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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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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霸道玩家(都會佳偶之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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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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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15: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淋得濕透的兩人匆匆奔進譚昱位於陽明山的別墅,然後各自進了套房裏的浴室淋浴。

    待荊曉晨從浴室裏出來時,傭人已經將濕衣服拿去洗,客房裏的床面上整整齊齊疊放了一套睡衣。

    是男性的睡衣。當她捧起藍白條紋的睡衣睡褲時不覺有些莞爾,穿上後,更忍不住對著鏡中滑稽的自己輕笑。

    這顯然是譚昱的睡衣,穿在她身上就嫌太大太寬鬆了。袖口太長,腰太松,褲管也太長,讓她整個人走起路來宛如企鵝般可笑。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陣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請進。”

    進來的人是譚昱,當他一眼望見她尷尬不已的衣著時,第一個反應竟是狂笑。

    “你笑什麼啦?”她臉頰微燙,“難道你沒有別的衣服能借我嗎?”

    “對不起,曉晨,我本來想拿程馨的衣服借你的,可她這幾天都住在醫院裏陪她兒子,我不好意思翻她衣櫃。”

    “我知道。”因為紀禮哲最近幾天也經常往醫院跑,陪他準備動骨髓移植手術的兒子。

    “你忍耐一會兒吧,傭人已經把你衣眼拿去洗了,再烘乾一下,應該很快能好。”

    “沒關係,就這樣吧。”她淺淺一笑,伸手指了指濕發,“有吹風機能借我嗎?”

    “啊,有,你等一下。”他離開客房,匆匆從主臥室拿來一具輕巧的吹風機遞給她,“不好意思,因為我很少住這裏,屋裏只有這麼一個。”

    “你不吹嗎?”她抬眼望著他依然濕答答的頭髮。

    “我無所謂的,短髮一下子就幹了。”

    “是嗎?”她不覺又看了他一眼,濕潤的發綹貼在額前,就像那天他在她家樓下等她一樣,狂野性感得讓人心悸。

    她心一跳,連忙收回視線,拾起毛巾,試圖把一頭長髮再擰幹一些。

    他望著她的動作,驀地開口,“我來好嗎?”

    “什麼?”她一愣。

    “我可以……幫你嗎?”說著,他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毛巾。

    她愕然,“你做什麼?”

    “你不覺得頭髮這麼長處理起來很麻煩嗎?”他說,一面伸手攏了攏她有些淩亂的秀髮,“有個人幫你吹頭髮,不是舒眼多了嗎?”

    “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

    “讓我幫你吧。”他啞聲道,然後不由分說拉她在床沿坐下。

    她僵著身子,直挺挺地坐著。

    “放鬆。”他柔聲在她耳畔吹著氣,然後直起身子,打開了吹風機。

    規律的聲響低低在兩人之間嗚鳴,仿佛某種咒語,隨著他手指在她頭皮溫柔的按摩,對她施展著魔法。

    有好一陣子,她腦海只是一片空白,愣愣地直視前方。

    然後,她逐漸放鬆了,享受著他溫柔的撫觸。

    他顯然並沒有幫人吹頭髮的經驗,動作甚至可以說有些笨拙,只是單純地舉著吹風機,拿手指輕輕撩撥她的長髮而已。

    雖然是如此單純而笨拙的動作,他卻小心翼翼地做著,手指輕輕地,不敢用力,仿佛怕一不小心便會扯痛她的頭髮。

    荊曉晨閉上眸,不知不覺回想起自己小時候。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那早逝的母親也曾如此溫柔地替她吹著頭髮,等頭髮幹了,一雙靈巧的手便會為她編起長長的髮辮。

    她的媽媽啊!

    想著,微暖的淚水忽地溢出眸,沿著玉頰滑落。

    他沒有發現,依然專心地為她吹著頭髮,吹風機熱熱的風一次次風乾她不停流下的淚。

    然後,在她默默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滴眼淚時,他終於發現了,停下了吹發的動作,將她整個人轉過身來。

    “曉晨,”他愕然俯身細望她,“你怎麼哭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搖頭,微微地笑。

    那笑容,淡淡惆悵,扯得他一顆心發疼。

    “究竟怎麼回事?”

    “沒什麼。”她展袖輕輕拭淚,“我只是……想起很多事。”

    “想起什麼?”

    “想起我媽媽,她以前也曾經像這樣幫我吹頭髮,可惜她……很早就死了。”

    “是嗎?”從沒聽她對自己訴說過心事,譚昱不覺有些激動,他在她身旁坐下,深深望著她。

    她繼續說道:“我還想起了爺爺,媽媽剛死的時候,他為了安慰我說要幫我綁辮子,結果綁出兩條奇形怪狀的辮子,讓我給罵了一頓。”

    他微笑。

    “我還……想起了很多別的事。”

    “什麼事?”

    她別過頭,良久,才低低開口,“我想起他在追求我時,曾經讚美過我的長髮,還要求我無論如何不能剪掉。”

    “他,是朱廷生嗎?”他澀澀地問。

    “嗯。”

    她想起了朱廷生,想起了那個他最痛恨的男人——

    譚昱咽了口唾液,喉頭緊窒,“曉晨,難道你的長髮到現在還為他留的嗎?”

    “不是了。”她幽幽地說,“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不為他做任何事了,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不論我做什麼,都要為了我自己。”

    他聽出她話裏的失望與決絕,“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

    “就在你打電話給我後不久。”

    “電話?”

    “就是那通你打來勸我離婚的電話。”她冷冷一哂,“那時候我以為他真的是被你誣陷,後來才發現,就算你不這麼做,他總有一天還是會出軌的。我那時候,實在應該認清這一點。”

    是他,是他的自以為是將她推回了朱廷生身邊。

    想著,譚昱緊緊咬牙。不是不後侮的,可他不明白,為什麼上天要如此作弄他?

    她睨他一眼,看出他極力想隱藏的怨怒,驀地飄忽一笑,“我真的太傻了。”

    不僅太傻,還逃避現實,猶豫拖遝,直到半年多前,剛剛當選立委的朱廷生和某個女強人的緋聞上了八卦雜誌,才毅然決定結束這樁可笑的婚姻。

    “曉晨,你後侮嫁給他嗎?”

    “嗯,我後悔了。”

    低啞的回應宛如一葉扁舟,輕輕劃過他心海。他忽地坐正身於,雙手擱上她纖細的肩膀。

    “你說,如果那時候我留在臺灣追求你,你是不是就不會嫁給那個朱廷生了?”

    “……嗯,也許吧。”她淡淡應道。

    可他卻無法淡然以對,“可惡!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捉弄我?”為什麼要讓他錯過她?這一擦肩,就是十年啊!

    如果當時老天肯給他機會,如果他跟朱廷生處在公平的競爭點,他有把握一定會贏,他一定能得到曉晨的……

    “但我其實……我覺得這樣也好。”她忽地說道。

    “為什麼?”他擰眉,“難道你到現在遺忘不了朱廷生?”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她頓了頓,思索著該怎麼解釋,“我有種感覺,如果當時跟我結婚的人是你,我一樣……我也許還是會後悔。”

    “為什麼?”他喊,不願相信。

    她凝睇他,許久,“譚昱,你真的愛我嗎?”

    “我——”他一窒,不知怎地,被她清澈見底的眸子一逼,忽地有些透不過氣。

    “你不是愛我,你只是要我。”她輕輕接口。

    “那有什麼不同?”

    她別過頭,嗓音沙啞,“朱廷生要我,你也要我,你們兩個……都只是要我而已。”

    “別拿我跟那傢伙比!”他生氣了,“我跟他不一樣!”

    “對我而言,是一樣的。”

    “不是的!曉晨,我跟他不一樣!”他激動地喊,緊緊抓她的肩,湛眸點燃璀亮星芒,“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的,如果你嫁給我,我會拿你當世上最寶貝的東西一樣珍惜,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你的!而且,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別說了!譚昱,你不懂。”

    “那就讓我懂!曉晨,告訴我,告訴我你究竟想我怎麼樣。我可以做,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做!”

    她哀傷地望著他。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難道她不肯相信他嗎?難道在她心裏,他和那個曾經重重傷她的朱廷生並無分別嗎?

    不!他跟他不一樣!他必須讓她瞭解,他跟那個傢伙絕對不一樣!

    他必須讓她瞭解……

    突如其來的衝動攫住譚昱,他忽地伸手,抬起她柔柔的下頷,滾燙的唇迅速印上。

    她猝不及防。

    當他滾燙的唇佔有性地壓上她柔軟唇辦時,她的第一個反應是驚愕。

    然後,是驚慌。

    “譚昱,別這樣……放開我——”她細細喘息,玉手抵住他胸膛,試圖推開他。

    可他完全沒有鬆開她的意思,反而更進一步伸手扣住她的頸項,另一手摟緊她纖細的腰。

    他深深地吻她,在輾轉吸吮間品嘗著令他朝思暮想的甜味,深深地,仿佛怕一鬆口她就會消失了似的。

    荊曉晨忽地迷惘。

    這個吻實在非常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吻過她,這樣熱切而急迫地、饑渴而絕望地吻著她。

    她閉上眸,不再掙扎,甚至羞怯地探出舌尖回應。

    “曉晨?”感覺到她柔順的唇舌,他驀地停下動作,震驚萬分地瞧著她。接著,火樣的眸逐漸氤氳水樣的霧。

    他似乎非常喜悅,非常非常地高興……

    朦朧的念頭浮起,她不覺伸展雙臂環上他,讓自己柔軟的嬌軀更貼近他。

    他緊緊地抱著,凝望她嬌豔異常的容顏良久後,俯下頭,再度吻上了她。這一次,少了些急切,卻多了些溫柔……

    他柔柔地以雙唇擦觸著她細膩的肌膚,瑤鼻、玉頰、櫻唇,然後緩緩含住她精巧的耳垂,輕輕舔舐。

    她一陣輕顫。

    他繼續伸手,拉下她過於寬鬆的睡衣,厚實的手掌覆住了她豐潤的乳峰。細緻柔潤的觸感立即讓他喉間滾出一聲呻吟,埋下首,咬住峰頂一顆蜜桃。

    “啊——”她一顫,氣息更促,“不要,譚昱,別……”

    “我要。”他打斷她的話,朝她邪邪一笑,伸手推倒她,跟著,頑長的身軀壓上。

    殘存的理智立刻收束,她眨眨眼,極力平靜細碎的呼吸,“我不要,譚昱,我不想——”

