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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相思如水-有愛才會痛(相思三態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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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08: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岳盈 - 相思如水-有愛才會痛(相思三態之一)

與她相遇便註定他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她三番兩次用眼淚和鼻涕糊他一身,
時而向他大吐苦水,
時而在他面前批評他老爸,
更別提她那會令聖人抓狂的多疑心。
像她這樣的惡女應該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他竟一反平日的惜言如金與她投機得很。
曾經有人說他沒有感情可以付出、沒有心,
可是面對她的"無理取鬧",
他的心卻逐漸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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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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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08: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是一個煙雨濛濛的日子。

    稍早之前,陽光還曾從灰雲間露出臉來,但從皚蓮搭上公車後,一路上,濃厚的雲層快速地暴漲蔓延,以灰黑的顏彩夾水氣而下,層層疊疊地封鎖住天光,瞬間晦暗成黑灰交際的顏色。

    冷風陰沈地吹起,絲絲如冰的小雨落下,被風吹得斜斜打在車窗上,越灑越厚,越灑越重,到最後彙聚成一大片的瀑水佔領每片車窗。

    皚蓮瞪視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心思就如那被風胡亂吹著的旋轉飄飛的雨絲般找不到方向。

    烏雲一般沉重的情緒壓著她的胸口,暈沉的腦子裏漲滿茫然的雲霧,偶爾閃過的數幕畫面如無情的刀劈砍向她脆弱的心靈,令她不願置信地畏縮著瞳孔,捏住小小的拳頭抵擋海嘯般襲來的刺痛。

    不知捏了幾回的拳頭,公車上的乘客漸漸稀少,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終點站到了,皚蓮頭重腳輕地從座椅上站起,在司機好奇的注視下刷卡下車。

    迎面撲來的寒涼滲透進她麻木的知覺,喚醒了所有的感官。冰涼的雨絲不留情地灑向她的發梢、小臉和身上,她深深吸了口夾帶大量濕氣的冷空氣,體內的暈沉逐漸被驅離,茫然的視線有了焦點。

    蒙上霧氣的眼眸很快辨認出方向,確立了自己的目的地,她邁開腳步,心頭卻籠上新的憂鬱。

    依文會在家嗎?

    忽然覺得自己的行徑很傻氣,她在做什麼?

    沒有通知一聲就跑來找依文,萬一她不在,她要怎麼辦?

    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在她體內撕扯著,皚蓮覺得好冷,從身體冷到心底的冷意使得單薄的淺藍色針織線衫擋不住迎面而來的風雨。她將肩上的背包移到胸前抱緊,用力搖著頭,無法接受好友不在家的可能。

    依文若不在,啃蝕著她肝腸的傷痛要找誰訴說?滿心的茫然又能靠誰幫她拿主意?

    她抬頭迎向天空,任雨滴灑落臉上,飄進她眼睛裏。

    她眨了眨眼,冰涼的雨滴立刻混合了灼燙的淚意滾出眼眶。中午的那幕如閃電劃過她的腦際,熊熊火焰自心底往上躥燒,饒是迎面吹來的寒風細雨也冷卻不了。皚蓮恨恨地用力搖了搖頭,拳頭是捏緊的。

    就算再怎麼無法接受,還是否認不了親眼所見的事實,這加重了她生理上的不適。一股沉悶得令人喘不過氣的感覺彌漫全身,胃部更因錯過正常的進食時間而隱隱作痛。

    她是那麼滿懷欣喜地推開那道門,想帶進去的是一個驚喜,沒想到會給自己找來一個驚嚇。

    當門把被扭開,當辦公室門被她親手打開,她得到的不是如往常一般的溫暖和慈愛,而是背叛與欺騙的可怕情緒。震驚猶如巴掌無情地摑上她的臉,眼前肢體交纏、擁吻的男女渾然不覺他們帶給她的傷害,直到她發出受傷的野獸一般的嗚咽抽泣聲,他們才被驚擾得倉皇分開,然而傷害已經造成。

    她對上母親交閃過既驚又羞且怒,最後被恐懼所取代的眼神時,內心已被遭背叛的驚怒所撕碎、絞裂。她錯愕地連退了好幾步,被殘害的心靈無法面對正傷害她的兇手,淚霧模糊了她的視線,令她再也看不清楚被她尊稱為母親的女人臉上的表情。

    她旋身奪門狂奔,不顧身後的呼喚,在電梯處與走出來的何秘書撞個正著,隨即閃進電梯裏。接著是怎麼走到公車站牌、搭上公車,混亂的腦子已不復記憶。只記得上車後沒多久,背包裏的行動電話就響個不停,她索性關掉,圖個清淨。

    想到行動電話,皚蓮遲疑著是否該給依文撥電話。但一來人已快到沈家門口,二來估料到母親在撥不通她的行動電話後,一定會試圖聯絡依文,她不想讓依文在跟她碰面前有機會通知她母親,乾脆省掉這道手續。

    拐進小巷,看到那棟熟悉的建築物,皚蓮眼中的雲霧更甚。她吸了吸鼻子,抱緊顫抖的身軀,快步走到沈家大門前按響了門鈴。

    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有人來開門,皚蓮心情煩躁地略略後退,踮起腳尖朝開著豔紅色緋寒櫻的院牆看過去。可想而知,除了伸展出牆面的枝丫開滿的漏斗形狀花朵及幾片嫩綠新芽外,什麼都看不到。

    她不死心地又按了一次門鈴,但沒人就是沒人。

    意識到是不會有人來開門了,她無助地瞪視著沈家大門,依文不在,不在……

    這個意念在腦海裏狂亂地飛舞,像陣突來的巨浪痛擊她沒有防備的脆弱心靈,只是這次她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可以投靠的避風港。

    皚蓮渾身無力地靠向沈家大門,濕氣飽滿的風景仿佛都在眼前旋轉了起來。她按住胃部,想阻止令全身難受的翻攪。某種脹痛隱隱肆虐,為了讓那陣痙攣緩和些,她仰起頭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當清冽的空氣納進體內,找不到管道可以宣洩、只能在體內衝撞的憤怒和恐懼並沒有消失,反而帶起她腦海裏不堪回首的記憶。

    她拼命搖頭,緊握著拳頭,不願那段記憶跑出來打擊她早被轟成廢墟的心城。然而,腦海中的影像總是不放過她。皚蓮的眼睛刺痛,勉強撐起病弱的身軀,跌跌撞撞地跑開,仿佛這麼做可以逃避追逐在身後的無形夢魘。

    冷風帶著細雨撲打向她,發上、臉上、衣服上、裙子上很快就負荷上濃重的濕氣。她畏寒地抱緊自己,想找個地方躲雨,卻發現她在恍惚的情況下走到一條荒僻的道路。眼前的風景陌生得讓她不知所措。

    該往哪邊走?

    霧氣彌漫的空間仿佛沒有邊際,哪個方向才可以讓她找到熟悉的感覺?

    失去對道路的辨識能力,她的心思更加混亂,意識越發迷離,為疲憊滲透的體力越來越無法支撐生理上的不適。當前方一道白色的影子自濃霧深處奔出,她好像看到一雙巨大的白色翅翼,像童話中的飛天馬,載著英雄朝她奔來。

    她舉起手,想向她的英雄招手,卻在下一秒陷進了層層迷霧包裹的無意識世界。

    蕭慕鴻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竟然有人在他視線下昏倒。

    雖然隔了有三四公尺的距離,因霧氣的阻隔,視野不是很理想,但他仍可以清楚地捕捉到那道纖小的身軀虛軟地倒在路旁草叢間的動作。

    當她倒臥在地面時,他胯下的流星以小跑步接近。那時他還指望她只是跌倒,能很快爬起來。

    他操縱著流星避開地面的“障礙物”往前跑,腦中閃過不久前她朝他舉起手的一幕。她的手沒有完全舉起來,使得那個動作透露出強烈的求救意味。慕鴻不假思索地拉住馬韁回頭瞧,趴伏在地面的身子就只那頭垂肩的秀髮隨風輕揚,身子倒是動也不動的。

    他思忖著在這種情況下當作沒看見會有什麼後果,但在發現雨似乎越下越大,而地面上的人兒沒有一絲醒覺的徵兆時,他便不情願地回轉馬身。

    在距離她有三四個馬步的距離,慕鴻勒停愛馬,俐落地跳下地面。

    即使站在亮餾色的瑞典溫血馬身邊,慕鴻挺拔的身形也毫不遜色。他遲疑了一下,方走近倒臥在地面的女人。他想,她應該是女人沒錯,那頭長髮及身上的裝扮都十分女性化,令人難以錯認。

    他蹲到她身邊,伸手輕觸她肩膀,從喉頭擠出悶悶的一聲:“喂……”

    見她不為所動,他清了清喉嚨,碰觸她肩膀的力氣加重:“小姐……”

    沒有回應。

    他只得被迫去探她的呼吸,還好是有的。

    在鬆口氣的同時,慕鴻將她上半身抱起,拂開她臉上淩亂的發絲,露出一張偏向心形的瓜子臉。細緻秀麗的五官看起來十分年輕,新月般的秀眉間隱隱浮著稚氣,卻不知為何憂愁地緊蹙。柔嫩的臉頰則蒼白得嚇人,沒有一絲少女該有的活潑朝氣。

    慕鴻拍了她冰冷的臉頰好幾下,她卻只是低低呻吟,洋娃娃般綿密髻長的睫毛象徵似的想揚起,最後仍無力地停留在原處,無法睜開眼。她畏冷地靠向他,本能地尋找更舒適的位置安置自己。

    “小姐?”慕鴻啼笑皆非,她把他當成什麼了?一張床嗎?

    他繼續輕拍她的頰,她卻固執地將臉往他懷裏鑽,不願清醒。

    如果不是她的臉色那麼蒼白,身體濕冷得令人憂慮,慕鴻幾乎要以為她是那種見到男人就昏倒,借機想得到他青睞的花癡女人了。

    他確定她不是,這使得他的一雙濃眉蹙得更緊。

    無法棄她不顧,慕鴻只得將她從潮濕的地面抱起,當她輕盈的身軀被抱在他有力的臂膀上,他緊接著發現她身上沾到的泥汙和濕氣無可避免地過渡到他身上。

    相較於她固執地不願醒過來,這只是個小問題。他自嘲地揚了揚唇,安慰自己,端視懷裏的睡美人,思緒電轉。

    應該送她去醫院,但帶著馬去醫院絕對會讓自己成為社會新聞裏的花絮,可放任愛馬在馬路上遛達也不成。慕鴻考慮了幾秒鐘,決定將懷裏的麻煩帶回家再做打算。

    他抱著她,引導流星跟在身後,快步朝不遠處的家門前進。

    放任流星在草坪上自由行動,慕鴻將仍昏睡中的女子抱進屋內。正在打掃的管家徐太太迎了上來,表情驚愕。

    “少爺……”

    “我在路上撿到她……”慕鴻局促地解釋著,忽然間不曉得該拿懷裏的麻煩怎麼辦,有點想把昏睡的人兒推給徐太太,賴皮地對她說,“你來照顧她。”

    但這種事他做不出來,只好困擾地皺起濃黑的劍眉,卻不知自己那雙深邃的眼眸早就朝徐太太遞去求救的信號。

    “把她抱進客房。”

    徐太太二話不說地下命令。正沒主意的慕鴻樂得照辦,跟隨著徐太太的腳步來到二樓。

    徐太太迅速從櫃子裏取出一條毛毯鋪在客房的床上,示意慕鴻將人放下。

    她很快地檢視了病人的情況,發現她儘管呼吸淺弱,小臉兒微微皺著,一時間倒找不到令人憂慮的病症,倒是身上的衣物都濕了,得趕緊處理。

    回頭瞧見呆立在一旁的慕鴻,發現他同樣被雨淋濕,騎士帽下以一條黑色發帶圈住的馬尾因濕氣而更顯漆黑,徐太太連忙道:“少爺,你快些去換掉濕衣服,這裏我來就行。”

    “你可以處理嗎?”慕鴻看著身寬體胖的管家,語氣有些擔心。

    雖然她看起來像個好媽媽,身材也是重量級的,但終究快六十歲了,是不是照顧得了至少有四十五公斤的病人,他不禁感到疑慮。

    “當然!”徐太太斬釘截鐵地回答,不給他反駁的機會,推著他往門外走,用力朝他揮手,“快去換衣服,這裏有我就行了!”

    徐太太既然這麼說,慕鴻也不好堅持,況且他還有事得趕著做。回到房間後,他撥了電話通知寄養流星的馬場派人把馬騎回去,之後進浴室沖澡。等他吹幹頭髮,換上一套舒適的休閒褲裝走出房間,已經是十五分鐘後的事。

    徐太太從客房出來,見到慕鴻便關緊客房門,低聲說:“小姐醒了,現在正在洗澡,少爺要是不嫌麻煩,可不可以幫我找套乾淨的睡衣借小姐穿?她目前的狀況可受不得寒,我先到廚房幫她泡杯玫瑰紅棗茶應應急,再熬鍋紅棗雞湯讓她補補身。”

    見慕鴻狐疑地眯起眼,徐太太拉他遠離客房門,示意他彎下身,附在他耳邊悄聲說:“小姐那個來了,所以……”

    “那個?”慕鴻更加不明白。

    徐太太瞪他一眼,接著說:“就是女人每個月都會來的那個。少爺,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慕鴻漲紅臉,他是一時沒想到,不是故意裝清純。他點點頭,正打算回房間找衣服,腦中忽然冒出個想法。

    “徐太太,那不是需要……”他說了一半,發覺接下來的名詞對他這個大男人而言實在是難以啟齒。

    倒是徐太太這個過了更年期、那個以後都不會再來的女人不像他那麼靦腆,信口就說:“衛生棉是吧?”

    血氣都往臉上沖,慕鴻避開她調侃的眼神,硬著頭皮點頭。

    “小姐隨身有帶。因為是第一天,她只覺得身體不舒服,並不確定,沒想到真的來了。”

    “她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昏倒的嗎?”

    “不全是。”徐太太欲言又止地瞥他一眼,“我看她有很重的心事,像是遭遇了某種變故,受到打擊。我把少爺救她回來的事說了,看她眼神迷迷茫茫,就曉得她還病得沒完全聽明白,只是謝謝我們,就順從地讓我扶她進浴室洗澡。”

    “那……”

    “我想應該不需要請醫生過來。少爺放心好了,女人那個來時,身體多半會不舒服,多休息就好。只是她淋了雨,很容易感冒。”

    “嗯。”

    “少爺準備好衣物後,跟我說一聲,我再過去拿。”說完,徐太太就自顧自地走下樓。

    慕鴻回到房間,找了套乾淨的睡衣褲出來。

    家裏只有他跟父親,徐太太做好晚飯就會回自己的家,所以這個家是兩個男人的家。兩個男人的家自然只有男人的衣服,變不出女性的衣物。手上的這套睡衣褲是屬於他的,一看便知道對那位小姐而言太過寬大。

    “這種時候,她應該不會挑剔吧?”慕鴻自言自語。

    他沒有太多跟女性相處的經驗。

    慕鴻自幼喪母,在祖父嚴格的教養下成長,不常與女性接觸。二十歲時,他祖父過世,常年不在家的父親像是刻意想彌補往昔冷淡的父子關係,有段時間積極地帶領他加入他的社交生活,他就是在那時認識了……

    腦中一閃而過的窈窕身影使得那張俊顏蒙上一層陰影,慕鴻緊抿住嘴巴,努力將一縷熟悉的疼痛壓回體內深處,不讓那個名字有能力再次擾亂他的思緒。

    他沒有花費太多的力氣就辦到,徐太太及時的敲門聲助了他一臂之力。

    他快步走過去開門。

    “少爺準備好了呀。”徐太太笑咪咪地說,接過他手中的衣物,旋過身。

    “我可以看她嗎?”不願給自己有胡思亂想的空間,慕鴻開口。

    “得等小姐梳洗好。”徐太太回頭看他一眼,對他略顯熱切的語氣感到訝異。

    慕鴻少爺一向對人冷淡,這次他會救個人回來已經夠令她驚訝的了,沒想到還會想探視那位小姐。

    “喔。”慕鴻僅僅點個頭,但在管家繼續往前走時,又出了聲,“她叫什麼名字?”

    “小姐嗎?”徐太太再次停下腳步,“她姓丁,名字叫什麼蓮的,哎喲,瞧我這個記性。少爺要是想知道,等她梳洗好可以自己問她。”

    “嗯。”慕鴻沒有再開口留住徐太太,逕自下樓為自己煮咖啡。

    沒多久,馬場的人就來騎走流星。他端了杯咖啡在客廳坐下,任濃郁的香味在鼻端飄來蕩去,目光則悠閒地遊移著。

    客廳如同這棟以檜木為主建材的兩層樓別墅的其他部分,全都由他父親一手設計。

    身為世界頂級的建築師,蕭樺對室內設計同樣具有極高的品位。

    挑高兩層樓的客廳有著飯店的舒適、氣派,入口的造型拱門增添了入室的氣勢,雍容典雅的佈置充分滿足了他愛開派對的喜好。從英國原裝進口的沙發組搭配新銳傢俱設計師品牌的休閒椅,不但顯得協調,還在大戶的氣勢中隱隱散發出主人悠閒自然的風格。

    慕鴻很喜歡父親設計的房子,不是因為他是他父親,而是這樣的設計讓他感到舒服。每當住進父親設計的房子,他就有種與他格外親近的感覺。

    這種感覺並沒有延伸到父子日常相處的模式上,兩人之間總是隔著一道海溝。

    他能感覺到父親努力想要傳遞給他的父愛,無奈回應給他的卻是慣常的冷漠。或許像那人說的,他是個沒感情的人,只會像面鏡子般反射別人給他的關愛,自己是半點愛人的能力也沒有。

    胸口一陣刺痛,慕鴻有好幾次想要反駁這句話。儘管說話的人早就離開他,他的反駁對她而言比陌生人的一句話還不如,他仍然好想證明他不是她認定的那種人,他只是……

    只是什麼呢?

    他苦笑,嘗了一口變涼的咖啡,任那變調的苦澀充滿口腔,順著食道往胃裏流。

    他就是冷漠,就是沒辦法回報別人的關心,即使是至親也一樣。

    父親對他百般討好,從發現他不愛應酬後,只要兩父子同居,向來愛熱鬧的他就會收斂住自己的喜好,不在家中舉辦任何宴會,也不勉強他參加應酬。

    這次他來考察,不過要待短短的幾周,父親卻為他買了流星,希望他在這裏也能享受騎馬之樂,如同他待在倫敦的祖宅。他的回應卻是冷淡的,沒有表達任何感激,也沒有試著調整自己不愛熱鬧的個性,只是任父親配合他的步調,一逕自私地接受他無私的關愛,從不曾想過要回報。

    他是個冷漠的人吧。灌下滿口的咖啡,慕鴻注視前方,直到徐太太的聲音飄起,他才注意到她的到來。

    “少爺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煎餅?”年近花甲的老婦人眼中盈滿暖暖的關心,令慕鴻無法拒絕地扯高嘴角。

    “我不餓。那位小姐還好吧?”

    “她睡著了。”徐太太的語調微帶歉意,“或許是太累了,你知道女人那個來時,總是特別容易疲累。”

    不,他不知道。

    慕鴻啼笑皆非地想,識趣地保持沈默。

    “先生早上出門時交代,他晚上可能不回來吃飯。少爺想吃什麼嗎?”

    “你拿主意吧。”慕鴻無精打采地道,眼中有抹深思。

    隱隱覺得不對勁,是什麼呢?

    這裏不是蕭氏主控的港英集團或父親的建築公司的重心,倫敦才是。但他發現父親近一年來常待在這裏,甚至強烈地建議他收購此地的一家銀行,拿這裏當成進攻金融市場的跳板。

    這個建議受到主要大股東的支持,慕鴻這次來便是為了要確認投資計畫的可行性,情況令他還算滿意。

    然而,待在這裏的這段時間,慕鴻發現他父親的異樣。

    雖然蕭樺不是個每天準時在家陪兒子吃晚飯的父親,慕鴻自己也過了希望父親每天陪吃晚飯的年齡,同時也深知以他父親的男性魅力,總有赴不完的女性約會,不在家是常情。但在家時發呆傻笑,就很奇怪了。

    一個四十六歲且事業有成的男人會發呆傻笑?

