見她臉色奇白，雙唇毫無血色的顫動著，那雙漆黑的眼眸看向一處竟是一動也不動。

    「你……」

    肆肆惶惶然的抬頭看向他，眸中似乎有波光盈盈閃動，生出一種怯弱之美。

    「你是怎麼招惹蘇斥川的？」問這話裴湛自己都是稍覺不妥，他說的時候不自覺的擰了一下眉毛，但仍舊是忍不住想去探知。世上留下的宋肆肆的痕跡都被刻意消抹，他除卻那一張紙對她所知甚少。

    肆肆眉頭緊蹙，她的整張臉都讓人覺得像是籠著輕愁點點。她躊躇良久都沒開口，偏偏叫人以為她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又低聲說道：「當年，我查段秋北能查得那麼順當，也皆是我撞見他後，他在那種部署所致……而後面的一切都事情都由不得我做主了……

    那日，她在段府無意撞破了獒犬事情，在後巷和沈城起了第一次爭執。她拂開那段秋北那混帳內侄邱少的手，朝著外面提裙而奔，她越跑越快，身後有人在喚她的名字，然而她除了風聲，根本什麼都聽不見。

    聽不見才好，看不見才好，這樣才省得她噁心！

    連著大街巷口越來越近，就好像遠離這個醜惡的地方，她才能暢快呼吸。卻沒想到轉出巷口，有許多人擁擠在那兒圍成了一圈。

    「真是造孽……」

    她踮腳前面看，只見到地上一灘血跡，一個十一二歲小乞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而她的不遠處，正有一輛玄黑馬車停在那兒，馬車上駕馬之人面色囂張，甚至沒有下車來查看情況。

    「你們撞了人就一走了之嗎」有人不平的說道。

    那駕車之人不屑的朝著他看了一眼，他一抬手上的鞭子，只對著癱坐在地上略小一二歲的孩童不無嫌惡的說道：「快將他拉走。」

    「你們撞死了他！」那個略小的乞丐眸中含著恨意的回道。

    「羅鋒，走。」車內有人聲音淡淡的說道。

    駕車的人趕緊遵從了吩咐揮動鞭子欲趕車走，圍觀之中有人不滿，嚷嚷了幾句。被喚作羅峰持鞭駕馬之人立即甩了一記鞭子在他臉上，那人捂著臉在地上發抖，再沒有人敢說一句話。

    她看著，只覺得一股熱血湧向了自己腦子，除了沖出去就再沒有其他的念頭，「天子腳下，還沒有王法了？」她聲音淩厲，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羅峰扭過頭來，見她時有一瞬間的發愣。