    “可是我要,曉晨,天知道我想要你多久了。”他啞聲道,黑眸再度點亮熾熱火苗,“我要你,”大手攫住她的雙乳,“幾乎每一個晚上,我夢中都有你。”方唇貼上她的頸側,“我拚命地要你,卻怎麼也要不夠……”長腿緊緊圈住她顫抖的身軀,“每天早上醒來,我總是恨不得立刻飛來臺灣找你——”鼻息熱燙地繚繞她,“不要拒絕我,曉晨,讓我愛你。”

    有片刻,她只是怔怔望著眼前癡狂的男人,一顆心宛如暴風雨中的小船,不知所以,

    然而,當他把她的怔愣視為默許,自作主張地開始為她寬衣解帶時,她瞬間找回了理智。

    “不可以,譚昱。”她定住他的手,“我不想這樣——”

    “為什麼不?”他更加緊貼她,讓下半身的挺立撩撥她,“別擔心,我會很溫柔的。”

    這不是溫不溫柔的問題啊。

    她燒著臉,目光迷離,掙扎于情欲與理智之間,“可是,我——”

    “噓,別說話,嗯?”他嗓音宛如絲緞般輕柔,可鎖住她身軀的雙手卻剛硬有力,她想推開,卻推不動。

    “譚昱,拜託……”

    “別緊張。”大手拉下她的睡褲,在發現她沒穿內褲時,亢奮瞬間達到高點。他的目光變了,這時候的他已完全被情欲主宰,動作也變了,變得狂野有力……

    她開始害怕。

    “不要,譚昱,我不想……”

    “為什麼不要?我會讓你很舒服的。”

    “不要……”

    “別動,寶貝。”

    “你別這樣……”

    “別害怕,曉晨,我會抹去其他男人在你身上的痕跡,今晚,你是我的。”他熱切地說著,熱切地以雙手和唇舌膜拜她全身,“不,以後你都是屬於我的,屬於我的——”

    屬於他的?不!她不是屬於他的,她不是東西,不會為任何人所有。

    突如其來的驚懼與怒氣攫住了荊曉晨,她忽地清醒了,掙扎的動作劇烈起來,“你放開我,譚昱,放開。”

    “別動,別動——”

    “放開我!”

    “我不。我說過了,今晚你要屬於我。”

    “我不會屬於任何人,你放開我!”粉拳撾上他背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愕然揚眸,“你怎麼了?曉晨。”

    “我不會屬於任何人!”她瞪著他,“你放開我!”

    湛眸一黯,“為什麼?你就這麼討厭我?”

    “我要走了。”趁著他身軀稍微鬆懈之際,她掙扎地想從他身下離開,“讓我走。”

    “我不!我說了你是我的,我等這一天等好久了!”他吼著,狂亂地重新壓制她,雙手近乎粗魯地揉捏著她的乳峰。

    她倒抽一口氣,“好痛,你放開!”

    “我不!你是我的,曉晨,你屬於我,是我的,我的。”他憤然地說,逐漸喪失理智,“朱廷生、紀禮哲,還有所有其他男人,我不要他們再碰你,不要你跟別人在一起,我不要……”

    啪!

    清脆的巴掌甩上他。

    他直覺伸手撫住熱燙的頰,愕然。

    “你別……別碰我!”她哽咽道,燃著怒火的眸燒融了兩行淚,“你說過,不會不顧我的意願,你說不會碰我的——”

    “對,我是說過!”

    “你答應過的,你答應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哽咽的提醒更加深了他的挫敗,驀地起身,宛如一頭失控的猛獸在房內亂轉。

    “我要回家。”抓起床上的薄被,她密密實實地裹住自己,臉色蒼白,眼神驚恐,“我的衣服……”

    “你給我留在這兒!哪里也不准去!”他咆哮著,銳眸狠狠瞪著她。

    她噤聲,更加捲縮進大床深處。

    他瞪視她,這一刻,對她升起了某種難以形容的恨意,“你給我留在這裏,聽到了嗎?”陰惻惻的語聲威脅著她。

    她埋下頭,不敢再看他陰沈冰寒的眼神。

    他瞪視她,許久,忽地跳上床,在她身旁躺落。

    她呼吸一亂,卻不敢動彈。

    他沒理會她,重重喘息,激憤的眸瞪著天花板,平定著滿腔怒火。

    室內靜謐異常,方才劍拔弩張的場面,此刻想來竟似一場夢境。

    可不是夢,靜靜躺在床上平穩著紊亂心緒的兩人都知道方才的一切並不是夢。

    不是夢,是最冰冷的現實——

    細微的啜泣聲,悶悶地傳人譚昱耳畔,擾亂著他懊惱的心。他驀地起身,望向身旁躲在被裏的嬌軀。

    她在哭。由她不停顫抖的身子以及緊緊埋入枕頭的臉龐,譚昱很快地領悟這一點。

    她不僅在哭,而且還似乎怕他察覺似的,極力克制著自己。

    可正因為極力克制,那模糊的哭音聽來格外令人心酸。

    他試著低喚一聲,“曉晨?”

    她沒有回應,只是忽然繃緊了身子,停止了呼吸。

    他心一扯,“曉晨,你在哭嗎?”

    依然沒有動靜。

    他歎了一口氣,伸手轉過她的身軀,扯下薄被。

    映入眸底的是一張毫無血色的容顏,秀髮淩亂,菱唇咬得幾乎出血。

    譚昱一震,胸口如遭重擊,歉意與憐惜,排山倒海襲上心頭,“對……對不起,”伸出手,他柔柔撫上她充血的唇,“我不是故意的。”

    她先是眉尖一蹙,仿佛因他的碰觸感到疼痛,接著,撇過頭去。

    “讓我走。”她冷冷淡淡一句。

    “曉晨……”

    “讓我走。”

    他沉下臉,“你不肯原諒我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轉頭恨恨瞥他一眼。“我不是你的Target。”

    他一愣。

    “我不是你收購的目標,譚昱,”她冷冷道,“這麼多年來,你似乎已經習慣從別人手上搶東西,但很抱歉,我不是個‘東西’。”

    “我沒說你是個東西!”他不明白她為何總是如此曲解他對她的心意,“我只是……只是想得到你而已。”

    “是,你想得到我。”她深吸口氣,語調滄涼,“只因為我曾經是別人擁有的,對吧?因為我沒有乖乖等你,嫁給了朱廷生,所以你才瘋了似地想得到我。”

    “是,我承認當你嫁給朱廷生時我很生氣,但那並不是我想擁有你的原因,我是因為——”

    “因為什麼?說啊。”

    因為我想得到幸福,因為你就是我的幸福!

    他想告訴她,好想不顧一切喊出來,可不知怎地,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只能怔怔望著她,望著眼前倔強的嬌顏。她的眼神冷漠而冰寒,蒼白的瞼,濃濃疲倦。

    他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她,她仿佛對一切失望透了,對他……失望透了。

    她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而他發現,不明所以的他心田也因此荒蕪……

    “曉晨,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愛上我?”

    她別過頭,良久,“在你學會真正的愛以前,我永遠……不會愛上你。”

    細啞的嗓音宛如利刃,重重插入譚昱胸口,他咬緊牙,感覺全身的血流在這一刻全數停止。

    真正的愛?什麼是真正的愛呢?難道他這樣處心積慮地想擁有她,不算愛嗎?

    他深吸一口氣,“……你走吧。”嗓音冷澀。

    她顰眉,驚疑不定地望著他,仿佛不敢相信。

    “走吧。”他斂下眸,“我們的協議到此為止。”

    JJJJJJ

    自從那晚譚昱開車送她回家後,荊曉晨便不曾再見他人影。

    仿佛在空氣中消失了一般,他忽地退出了她的生活,下班時,不見他前來接她的俊拔身影,臨睡前,不聞他特地打電話道晚安的低醇嗓音。

    然後,由葉亞菲口中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

    她已經找到了願意資助翔鷹集團渡過收購難關的金主,他們提供大筆資金,要求一部分以債權,一部分以股權介入。

    而這個金主,赫然就是永康集團。

    “怎麼可能?我從沒聽爸爸說過這件事!”荊曉晨愕然。

    “他是主動提出的,”紀禮哲解釋,“大概是為了還以前我爸曾經對永康伸出援手的人情。”

    “還人情?”

    這樣冠冕堂皇的藉口不像會出自她父親的口,他一向是那麼精明務實的生意人。

    不過,聽說了永康意欲金援,譚氏投資似乎決定不再瞠這淌渾水,至少程馨是這麼對紀禮哲說的。

    “我老闆好像不打算收購翔鷹了。”

    “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總之他這幾天有點意興闌珊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整天只是坐在書房裏發呆。”

    一切,就這麼奇妙而順利地解決了。永康提供資金,譚氏放棄收購,而譚昱也不再打擾她。

    他果真……決定放過她了嗎?

    她怔仲不定地想,愣愣地望著眼前熱鬧的景象,神思卻迷惘。

    這裏是紀家位於天母的別墅,紀禮哲特地在庭園裏為她辦了一場生日派對。

    是的,今天是她三十歲生日,而她不自禁地一直想起他,想起那個曾在她二十歲生日時與她擦肩而過的男人。

    十年了,轉眼已過了十年。

    “……怎麼了?曉晨,傻傻地在想什麼?”問話的人是紀禮哲,發現壽星一個人躲在庭園一角發呆,他端著兩杯香檳走了過來。

    “沒什麼。”她勉力一笑,接過香檳,淺啜一口。

    紀禮哲凝望她,良久,“在想譚昱嗎?”

    香檳杯一顫,甩落幾滴液體。“怎麼……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才要問你,你跟他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在她身旁坐下,“他怎麼忽然撤銷了條件,又放棄了收購?”

    “這我也……不知道。”

    “是因為你吧?否則像他那樣的男人不會輕易放棄到手的獵物。你知道,這幾年譚昱看中的收購目標沒一個失敗的,翔鷹算是讓他開了例了。”紀禮哲頓了頓,意味深長,“這樣的紀錄對他而言並不光彩。”

    她沒有說話。

    “曉晨……”

    “別再問我好嗎?”她揚起蒼白的臉,“我不想談他。”

    “曉晨。”

    “我想,我吃點東西好了。”她站起身,急急逃離逼問她的好友,往庭園一角棲身於杏樹下的長型餐桌走去。

    正拿起盤子準備拿點什麼時,一個歡快的女聲揚起。

    “曉晨,有你的快遞哦。”

    “快遞?”她轉過頭,愣然望向大學時代的社團好友。

    “就是這個。剛才有個快遞小弟送來的。”好友捧高一個妝點著紫玫瑰的漂亮禮盒。

    紫玫瑰。望著禮盒,荊曉晨心中一動,這幾年每逢她生日,總會接到某人快遞送來這樣一份禮物,盒裏總是裝著美味到極點的蛋糕。

    “是誰送來的?”她拽住好友手臂,慌忙問道,“那個快遞小弟呢?走了嗎?”

