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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9:41: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散播

  王其振在火盆前暖著手,眼睛盯著面前的那扇門。如果隨從找到了那郎中,他轉身就遠離這個破寺廟。

  終於聽到了腳步聲。

  王其振站起身。

  門開了,陸二太太和顧三太太、陸靜陸續走進來。

  王其振睜大了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

  陸二太太也看到了弟弟,顧三太太立即「呀」了一聲。

  陸靜詫異道:「舅舅,你……怎麼……也在這裡。」

  王其振也被嚇了一跳,「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寺裡的僧人竟然將她們帶到了與王其振同一間禪房。

  陡然遇到王家人,顧三太太不禁覺得有些不自在,她上前給王其振行了禮,夏天的時候王其振的女兒王元寧來顧家,她還給元寧做銀耳羹吃,兩家雖然不算是姻親,但是關係卻一直都還是不錯的。說到底,都是瑯華惹的禍。

  王其振向外張望,發現沒有了旁人,越發狐疑了,轉頭向顧三太太道:「聽知客僧說,顧家的女眷要來上香,沒想到是三太太。」

  顧三太太明白王其振問的是顧琅華,笑著道,「哪裡是我呢,是我們琅華。」

  三家人都到了,如果在這時候鬧出點什麼熱鬧來,可就惹人笑了,所以她要立即表明立場,不管出什麼事都與她無關。

  陸靜抿起嘴,琅華和閔江宸一直沒被知客僧帶過來,這顯然不對頭。

  一定是顧琅華在搞鬼。

  「三太太,」陸靜隨即道,「琅華真的只是來上香的嗎?」

  顧三太太也愣了片刻,「我們準備了香燭,就只是來燒香還願,她一個小孩子還能做什麼?」

  顧琅華做的事還不夠多嗎?

  陸靜趁著沒有旁人,立即向顧三太太詢問,「三太太沒覺得琅華病好之後,就與從前不大一樣了。」

  顧三太太一臉諱莫如深,琅華的確不同了,人還是那個人,一舉一動,衣食喜好都與從前沒有差別,只是性子有些變化,說她長大了許多吧,平日裡說的卻還是那些孩子的話,要說她根本就沒變,她卻能帶著下人偷偷地跑出去,在王其振家抓住了盧正。

  陸靜見顧三太太不說話,接著道:「我舅舅怎麼可能會害琅華。」

  顧三太太立即賠笑,「是啊,依我看,定然是那惡僕亂咬,這誤會解開就好,至於我們琅華,畢竟是個孩子,王大人不要和她一般見識。」說著乜了王其振一眼,王其振只是扯了扯嘴角什麼都沒說。

  不但沒有趁機緩和氣氛的意思,而且臉上是一副準備秋後算賬的神情。

  顧三太太心中頓時「咯噔」一下,王家不知道要怎麼對付他們。

  門忽然一動,兩個僧人走進來,其中一個與大家行了佛禮,還沒等王其振開口說話,僧人已經道:「已經開始了,諸位隨我到大殿去吧!」

  幾個人面面相覷。

  陸靜先忍不住,「到底要我們去做什麼?」

  僧人卻不肯多說一個字。

  僧人早課已散,整個寺廟忽然靜寂無聲。這藥王廟是丹徒縣香火最盛的寺廟,按理說,每天這個時候這裡應該聚滿了善男信女,從禪房到大殿一路上卻一個也沒瞧見。

  陸靜悄悄向陸二太太使了個眼色,這樣乖乖去大殿,就像是被人牽著鼻子走。陸二太太明白女兒的意思,示意身邊的管事媽媽先一步去看看情況。

  管事媽媽剛準備離開。

  幾個人就聽到清脆的聲音響起。

  「時疫流行,則當審其春合暖而寒,夏合熱而冷,秋當涼而熱,冬當暖而寒,是皆六氣愆合,而生斯疾。大則流毒天下,小則蔓延一鄉一家,必辨其各季所因,不可以尋常微病目之。」

  一個穿著鵝黃色褙子的少女坐在蓮花蒲團之上,兩道彎彎的眉毛,好似翅膀一般微微張開飛入鬢中,一雙眼睛似夜見寒星熠熠生輝,青絲松挽,露出如同天鵝般秀麗的脖頸,佛香在她身邊裊裊升起,襯得她如同九重樓閣中的仙女,正站在朝陽之上望著眾人。

  讓人心中頓時生出虔誠來。

  陸靜盯著那少女看了半晌才回過神,「這……這是……顧琅華嗎?」

  顧三太太也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少女的一舉一動,聽到陸靜這樣一說,她才回過神,「啊…那是我們琅華啊…」

  大殿裡設了幾十個蒲團,有幾個郎中打扮的人坐在顧琅華不遠處,面前設桌案,桌案上放著幾本書。

  顧琅華說完話,就有人開始翻找起來,然而卻半天也沒有結果。

  琅華道:「是《世醫得效方》,大方脈科十則,小方脈科二則,風科三則,產科兼婦人雜症科六則,眼科二則等。」

  琅華話音剛落,立即就有人興沖沖地道:「對,沒錯,就是《世醫得效方》危先生之作,我家太醫院的表親曾說過,那是官醫才能查看的醫典……」

  這人還沒有說完,有人搶話,「顧家本來就是大族,聽說過《世醫得效方》也不足為奇。」

  但是奇怪的是八歲的孩子能背誦下來。

  「《世醫得效方》有草烏散的藥方……你若是能背誦……」

  草烏散的藥方。

  那絕不是尋常郎中可以知道的。

  這樣逼一個孩子背,是投機取巧,真是看到藥方就紅了眼睛。

  其他郎中鄙夷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不敢再說話。

  「皂角、半夏、木鱉子、白芷、烏葯、川芎、紫荊皮、當歸、川烏各五兩,大茴香、坐孥草、草烏各一兩,木香三錢,為沫,二錢沖服,用於速骨麻醉。」

  郎中們傻了眼,半晌才發覺自己竟然愣在那裡,忘了記錄。

  坐在琅華旁邊的閔江宸驚詫地看著琅華發呆。

  琅華什麼時候學會了這些東西?真的是她說的那樣,病中聽到了《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然後各種藥方和醫書就留在了腦子裡。

  真的是藥師琉璃光如來不忍看到鎮江百姓遭受戰火、疾病之苦,將藥方傳給琅華,讓琅華散播出去?

  那還真的是鎮江百姓之福,可是現在的琅華讓她覺得有些陌生,從前都是她張開手將琅華護在身後,現在卻是琅華獨當一面,她在旁邊無所適從。閔江宸覺得自己恍惚在夢中,她的手指緊緊地將帕子捲了一圈又一圈,正覺得忐忑又擔憂,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輕輕攥了攥她,閔江宸轉過頭看到了琅華,那隻小手傳來的溫度,讓她頓時平靜了許多。

  經歷過前世種種,琅華知道,大齊往後的十幾年戰事不斷,所以官府迫切需要正骨,療傷等外科醫術,於是太醫院和典醫監校勘醫籍,修合藥餌,並將諸多藥方經廣濟提舉司傳播給坊間郎中,以便醫治百姓傷病

  她不過是省略了幾百位太醫修撰、甄別的手續,將這些事提前了十年罷了。大軍之後,必有凶年,如果不早些預防,就算鎮江不被屠城,等到戰事過後,鎮江百姓也會十去七八,所以她在這裡以藥師琉璃光如來的名義將藥方散播出去。

  琅華看向顧三太太等人。

  陸二太太和顧三太太已經驚住了,王其振一邊走動一邊仔細地查看大殿上的所有郎中,只有陸靜環顧四周不知在謀劃些什麼。

  琅華伸出手道:「我與郎中論藥方,就讓那位陸施主代筆記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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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41: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收網

  陸靜忽然覺得心裡很不舒服,她六歲時家裡就請了女先生,每日讀書認字,學習規矩禮儀,針線女紅,一舉一動的是經過仔細思量,盡量保證處處得體,這才能在鎮江換來好名聲,這樣一來,到了說親的年紀,保山才能踏破門檻,當母親拒絕了幾次親事之後,她就變得炙手可熱起來,無論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顧琅華從前也只是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後罷了。

  現在顧琅華卻使喚起她來。

  眾目睽睽之下讓她去代筆?憑什麼?這跟羞臊她有什麼區別?

  陸靜覺得自己所有的汗毛都炸起來。

  陸二太太臉上掛不住,「成什麼樣子,一個女孩子坐在那麼多男子中間,論什麼藥方……真是……不成體統。」顧琅華不要以為握住了王家的把柄,就為所欲為,就算她是個孩子,只要出了禮數上的差錯,她還是能教訓她的。

  這時大殿裡所有人都注意到陸家母女和王其振。

  陸二太太厲聲道:「琅華,下來,」說著看向顧三太太,「男女七歲不同席,琅華已經八歲,你就隨著她胡鬧不成?顧家的臉面要擺在哪裡?再這樣下去,不用等叛軍打進鎮江城,你們顧家就敗了。」

  顧三太太本就抱著攀附陸家和王家的心思,現在見陸二太太這般色厲內荏,腦子裡一片空白,就要順著陸二太太的話去做。

  郎中們剛聽了一張藥方,正覺得津津有味,聽到這話都紛紛張嘴阻攔。

  「這是藥師琉璃光如來的法諭,顧大小姐奉佛祖之命傳播藥方,是要救我們鎮江百姓於水火。」

  王其振卻辦起了臉,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這是顧家的家事,誰敢插手。」

  不知是誰認出了王其振。

  「噓噓,那位是王大人,他父親馬上就要上任鎮江知府了。」

  官高一階壓死人,更何況是鎮江知府。

  大殿頓時安凈下來,王其振很滿意這個結果,陸靜也高高地昂起了頭。

  「阿彌陀佛,」藥王廟方丈和尚走下蓮花座,「幾位若是來聽佛法,願施一份綿薄之力,小廟自然歡迎,若並非如此就請回吧!」

  「知客僧,送各位施主下山。」

  王其振聽得這話,額頭上的青筋頓時蹦出來,要不是本朝極度崇尚佛教,他就立即命人燒了這座藥王廟。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就這樣走了,這事傳出去讓人知道,他敗給了一個女娃和一個禿驢,他的臉要往哪裡放?