    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再例如,昨天早上他搭最早班的飛機去香港參加一個重要的建築會議,晚上趕搭最晚班的飛機回來,這也跟他喜歡悠閒地從事商務旅行的習慣不同。要是以往,他不會讓行程這麼急迫。

    “怎麼回事?”慕鴻不禁為父親這陣子的失常喃問出聲。

    沒人回答他,徐太太早不知何時離開客廳。

    事實上,慕鴻也不指望任何人告訴他答案,除了他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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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09: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欣荷本來不愛雨天,尤其是綿綿春雨的天氣。因為下不完的雨總是被詩人拿來象徵剪不斷的愁,無窮盡的哀傷。這對一名孤寡有十五年的婦人而言,太過感傷了。

    但今天例外。

    看到玻璃窗上綴滿的雨珠,她心裏倒覺得好過些,仿佛天空代她將哭不出來的淚水發洩出來。

    中午發生的事讓她和蕭樺都措手不及。

    她不是沒想過皚蓮的反應。

    好幾次她想對皚蓮說出她與蕭樺的戀情,希望她能瞭解,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說不出口,結果讓皚蓮在這麼不堪的情況下發現兩人的交往,悲憤交加地跑得不知所蹤。

    仿佛又看到皚蓮驚怒的表情,那雙向來開朗、盈滿笑意的眼睛,在那刻竟顯得陰沈、悲憤,交錯著不信、驚懼的受傷,如淬毒的小刀射向她。

    欣荷畏縮了一下,將自己更深地埋進貴妃椅內,陰影甚深的長睫無力地垂落,有種身心俱疲的茫然,突然好想昏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然而,記憶中的那幕像噩夢般不斷地追逐她,皚蓮眼中的鄙視、怨恨帶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罪惡感來來回回地衝撞著她脆弱的心房,她不禁要質問起自己,愛上蕭樺錯了嗎?

    不,她不承認她愛蕭樺是錯誤的。雖然這一生的確錯了不少事,這件事絕對不是其中之一。因為如果她承認愛上蕭樺是錯的,她便是對自己說謊,更對不住蕭樺。

    她輕輕顫抖著,心中有股既甜蜜又心酸的感覺,思緒往回走,陷進了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

    跟他是在一場酒會上認識的。

    她先是感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如影隨形地照著她。雖然這樣的愛慕眼光對她而言並不陌生,但這人赤裸、大膽的注視卻讓她微微著惱了起來,很想不客氣地瞪回去,看是哪個不要臉的登徒子。

    但等她看過去,渾身像被一道光芒擊中,眼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只剩下他仿佛會發光的體魄。

    她甚至記不清楚子靖是怎麼介紹兩人認識的,也不記得當時蕭樺跟她說什麼,只記得他朝她微笑的方式,豐厚性感的男性嘴唇揚著若有深意的笑弧,一雙深邃的黑眸不掩興趣地盯視著她。

    她掉了魂似的陶醉在他的凝視下,甚至神情恍惚地跟他來到僻靜的露臺。直到他朝她俯下唇,強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著迷人的古龍水味道充滿她的感官,她才後知後覺地打了一個噴嚏,阻止了兩人將進行的吻。

    她驚恐又錯愕地推開他,惱羞成怒地將所有的錯都擲向他,甚至怪罪子靖怎麼可以把自己交給這個陌生的好色鬼。

    後來證實她是錯誤的。

    承受她莫名其妙的一頓脾氣,飽受委屈的子靖無辜地告訴她:“我有介紹蕭樺是我的朋友呀。因為之前你說口渴,要喝柳橙汁,我就到吧台去幫你拿,誰知道轉身回來時,你跟蕭樺就不見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發生什麼事?

    她還想尖叫地問他,她發生了什麼事呢!

    然而,面對情同手足的夥伴眼中不含任何忖測的關心情緒,她立刻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羞得無地自容,接著又看見尾隨她進人大廳的蕭樺,她更是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蕭樺什麼都沒說,就嘴上那抹若有含意的笑弧可惡得讓她想殺人。

    隔一天,蕭樺開始送花給她,用各種名目約她。對於他迅雷般的追求行動,她曾經掙扎地想要拒絕,但飛蛾如何抗拒火光的引誘?尤其還是——把狡黠得知道如何點燃對方饑渴的熊熊火焰!

    每次見面,他都有能力迷得她神魂顛倒。在她下定決心不見他時,又使盡手段勾引她不由自主地答應約會。接著留給她一段思念的空白,讓她發現自己牽掛他、繫念他,讓她領悟到她已陷得太深。

    愛上了,無法回頭地愛上他!

    有時候她會奇怪自己怎會被他所俘虜,蕭樺明明是那種她避之惟恐不及的花花公子。

    在兩人相識之前,她聽過他無數的風流事蹟,心中唾棄不已。但在遇見他後,她竟然跟那些曾傾倒在他男性魅力下的女人一樣,無法抗拒他。

    “我是荒唐過,那是在遇到你之前。你之後,我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只有你。”他眼中的光芒炯熱如火炬,讓她除了投向他外,無路可走。

    “我不否認自己喜歡美女,但能引起我靈魂的共鳴,讓我想要珍惜擁有的,惟有你。”他呢喃的情話如蜂漿倒向她,醉人的甜蜜令她暈眩。“我愛你,嫁給我!”

    赤誠的表白讓她再也無力抗拒。她熱淚盈眶,明白像他這樣的男人是不肯輕易走人婚姻的,否則以他的條件,不會在妻子過世後保持這麼多年的單身。他向她求婚,足以表示他對她的真心。

    她想答應,真的好想,皚蓮卻讓她遲疑了。

    她惟一的女兒能明白她渴愛的心情嗎?

    十五年的守寡生涯,她曾經以為守著過世的夫婿留給她的溫柔疼愛,守著愛女對她的孺慕之情,可以無怨無悔地過完這一生。沒想到在即將邁向四十二歲生日的這一年,生平頭一次有了轟轟烈烈的戀愛感覺。

    蕭樺帶給她的情愛,迥然不同于丁凱的細水溫柔。他是火,而丁凱是水,兩種愛情各自豐富了她不同時期的人生。對丁凱,她崇拜、仰慕,願意全心地相信他、倚賴他;蕭樺卻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女人,一個可以被男人熱烈愛慕的女人。

    她愛他,可這份愛傷了皚蓮——她這輩子最不想傷害的人。

    酸苦的情緒在她眼窩裏肆虐,乾澀的眼眶仍是一滴淚也擠不出來。是因為太過悲痛,反而哭不出來嗎?

    欣荷不知道,腦中再次閃過皚蓮悲憤的臉。

    當蕭樺到她辦公室時,她並沒想到皚蓮會在稍後出現——她的到來還是為了帶給她一份生日驚喜!

    那份驚喜是何秘書在她座位上發現的,稍後派人送來。當她打開那份驚喜,眼眶迅速灼熱,強烈的愧疚席捲而來,心情許久都無法平靜下來。

    錯了嗎?不,欣荷只肯承認是自己太不小心。如果她和蕭樺沒被情欲沖昏頭,記得鎖上門,皚蓮就不會闖進來,看到她跟蕭樺——

    如今懊悔也無益了,欣荷用力抱緊自己,仿佛這麼做可以擋去記憶中的難堪,但她很快就發現沒用。她咬著嘴唇,提起勇氣逼自己面對,將記憶稍稍往前推。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那是將近四個小時之前的事了,正確來說,是上午十一點半左右。

    她之所以會注意到時間,是因為不久前才結束一個會議回到辦公室。她縱容自己休息十分鐘,十一點半左右重新集中精神專注在手中的一份企劃書上。

    當敲門聲響起時,她以為是何秘書,只隨意喊了聲“請進”,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一道火焰般的灼熱朝她卷來,空氣裏隱隱有縷迷人的香氣飄浮,她才好奇地抬起頭,迎上蕭樺火炬般柔情萬縷的眼眸。

    “蕭樺!”她驚喜地喊道,站起身迎向他,“不是去香港嗎?”

    “受不了離你太遠,昨晚就回來了。太晚,沒撥電話去吵你。”他伸出一手將她攬進懷中,湊近她盤著髮髻的頭頂,聞嗅著她的味道。

    “樺……”心中的柔情被扯動,她激動地輕撫他眼窩下疲憊的皺褶,知道他這麼匆促地奔波是為了誰。

    “我有一整個白天、兩個夜沒見你了,荷。”他抵著她的頰,低啞的嗓音充滿情意,“想我嗎?”

    “嗯。”她羞怯但坦白地承認,愛嬌地偎向他,明曉得他一樣捺不住相思之苦,仍想聽他親口說,“你呢?”

    蕭樺輕笑一聲,不情願地略略推開她,將先前拿在另一隻手裏的白玫瑰花束送到她面前。

    “想,而且是好想,不然昨晚不會趕最後一班班機回來。今早匆促結束早餐會報,胡亂簽些文件就趕來看你。喏,這是給你想我的獎品喔。”

    她佯怒地收下花,嬌嗔道:“不想你就沒獎品嗎?”

    “當然,我可是標準的生意人,不做虧本生意。”蕭樺故意道,將雙手放在她肩上時,緩緩把她拉進懷中,深黑的眼眸亮著一抹期待,“你是不是也該給我想你的獎品?”

    借著看花束避開他過於灼烈的眼光,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你想要什麼獎品?”

    “你知道的。”蕭樺呢喃著,寸一寸地俯向她,灼熱的呼吸吹拂著她敏感的耳朵,引起她的輕喘,“陪我去吃飯。”

    “就這樣呀!”她忍不住一陣失望,忽略了他眼中頑皮的笑意。

    “想給我一個大獎嗎?”蕭樺帶笑地說,“等一下去公證結婚如何?”

    “蕭樺!”她驚愕地叫道。雖然他曾向她求過婚,可是匆促地拉她去公證結婚完全不在她的預期之中。

    “別擔心好嗎?”蕭樺掩飾住心裏的失意,瀟灑地一笑,“我不是那麼沒情調的人,再說我答應過會等你準備好。會那麼說只是在練習我的一零一次求婚,逗你這個壽星開心。”

    “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嗯。子靖告訴我的。雖然他人在別處,心裏可惦記著,皚蓮要他一定得趕回來參加今晚為你舉行的生日派對。”

    聞嗅到他語氣裏的酸意,她趕忙安撫他:“根本談不上派對。只是每年生日時,子靖總會幫著皚蓮為我慶生,就這樣而已。”

    “對我可不是這樣。”蕭樺苦笑,“老實說,我嫉妒子靖。他好早好早以前就認識你,還每年陪你一塊過生日,想到這點,我心裏就不好受。為什麼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你想跟他交換位置嗎?”她調皮地揚起嘴角問。

    一看見她眼中的促狹,蕭樺心裏的憂鬱轉瞬消失,回應給她一個柔情款款的笑容。

    “當然不。雖然我嫉妒子靖比我早認識你二十幾年,在你的生活上佔有重大的分量,卻不想跟他交換位置。我不是他這樣的君子,只要默默愛著你、守護你就好,我是很貪心的,不但要愛你,還要你全心地回應。”

    說著,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尋找她鮮妍誘人的芳唇,她低笑著避開。

    “子靖對我的感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丁凱臨終之前囑託他要照顧我,他是為了承諾才一直守在我身邊。”

    “你這麼想?”蕭樺沉吟道,心裏有些為好友感到不值,默默奉獻這麼多年,對方卻以為他不過是遵守承諾,太可悲了。

    “本來就是這樣。”她微笑地回答,“子靖對我是兄妹之情,他其實早有心愛的人了。”

    “你是說……”他驚奇地瞪大眼。

    “你不會以為子靖之所以單身到現在,是為了我吧?”

    “必須承認,我是有點這麼以為。”

    “那可是大錯特錯。”她不滿地嘟起嘴巴。

    “子靖一直陪在你身邊,是個不爭的事實,怪不得我這麼想!”蕭樺避開她探究的眼神,為自己辯白。

    “好酸喔,吃醋嗎?”她斜睨向他。

    他沒有回答,臉上盤旋著悶鬱的情緒。

    —抹柔情扯痛了她的心,她感到眼眶雙臂摟上他的頸肩,聲音低啞地道:“傻瓜!愛上子靖,早就愛上他了!”

    “我知道。”他的回答悶悶的,“可是你的生日派對他可以參加,我卻被摒除在外,我……”

    “誰說你不能參加!”他臉上那種被人摒除在外的落寞像一枚蜂刺螫痛了她,一顆心變得熾熱而凝重,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耀眼的光芒瞬間自他眼中煥發出來,陽光般地拂去他的陰鬱,也拂去了她心中的一抹因自己的口快而生出的懊悔的灰雲。

    該是時候了,她想。淺淺的笑意浮上她唇角,投向他的視線流蕩著許諾意味濃厚的情意。

    蕭樺激動起來,領悟到她眼中溫柔的情愫所代表的含意,那股渴望她渴望得全身疼痛的欲念如驚濤駭浪般淹沒了他。

    他無法阻止自己傾向她,有力的雙手緊抱住她嬌娜的身軀,迫不及待地覆蓋上她誘人犯罪的唇。

    情欲一觸即發,距離兩人上次親吻已有兩天,使得這個吻因相思而充滿欲念。他們忘情地擁吻,根本沒注意到有人轉開門把進來。直到那如受傷的幼獸發出來的嗚咽聲響起,他們才從太虛幻境回到殘酷的現實。

    當欣荷對上女兒飽受打擊而顯得震驚的眼眸,她腦中渾噩一片,全身發冷,如墜進深冷的地窖內。在她還來不及有所反應時,皚蓮已經拋卞他們轉身跑走。她驚恐地叫著她的名字,她卻頭也不回。

    蕭樺很快追了過去,幾分鐘之後他回來,眼中的歉意令她慌亂,她急急地捉緊他的手。

    “皚蓮呢?”

    “對不起。我追到大門口,還是沒有看到她。”

    “皚蓮……”她失望地掩住臉,感到全身的力氣像被抽光了。

    皚蓮會不會出什麼事?她越想越心焦,臉色也越發蒼白,整個人害怕得幾乎要暈厥,幸好蕭樺攙住她,男性的嗓音帶著抹令人信服的威嚴力量。

    “欣荷,你冷靜一點。來,先喝口水。”他接過何秘書體貼送上來的熱茶,喂進她嘴裏,等她喘口氣後,接著道,“皚蓮有帶手機嗎?我們……”

    “何秘書剛才就撥了,她都沒接。”她著急地道。

    “沒關係。讓何秘書繼續撥。你知道皚蓮常去哪里嗎?等一下我親自去找。她比較親近的朋友也撥電話過去,她有可能會去找他們。”

    “好,我……”

    “皚蓮說不定會回家。欣荷,你的臉色好蒼白,如我先送你回去,你在家等皚蓮的消息。”

    “可是……”

    “你在這裏什麼都不能做,倒不如回家休息。等皚蓮冷靜之後,她一定會回家的,你聽我的話准沒錯。”

    “好……”她捉緊他的手,緊抿著的唇瓣欲言又止。

    蕭樺明白她的意思,輕柔地拍撫著她的手背安慰:“你放心,皚蓮不會有事。”

    就這樣,她被蕭樺送回家,在房裏枯坐到現在。打過無數的電話,還是等不到皚蓮的消息,連蕭樺也沒撥通電話過來。只有那一陣比一陣強勁的風聲雨勢,只有房內令人窒息的沈默。

    欣荷覺得自己像被人從向來井然有序的生活里拉出來,拋進了失序的混亂中,再也找不到安寧。尤其是想到皚蓮含憤地離開會不會出什麼事,她就心痛得沒法子再挨下去。

    “我等不下去了,我要自己去找……”

    欣荷方從貴妃椅上坐起,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她像被電到似的霍地站起身,但鈴聲已然停止,只好急忙走出房外,發現電話是被起居間裏的李媽接走。

    “還沒回來。您要和太太說話嗎?”

    “李媽,”欣荷焦急地詢問她,“是蕭先生嗎?”

    李媽邊點著頭,邊將話筒遞過去。

    “蕭樺,我是欣荷,你找到皚蓮了嗎?”

    “我很抱歉。你告訴我的幾個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沒看到她。”

    失望移山倒海般淹沒向她,欣荷感到全身一陣虛軟,有好半晌沒辦法說話。

    “欣荷,你還在嗎?”蕭樺焦急的聲音自話筒傳來。

    她深吸口氣,輕輕地回答:“我在。”

    “你怪我是不是?”

    “沒有。”她微閉起眼,聽出他語氣裏的懊惱,知道他跟她一般心焦,“這件事怪不得任何人,是……”她吞了吞口水,“蕭樺,我心情很亂。”

    “皚蓮不會有事的。”他只能這麼安慰她,靜默了幾秒鐘後,以一種刻意裝出的輕快聲音說話,“你吃過飯沒?今天你可是壽星,沒理由餓著。”

    “我吃不下。”都這種時候,她哪有心情吃飯?“你吃過沒?”

    “還沒。欣荷,不如我去接你出來吃飯。”

    “我……”欣荷遲疑著。

    “你不願意?”蕭樺失意地問。

    她該答應嗎?心情是如此混亂,但想到蕭樺為了找皚蓮到現在都還沒休息,她實在不忍心拒絕他。

    “欣荷?”沒聽見她的回答,蕭樺再次焦急地開口。

    “你不用接我吃飯了,直接上我家裏吃。我讓李媽準備些簡單的料理,好嗎?”

    “好,當然好!”蕭樺的口氣裏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我先回家換件衣物,一會兒就到。”

    “你在……”

    “你跟我提過沈依文,我就是上她家找皚蓮。之前打過她的行動電話,當時依文人在學校的圖書館,她後來便回家等皚蓮,據她說,她一直沒等到。”

    “噢。”欣荷聲音裏難掩失望。

    “欣荷,我相信皚蓮不會有事。我一會兒就到喔。”

    “嗯。”

    掛斷電話後,欣荷向李媽交代蕭樺等會兒會來,要求她準備簡餐。她走回房間,落坐在窗前的貴妃椅上,眼光從近處綴著雨珠的玻璃,看向遠方陰沈的天空,心裏像壓著灰沉的雲霧一般難受。

    蕭樺的聲音仍回蕩在耳際,她知道邀請他上門共餐,他有多開心。但想到女兒含憤離開,不曉得現在在哪里,會發生什麼事,她就心痛得難以忍受。

    “皚蓮,你到底在哪里?”望著窗外,她悲喊出聲,壓在胸口的愁雲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化為水氣升上眼眸,一顆顆的淚水滾落下來。

    她走出電梯,兩隻手緊緊抓住罩上一層紅絨布的長方形物品的頂端。

    長方形物品的寬超過一公尺,高約莫及上她的腰部,將近一公尺吧,上頭還用紅色絲緞系上漂亮的蝴蝶結。她低頭瞧著,渾然不覺得手上的重量吃力,精緻的小臉盈滿一抹懷抱著某種秘密寶貝的甜美笑意。

    只有她知道手上拿著的寶貝是什麼,雖然外人也可以從它的外觀猜出端倪,但真正的秘密只有她最瞭解喔。

    抬起笑成新月般嫵媚的細長眼眸,將所處的空間環視了一遍,她發現秘書座位上空無一人,猜想何秘書大概是去了什麼地方吧。她不以為意,先將手上的寶貝借放在何秘書的位置上,讓它靠牆倚立,方朝標明是董事長辦公室的門走去。

    扭開門把,她想著等下見到母親時要說的臺詞,一種不祥的感覺卻同時爬上她心頭。她的手顫抖,耳際仿佛聽見一個警告的聲音要她不可開門進去,可身體卻有自己的意志,儘管心慌得厲害,仍然固執地不理會那道警告,用力推開門。

    接下來的畫面好像慢動作般一格一格播放。她的意識迷離,瞪視著眼前熱情擁吻的男女。像是發現她的注視,他們緩緩分開唇。女人的臉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她瞪著她,仿佛在質問她怎麼可以不禮貌地闖進來。

    她張著唇想說話,所有的辭彙像是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而抱著女人的男人在這時候緩緩回轉過頭,一張因被人打斷好事而怒氣騰騰的臉孔呈現在她眼前。

    她驚愕地瞪圓眼,那張出色的臉孔是見過之後無法輕易忘得了的。她見過他,母親要她喊他蕭叔叔。

    這位蕭叔叔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盯視她,接著緩緩將臉轉回去,就在她面前一寸一寸地俯低唇,用一種非常煽情的方式吻著她的母親。

    “放開她!”體內衝撞的怒氣終於突破驚愕的情緒,她用力地喊出不滿。

    “她是我的。”他傲慢地回頭瞪她一眼,張狂的氣焰令她氣結。

    “媽媽是我的!”她氣得撲過去想奪回母親,卻被他一掌揮開。

    “問她吧!聽她怎麼說!”他唱歌似的嚷著,將她母親推到她面前,“告訴她,你是屬於誰的!”