    “剛走不久。”好友見她激動的模樣,不禁一愣,好一會兒,才指向遠處,“看,就是那個戴著鴨舌帽、穿牛仔褲的傢伙,說實在,他長得滿酷的,不像個小弟……”

    無暇聽她說完,荊曉晨立刻提起長裙裙擺,匆匆往那個逐漸淡去的人影奔去。

    “喂,請你等一下,拜託!”一面跑,她一面焦急地喊著,而那人似乎聽到她的叫喊了,身子一僵,凝定原地。

    然後,緩緩旋身。

    映入瞳眸的臉龐令她瞬間忘了呼吸,“譚昱?”

    他不語,只是深深睇她。

    “禮物……是你送來的?”她啞著嗓音,“是蛋糕?”

    他點頭。

    “那麼,”她梗著呼吸,感覺喉頭有些乾澀,“每年我生日時快遞送來的蛋糕,也都是你——”

    “沒錯。”

    天!

    她心跳一停,震驚莫名地瞪著他。

    仿佛認出她的驚慌,他澀澀一扯唇角,“生日快樂。”

    “謝……謝謝。”

    “今天的禮物——”他頓了頓,看來竟似有些緊張,“希望你喜歡。”

    “謝謝。”她還是這麼一句。

    “你今天很漂亮。”

    “啊。”深邃的眸光燙得她心慌意亂,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似乎也不期待她說些什麼,只是深深地、長長地望著她,湛眸深不見底。

    颯涼的風拂過,輕輕搖落了粉嫩的杏花辦,花雨悠悠渺渺,沾上了他與她的發際。

    彷佛有一世紀之久,兩人只是怔怔站在原地,默默凝視對方。

    然後,悠揚的華爾滋曲調揚趄,跟著,麥克風傳來清亮的嗓音。

    “現在,讓我們歡迎今晚的壽星為大家開舞。曉晨,快過來,禮哲學長等著你呢。”

    掌聲熱烈。

    “哦。”望著眾人投射過來的熱情視線,荊曉晨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看譚昱,又看看正站在噴泉旁等她的紀禮哲,終於,在朋友們的催促下邁開步履,

    她去得那樣倉卒,只來得及留下一記回眸以及一辦從發際飄落的杏花。他彎身,拾起,愣愣地輕撫掌中柔嫩的花辦,接著揚掌湊近鼻端深深一嗅。

    淡雅的香氣,似乎也沾染了些她身上柔美的韻味,幽幽濛濛地,裹圍他全身。

    好半晌,他才抬起眸,恍惚地望向正與紀禮哲翩翩起舞的她。

    他癡癡望著,望著她曼妙的舞姿,望著她每一次旋轉便飄然翻飛的裙擺,望著她仰頭面對紀禮哲時唇畔甜甜的笑痕。

    他看著,好一會兒,匆地轉身,宛如旋風匆匆卷離。

    JJJJJJ

    銀色跑車直直往前飛奔,宛如火箭,全速飄上山頂。然後,在確定前方無路時,跑車懊惱地停下,車門被推開。

    一個男人跌跌撞撞地奔出,頹然跪倒山崖。

    十指箕張,緊緊抓住泥土地面,緊緊地……

    “啊——啊——”沙啞的狂吼倏地在山谷間回旋,像受了傷的野獸,一聲一聲吼出壓抑的痛苦與瘋狂。

    “曉晨!曉晨!荊曉晨——曉晨——”人名一次次從男人口中吐逸,他不停喊著,喊著一直糾纏於他胸臆間的人名。

    遊戲,結束了。

    傾盡希望所下的賭注,終究一敗塗地。

    他還是失去她了,不,應該說他從來不曾得到過她。

    十年——十年前,他在一旁看著她與同學快樂地度過二十歲生日,十年後,他依然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她跟另一個男人甜蜜共舞。

    十年,整整十年啊!

    這十年來他做的一切,他努力攀上頂峰究竟是為了什麼?

    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曉晨——曉晨——”痛楚的狂吼逐漸轉成壓抑的低鳴,嗚嗚地,撕扯著人的心

    匆地,秋雨綿綿密密地落下,急急打上男人的身軀,雨聲浙浙瀝瀝,逐漸淹沒了男人的哀鳴——

    JJJJJJ

    “哇!怎麼忽然下雨了?”驚慌的叫聲此起彼落,正跳舞跳得開心的眾人只得收了興致,匆匆忙忙奔進屋裏。

    可荊曉晨卻奔往了相反的方向,她首先沖到餐桌,抱起譚昱送來的禮物,然後才回身往屋內奔去。

    看著她如此珍惜這份禮物,一個大學時代的女同學笑著開口,“這裏頭到底什麼東西啊?瞧你這麼寶貝的樣子!”

    “是啊,拆開來看看。”其他朋友也湊上來,“反正舞跳不成了,乾脆讓壽星拆禮物吧,”

    “好啊,好啊。”大家開始起哄,“拆禮物,拆禮物!”

    “就先拆你手中這一份吧。”

    “對啊,拆吧,拆開來看看是什麼。”

    “嗯。”在朋友們的催促下,荊曉晨先接過傭人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臉和手後,才拉開了玫瑰色的緞帶,撕下包裝紙,打開紙盒。

    “是……蛋糕?”滿懷期待的眾人沒想到盼來的竟是這樣一份奇怪的禮物。

    “有人生日禮物送蛋糕的嗎?”

    而且還是一個有些變形的蛋糕,因為剛剛被荊曉晨抱著跑的關係,連奶油也坍落了。

    “這還能吃嗎?”大家忍不住笑。

    可壽星卻沒有笑,她只是癡癡望著外表醜陋的蛋糕,不發一語。

    蛋糕上的奶油,浮著四個大字,雖然有些糊了,仍然清晰。

    祝你幸福。

    這一回,譚昱親自快遞送來的蛋糕,原來寫著這四個宇。

    祝你幸福——

    一個朋友遞上了叉子,“嘗一口看看,曉晨,你不是最愛吃蛋糕嗎?”

    她接過叉子,叉了一小塊蛋糕送入嘴裏。

    “好吃嗎?”

    “太甜了,而且好像烤過頭了,有點焦。”嗓音異常沙啞。

    “烤焦了?哪家的蛋糕啊?”朋友笑,“做得那麼失敗!誰送的啊?”

    “真的是……很失敗的蛋糕。”她點頭同意,“可是……很好吃。”

    “好吃?”

    “嗯,真的……真的很好吃。”

    “……曉晨,你怎麼哭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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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16: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魏元朗震驚地望著好友跌跌撞撞地沖進他家門。

    他看來已經喝了不少酒了,漲紅的眸氤氳著酒霧。“怎麼回事?譚昱,你怎麼喝成這樣子?”他伸出手,趕在步履跟蹌的好友差點摔倒前扶住,“發生什麼事了?”

    譚昱沒回答,頹然坐倒在沙發上,嘴角拉開苦澀弧度。

    終於,他開口了,低啞的語氣震動了魏元朗,“我要回美國了。”

    “回美國?為什麼?怎麼這麼突然?”

    “我必須走了,再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說著,譚昱打了個酒嗝。他抬起迷蒙的眼眸,“你這裏有酒嗎?元朗。”

    有也不能給!“你已經喝太多了,譚昱。”

    “我知道,可我……還想再喝。”他自嘲地說。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只是我……決定放手了。”

    “放手?”毋需多加解釋,魏元朗立刻了悟,他不忍地望著好友。原來這一切是為了荊曉晨。

    他早該想到,除了她,沒有人能讓一向自持的譚昱失去冷靜。

    “她做了什麼?”

    譚昱不語,黯然的臉龐揚起,直瞪著天花板。他瞪著,眸底卻反映不出任何東西,漫開的薄霧,迷蒙了他的眼神。

    他看起來,既失落又迷惘,像個忽然認清自己終究無法摘下星星的孩子。

    他終於決定放棄了嗎?

    魏元朗靜靜望著他。

    如果他真決定定出困住他多年的情感迷宮,那他這個好友或許該為他感到高興,可他……實在不忍看他這樣的表情啊。

    “譚昱。”他在他身旁坐下,伸出一隻手溫情地握了握他的肩膀,“你真的這麼愛她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就叫作愛——”譚昱忽地轉頭看他,激動的眸蘊著讓人不忍卒睹的絕望,“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她能牽動我的心。見到她笑了,我也跟著高興。她吃蛋糕時,幸福的表情讓我希望自己也能嘗一口,她哭的時候,我的心也跟著發疼。知道她跟我就在同一個世界,卻無法接近她,我日日思念得發狂,可當我把她留在身邊,她的眼淚又讓我寧願自己只能遠遠守候她——”他一頓,忽地伸手緊緊拽住魏元朗,“我真的不懂,元朗,我不懂她為什麼能這樣左右我的心情,我只知道,我真的很想要她,我想留她在身邊,可卻不得不放開她。我必須放開她,我必須……其實我不想的,可我必須……我不想看到她的眼淚,我討厭她哭,為什麼我總是讓她哭?我……我——”他喘著氣,“對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真的不知道——”

    “譚昱,譚昱。”看著好友愈來愈激動,魏元朗不禁也跟著心疼,“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元朗,你告訴我該怎麼辦,告訴我!”

    “你……忘了她吧。”

    “忘了她?你要我忘了她?”他瞪大眼,忽地笑了,笑聲低沉沙啞,像是譏諷,又似無奈,“我也想忘,元朗,你以為我不想嗎?這十年來,難道我不是一直告訴自己快點忘了她嗎?可我不能!我忘不了,忘不了……元朗,你教教我,你告訴我怎樣才能忘了她!”