  王其振正準備上前,手腕卻被人拉住,王其振轉過頭看到了陸瑛。

  陸瑛英眉挑起,表情十分嚴肅,「舅舅,您來這裡是要做什麼?」說著看向已經聚過來的武僧,「您總不能真的要跟這裡的僧人起衝突吧?」

  陸靜先豎起了眉毛,「我看你也是被那顧琅華迷了心智,到現在還幫著她說話。」

  陸瑛不由地看向大殿中的顧琅華。

  方才驚鴻一瞥,的確讓人難忘。

  但他不是那種為了誰就渾然不顧的人,他倒是樂意讓這件事成為王其振和陸二太太的笑柄,但前提是別影響他的名聲和他的計劃。

  「《藥王廟》三個字是圓通大法師所提,這裡的方丈與圓通大法師頗有淵源。」圓通大法師經常入宮為太后娘娘講經,如果王其振不想要這件事傳進太后娘娘的耳朵裡,他就會偃旗息鼓。

  「再說舅舅要留守鎮江,顧琅華傳播藥方能夠在站前穩定人心,那不是很好嗎?」

  陸靜眼睛裡要噴出火來。

  說到底都是為了顧琅華。

  陸靜咬牙切齒,「她讓我……她讓我記藥方……」

  陸瑛目光落在顧琅華身邊的閔江宸身上,「閔家大小姐比長姐的名聲如何?她不是在記藥方嗎?」

  陸靜看過去,閔江宸果然提筆伏在長案上寫著。

  是啊,有閔江宸在那裡,顧琅華為什麼要用她去記錄。

  再仔細一想,陸靜豁然明白,顧琅華早知道她不會答應,母親因此會生氣,舅舅會站出來維護她,然後方丈和尚就會將他們攆出去。

  他們都被顧琅華給騙了。

  陸靜恨恨地道:「這樣裝神弄鬼就不怕有報應。」

  蓮花座上的顧琅華卻笑起來,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分明在向她傳遞著一個消息:她顧琅華什麼都不怕。

  「走吧!」陸二太太忽然道,「你弟弟說的對。」

  再鬧下去,沒臉的只會是他們。

  陸靜急得直跺腳,只是陸二太太向前走去,她卻又不能多逗留,只得咬咬牙去追母親。

  王其振露出陰鷙的表情,「一會兒我就要讓她悔不當初。」說完帶著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瑛本該追過去,可是他卻駐足來看顧琅華。

  一個八歲的孩子不可能背出那麼多藥方,可讓他相信泥胎塑的菩薩,陸瑛搖搖頭,他也不是那麼愚蠢的人。

  顧琅華確實下了一步好棋。

  藥師琉璃光如來,拔眾生苦,醫眾生病,藉他法號傳播藥方最好不過,而且江浙又將爆發戰爭,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刻,如果佛祖顯靈,那就意味著至少鎮江能渡過難關,人心得以安慰,就會少起民亂,所以藥王廟的方丈和尚會這樣支持顧琅華。

  因為這真的是慈悲的好事。

  所以他會忍不住誇讚顧琅華聰明,就算這一切都是假的,她也變成了真的。

  ……

  閔江宸越寫越覺得詫異,她還以為琅華念兩張藥方就會停下來,誰知道琅華一點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如果說她之前還心存懷疑,認為是顧老太太找了醫書讓琅華來背,可現在她真的相信琅華是被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因為琅華背的這些東西,根本不是一本醫書上有的,別說在鎮江,就算是在京城,恐怕也收集不全這些醫書吧!

  琅華停下來,閔江宸也得以喘一口氣,她抬起頭看到了不遠處站著個少年,長身玉立,眼眸烏黑深邃,靜靜地望著琅華。

  閔江宸的心一顫,是陸瑛,她立即去拉琅華的手,「琅華,陸三公子在那裡,好像有話想跟你說。」

  琅華點點頭,「不用去管他。」陸瑛能說什麼?勸走王其振是為大局找想,比起王其振灰溜溜的離開,她當然更喜歡看武僧們展露一下身手,讓王老爺知道,王家還不能在鎮江一手遮天。

  琅華將蕭媽媽喚來,「讓陸三爺走吧!」

  他走了,她才好辦事。

  蕭媽媽應了一聲,轉身去告訴陸瑛。

  陸瑛並沒有意外,只是有些失望。

  方才顧琅華一眼看過來,已經對他表露了幾分不滿,是怨他從中調和!還是看出他的算計。必要的時候他必須要站在嫡母這邊,看似是在為嫡母考慮,這就是庶子最悲哀的地方。

  既然顧琅華說了話,他又不得不走,陸瑛點點頭,「護著你家小姐,讓她多加小心。」轉身去追王其振。

  沒有了王其振等人,藥王廟恢復了佛門淨地的寧靜和安詳。

  只有女孩子幼嫩的聲音響徹在大殿裡。

  琅華邊背邊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目光所及處,有個人探頭向大殿裡望過來。

  魚兒上鉤了。

  琅華微微一笑,頓時換了章程,「朵梯牙,安咱蘆,可鐵刺,阿飛勇……」

  那人立即從角落裡冒出來,亂糟糟的頭髮,髒兮兮的臉,嘴巴大大地張開,一臉驚訝的神情。

  琅華站起身,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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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42: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承諾

  琅華坐在禪房裡小口小口的喝茶。

  外面大殿已經亂成一鍋粥,因為琅華最後一句話誰也不明白說的到底是什麼。

  閔江宸也提起筆愣在那裡。

  朵梯牙,安咱蘆,可鐵刺,阿飛勇,她一個也沒聽說過。

  琅華該不會是說錯了吧?

  閔江宸放下了筆,緊跟著琅華腳步到了禪房,然後拉起琅華的手,「琅華,你最後說的那些是什麼意思?」

  閔江宸臉紅彤彤的,眼睛裡都是好奇的神情。

  這才是阿宸。

  琅華笑了笑,挽了阿宸的手,「眼科去翳,用水飛朵梯牙,火大海螺,碗糖霜。為末,日點。」

  「我也不知道朵梯牙到底是什麼。」

  這是實話,前世她也是在廣惠司做時候,閒極無聊背誦了藥方而已,這些都來自波斯語。

  閔江宸彷彿明白了又好像更加迷惑,「琅華,你說,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你,是不是要你去做個郎中。」

  對她來說只是對語言感興趣,並沒想過這些。

  琅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阿宸,人這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已經很好了,我覺得自己不能全心全意地去做個郎中,但是懂得藥理是好事,侍奉長輩時能用得上,所以有機會的時候,我還是要學一學。」

  閔江宸很明白琅華的心思,「你是為了你祖母吧!」

  琅華點點頭,「還有母親……身子也不好。」

  閔江宸仔細地看了看琅華,「琅華,我覺得你長大了許多,大約也是藥師琉璃光如來的恩賜。」

  琅華很認同閔江宸的說法,對她來說,不管是藥方還是重生,對她來說都是極大的恩賜,因為不會讓她被人逼得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親人被人算計。

  琅華想到這裡,聽到門口傳來咳嗽聲。

  然後就是蕭媽媽的聲音,「這是女眷休息的禪房。」

  「我知道,我知道……」細細的聲音傳來,「我也是個郎中,我就是來問問,小姑娘最後說的那些是不是藥名。」

  蕭媽媽挑剔道:「外面不是有那麼多郎中嗎?我們大小姐只是傳達藥師琉璃光如來的法諭罷了,走吧,快走吧,堵在女眷門口不成樣子。」

  琅華不由自主地彎起嘴唇。

  蕭媽媽就是這樣,只要她交代下去的事總是能很好的完成,讓她省了許多力氣。

  如果她們流露出要釣魚的樣子,魚自然不肯上鉤了,就是要一直吊著他,讓他不能察覺。

  「那就看在藥師琉璃光如來的面子上,我也是個居士……不是……我在廟裡已經掛單一陣子了,佛菩薩知道了,也一定會答應……」

  蕭媽媽不禁多看了這人幾眼,頭髮水淋淋的,彷彿是剛剛用水梳好,臉上一片幽青能看出來是匆匆刮了鬍子,可惜還有一半留在臉上,顯得更加邋遢,整個人瘦的像個竹竿,一雙眼睛泛著精光。

  若說他是個郎中,看起來也頂多是個走街串巷遊醫。而且,他不說話還好,這說起話來,就像是被誰捏住了嗓子,越是著急聲音就越是難聽,要不是大小姐提前跟知會了她,讓她有了心理準備,否則她還不知道臉上會不會露出異樣的神情。