    「大膺的王法幾時能容得你們這樣囂張了？」她咬牙說道。

    突然，車中有人意味不明的輕笑了一聲，車簾子被挑起了一條縫隙。

    她只覺得裡頭探出的那一道目光猶如猛獸窺伺已在自己股掌之間獵物一樣。

    「你可知道這車子上坐的是何人？」

    她那時對此等情景厭惡至極，根本不願知道這些是何人，脫口罵道：「僕惡如此，不過是蛇鼠一窩罷了。」

    羅峰面色登時一變，不安扭頭看著車裡。然而車裡的人卻絲毫沒有顯示出動怒的跡象，反而聲音平靜的問道：「你可知道這個乞丐為何會被死？」

    「只因為這路當中只有一隻包子，而乞丐卻有兩個。一人搶到了，另一人必然生恨，所以才會被推到了急行的馬車前。」

    「你胡說！」那個略小的乞丐臉色微變，強硬喊道：「是你撞死人了！是你撞死人了！」

    她冷笑一聲，睥睨著他道：「不可能！」那略小乞丐抱著那個倒在血泊中嚎啕不哭，讓人看見了不免心生憐惜。

    「你若不信，就罷了。」車上之人似乎也無意思去再說什麼，「宋大小姐，嬌生慣養，如何知道人心險惡複雜，即便是對你笑的人到最後也未必不會捅你一刀子。」

    她突然想到段秋北，心中愴然，人心的確複雜，否則受蒙蔽的又豈止是她一個人？

    「那種人，根本不配活。」

    車上傳來擊掌的聲音，那裡頭之人竟然是誇讚道：「好。宋大小姐果然是好口氣。」

    她皺了皺眉，這才略微詫異，他是怎麼知道自己是誰的？

    這時，那車中之人竟然是掀開簾子，從裡頭躍了出來。仿佛是一個在暗處待慣了的人，陽光下，他面孔竟然是瓷白如玉，微微眯著眼睛，漫不經心的打量著面前。

    她沒有想到躲在車上之人會是這樣年輕且容貌秀美，但偏偏做了惡事準備揚長兒而去。

    他踱步到那小乞兒面前，一攤出手，羅峰就已經遞上了馬鞭了。「你不準備說實話？」他俯起身子用手中的鞭子抬起小孩的下巴。

    「是你……是被你撞死的。」小乞丐瑟瑟，卻仍舊沒有改口。

    「啪」的一聲，他眉眼冰冷，毫不留情的將那一鞭子揮到了那孩子的身上。

    「你助手！」她又驚又怒，這人怎麼生得面容姣好，卻心如蛇蠍！她上前，雙手抓住了他的鞭子。

    然而，那人卻是抬腳又踢了一腳，那小乞兒痛得面色發白在地上打滾。

    周圍的人也都紛紛倒吸了涼氣。

    但那人卻依舊不罷手，索性鬆開了握著的那鞭子，將之都扔給了肆肆，他走上前又對著蜷縮在地上的小乞丐踢了一腳。

    「嗚嗚，疼……」小乞兒聲音的低弱的喊疼，奄奄一息的呻吟，聽了讓人揪心。

    而那人卻是緩緩的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讓人覺得分外的殘忍無情，他面上陰鬱的問道：「你也知道疼嗎？被馬車撞飛筋骨斷錯可比這要疼上血多。」

    她心中憤慨，這人，這人居然這樣！如此行徑豈能稱為人？

    「你……不是人！」她上前護在那小乞丐面前，心中對這等惡性也生出了懼意。

    「宋大小姐，你可知你維護的是什麼人？」那人挑著眉問道。

    她咬牙，恨不得去扇他兩個耳光，可是，無由來的，她竟然不敢。似乎眼前這個男子只消看她一眼，就能叫她不敢做出放肆的舉動來。「他們生活艱辛，他們……必然是相互依靠，如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呵。相互依靠？」那人終於是笑了出來，「這世間沒有什麼東西是牢靠的，相互依靠算得了什麼，利益相左的時，就是血親至交夫妻都不過是一場浮雲。」

    「放屁，一派胡言！」她捏著衣裙，目光死死的看著他，不管不顧的罵這樣的話出來竟然覺得說不出的暢快。

    「你若不信……」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口中刻意放低放緩了聲音道：「將來我大可證明給你看。」

    正巧這時，提督衙門的人聞訊而來，突然腕間一緊，沈城竟然是在人群中，乘著混亂拖著她走。

    「你放開我。」她的手腕被拽得通紅，負氣甩開。

    沈城背著身子對著她，隔了片刻才會轉過頭來，仿佛是生了極大的怒，尚未消去。

    「你可知道剛才的人是誰？」

    她滿心不屑的搖頭，是何人同她有什麼關係！

    「他是拱衛督查司的蘇斥川！」

    肆肆說完頓了頓才抬眸看著裴湛，彎起一個苦澀的笑意來。「我那時並不知道這後頭的許多事情竟是由於這導致的。」花了力氣才將這番話的說完後，她覺得心中澀澀。若是當年，她不管不顧的走開了，會不會是有另外一番際遇？

    裴湛凝眸不語，只覺得其中事必然不會這樣簡單。

    馬車的穿過熱鬧街上，外面熱鬧的很，叫賣聲不斷，只是這熱鬧一點也傳不到車中來。

    突然，有人在車馬前說起話來，「王爺，西北那邊有消息傳來了。」是驚鳥的聲音，也不知何時他過來同他們一道的。

    「什麼事？」裴湛淡淡說道。

    驚鳥並未明言，只是遞了一卷小小紙頭來，像是才從信鴿上取下來的。

    裴湛展開，上面的字雖然極少，但字字驚心。

    ――渠王攻佔同洲。

    同洲，同洲。

    裴湛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擊打著面前的小案，他伸手去沾了一沾面前茶盞中溫熱茶水，在桌面上寫了兩個字。