    她的母親看著她,向來溫柔慈愛的眼眸如今冰冷得如南極大地,她優雅地揚起唇,聲音如冰塊撞擊向她。

    “你長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照顧。”

    “不,媽咪,不要……”她哀求著,顫抖的雙手求助似的伸向她。

    她的母親卻視而不見地別開臉,將自己投進那個蕭叔叔的懷抱,迎上他邪氣的唇。

    “媽咪,不要不理我!媽咪!”兩人的親密像一把無形的刀切割著她的內臟,她驚怒交加地喊著,覺得自己受到背叛。

    但不管她的叫聲有多淒厲,她母親就是不回頭看她一眼,任她哭得聲嘶力竭。忽然,她感到腳下的地面裂開,身體急速地墜入一個黑暗、冰冷的深淵,她用力揮舞著雙手,絕望地往下跌,然後一雙手捉住她下墜的身軀,將她往上提,她抬眼迎上搶走她母親的蕭叔叔的眼睛。

    “不要!”驚怒之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攻擊他,嘴裏喃喃罵著,“混蛋、壞蛋、臭蛋……恨死你了,滾開,別碰我,大壞人!”

    指掌與拳頭並擊,再摻雜幾記無影腳,夠對方受了。別看她身形嬌弱,含憤出手的威力挺嚇人的,很快就傳來陣陣夾雜著詛咒的低呼。

    咦,英文的三字經,這壞蛋竟用英文罵人,以為她聽不懂嗎?

    她像只憤怒的小貓,更不肯輕易饒他。

    “該死的,你這個潑婦想謀殺我嗎?”清朗的男聲這次用中文喊出不滿,皚蓮感覺到雙手被捉住,連想攻擊的雙腿也被一股力量鎖住無法動彈,她氣憤地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

    “你答應我不打人,才放你。”

    “放開我!”她固執地不肯給承諾。

    “你……”那道聲音氣憤地揚起的同時,一道白光燦起,照亮了昏暗的房間。

    皚蓮感到眼睛一陣刺痛,本能地眯起眼,接著聽見一陣尖銳的抽氣聲。

    “少爺,你在做什麼?”

    “我……”

    鉗制住手的力道忽然消失,她重新睜開眼睛,視線被一張漲得通紅且表情狼狽的年輕男人的臉孔給充滿,混亂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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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09: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徐太太!”慕鴻氣急敗壞地為自己辯解。管家充滿指控的眼神卻毫不留情地投向他坐在女孩腿上的下半身。

    這情況的確會讓人誤解。他慌亂地跳下床,差一點拐到腳。

    “Shit!”他一邊詛咒,一邊解釋,“我聽見她的叫聲,沖進來時看見她在床上叫得要死要活,口口聲聲地喊著媽咪。我好心想安慰她,才伸手碰她的肩膀,這瘋婆子就一巴掌朝我打來,接著一陣拳打腳踢,我是為了要她住手住腳才……坐在她身上的。我根本沒對她做什麼,徐太太,你不會以為我會侵犯一個做噩夢時會叫媽咪的小女孩吧?”

    慕鴻沮喪的聲調令徐太太想笑,但仍保持威嚴地將銳利的眸光往他臉上照。當視線捕捉到他神情憤慨的俊顏上一個鮮明的掌痕,接著落到那高傲的下巴上一道清晰的指甲刮痕時,她連忙壓抑住一路從喉嚨滾上來的笑聲,嘴角仍止不住地上揚。

    她看進他眼中飽受屈辱的委屈,確認他的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誠實可信度,剩下的百分之一嘛——

    徐太太的眼光飄瞧向皚蓮。柔黑的長髮淩亂地披散在她肩上,藏在發茨裏的一雙眼眸驚惶地睜大,但裏頭有的不是遭人非禮的委屈,倒像是從噩夢裏驚醒,發現在夢中殺人的情景竟然成真、而且是殺錯人似的驚慌失措。這百分之一也確定了。

    “丁小姐,少爺好心救你回來,你怎麼可以……”徐太太忍不住開口責備。

    皚蓮羞愧地低下頭,先前曾以眼角余光跟隨徐太太的視線偷瞄了一眼氣憤的男子,發現他臉上有巴掌印及被銳利的指甲抓傷的痕跡,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自己的傑作。

    她很快領悟到自己在做夢時將他當成仇人攻擊。

    其實在徐太太打開燈,照亮了被窗簾遮住而昏暗的房間時,她在眼睛被光線刺痛的刹那,便發覺不對勁。等她意識恢復清明,看向以曖昧的姿勢用兩膝夾住她大腿、坐在上面的男子,發現他的外貌雖與夢裏搶走母親的大壞蛋極為神似,卻清楚兩者不是同一個人。

    他的眉眼較為陰鬱,濃密黑亮的長髮以同色的發帶綰在腦後,剛毅的臉容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這些都跟她印象中的蕭樺不一致。

    模模糊糊間,皚蓮腦中閃過一道畫面——富含濕氣的白霧裏遠遠騎馬而來的騎士,她朝他舉起手……

    她一定是在那時候昏倒的。原來他就是那名騎土,原來他是先前徐太太口中的那位救她回來的少爺。可瞧瞧自己對人家做了什麼?不但沒有一聲道謝,還在夢中誤將他當成仇人般攻擊,怪不得他會說她是瘋婆子。

    儘管自己是罪有應得,她還是感到委屈。她又不是故意的,是他要跑過來,她才會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攻擊他的嘛。這不能全部怪她是不是?更過分的是,他竟用那種嫌惡的語氣把她說成是成天粘著母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她都已經有投票權了耶!

    但為什麼明明覺得他也有錯,她的頭仍越垂越低,沒有勇氣抬起來面對他眼中的指控?

    “你別哭呀,我們沒有怪你的意思。”徐太太見她頭低低的,不禁感到擔心,走過來安撫她。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脆弱到掉眼淚,皚蓮趕緊抬起頭,倔強地抿緊嘴巴。但她濕濡的眼光裏明顯的委屈早就洩漏了自己的脆弱。所以當徐太太豐滿、多肉的手臂放在她肩上時,她體內飽滿的洶湧情緒在眼眶裏發熱發燙著,最後像是承受不住重量的雲霧,化作水氣滾落下來。

    “對不起……”她急忙喊道,用手背擦去不爭氣的淚水。

    這稚氣的動作引起徐太太的母性,疼惜地將她摟進懷中,溫柔地詢問:“做噩夢了是不是?乖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少爺不會怪你。”

    她吸了吸鼻子,僵硬地點頭回應,目光越過徐太太圓滾滾的腰身偷覷向一旁的男子。他繃緊著臉,濃密有致的劍眉不悅地織在一塊,眼光冷峻地朝她瞪來,她驚嚇得更加縮進徐太太懷中。

    “別怕,別怕……”

    “徐媽媽。”她囁嚅地喊著,像個溺水的人兒般緊緊抓住救命的浮板。

    “別怕,少爺心地好,人又寬厚,不會為這種小事怪你。”她邊說邊以眼神向慕鴻示意。後者冷哼一聲,轉開眼光。

    “如果他不是這麼好心腸,怎會把你給救回來?他真的不會怪你喔。”摟住懷中怯怯輕顫的嬌軀,徐太太接著說。

    “嗯。”皚蓮輕應了聲,雖然之前被他瞪得很害怕,可早先他像個仗義勇為的騎士騎馬奔向她的形象太鮮明了,內心深處其實認定他不是個沒器量的人。

    她偷偷瞄向他,發現他臉上的表情似乎緩和了些,儘管眉頭依然是蹙緊的。他原諒她了嗎?正這麼想時,他卻轉身朝門口走。

    “等一下!”她心急地叫住他,卻在他不耐煩地轉回身時,膽怯地躲進徐太太的懷裏。

    慕鴻見到她那副模樣,不禁有氣。這丫頭顯然是沒搞清楚誰才是受害人!

    “你別怕呀。少爺正等著你說話呢!”徐太太輕拍著她肩膀鼓勵地說。

    皚蓮鼓起勇氣重新面對他,逼迫自己從乾澀的喉嚨裏擠出話來。

    “對不起,剛才我……還有謝謝你……”

    “你說什麼?”只見她嘴巴蠕動,聽不清楚她細小的聲音在講什麼,慕鴻冷淡地詢問。

    “我——”她懊惱地瞪他。

    “算了!”臉上的傷口疼得厲害,慕鴻只想趕緊處理,無心追究她想說什麼。

    然而,他不做計較地轉身的舉動卻刺傷了皚蓮,使得她眼中的灼熱又化為水氣。

    “你……”

    “少爺!”徐太太怕她難過地哭起來,連忙喚住慕鴻,道:“小姐一定是嘴巴太幹,說不出話來。你陪她一會兒,我下樓拿燉好的紅棗雞湯上來。”

    她放開皚蓮,幾個大步便越過慕鴻離開房間。

    室內的空氣仿佛一下子被抽掉,靜默的空間但聞兩人的呼吸聲。慕鴻雖然不樂意留下來,但不知為何,腳步就是挪不動。

    他微側過身看她。在明亮的日光燈下,她穿著他的睡衣的嬌小身軀顯得格外瘦怯可憐,淩亂的發絲披散在徐太太為她豎上的枕頭,細緻的柳眉蹙得尖尖的,一雙水氣飽滿的眼眸無神地凝望前方,眼眶紅紅的,貝齒咬住的嘴唇顯得蒼白。

    他感到一絲不忍,尤其當一顆眼淚不受她控制地滾落眼眶時,慕鴻更是心慌意亂。

    “你別哭呀!該哭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我才是那個被打痛的人!”

    聽見他這麼說,皚蓮頓時覺得無地自容。為什麼這個人的聲音這麼好聽,好像低音提琴般悅耳,話中的含意卻像針般刺痛了她?

    “喂,你!”不明白她的淚怎會像關不緊的水龍頭一樣滴個沒完,慕鴻雖然慌得想逃,雙腿卻不受控制地走到床邊,嘴巴也自有主張地遲疑著發送聲音,“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可不可以……”

    “對不起……”胸腹間的脹痛讓她道歉的話停頓了一下,她蒼白著臉,身軀搖搖欲墜地跌向床下,幸好慕鴻及時接住她。

    她伸手揪住他的毛衣,穩住自己的同時頻頻吸氣。然而,那陣脹痛過去了,她仍沒有放開他,反而將濕氣飽滿的小臉貼向他溫暖結實的胸膛。沒多久,慕鴻便感覺到一陣濕冷侵入毛衣下光裸的肌膚,頓時呆住。

    他都說不怪她了,她為什麼還哭?

    “你……”慕鴻看向門口,著急地想著徐太太怎麼還沒回來,“別哭,別哭呀……”誰知她不但沒停下來,還邊哭邊吸鼻子,他臉色一變,“喂,這件毛衣很貴的……”

    “嗚嗚嗚……我……賠給你嘛!”她哭音甚重地回嘴,“我不叫……喂,叫丁……皚蓮……皚是一個白,加上豈有此理的豈……”

    他才不管她叫什麼呢!不過她還真像個豈有此理的小白癡!

    “那是愛馬仕限量發行的單品,你有錢買也不見得買得到!”他沒好氣地頂她。

    “你……嗚……怎麼這樣可惡!”她任性地用力拉扯著他身上的衣物,抽抽噎噎地控訴,“我以為你是好人……當徐媽媽說你將我救回來,我腦中都是你騎著馬穿過雲霧,像個中古世紀專門解救弱女子的武士的形象,後來做噩夢打了你,我也很不好意思呀。可是你不該因為這樣就生我的氣,連人家真心的道歉都不接受……”

    慕鴻啼笑皆非,算是第一次體悟到何謂“做賊的喊捉賊”的了!但面對懷中哭得慘兮兮的女孩,不曉得為何無法生氣。

    他拿自己不曾有過的好脾氣沒轍,只能輕喟一聲:“我沒聽見你道歉,而且我都說過不怪你了……”

    “我剛才就說了呀……”她忽然揚起臉,濕濡的眼光對上他明朗如星的深黑眸子,不知為何竟有種再次低頭的衝動,臉上的熱度更燙。她忙垂下眼光,聲音細細小小的,“很小聲地說,因為人家不好意思……”

    “所以你不能怪我沒聽見。”慕鴻對她女孩子氣的羞赧表情感到有趣,語氣輕鬆起來,“後來我也有問你說了什麼,是你自己不肯再重新告訴我一次。”

    “人家不好意思,而且你的口氣不耐煩,我覺得受到傷害……”

    “我急著想去處理傷勢,當然不耐煩。”慕鴻沒說的是,他根本很少對女人耐煩過,尤其是對個揍了他一頓的蠻橫少女。

    聽到“傷勢”兩字,皚蓮畏縮了一下,心頭像被某種無形的東西用力拉扯。她再次抬起頭,迷漾的視線投向那張剛毅的俊臉上的鮮明痕跡,充滿歉意地問:“很痛嗎?”

    廢話,慕鴻想賞她一個白眼,但她眼中的楚楚關懷是那麼令人……不忍拒絕,清了清喉嚨說:“還好。”

    “對不起。”她羞愧地低下頭,“我真的很抱歉。我睡得糊裡糊塗,不是故意攻……擊你……”

    慕鴻不是小氣的男人,她真心的道歉反而讓他不好意思:“你做噩夢,也不能全怪你……”他停頓了一下,納悶是什麼樣的噩夢會讓她有那樣激烈的肢體暴力。

    “我很少做噩夢,也從來不會攻……擊人。”她不想要他誤會她有暴力傾向,為自己辯解。

    “一定是很可惡的噩夢。”

    “嗯。”憶及夢裏的場景,皚蓮下意識地偎向慕鴻。

    內心深處流淌的一股冰冷的感覺讓她覺得無助、覺得寒冷,慕鴻就像個溫暖的火源吸引她本能地靠近,汲取他誘人的體熱,汲取他體貼的關愛,仿佛只有這麼做才能驅走從心到身的寒意,千噸萬噸往她身上逼來的絕望悲痛才能得到宣洩。

    她抱緊他,緊得就像他是她救命的浮板,所有傷痛的惟一出口。

    “我做了個夢……”她幽幽地道,粉白的嘴唇旋即浮起一朵嘲諷的苦笑,“不,那不僅是夢,是個殘酷的真相……”

    慕鴻大吃一驚,納悶著她究竟遭遇了什麼,讓那張不該知道世界有多冰冷、現實的年輕稚嫩嬌顏有抹早熟的痛苦。

    “發生什麼事?你是做了什麼樣的噩夢?”他忍不住問。

    “我……”皚蓮吸了吸鼻子,任一股熟悉的疼痛再次宰製她心靈。她咬緊牙根,努力壓抑這份疼痛,深吸了口氣,看進慕鴻盈滿關懷的眼眸,眼眶一陣灼熱,聲音破碎地逸出小嘴,“我看到媽媽跟那個男人……”

    “少爺,丁小姐,我煮了……”徐太太在這時候闖進來,打斷了皚蓮的傾訴。當她看清楚室內的情況時,一雙笑咪咪的眼睛不由得瞪大,視線落在兩人抱在一起的身軀上。

    “徐太太,情況不是……”慕鴻發現自己再次解釋了起來。

    這次徐太太只是微笑地搖搖手:“沒關係,我是進來告訴你們,我煮了紅棗雞湯面線,就放在起居間的茶几上,少爺和丁小姐一塊吃吧。對了,丁小姐的衣服我洗好了,正用烘乾機烘乾,廚房裏還有事要做,我就不招呼你們了。”

    她轉身就走,慕鴻只能對著她的背影乾瞪眼,沒有強留她。

    有些事是越描越黑。

    “可以下床嗎?還是要我把面線拿進來?”他低頭注視仍捉緊他毛衣的皚蓮。後者臉上很快飄來一朵紅雲,羞澀地低下頭。

    “我可以下床……”她小聲地說,緩緩放開那件飽受她蹂躪的毛衣,記起他曾說這是愛馬仕限量發行的單品,不由得感到一陣內疚,“對不起,弄壞你的衣服,我賠你。”

    “別放在心上。”他沒小氣到跟名少女計較,反倒對她主動放開他微感悵然。理不清楚自己因何有這種情緒,他默默後退一步,看著她吃力地挪動雙腿下床,卻在站起來時虛弱得險些跌倒。

    “別逞強。”他及時抱住她,有力的胳臂撐在她虛弱的膝後,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朝門口走去。

    清爽的男性氣息撲鼻而來,很好聞,皚蓮感到臉頰發燙。雖說他之前也抱過她,但那時她失去意識;再後來她主動抱他,可她忙著傷心,哪里有心情想到其他?現在卻心慌意亂,覺得全身發燙。

    幸好客房到起居間只有短短的幾步路,他很快就將她放進一張單人沙發,在說了聲“失陪”後,留下她一個人。

    皚蓮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很自然地環視所處的環境。起居間以米白色系為主,三人座的長沙發及自己坐的單人沙發椅墊上都鋪有純白的毛皮,腳下踩著的地毯也是米色的,觸感溫暖、柔軟。

    茶几上擺了兩大碗的紅棗雞湯面線,飄出令鼻孔發癢的氣味。她困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感到饑腸轆轆。

    “肚子餓了吧?”低沉的男音輕柔地響起,皚蓮嚇了一跳,不知他何時回來的。

    一件輕軟的外套披上她單薄的肩膀。她抬頭看進那雙深黑的眼瞳,心頭洶湧著溫暖的情愫,歡喜地明白他並不是將她拋下,而是細心地為她取來保暖的衣物。她深吸口氣,外套上有他的味道。

    她紅著臉兒低聲道:“謝謝。”

    慕鴻覺得她害羞的神情很可愛。她有一張不及他巴掌大的瓜子臉,秀麗的五官跟她的名字一般清雅可人,含羞帶怯的嬌俏模樣簡直是徐志摩筆下的詩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眉目間隱隱浮現的愁憂也有畫般甜鬱的動人風情。

    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他警覺起來,很快別開眼光,納悶自己是怎麼了。她不過是個青澀的小丫頭,他竟為她心跳失速?憶起她像關不緊的水龍頭般的淚水,他就心涼,哪還敢有絲毫的綺念?