  因為這個人,實在和尋常人太不同了。

  蕭媽媽搖搖頭轉身就要走回去,顧三太太卻焦急地尋了過來,「大小姐呢?」

  蕭媽媽道:「在禪房裡歇著呢。」

  顧三太太道:「快,去服侍琅華出來,老太太舊病發了,家裡亂成一團,我們要立即趕回去。」

  蕭媽媽臉色大變,立即進了禪房。

  琅華正拉著閔江宸說話,看到慌張的蕭媽媽,不禁愣住了,「怎麼了?」

  蕭媽媽急切地道:「老太太,是老太太身子不舒坦。」

  琅華立即起身,連斗篷也沒穿就要出門去,蕭媽媽跟在身後,「大小姐,這可使不得,您穿了斗篷再走,萬一您病了,老太太會更難過。」

  琅華站在門口木然地讓蕭媽媽服侍著穿了斗篷,「鎮江許多郎中都在這裡,你將祖母的症狀告訴他們,看看他們誰能醫治,如果能治好祖母的病,我們顧家必有重謝。」

  蕭媽媽點點頭,就要去大殿。

  一個聲音忽然冒出來,「大小姐何必捨近求遠,令祖母的病如果老夫治不好,就沒有人能治了。」

  琅華轉過頭去,那人扯了扯身上的青藍長衫走出來,雖然經過了梳洗,卻還是改變不了邋遢的模樣。

  琅華前世只是知道,他因為相貌醜陋不堪且膽小如鼠,一直都不被太醫院重用,後來淪落去了廣惠司,不到三年又被廣惠司驅逐,要不是朝廷編《醫典》陸瑛也不會找到他。

  但是在琅華心裡,要說大齊哪個郎中最有本事,那就是他——胡仲骨。

  胡仲骨目光閃爍,「我也不要什麼報酬,只要大小姐將藥師琉璃光如來跟您講的藥方,都告訴我就行了。」

  這是一筆很合算的買賣,也不知道顧大小姐肯不肯答應。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顧大小姐在大殿上背的那些藥方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胡仲骨有些不安地握著拳頭,他也是被那些藥方沖昏了頭,顧家人怎麼可能答應呢,像他這種人,不會有人認為他醫術高明,更不可能拿那麼好的東西來換他上門治病。他從前不求報酬給一位大人治病,那位大人病好了之後,卻將功勞算在那些堂醫身上,他不過辯駁了幾句,就被堂醫嘲笑像個太監似的,卻又沒有太監的面皮,將來不過就是個廢人,他救了人還受到如此奇恥大辱,他以為再悲慘也就是如此了,誰知道他前腳踏出那位大人家的宅院,後腳就被擄走打斷了腿骨,潑了一身的屎尿,他縫合自己皮肉的時候就發誓,再也不給那些達官顯貴們治病,再也不要自取其辱。

  這一次,可想而知換來的又是一陣嘲笑罷了,胡仲骨準備轉身離開。

  「我答應。」

  胡仲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詫異地抬起頭看到了顧大小姐那雙清澈的眼睛,「我答應你。」

  沒提任何要求,就答應了他。

  他這不是在做夢吧!

  琅華點點頭,每個人都該得到應得的東西,胡仲骨雖一直被人奚落,卻始終鑽研醫術,是個真正的醫痴。

  而且,他是唯一一個懷疑她眼睛受過傷的人。

  從此之後,胡仲骨在她這裡,受到的只會是尊敬,在她這裡沒有人會作踐他,這是前世他對胡仲骨的承諾,今生仍如是。

  …………

  陸瑛陪著王其振站在冷風裡。

  王其振氣得磨牙,「等我找到了那人,讓他治好了父親的傷,我就將他扔在山裡七天七夜,讓他嘗嘗被冷風吹成人乾的滋味兒。」

  「不過是個臭郎中,竟然這樣拿喬,呸,算是個什麼東西。」

  陸瑛不禁心中冷笑,王家就是改不了驕橫跋扈的毛病,所以才會被顧琅華利用。閔大人對王仁智放心不下,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早在一個月前已經從閔子臣那裡得到消息,朝廷可能會命韓璋親自帶兵平叛,閔大人也可能會暫時留在鎮江,所以他才拿定主意留在鎮江,這樣一來興許能結交榮國公府,陸瑛剛想到這裡。

  王家下人快步走過來,「原來那個胡仲骨一直藏在廟裡。」

  王其振擼起袖子,「我要親手將他捉出來。」

  「已經晚了……」王家下人抹著汗,「他已經被顧家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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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風雨

  王其振揮手就是一鞭子,抽的王家下人臉上頓時血肉模糊,王其振一鞭子一鞭子毫不留情地抽下去,「都是廢物,讓你找人,你卻眼睜睜地看著那賤人將人帶走了,養你做什麼?今兒我就打死你,讓你還了我王家的穀糧。」

  血噴濺到王其振臉上,讓王其振正更加的興奮起來,正當他喘口氣準備接著再打時,鞭子卻被人攥住,讓他不得不停下來,可是緊接著他就緩過勁兒,脫離了掌控,一鞭子抽過去。

  鞭子落下來,王其振才知道自己抽錯了,轉頭一看,陸瑛身上的長袍已經裂開,裡面的皮膚冒著血津兒。

  「舅舅,這是藥王廟門前,不是王家的宅院,閔大人正在鎮江,您真想讓人告狀到閔大人面前?」

  陸瑛緊板著眉眼,嚴肅的模樣忽然將王其振嚇了一跳,他也立即清醒過來,用手背擦了擦汗,然後將手搭在陸瑛肩頭,「好外甥,你雖然不是嫡子……卻對我和你母親是極好的,懂得為我們著想,等將來有了機會,我一定幫你謀個前程。」

  陸瑛心中覺得好笑,隨隨便便就將嫡庶掛在嘴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管教他,王其振這樣的人,直接給他一把梯子他也爬不到雲端上去。

  終究是個廢物罷了。

  王其振彷彿是想到了什麼,眼睛豁然一亮,「我知道她請郎中是為了什麼,他們顧家這是在找死。」

  陸瑛還沒有弄明白王其振的意思,王其振已經上了馬,轉頭看向陸瑛,「回去跟陸老太爺說,這兩日不管發生什麼事,陸家都不要出面,我定然要讓顧家血流成河。」

  王其振催馬絕塵而去,王家下人不敢怠慢,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陸瑛皺起眉頭,旁邊的程頤忙湊過來,看陸瑛的傷,「王大老爺也太看不起人了,傷了少爺,連句話也沒有。」

  如果他是嫡子,王其振當然不敢這樣,說到底這就是他心底的傷疤,嫡庶之間差一個字,卻是雲泥之別。

  「不礙事。」陸瑛不喜歡別人看他的傷口,那會讓他更加心生厭惡。

  程頤立即明白陸瑛的意思,忙岔開了話,「少爺,王大老爺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會帶著人闖進顧家殺人?」

  王其振還沒有傻到這個地步。

  王家敢動兵,那就只有一個結局,直接被閔大人綁去京城受審。

  程頤道:「要不然,我去趟顧家,問問顧大小姐。」顧大小姐之前跟少爺說話,分明是對少爺有心的,如果試探著問,興許能得到答案。

  陸瑛想了想,「如果她不說呢?」在這樣關鍵的時刻,誰第一個想到的都是維護自己的利益,即便是顧琅華對他有幾分的喜歡,也不見得會忘記陸家和王家的關係,更何況方才他還在顧琅華眼皮底下幫了王其振。

  這件事如果做不好,很有可能得到的結果是兩邊都不討好。

  王其振會知道他給顧家送信。

  顧家也不會告訴他實情,他就將自己逼近了死胡同。

  程頤看陸瑛的臉色變了幾次,不由地嘟囔,「一個八歲的丫頭,不至於有那麼多鬼心思吧,只要少爺您將王老爺的話透露給她,讓她知道您關心顧家,就算是顧家藏著天大的秘密,她也會向您透露一二。」

  理所當然的想法。

  如果他每一步都是這樣去做的,早就和陸氏的其他庶子一樣,卑微到了泥裡,他不允許自己有半點的失誤。

  換句話說,琅華真是個普通的八歲丫頭,他反而能與她多說幾句話。

  現在,他根本不能完全掌握她的心思。

  眼前豁然出現顧琅華那雙如水的眼眸。

  陸瑛心中不由地一盪,他卻很快穩住了自己的心思,「如果王其振想要對付顧氏一族,我們不會不知道。」

  程頤點點頭,「顧家也不是好惹的,家中有長工,佃戶,不是隨隨便便幾個人就能打發了的。」

  程頤看向陸瑛,他卻沒有在陸瑛眼睛裡找到認同。

  陸瑛並不是在想這個。

  見到程頤的疑惑,陸瑛道:「我看王家定然是攥住了顧家的把柄,或者說有十足的把握能害顧家。」王其振方才說的可能不是嚇唬人的話。

  他要讓顧氏一族血流成河。

  有什麼罪名能讓一個大族面臨滅頂之災?

  特別是對於顧家這樣沒有子弟入仕,又不是在外經營的官商,與外界接觸不多,要想找到顧家的要害,並不容易。

  除非是,謀反之罪。

  常州有反賊在先,叛軍又將要兵臨鎮江,如果是誰在這時候與叛軍有聯繫,不要說一個顧家,就算是朝廷重臣也會被下大獄,最終報給朝廷一個事急從權的理由……

  這就是為什麼他不會貿然摻和進去。

  陸瑛看向程頤,「我答應閔子臣給他送一盒老墨過去,你現在立即取了墨直接奔閔家,閔子臣一定會問我在哪裡,你就將顧家和王家在藥王廟衝突的事說了。」

  程頤點點頭。

  陸瑛道:「告訴閔子臣,閔家小姐也跟顧琅華一起去的藥王廟。」

  這樣閔家就會著急,閔子臣就會去顧家,閔大人也能提前有所準備。

  陸瑛話音剛落,陸家下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三爺……三爺……太太讓小的來尋您回去。」

  下人向陸瑛點了點頭,平復了氣息壓低了聲音,「王家老爺追上了太太,跟太太要了對牌,要借用咱們陸家的莊子。」

  陸家在郊外的一個莊子和顧家的連在一起,那是當年顧家老太爺買下的,趕上陸家時年不好的時候,送了陸家一半。

  王其振借用陸家的莊子就能悄無聲息地將顧家的莊子合圍。

  這麼說,他的猜測是對的。

  陸瑛示意下人離開,然後吩咐程頤,「要出事了,你再讓人跑趟金壇縣,金壇顧家向來與王氏父子不和,你將顧老太太病重,顧家大小姐與王家起了衝突的事告訴顧四老爺,他不會不管。」

  程頤道:「我立即就去辦。」

  陸瑛看著程頤匆匆離開的身影。

  他能幫顧琅華的也就是這些了,如果王家要栽贓嫁禍不論是閔家還是金壇顧家都不會答應。

  可如果,真的有確鑿的證據。

  那麼,不論是誰,都難以扭轉乾坤。

  ……

  琅華看著胡仲骨給顧老太太診脈。

  祖母的精神明顯的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再不做出改變,就算鎮江城不被攻破,只怕祖母也沒有幾天好活。