    同洲，邕州。

    茶氣的氤氳，仿佛纏在他的指尖，白煙嫋娜。

    忽而，他漫步在心的噙起了唇角，拿了杯子上往這兩字中間一擱。

    「大概……京都是呆不得了的。」裴湛兩指頭撚搓，眯著眼意有所指的沉吟道。

    肆肆晃過神來看著他，半斂著眉眼並沒有說話。他卻是將手中的密信扔在了她的面前，「同洲失守，其後便是湖州，便是邕州。」

    「他將孤的封地定在那兒，大約就是存了這樣的打算。」裴湛冷笑著。

    肆肆仔細一想，便也已經明白了。大概，灃帝總有一日是要讓裴湛前去帶兵與渠王正面交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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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出京都

    不過第二日，果然從宮中傳出了一道聖旨來，封晏親王為詔安大元帥，輕騎前往湖州督戰。

    王府議事大堂中聚集了幾人，都是府中各處統領。

    「王爺，屬下覺得極為不妥。」楚符擰著眉低聲說道。

    裴湛略微沉眸，端起眼前的茶盞喝了一口茶才淡淡的說道：「就按照聖旨上的意思來，你們都留在王府，一切等孤回來再做打算。」

    話音未落，岩莫就撲通跪了下來，「王爺，帶屬下一道上戰場吧。」他磕了個頭後揚著臉看著裴湛，眸中閃動著堅毅憧憬的光。

    將手中茶盞的擱回了桌上，靜了片刻，裴湛目光直直的看著他，沉聲道：「這次前往陣前督戰，艱險未知。」

    「屬下願意跟隨王爺一同前往，永不退縮！」他口氣決絕，沒有半分轉圜之地。

    璿容坐在一邊，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是沒有開的了口。她自是知道裴湛如此問是暗示，只可惜，有人不知自己的心意。

    裴湛稍稍歎了口氣，應道：「好。」

    岩莫才面帶喜色的起了生，楚符也跪了下來道：「求王爺也帶屬下同去。」

    他素來是府中最穩重的一個，事情考慮起來也甚為周全。「也好。你先下去準備好東西，下午就動身。」裴湛又側頭對著身邊璿容道：「府中之事，你多留些心。」

    璿容此時正是心中酸澀，往日慵懶慧黠的眸中也黯淡了一分，蒙不做聲的點頭。

    又交代了幾句後，裴湛轉去自己書房，然而他剛入園子就已經看見肆肆在庭中樹下站著。

    她聽腳步聲，轉過身來低眉斂目對著裴湛做了一禮，聲音低低的說道：「肆肆恭祝王爺馬到成功。」

    裴湛走至她的面前，自上看下去，能看見她微垂的長睫，猶如小扇子一樣微微顫動。她身上似乎若有似無的纏繞著一種沁人心脾的香氣，難以抗拒。她原本是該被捧在手心中疼惜著嬌寵著的女子，裴湛心念一轉，竟然是主動開口道：「你隨我一道去。」

    肆肆並未奢望能和他一起前去，只是心中有些忐忑昨日蘇斥川所說的話。若是……若是裴湛離開，憑他之力會不會來王府將她抓回去？

    她垂著眼簾，裴湛的言行叫她到底有些吃驚，抬起了頭，她目不裝睛的看著他，聲音低啞說道：「是。」

    「將偶人留下，去收拾東西吧。」裴湛沉靜淡漠的擺了擺手，獨自一人轉身要回書房。

    他還未走出兩步，就有一華服少年從外面疾步而來，停在他面前拉扯著他的袖子。

    「九叔，九叔。」那少年接連著喚了兩聲，聲音略帶了幾分哽咽，「九叔要去戰場了嗎？」

    他抬起頭望著裴湛。――正是聞訊而來的太子裴承。

    裴湛臉上淡然，微皺著眉頭說道：「太子殿下，君臣禮別。」

    裴承不管不顧，繼續拉著裴湛袖子道：「戰場兇險，九叔不要去了。」他目光誠誠，叫人看不出有半點虛情假意來。

    「太子，聖旨已下。」裴湛神情如常，然而心中卻是生出了一抹厭棄，他不動聲色的抽出了那只被裴承拉扯著的袖子。

    裴承眸中突有一閃而過的陰鬱，低聲呢喃道：「父皇他總是要……」他立即變化了顏色，仿佛剛才那個深沉怨憤模樣根本就不曾出現在他的臉上。而他還是那個懦弱無能，毫無主張的太子。