    “譚昱——”陰沈激昂的呐喊震住了魏元朗,他凝視譚昱,良久,終於沉沉歎息。

    現在他明白了,他這個朋友是真的愛上了荊曉晨,他愛她,愛到不知所措,六神無主。

    他愛她,已經到了刻骨銘心的地步。

    情在不能醒啊。

    他閉了閉眸,再展眼時,澄亮的瞳依然掩不去心痛。

    “你幫不了我。”認出了他的眼神,譚昱忽地不再搖晃他了,他鬆開他,讓僵冷的身子埋入椅背,“誰也幫不了我。”他說,低澀的嗓音微微破碎。

    魏元朗默默望著他,好一會兒,他起身為他斟來一杯開水,“喝一點吧。”

    譚昱搖頭拒絕他的好意,“你就讓我醉一次吧。今天晚上,我不想清醒——”

    今晚,是他留在她世界的最後一夜,明天,他就回美國去了。

    回到自己的世界。

    JJJJJJ

    他走了,回美國了。

    離開她了。

    不知怎地,他的離去竟讓她如此不舍,如此心疼,仿佛失去了某種很珍貴、很重要的東西……

    為什麼?

    她揚首望天,不明白自己悵然若失的情緒。

    天藍得一望無際,像最澄澈的大海,又像一面最透明的鏡子,反照她彷徨無依的心。

    已接近初冬了。日子在不經意中靜靜地流逝,雖然譚昱離開了她的生活,她周遭的人事物仍是依循著各自的軌道前進。

    躲過了被收購的危機,翔鷹正在紀禮哲的領導下勵精圖治,在紛紛擾擾中,電子商務研發中心終於獨立出來了,魏元朗則成了新公司的總經理。而翔鷹內部,在失去最有力的羽翼後,並沒有失去展翅高飛的雄心,所有員工齊心一志,推動著另一個亞唯顧問趙希唯留下來的BPR方案,務必在一年內達到各項業績指標。

    隨著兩大方案的推動,葉亞菲的身影愈來愈常在集團大樓出現,荊曉晨也愈來愈常聽到她與紀禮哲無休無止的爭論。

    這兩人似乎天生不對盤,每回見面總要針鋒相對。而每當他們開始陷入毫無意義的爭辯時,她便會淺笑著悄悄躲到一旁,由著兩人獨處。

    她最常躲去的地方是樓頂,最常做的事是怔怔地仰望天空。

    望著仿佛毫無邊際的天空,想著在遙遠的另一方,那人是否過得還好?是否依然意氣風發、霸道昂揚?

    他是否偶爾也會像她這樣看著天空,然後也不自禁地想起她?

    思念呵。在日復一日的恍惚中,她驚慌地察覺自己竟十分思念他,思念一個她應該早早忘卻的男人。

    她真的好想念他啊!可這纏綿的相思種,究竟為什麼會在她的心田發芽了呢?

    她不懂……

    “有心事嗎?”清朗的聲音拂過她耳畔,她驀地轉頭,瞳眸映入一張俊朗的臉孔。

    “元朗。”低低地喚一聲。看到他,莫名地讓她更想念那個男人,她倏地咬牙。

    “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老是一個人躲上來。”

    她不語。

    “他們兩個又在辦公室吵架了?”

    “嗯。”

    “亞菲也太好強了。”他淡淡評論,嘴角泛開某種難以言喻的波痕。

    那樣的笑有些奇怪,她禁下住凝眉,“元朗,你——”

    他以眼神堵去她的詢問,澄亮的眸直盯著她,“曉晨,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

    “對我那個好朋友,你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心一跳,“什麼意思?”

    “從他離開後,你就一直悶悶不樂的。”他慢條斯理地說,“我忍不住猜想,是為了他。”

    “我……沒有。”她垂下眼,“你誤會了。”

    “難道你對他連一點點在乎也沒有?”

    “我——”她咬著唇,容色微微蒼白。

    他凝望她,仿佛想從她變幻不定的神情瞧出什麼,然後,他忽地歎息了,“曉晨,譚昱最近過得很不好。”

    她聞言一驚,倏地揚眸,“他怎麼了?”

    “出車禍了。”

    JJJJJJ

    頭等病房內,一個男人正對滿屋的人大發脾氣。

    穿著黑西裝的屬下,穿著白制服的護士,全成了他宣洩的對象。他們不知所措地瞧著他,在他咄咄逼人的眸光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看著這些人有些害怕又仿佛淡淡同情的眼光時,譚昱怒火更盛,“出去!都給我出去!”

    “是,是,老闆,我們明天再來。”兩個屬下急忙點頭,拉著護士就要離開。

    “可是……我要給他擦澡啊,而且半小時後醫生還要幫他複健呢。”金髮護士喃喃抗議。

    “走吧,你沒看見我們老闆心情不好嗎?別打擾他,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可是……”

    “走吧!”

    終於,在一陣吵嚷過後,病房恢復清靜。瞪著緊閉的門扉,以及闊朗整潔的病房,譚昱驀地有一股衝動。

    他推動著輪椅前進,狂風掃落葉似地刷下任何他觸手可及的東西——玻璃花瓶、水杯、書籍、小擺設,連床上的床單被褥都被他用力掀起來,再重重甩落在地。

    房裏更快便由一片整潔便成了一團混亂,正如他混亂的人生。

    “哈哈——哈哈——”面對著眼前的亂象,譚昱驀地笑了,笑聲由最先的高昂得意,逐漸低啞壓抑。

    “哈哈——”

    他的人生,他的人生現在只是毫無意義,他找不到了奮鬥的目標,找不到能引領他前進的燈塔,他就像在汪洋中一葉不知所以的扁舟,搖搖晃晃。

    就連他的一條腿,也適時地因為車禍受了重傷,站不起來。

    複健,複健!他們要他複健,要他重新站起來,要他回到辦公室裏去見一個又一個無聊的人,下達一個又一個無聊的指令——

    可那些對他而言,究竟有什麼意義呢?這樣日復一日地工作,日復一日地與人談判,日復一日地到處對獵物開槍,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工作,毫無意義;他的人生,毫無意義;那些讓眾人將他捧得高高的名聲與財富,更是毫無意義!

    他們哪里知道,他就像個孩子,搶來了所有人的玩具,偏偏換不到他心中最想要的那一個。

    他要的,只是那一個啊!

    想著,譚昱忽地止住了笑,憔悴的瞼埋入雙掌,肩膀微微起伏。

    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個……

    鈴聲驀地在一片死寂中響起,急促而堅決,聽來似乎意欲向他挑釁似的。

    該死!譚昱瞪著桌上的手機,胸膛漫開一股殺人的衝動。

    他不是說過了嗎?不許任何人打擾他!究竟是誰這麼不知死活的?

    鈴聲一聲接一聲,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可惡!

    他推動輪椅來到桌邊,拿起手機正欲往地上摔時,螢幕上的人名阻止了他。他咬牙,接起手機。

    “什麼事?”

    “怎麼?心情不好啊?”微微嘲謔的男性嗓音傳來。

    他深吸一口氣,“魏元朗,有話快說!”

    “你的秘書程馨告訴我你回美國後整個人都變了,出車禍後更成了一頭猛獸,連她也不敢招惹你……”

    “所以你打算親自過來惹我嗎?”

    “我?我有那麼大的能耐嗎?”魏元朗輕輕地笑。

    他冷哼。

    “我沒辦法,倒是請動了一個絕對有辦法的人。”

    “誰?”他蹙眉。

    “你說還會有誰?”魏元朗優閑反問。

    譚昱心跳一停。

    “幹嘛不說話?傻了啊?”明知他心情震撼,魏元朗還故意逗他。

    “你不要太過分。”他陰沈警告。

    “呵呵。”對他的威脅,魏元朗只是滿不在乎,“她已經搭上飛機了,根據美國時間,應該是今天下午到。”

    “今天下午?”

    這麼快?

    掛上電話後,譚昱有片刻茫然。他轉動著輪椅,無意識地在病房內繞著圈圈,宛如一頭心慌意亂的野獸。

    然後,他忽地停定在一面立地的長鏡前,瞪著鏡中的自己發愣。

    那是……那是他嗎?鏡中的男人頭髮淩亂,衣衫不整,鬍鬚數日未刮,整個人看起來簡直像要發黴似的。

    聞起來也像要發黴。他抬手嗅了嗅自己,神色更加蒼白。

    老天!曉晨就要來了,而他外表居然落魄肮髒跟個流浪漢差不多,如果讓她看到了……

    “護士!護士!”他忽地發了瘋地按鈴,“快過來!”

    JJJJJJ

    “茱麗,我看起來還可以嗎?,”再一次,譚昱抬起一張修整得光潔好看的臉孔,望向負責照顧他的金髮護士。

    茱麗呼吸不覺一梗,自從譚昱總算聽話修整自己的儀容後,每一回他用那雙深邃的黑眸看她,她都感覺飄飄然的,連神魂也幾乎丟落了。

    “你看起來很好,譚先生,非常好。”好不容易,她才能把持冷靜的嗓音。

    “真的嗎?”譚昱撫著下頷,“你不會覺得我看來很落魄吧?會不會讓人有一種討厭的感覺?”

    “不會。”她嚴肅地保證,“絕對不會。”

    “頭髮會不會剪太短了?”

    “不會,這樣很好。”

    “那我身上呢?有沒有奇怪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也很好。”宛如春酒般清新醉人。

    “真的?”

    “真的。”天啊!她真是太好奇了,究竟他是等著見誰?為什麼早上看來還像頭粗暴猛獸的男人,此刻卻成了一個極力想討好老師的小學生?

    “謝謝。”聽見她的保證,譚昱終於微微笑了,他轉過輪椅面對鏡子,再度端詳自己,良久。“你是真的覺得我看起來不錯嗎?”

    砰!

    穿著白制服的身軀因為太過驚愕撞上了桌角。

    JJJJJJ

    一直到紐約市入夜後,荊曉晨才匆匆進了飯店,辦了Check-in手續後,她甚至沒跟著替她提行李的小弟回房,問明方向後直接奔往醫院。

    她知道自己其實可以不必這麼匆忙的,可以回飯店好好休息一晚後,隔天再去探望他。

    可她忍不住,她太擔心了,無法再承受另一個無眠的夜晚。

    她一定要趕上,一定要趕在會客時間結束前抵達醫院。

    醫院就在距離飯店不遠處,靠近紐約市中央公園,環境很好,裝潢也很雅致,空氣中不但沒有一般公立醫院經常充斥的藥水味,甚至還帶著點淡淡花香。

    荊曉晨匆匆奔進,心跳因劇烈運動而急促,氣息亦斷斷續續,“請……請問,我想見……六一五病房的……譚先生。”

    “對不起。”櫃檯小姐禮貌而抱歉地微笑,“我們的會客時間已經過了,小姐。”

    “可現在……才九點多。”

    “病人需要充分的休息。”

    “哦。”荊曉晨不禁失望,“我真的不能見他嗎?就一眼也好,我只想確定他沒事。”

    “請問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

    “女朋友嗎?”