  胡仲骨準備施針。

  顧三太太還是一副質疑的神情,顧大太太也不禁拉著琅華出去,「這個胡郎中……到底能不能靠得住?你祖母的身子可經不起折騰。」

  琅華看著眼睛紅腫的母親,母親是真的在害怕,父親去世後,祖母和母親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感情早已經超越了婆媳,「母親放心,這位郎中是藥王廟主持和尚引薦給我的,不會有任何問題。」

  顧大太太皺起眉頭,「我還是不放心,讓他開些藥就好了,不要動針,你看他用的針,比尋常人的都要大,他那藥箱……裡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母親說話的聲音漸漸大了些,旁邊的顧三太太也聽了個清楚,她立即上前來,「我也覺得,先不要給老太太用針,萬一出了事,可怎麼得了。」說著就示意家人上前。

  胡仲骨擅長的就是針灸和外科,讓他開內服藥給祖母,並不是不管用,只是祖母的病一來等不得,二來鎮江也沒有像樣的藥材。

  叛軍攻城,顧家也會面臨幾次風波,如果不立即讓祖母的情形有所好轉,祖母的身體哪裡能承受住幾波的攻擊。

  眼看著家人將胡仲骨攔下。

  琅華走上前,冷冷地看向兩個婆子,「躲開,讓胡先生用針。」

  「琅華。」顧三太太皺起眉頭又要說話。

  琅華轉身打斷顧三太太的話,「如果胡先生不能讓祖母病情好轉,我來承擔責任,萬一祖母有什麼閃失,我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一輩子為祖母超度祈福。」

  琅華說完話,就看到門上的管事慌慌張張地走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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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42: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大權

  琅華沒有等門上的管事說話,就揚聲道:「姜媽媽,從現在起不能再有人進祖母的房間,就留下祖母、胡先生和您在一旁伺候。」

  姜媽媽有些意外,大小姐這是要讓其他人迴避的意思,她不禁順著琅華的目光看到了滿臉慌張的管事,這才明白過來,大小姐是怕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加重老太太的病情。

  姜媽媽頓時心酸起來,這滿屋子人,只有大小姐是真心為老太太著想。三太太心中只會盤算利益,大太太又是個拎不清的,她不幫大小姐,難不成真的要看大小姐獨木難支。想到這裡,姜媽媽快步走出去,將前來報信的管事叫到一旁說話。

  顧老太太疲憊地睜開眼睛,埋怨又心疼地看著琅華,「你這孩子,方才那是說的什麼話,祖母的病這麼多年了,現在好不了還要搭上你不成?」

  琅華笑著上前,「孫女這樣說,是為了給胡先生撐腰,孫女相信他,祖母也要相信他。」

  顧老太太看著一臉堅毅的琅華,順著琅華的意思頜首,「好,祖母信了。」一個八歲的孩子去了藥王廟,找到這樣的郎中帶回來,又力排眾議,用自己一輩子做擔保只為了給她治病,她如果連這些都看不明白,真是白活了這麼大年紀。

  她不會在意自己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她要在琅華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站出來支持她。

  因為,就算是這樣,她的機會也不多了。

  她願意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再一次將琅華扛在肩膀上。

  她願意是那棵大樹,只要有一片葉子都會為琅華遮擋住陽光。

  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就要拉著琅華的手,陪著她再往前走。

  哪怕,只能再走一步。

  姜媽媽面目蒼白地回來,顧老太太卻當沒有瞧見,開口道:「姜媽媽,記住我的話,在我治病的時候,一切都聽大小姐的,大小姐說什麼,就是我在說什麼,如果這個家有誰不答應,就是跟我老太太作對。」

  姜媽媽十分訝異。

  老太太是什麼人,定然已經察覺到異樣,卻一個字都沒有問她,反而說出這樣的話,她立即又明白過來,這是老太太的苦心,不管現在大小姐想要做什麼,老太太都會盡全力的支持,哪怕會得到一個恐怖的結果。

  姜媽媽咬牙擔下了這樣的重任,「老太太放心,奴婢記住了。」說著站起身向顧三太太等人行禮。

  「大太太、三太太,胡先生要給老太太要治病,其他人都先迴避吧!」

  其他人?

  顧三太太眼睛直跳。

  其他人是包括她們嗎?

  「老太太,」顧三太太忍不住上前,「您……」話還沒有說,立即迎上顧老太太銳利的目光。

  顧老太太緩緩道:「三媳婦,我還沒死呢,你不用著急。」

  顧三太太頓時漲紅了臉,「娘……您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媳婦也是為了您的身子。」

  顧老太太不耐煩地揮揮手。

  顧三太太再也站不住了,姜媽媽乾脆一鼓作氣將其他人都請了出去。

  琅華握著顧老太太的手,「祖母,孫女也出去,您要安心治病,一切都會好的。」

  顧老太太一臉的慈祥,「放心吧,你祖母命大著呢。」

  旁邊的胡仲骨已經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如果哪家的小姐這般作為,一定會被認為出了妖孽,可誰都知道,顧琅華是被佛菩薩點化過的孩子,見過了藥王廟百人討論藥方的陣仗,誰還會對顧琅華有所猜疑。

  即便是這樣,他仍舊有些恍惚。

  方才,他是親眼看到顧琅華,一眨眼的功夫擊退了自己的母親和嬸娘,一下子就將局面穩了下來。

  就算他不過是個郎中,心中也忍不住要為顧琅華叫聲:好。

  胡仲骨忽然慶幸自己多虧衝動了一回,跟著顧大小姐來了顧家,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上門治病,天不亮就將自己縮進寺廟裡,聽說什麼王大人到處尋他,嚇得他屋門都不敢踏出一步。

  他居然覺得一個孩子,就能保護他平安。

  琅華站起身慢慢走出屋子,姜媽媽親手掩住門。

  四目相對,都是堅定的神情。

  這一關,我陪你過了,就算是你已年老重病,就算是我尚年幼單薄,但是這一程我們一起走。

  為的是,下一程,不論在哪裡,我們仍舊在一起。

  琅華走出顧老太太的院子,立即有幾個管事走過來。

  顧三太太看到這些,眼睛要冒出火來,這些人都是跟著顧老太太的,平日裡她管家的時候,他們一個個懶洋洋的論資排輩,什麼力都不肯出,現在卻像打了雞血一樣戳在琅華面前。

  這分明是要給她立威,讓她的臉往哪裡擱。

  「大嫂,」顧三太太要哭出來,「您瞧瞧,老太太這是糊塗了不成?怎麼能任著琅華胡來,等到琅華真的惹出禍事要怎麼辦才好?大嫂,您可不能不管。」

  顧大太太見到這陣仗也心中沒底,想要勸說琅華卻又不知怎麼開口,一著急眼淚就落下來,「琅華,你這是在做什麼?這是你三嬸,她關心你祖母也是應當。」

  琅華抬起頭看向顧三太太,臉上那稚嫩的神情忽然一掃而光,目光變得銳利逼人,「三嬸多慮了,您忘記了,我是受了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如果還有鬼魅敢出來作祟,我剛好將他們散了,也算積下了功德。」

  顧三太太頓時感覺到一陣寒意,她吞咽一口,就愣在那裡,耳邊又響起顧琅華的聲音,「將前門、後門都敞開,我看看今天誰會上門來。」

  …………

  趙翎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團棉花中,沉進去又浮上來,他努力想要從中掙脫,卻費盡了力氣最終也就只能抬一抬眼皮,一陣天旋地轉後,他看到了一張臉,蕭邑的臉。

  蕭邑注意到趙翎睜開了眼睛,立即絮絮叨叨,「這是摩西,不對,是摩娑石,唉,管它呢,反正是我們大小姐好不容易才從一位郎中手裡要來的,可解蛇毒,你這肩膀上的箭頭被淬了毒,不用這藥,就算你僥倖不死,肩膀也廢了一半,你可要好好謝謝我們家大小姐,才八歲的孩子,想要給你弄來這東西可是費盡周折。」

  「你聽到沒有,可別裝作沒聽到,萬一出了事,你可不能連累顧家,否則可就真的是忘恩負義了。」

  面對絮絮叨叨的蕭邑,趙翎皺起眉頭,他昏迷了多久,應該有一天了吧!那麼他的人應該已經找到了鎮江,趙翎想要起來,手肘剛撐在床上,就被蕭邑按了回去。

  「沒聽到我家大小姐說什麼嗎?必須要等到顧家安全了,才能放你走,你就聽她的吧,胳膊拗不過大腿,」蕭邑說著搬來一堆衣服放在趙翎眼前,「大小姐讓我給你換上衣服。」

  趙翎皺起眉頭,讓他穿這衣服?

  蕭邑注意到趙翎臉上那如同潭水般冰冷刺骨的神情,頓時覺得有些可怕,他還是穩下心神,重複著大小姐教他的話,「不用看他,不用聽他,不用理他。」

  趙翎吐出兩個字,「你敢。」通常這兩個字會嚇得所有人不敢動彈,可是蕭邑仍舊我行我素,開始動手解他的扣袢來。

  蕭邑側過頭他才看出端倪,蕭邑兩個耳朵裡堵了兩坨棉花。

  這是顧琅華教他的吧?