    自嘲地揚起一邊嘴角,慕鴻蹲下身調整茶几的高度。

    皚蓮看著他的舉動,訝異著造型優雅的茶几有這項功能,不禁對設計者的巧思感到佩服。

    “徐太太說紅棗雞湯有益於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你是不是還會……”他停頓下來,像是忽然發現這番話太過親密了。

    皚蓮頰如火燒,沒想到徐太太把那件事也跟他說了,令她分外難為情。

    “呃,”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難堪,連忙轉移話題,“吃吧,徐太太做的料理很不錯。”

    “謝謝。”她尷尬地接過他遞來的筷子和湯匙,先舀了湯送人口中,一種令她感動得想哭的美味在舌尖上滾動。

    “不錯吧?”慕鴻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取用他那碗面線。

    “嗯。”口腔裏充滿的幸福滋味順著食道進入她的胃裏,溫暖的感覺緩和了那裏的微微抽痛,她忍不住夾了面線,秀氣地咬了一口,享受著許久不曾有過的咀嚼快感。

    慕鴻靜靜陪著她吃,直到她進食的速度明顯減緩了些。

    “你先前說看到令堂跟個男人做什麼?”他不是想追根究底,而是不忍心她一個人獨自承受悲痛,有意想幫忙。

    他的問題讓皚蓮進食的動作僵住,她放下碗,眼眶湧上一陣熱氣。

    慕鴻眼明手快地遞去面紙。他才換上乾淨的衣服,可不想再受她的淚水“洗禮”。

    “謝謝。”她接過面紙,擰了一下鼻涕,咬著嘴唇,眼眶紅紅地看向他,欲言又止。

    “不想說就別說了。”

    “我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那種心情太苦悶、絕望了,原本是打算找我的好友傾訴,可是她不在家。我失神地走著走著竟迷路了,幸好遇到你。”

    “發生什麼事,讓你這麼難過?”慕鴻被勾起好奇心。

    “我……”她吸了吸鼻子,“今天是我母親的生日。”

    “哦?”他訝異話題會轉到這裏來,但仍靜靜地等待她往下說。

    “快中午時,我去攝影公司拿了一份禮物到她辦公室,想給她一個驚喜,結果……”夢魘般的回憶潮水般湧來,皚蓮得緊咬住牙關方能制止那幕傷害她的畫面壓垮她,聲音破碎地接著說,“我推開門進去,看見她跟一個男人擁……吻……”

    遭背叛的傷痛籠罩著她蒼白、秀氣的臉龐,使得水氣飽滿的眼眸顯得昏暗、死寂,慕鴻看得心頭抽痛。在遺忘織成的微雲背後有道影子升起、沉落,類似的背叛感覺他亦曾有過,他能瞭解她心中的悲痛。

    他走到她身邊,雙手笨拙地搭住她的肩。

    溫暖的情愫從他指掌傳向她的體內,引起一波波強烈的顫抖。她努力維持的堅強在他的碰觸下崩潰。她嗚咽一聲,投入他懷裏,任淚水奔流。

    慕鴻苦笑地低頭看她。早曉得她眼淚的威力,卻心軟地自投羅網。身上這件DKNY的休閒衫又遭殃了。

    他搖搖頭,輕拍著她的柔肩,直到她情緒平復,方建議道:“你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令尊,不該一個人承擔。”

    皚蓮眨去眼中的淚水,茫然的腦子許久才消化他的話,隨即悲傷地笑了,從緊澀的喉頭發出聲音:“我父親?他在我六歲那年就過世了。”

    慕鴻驚訝地挑起眉,視線逡巡向她濕潤的臉龐,確定她沒有開玩笑。他狐疑地眯起眼。

    “令尊在你六歲那年就過世了,那你現在應該……呃,幾歲了?”

    “二十一歲。”

    “這麼說令尊已經過世十五年了?”

    “沒錯。”她悶聲回答,對他富含深意的問題感到不快。

    “令堂在令尊過世後,有再婚嗎?”他禮貌地問,放開先前搭在她肩上的手。

    “沒有。”皚蓮的聲音顯得窒悶。不管是他的問題,還是他的疏離,都讓她莫名感到心慌。

    “亦即令堂目前是單身,她的婚姻狀況是自由的,有交朋友的權利。”

    “你……”她懊惱地瞪他,“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特別想說的,只是陳述一些事實。”他語帶保留地道。

    “你分明是……”她不確定他是什麼意思,反正她不高興他竟有那個意思,“我不是無理取鬧,那個男人……”她火大地漲紅臉,黑寶石般的眼睛射出如炬的憤恨,“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

    “當……然!”她結巴地道,避開他探詢的眼神,“在辦公室裏做那種事,就表示他不是個好人……”

    “這跟是不是好人應該沒關係吧?”慕鴻就認識好幾個會做那種事卻不見得是壞人的人,他老爸就是其中之一,“只表示他不夠謹慎,自製力太差,抵擋不了美色的誘惑……”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皚蓮為他語意裏的暗示大發肝火,“我母親一向端莊、貞潔,如果不是那個壞胚子使壞,她才不會……”

    “你認為對方強迫她,或用任何不義的手段威脅她就範嗎?”

    她緊閉著唇、怒視的回應讓慕鴻心裏有了底。

    他之前被她悲痛欲絕的模樣誤導,還以為她遭遇了某種可怕的事件,聽到這裏,卻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整件事根本就是一個佔有欲強烈、不懂事的女兒發現守寡的母親有男朋友,無法接受,才招惹出來的事端。

    “既然你不認為令堂有被脅迫的可能,那表示令堂跟對方是兩情相悅……”

    “住口!”她氣憤地大叫,“媽媽才不會跟他兩情相悅!分明是他用花言巧語迷惑媽媽!他是個花花公子,他……”

    “你認識對方,知道他是個花花公子?”

    “我見過他幾次,長得還……可以,是個保養得很不錯的中年男人。”她憤恨地承認,而且是該死的有魅力的那種!就像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子,兩人在外貌上有著驚異的神似,這讓皚蓮暗暗心驚,但她很快否認浮上心頭的疑惑。他們不可能有關係。

    “有一次在外公家,聽見舅媽跟她朋友的閒聊,提到那傢伙很有手腕,連像我這年紀的女孩子都為他著迷。當時舅媽的朋友還說他在追我母親,我跟舅媽都一笑置之,並沒有留意,沒想到居然是……”說著說著,她眼眶又紅了起來。

    “令堂不是小孩子,”慕鴻語帶保留地說,心中則是越聽越狐疑,覺得皚蓮描述的人很像他父親,“我相信她有判斷力。”

    “你沒聽過女人戀愛時總會失去理智嗎?何況我母親已經守寡了十五年,遇到他那種情場老手,當然招架不住嘛。”

    聽這種口氣,倒像她才是母親似的!

    慕鴻搖頭苦笑。

    “他在你眼中就那麼不堪嗎?還是在你發現他跟你母親的關係,才覺得他有這麼討厭?”

    “你……”被他說中心事,皚蓮心虛地轉開眸,忍不住質問自己:真是像他說的那樣嗎?

    她不也曾覺得蕭樺安然自若的氣質很迷人?將他定位成母親單純的朋友時,認為他是個俊雅迷人的成熟男性,然而,在她目睹他跟她母親親熱地擁吻之後,所有的俊雅迷人轉瞬間都成了醜陋的面貌了。

    “你看過《麥迪森之橋》嗎?多少女性為這段淒美曲黃昏之戀掉眼淚,不過這段婚外情仍令保守派人士覺得疙瘩。令堂跟電影裏的女主角則大不同,她守寡了十五年,再深的夫妻之情,這麼長時間的懷念也算仁至義盡,你忍心阻止她追求幸福嗎?”

    “我才沒有呢!是他們太……”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心情。那種遭人背棄、害怕被相依為命的母親拋下的難堪,哪是他這種局外人能明白的?“如果你看見自己的母親跟別的男人抱在一塊,我就不信你還說得出這種風涼話!”

    “我只會祝福。”慕鴻漆黑的瞳眸裏閃過一抹傷痛,“如果我母親還在的話。”

    “你母親?”皚蓮遲疑地問。

    “她在我出世沒多久就過世了。”他低沉的音調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從來不排斥我父親再娶,雖然他到現在一直沒有再婚。皚蓮,我希望你明白,令堂有再次追求幸福的權利,就算她這麼做了,不表示她不愛你或背叛你父親。”

    “你……”為什麼他總是能看穿她的想法?皚蓮有種心事被揭發的難堪。“才不是因為這樣呢!我是擔心媽媽被騙了!”

    “如果你真的這麼不放心令堂,我會建議你先跟這個男人談一談,確認他究竟是不是個愛情騙子,而不是莽撞地跑出來,任自己傷心、難受,外加杞人憂天……”

    “我才沒有!”皚蓮沮喪地捏緊拳頭,心裏明白他完全把自己摸透了。不甘心,她不甘心!

    “你是他什麼人?幹嗎一直替他說好話?”她看進他眼中,臉臭臭地詰問。

    “我什麼都……”

    “皚蓮!”

    夾雜著驚喜的難以置信的呼喚,硬生生將慕鴻吐到舌尖的“不是”給打斷。他錯愕地看向站在起居聞人口的高大男子,那雙與他相似的眸子閃著驚喜交加的情緒。再看向皚蓮,血色自她臉上短暫消失,但很快一抹氣憤的紅暈便如潮汐漲滿那張小臉,澄澈的眼眸燒著火炬一般的憤恨。

    一抹領悟飛到慕鴻眼底,他心情下沉,有了最糟的預感。

    看來,他像是自打嘴巴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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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09: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你……你們……”雖然腦中曾閃過他們很像這個意念,但當兩張臉同時出現眼前時,皚蓮才意識到他們有多像,簡直是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蕭樺怎會在這裏?他為什麼長得跟徐媽媽的少爺這麼像?

    當這些意念狂風暴雨般襲上她心頭,皚蓮猛然發現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兩人這麼親密——胸口微微地發燙著,她緊握著拳頭,暫時將讓她心跳加快、渾身發燙的情愫放在一邊不管,只專注地想著自己將他當成值得倚賴的物件推心置腹,他也適時給了她安慰,雖然最後的那些話對她而言並不中聽,但她心中仍是感激他的。

    可是現在——

    蕭樺竟在這裏出現,這使得曾在她心底閃過的疑惑驀然翻上心頭。皚蓮驚疑地來回看著兩人,莫名的恐懼與悲憤逐漸佔領她的意識,那兩張臉成了狂暴的風雨在她周圍呐喊。

    “皚蓮,你怎會在這裏?”

    蕭樺朝她大步走近,沒察覺到她的異樣,欣喜的情緒佔領了他所有的意念。他返家是為了要換衣服。徐太太告訴他慕鴻救了個女孩回來時,他只是好奇地走上樓想跟兒子打個招呼,順便探探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完全沒想到那個女孩就是皚蓮。

    “你讓我跟你媽媽擔心死了!我們打遍了你所有的朋友、親戚的電話,我還到你可能會去的每個地方找過,就是沒找到你。甚至依文都急著趕回家等你,卻沒等到你。我剛才就是從沈家過來,結果發現你在這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皚蓮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看向慕鴻,絕望的眼神仿佛在求他否認什麼,後者卻給了她一個苦笑。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這好像成了他今天最常講的話了,慕鴻苦澀地想,知道皚蓮絕對會把整件事往最壞的方面推想。

    “你們是什麼關係?”她心情下沉,一字一字地從緊咬的唇齒間擠出話來,眼中的疑慮加深。

    “咦?你不是……”蕭樺感到不對勁,將詢問的眼光投向兒子,“慕鴻,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兩個人都問他?慕鴻覺得整件事自己最無辜。

    “你們認識?”儘管心裏已猜到八分的答案,他仍然想做最後的確認。

    “皚蓮是……”蕭樺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眼光飄向皚蓮。後者投給他一個充滿憤怒、敵意的眼神,令他心頭升上苦澀。

    “她是我朋友的女兒。”他謹慎地選擇最不會刺激到她的字眼,隨即轉向兒子,“慕鴻,你跟皚蓮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募鴻到這裏只有幾星期,他會認識皚蓮令蕭樺感到意外。

    “今天認識的。”慕鴻的語氣裏夾雜著無奈,他已從兩人的神情及對話拼湊出大致的情況。很不幸地,就如他先前最糟的預感一樣,“我騎馬時遇上她昏倒……”

    “皚蓮昏倒?”

    慕鴻從未見過父親的臉色變得這麼蒼白過。只見他表情緊張地轉向丁皚蓮,儘管人家是一點都不領他的情,他眼中的憂慮和關心仍半點折扣都沒打。

    “你有沒有怎樣?”

    皚蓮理都不理地別過視線,那樣子真是分外欠揍的沒禮貌。

    不想父親太過難堪,慕鴻很快將她的情況說了一遭:“她沒事。徐太太說她是……”在她殺人似的目光砍過來時,他及時轉了詞,“受到刺激吧。總之,她現在一點事都沒有,吃飽睡足,還有精神跟人家生氣。”

    聽出他語氣裏的嘲諷及不滿,皚蓮失去了最後的自製,她轉向他,目光如火:“你該死的跟他是什麼關係?”

    起居間頓時陷入一片駭人的死寂,她尖銳的詰問在空氣中回蕩著。慕鴻怒火中燒,沒見過比她更驕縱的女孩了!

    “你該死的給我聽好!”他的聲音平淡而冷靜,輕柔得像絲綢,卻尖銳得如一根根尖細的小針落向皚蓮胸口。

    她直覺地想掩住耳朵,拒絕那殘酷的真相進入耳中,但與生俱來的好強不允許她逃避。

    “我們是父子,就像你想的那樣。”

    皚蓮不確定自己想的是怎樣,她僅能猜到兩人有血緣關係,但父子?完全出乎她意料,蕭樺看起來不像老到有個這麼大的兒子。

    “你們……”事實就是事實。確認了兩人的關係後,她首先想到的是怪不得他會一再維護蕭樺,原來他是他的兒子!

    “要是你一定要用那顆豈有此理的白癡腦袋想擰整件事,恕我不奉陪!”

    他高傲、奚落的語氣連蕭樺聽了都倒抽口冷氣,皚蓮更加受不了。

    “你才是豈有此理的白癡!”

    “如果你不認為自己是,就靜下心來聽我說幾句。”慕鴻的火氣來得快去得急,他承認自己剛才是被她惡劣的態度氣壞了,但向來引以為傲的自製很快發揮作用,領悟到自己竟跟個驕縱的女孩生氣,不由得感到汗顏。

    以最大的誠意望進她激憤的眸心裏,他平靜地說:“一個有理智、有智慧的聰明人,是不會光用想像力來判斷事情。”

    “你不要用話激我……”

    “你自認腦筋清楚,不是意氣用事就不怕我激!”

    “你!”

    “我姑且認為你還有些許的理智。”他對她氣得快噴出火的憤怒眼神視若無睹,閒適地微揚嘴角,繼續往下道:“事情其實很簡單,一點都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扭曲。我不過是從剛才你提到的一些話,加上你跟我父親的表情,就推算出大概的故事,可想而知整件事有多簡單了。”

    皚蓮沈默地緊抿嘴巴,氣憤的美眸在眼睫下閃動,銳利得仿佛想刺穿他的眼睛,確認他腦中是否有一絲欺騙的意念。

    “你氣衝衝離開令堂的辦公室,我不知你為何會來到這裏……”

    “她應該是來找她的好友沈依文,她到學校去了,是我們跟她聯絡後才返家等皚蓮的,不過她一直沒等到她。”蕭樺插嘴道。

    “嗯。”慕鴻會意地輕應了聲,“訪友不遇,你悲憤的心情找不到人可以傾訴,加上……生理上的不適,才會昏倒在路旁,剛好被我看見。”

    “事情有這麼湊巧?”她冷哼。

    “就是這麼湊巧。”他感到壓抑下的怒氣又蠢蠢欲動,這丫頭的多疑心連聖人都會抓狂,“你不會以為我是有預謀地等在路上,準備一看到你昏倒就來搶救,好討好你吧?”

    就算她有這樣的想法,在他質疑的眼神下,皚蓮也不會承認。

    “我沒有!”她心虛地避開他銳利的注視。他總是讓她理直氣壯的想法變得幼稚可笑。可惡!

    “沒有就好。”慕鴻彎了彎嘴角,深黑的眼眸閃著一抹嘲弄,“既然你認為我救你純屑巧合,當然不會因為突然發現我是家父的兒子而認定我在欺騙你吧?”

    “我……”

    “你必須要明白一件事,世界不是繞著你轉,我更無意隨著你起舞。在家父回來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你跟他的事。至於我在遛馬的途中意外救了你,你愛領情也好,不想領情也罷,都沒關係。但仍想奉勸你不要把別人想得這麼壞,就算你不願意接受對方的好意,也別把人家的善意扭曲成惡意!”

    難堪的情緒潮汐般湧至眼眶,皚蓮咬緊唇瓣,努力不讓淚水流下來。

    她氣他毫不客氣且義正辭嚴地指責她,氣他把她想得那麼糟,但更氣的是自己。因為他的每句話都說中了她的心事。在猝然目睹母親和蕭樺的親熱,她就像艘在狂風巨浪裏失去舵的船,迷失了方向的同時也失去了對人性善良一面的所有期待。甚至因為偏見,連他的搭救都當成別有用心的陰謀,難怪他會這麼說她。

    可是她不是故意的。

    她太害怕了,先前把所有的悲傷和委屈都跟他傾訴,她擔心他會拿那些當武器,無情地傷害她,所以……

    她錯了嗎?她只是想保護自己呀!

    “怎麼回事?”徐太太出現在起居間的人口。

    她是拿洗好的衣服上來給皚蓮。看到她眼眶泛紅,濕潤的眸光裏儘是委屈和傷痛,蕭家父子則表情各異地靜立在一旁,心頭打了個突。

    不會是……

    “我們沒有欺負她。”慕鴻很無奈地說。

    噢,她沒說他欺負人家呀。

    徐太太投給他一個無辜的眼神,走到皚蓮身邊。

    “怎麼了,孩子?想到什麼委屈的事嗎?告訴徐媽媽。”她將衣服放下,輕柔地擁著她問。

    在她關愛的輕聲安慰下,皚蓮眼中的淚水不爭氣地滾落下來。她急忙吸著氣,卻阻止不了淚水的氾濫。

    “你說得太重了!”蕭樺歎氣地道。

    慕鴻心裏也有些懊悔,儘管問心無愧,卻不得不承認皚蓮太過脆弱,承受不起他的直言不諱。

    他看向她。被徐太太摟在懷裏安慰的皚蓮睜著那雙充滿淚水的眼眸黯然而迷惘地望過來。她努力瞠著上眼瞼,卻在每次不由自主眨眼時,眨下一顆顆晶瑩的珠淚,彌漫著薄薄霧氣的眼眸裏流露出孩子般想要人呵疼的無助。

    慕鴻胸口發疼,受到牽引似的來到她身邊,默默也瞅了那雙濕滴滴的眼眸一會兒,語音低沉微帶沙啞也道:“對不起,你還太年輕,我不該這麼講你。”

    皚蓮發出嗚咽般的吸氣聲,輕輕掙開徐太太的懷抱,撲進慕鴻懷中,抽抽噎噎起來。

    慕鴻僵了一下,隨即無奈地輕歎著氣。

    不知她何時養成撲進他懷裏哭的習慣,在徐太太那裏哭得好好,幹嗎又跑來他這裏哭呢?

    雖這麼想,雙手仍輕柔地圈住她,感覺到她的淚一點一滴地浸透過他身上的休閒衫,沁到他胸口。

    “沒事了,沒事了……”

    他的聲音輕軟溫柔,不似先前無情得如冷冬的寒風,反倒像春日和暖的風兒,吹開她的傷心。他溫暖拘懷抱像極了安全的避風港,有力的雙臂能擋去周圍的狂風暴雨,保護她不受傷害。

    雖然他的話曾是最淩厲的一道暴雷,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貪戀著他的懷抱,無法自拔地投向他,宣洩著自己的傷痛。

    在慕鴻覺得至少有一個咖啡杯的眼淚都倒在他胸上時,她的哭聲終於緩和下來,他松了口氣。

    “皚蓮……”一旁的蕭樺遲疑地開口,像是有點擔心他的聲音會引來另一陣的淚雨般戒慎恐懼。

    “你母親很擔心你,她急得到現在都還沒吃午飯。你知道她的胃……”他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將臉埋進慕鴻胸膛的皚蓮,無奈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好接著又說,“我擔心她又鬧胃疼。皚蓮,跟我回去好嗎?別跟她慪氣了。”

    皚蓮咬著嘴唇沒回答,一手揪著慕鴻的衣襟,仿佛害怕他會將她推開。

    “皚蓮,你母親真的很在乎你。我知道你也在乎她,不會狠心到不顧慮她的身體狀況。中午你跑出去時,她……差一點就急得昏過去。皚蓮,就算你再生氣,也不會不管她,對不對?”