    他如何，裴湛也不點破，耐著性子溫聲道：「承兒放心，九叔會平安歸來的。」

    「一言為定。」裴承立即說道，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道：「九叔只在大營指揮就是，承兒在京都等著九叔提著裴渠那逆賊的人頭的凱旋而回。」

    裴湛眸中一暗。

    裴承卻絲毫沒有察覺，竟然是越說越暢快，說得咬牙切齒，眼中升騰起殺戮的血腥氣息，「那個逆臣，居然擁兵起事，根本就要將他大卸八塊！」

    「他……承兒你小時候也常喜歡去他府上……」裴湛擰著眉說道。

    「九叔！」少年眼中閃過一瞬間驚懼，皺了皺眉，略帶了幾分埋怨的說道：「九叔！這番話若是被父皇聽見了，就又要生我的氣了。他就算是當年的待我好又有什麼用，也只能說明當年他就藏了謀逆之心，假意來討好本宮的！」

    「更何況這江山是父皇的！將來，將來那就是……」他倏然住口，轉而看著裴湛低聲說道：「九叔，你會殺了那逆臣守護著大膺江山吧？」他目光灼灼的看著裴湛，甚是期待他張開說個好字，仿佛他這樣親口答應了，這等同於答應保他的江山一樣。

    裴湛將目光轉至別處。

    「九叔，他是逆臣！是賊寇！」裴承沒有得到想要回答，眸中聚集了些許怒氣。

    「我知道了。」裴湛看向他，氣質沉靜如水，只是那眸色顏色幽深，叫人看不出裡面藏的是什麼情緒。

    裴承這才有幾分心滿意足，也不再開口，轉了視線看見不遠處轉身入房的那一抹衣裙，遲疑著開口道：「九叔難道是真喜歡的這個女子嗎？」

    裴湛漠然，沒有說話。

    少年低著頭，心中卻是起了無數念頭，這個女人分明古怪的要死，偏偏會得九叔喜歡。但最終他卻像是帶了幾分故意討好：「九叔喜歡就好。」

    「好了，你回去吧。」裴湛拍了拍他肩，就好似他在他小的時候也已這種方式送別。

    裴承點了點頭，走了幾步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回轉過身來說道：「父皇說等九叔凱旋回來就幫九叔指婚呢。」

    裴湛擰了擰眉。

    「九叔不去宮中看看惜樺太妃，她病的極重。即便如此還惦記著九叔，向皇上提及九叔的婚事呢。」

    「嗯。」裴湛雖然臉上淡淡，垂在袖子裡的手握了拳。

    裴承說完卻遲遲沒有挪步子，抬眼偷看了幾眼才道：「九叔信占卜何不找國師？」並未讓裴湛回話，他就已然轉身出了園子。

    到了午後，一行人都已經收拾妥當了，一架馬車，七八匹馬，確實是輕便上路。

    入了車子，肆肆才發現非但裴湛在裡面，玄訶擁著厚實的皮裘裹得嚴實的眯著眼坐在裡頭。

    車子從臨安大街上過析門出城，人頭攢動，不便飛馳。忽然，馬車外面有人聲音嘹亮底氣十足的說道：「這當今第一好的王爺除卻晏親王，就再沒有旁個了。」

    肆肆側耳凝神去聽，聽見那聲音又繼續說道：「老頭子那日到王爺府中去替王爺算命啊，王爺隨手就打賞了一百兩銀子。」

    周圍似乎有人嘖嘖，「你就騙人吧。王爺豈是你一個外城算卦之人能夠得到的？」

    裴湛挑起車簾子朝外看去。

    街邊上一個老頭子站在板凳上，語氣激昂的說著，底下圍了一圈的人。

    那說話的那老頭子見人反駁卻不以為意，從懷中又掏出一物，赫然是一張面額為一百兩的銀票。他喜滋滋的揚了揚，在眾人眼前一一巡視過，才道：「那日老頭子給王爺這麼掐指一算，算到王爺紅鸞星動，王爺一喜，就賞了錢財。」