  那一日,她小小的身影,一下子就鐫刻在他的腦海裡。

  可他也沒有那麼好擺布。

  等到蕭邑轉過頭來,趙翎雙唇張合,讓蕭邑明明白白看到了他要說的話,「蕭邑,你從前對顧世衡忠心耿耿,現在你敢對顧琅華毫不隱瞞嗎?」

  蕭邑的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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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42: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震怒

  被趙翎說了一句,蕭邑立即乖乖地將耳朵裡的棉花掏出來,剛才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和氣勢頓時洩了個乾乾淨淨。

  趙翎冷冷地看著蕭邑,「只要你不準備將顧世衡做的那些事向你家大小姐全盤托出,所有關於我的話,越少說越好。」

  蕭邑抿了抿嘴唇,「公子您的事我本來知道的就不多。」

  趙翎嘴唇蒼白,眼睛仍熠熠生輝,「你不知道,不代表你家小姐聽了不會知道。」

  有一種人,要麼就對她守口如瓶什麼都不要說,要麼就毫無隱瞞,半遮半掩只是自作聰明的辦法。

  蕭邑琢磨了半晌,才明白了趙翎的意思,怪不得老爺在世時就說,這個趙翎字精貴的很,聽他說話,要每個字都記住才行。

  趙翎小時候就如此,長大之後可見一斑。

  「公子說的我都答應便是,只是今天……您必須要聽我們家小姐的,那王家父子是什麼人性您也知道,顧家這麼一大家人,總不能都落到他手裡。」蕭邑說著就要擠眼淚出來,幸虧他手背上抹著辣椒粉,他假裝擦眼睛的功夫,將辣椒弄進眼睛裡,頓時鼻涕眼淚都淌出來。

  趙翎依舊冷著臉,彷彿什麼也沒看到。

  蕭邑使盡了渾身解術,只得垂頭喪氣地離開,剛走到門口卻被趙翎喊住。

  「如果王家真的找上門,你家小姐那一套又沒有起效,記得想要焚屍滅跡,就用黑油,燒起來之後什麼都看不見了。」

  趙翎說完闔上了眼睛。

  蕭邑聽得心中發抖,他從來沒見過對自己這麼狠的人,還告訴別人如何才能毀屍滅跡,比起用黑油去燒趙翎,蕭邑決定還是照大小姐的意思將一切安排好,這樣一來大家可能才會有生路。

  蕭邑哆哆嗦嗦又伸出手去解趙翎的領口。

  「顧家是你家小姐在掌家?」略帶嘶啞的聲音,從趙翎嗓子裡傳來,蕭邑嚇得又縮回了手,害怕之下他第一反應是回答趙翎的話,「是我家小姐,你別看我家小姐才……」

  趙翎道:「八歲。」

  蕭邑有些詫異,趙翎竟然知道小姐的年紀,「對,別看小姐才八歲,卻是藥師琉璃光如來點化過的,你不知道,我們小姐在藥王廟上將佛菩薩告訴她的藥方,散給了鎮江城所有的郎中,大家都說是佛菩薩顯靈,鎮江城有救了。」

  聽到這裡,趙翎豁然睜開了眼睛,那目光如同出鞘的劍,寒光凜凜,很快嘴角一彎露出一抹讓人不易察覺的笑容,「眼見鎮江就要打仗……朝廷會派監軍、監糧的御史來到鎮江,御史官階不見得高,但只要與平叛有關之事,閔大人也要聽他的意見行事,如果御史站在王仁智那邊,顧家不造出點聲勢來,就很難把控大局。」

  說到這裡,趙翎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安靜地躺在那裡,彷彿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蕭邑又伸出手去,這次意外的順利,扣子很快被解開了。

  不過就是換件衣服,蕭邑覺得自己一條命都要沒了,這樣看來還是趙翎昏迷時更好對付些。

  給趙翎換好了衣服,蕭邑仔細琢磨趙翎方才說的那些話。

  御史,王仁智,閔大人。

  趙翎來顧家會不會不是來求助,而是來告訴顧家什麼消息的。畢竟大老爺和趙家也算是相識一場。可為什麼,方才趙翎又什麼都不說了呢?反而是安心地躺下來,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了似的,人怎麼能變得這樣快。

  該不會是暈過去了吧,蕭邑不禁低下頭來聽趙翎的呼吸聲。

  趙翎的呼吸勻稱而綿長。

  蕭邑不禁詫異,趙翎居然睡著了。

  ……

  王其振興緻勃勃地安排著一切。

  將顧家一鍋端了,他想起來就興奮不已,如果不是要應付閔大人,他們也而不用這樣大動干戈。

  他說顧家與叛軍有關係,誰敢出來反對?誰又敢為顧家作擔保。

  怪就怪顧老太太不夠聰明,明知道王家在鎮江一日比一日做大,平日裡卻一毛不拔,過年過節也就是送些不值錢的物件兒,真將他們當成親戚來走動。

  王仁智躺在羅漢床上,「等到韓御史到了,我們一起過去,只要御史對顧家起了疑心,不怕他閔懷從中作梗。」

  王其振輕聲道:「您放心吧,所有事都辦的乾淨利落,不會再出岔子,」說著頓了頓,「我就是不明白,那個顧琅華怎麼有這樣的膽子,公然與我們作對。」在他眼皮底下將人搶走,這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

  王仁智慢慢地站起身,腿上的傷口讓他疼得咬著牙根才能說話,「說到底都是蠢人,只有蠢人才會惹禍上身。」

  王仁智話音剛落,王家下人就來稟告,「老爺,那位韓御史來了。」

  王仁智臉上頓時露出笑容,韓御史來了,就等於事情成了一半,一會兒他就閔懷無可奈何的模樣。明明都已經被任命為蘇州知府,還賴在鎮江不走,說到底也是不知好歹的東西。

  「那胡仲骨不是才被打斷過一條腿嗎?」王仁智道,「等他給我治好了傷,就將他的手腳都打斷,看他怎麼給自己醫治。」

  王其振就喜歡做這種事,他笑著應了,陪著王仁智去見韓御史。

  ……

  閔江宸先趕到了顧家內宅,她一把拉起琅華的手,「王家沒有為難你吧?」從藥王廟回來,閔江宸就回了閔家,將所有事稟告給了閔懷,她知道王家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琅華道:「還沒有。」王家沒來人,只不過是時間未到而已。

  閔江宸剛要再說兩句安慰琅華的話,門房已經傳來消息,「閔大人來了。」

  閔江宸鬆了口氣,「你放心,我父親是來幫你的。」

  琅華當然知道,閔大人為官清廉,向來是最公證不過的,所以她才會讓阿宸回去,將王家的所作所為從頭到尾向閔大人說了一遍。

  「祖母病著不能出門,」琅華看向閔江宸,「阿宸,你跟我去前面見你父親吧!」

  閔江宸的目光不禁落在琅華身上,小小的個子,單薄的肩膀,看得她一陣心酸,連顧老太太都病倒了,那現在誰能幫琅華啊。

  閔江宸不禁生氣,「我就知道,你那三嬸在關鍵時刻根本靠不住。」

  閔懷站在顧家的堂屋裡,他還記得顧世衡在世時顧家興旺的景象。

  顧世衡走了之後,誰都知道顧老太太帶著一個窩囊兒子,守著顧家這片豐饒的土地。顧家的財物被外面人覬覦也就罷了,沒想到先動手的卻是顧家的姻親。

  琅華終於見到了閔大人,閔大人稍稍有些清瘦,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現在臉上掛著幾分憤怒的神情,見到琅華有些意外,不禁道:「琅華,怎麼是你過來,顧老太太呢?」

  琅華上前給閔懷行了禮,「胡郎中正在給祖母用針,不能去打擾,祖母現在將家裡事交給了我,我來陪世伯說話。」

  閔懷震驚之下不禁嘆息,怪不得阿宸那麼著急,非要他來給琅華做主,關鍵時刻,陸家、顧家其他人都等著看戲不成?

  多大的本事,居然將一個孩子推到了前面。

  就算他不是鎮江的父母官,這件事他也一定要管到底。

  「大小姐,」管事快步進門,向顧琅華稟告,「不好了,王家帶人要硬闖我們家的莊子,說我們在莊子上藏匿了反賊。」

  「胡說,」閔懷先拍案而起,「顧家老老少少幾口人,怎麼會窩藏反賊,他這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顛倒是非。」

  閔江宸臉色蒼白,顯然是被嚇著了。

  窩藏反賊這樣的罪名壓下來,顧家哪裡能承受的起。

  閔江宸知道此時她不該插嘴,可仍舊忍不住,「父親,您可千萬要為顧家做主。」

  閔懷站起身吩咐隨從,「用我的印去府衙調兵,我要親自去顧家莊子上看看,王仁智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眼見閔懷就要離開,琅華也站起身,「閔世伯,琅華跟您一起去,畢竟是我們顧家的莊子,有我在也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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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搜查

  陸二太太心生不寧,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陸靜和陸芸在一旁坐著,一會兒讓丫鬟端蟹黃糕,一會兒又要銀耳湯,一會兒打發丫鬟捧碟蜜餞,吃了幾口又抱怨家中東西都運去了杭州,剩下這些不是水分不足就是不夠甜,然後低聲議論杭州的宅子,大榆樹下有個池塘,池塘裡也不知養沒養魚,杭州比鎮江不知道冷不冷,冬天那件灰鼠皮的大氅能不能穿上。

  陸二太太皺起眉頭,「你們消停點吧,這都什麼時候了,要鬧騰回你們房裡鬧騰去。」

  陸芸不敢再說話,陸靜笑著站起身,拉著陸二太太坐下,「母親,別惱,這不馬上就要去杭州了,我們想著這下要在杭州過年了,也就話多起來,再說,」說到這裡特意頓了頓,「這不是好事嗎?」

  陸二太太皺起眉頭,「怎麼就是好事,還不知道到底會怎麼樣。」

  顧家對上外公家當然是只有死路一條。

  陸靜壓低聲音,「如果抓到了反賊,顧家老小都要下大獄吧?那個顧琅華會不會因為年紀小就逃脫在外,您是不是讓人送給信給外公,千萬不能放過顧琅華。」

  陸二太太橫了陸靜一眼,「你懂什麼,我們和顧家畢竟是有婚約的。」

  陸靜道:「那又怎麼樣,三弟和顧家沒有了婚約我看也是極好的,將來去了杭州,母親選一個順眼的小姐娶回來侍奉您,您想想顧琅華若是進了門,她能好好侍奉長輩,孝順公婆嗎?她才八歲就將母親氣成這樣,等到及笄後嫁進來,還不將整個陸家鬧的雞飛狗跳。」

  陸芸向來膽小,不敢在母親和姐姐面前插嘴,特別是說起了和顧家的這門親,陸芸只覺得心裡很亂,不知怎麼辦才好,她站起身來期期艾艾,「姐姐陪母親說話,我先回房裡去了。」

  陸二太太一臉怒其不爭,陸靜也無可奈何只得將陸芸放走了。

  陸靜望著陸芸離開的方向,「母親看看,將來我出嫁了,誰還能幫著您出主意,真弄那麼個妖孽回來,可怎麼得了。」

  這也是陸二太太的想法,可是這件事她不能做主,還是要看老爺的,「你父親很贊成這門親事。」家裡都以為陸、顧兩家結親是兩家長輩定下的,其實並非如此,先看中琅華的是文顕,是文顕特意在老太太面前提起來,不幾日之後,瑛哥和琅華的婚約就傳遍了兩家。