    皚蓮的眼眶刺痛了起來,鼻頭也是一陣酸熱。儘管一再告訴自己別被蕭樺給騙了,但心裏有另一道聲音在說,他沒有騙她。母親的胃不好是事實,她會為她擔心……胸臆間傳來一陣奇異的翻攪,她的心被扭疼了。

    媽媽心裏還是有她的,相依為命了十五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母女的情感有多深。就算她一時糊塗跟蕭樺在一起,她也不會不要她這個女兒,對不對?

    她忽然有了信心,自己在母親心裏的地位一定比蕭樺重要許多,蕭樺是不可能搶走她。

    這番領悟使得皚蓮振作起來,依依不捨地離開依傍的那副寬厚的胸膛,仍沾著淚水的濕潤眼眸一掃之前的傷痛,澄澈冰冷地投向蕭樺。

    “跟我回去吧,皚蓮。”他不將她敵視的眼光放在心上。在蕭樺眼裏,皚蓮不過是個小女孩,那種孩子氣的挑釁眼神是嚇不倒他這個在商場打滾多年的老狐狸的。

    “我不要跟你回去……”皚蓮孩子氣地別開臉,眼光瞟向慕鴻。

    徐太太眼珠子一轉,很快看出端倪來。雖然搞不清楚三人間發生了什麼事,卻看出丁小姐雖然討厭蕭樺,卻對慕鴻少爺很依賴。她忙以眼神向主人示意。

    蕭樺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快地從她的眼色中領會,他輕咳了聲,看向兒子:“慕鴻……”

    被點名的人臉上浮起無奈的苦笑,他清了清喉嚨,勉強開口:“我可以送你回去嗎?”

    溫泉般的情潮泛流向全身,皚蓮無法自主地看向他那晶澈的眼眸,心中的悲憤悄然變淡,臉上微微一熱。她低下頭,輕輕點了一下。

    “這就好了。”徐太太欣慰地說,輕握住她的肩,接著道,“進來換衣服吧。我都洗淨烘乾了,還熨燙、整理過。”

    “徐媽媽,謝謝。”皚蓮真誠地向慈祥的老婦人道謝,順從地任她攙扶著走向先前睡的客房。

    看著兩人消失在關上的房門後,慕鴻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像是帶點無奈的苦澀與淡淡、莫名的甜意。

    苦澀;他懂;至於甜意?

    心情零亂了起來,他嘲弄地微揚嘴角,打與她在雨中相遇,他就像陷進一團混亂中,一個由雨水與淚水交織的混亂裏。

    他低頭看向胸前的一片濕,皚蓮的眼淚,看來,他又得去換衣服了。.

    “慕鴻……”

    “爸爸,先讓我換套衣服吧。其他事……”他輕歎一聲,很無奈,“也許晚一點,你想跟我說吧。”

    蕭樺領會到兒子話裏的含意,心情複雜地看著他走回房間。他獨自在起居間坐了幾秒鐘,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拿起放在角落幾座上的無線電話,很快按下一組熟記的號碼。

    “欣荷,是你嗎?我找到皚蓮了。”

    轉過街角那株只剩幾朵殘紅的木棉花,皚蓮知道她家快到了。

    腦子很亂,混亂得讓她不曉得該從何想起,也不知道要想些什麼。自己就像掉進了一望無際的海洋裏,前後左右都是翻滾的潮浪,找不到岸可以靠。

    她知道自己終究是要回家的,難道能賴在那裏一輩子嗎?

    那裏是蕭樺的家,她怎能留在她此刻最痛恨的人的家裏?

    然而,在她最無助時,命運安排蕭家成了她的避風港。即使是現在,她依然有種想靠過去、投進蕭慕鴻懷抱裏的衝動,仿佛緊緊地捉住他就能緊緊地抓到生命的方向。

    她知道他的名字了。是徐太太告訴她的。

    慕鴻,在嘴裏無聲喃念著,胸口不自禁地怦然跳動,皚蓮感到臉頰燒燙。前座的慕鴻在這時候轉過頭看她,深黑的眸光照得她措手不及。她狼狽地別過臉,有種被人看穿心事的窘困。

    他沒說話,皚蓮無法確定他轉頭看她的那眼有何含意。在目光相遇的那刻,她有種要崩陷下去的感覺,居然沒勇氣面對他。

    膽小鬼,她在心裏罵道,對自己的懦弱生氣。

    “快到了。”蕭樺的聲音響起,皚蓮失落地發現慕鴻的眼光因這句話而被轉移,心中有些悻悻。

    可惡的蕭樺,可惡的蕭慕鴻,以及更可惡的自己!

    為什麼上這部車?

    明明討厭那個人,幹嘛還要坐他的車?

    埋怨的同時,皚蓮的思緒回到稍早之前。

    當她換回衣服走出蕭家的客房,在起居間等待的慕鴻帶她下樓。他換穿了一套休閒式西裝,裏頭是一件深藍色的一字領毛衣,濃黑的長髮往後梳,用一條深色的發帶系在腦後,有種無與倫比的貴族氣派,渾身散發著令人目眩神迷的男子魅力。

    她在暈眩中想,這好像是她見到他穿的第三套衣服,不曉得觸摸起來的質感怎麼樣。想到她對前兩套衣服的體驗經過,她不好意思起來,幸好慕鴻在前面領路,沒注意到她的異樣。

    走出玄關門,一輛淺藍色的賓土轎車停在門口。慕鴻為她打開後座車門,她一眼就認出駕駛座上的是蕭樺,僵硬地停在原處。

    “我在這裏沒開車,你想早點離開,就別使性子。”

    他一句話就把她給堵死。

    她不上車就是使性子?這是什麼鬼話!

    然而,當她氣惱地看進他那雙睥睨般俯視下來的眼眸時,他明亮清澈的眼底那抹等著她拒絕的似笑非笑激起了她個性中的好強,不想讓他看輕地矮下身進入打開的車門內。

    蕭慕鴻關上車門,鑽進前座。

    胸口悶悶的,她不喜歡他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雖然他們還是在同一個車廂內,可是……擋在兩人間的前座椅背,形如一堵難以攀越的厚牆,令她生出一種再也碰觸不到他的心慌。

    她不安地咬著下唇,納悶自己是不是太依賴他了。

    蕭慕鴻坐在前座是理所當然,開車的人是他爸爸耶!她再討厭蕭樺,也不能抹殺他們的父子關係。如果蕭慕鴻陪她坐在後座,豈不是把蕭樺當成司機了?這樣他未免太不尊敬自己的爸爸了,就算是為了她……

    頰邊泛了紅,她感覺到這點,連忙低下頭,怕人看見。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何要臉紅,只覺得心情亂七八糟,什麼都想不清楚了。

    車子平順地滑出蕭家的大門,她看向窗外的風景。蕭慕鴻說他在這裏沒開車是什麼意思?

    目光悄悄越過前後車廂的空落處,投向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有好半晌,她只是看著他,直到發現他的唇角微微揚起,她愕異地抬高視線,不期然地與後照鏡裏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對個正著。

    急促如擂鼓的心跳令她慌得想逃,她強自鎮靜,假裝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她可以感覺到他借著後照鏡看她的目光。雖然這麼想很神經質,但她就是擺脫不掉這個想法。

    她搖著頭,對自己竟被一名認識不到一天的男子攪得心煩意亂感到不可思議。兩人相遇後發生的每一幕走馬燈般在她腦海裏快速播放。他寬闊的臂彎曾是任她發洩的避風港,她在那裏哭過、傾訴過,在他的護衛下感到安全。即使發現他是蕭樺的兒子,她仍然想要靠向他尋求安慰。

    什麼原因讓她這麼做?

    又酸又苦的氣息彌漫鼻端,隱含著揮之不去、令人害怕又嚮往的淡淡愁怨。對視時,那種令她不自禁想要崩陷的感覺又襲上心頭。

    想不清,理還亂,何況這時刻她根本沒心情探究。就要回家了,就要面對她的母親。

    忽然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

    儘管她之前在心裏盤算得好好的,此刻心中卻萬分沒把握,擔心夢裏的情景會成真。母親若為了蕭樺而不要她,到時候她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之際,車子進入丁家巍峨的大門。

    這是丁家的老宅,由皚蓮的祖父所建造。她的父親丁凱在這裏出生、成長、死亡。父女的緣分雖然只有六年,但皚蓮的記憶裏根深蒂固地盤踞著她父親對她的疼寵呵憐。雖然他過世了十五年,那份記憶並沒有因歲月而變淡,反而曆久彌新。

    熟悉的景物令她的視線模糊了起來,尤其是當一道纖弱的身影在老婦人的扶持下出現時,兩眼迅速灼熱欲焚。

    車子終於完全停下,她的母親白欣荷掙開李媽的扶持向前奔來。後座的車門同時候被慕鴻打開,她方下車,便被一雙溫軟的胳臂緊緊圈住。

    “皚蓮,你跑到哪去了?讓媽媽急壞了,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她想說,但所有道歉的話全都梗在喉嚨裏化為嗚咽。在母親的懷抱裏,她像個小女孩,一個受盡委屈、等著大人安慰呵疼的小女孩。

    “媽媽沒有怪你,乖喔,別哭喔。”欣荷心疼地撫著愛女不斷抖動的肩膀,淚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她擁緊她,仿佛擁住了失而復得的無價之寶。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旁的李媽不斷勸慰道。

    擔心欣荷嬌弱的身軀負荷不了屋外淒冷的風雨,蕭樺趕緊道:“進去再說。皚蓮才淋了一場雨,不能再受寒了。”

    “對對,我真是糊塗……”欣荷忙不迭地拉著女兒進屋,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看向蕭樺,遞去一個充滿感激的溫柔眼神,“謝謝你送皚蓮回來。”

    “跟我還需要說謝嗎?”

    “蕭樺……”喑啞的柔音款擺著綿綿情意,皚蓮聽了極為不爽地蹙緊眉毛。

    “好冷喔……”她逸出虛弱的呢喃。欣荷如她所料的別開與蕭樺的對視,急急地轉向她。

    “皚蓮,要不要緊?我們進去再說!”

    “嗯。”柔白的唇角揚起狡計得逞的彎弧,得意的眼神往蕭樺瞄去,不料沒瞄到他,倒與一臉興味的蕭慕鴻對個正著。

    後者眼中有著洞悉的神情,似笑非笑的眸光仿佛在嘲弄她的小把戲。她暗暗咬牙,賭氣地別開臉。

    一行人進入溫暖的客廳。欣荷望向蕭樺身旁的慕鴻,他俊朗的外貌與他父親一般出色。

    發現情人的眼光,蕭樺熱絡地為兩人介紹。

    “欣荷,這是我兒子慕鴻。就是他將皚蓮從路上救回家。”

    “慕鴻,謝謝你。”欣荷感激地道。

    “您……別客氣。”沒想到皚蓮的母親看起來這麼美麗高雅,怪不得他父親會動心。

    但令慕鴻傷腦筋的不是這點,而是稱謂問題。他知道皚蓮姓丁,那必然是從父姓。若喊眼前這位妍秀端莊的氣質美女丁伯母,他老爸准會抓狂。

    “慕鴻,這位是皚蓮的母親白欣荷女士,我的好友,你可以喊她白姨。”仿佛看出他的難處,蕭樺適時道。

    “白姨。”他從善如流地喊道。

    欣荷眼底閃過一抹欣喜,激動地朝他頷首說什麼時,皚蓮低喊了起來:“我頭好昏……”正想

    不用想也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慕鴻不動聲色地看她表演。

    “媽媽看看……”欣荷著急地探視女兒。

    “好冷,媽,你扶我回房間……”

    “好,好……”欣荷心慌意亂,邊扶著愛女,邊用眼光表示歉意,在走上樓之前,向李媽交代,“幫我招呼蕭先生、蕭少爺,我一會兒就下樓來。”

    “是的,太太。”

    慕鴻知道那一會兒恐怕不會太快。返回丁家後,皚蓮一直試圖阻止她母親與他父親相處,其用心昭然若揭。

    兩父子在李媽的招呼下坐在丁家雅致的客廳裏。慕鴻看向父親,發現他疲憊的嘴角有抹苦澀,明白他定然將皚蓮的小把戲全看進眼裏了。

    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他。他從來不是個會安慰的人呀,可為何皚蓮一再地投進他懷裏尋求安慰?

    疑慮如漣漪般擴散,慕鴻還沒想到結論,李媽便端著餐盤回到客廳。

    “蕭先生還沒用餐吧?為了找皚蓮累得你餓一頓,我們真是不好意思。”

    “我沒關係,倒是欣荷……”

    “蕭先生放心,太太一接到你的電話,得知皚蓮沒事,就喝了海鮮濃湯墊胃。你瞧,太太怕你餓過頭,等會兒吃正餐會傷到胃,要我先端一份海鮮酥皮濃湯給你暖胃,一會兒再一塊用餐。蕭少爺要不要也來一份?”

    “不用了。出門時才跟皚蓮吃了一碗紅棗雞湯面線。”慕鴻邊回答,邊瞄向父親。

    瞧他一臉的心滿意足,顯然為白欣荷的體貼感動不已。想到他竟為了尋找皚蓮,連午飯都錯過,他這個做兒子的不由得感到心疼。

    “那要不要來杯茶,咖啡,還是果汁之類的?”

    “不麻煩的話,我想喝伯爵茶。”

    “家裏有,你等一下。”

    慕鴻悠閒地打量丁家客廳的佈置。儘管有滿腹的疑問想弄清楚,但他不想打擾他父親進食。

    室內的裝潢以藍白為主,主牆布掛了一幅巨型的壁毯,是一池荷花,有全開、半開以及含苞的,淺紅、白色與豔紅的顏色在鮮綠的荷葉襯托下顯得亭亭玉立。背景是晨蟻破雲而出時的晴朗藍天,整個構圖給人一種恬靜悠然的感覺。

    他的目光凝望著那盛開的白荷。那高雅端靜的姿容就像白欣荷吧。至於那微微開啟的淺紅色荷花,仿佛皚蓮。芳華正茂的她嬌滴鮮嫩,任性又倔強。瞧那苞蕾與葉面上,還有一顆顆圓潤的露珠,像極了她的淚。

    李媽端來一組銀制的茶器,當慕鴻婉拒她的服侍、堅持自己來時,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她立刻迎過去。

    “李媽,皚蓮回來了沒?”林子靖一進門,劈頭就問。

    “回來了。”

    “謝天謝地。”他明顯地松了口氣。

    你怎麼……”蕭樺眼中射出銳芒,凝望向

    像是這時候才看到老友的身影,他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感激地說:“蕭樺,聽欣荷說人是你找到的,謝謝你。”他停頓了一下,以一個頷首回應慕鴻的招呼,接著道,“我是中午打電話回公司時,從何秘書那裏知道皚蓮跑出去的事,急急忙忙結束那邊的公務,趕去搭機。抵達機場後便撥電話給欣荷,她告訴我人找到了,我便往這裏來。幸好皚蓮沒事,不然欣荷怎麼受得了!”

    “子靖,你……”蕭樺對他會有丁家鑰匙的事耿耿於懷。雖然林子靖與欣荷是老友也是事業上的夥伴,可是會親到有她家的鑰匙,就很奇怪了。

    “皚蓮在哪里?我去看看她。”子靖對他的心態完全不知,只掛意著向來疼愛的侄女。

    “子靖,你先回答我……”蕭樺拉著他還待追究,樓梯口傳來一聲愛嬌的呼喚。

    “表叔!”

    一道乳白色的身影如飛燕投林般朝林子靖張開的雙臂撲過來,慕鴻驚愕地發現那人竟是皚蓮。原來她回房換了件長袖洋裝,純白的絲織布料上只衣領、裙邊、袖口繡上藍色的花邊,纖細的腰間還系上一朵藍色的蝴蝶結,清雅靈秀得如小仙子。

    她窩在林子靖懷裏嘰嘰喳喳地撤著嬌,看到這幅光景,慕鴻心裏倒有些不是滋味了起來。

    原來自己的懷抱不是她惟一的選擇,她對林子靖可比對他還親熱呢。心裏有些悵然,卻不明白這番悵然是因何而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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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09: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皚蓮,不可以再發孩子脾氣了。今天是你媽的生你就是用這種方式幫她慶祝嗎?”子靖板著臉教訓她。

    “表叔……”她撒嬌的語音方落,眼圈就紅了,仰著楚楚可憐的小臉讓人不忍苛責。

    林子靖果然拿她這副表情沒轍,語氣緩和了下來。

    “皚蓮,你不小了,不能再任性下去。不是說要給你媽驚喜,怎麼會變成你負氣地跑走呢?是不是跟媽媽吵架了?”

    皚蓮咬唇不語,深色的眼珠沉重地望向一旁的欣荷,令後者心頭升上一抹罪惡感。

    “子靖,根本沒什麼事,只是場小誤會。”欣荷勉強自己這麼回答,難道能說皚蓮是看見她跟蕭樺接吻,一氣之下沖出去的嗎?“皚蓮回來了,一切都雨過天晴,倒是蕭樺為了幫我找皚蓮,午飯也沒吃,我們早點開飯吧。”

    “皚蓮,你聽到沒?蕭叔叔為了找你午飯都沒吃,有沒有跟人家說聲謝謝?”子靖道。

    要她跟蕭樺道謝,有沒有搞錯呀?!

    皚蓮在心裏嗔怪表叔搞不清楚狀況,眼珠轉了一轉,有了主意,笑吟吟地轉向蕭家父子,目光卻是直視向慕鴻:“謝謝。”

    “好乖。”子靖欣慰地眉開眼笑,不知道皚蓮道謝的對象不是他以為的那個。

    慕鴻卻知道她的小把戲,懶得拆穿。

    “提到我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皚蓮像想到什麼似的,懊惱地緊縮起眉頭,“我把它留在何秘書的座位了。”

    “何秘書派人送來了。”欣荷指著放在客廳牆角的巨型相框道。

    皚蓮連忙走過去,將罩在上面的紅絨布掀開,露出巨幅相框裏笑容燦爛的一家三口,眼中浮起一層水霧。

    相片裏的父親依然是那麼俊雅溫柔,就同她記憶中一般。然而,偎依在他身邊笑容甜美的母親,心裏卻有了別人。

    “這是他們一家三口最後一次的合照,皚蓮好不容易找出來,放大了送給欣荷,想給她一個驚喜。”子靖感歎地道,“那年我表哥正值盛年,誰都沒料到他會突然倒下去。他一向健康,檢查出來卻是血癌,讓我們措手不及。”

    “爸爸……”滴滴清淚自皚蓮眼角滑落,欣荷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別難過了。今天是媽媽生日,要開開心心的。”子靖安慰她,笑著轉向其他人,“蕭樺、慕鴻,李媽燒的菜可不輸大飯店的大廚,今天你們有口福了。”

    “嗯。”蕭樺勉強扯了扯嘴角,目光若有所思地從那幅相框轉開,投向眼泛淚光的欣荷。

    好想走過去摟她人懷安慰,卻擔心會刺激到皚蓮。哎,他不笨,當然曉得皚蓮在這時候揭開相片的用意,是在示威吧。

    一行人進入餐廳。果然,皚蓮存心不讓蕭樺好過,刻意要林子靖去坐男主人位子,雖然她嘴裏說得甜如蜜。

    “表叔跟爸爸的感情就像親兄弟一樣。今天媽媽生日,表叔應該代替爸爸盡男主人的義務,幫忙媽媽招待客人。”

    “你這鬼靈精!”子靖毫不懷疑她的用心,熱心地擔起主人的責任,渾然不知他的好友心裏有多麼不是滋味。

    慕鴻冷眼旁觀,這頓飯除了不知情的林子靖,以及自以為狡計得逞的皚蓮外,女主人白欣荷與他父親蕭樺都食不知味吧。

    看來,他苦口婆心的勸說皚蓮全當是馬耳東風,她還是固執己見地視他父親為搶走她母親的大壞人。

    “慕鴻,聽你爸爸說,你有意將事業發展到本地,進行得怎麼樣?”覺得餐桌上的氣氛太冷,欣荷以閒聊的語氣道。

    “還好。”

    簡短的接腔,令氣氛更冷,皚蓮頓感不滿。

    她是有意為難蕭樺,卻無意見母親難堪,看到蕭慕鴻居然只用兩個字就想打發她母親和氣的詢問,她不禁有氣。

    “什麼叫還好?”她故意抬杠似的說,“是明天就可以大發利市,還是仍在進行中?對了,蕭慕鴻,你事業不在本地,是在哪里?之前我聽你的口音,就覺得有點奇怪,原來你不住這裏。”

    “皚蓮,說話別這麼沒禮貌。”欣荷輕聲斥責。

    “是呀。慕鴻比你年長,要叫蕭大哥,別連名帶姓的。”子靖也加入教訓行列。

    “表叔,”她孩子氣地鼓著腮幫子,“你跟媽媽還不是連名帶姓喊蕭叔叔,為什麼我不可以那樣喊蕭慕鴻?”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對喔。

    “那不一樣。我跟你蕭叔叔都十幾年的老朋友了,如果喊他蕭先生,太生疏了;喊他阿樺,感覺上又怪怪的。因為他連名帶姓就只有兩個字,而大家都習慣喊兩個字的嘛,所以我就連名帶姓地喊他蕭樺噦。你媽媽也是這樣子。”子靖呵呵笑著解釋,頓了一下後又說,“你蕭叔叔就不會連名帶姓地喊我林子靖,只叫我子靖,是同樣的原因。”

    “好啦,人家知道了嘛。”皚蓮嘀咕著回應。真噦嗦耶,蕭慕鴻都沒意見,他們幹嗎替他出頭?