    “啊,不。”她微微失神,“不是——”

    “很對不起。小姐,我們……”

    “沒關係,我明白。”荊曉晨止住了她的道歉。

    她很明白,如果她剛剛願意撒謊她是譚昱的女朋友甚至未婚妻,櫃檯小姐絕對會通融她的請求。

    可偏偏她否定了……

    為什麼要否定呢?

    她愣愣轉身,有半晌,只是茫然站在原地。

    然後,眸光一轉,忽地瞥見了櫃檯左邊入口的電梯正巧開啟,一個工作人員踏出電梯。一股莫名的衝動攫住她,她忽地提起裙擺,不顧一切地往電梯奔去。

    “嘿!小姐,你想做什麼?,”待警衛察覺她的舉動後,電梯門已然關閉。

    她按下六樓鍵,看著數字鍵一格一格地跳,心臟也跟著一次次撞擊。

    快一點,老天,求禰快一點!

    終於,電梯門開了,她奔出電梯,左顧右盼,在牆上找到了指標。

    六一五,六一五,六一五……

    六一五!

    找到了。荊曉晨眼眸一亮,可望著緊閉的門扉,又不覺心一沉。她舉起手想敲門,一會兒又頹然垂落。

    他會不會已經睡了?她是不是在打擾他休息?

    正猶豫不決時,一個女性嗓音揚起,“小姐,你在這裏做什麼?”

    她揚眸,迎上一個金髮護士。

    “我……我想——”還來不及解釋,一路追上來的警衛已經來到她身邊了。

    她驚慌地交替望著警衛與護士,容色蒼白,“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他?”護士揚眉,“六一五號的病人?”

    “嗯。”

    “他一直在等你,到現在還不肯睡,我正傷腦筋呢。”護士微笑,“你來了最好了。”

    他一直在等她?

    彷佛看出她的驚訝,護士微笑加深,主動伸出手握住她,“他現在不在病房。”對警衛解釋後,護士帶著她來到六樓一間舒適的休息室。

    “他在那兒。”護士指向角落在一株綠色盆栽後的譚昱,他正背對著她們,直直對著落地玻璃窗。“從下午開始他就這樣了,”護士有些無奈地解釋,“連晚飯也沒怎麼吃。”

    “他……還好嗎?”

    “需要複健。不過只要他願意配合,應該不需太長時間就可以跟以前一樣走路了。”

    “太好了。”她松一口氣。

    “也許你可以幫幫他,這時候他很需要有親人或朋友在他身邊支持與鼓勵。”

    “……我明白。”

    “他很在乎你。”護士突如其來說道。

    荊曉晨一愣。

    “真的。”護士意味深長地望著她,“我從沒見過一個男人這麼在乎一個女人。”語畢,她微微一笑,朝她點點頭後便轉身離去。

    荊曉晨怔立原地。

    靜夜無聲,唯有兩個心緒不定的人輕微的呼吸。許久許久,她終於輕栘步履,緩緩朝他走去。每走一步,她便更深一分感受到那背影的孤單,更深一分明白他的寂寞。

    他看來真的好孤寂,肩膀微微垂落,像是無法承受這世界壓向他的重量……

    “譚昱?”她輕輕地喚。

    聽聞在空氣中低低回旋的嗓音,他身子一僵。

    “譚昱,我來看你了。”

    他驀地轉過輪椅,幽深的眸不敢置信地圈住她,“你……你真的來了。”

    “嗯。”

    “我以為……以為元朗故意整我,他說你下午就會到,可我卻等不到——”他蒼白的神色看起來好脆弱。

    她心一扯,更加放柔語氣,“飛機誤點了,路上又堵車,我剛剛才到。”

    “你——”他伸出雙臂,眼眸驚疑不定,是驚喜,卻也懷疑自己是否身在夢境。

    那樣的眼神令她心酸,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我在這裏。”

    “老天!”他顫聲感歎,雙手一緊將她拉向他,然後在她幾乎跌進他懷裏時又連忙展臂將她定在距離自己幾公分處,“對……對不起,曉晨,我不是故意碰你的。”慌亂解釋後,雙手同時慌亂地鬆開。

    她淺淺地笑,淚霧逐漸迷蒙了眼,“我知道。”

    “你不會生氣吧?”

    “我不生氣。”

    “那你今晚……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我會留下來。”她許諾,語音溫柔,眼神也溫柔,“陪你做複健。”

    JJJJJJ

    自此以後,譚昱再也沒有造成醫生或護士的困擾,在荊曉晨的幫助——或者說監督——下,他每天乖乖按照醫院為他安排的作息活動。進食、檢查、複健、休息——一切聽命行事,乖得就像個極力爭取老師讚揚的小學生。

    這個老師,自然是遠從臺灣飛來的荊曉晨。

    為了撫平佳人眉間擔憂的皺折,又為博佳人一粲,他日日咬牙做複健,即便再疼、再累也不停,甚至經常超前醫生為他規定的進度。

    “譚昱,時間到了,今天練習到這裏就行了。”看他咬著牙揮汗如雨,荊曉晨總是心疼,

    “沒關係,曉晨,我還可以。”他總是微笑,“你瞧我現在不是走得挺好嗎?”

    是的,他走得愈來愈好了,漸漸地可以不必坐輪椅,而能拄著拐杖行進了。

    連醫生也說,這真是個奇跡,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病人能夠復原得如此迅速。

    可譚昱做到了。

    他的決心與毅力總是如此驚人嗎?

    望著面前一步一步,辛苦地拄著拐杖前進的男人,她佩服不已,卻也忍不住一絲心疼。

    他一直是這樣的吧?否則不會在這十年間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職員成為聲名遠播的大人物。

    可要付出多少他才能得到今日的成就?在功成名就背後,他流了多少汗?多少血?是不是就像他現在做複健一樣,跌倒了許多次,又爬起來許多次,然後還得在人前強顏微笑?

    每一回這樣想,她總忍不住心臟緊緊抽疼,在逐漸靠近這男人後,地發現自己的心愈來愈為他柔軟。

    她似乎愈來愈能瞭解他了……

    “曉晨,走開!”

    驚慌的嗓音匆地在她耳畔響起,她定了定神,恍然發現譚昱搖搖晃晃的身軀正朝她倒落。

    她本能地展臂去接,卻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兩人同時往地上倒落。

    砰!

    後腦勺碰上了地板,極度生疼。她不禁呻吟,忍著一時的頭暈目眩。

    “曉晨,曉晨,你沒事吧?”他慌亂地喊,連忙從她身上滾落,掙扎著想將她扶起。

    她眨眨眼,好一會兒,恢復神清目明。

    “我沒事。”她微笑,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龐,“別擔心。”接著,她撐起上半身,坐在地上。

    “剛才為什麼不躲?”他懊惱地說,“我要你躲開的啊。”

    “我怕……你摔下來——”她想保護他。

    “我沒關係,摔慣了。”他焦急地探視她的後腦,“你有沒有受傷?頭痛嗎?”

    “不痛。我沒事的。”她眨眨眼。

    “下回不可以再這樣了。以後我練習時,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吧。”

    “不要,我要看著你。”她搖頭,“我也不放心你啊。”

    “你——”湛眸閃過一絲複雜情感,像是感動,宛如倜悵,“謝謝你,曉晨,可是——”

    “可是什麼?”

    他別過頭,“請你……別對我太好,我怕自己會習慣。”沙啞的嗓音澱著說不出的深鬱。

    她心一扯,怔然。

    他沉默數秒,忽地轉頭朝她微微一笑,然後雙手撐著拐杖試著重新站起。

    “我幫你。”她連忙起身幫他站起來,然後跟在他身旁,看著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輪椅。

    他在輪椅上坐下,“今天就練到這裏吧,我瞧你也累了。”

    累的人,可是他啊!

    她喉頭緊窒,唇角卻漾開淺淺的笑,“那我們到兒童遊戲室去?”最近他們總在傍晚到兒童病房附屬的遊戲室跟病童們玩。“我記得你昨天答應過那些孩子,教他們玩一種新遊戲。”

    “嗯。”他一牽嘴角,星眸跟著點亮笑意。

    “什麼遊戲啊?”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好吧,那我們快走,免得等下又被你的屬下給逮到了。”

    這陣子譚昱雖然人在醫院裏,可一直沒閑著,天天都有接不完的電話,也老有人抱著一堆文件來請求他指示。有時候連他吃飯那些人都不肯放過他,搞得他邊吃飯還得邊看公文,最後是看不過去的荊曉晨大發了一頓脾氣,不許他們再出現在醫院。

    於是乎,被她嚇到的可憐屬下們只能經常捧著公文躲在一旁,趁她不在的空檔,偷偷摸摸請示譚昱,如此數次,終於被她發現了,不覺又好氣又好笑。

    “他們今天已經來過了。”譚昱笑道。

    “什麼?”她一驚,“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你中午下樓買東西的時候。”

    “哦,老天!”她大翻白眼,就那麼短短幾分鐘他們也不肯放過?

    “所以今天大概不會再有人來煩我們了。”

    “太好了。”

    想到能跟孩子們一起自由自在地玩樂,兩人心情都是一陣飛揚。尤其荊曉晨,她發現自己特別喜歡看譚昱跟孩子們玩在一起。

    她從沒料到,一個外表看來冷漠霸氣的男人陷在孩子堆裏,竟能絲毫不覺不自在,甚王還能與他們打成一片。

    對病童們,他有著少見的耐心,能跟他們一起興致勃勃地堆著積木,也能在玩撲克牌時假裝不敵落敗。

    她最喜歡看他的笑,當他在孩子群中開朗地笑著時,會讓她錯覺他也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大孩子。

    “我真搞不懂你怎麼有辦法把他們全弄得服服帖帖的?”她來到輪椅後,一面推他前進,一面笑問道,“那些孩子有時候皮得連護士的話都不聽呢。”

    “你忘了我是在哪里長大的嗎?”