    他將那銀票疊了疊又妥善放回了自己的貼身衣物中，捋了捋自己的鬍子，笑著道：「你們要是有老夫這個本事，也大可到王府去賺這筆銀子。」

    「呸，鬼神之說何以能信？」下頭突然一個正直之聲冒了出來，「我等原本以為晏親王是少有清雅大德之人，卻沒……卻沒想到……」那人一張臉漲得通紅，好似沒遇見了極為憤慨的事情。

    「鬼神之說能救人危難，怎麼信不得？」老頭子眯著眼笑了起來，「倒是像你這樣性子的人說不定會給人帶來厄運。」

    「老神棍，若是有神仙你且喊他出來！」那人氣急。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分明一雙好好端端的眼珠子卻如同是瞎子一般。」老頭子站了下來，圍著那青年轉了幾圈，「老頭子不是就半仙？」

    那青年貌似是一個讀書人，卻被他這話潑皮無賴的話噎得回不了。

    「晏王爺就是信鬼神之說又如何？老頭子能給他擋災，為何不信？」

    楚符下馬去打探了一番，回來說道：「王爺，這人自從上次出王府後就一直擺著攤子在這說混帳話，且這兩日在京都小街小巷都說過。」

    這樣詆毀聲譽，裴湛不怒，噙著笑反而道：「拿五百兩銀票給他。」

    「這……」楚符心帶疑惑，但仍舊是依言拿了銀票去給那號稱半仙徐老頭。他轉身就回了馬車，對那老頭子並未留一言半語。

    街上那群原本興致勃勃聽徐老頭子說稀奇秘聞的人見他忽然正色，朝著一輛緩緩駛離的馬車和數騎遙遙鞠了一躬，目送著他們出了城門。

    「哎？徐先生你這又是在做什麼？」

    徐老頭子回轉過身來，隱晦的笑了笑，將那銀票仔細出揣入了自己的懷中，「自然是謝我老頭子的金主了。」

    出了析門，便是遠離了京都朝堂的雲詭波譎，然而到湖州督戰未必不是在虎狼環視中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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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相同行

    出了析門不足十丈遠，卻另有一架馬車和幾人等在那兒。

    「王爺，沈大人已在此等候。」車外，楚符湊近窗子稟告。

    裴湛從裡頭撩開簾子時，著了一襲青衣沈城從踱步而來，叫人看了只覺得是清俊君子，風骨高潔。

    「王爺，同去潮州還請關照。」他目不斜視，倒是拿出了往日在朝堂只是的清高作態來，全然不將昨日裴湛的幾句鄙薄之語放在心上。

    「原本同是奉旨前去，只願沈大人能得償所願。」裴湛卻也寬厚的寒暄了一句。

    只是這兩人背地裡早已是半點情面都無，沈城生硬扯起唇，「但願如王爺所言。」他轉身就回自己的馬車，一襲青衫顯得異常清瘦。

    肆肆眸子裡染上幾分疑惑，還未開口詢問，裴湛已回過視線瞥了她一眼，「安色郡主是被渠王手下的人劫持。沈城堅持，皇上便特許他前去戰場。」

    安色郡主是渠王劫持？

    個中不知道藏著什麼樣的內情。

    「可還記得在宴席上那個小丫頭說的話？」裴湛引導似的問道，眸子裡掠過一抹異色。

    肆肆點了點頭。

    平原侯爺莫要忘記了的當年之約。那婢女當時是如是說的。

    「當年什麼約定外人不知道，但昨晚上平遠侯就連夜被召入宮中，到今日晌午才回來。」裴湛繼續說著，目光不經意掃向肆肆，對視一眼後她眸裡滿是了然。

    是了，現在灃帝這樣忌諱渠王，偏偏在這個檔口，渠王派人在婚宴上劫持了安色郡主。留下了一句這樣叫人的浮想的話來，可見這一切矛頭都指向了平遠侯。

    話止于此，裴湛卻不打算繼續說下去，回想起昨日平遠侯與他獨處時說的一番話，心中悵然。

    氣氛一下子陷入了沉寂，玄訶在車子中昏昏欲睡，倒也是少有的寧靜。

    馬車飛馳，不免顛簸，除卻一直昏睡的玄訶，另兩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裴湛將一個錦緞軟墊塞在了肆肆身後，擋去了幾分顛簸。這若是再坐上幾日幾夜，免不了叫人五內翻騰，一身骨架都顛散了……