  陸靜道:「父親怎麼會管內宅的事,說到底還是要母親拿主意的,母親,您就是太慣著父親了,事事都隨著他的性子。」

  她是處處都想要老爺滿意,老爺也是這樣待她的,老爺雖然在外的時間多,回來的時候必定帶禮物給她,晚上也會與她親親蜜蜜的說話,所以即便她為了給老爺籌銀子犯難,可還是想方設法在短時間內給老爺送去,免得耽擱老爺用度。

  這些年,別人家老爺納妾,抬姨娘,老爺卻一件也沒做過,只有她一個正妻在家中,鎮江的太太們過來過客也常請教她到底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能將老爺籠得死心塌地,也有人勸她多長個心眼,查查老爺在外有沒有外室,當時她聽了生氣,過後就對老爺的賬目上了心,誰知道一下子就被老爺察覺了,老爺一氣之下兩個月都沒有回家,事後她也知道自己是冤枉了老爺,老爺常說,她是大家閨秀,就該有大家閨秀的氣度,她想一想才覺得確實是自己的錯。

  她再也不想過那種夫妻失和,家中冷冰冰的日子,所以只要老爺想要的,她都順著。

  可是這一次該怎麼辦才好?陸二太太看向妝奩,裡面放著老爺剛剛讓人送回來的家書。

  家書上除了問平安之外,鄭重地跟她說了兩件事,只要她將這兩件事做好了,以後陸家都會平平安安。

  一要打理好內宅,將全家老小帶去杭州。

  二要照顧好顧家,因為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顧琅華必須要嫁給陸瑛。

  現在,這兩件事,頭一件她肯定能做到,第二件眼見就要化為烏有,老爺會不會怪她,她要怎麼辦才好。

  「二太太,」王媽媽進來道,「老太爺要去莊子上看看,叫您跟他一起坐車過去。」

  陸二太太咬了咬嘴唇,只得跟了過去。

  ……

  琅華撩開簾子向外看去,第一次看到郊外的莊子上這樣熱鬧,王仁智父子殺氣騰騰地站在那裡,彷彿要將顧家莊子夷為平地。她不由地想到王仁智帶著五千人去圍剿所謂的慶王殘部,結果一無所獲的事來。

  王仁智在常州碰了一鼻子灰,又來將顧家當軟柿子捏,他怎麼就認為在顧家不會輸的更慘。

  閔懷先下了馬,王仁智讓人扶著走過來,「閔大人,屬下腿上有傷就不向您行禮了。」

  如此的傲慢,根本不見他這個上級放在眼裡,閔懷冷笑道:「你帶著五千兵馬去常州,我還沒稟告朝廷,雖然說是平叛,平叛也有平叛的章程,容不得你胡來,現在又帶人為了顧家的莊子,你是將朝廷的兵馬當成你王家的護院不成?」

  閔大人話裡話外已經在說王仁智此舉是對顧家的報復和威脅。

  閔懷道:「別以為我調任蘇州知府,就管不著鎮江了,我人一日未走,你就還是我的下屬,鎮江知府的大印也還沒到你王仁智手上。」

  王仁智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但是很快他就換成了委屈驚詫的神情,「閔大人,您這是冤枉屬下了,屬下在常州是沒能將所有反賊一打盡,但也是帶著傷一路追回了鎮江,屬下知道大人您與顧家一直有交情,這顧家與我們王家也是沾著親的,可是屬下也顧不得這個了,倒是大人您這樣阻攔,可這讓屬下……如何是好……」

  閔懷皺起眉頭,如果沒有確切證據王仁智絕對不敢這樣猖狂,更將徇私枉法的帽子蓋在他的頭上。

  「閔大人,王大人二位不必爭執,平亂本是朝廷第一要事,這顧家到底有沒有窩藏反賊只要進去查驗就能知曉。」

  閔大人循聲望去,王仁智恭敬地道:「這位是朝廷派下來監管兵馬、錢糧的韓大人。」

  原來王家請來了御史。

  閔懷心中頓時一片冰涼,朝廷派御史下來,卻沒有人知會他,雖說人走茶涼一貫如此,他仍舊忍不住心寒。

  「既然御史大人這樣說,那就打開莊子,讓官兵進去搜捕,只是……若搜捕不到反賊又當如何?」

  韓御史詫異地向前看去,只見馬車簾子晃動,一個婆子扶了一位七八歲年紀大的小姐下車。這就是王其振提過的那個裝神弄鬼的顧大小姐?

  王其振剛要駁斥琅華。

  一個急匆匆的聲音插進來,「真是沒有規矩,一個小丫頭居然也敢在這裡插嘴,配合朝廷查驗本來就是尋常,查不到就查不到,難道你還讓御史大人給你賠禮道歉不成?」

  陸老太爺讓陸二太太扶著下了車,兩個人走到王仁智等人跟前,向眾人見了禮才道:「聽說朝廷要捉拿反賊,陸家也有莊子在這邊,老夫過來看看有什麼地方需要陸家效勞,陸家定然傾力而為。」

  琅華不禁發笑,笑聲突兀地讓所有人皺起眉頭。

  陸老太爺轉過頭來,剛要怒斥琅華。

  琅華卻道:「這麼說,姨祖父也很在意鎮江城了?」

  陸老太爺沉著臉,「那是自然。」

  琅華卻有些疑惑,「那麼陸家為什麼要搬去杭州呢?不就是怕鎮江被叛軍攻破,陸家跟著遭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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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43: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吃癟

  顧琅華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讓陸老太爺眼前發黑。

  是啊,既然關心鎮江,為什麼不留下來,還要帶著陸氏一族搬遷去杭州。

  陸老太爺壓著衝上額頭的火氣,「那是我們……」

  琅華不等陸老太爺將話說完又向韓御史行禮,「民女想要跟御史大人說的就是有關鎮江的事,若是王大人沒在我們家莊子上找到反賊,是不是就能證明了我們顧家的清白,到時民女能不能請御史大人到家中飲一杯熱茶?」

  顧大小姐笑咪咪的手指相扣,彎腿屈身,像是一個稚嫩的小娃娃,年紀也與他兒女差不多大,說起話來是牙尖嘴利,恐怕是顧家大人所教,離王其振口中所謂的妖孽相去甚遠,顧家既然配合讓朝廷查驗,若是查不出任何問題,他作為御史,是要緩和官民之間的關係,笑著應下來,「那是自然。」

  陸老太爺嘴裡的話被憋了回去,清清嗓子準備再說一遍,「真是……」不守規矩四個字還沒說出來,他眼看著顧琅華上前給韓御史指路,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琅華道:「打開大門,請御史大人、閔大人進莊子。」

  活活將陸老太爺撂在了那裡。

  蕭媽媽看著好笑,不管是王家合圍莊子,還是閔大人帶兵阻攔,又或是小姐冷靜相對,這裡本就沒有陸家什麼事,陸老太爺來這裡,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都明白,就算是義正言辭地指責大小姐,殺傷力也不是很強。

  畢竟這一切要由官府查驗之後才能定下結果,又不是在內宅講規矩,晚輩一定要聽從長輩的教訓。

  真是多此一舉。

  琅華引韓御史在前面走,陸老太爺呼呼喘著粗氣,見到王其振還在一旁,立即叫住了他,「顧家可不止這一處莊子,從這往西不遠處還有處莊院,我聽說這兩處莊子從地下是相通的,西處的莊院又跟城內的一處莊子離的不遠,兩個莊院從地下也能互通,當年鎮江鬧災荒,城內盜匪橫行,顧家女眷就是城裡城內的莊子來回搬遷,這才能保毫髮無傷,顧琅華這樣大方地讓你們進去查看莊院,你們要找的人肯定不在這裡。」

  本來他也只是來看個結果,顧琅華居然對他不敬,那他也沒必要再顧及兩家的關係,乾脆給王其振指點迷津。

  陸二太太在一旁聽著心驚,老太爺真是想要將顧家置於死地。

  王其振眼睛頓時亮起來,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他招手叫來心腹,「你將顧家的幾處莊子也都給我圍起來,這邊發出信號,你們就強行攻進去,必須要將人給我找到。」

  心腹應了一聲。

  王其振滿意地點點頭,剛準備轉身,王家下人前來稟告,「老爺,姑爺的幕僚送信來了。」

  又是陸文顕的幕僚,上次就是他送信告訴了那個反賊的行蹤。

  這次大約又有什麼消息要傳遞給他。

  王其振興沖沖地打開了信,笑容卻僵在了臉上,他愣了半晌,才胡亂將信塞回了懷裡。旁邊的下人不禁道:「老爺,怎麼了?」

  王其振搖搖頭,「箭在弦上不能不發,顧不了那麼多了,什麼玄學什麼命理,我就不信那個邪。」

  ……

  琅華坐在椅子上喝著熱茶,外面傳來一片嘈雜的聲音。

  官兵所到之處一通亂翻,不管是什麼東西一律碰倒在地上,旁邊的顧琅華坐在大大的椅子裡,像失去了保護的稚兒,顯得格外的單薄。

  閔懷不忍看下去,這哪裡是維護百姓的朝廷官員,明明是入室盜竊的強盜。他轉頭看向韓御史,韓御史像入定了一般,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隨著時間推移,王仁智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姑爺提供的消息不會有誤,顧家莊子也本來就有異常,他敢擔保,那反賊就在這裡,絕不會有錯。慶王謀反之後,他在江浙境內抓到過不少慶王餘孽,靠的就是他敏銳的直覺。