    “反正……”她瞪向慕鴻,見他只顧著吃,全然沒有回答她的意思,她惱了起來,“剛才我問的事,你還沒回答呢!”

    慕鴻抬眼看她,深黑的眼眸閃射出一抹揶揄。誰規定她問他就得答的?

    “還好就是還好。”他慢吞吞地說,“我住英國。”

    這麼短短的幾個字就想打發她?皚蓮眯起的眼眸像要冒出火焰來。

    “皚蓮,慕鴻除了面對股東及商業對手外,向來是惜話如金。”子靖很瞭解似的替他解釋。

    是嗎?皚蓮的表情明擺著不相信。她可見識過他口若懸河般教訓她的模樣。敢情那時他拿她當成股東或商業對手?

    “慕鴻是港英集團的董事會主席兼總裁,港英集團的本部在倫敦,是由慕鴻的祖父一手創立的。”子靖說。

    “不過基礎是由我祖父奠下的。”蕭樺補充,“當年先祖父從大陸到香港,後來到英國創業,是從船務起家。先父根據這個基礎朝金融和地產方面發展,集資創立港英集團。”

    “蕭樺,你不也擔任過好幾年港英集團的主席?”子靖問。

    “嗯。那年先父病重,慕鴻還不到二十歲,我臨危受命擔任主席的職位。不過在慕鴻拿到博士,差不多是四年後,我就交出經營權了。”

    “蕭樺,你也真敢。當時慕鴻還那麼年輕。”欣荷的語氣帶著指責。

    “慕鴻雖然年輕,不過他長年跟在先父身邊,早在他十六歲那年,就開始接觸集團核心的事。事實上,他十二歲那年就創立了自己的電腦公司,目前還是港英集團旗下最賺錢的公司之一。比起他來,我這個終年奔波在世界各地蓋房子的老爸,這方面的經驗還不如他呢。”他閃亮的笑容裏有抹為人父的驕傲。

    “虎父無犬子啦。”子靖介面道,“別太貶抑自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是周遊列國的監工呢!”

    蕭樺聞言大笑,餐桌上的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對呀,把你這個名建築師當成監工,可是笑話喔。”欣荷跟著打趣,“不過,你當年跳開家族事業,跑去念建築,令尊都沒說什麼嗎?”

    “怎麼沒有?”蕭樺嘲弄地回答,“他氣得跳腳。好在那時候我把慕鴻留給他,加上建築跟地產總有些關聯,他才對我堅持要到美國念建築的事不再追究,全心放在栽培慕鴻上。說到這裏,我就覺得對不起這個孩子,我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不但沒善盡為人父的責任,還把他交給威嚴、難相處的祖父……”

    “爸,你別這麼說。爺爺很愛我……”慕鴻忍不住插嘴。

    “我當然知道他愛你,但也曉得他有多麼不好相處,別忘了我是他的兒子。”蕭樺苦笑。

    眼見餐桌上的氣氛又悶了起來,子靖連忙道:“我記得慕鴻是牛津大學畢業的。”

    “嗯。他完全依照先父的規劃完成教育。這樣也好,不然我還困在港英集團的瑣事裏無法脫身。想我那四年困坐辦公室內,總共畫了一張圖……”

    “蕭樺,你那張圖可不得了,那個商場目前已經是上海最發達的商場之一。”

    “我就是覺得商業味道太濃了。那時候整天接觸的都跟地產和金融發展有關係,滿腦子都是數位,畫出來的圖就成了那個樣。”

    “拜託,在全球經濟普遍不景氣的時候,能賺錢就好了。”子靖感慨地道。

    “你跟我講這個?誰不知道林子靖經手的生意,沒一樣不賺錢的!”

    眾人聽了這話都笑了起來,欣荷心中感慨萬千。這些年若沒有子靖,丈夫留下來的事業能禁得起一次又一次的金融風暴嗎?子靖在這方面的確有才能,可貴的是,他守住在丁凱病床前的承諾,守護公司,守護她們母女。

    想到這裏,她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潮濕。

    “子靖,謝謝你。”

    沒預料到她會突然朝他舉杯,子靖怔了一下,隨即以一個淺笑回應。

    “說這樣就太見外了喔,欣荷。”

    兩人交會的眼神有著多年的默契。一個意念因這畫面而在皚蓮心中形成,她還不是十分確定,心情卻因此而雀躍。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男聲混著女聲,聲聲祝賀,欣荷揚起的嘴角卻有抹苦澀。生日快樂?今天是她的生日沒錯,但快樂?未必呀。

    一整天的情緒像洗了一場三溫暖。先是蕭樺帶給她—段濃情蜜意,接著被皚蓮撞見,她負氣跑出去,失蹤了四個多小時,讓她擔足心才被蕭樺找到。被送回家後,皚蓮紅腫的眼圈顯示她著實傷心了一頓,看得她心如刀割。接著子靖來了,皚蓮刻意粘著子靖,忽視蕭樺,擺明是讓他難堪。

    想到這裏,欣荷不禁笑自己太過天真。蕭樺送皚蓮回來時,她還以為皚蓮轉了心意,願意接受兩人的事,沒想到只是空歡喜一場。

    欣荷吹熄蛋糕上的蠟燭,將切好的蛋糕分送給客人。

    這是皚蓮最喜歡吃的口味,香濃的巧克力蛋糕,夾心一層是布丁,一層是黑櫻桃,還有最上一層的新鮮水果,看起來就很好吃。只見她邊吃蛋糕,邊轉向林子靖。

    “表叔,我送給媽媽全家福相片當生日禮物,你呢?”

    子靖呵呵笑著回答:“對不起喔,我急著趕來,沒回家。欣荷,明天拿給你,我為你挑了一座琉璃工房的荷花屏風,希望你喜歡。”

    “謝謝。”

    欣荷點頭致意,還想說什麼時,皚蓮迅速插嘴:“表叔,你好瞭解媽媽的品味喔。不愧是媽媽二十幾年的好朋友,十五年的工作夥伴喔。”說這話時,她的眼睛看向蕭樺,“蕭叔叔,你說是不是?”

    蕭樺修養極好地微微一笑:“我也帶了禮物來,想知道我送給你母親什麼樣的禮物嗎?”

    皚蓮挑高眉宇,不予置評。

    蕭樺手伸進西裝內側的口袋,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方型小盒,大小就像戒指盒般,目光含情地將禮盒一寸一寸朝欣荷遞來。

    她看著他,心跳急促著,跟眾人一樣將目光集中在這個盒子上,眼神裏有著猜疑、興奮,是那個嗎?

    “啪”的一聲,蕭樺手上的盒子被突然伸來的一隻手拍掉。由於太過突然,眾人都措手不及,只能看著禮盒落在地面。

    “皚蓮,你太失禮了!”欣荷忍不住揚高聲音,斥責女兒。

    皚蓮緊閉著唇,瞪著地上的禮盒,眼睛裏浮著水氣,臉色僵白。

    客廳裏的氣氛一下子繃得極緊,蕭樺彎下腰撿起禮盒,目光不慍不火地轉向皚蓮。

    “這不是戒指,你不用這麼緊張。”

    被人說中心事,皚蓮氣憤地緊握著拳頭,眼光冒火。

    蕭樺則重新將禮盒遞給欣荷,俊朗的嘴角掛著一抹溫柔:“打開來。”

    說不出來是失望,還是鬆口氣,欣荷接過禮盒,在蕭樺的鼓勵下小心翼翼地將最上一層荷花圖案的包裝紙拆開,裏頭是個精緻的方型小盒,盒面也有相同的荷花圖。她好奇地掀開盒子,發現是一片微型的光碟。

    “爸,你送這種光碟,要是白姨沒有適合的光碟機放映怎麼辦?”慕鴻醇柔好聽的聲音響起。

    欣荷懷疑地挑高一道眉,也想知道蕭樺會怎麼回答。見他朝她親呢地眨了眨眼,臉兒有些發燙。

    “這正是我的打算。邀了你白姨好幾次到家裏來,她總是推託。現在為了看光碟的內容,只得到咱們家了。呵呵,你說老爸的算盤靈不靈光?”

    慕鴻聽後莞爾,子靖索性哈哈大笑。

    “蕭樺,真有你的。不過光碟裏到底是什麼?”

    “是我最近的設計——荷苑。我已經在市郊看好一塊土地,打算建一座富有環保概念的小型社區。因為靈感是欣荷給我的,就把設計藍圖及用電腦模擬出來的3D立體圖都拷貝在這張光碟裏送給她。”

    “這份禮物太重了。”欣荷激動地說。

    “我還有更重的禮物要送你,就怕你不願收。”蕭樺輕輕道,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情意。他靠向她,低啞的耳語送進她耳內,“我希望能邀請你當荷苑的女主人……”

    她輕輕顫動,欲言又止地回望著他,目光幽幽地轉蕩向一旁將嘴抿得極緊、臉色蒼白的皚蓮。

    蕭樺暗暗歎息,知道她的為難,退後了一步。

    “不早了,我跟慕鴻也該告辭。”

    “我搭蕭樺的便車一塊走。”子靖深思地瞥了皚蓮一眼後說。

    “白姨再見。”慕鴻朝欣荷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轉向皚蓮,“皚蓮再見。”

    她沒答腔,只是瞪著他。

    “我送你們。”對女兒的任性,欣荷顯得有心無力。她將客人送到門外,一直到蕭樺將車駛出庭園門,才轉身回到屋內。

    安靜的客廳裏只有皚蓮失神地坐在沙發上,欣荷心頭升上曲終人散的失落感。哎,剛才還那麼熱鬧的。

    自從丁凱走後,這個家一直是這樣冷冷清清。雖然她擁有皚蓮和公司,但心靈始終空虛寂寞,直到她遇到蕭樺……

    “媽……”皚蓮的呼喚打落了欣荷浮上唇角的笑意,她回過神,看了女兒好幾秒,才走到她身邊坐下。

    “皚蓮,媽媽想和你談……”

    “如果是蕭樺的事就不必了!”她斷然拒絕。

    “皚蓮,你為什麼……”

    “除非你打算告訴我,中午我看到的那幕純粹是誤會,否則什麼都不用講了!”

    “皚蓮,我不打算欺騙你,欺騙自己。我愛蕭樺,希望你明白……”

    “我不明白,也不要明白!”皚蓮伸手掩著耳朵,生氣地看著母親,“蕭樺有什麼好?讓你為了他不要我……”

    “我沒有不要你。”欣荷哀求地望著她,輕聲細語地解釋著,“蕭樺不會搶走媽媽對你的關心,他只會幫助媽媽一塊照顧你……”

    “這種話只可以騙三歲小孩,我不是廠皚蓮傲然的揚起下巴,“蕭樺根本是個花花公子,你不要被他騙了!”

    “皚蓮,你是打哪聽來的?”欣荷訝異道,“蕭樺絕對不像外面傳說的那樣,你應該相信媽媽的眼光……”

    “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話!難道你已經忘了爸爸嗎?”她眼神冰冷地怒視她。

    “皚蓮!”欣荷震驚又傷心,“這完全是兩回事。如果你爸爸今天還活著,我不會喜歡別人,可他已經走了這麼多年,我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嗎?”

    “如果你只是要找個男人替代爸爸給你幸福,你可以挑表叔,我可以接受,我……”

    “皚蓮,你胡說什麼!”欣荷沒想到她會把事情想得這麼扭曲,“我跟子靖根本就沒有那種感情。令我心動的是蕭樺,我愛的也是他呀……”

    “那你去追求呀,既然你不在乎我的想法,何必假惺惺地跟我談?”皚蓮氣憤地大叫,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滾落,“反正你就是不要我,不要爸爸!”

    “皚蓮,不是那樣的,你聽媽說……”看到她的淚,欣荷心慌了起來,好擔心她又會跑掉,伸手想要摟她。

    皚蓮卻用力推開她,從沙發上站起來,語音破碎地道:“我討厭蕭樺,絕不允許他搶走你!”

    她說完便跑著離開客廳,和李媽錯身而過,奔向樓上。

    “皚蓮……”欣荷悽楚地喚著頭也不回的女兒,想要追上樓,突然感到頭昏眼花,幸好李媽及時扶住她。

    “太太,太太!”

    迷迷糊糊中,她聽見李媽著急的呼喚,勉強瞠開眼皮,蒼白的臉上浮起虛弱的微笑:“我不要緊……”

    “還是讓我扶你回房裏躺一會兒吧。”李媽憂慮地建議。

    “也好。”

    李媽扶她回到房間,將她安置在床上。欣荷捉著她的手,欲言又止。

    這目光讓李媽立刻會意。

    “太太放心,我會去看小姐。”

    “謝謝你,李媽。替我照顧她。”欣荷疲倦地道,閉上眼。

    “太太好好休息。”李媽輕歎了聲,關上女主人的房門,朝令大家傷透腦筋的皚蓮房間走去。

    皚蓮怒氣衝衝地奔回房裏,眼淚像泉水般冒個不停。

    媽媽真的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她傷心地哭著,有種被人遺棄的感覺。因為隔了好久都沒人來安慰她,連最疼愛她的李媽都沒上來看她。

    她越想越傷心,新的淚水不斷湧出來,抽了好幾張面紙,摸了鼻涕,擦掉眼淚,但淚水與鼻涕仍冒個不休,她索性不擦了,倒在枕頭上嚶嚶哭泣。

    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關心我……皚蓮無助地想著,要是爸爸還在,就不會有人欺負我了。爸爸,為什麼要拋下皚蓮不管?

    她合上哭累了的眼睛,覺得頭越來越昏,迷迷糊糊中,父親丁凱慈祥的眼眸變成蕭慕鴻那雙有時溫柔、有時嚴肅、有時又似笑非笑調侃她的眼睛。

    她想起了他的懷抱,那溫暖有力的擁抱,仿佛靠在那裏,所有的悲傷和委屈都可以遠離。她感覺到安全、舒適,仿佛天生就是屬於那裏的。

    恍惚中,她抱緊床上的被子,將它當成慕鴻哭濕的小臉埋在上面。

    這就是李媽推開房門所看到的景象。

    她走進房內,對著她抱著棉被哭得睡著的身影搖頭,嘴裏咕噥著:“這孩子怎麼棉被也不蓋,要是感冒了怎麼得了?”

    過來幫她蓋被子時,李媽看著那張仍掛著珠淚的小臉,發現枕頭上濕了一片,皚蓮櫻紅的唇瓣卻掛著一朵好美、好嬌弱的柔笑,令她微微詫異。

    “又哭又笑的……”她搖頭,注意到皚蓮臉上不尋常的紅暈。

    她緊縮起眉,輕觸她的額頭。

    “哎呀,怎麼這麼燙!”她趕緊拿出耳溫槍,量了皚蓮的溫度。

    “糟糕,發燒了,該怎麼辦?”李媽頭痛地喃喃自語,這下子她可有得忙了。

    淡淡的煙霧自燃著火星的煙頭盤繞而上,蕭樺看著煙霧,鼻間彌漫著香煙的味道。

    他手夾香煙湊到嘴上深深吸了一口,焦躁的心情沒有因肺部充滿尼古丁而得到舒解。他看著手上的香煙,忽然厭惡地將煙頭捺在煙灰缸裏熄滅。

    近來很少抽煙了,因為欣荷不喜歡煙味。

    聽子靖說,丁凱不吸煙,不喝酒,不賭博,不玩女人,完美到找不出絲毫的缺點。這樣的男人怎會罹患血癌,令人想不明白。

    他將身體重重靠向沙發椅背,微微閉上眼。

    那個完美的男人死了,留下欣荷與女兒。女兒像是父親的化身,固執地守護母親,不允許任何男人靠近。

    蕭樺唇上浮起一朵苦澀意味濃厚的笑花。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的情敵不是欣荷死去的丈夫丁凱,也不是任何一個活生生的追求者,而是欣荷難纏的女兒皚蓮。

    唉!

    “為什麼歎氣?”

    低沉的語音打破了室內靜寂的氣氛,蕭樺睜開眼,發現獨子不知何時來到起居間。

    “還沒睡呀,慕鴻。”他的聲音顯得疲憊。

    “我出來喝水。”他走到角落的小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回到沙發區,從茶几上的一組茶杯中拿起其中兩個,各自倒滿,將其中一杯推向父親。

    “我以為你應該很累了。”他閒適地落座在單人沙發上,意有所指地道。舉杯就唇,徐緩地啜飲甘美的水液。

    “我是累了。”蕭樺苦笑。

    “是為白姨還是皚蓮歎氣?”慕鴻偏著頭問。

    “都有。”他也不瞞兒子。

    “想談談嗎?”

    這倒是奇跡,慕鴻居然主動找他談心事,雖然是他的心事。蕭樺唇上再次浮起一朵苦笑。

    “被你看出來了。”他挺直身軀,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方重新開口,“你也看到皚蓮對我的態度。今天中午她看到我跟欣荷在一塊,氣憤地跑出去……”

    “她將你視為搶走她母親的大壞人。”想起自己還為了她夢見她母親被搶走的一幕而挨了她一巴掌,慕鴻便覺得好無辜。

    “她不是小孩子,居然有這種想法!”

    “或許是被保護得太好了。”慕鴻深思道,“她對你的印象不好,認為你是花花公子……”

    “都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蕭樺老臉一紅,懊惱道,“在遇到欣荷後,我沒再跟別的女人交往,還不能表示我的心意嗎?”

    “去跟她說,我沒任何意見。”

    “她要是肯聽我的就好!”蕭樺眼底有抹無可奈何,看向兒子,“慕鴻,你會反對我再娶嗎?”

    “不會。那是你的人生,我不能干涉你,何況白姨是個好女人,值得你把握。”

    “皚蓮為什麼不像你一樣明理?”