    “可是我還以為你對人都很冷淡呢。”

    “我是不想理他們啊。”他嗓音帶著笑意,“可是院長老師要我這個大哥哥帶年紀小的院童,我也沒法拒絕。其實我現在功力已經退步很多了,太久沒跟孩子們玩羅。”

    難怪他對孩子會那麼有一套,難怪他會這麼受這些病童的歡迎。

    “所以你很喜歡跟孩子一塊玩羅?”

    “嗯。”他點頭,語調微啞,“我已經很久沒像這樣跟孩子一起玩了。這麼做……會讓我忘了許多事。”

    “例如?”她好奇。

    “例如我其實是一個混蛋。”他澀澀地說。

    她聞言,一怔,正想說些什麼時,一個匆匆奔來的瘦小身影忽地出現在兩人面前,攔住去路。

    身影是一名看來只有十三、四歲的棕發少年,頭髮亂糟糟的,鼻頭長滿了雀斑。

    他一見譚昱,便睜大了藍色眼睛,“請問你是……譚氏投資的總裁嗎?”

    “我是。”

    “我是傑克,奧斯卡,亞當•奧斯卡是我祖父。”

    奧斯卡?熟悉的人名令譚昱微微蹙眉,“有什麼事嗎?”

    傑克上前兩步,迫切又焦急地望向譚昱,“譚先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幫幫我們?你們去年買下了芝加哥紀事報,現在是公司最大股東,能不能不讓公司被別的媒體合併?我們家的報紙從十九世紀就創立了,在芝加哥是老字號,一直以公正嚴明的作風著稱,有著光榮的傳統,我們不希望跟別人合併,更不希望是跟一家嘩眾取寵的媒體集團!尤其爺爺,他答應過曾祖父要好好守護公司的!我們……我們——”

    “你就為了這件事從芝加哥飛來紐約?”

    “是……是的,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在這裏……”

    “你的祖父要你來的嗎?”

    “不,我是自己偷偷來的。”傑克皺眉,“我來求你,譚先生,爺爺最近身體很不好,這件事讓他非常難過,他每天都吃不下睡不好,我真的很擔心。”

    譚昱注視他,良久,“這是生意,傑克。我們當初會買下紀事報,就是知道還有另一個買家想要它。”

    少年臉色刷白,“你是說……你們本來就是想轉手賺一筆?”

    “沒錯。”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傑克顫著嗓音,“對你們來說這只是生意,可對我們……是我們家族的傳承啊,曾祖父、爺爺、爸爸,他們都為這問報社付出畢生心血,將來還有哥哥跟我,我們……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夢想著接掌紀事報了,我想把它變成全美國最棒的報紙,我還要培養出許多能得到普立茲獎的記者,可你們……你們卻——”

    悲憤的言語,一字字、一句句敲入譚昱耳膜,也微微敲痛了他的心。

    他遺憾自己必須奪去少年的夢想,他遺憾自己曾經以類似的方式奪去許許多多人的夢想,他遺憾他的事業就是這麼一回事……可這些人不知道,他也有自己的夢想啊,他也有自己想守護的東西!

    他想守護的……他想守護的人就站在他身後——

    一念及此,譚昱驀地面色一白。

    她都看到了!

    他忍不住心慌,轉頭望著她。明麗的眸仿佛看透他在想些什麼,靜靜地回凝。

    然後,她終於開口了,嗓音清柔,“記得嗎?譚昱,很久以前我也曾經像他這樣求你。”

    她求他?

    好半晌,他才恍然,想起十年前她曾請求他不要收購永康集團。她問他能不能取消這個決定,可他卻只是搖頭。

    因為那個時候的他什麼也不是,幫不了她。

    可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現在的他不再是當年的小職員,而是譚氏投資的總裁。

    “現在的你,可以決定許多事情。”她凝睇他,嫣然微笑。

    那笑容,深深牽動了他的心。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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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16: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他終於出院了。

    在平安夜前兩天,醫院宣佈譚昱復原情況良好,雖然他走路時仍須扶著腿一走一拐,但只要定期回醫院複檢,基本上已經沒問題了。

    於是,在荊曉晨的扶持下,譚昱坐上了來接他的私家車,回到他靠近第五大道的公寓。

    一回到家,便發現裝潢佈置走冷冽路線的屋子,莫名添了一股溫馨。大理石壁爐融燒著暖暖火焰,連接客廳與走廊的轉角,立起了一棵高高的聖誕樹,

    他不禁驚奇,停下了步履。

    走在他身後的荊曉晨微微地笑,“喜歡嗎?這是程馨特地派人送來的。”她解釋,一面指了指地上一個布袋,“這裏頭還有許多裝飾品,晚餐後我們一起掛上去?”

    和她一起裝飾聖誕樹?

    他心跳加速。這是他即便在夢裏也不敢妄想的幸福,她真的會陪他嗎?她會不會……能不能留下來陪他一起過耶誕?

    他這麼想,也幾乎想沖口而出問她,但終究硬生生忍住。

    他知道她不會的。今天早上,他聽見她跟紀禮哲通電話,好像他對她抱怨了些什麼,她笑著安撫他說她會按照原訂計畫飛回臺灣。

    因為他不再需要她了,而紀禮哲又十分需要她,所以她決定搭明天的飛機回去。

    那一刻,他幾乎痛恨起自己。他恨自己為什麼這麼快復原,為什麼不多拖一些時日,那她就能留在他身邊久一點。

    可他也明白自己不會,因為不忍她總是為他擔憂,所以他才咬著牙以最大的努力複健,因為要她安心,所以他寧願快點復原。

    為了不讓她心痛,所以只好讓自己心痛……

    “哇!你這邊視野很好呢。”荊曉晨打開落地窗,踏上陽臺,一面欣賞著窗外美麗的景致一面喊道:“快來看,晚霞很美呢。”

    聽聞她興奮的呼喊,譚昱振作起精神,扶著腿走向陽臺,跟她一起欣賞窗外景致。

    天空呈現美麗的玫瑰色,渲染著淡淡的紫,冬風吹動著流雲,在天際劃出一道道白色影痕。

    “你不冷嗎?”他看著微風卷起她鬢邊細發。

    “還好。”她嬌笑,臉頰明明凍得發紅。

    “關上窗一樣看得見風景。”

    “那不一樣。這樣看更痛快啊。”說著,她將上半身靠上欄杆,雙手擱在欄杆外閒適地晃蕩。

    他看得有些心驚,“進來一點。”伸手拉回她,“危險。”

    “沒事的。這樣很舒服啊。”

    可這樣會嚇死他。“拜託你進來吧,看你這樣我頭都暈了。”

    “你不會有懼高症吧?”她訝異地眨眼。

    “一點點。”他抿著嘴。

    “那你還住最頂層?”

    “因為這裏視野最好。”

    她新奇地望著他,半晌,忍不住逸出清朗笑聲,“譚昱,你這不是折磨自己嗎?何必?”

    他並非想折磨自己,只因為住在紐約市高級公寓的最頂樓象徵了一個人的成就與地位。但他想,她不會明白的。

    最近他愈來愈覺得,他從前處心積慮得來的一切放到她面前,似乎都不怎麼引起她的看重,反而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會惹來她愉悅的笑顏。

    看見他不豫的臉色,她以為他是為她危險的舉動不高興,連忙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了,好了,我進去就是了。”說著,她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走回客廳,“我們晚餐吃什麼?”

    “你想……”他咳了一聲,感覺臂膀有點發燙,“吃什麼?”

    “元朗說,你做的家常菜很好吃。”她仰起頭,無辜地望他。

    他嗆了一下,“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他真正想問的是:那傢伙憑什麼跟她這麼接近?

    “前幾天他打電話問你的情況,我們聊了一會兒。他告訴我,他以前在矽穀工作的時候,偶爾到紐約來看你,你都會下廚做中國菜給他吃,一解思鄉之愁。”

    “那是看在他會帶來幾瓶好酒的份上。”他哼一聲。

    該死的魏元朗!要問他的情況直接打電話給他就得了,何必還故意藉機跟曉晨聊天?

    “我也準備了香檳哦。”她眨眨羽睫,“所以你能為我做一餐嗎?”

    他願意為她做的絕對不只一餐。

    湛眸一沉,嘴角卻勾勒笑痕,“當然。”

    JJJJJJ

    他為她準備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餐。荊曉晨必須承認,當她要求著譚昱準備晚餐時,其實是帶著半開玩笑的心態的,她只是很好奇魏元朗口中的美食究竟美味到什麼地步。

    而譚昱所做的,出乎她的意料。蒜泥白肉、炒三鮮、西湖醋魚、蠔油芥蘭,以及最後一道火腿玉米湯,擺上桌時在在令她驚奇,夾入口後又在在令她讚歎。

    “真的很好吃!”她幾乎停不下筷子,“譚昱,難道你以前在孤兒院時還負責煮飯?”

    “你以為逃得掉嗎?”他微笑,“幾個大孩子每天輪流,誰也躲不掉。”

    “怪不得元朗會不絕口地讚美了,真的很好吃。”

    “你以為那小子的手藝會比我差嗎?他只是懶罷了。”

    “原來你們都那麼厲害?唉,只可惜我只會煮咖啡。”

    “我倒希望能喝到你親手煮的咖啡。”他眸光深邃。

    她顫顫一笑,“希望能令你滿意了。”

    於是在享用完譚昱準備的晚餐後,她也禮尚往來地煮了一壺最拿手的Esbrresso,兩人一面裝飾著聖誕樹,一面享用。

    “很棒的咖啡。”品了一口後,他立即不吝惜地讚美。

    “真的嗎?你覺得好喝就好了。”她很開心。

    “只可惜沒有蛋糕。”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她生日時送上的那份禮物,臉頰不禁微微赧紅。

    她注意到了,唇角柔柔一牽,“很好吃哦。”

    “什麼?”

    “你做的蛋糕。”她淺淺地笑,“真的很好吃,我全吃完了。”

    他驀地扭頭瞪她,目光滿是不可置信,“不會吧?你是不是搞錯了?”那麼奇形怪狀的蛋糕她能吃得下?當時他好不容易做完,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是真的,那個蛋糕真的很棒,是我這麼多年來吃過最好吃的。”她柔聲強調,墨睫一垂,想起了捧著蛋糕坐在床上無眠的一夜。

    那天晚上,她花了一整夜坐在床上,花了一整夜一口口吃完它,花了一整夜回想自己與他的一切,花了一整夜細細思索這些年來他每年快遞送來生日蛋糕的用心,然後,一整夜靜靜流淚……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她啞聲道,一面在樹上掛了一串彩珠。

    而他忽地不敢看她,蹲下身拾起幾隻迷你聖誕襪,一一掛上樹梢。

    “譚昱,你會回家過聖誕吧?”