    入了夜，寒意逼近，肆肆閉眸休憩，眉頭蹙著面色透著一抹異樣，似乎在極力忍耐卻不做聲。裴湛終於是掀開簾子對著外面問：「附近可有鎮子？」

    楚符拿了大膺山水志看了看後道：「前頭有一個溪鎮。」

    「今晚去那裡落腳。」裴湛下了命令，擱下簾子，重回馬車內。卻見肆肆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看著她，見他回視時又忽的挪轉了去。

    馬車疾行，沒過多久便到了。雖然只是一個小鎮，但其地理特殊，處在南北交通要道上，倒也顯得十分的富庶。一行人包了幾間上房，以作休整。

    肆肆隨著他們一道在客棧大堂裡吃飯，此時客棧人並不多，皆是圍在了一人周邊，人人都顯得興致勃勃。那堂中的人倏地一拍桌子，說道：「當日軍中嘩變，陸小將軍何其神勇，一把紅纓銀槍直挑了散播謠言的賊首……」

    「打住，打住……嘩變是個什麼東西？」圍觀的群眾中有一人撓了撓腦袋瓜，頗為不解地問道。「說……說的通俗點，俺……俺們木文化！」

    那個小姑娘眯眼一笑，端的是明眸皓齒，「嘩變就是軍中有人別有用心的散佈謠言，軍隊突然轟鬧造反、叛變。」

    「胡扯，皇上聖旨上也下了，陸大將軍是被蠻夷流寇所射殺的！怎麼的又會是軍中嘩變了？」又一人反駁道。

    那小姑娘努了努嘴，有些不快，但她眼咕嚕一轉，又笑嘻嘻的說道：「你信不信我才不管，我說的故事你只當是個故事這麼聽唄。」她將手邊上一個舊銅碟子端在手中晃了晃，「各位看管若是覺得有趣就打賞，若是覺得無趣笑過就忘記了吧。」

    她這樣一說，眾人自然不會同這樣一個小姑娘為難。

    裴湛留心聽了一會，只覺得她所說的事情和當日陸心樓姐弟所說內情相差無二，只是這樣秘聞又豈會是一個籍籍無名之人能知道的？

    那個小姑娘只說了半場，就收拾了東西離開了。裴湛使了個顏色，楚符立即起身尾隨著那少女出去。

    肆肆雖然不知道當日陸大將軍陣亡真實消息，卻覺得這少女能將嘩變這一幕描述活靈活現，若不是有人轉述給她聽，定然是她親眼所見了。

    莫言沉著臉，他原本只以為陸大將軍是死于流寇之手，現在聽此一說，心中也有些懷疑。幾分遲疑，到底還是沒忍得住，壓低了聲音問道：「王爺？」

    裴湛點頭，沉聲道：「當日軍中確實發生過嘩變。」

    得到肯定答覆，暗暗心驚，莫言卻不敢再細問下去。只一點點就叫他心中驚詫得不能自己。不是被敵寇所殺，不是死在陣前，卻是別有用心的人在軍中的散佈謠言，被自己的下屬所殺！

    陸大將軍是大膺第一將軍，英勇善戰，從無敗仗，蠻夷聞之喪膽，到後來竟是自己人所殺。可悲可笑，莫言心中憤慨，緊捏著拳頭，似乎滿腔怒氣無處發洩。

    「這人在此處，會不會是故意在此處等著我們？」玄訶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漫不經心的說道。

    裴湛未有接話，擱下筷子道：「未可知。」但如果這一切都是有意而為之，又有誰能這麼大本事能料准了他們今夜就就會在此地下榻呢？

    街市外面人潮熙攘，南來北往的商人在此處歇了腳，也隨便會在此處交換一些物什，比不了京都熱鬧，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各位爺要不要去外面逛一逛，今日是咱麼鎮子特有的酬銀會。」小二殷上來添茶殷勤地說道，卻似想起什麼出言提醒，「只是不要往北邊去就是了。」