  只要抓住了反賊,就能平了顧家順便將閔懷趕出鎮江城,雖然朝廷任命他的知府公文沒有到手,他仍舊可以代理知府之職,利用這次平叛機會在鎮江守關,一鼓作氣打下根基,以後整個鎮江都要姓王,人人都要仰他鼻息過日子,哪裡像這個閔懷,真就將自己當做父母官,不懂得掌握土地,也不向過往商旅收受孝敬,來的時候幾箱家資,走的時候仍是如此。

  可是通常賭注越大,就越膽戰心驚,特別是現在,成敗在此一舉。

  隸卒過來稟告,「沒在莊子上發現可疑人。」

  王仁智皺起眉頭,「所有人都查過了?」

  隸卒道:「拿著冊子清點的,都是些長工、佃戶和奴婢,而且身上也沒有傷痕。」

  王仁智氣急敗壞,「再去查一遍,我就不信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響箭的聲音,緊接著王其振走進門來,「我剛剛發了信號,讓人帶兵去查顧家的另外幾處莊子。」

  說著去看顧琅華的臉色,顧琅華眼睛中有幾分的驚訝。

  王其振頓時心中歡喜,看來他是查對了。

  「胡鬧,」閔懷豁然站起身,「一個好好的莊子被你們折騰成了什麼樣子?你們竟然還要查,如果什麼都查不到,我看你們要如何收場。」

  「王大人,」琅華眼梢微翹,「陸家的莊子就在我家牆外,還是一起查驗穩妥,免得那反賊不小心跑去了陸家,反正陸家準備搬遷,東西已經都收拾好了,查驗起來更加容易。」

  陸老太爺聽到這話,頓時皺起眉頭,「你是在說陸家窩藏了反賊?」

  琅華不理陸老太爺,接著道:「整個鎮江一共一百多處莊院,每家都查過去才能查個徹底,不能讓一個反賊攪合的整個鎮江都不得安寧,王大人您說是也不是。」

  王振廷旁邊的下屬覺得琅華說的有道理,頻頻點頭,「大人,既然那人逃到了鎮江,不如將整個鎮江城都翻過來……」

  「啪」地一聲,王振廷一巴掌打過去,下屬頓時被打的眼冒金星,「混蛋,整個鎮江城翻過來,就為找一個反賊?」

  消遣誰呢?寒磣誰呢?

  閔懷忽然發笑,等到將顧家所有莊子都查驗過還找不到所謂的反賊,王家就等於自扇嘴巴。

  閔懷想到這裡,怒氣反而都散了,從現在開始該是王家擔憂的時候。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王振廷頭上漸漸泌出了冷汗,這麼久沒有消息,意味著很有可能是一無所獲,直到現在他才認真去想,萬一什麼都找不到,該怎麼辦?閔懷顯然不準備放過他們,御史大人也不可能一味袒護,父親一定會被重責……

  屋子裡如同死一般的沉靜。

  陸老太爺也開始如坐針氈。

  只有閔懷和顧琅華,一臉泰然自若的神情。

  終於等到府衙的隸員氣喘吁吁來稟告,「沒有……是真的沒有……」

  王仁智耳邊頓時一陣嗡鳴聲響,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仍舊不死心,「所有的莊院都查看了?」

  隸員點頭,「都找了,可是……有一處莊院,來往的人太多,實在無法……」

  這是他的最後一線希望,王仁智道:「這是在找反賊,必須每個人都要查驗,不能有人渾水摸魚。」

  隸員有種要哭了的衝動,「可是顧家莊子上在收糯米,來往的都是鎮江城的百姓,我們不能一一辨認啊!」

  原來顧琅華是在這裡耍了花招。

  王仁智眼睛裡那團火頓時又燒起來,「韓大人,那裡必然有蹊蹺。」

  閔懷譏誚道:「怎麼王大人,您是真的要將鎮江城翻過來?」顧琅華方才說的話,在這裡就要應驗了。

  這次連韓御史都面露猶豫,「該查的都查了,還是不要驚擾百姓為好。」

  顧琅華也皺起眉頭,「我覺得王大人還是不要再去查驗,姨祖父您也不要跟著了,免得到時候大家臉上不好看,又都要怪罪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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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43: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死棋

  顧琅華靜謐地盯著他看。

  王仁智想起兩軍對陣的那一刻沉默,靜謐中想要摸透對方的底細,他剛想要深究顧琅華這句話的含義,不料顧琅華輕笑一聲。

  「王大人,到底去不去您說句話啊,我等的腿都麻了。」顧琅華說著踢了踢垂在椅子上的腿。

  輕蔑,嘲笑。

  一下子他就失了氣勢。

  在一個八歲的孩子面前。

  王仁智頭上的青筋跳動,只是顧琅華一句話,他竟然就風聲鶴唳起來,生怕一抬腳滿盤皆輸再無轉圜的餘地,再這樣下去,他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王仁智道:「追查反賊沒有半途放棄的道理,查,必須要查清楚。」

  「那好,」顧琅華從椅子上跳下來,「咱們就一起去看看吧!」

  小小的身影,清脆的聲音,一下子從王仁智眼前掠過,不知怎麼的這一瞬間王仁智感覺到自己蒼老起來。

  ……

  顧家莊子外,官兵已經攔下百姓開始檢查,人群中傳來議論的聲音。不是城門口,也不是府衙,過往的人一律都要被盤問。

  王家父子就這樣在鎮江掀起了驚慌,不出幾日街上就會有傳播各種流言。閔懷看向韓御史,「大戰當前,最怕的就是民亂,只怕這樣下去反賊沒有找到,御史大人和下官就要為這些奔忙了。」

  韓御史抿起嘴唇,如果王仁智再抓不到反賊,誰也幫不了他,閔懷畢竟是正三品大員,彈劾的奏摺到了京中,別說是王仁智父子,就算是他也要受連累。

  王其振手心裡已經握了一把冷汗,一雙眼睛要將所有來往的百姓盯出洞來。官兵剛放行了一人,他立即就上前提起那人的領子,「說,到這裡來做什麼?」

  那人嚇得面無血色,「官爺饒命,小民只是來用糯米換大米,一袋糯米換兩袋大米。」

  王其振聽了冷笑起來。

  一袋糯米換兩袋大米,顧家瘋了不成?怎麼可能做這樣的生意,不是為了遮掩又是什麼?

  王其振終於捉住了顧家的把柄,立即向韓御史道:「韓大人,您聽到了,顧家人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這樣做。」王其振的眼睛越來越亮,他的熱血已經衝上了額頭,只要在這裡好好盤查,他相信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閔懷轉頭看了一眼顧琅華的馬車,馬車靜謐地跟在他們身後,連拉車的馬兒都悠閒自得,沒有半點慌張的模樣,不論是成是敗都這樣安然。

  閔懷不禁嘆了一口氣,王仁智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怎麼就這樣失了分寸,慶幸他沒有將鎮江就這樣交到王氏父子手中,萬一鎮江有個什麼閃失,他萬死難辭其咎。

  眾人在莊子前下馬,官兵如蜂群般湧入莊子,琅華跟在閔懷身後,慢慢地向裡面走去。

  琅華道:「御史大人可知當年鎮江的蝗災嗎?」

  王仁智不禁冷笑,顧琅華提起當年的事,是想要將功抵過嗎?現在彌補已經晚了。

  韓御史並不太清楚,旁邊的閔懷道:「當年多虧了顧氏拿出了幾千擔糧食才讓鎮江百姓度過了難關。」

  韓御史忽然想起來,那年江浙多地發生災荒和瘟疫,朝廷應接不暇,最終是江浙一帶的大戶將存糧拿出來賑濟災民。

  王仁智道:「當年朝廷已經發了旌表。」也就是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琅華微微一笑,「就是因為朝廷發了旌表,顧氏一族一直銘記在心,從此之後顧氏每年存糧幾千擔,為的就是應對災年。」

  那跟糯米有什麼關係?

  王其振道:「你該不是說,讓百姓易米是為了提前應對災荒吧?那還易米做什麼,舍米豈不是更好。」

  顧琅華詫異地看著王其振,臉上都是驚奇的神情,「顧家為什麼買糯米難道王大人不知曉嗎?」

  顧琅華彷彿是在看一個傻子,那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失望和厭棄,像是一個上位者在責怪一個愚蠢的下屬。

  王其振再也忍不住,就要上前將顧琅華掐死在那裡。

  閔懷先一步將顧琅華擋在身後,大聲呵斥,「王其振,你要對一個孩子做什麼?」

  第二次,這已經是第二次,他被壓了欺負稚兒的名聲。

  而顧琅華堂而皇之地就躲在了閔懷的羽翼之下,閔懷帶來的兵馬也將二人團團圍住,除非他要殺了閔懷,否則別想動顧琅華一根汗毛。

  死棋,不知不覺中,他又走了一步死棋。

  王其振站在原地氣得發抖。

  王仁智沒有被激怒,他知道捉住反賊才是整件事的關鍵。

  幾個人繼續向莊子裡走去。

  官兵攔住了越來越多的百姓,百姓們開始煩躁起來,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本來就人心惶惶的鎮江城,忽然多添了血腥的肅殺氣氛。

  這時,從莊子裡忽然傳出清亮的歌聲。

  「閒日居山何似好。起時日高睡時早。山中軟草以為衣。齋餐松柏隨時飽。」

  所有人停止了談話,看向歌聲的方向。

  「往日修行時。忙忙為生死。今日見真時。生死尋常事。見他生。見你死。反觀自身亦如此。」

  眾人臉上那煩躁的神情開始漸漸褪去,有人雙手合十念起,「阿彌陀佛。」

  盤問的官兵臉上彷彿也少了些戾氣。

  「是維納,是寺中的維納在唱歌。」

  大家紛紛聽出來,這的確是維納在唱佛曲,維納在深山中修行,只有勤勞耕作早出晚歸的百姓,才有可能會在深山中遇到維納,聽他唱一首佛曲,聽到了佛曲,彷彿身心都受到了洗禮,三千煩惱頓時一掃而去。