    “嗯,這是慣例。平安夜時,譚家人總會聚在一起吃飯。”

    “你不喜歡嗎?”她注意到他嘴角的苦笑。

    他聳聳肩,“無所謂喜不喜歡吧,家族聚會非參加不可。”

    “你不喜歡你的親戚嗎?”

    “不算太喜歡。”

    “你爺爺呢?”她曾經看過雜誌報導,知道譚昱的祖父在紐約商界可是響噹噹的人物。

    “絕對不像你喜歡你爺爺那樣。”他輕描淡寫。

    可她卻敏感地聽出一絲遺憾,“那你的堂妹……譚梨呢?”

    “你知道她?”他頗為訝異。

    “元朗告訴我的。”她說,“他說你在譚家跟她感情最好。”

    那傢伙究竟花了多少時間跟她長舌八卦?“看來你經常跟元朗通電話。”

    “嗯,我發現他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

    對誰都好,那傢伙天生容易招惹女人愛慕。

    譚昱不覺凜起下頷,“譚梨很少回紐約,我很少見到她,不過會定期寫E—mail。”

    看來,他的生活真的很寂寞……

    荊曉晨發現自己忽然有股衝動想擁抱他,她連忙深深呼吸,定了定神,“譚昱,把星星給我。”

    “星星?”

    “掛在樹頂的星星。”她提醒他,“在袋子裏。”

    他依言取出星星,卻怔怔看著它發呆。

    “給我。”她朝他伸出手。

    “你太矮了掛不上。”他對她微笑,“我來吧。”

    “可是你的腿……”

    “沒事的。”說著,他一抬腳,輕輕巧巧把星星掛上,螢光色的星子在樹頂綻放著星芒。

    “好看吧?”她仰起頭,綻出粲然笑花。

    “嗯。”

    “譚昱,你小時候會不會有一種渴望?”

    “什麼?”

    “小時候我看著滿天星斗,總會有種渴望想摘下一顆來。”

    摘星星嗎?他在心底自嘲,“會啊。”

    “真的?”她望著他,明眸燦亮得就像綴在天幕的星子,“我爺爺老笑我傻。”

    不,那並不傻,傻的是明明長大了,卻還總是渴望摘下一顆不屬於自己的星星。

    傻的人,是他……

    一念及此,他忽地別過頭,再次躲避起她燦亮如星的眼眸。

    她望著他微微泛紅的瞼頰,望著他雖然剛硬卻也柔軟的側面,一顆心不知怎地,宛如夏天的巧克力,逐漸融化……

    “譚昱,你覺得幸福是什麼呢?”這個問題,她在二十歲時曾有過篤定的答案,可到了三十歲,卻發現自己有些捉摸不定了。

    “幸福?”聽聞她低聲詢問,有半晌,譚昱只是怔然發愣。

    “你送我的蛋糕寫著祝我幸福,你認為,幸福究竟是什麼呢?”她幽幽地問。

    “我曾經以為,只要自己得到三樣東西,就能得到幸福。”他緊著嗓音回道。

    “哪三樣?”她好奇。

    “事業、地位,還有……你。”

    她呼吸一停,“我?”

    “是的,你。”他終於回眸望著她,深深地、沉沉地,蘊著某種說不出的惆悵,“所以我立誓要成功,立誓要在譚家取得一席之地,立誓要讓眾人刮目相看,然後,等我攀上頂峰後,便能夠配得上你,能夠保護你,能夠擁有你。”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是這麼想她的,從來不曉得他千方百計地在事業上取得成功正是因為千方百計地想擁有她。

    擁有——

    這兩個字至今想來仍會令她微微戰傈。

    “我不想被擁有,譚昱,我覺得——”她低低地說,“擁有一個人或者被擁有並不會讓人幸福。”

    “那怎麼樣才能?”他望著她,語調掩不去苦澀,“告訴我,怎麼樣才能?”

    “我也不知道。”她斂眸,“我只知道,我再也不願成為某個男人的附屬品。”

    “又是朱廷生?”老天!他真想殺了他!

    她無言,澀澀一扯唇角。

    廷生想擁有她是為了想因此取得成功之鑰,譚昱想擁有她是為了想取得幸福之鑰,對她而言,這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都只是男人野心下的附屬品而已。

    而她不願好不容易獨立的自己再次淪為附屬品……

    “算了,我們別談這些了。”她轉身走向客廳,捧起咖啡杯,在壁爐前坐下。

    他跟著她坐在溫暖的火焰前,默然瞧她半晌,“曉晨。”

    “嗯?”

    “你明天……真的要走了嗎?”他嗓音壓抑,仿佛很不容易才問出口。

    “嗯。”

    “能不能……再延一、兩天?”語氣蘊著淡淡絕望。

    她心一緊,“機位是我來的時候就訂好了,而且年底快到了,公司得開年度預算會議,禮哲需要我幫忙。”

    “紀禮哲。”他幾乎是從齒縫中進出這個人名,“你對這個朋友真好。”

    “你該不會又要說我跟他有什麼特殊關係了?”她無奈地望著他。

    “不,不是。”他別過頭,“我只是羡慕。是不是你所有的朋友需要你,你都會這樣幫忙?”

    “會啊。”

    “那我呢?”

    “……也會。”

    他聞言,驀地扭過頭,伸手握住她的雙肩,幽眸掠過某種急切,“曉晨,你……我——”

    “你需要我嗎?”她輕輕問他。

    “我——”他梗著呼吸,明明堆積了滿腔渴求,卻不知怎地一句也說不出口,“我——”

    她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蒼白著容顏等著。

    “……一路順風。”

    “什麼?”她愕然揚眸。

    “一路順風。”他的神色比她更加蒼白,語調發顫,掩下壓抑著深深沈鬱的眸子,“我明天有個重要會議,就不去送你了。”

    “嗯。”

    “你要保重。”

    “我會。”

    “天冷,要多穿點,”

    “嗯。”

    “……我可以抱抱你嗎?”

    “抱我?”

    “放心,我不會做什麼的,我保證不會強迫你——”語音一逸,他忽地想起自己曾經做過同樣的保證,卻仍撕毀諾言,結果,重重傷了她。“算……算了。”他勉力扯開嘴角,“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吧。”

    她靜靜望著他,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淚,“你過來。”她忽地伸手拉他。

    他一顫。

    “過來。”她再喚他。

    他依言靠近她,而她忽地將他上半身拉入自己懷裏,讓他的頭枕著她柔軟的大腿。

    他愕然望著她。

    “睡吧。”閃著淚光的眸溫柔得令人心碎。

    “……”

    “你今晚也累了吧?身子剛剛復原,要多休息。”她柔聲道,“今晚,我會陪著你的?”

    “嗯。”他驀地咬牙,手掌覆上臉,掩住忽然脆弱的神情。

    他像個孩子——一個明明渴望有人疼、有人擁抱,卻依然強迫自己堅強的孩子。

    望著他拚命掩飾的舉動,她忽地難抑心痛。

    今晚,她非常願意拿他當一個孩子來疼——

    JJJJJJ

    堅強一點。

    今晨,當他醒來時,她已杳然無蹤,唯有桌上留下一張字條。

    堅強一點。

    這是她留下來的唯一一句話,一句盛滿了無限關懷與祝福的叮嚀。

    而他在唯有他一人的客廳裏讀著字條時,竟忍不住一股心酸,像個孩子般淚流滿面。

    她又離開他了,下一回再見到她時,不知何年何月。

    她離開他了,而他只能像從前每一個孤單的夜晚一樣,望著她的照片輾轉於無盡的相思中。

    她是不是也看出他這幾年其實一直像個孩子,渴望著不屬於他的關懷與擁抱?

    堅強一點,譚昱,正如你告誡小文的那樣,你應該堅強一點。

    收回流連於蒼茫天際的目光,譚昱轉過挺拔的身子,面對一室等著他開始會議的主管。

    她已經走了,而你應該快點回到從前的生活,縱使它已不再具有什麼意義——

    “braul,報告一下我們今年計畫的案子,目前進度都到哪兒了?”

    於是,會議開始了,譚氏投資所有的合夥人與資深顧問開始回顧一年來進行的各個案子,並針對來年擬定新的計畫。

    時間,在你來我往的討論中迅速飛逝。

    現在的她,該早已遠離紐約上空了——

    “Leo,關於芝加哥紀事報,breter知道我們搶先一步買下後一直很生氣,現在他終於認輸了,派人跟我們談轉讓持股。”一個合夥人眉飛色舞地笑道,“他急著想在放假前得到我們的回應,你怎麼說?”

    藍眸少年絕望的表情在譚昱腦中浮現,“……不賣。”

    “不賣?Leo,你對他出的價碼不滿意嗎?我覺得還不錯啊。”

    “不管他出什麼價,我們不賣。”

    “那又是為什麼?”眾人不解,“我們買下它不就是為了高價轉讓嗎?”

    “我改變主意了。”他沉聲道,“我打算經營這家報社。”

    “你要經營這家報社?”

    “譚氏集團目前為止還沒介入媒體事業,我認為現在開始也不錯。”

    “Leo,你真的這麼想嗎?”

    不完全是。但他無法拂去腦中絕望的少年……譚昱驀地甩頭,“對。”

    現在的他可以作決定了,而他決定這麼做。為了少年,為了她,也為了多年來執著奮鬥的自己。

    “我要這麼做。”他堅定地說。

    “老天!”眾人倒抽一口氣,老闆臨時改變主意意味著他們必須即刻更改計畫,也就表示即使明晚就是平安夜了,他們今天可能還必須加班。

    加班是無所謂,畢竟他們高額的聖誕獎金本來就來自於馬不停蹄的工作,問題是,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嗚嗚,誰會想這種時候還淒慘地留在辦公室啊?

    眾人無奈地繼續討論,忽地,會議室的門扉開啟,一個剛剛上完洗手間的主管笑著走進。

    “討論到哪里了?”他問,望見同事們無奈疲倦的表情,他驀地一拍手掌,“Leo,不如我們先休息一下?剛剛我看見有人送蛋糕來,乾脆我們吃點點心?”