    “她呀……”慕鴻扯了扯嘴角,如星的眼眸裏有抹頑皮,故意道,“當然也認為白姨是好女人噦,就是太好了,所以你這個在她心目中不及格的男人就配不上她母親。”

    蕭樺聞言苦笑:“在她心裏,沒人及得上她父親丁凱。”

    “未必,我看她對林叔叔的印象就很好。”

    這話一針見血地刺中蕭樺的心事,黯淡的燈光下,慕鴻看到父親臉色陰沈。

    “林叔叔未必有那個意思。他比你更早認識白姨,如果對白姨有男女之情,我看爸爸連機會都沒有。”

    “可是子靖至今未婚……”

    “未必是為了白姨。況且白姨不像是三心兩意的女人,如果她喜歡爸爸,不會因為皚蓮的想法而改變心意。”

    “話雖這麼說,可欣荷在乎皚蓮,如果她不肯接受我跟欣荷在一塊,欣荷不會答應嫁給我……”

    聽出父親語調裏的苦澀,慕鴻遲疑地開口:“爸……你很在乎她……”

    “是的。”蕭樺坦白承認,“或許你會認為我這把年紀還陷人情網很……奇怪,可我是真心愛欣荷。我從來不曾這麼渴望一個女人。以前對女人是可有可無,得到固然欣喜,錯過了也沒關係,就算對你母親,我也沒這麼認真。慕鴻,我是真的愛她。”

    他被他眼底燃燒的熾熱狂情給震撼住了,聽見他發自肺腑的真心話,慕鴻有種盪氣迴腸的感覺。

    “爸……”他深受感動,可這事……

    “慕鴻,你可以幫爸爸的,對不對?”蕭樺陰黯的眸底忽地閃出一道熱切的火花,“我看得出來皚蓮喜歡你,跟你也有話說,你可不可以……”

    慕鴻啼笑皆非,她喜歡他?跟他有話說?這是從何說起?

    她就會用眼淚、鼻涕糊他一身,就會對他大吐苦水,就會當著他的面說他爸爸的壞話。這樣是喜歡他,跟他有話說嗎?

    “我知道這樣很為難你,但我真的沒法子,只好拜託你。”

    這是病急亂投醫!

    雖然這麼想,面對從未在他面前顯示軟弱的父親以懇求的眼神拜託他,慕鴻想要拒絕的話到了喉間就消散了。

    “我沒把握……”

    “只要你肯。”

    從來都沒為他做過任何事,就這次吧。慕鴻歎息地想,認命地點頭。

    “好吧,我試試。”

    “明天去好嗎?”蕭樺趁熱打鐵,“她開始放春假了,你可以在家裏找到她。”

    是得趕快,慕鴻不情願地再次頷首。過幾天他得回倫敦,還是快點解決這件事情。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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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10: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皚蓮感冒了?”

    “昨晚李媽給她吃了退燒藥都沒效,一大早請了家庭醫師來家裏,打了一針,還是折騰到快中午才退燒。”欣荷的眼瞼周圍有著明顯的疲累線條。

    “白姨看起來很累。”

    “皚蓮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發著高燒又做夢,一發覺沒人在身邊陪著,就哭鬧不休,累得我跟李媽只好輪流守著她。中午退燒後,人才安靜下來。”欣荷從臨時留下來幫忙的鐘點女工手上接過託盤,為慕鴻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伯爵茶。

    “李媽累壞了,皚蓮一退燒,我就讓她去休息。幸好何太太今天來打掃,下午她沒事,可以留下來幫忙,不然我也倒了。”她頓了頓,“要加多少糖和牛奶?”

    “我自己來。”慕鴻接過茶杯,舀了一匙楓糖,“爸爸知道這件事嗎?”

    “他有打電話來,我跟他說了。本來他要過來,但我想他來這裏也幫不上忙,就婉拒了。他倒是提到仿會來。”欣荷的目光猶疑地閃了一下,猜不透慕鴻造試的原因,蕭樺在電話上並沒有明講。

    “本來要中午來的,公司派駐在這裏的代表安排了幾個會議,走不開身,忙到下午才過來。”

    “哦?”她應了聲,啜飲了口香濃的伯爵奶茶。

    “我是來找皚蓮的。”

    “找皚蓮?”欣荷訝異地挑高一道修飾整齊的柳眉。

    “爸爸希望我跟她談談。”慕鴻看出她眼底的疑慮,無奈地解釋。

    “有用嗎?”一抹苦笑浮上她的嘴唇。

    “爸爸認為昨天我跟皚蓮相處得還不錯,也許她願意聽我的。”慕鴻聳肩道。

    “希望如此。”面對女兒的任性和固執,她也無法可想了,“她還病著,這時候找她談恰當嗎?”

    “不恰當也得恰當了。我臨時決定明天到香港會見重要客戶,接著回倫敦。最快也要下個月才有空來。”

    欣荷考慮了一下,覺得這件事拖下去無益,倒不如讓慕鴻試看看,說不定他們年輕人好溝通,皚蓮會被慕鴻說服。

    “好吧。先看看她醒了沒。”

    她帶著慕鴻上樓,聽見輕快的鋼琴旋律從皚蓮的房門口流泄而出。欣荷猜想她應該醒著,便試探地輕敲門板,揚高聲音:“皚蓮,你醒著嗎?”

    “嗯。”房內傳來鼻音甚重的回應。

    欣荷轉開房門,探頭進去,見女兒擁著被子坐在床上。

    “皚蓮,你瞧誰來看你了。”

    “是依文嗎?”她完全沒估料到是另一個人,毫無防備地緩緩移眸看向房門口。

    天哪,她驚嚇地瞪大眼。是他!

    “怦怦怦”的心跳聲大得像打雷,思緒紛紛冒出頭來,最鮮明的那個竟是她蓬頭散髮的邋遢樣怎麼見人!

    這念頭令她惱羞成怒,一方面覺得這麼想很是莫名其妙,一方面又對母親沒事先知會就把蕭慕鴻帶來感到不悅。

    “別讓他進來!”她著急地叫道,拿高棉被遮住自己。

    “慕鴻又不是外人。”

    母親的說法讓蒙在棉被裏的皚蓮沒好氣地回嘴:“他不是我們家的什麼人,就是外人。媽,這裏是我的房間,你帶個男人進我房裏像話嗎?”

    欣荷被她問倒,語氣顯得心虛:“慕鴻是來看你……”

    “我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有什麼好看!”

    “我還看過你更糟的樣子。昨天,你可半點都不介意我看喔。”男性低沉的聲音愉悅地傳送過來,皚蓮羞得滿臉通紅。

    “白姨,你去忙吧,讓我跟皚蓮談一下。”儘管心裏有些忐忑,畢竟不是常有機會進入女性的閨房,慕鴻還是大步走進來。

    皚蓮的房間寬敞潔淨,清雅適意的空間佈置搭配溫潤雅致的寢具與紫檀木地板,給人一種很適合休憩的感覺。他的目光落向較遠處集結衣櫥、音響設備、化妝台於一體的櫥櫃,輕快的鋼琴旋律就是從價值不菲的立體音響裏播放出來的。

    他收回視線看向房內最重要的設備——床。寬敞的雙人床上有個凸起的“帳篷”,篷面由一床棉被做成,篷架由人體一體成形,他忍不住揚起嘴角。

    欣荷不自在地咳了聲,不安地看向慕鴻,當那雙深澈的眼眸轉向她,裏頭的那抹令人信任的保證將她的最後一絲疑慮也消除了。

    “我去拿茶點上來。”她輕盈地合上門離開,讓躲在棉被裏的人心慌了起來。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卻像是故意加重似的一步步逼向她,皚蓮咬著嘴唇,不曉得該怎麼辦好。

    “你打算躲在那裏一輩子不見我嗎?”隱含笑意的聲音傳來。

    “要你管!”

    “可是我擔心你悶死在那裏,雖然這麼一來,我們就省心省事,不費吹灰之力地清除掉一道障礙,可是在良心上我會過意不去。”

    聽到他可惡的說法,皚蓮惱火地將棉被抓開,一揚頭就對上那雙傾靠過來的帶笑眼眸。他俊朗而充滿男性魅力的臉孔充滿她的視線,她心跳失控,急得似要撞破胸腔。

    “你……”她又羞又惱地伸手抓他,幸好慕鴻跟明手快,急急地避開。

    “你想謀殺親……”話到嘴邊覺得不妥,他趕忙硬生生地扭轉成——“愛的救命恩人嗎?”

    皚蓮頰上像有火在燒,她聽出他原本的意思,臉上的燙熱隨著血液流動,往四肢百骸竄去。她氣惱地瞪他一眼,詫異地發現他俊臉上也有抹可疑的紅暈,心情一松,噗哧笑出聲。

    “你算是我哪門子親愛的救命恩人呀?”

    見她轉怒為喜,慕鴻松了口氣。

    “怎麼不是?”他訝異向來嚴謹的自己竟有開玩笑的心情,或許是因為他是真心把皚蓮當成小妹吧。這麼一想,讓他的心情更加放鬆。“昨天救了你,差點被你當成仇人攻擊,後來又被你的淚水和鼻涕毀了兩件名牌上衣,這麼情深義重的恩澤,還擔不上是你親愛的救命恩人嗎?”

    “你!”她擲給他一個大白眼,沒好氣地回嘴,“在我看來,這是父債于還,談不上什麼恩澤!”

    “我爸爸可沒欠你什麼。”他一屁股坐上她的床,似笑非笑地說。

    “怎麼沒有?他……”

    “除了愛上白姨外,他跟你談不上什麼交集吧?”

    “那個花花公子根本不配……”

    “皚蓮,說話之前最好想一下這樣的話說出去會不會傷人傷己。”他臉色一沉,深黑的瞳眸裏有抹冷硬的嚴肅。

    “他本來就是……”她不認輸地固執道。

    “他配不配得上白姨,得由白姨自己判斷,任何人都沒資格評斷。至於你指控他是花花公子,這就更無稽了。我父親雖然跟許多女性交往過,但從未存有玩弄對方的意思。大家好聚好散,我從來就沒聽過哪個跟他分手的女人對他有過怨言。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勉強,況且一個像他這樣事業有成、英俊迷人的男子,有過幾個情人並不為過。”

    “什麼叫不為過?什麼又叫做好聚好散?如果他不是把愛情當成遊戲,怎麼會有那麼多次的好聚好散,又跟好幾個情人分過手?我就是擔心他對我媽也像對其他女人一樣,所以……”

    “我跟你保證他對白姨是不一樣的。他單身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動了結婚的念頭,可知他對白姨的重視。”

    “結婚?”皚蓮臉色蒼白,這一層她還沒想到。昨天見到的那幕太過刺激了,她覺得自己深受傷害,沒想到兩人會結婚。

    一股冰冷的感覺流淌全身,不,她無法接受!

    她抿著薄薄、蒼白的嘴唇,渾身輕顫。

    “媽媽不會答應的。”她一字一字地從齒縫間擠出,眼中冒火。

    “白姨不是不想答應,而是顧慮到你。”

    她別開臉,不理會他指控的眼神。她就知道他沒那麼好心來看她,果然是替他爸爸當說客來。

    “皚蓮……”

    她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如果你來這裏是想談那件事,我不歡迎。”

    對她連談都不肯談的心態,慕鴻暗暗有氣,但他知道生氣解決不了任何事情,便按捺住心中的不悅。

    他垂下眼瞼,思索著該怎樣才能敲開她頑固的腦袋。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他的聲音,倒讓皚蓮感到意外。她偷偷將眼光遞去,正好跟他看過來的眼光對個正著,臉頰迅速一熱。

    他還是沒說話,兩人間的空氣像被凍住似的,皚蓮頓覺煩悶。

    “你……”她懊惱地瞪向他,“為什麼不說話?”

    “你不是不歡迎我談那件事嗎?”他眼中有抹揶榆。

    她生氣地再度轉開臉,不談那件事,就沒什麼好談的嗎?他是存心來這裏氣她的嗎?

    “明天我就要離開。”他突然說。

    什麼?

    像被雷打到似的,她完全沒有提防,目光急切地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如她所願地進一步說明:“我會先到香港會見重要客戶,再回倫敦。”

    晴天霹靂,而且那陣雷是真真切切打中她,不然她的心怎麼會像被無情的雷捶敲而空了一角,彌漫著焦味的疼?

    所有的感覺都變得模糊,難以言喻的悲涼在心頭擴散,淚水就這麼氾濫上眼睫,洶湧得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皚蓮,你怎麼哭了?”慕鴻手足無措,不明白自己怎會惹哭她。

    發覺自己在他面前掉淚,皚蓮惱羞成怒,胸房漲滿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悲憤,失控地推開他帶著善意伸來的手:“你走,你走!”

    他要是在這時候走,豈不被人誤會是惹哭她的罪魁禍首?慕鴻伸手將她拉進懷裏,狼狽地避開她攻擊的拳頭,將她整個人給用力摟在懷裏,嘴邊喃念著溫柔的哄勸:“沒事了,沒事了……”

    沒事了嗎?但為何她的心會這麼痛?

    “你走開啦……”她嗚咽出聲,口是心非地將自己埋進他懷裏,“反正又不是我什麼人……你們……都走,都不要皚蓮,都走好了……”

    “噓,噓……”搞不清楚她在傷心什麼,慕鴻只能猜想她大概覺得自己被拋棄了才會難過。他放柔聲音,

    “我又沒說不回來,大概一個月就回來了,你別哭呀……哎,我的西裝又毀了……”

    聽說他還會回來,決堤的眼淚忽然停頓了下來,皚蓮緩緩抬起頭,淚水遮住了她的視線,隔著一層水氣對上他顯得無奈的溫柔眼神。

    兩人距離很近,她可以將他臉上的表情看得分外清楚。他好看的眉目,傲人挺立的鼻,乃至於性感、豐厚的唇瓣……她的臉有些燙熱,心臟撲通直跳,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看見他深色的西裝衣襟上有著濕痕。這讓她感到難為情。什麼時候養成撲進他懷裏哭的習慣?天呀,他會不會把她當成愛哭鬼了?仿佛看出她心中的恐懼,慕鴻形狀優美的嘴唇微朝上揚。

    “不,我不是那麼淺薄的人,不會因為你幾滴淚就嘲笑你。”

    哼,她才不是怕他笑呢!她仍是垂著頭,沒有答腔。

    她眼角仍有淚痕,嘴巴卻固執地緊抿著,慕鴻看得既心疼又覺得好笑。他輕歎了聲。

    “在離別之前,我想教你一件事。”

    “啊?”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她狐疑地抬起頭,對上他分外認真的眼眸。

    “就算再怎麼厭惡一個話題,都不要急著拒絕傾聽……”

    “說來說去還是那件事……”以為他要說什麼呢,結果是老調重彈!皚蓮心中充滿厭煩的鄙夷情緒。

    “瞧,你都還沒聽到我的說法,就急著下判斷,不給我機會說完。”慕鴻指控道。

    “我已經知道你要說什麼,何必聽?”都知道是她不愛聽的,她何苦浪費時間討苦頭吃?

    “你沒聽,怎麼確定我想講的是你以為的那個?”

    “難道不是?”她冷笑地挑眉問他。

    “聽聽看又何妨?”他笑容閒適地建議。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姑且聽之。”她傲然地抬高下顎。

    “這樣才對。”他臉上有著“孺子可教”的滿意笑容,“我想拿自己做生意的方法,為剛才的話打個比方。”

    “哦?”他到底想搞什麼鬼?她納悶。

    “港英集團旗下有銀行,港英銀行不僅是讓人存錢、借錢的地方,也是幫助人們實現夢想的地方。”

    “這倒新鮮,我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不要急著下判斷,”他朝她搖了搖食指,“如果光從表面或是習慣的想法來看事情,你會發現自己失之輕率,錯過了許多事喔。”

    “怎麼說?”她故意抬杠。

    “譬如——”他意有所指地深深看她一眼,令她芳心惴惴,“如果我沒有跟你談過話,不瞭解你心裏的憂懼,我會把你昨天的行為當成任性、自私、幼稚、長不大,就像個智力未開的幼童,要不到糖或玩具就哭,不肯講道理。”

    “我才沒有任性不講理!”她眼中冒著怒火。

    “沒錯,就因為我願意將你當成一名懂事、有智慧的女孩,才找你溝通。”他乘機道。

    “你!”皚蓮有種進退維谷的感覺,她陷進了蕭慕鴻的陷阱了。如果不肯聽,就成了他口中任性、自私、幼稚、長不大、智力未開的幼童,只因為要不到糖或玩具便亂使性子。她不願意被他這樣看輕,勉強壓下心中的惱怒,看向他。

    慕鴻卻沒有照她料想的那樣為蕭樺說話,而是回歸之前的話題。

    “我剛才提到銀行是幫助人們實現夢想的地方,因為銀行提供借款。多少人帶著他們的夢想上門,向銀行要求貸款。承辦這項業務的人,被要求要傾聽,如果無法做到傾聽,就做不好這項業務,你知道原因嗎?”

    這次皚蓮聰明地緊閉上嘴巴,只以眼神示意他繼續說明。

    “港英銀行不是來者不拒。任何人都可以帶著夢想、帶著自己的計畫向本銀行申請貸款,承辦人員傾聽他們的說法,依對方的還款能力決定是否要接受申請。先不說是不是要否決一項申請,否決一個夢想,他們至少都傾聽了,就算最後必須遺憾地拒絕,大部分的申請者都不會有怨言,因為我們從來不會不經傾聽就否決他們,所有的拒絕是因為這個夢想、這個計畫不切實際,達不到本銀行的期望。”

    胸口像被什麼輕撞了一下,皚蓮眼中升起一抹領悟。

    “就算再怎麼厭惡一個話題,都不要急著拒絕傾聽。”他重複之前提過的話,“聽完之後再來決定是不是要拒絕,這表示你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而不是為反對而反對,被拒絕的人也可以比較心平氣和地接受,重新考慮事情的可行性。拿你對家父的態度來看,你根本是為拒絕而拒絕,那只會讓人覺得你孩子氣、不明理。”

    “我……”她開口,聲音卻只在喉管裏含糊地滾動,她蹙緊眉。

    “我無意強迫你接受家父,只是想建議你在決定要反對一個人、反對一件事時,是不是可以多做些瞭解,再來決定會比較好?不要讓道聼塗説、意氣之爭使自己被蒙蔽。家父或許不及令尊在你心目中那麼完美,但不表示他不能帶給白姨幸福,這點只有白姨才能作決定,而不是身為白姨的女兒的你所能判定的,畢竟家父是跟白姨求婚,而不是你呀。”

    她緊握著拳頭,默不作聲,表情卻不像先前那樣充滿憤恨了。

    “至少,在你最後還是決定反對這件事前,你願意表現出友善的態度,讓白姨知道你的確曾試著去瞭解家父、跟他相處,只是到後來還是沒辦法認同這件事。你瞭解白姨的,如果你試過,她會諒解,甚至會為了你而拒絕嫁給家父。這麼做總比你現在無理取鬧地反對好,不惹白姨傷心,也不傷害你們的母女之情吧?”

    皚蓮芳心震動,她看進那雙深邃冷靜的眼睛,那如夜星的眼裏閃著智慧、仁慈,以及某種她渴望卻無法確定的溫柔。她看著他,不得不承認她被他打動了,他的每句話都像智慧的雨珠滋潤了她淺薄、荒蕪的心田。

    “試一試好嗎?就一個月,或許你會發現家父不像你想的那麼不堪。”他握住她的手,掌心裏傳來一波波溫暖的泉流,令她渾身舒暢。

    “一個月,你會回來嗎?”她渴望地看著他,濕潤的眼睛反照出他小小的影子,令他無法拒絕。

    “我會回來的。”他的聲音低啞,流轉著溫柔、真誠的許諾,“你呢?願意試一試嗎?”

    她垂下眼瞼,眼皮底下的眼珠不安分地轉動著,一會兒後,她方抬起頭。

    “我等你。”

    這是肯還是不肯呢?慕鴻看進她閃爍著謎樣光彩的眼瞳,頭一次捉不住她心中所想。他還想說什麼時,敲門聲響起,欣荷拿著託盤推門進來,慕鴻站起身迎上去幫忙。

    房內的氣氛很平和,沒有刀光劍影的廝殺感覺,欣荷不禁對兩人的交談結果感到好奇。她看了皚蓮平靜的表情,探問的眸光轉向慕鴻。

    “你爸爸打電話來。”

    “他有說什麼嗎?”