  不管是達官顯貴還是王孫貴胄,想要請維納唱佛曲,都要看自身的修行。

  誰也沒想到會在顧家的莊子上聽到佛曲。

  周圍慢慢地靜下來。

  維納的聲音響徹雲霄,「春去春來春復春。寒暑來頻。月生月盡月還新。又被老催人。只見庭前千歲月。長在長存。不見堂上百年人。盡總化微塵。」

  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都在靜靜地聆聽,生怕錯過每一個字。

  唱吧,唱吧,就這樣唱下去好了。

  就在這裡,靜謐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拋卻。

  本來想要怒罵屬下的王其振,聽到這空靈的聲音忽然張不開口。他從不信佛,說什麼因果報應那些都是騙人的把戲,可當所有人臉上都出現肅穆恭敬的神情時,他忽然感覺到了從古到今傳承下來的那種強大的力量,讓他敬畏。

  「十首詞章贊不周。其如端正更難儔。高低自有神靈護。晝夜爭無聖眾遊。樣好已知通國惜。功多須是大家修。微僧敢勸門徒聽。直待莊嚴就即休。」

  開始有人跟著傳唱,井然有序,彷彿進行一場法事。

  歌聲微微停頓時,眾人又向前走了幾步,終於看到了歌聲的來源。

  一個僧人穿著青色的安陀會,袖口和褲腿高高挽起,穿梭在幾口大鍋和泥土中,幾個百姓打扮的人也參與其中。

  在僧人的帶領下大家唱著歌,繼續著手中的勞作,所有人臉上都是歡快的笑容。

  閔懷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

  從滾熱的鍋中散出的熱氣彷彿撲著他的眼睛。世人都被利益沖昏了頭,卻難得在這裡尋到了一片淨土。閔懷動了動嘴唇,想要出聲卻又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是讓眼淚模糊了視線。

  可是現在,他知道和尚在做什麼,知道顧琅華在做什麼,整個顧家,鎮江所有的黎民百姓在做什麼。

  讓他再看一會兒,再看一會兒,然後他再揭曉這個秘密。

  眾人尚在驚愕中,有個人從人群中走來,琅華轉身望過去,那人高大的身影將陽光遮擋住,她正費力地辨認著那人的五官,忽然之間身子騰空而起,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被人高高舉過頭頂,「現在你們知道顧家在做什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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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43: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清算

  琅華不禁驚呼出聲,她低下頭去看那人的面容。

  松枝般濃黑的眉毛飛入鬢中,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目光灼灼地看著眾人,挺直的鼻樑下,嘴唇微翹露出一絲爽朗的笑容,臉頰如刀刻,揚起的下巴,昭示著他堅毅的性格。

  最重要的是他和趙翎一樣,身上有股血腥的味道,那是常年行伍的人才有的攝人威勢。

  韓御史先驚呼一聲,「韓將軍。」

  琅華想到一個人,韓璋。閔懷的侄兒,榮國公的弟弟,因驍勇善戰被封為正三品的昭武大將軍,二十歲開始就戊邊在嶺北,擁有一支精銳的騎兵,在他駐守的八年時間中,嶺北關防一直平安,外藩秋毫無犯。以至於往後的幾十年,只要大齊有戰事,皇上首先要喊幾聲韓璋的名字。

  想到這裡,琅華的目光微微暗淡,皇上總說若是韓璋在,七日之內必破敵軍。只可惜韓璋在二十八歲那年死於鎮江之戰。

  有誰能想到,八歲的她會被韓璋舉過頭頂。

  「璋兒。」閔懷忍不住喊了一聲,真是每日在軍營裡摸爬滾打,連規矩禮數都忘記了,雖說顧大小姐年紀尚小,畢竟是個女孩子,怎麼能隨便抱來抱去。

  韓璋卻不以為然,乾脆將琅華放在了肩膀上。男女七歲不同席,這孩子看著小小的,看起來連七歲都沒有,有什麼好避諱的,舅舅做文官時間太長,被酸儒影響太大才會這樣。

  王其振徹底驚呆了,他忍不住去拉父親王仁智的衣袖。

  他一定是眼花了,韓璋嶺北的軍隊最少也要十多天才能到鎮江,可這個人不是韓璋又是誰?

  王其振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他們沒有找到反賊,又遇到了韓璋,那不就是死路一條。

  王仁智也覺得自己的腿疼得更加厲害,幾乎站立不住。

  韓璋向四周一掃,「誰在代理鎮江知府一職?」

  王仁智硬著頭皮向前走幾步,撐著傷腿規規矩矩地給韓璋行了禮,抬起頭就望見了坐在韓璋肩頭的顧琅華。

  這等於也同時拜了顧琅華。

  王仁智想到這裡,頓時氣結。

  韓璋冷笑道:「你們居然不知道這裡在做什麼嗎?」

  王仁智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只是不願意說出來。他沒想到走的每一步都會被顧琅華利用。

  方才在郊外的莊子上,他明明感覺到了顧琅華是在引他上鉤。

  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要來看個明白。

  這就像是賭博,輸的越多越想要賺回來,不知不覺中他壓上了自己的前程、名聲,甚至還有幾十年搏來的官位。

  王仁智張嘴,卻忍不住喉頭發甜,咳嗽起來。

  韓璋不願意再多看王氏父子一眼,徑直道:「條石為基,上築夯土,外砌巨磚,用石灰和糯米汁澆灌,這樣修築城牆,就算是用回回炮也轟不開。」

  韓御史這次也聽明白了,「韓將軍是說……」

  顧家收糯米是要捐給朝廷修築城牆?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他明白了為什麼寺廟裡的大和尚會在這裡,他早就聽聞古寺塑的佛塔能千年不倒,是用了外人不知曉的秘方,這大和尚是將建造佛塔的方法教給眾人。

  「十首詞章贊不周。其如端正更難儔。高低自有神靈護。晝夜爭無聖眾遊。樣好已知通國惜。功多須是大家修。微僧敢勸門徒聽。直待莊嚴就即休。」

  佛曲在耳邊迴響。

  韓御史不禁耳朵發熱。

  當鎮江百姓都在忙著籌糯米時,他卻跟著王氏父子四處尋找所謂的反賊。

  韓御史埋怨地看了王仁智一眼,沒有確定的把握就用這樣的陣仗,也怪不得閔懷能挑出他的毛病。

  韓璋鄭重地向寺裡的維納行了佛禮。

  維納還了句,「阿彌陀佛。」繼續帶著眾人忙碌起來。

  有人熬米漿,有人磨石灰,有人稱河沙和黃土,一切井然有序的進行。韓璋看著不禁驚嘆,若是將這一套用在修繕城牆上,不出幾日的功夫就會讓鎮江城煥然一新,等到叛軍臨城當日,新築的城牆就能發揮作用。

  韓璋的心激動地跳躍起來。

  他忍不住要誇讚顧家,不虧是鎮江城中數一數二的大族,才有這樣的見識。

  他剛來到鎮江,看到有人收糯米,他立即想到了鎮江破舊的城牆,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官府為了抗擊叛軍做的準備,聽說糯米交到顧家莊子上,他還覺得是官民合力,他匆匆忙忙趕到了顧家的莊子,果然看到了官兵的身影。

  可他卻沒想到官兵不是來幫忙而是來莊子上搜捕反賊的,他們將百姓當做「反賊」搜查,一個個凶神惡煞,如同攔路搶劫的盜匪。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他的軍帳中,他已經將王仁智父子的人頭掛在了城牆之上。

  蕭媽媽一臉尷尬地向韓璋行了禮,韓璋這才想起肩膀上的顧大小姐。

  韓璋小心翼翼地將顧琅華放下來,對上顧琅華那雙秋水般的眼睛,韓璋不禁怔愣片刻,這孩子的眼睛清透又漂亮,讓他忍不住心生歡喜,他不由地伸出手摸了摸顧琅華的頭頂。

  閔懷不由地覺得稀奇,他從來沒見過外甥對人有過這樣寵溺的舉動,或許是顧琅華這個孩子太惹人喜歡了。

  蕭媽媽低聲道:「閔大人,韓將軍,各位大人,我們家小姐讓人在堂屋裡準備了茶點,請諸位前去休息。」

  也就是說,現在該給顧家一個交代。

  王其振有些挪不動腳,直到被父親王仁智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發現自己整個人抖如篩糠。王仁智咬著牙跟在閔懷身後向前走去,王其振也跌跌撞撞地跟進了屋。

  屋子裡準備了熱茶和點心。

  管事笑著引眾人坐下來,緊接著有幾個人被帶進了門。

  這幾個人王其振正好都認識,靜明師太,王瑞,盧媽媽和盧正。

  王瑞滿臉憔悴,嘴唇裂成一道道血口子,顯然是受了折磨,盧媽媽才幾日不見就已經形銷骨立,如一灘泥般癱在地上,盧正嚇得縮成一團,只有靜明師太眼睛四處轉動,不知還在盤算著什麼。

  王其振對上靜明師太的視線,不禁心中一縮,他熟悉靜明師太眼睛中的這種目光,那是十分的世故,懂得在夾縫中生存,為了錢財不顧一切的奸佞之輩才會有的,就如同是一條毒蛇,會為了一條活路會想方設法地竄過來咬你一口。

  從前王其振就喜歡這樣的人,因為以他的地位和財力能牢牢把控這些人,讓這些人為他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可現在,閔懷在這裡,韓璋在這裡,他如同被扔進河中的泥菩薩,沒有了權利和地位,他就等於失去了掌握的力量,那些曾經為他辦事的人,一定會反過頭咬他一口。

  即便整件事是他安排王瑞去做的,靜明師太從沒見過他的真容。但是到了今時今日,他也不能保證靜明師太不會為了在顧家人面前立功而指認他。

  正在王其振擔憂的時候,耳邊好死不死地響起了顧琅華的聲音。

  「這位是韓將軍,這位是鎮江知府閔大人,這位是王仁智王大人,那位就是王其振王大人了。」

  顧琅華的話音剛落,地上的靜明師太忽然伸出了脖子。

  王其振頓時感覺到脖頸上一痛。

  毒蛇已經露出了牙齒。

  靜明師太大聲道:「就是他,就是這位王其振大人威脅老身,若不害了顧大小姐就要了老身的命。」

  清算的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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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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