    「為何去不得？」玄訶懶洋洋的開口說道。

    小二呵呵笑著道：「北邊戰亂，不少人都逃了過來，想往南邊逃呢。若是趕不及過鎮他們一般晚上就成群在那過夜。」

    驚鳥掏出一錠碎銀，那小二極其歡喜地退下了。一夥人吃罷楚符才回來，走到裴湛身側壓低了聲音道：「王爺，那小姑娘出了鎮子了。」

    「可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裴湛眼裡劃過一抹異色，追問道。　　「沒有。」楚符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屬下方才像掌櫃的打探過了，她每日都在這邊說書，已有半月有餘。」

    裴湛見一眾人都沒了吃的心思，便道：「咱們出去走走。」

    肆肆原本低垂眉眼，並不打算跟過去，但裴湛特別在她身邊的地方停了停，逼得她不得不起身靜候。然而，卻又聽見他說道：「岩莫和驚鳥隨我一齊去看看。」言下之意，他們都不必隨行了。

    玄訶原本就懶得連眼睛都不想張開，這會兒聽見裴湛說不必隨行自然高興，「多謝王爺。」嘴上道謝，身子仍是好似無骨一樣靠著桌子，竟是連起身都懶了。

    肆肆看著他們出去，轉身欲回自己房間，剛上了樓梯就見著沈城從上面走下來，不得不迎面而對。肆肆對他早已是無話可說，臉上的神情淡漠疏遠，只垂著眼簾從他身側走過。

    如同毫不相識一般地錯身而過，面上皆是毫無表情，卻在背身時沈城突然一把抓住了肆肆的手腕。

    「肆肆。」

    肆肆並未回頭，只是略微地遲疑了一下，才低聲問道：「何事？」

    「我……」沈城面色發白，有些為難之色。「那日我以為安色之事與你有關。」

    肆肆不由得輕笑了一聲，她回過是頭來看著沈城，「沈大人真是高看小女子了。」隨即她厭惡似地想甩開他的手。

    但沈城偏偏是越握越緊，恨得將手指頭摳入她的肉中。他視線直直落在她身上，眸光中掠過一抹複雜神色。「可是你當日說過……要看我痛失所愛。」

    她蹙著秀眉，像是吃痛似的吸了口涼氣，聲音卻是平仄無奇地說道：「沈大人你想多了，那日只不過是我隨口一說罷了，你如今是好是壞根本與我無關。」

    肆肆目光灼灼看著他，唯恐這幾句話他沒有理會得清楚，勾起一抹淺笑聲音愈發漠然道：「如今沈大人如何看待我，與肆肆又有何干係？」

    沈城面上怔然，似是被她這番話衝擊得不小，一時不能回過神來。她如今這樣說，且不說愛意，就好似是對自己連一分怨憤都沒有了！

    不知怎麼的，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滋味，撓著他心，卻越撓越疼。

    「咳咳。」一聲咳嗽聲打破了眼前兩人的僵持，玄訶走了上來，低聲道：「木梯狹窄，沈大人到底是上還是下？」

    沈城倏然回過神來，他轉過眉眼來看著玄訶，臉上說不出冷漠，「本官面前哪裡容得你說話！」

    「自然，那是自然。」玄訶面色如此，勾起一絲冷笑道：「只是……安色郡主被擄去了渠王那，沈大人如何還有心思和旁的女子在此拉拉扯扯？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要叫自賠聘禮的安色郡主失望了？」

    沈城被這話噎得臉色鐵青，猛地甩開了肆肆的手腕，怒氣騰騰回了樓上上。

    玄訶逞了口舌之快，原本看起來帶盡薄涼之色那張臉上也有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見沈城消失在轉角後，他才回轉目光來看著肆肆，「他若是再欺你，你便告訴我。」

    這話讓肆肆無端的想笑，明明他如今看起來比她還要病弱。這樣想著，她臉上竟真帶了點點笑意來，眸光流轉，掩不住豔光逼人。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