    “什麼蛋糕?”譚昱蹙眉,“送給誰的?”

    “你的。”

    “我的?”他一愣,匆地,腦中閃過某種難以置信的念頭。他立刻沖出會議室,急切地抓著正整理著文件的秘書。“程馨,有人送蛋糕給我?”

    “是……是啊。”程馨呆呆看著老闆,似乎一時不能接受他如此激動的模樣。

    別說她不能接受,會議室內所有探頭窺視外頭的人皆是滿臉茫然。

    “蛋糕在哪里?”

    “在那。”程馨伸手指了指擱在桌上的蛋糕盒。

    譚昱迅速沖過去,果然發現緞帶下夾著一張小卡,他顫著手打開它。

    我在帝國大廈等你。

    曉晨

    他難抑震驚。

    “怎麼回事?她不是回臺灣了嗎?”他喃喃自語,一下爬梳頭發,一下踱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顯然六神無主。

    “Leo,你沒事吧?”眾人驚愕地瞪著一向冷靜自持的總裁像只無頭蒼蠅在辦公室內亂轉。

    他置若罔聞,一逕喃喃自語,“為什麼她沒上飛機?出了什麼事嗎?”

    “Leo,你還好吧?”

    “為什麼送蛋糕給我?”

    “Leo!”一個合夥人忍不住放聲大喊,終於喚回了譚昱不定的心神。

    他眨眨眼,掃視周遭一圈,仿佛這才記起自己身在何處。炯炯的眼眸瞪視眾人數秒,忽地高聲宣佈,“散會。”隨口拋下一句後,他轉身就走。

    散會?!

    開什麼玩笑?他們還有一半的議題還沒討論呢!總裁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Leo,你的意思是說先休息一下吃蛋糕嗎?”

    “不!不准吃!”聽聞此言,譚昱驀地旋回身,“那是我的蛋糕,不准動!”他像個孩子捍衛自己的所有物。

    不會吧?只是一個蛋糕而已,幹嘛那麼小氣啊?

    “LeoO——”

    “別動我的蛋糕。還有,今天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什麼意思?不開會了嗎?那什麼時候繼續開啊?明天可就是平安夜了呢!

    “Leo,你別走!這是怎麼回事?”一群人巴巴沖出會議室,在他後頭大喊大叫。

    可他走得好快,明明步伐還一跛一跛的,卻一下子就鑽進了電梯。

    “Leo!”眾人絕望地哀號。

    嗚嗚,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他們可不想留下來加班啊!

    JJJJJJ

    譚氏投資的辦公大樓離帝國大廈很近,譚昱又不想陷入假期擁塞車陣中動彈不得,於是他選擇徒步趕去。

    雖然只有幾條街,卻也走得他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傷口尚未完全痊癒的右腿隱隱生疼。

    曉晨,曉晨,你在哪兒?

    搭乘電梯再轉走樓梯登上八十六樓,譚昱奮力在人潮中尋找令他心悸的倩影。

    他由左至右,又由右至左,整整繞了四、五圈後才終於對自己承認,他一心渴盼的人並不在這裏。

    提得高高的心逐漸墜落最深的穀底。

    他站在人群中,望著窗外逐漸蒼黯的天色,忽地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他像個傻瓜,直到現在,還夢想著有一天能攀上他永遠也摘不到的星星。

    他像個傻瓜……

    難堪的緊窒,忽地竄上他胸口,滾上喉頭,然後直逼酸澀的眸。

    世界開始變得蒙朧,也許是因為入夜了,所以他開始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入夜了,長夜未央,熟悉的痛楚正要開始——

    他轉過身,跛著步履,緩慢而孤寂地走向電梯。他走著,一步一步,直到裹著駝色大衣的身影映入他墨幽的眼瞳。

    他屏住呼吸,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夢太深,太切,所以造成錯覺了嗎?

    “……譚昱,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是她的聲音,是她總是清柔和婉的嗓音,是她!

    極度的喜悅襲向他,在他心海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曉晨,是你嗎?真的是你?”

    她緩緩點頭。

    “可你……不是回臺灣了嗎?”

    “我沒搭上飛機。”她低低地說。

    “為什麼?路上塞車嗎?”

    她搖頭,“不是的,是我沒上飛機。”

    “為什麼?”

    她沒回答,反問他,“那你呢?我以為你現在應該還在開會。”

    “我一聽說你送蛋糕來,就沒心思開了。”他苦笑。

    她心一動,忽地輕移蓮步更加走近他,然後仰起一張漾著淺淺笑紋的玫瑰色容顏,“譚昱,要吃冰淇淋嗎?”

    “嗄?”視線一落,望向她握在手中的彩色甜筒。

    “我剛買的,很好吃哦。”說著,她又探出舌尖,輕輕舔了一口。

    他不覺咽了口口水。

    “這個冰淇淋酸酸甜甜的,很像那天你給我吃的蛋糕。”

    “是嗎?”他怔怔地說。

    “要不要嘗一口?”她主動將甜筒靠近他唇畔。

    他沒反應。

    “怕噁心嗎?那這樣呢?”她星眸含笑,忽地踮起腳尖,將沾染了冰淇淋的唇印上他的。

    他心跳一停。

    “好吃嗎?”

    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唇涼涼的、軟軟的,嘗起來很可口——

    “譚昱。”看著他逐漸染紅的頰,她的頰也跟著逐漸滾燙,“譚昱。”她又低低喚了一聲。

    “嗯?”

    “我爸爸會答應幫翔鷹反收購,其實是你促成的吧?”

    “我?”他一嗆,“你怎麼……會這麼想?”

    “元朗告訴我的。他說,你為了退出翔鷹的收購案,故意請永康幫忙演一出戲。”

    又是元朗!那傢伙,真夠大嘴巴了。

    “我應該想辦法把他的嘴縫起來——”他喃喃自語。

    “為什麼瞞著我?”

    他不語。

    “你怕我覺得不安嗎?怕我覺得自己欠你一份人情?”

    “你沒欠我什麼。”他急忙說道。

    “是嗎?”她微笑,凝睇他良久,“譚昱。”

    她又喚了一聲,每一回都讓他的呼吸更加緊凝,心跳更加奔騰。

    “你為什麼不留我呢?”

    為什麼?

    他愣愣地瞧著她緋紅的容顏。

    “為什麼不留我?”

    因為不敢。因為怕強留她下來後只會再度惹她心傷,因為他寧願自己心痛,也不要她難過——

    仿佛看出了他藏在眸中的掙扎,她輕歎了一口氣,“譚昱,你怕我不願意嗎?”

    對,他怕。

    “如果我願意留下,你會開心嗎?”

    “……會。”他終於開口了,啞聲道出自己的真心。

    “會覺得幸福嗎?”

    他閉了閉眸,不敢奢求這樣的可能性。“……會。”

    “譚昱,記得我昨天晚上問過你,幸福是什麼嗎?”

    “嗯。”

    “今天我一直在想,不停地想,終於得到了一個結論。”

    “什麼?”

    “我想,如果我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能讓他覺得很幸福的話,那我也就很幸福了。”

    他驀地揚眸,目光炯炯。

    她微微側過瞼,“譚昱,如果我留下來,能讓你覺得幸福,那我也就……幸福了。”

    “曉晨,你什麼意思?”他繃緊身子。

    “你還不懂嗎?”她輕輕歎息。

    不,他想他懂的,可他不敢相信……

    “你的意思是……你愛我嗎?”他望著她,眸中有股極力想抹去的急切神色。

    她喉頭一梗,忽然想哭了,“嗯。”

    他無法置信。

    “當你明明想留下我,卻又不敢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你了。”她啞著嗓音,“我很想好好抱你,好好疼你,好好愛你,我想給你所有的一切,只要你能笑得像孩子一樣開心。我想,我那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無可自拔了。”

    他梗住呼吸。

    “我一直想著要獨立,一直害怕自己再次被擁有,我怕你要我跟朱廷生要我沒什麼兩樣。可當你忍痛放開我的時候,我才明白原來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她頓了頓,揚起沾濕的睫,“譚昱,你對我的感情,從來就跟他不一樣。你終於明白了是不是?如果我不願留在你身邊,你強留下我也不會幸福。”

    是的,他明白的,那一晚,她的眼淚讓他明白了。

    他怔怔地瞧她。

    “我愛你,譚昱。”她輕輕開口,凝睇他的明眸盛著滿滿愛意。

    “哦,曉晨。”他忽地展臂緊緊抱住她,可只兩秒,又驚慌地鬆開了她,“對不起,曉晨,我不是故意……”

    “你可以抱我。”她伸指堵去他無措的自責,笑著流淚,“我很樂意。”

    毋需更進一步鼓勵,他再度擁緊了她,緊緊的、緊緊的,仿佛怕一鬆手便會驚覺一切只是好夢一場。

    下頷抵住她柔軟的發,譚昱發現自己竟感謝起蒼天來,“曉晨,你是真的願意留下來嗎?”他現在真的可以留下她了嗎?

    “就算不留下來也不行了。”她悶在胸膛裏笑,“現在這種時候,要訂到機位比登天還難。”

    他知道她在開玩笑,可卻笑不出來,“難道你……不覺得我是個混蛋嗎?”

    她仰起頭,凝視他認真的表情,“我看到的是一個值得我愛的好男人,他讓我很想好好抱他。”她歎息著,伸手拂去他額前的發綹。

    他也歎息了,胸膛漲滿幾乎令他無法承受的幸福泡泡。

    他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真的可以如此奢侈?

    “你有沒有打開我送你的蛋糕?”她匆地問道。

    “沒……怎麼?”

    “啊,那你就沒看到上頭的字了。”她撒嬌般睨他。

    他無法呼吸,“什麼字?”

    “讓我們一起幸福吧。”她輕輕說。

    他一震,不可思議地望著她,難以形容的滋味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只是微笑,好一會兒,柔柔地喚道:“譚昱,看。燈亮了。”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譚昱將眸光調向玻璃窗外。

    窗外,入夜的紐約正一盞一盞點亮了城市的星辰,由遠方的布魯克林大橋開始,璀璨的燈流一路滑過自由女神像,滑過一棟棟摩天建築,滑過一條條街道,逐漸奔向城市最古老的地標——帝國大廈。

    浪漫的霓虹宛如一層薄紗輕輕覆上兩人的面容,卻掩不去洋溢在彼此眸中的濃倩蜜意。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遠處,聖誕鈴聲隱隱約約響起。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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