    “他等你回家吃飯。”

    “那……”

    “別回去!”皚蓮突然開口,他明天就走了,一去一個月,她不想他這麼快離開。

    “我爸爸一個人吃飯很可憐的。”他看著她。

    “你叫他來嘛。”她白了他一眼,不情願地說。

    慕鴻聞言舒了口氣,看向欣荷,發覺她眼裏有著驚喜的情緒。

    看樣子,他可以;放心回英國了。就不知道下次來時……皚蓮眼中閃爍的不安分緊揪住他的心,慕鴻不確定自己該不該這麼放心,但隨即搖了搖頭,他已經盡力了,剩下的事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不是嗎?

    皚蓮大約七點走出家門。她趁著母親還沒起床謊騙李媽說學校裏有事,得早點到,草草吃完了早餐搭了輛計程車往市中心去。

    林子靖住在中山東路一條僻靜的巷子裏的大樓內離公司不到五分鐘車程。他通常在八點半出門,皚蓮下車時不到七點半,估料他應該起床準備了。

    就算沒起床也沒關係,皚蓮相信表叔不會怪她。

    在她心中,子靖的地位非常特別。父親在世時表叔是他的左右手,也是交情至深的兄弟;父親過世後,表叔在事業上幫助母親,在生活上照料她們母女甚至待她們比親娘舅還要親。所以,如果說她母親—定要找個伴侶,她會希望這個人是私生活乾淨無瑕,情感上得到她喜愛、尊重的林子靖,而不是聲名狼籍的蕭樺。

    在與樓下管理員打招呼的同時,皚蓮心頭掠過一抹心虛。

    她不承認自己食言,她本來就沒有答應蕭慕鴻什麼,況且她的確給過蕭樺機會,也算給足他面子。只是她仍然覺得無法接受蕭樺跟母親的戀情,所以蕭慕鴻不能怪她來找表叔嘛!

    皚蓮認為林子靖這些年來之所以維持單身也沒傳出任何戀情,是因為他暗戀著她母親。不然以他的才能為什麼肯屈居母親之下輔佐她?不然以他的條件為什麼總是有空閒陪伴她們母女?不然他為什麼到現在仍沒有結婚,也沒聽說有女友?

    他就是喜歡她母親,只是他的情感太內斂,到現在還不敢向她母親表示,才會給蕭樺可趁之機。她現在就要去鼓勵他,相信以表叔與母親多年的默契與友誼,絕對可以打敗蕭樺,將母親搶回來!

    抱持著這個理念,皚蓮踩著充滿自信的腳步走出電梯,輕車熟路地來到林子靖的住處。金冠翡翠門花的外玄關大門,搭配花朵木紋的內玄關門,給人一種氣派恢宏的感覺,正像屋裏的主人吧!

    皚蓮伸手撳門鈴,一陣略帶傷感的優美旋律揚起,是一首古老的鄉村歌曲《一往情深》,她忍不住深深歎息。看吧,表叔這個人就是這麼內斂,他一定是想借這首歌表示什麼.可惜她與母親每次造訪時都不明白其中的含意。

    歌詞裏說得很清楚嘛。

    “我無法停止愛你,我已決心忍受孤獨生活在愛的回憶……”

    聽舅舅說,表叔比爸爸還早認識媽媽呢。他一定早就愛上她,後來因為心愛的人成了表嫂,不方便表示,這麼多年來,他依然無法停止愛她,時間也沒有平撫他心靈的創痛。

    好偉大的愛喔,表叔果然是她心目中的情聖。皚蓮越想越感動,鼻腔微微發酸時,內玄關門從裏開啟。

    她端著吟吟的笑靨,“表叔”兩個字就在舌尖上滾動,不料視線捕捉到的卻是頂著米粉頭似的淩亂中長髮、一隻秀氣的手掩上嘴打呵欠的臉孔。

    她嚇得將“表叔”兩字吞回喉嚨,震驚過度的視網膜無法將那張臉與林子靖兜在一塊,覺得那張臉很像是……’

    “皚蓮?”微微拔高的呼喚,吻合了皚蓮腦中拼出的名字,她慌亂地退了一步。

    “你……你怎麼會來?”對方顯然同她一般吃驚,甚至忘了開門迎客。

    “璿,誰來了?”模糊的男聲自屋內傳來,雖然不是很清晰,皚蓮還是聽出那道聲音的主人是林子靖無誤。

    這麼說來,她沒有走錯門!

    目光落在門牌號碼上做最後的確認,她的頭腦整個都亂了。

    “皚……”被稱為璿的女子在皚蓮往後倒退、倉皇得想逃時,打開外玄關門,及時拉住她的手,“你是找子靖的吧,他在呀。”

    逃不了了。

    皚蓮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不認為自己準備好接受殘酷的現實。

    被拉進屋內,她的目光落在對方明顯過大的男性浴袍上,皚蓮沮喪得想呻吟。浴袍底下很明顯沒有多餘的衣物,兩條修長勻稱的腿裸露在浴袍底下,她覺得自己要昏倒了。

    “璿姨,你怎會在這裏?”她勉強從緊澀的喉頭裏擠出疑問。

    “我……”曹璿臉上一紅,來不及回應,便見子靖從主臥室走了出來。

    “璿,你還不進……”低啞、充滿誘惑的男性嗓音在目光與皚蓮飽受驚嚇的眼眸對上時頓住,他發出模糊不清的詛咒,身體倏地縮回門內。

    “轟”的一聲,某種東西在體內爆炸了,高溫燒灼著皚蓮粉嫩的肌膚,也燒毀了心目中有著聖潔崇高、凜然不可侵犯的地位的表叔形象,替代的是他只在下身圍了條浴巾、邪氣俊魅得有如調情聖手的樣子。

    “他的身材還不錯喔。”看清皚蓮臉上明顯的震驚和沮喪,曹璿乾笑地道。

    皚蓮無力地坐在沙發上,腦中殘留的印象仍有著林子靖偉岸的身材。以一名四十三歲的男子而言,他保養得太好了。沒有松垮的肚皮,有的是不遜年輕男子的緊實肌肉,就看到的部分,還挺有迷惑女性的本錢。

    可這跟她印象中的表叔差異太大了,皚蓮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若不是曹璿拉著她,她可能早就奪門而逃。像在母親辦公室裏看到她跟蕭樺接吻受到的衝擊,非是她敏感、易受飾害的脆弱心靈所能承受的。

    “皚蓮,你不要緊吧?”曹璿倒了杯溫開水給她,如星的眼眸有抹疑慮。

    她搖搖頭,目光卻怔怔地瞧著自小叫喚的璿姨。

    皚蓮一直以為璿姨是家裏的朋友,雖然不常碰面,但在最重要的時刻她總會在。像是父親過世時,那年比自己現在的年齡還小的璿姨抱著她,不斷輕聲細語地哄慰。可她從未將璿姨和表叔兜在一塊,他們兩個怎麼會……

    好幾個問號疊套在腦中,皚蓮眼裏滿是疑問。

    “被你抓到了……”曹璿表情尷尬地扯著嘴角,“我跟你表叔……認識很久了……”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怎會一大早在他家裏,身上穿著他的浴袍,林子靖還只圍著浴巾就跑出來!

    皚蓮羞得滿臉通紅,很多事她不圩啟口,這簡直比在她母親的辦公室目睹她跟蕭樺接吻還要打擊她。表叔怎麼會……

    “我們是……”曹璿伸手抓了抓蓬鬆的長髮,這頭髮總是教她分外傷腦筋。人家的頭髮是細細柔柔又服帖,她的頭髮是粗粗硬硬而且自然卷,除非理成光頭,不然長髮或短髮都難整理。

    “情人。”簡短有力的結語替她的結結巴巴劃下句點。曹璿和皚蓮雙雙看向聲音來源,發現子靖已經打扮整齊從房間走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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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11:1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走出教學大樓,陽光迎面灑來。皚蓮眯眼望向遠方的天空,一片藍,天氣真好。

    下午的課總是特別累人,好幾次頻頻“點頭”,筆記抄得七零八落,幸好依文答應影印一份她寫的筆記給她。

    “回家嗎?”嬌甜的嗓音溫泉般朝她湧來。

    皚蓮扭頭朝身邊的人擠眉弄眼:“我是要回家沒錯,你就不見得了。”

    跟著她意味深濃的視線的指引,沈依文看到遠遠走來的那道身影,霎時臉上煥發出光彩,修長的眼眸一掃倦意,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貧嘴。”她羞意滿臉地朝皚蓮啐了句,人像只粉蝶兒翩然飛去,連聲再見都沒說。

    “明天見。”皚蓮喃喃道,看著好友迎向男朋友,兩人手挽著手,臉兒貼著臉兒說話。

    陽光拂在依文的發梢、臉上,她揚起的笑臉多美呀,正符合戀愛中的女人最美的那句話,從裏煥發到外的光彩豈是吃四物雞精或使用是保養品能達到的效果?

    她怔怔看著他們遠去,和經過的同學們微笑招呼,走向校門口。

    戀愛,究竟是怎麼回事?聽過情歌,看過情詩,電影、小說裏有盪氣迴腸的愛情描述,身邊的人或因愛情而容光煥發,或為愛情憔悴而不悔,還有的被愛所傷而心碎。

    愛情有這麼多面目,不是每一面都能帶給人快樂,但陷溺在愛河裏的人難以自拔,在岸旁觀看的人心生嚮往。每個人都渴望愛情,都想追尋愛情,柏拉圖卻說戀愛是一種嚴重的精神病。

    的確有點像。

    如果不是一種病,為什麼招之不來,揮之又不去,完全無法掌控?

    回味時有苦中有甜,甜中有辣,令人難以判斷那究竟是什麼滋味。

    愛情啊……

    皚蓮怔然,忽然對盤據思緒的主題感到震驚。

    她——竟然在想愛情?

    是被依文的戀愛情緒感染嗎?

    是見證到表叔和璿姨的愛情長跑受到的感動?

    還是母親因愛而煥發出少女的光輝引起她的欣羡?

    答案忽然清楚地躍上心頭。那個虛懸在心上的名那個她一天總要默念好幾遍、睡夢時會夢見的人,

    這一刻占滿她的思緒。欲淚的情緒洶湧向眼底,沒有那麼難以置信,敏感的心微微疼痛著,她知道自己發生什麼事了,腦中潮來潮往的思緒再明白不過了。

    愛情的開端是什麼?是邂逅後完全沒有理由的心動與掛念,是視線不由自主的追尋,是離別後盤據心頭的想念。

    相思呀,原來那份想念竟然是愛情的另一種面貌。皚蓮的心跳得又快又急,那名字就含在唇齒間,呼之欲出。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他在哪里?是不是會遵守承諾回來?

    “皚蓮……”突然,一句呼喚輕輕震悸著她的魂靈,在人聲喧嘩的校門口,她聽見了。

    無法置信地循著聲音望過去,濕潤的眸光捕捉到人群中卓然俊美的身影。他朝她走來,一雙隱含笑意的俊目緊盯住她,仿佛那裏只有她。

    離她還有兩步,皚蓮再也壓抑不住滿腔的想念,腳步朝前一跨,投進他的懷抱。慕鴻頓時感到受寵若驚,眼眶有些潮熱。

    “皚蓮。”像是拿她的舉動沒轍,他的輕喚夾雜著歎息,優美的唇形微揚。

    “你回來了……”她喘不過氣似的問,抬起的小臉上煥發著難以言喻的明亮光彩。

    “我回來了。”他的語氣有些迷惘,仿佛所有的確定都因她的話而變得不確定。

    怎麼回事?

    來看她,來接她,原本是那麼理所當然呀,此刻的心情卻起了微妙的變化,某種曖昧的情思在心底擴散,麻麻熱熱的,讓他一時怔然。

    校門口有許多道眼光朝他們射來,皚蓮無意成為眾目焦點,粉臉暈紅地離開他的懷抱,低聲道:“我們別站在這裏擋路。”

    她臉紅的表情特別可愛,慕鴻的心神有一秒鐘的恍惚,隨即感覺到手背傳來軟柔得不可思議的觸感,是她伸手握住他的。

    “車在那裏。”他回過神,牽著她朝外頭走。

    一輛白色的房車醒目地停在不遠的路邊,皚蓮有些詫異。

    “你不是沒開車嗎?”

    “在這裏是沒開車,因為我對路況不熟。這輛車是爸爸安排的,附司機。”慕鴻挽著她來到車旁,為她打開車門,微笑地解釋。

    她坐進寬敞的後車廂,發現裏頭的設備相當豪華。慕鴻坐在她身邊。

    “回家嗎?”

    “我……”她眼光閃爍了一下,好不容易見到他,好多話想說呢。

    “先到我家好嗎?早上到家時,徐太太還念著你呢。”

    “好。”

    她爽利地答應,倒讓慕鴻有些訝異。他玩味地看著她,總覺得皚蓮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但他沒多說什麼,只吩咐司機開車。

    “想喝什麼?”打開的小冰箱裏有好幾種飲料,兩人最後都挑了礦泉水。

    啜飲著冰涼的水液,皚蓮的目光無法離開慕鴻。一個月沒見面,他更加俊朗。深黑的眼瞳裏有她小小的影像,看起來是那麼伶仃可憐,等著人疼惜。

    他懂嗎?

    “幹嗎一直看著我?”慕鴻被她瞧得心跳亂了起來。

    ‘不能看你嗎?”她嬌嗔道,微微感到不好意思,“一個月沒見面,就變得這麼小氣了。”

    哎,從何說起呀?慕鴻頓時啼笑皆非。

    “什麼時候回來的?”或許是自知無理,皚蓮很快轉移話題。

    “上午。跟白姨打聽了你的課表就來了。”

    “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媽媽有我的號碼呀。你就傻傻在外頭等,萬一等不到人怎麼辦?”口氣雖然有些埋怨,皚蓮的心卻是甜的。

    “等到了呀。”慕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傻瓜。”

    不一樣了,車廂裏的氣氛透著的親密令慕鴻微感心驚。他定下神,覺得先前在心裏還是任性的小妹妹的皚蓮,一個月再見後,嬌美的笑靨中竟有種屬於異性的嫵媚,拂亂了他的心。

    是自己變了嗎?

    “怎麼不說話?”見他沒接腔,只是用一種深不可測的眼光看著她,皚蓮倒有些心慌了。

    “沒什麼。”悄悄深吸了口氣,慕鴻穩住自己的心,跳,提醒自己來接皚蓮的本意,“最近好嗎?”

    “嗯。你呢?”

    “我?”他一怔,眼神有些迷離。日子還是照常過,卻常常走神,心頭像有什麼在牽絆著。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擔心皚蓮依然想不開,仍絆著父親與白欣荷的事。然而,在面對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時,認定的心情卻紛紛零亂,不再確定起來。

    “還不是一樣。”他避開她明媚的眼波,急著找話擠掉心中的那抹不確定,“跟專業人員開會,看各項金融指數的分析、經濟狀況的報告,林林總總的投資案……像這次來,便是進行先前評估過的一件收購案,我帶了一組專業人員過來,他們會負責整個案子的處理。我呢,就負責簽約,才有空找你呀。”

    誰要聽那個呀!她白了他一眼。“會留多久?”這才是她所關心的。

    “十天吧。”

    “這麼短!”說不出來的難受彌漫胸坎,皚蓮沒料到他回來的第一天就昭告了十天後的分別。

    才相聚,就要分離,再見面還不知是哪一天。心又冷又寂寞,她還要跟許多人分這十天,更或者,他肯給的只有車廂內短暫的相處?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眼眶酸熱。

    “怎麼了?”見她神情悽楚,慕鴻著急了起來,“我說錯什麼話了?”

    “沒有。”她勉強揚起嘴角,畢竟這番心情只是自己的,連他是否喜歡她都不確定,能怪他嗎?“你到學校接我,有事要說吧?”.

    “嗯。”她不問,他還忘了正題呢。慕鴻收斂心思,試探道,“上次離開,我說過回來時要等你答案。爸爸告訴我,你最近對他的態度沒那麼排斥了,是不是想通了?”

    他最關心的還是這件事吧。

    心情雖然悵然,皚蓮仍然打起精神回答:“蕭叔叔不難相處,我們一起吃過幾次飯,覺得他挺幽默的。其實在看到他跟媽媽在一起之前,我對他的印象不壞。就像你說的,我是因為不高興他跟媽媽在一起,才排斥他的。”

    “皚蓮,你肯這麼想太好了。”慕鴻松了口氣,總算可以把一樁心事放下,“我還擔心我前腳走,你就把我的話丟開,固執己見地不肯給我爸爸機會呢。”

    “其實……”她欲言又止,烏溜溜的黑眸裏有抹自嘲,“根本就是你前腳還沒走,我心裏就打著別的主意了。”

    “怎麼說?”他詫異地問。

    “那時雖然覺得你的話有道理,總還認為蕭叔叔配不上媽媽……”看出他有所不滿,她接著道,“我知道這個想法不對,但就是忍不住。我跟媽媽相依為命了十五年,這段期間不是沒人追求媽媽,我認為蕭叔叔不是最好的。”

    “那誰是最好的?”

    聽出他語氣裏的不悅,皚蓮的眼眶一熱,薄薄的水氣彌漫視線,巴掌大的小臉楚楚可憐得令人心疼。

    “你一定覺得我很任性,但那時候我認為自己才是對的。與其讓媽媽被我所不喜歡的蕭叔叔搶走,我情願她的伴侶是我敬愛的人。”

    “所以你……”慕鴻隱約猜到怎麼回事,暗暗替父親捏了把冷汗。就不曉得皚蓮後來是怎麼打消主意肯接受他父親的。

    “我自以為是地去找表叔,他待我一向親厚,加上從來沒聽說他有女友,以為他是因為媽媽至今未婚,沒想到……哎,你就不知道那天的情況有多好笑……”腦中撞出的那幕情景令皚蓮眼中的酸楚一掃而空,優美的櫻唇輕鬆地劃開笑弧。她很快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我滿盤的計畫全都被打亂,看到璿姨開門時,有種想拔腿就跑也不願接受真相的衝動。那種心情跟我在媽媽的辦公室看到她跟蕭叔叔在一起時受到的驚嚇差不多,只是這次我被璿姨及時拉住。後來看到表叔只圍著一條浴巾出來,我更是目瞪口呆。我心目中那個完美無瑕的表叔形象全毀了,真的,我沒想到他的身材那麼好,那種頹廢的男性魅力一點都不輸蕭叔叔喔。”

    “你是因為發現林叔叔跟你那位璿姨在一起才打消主意?”他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皚蓮古靈精怪,有這麼容易就打退堂鼓嗎?

    “不僅如此……”她臉上閃過一抹羞慚,“就算知道表叔和璿姨在一起,我還是可以捉摸出另一個人選,只是未必令我滿意。你說我固執、任性沒講錯,我是抱定主意討厭蕭叔叔到底,更害怕他會搶走媽媽,若不是表叔和璿姨跟我說了一些事,我仍是執迷不悟。”

    “他們跟你說了什麼?”

    她沒有立刻回答,目光深幽地望著前方,許久後才緩緩道:“我會那麼反對媽媽和蕭叔叔在一起,不是完全的任性和固執,而是我一直認為媽媽和爸爸的結合是最完美的,就算爸爸死了,媽媽也不應該破壞這份完美去喜歡別的男人,如果她那麼做了,就是一種背叛……”

    “皚蓮,那不是背叛。相信白姨心裏仍保留一份對你爸爸的感情,即使她愛上我爸爸,這份感情還是不會消失。”

    “我現在明白了。”皚蓮的語氣微微帶著哽咽,眼也顯得迷迷濛濛,“我真的很後悔自己那麼幼稚,說了很多傷害媽媽的話。璿姨告訴我,爸爸在認識媽媽之前,有個青梅竹馬的愛人,就是璿姨的姐姐曹瓔。她有先天性的心臟病,十六歲那年就病死了,爸爸很傷心,一直鬱鬱寡歡。後來他遇見媽媽,被媽媽的溫柔和細心感動,便娶了媽媽。媽媽一直知道爸爸心中有個特別的地方是保留給瓔姨的,但從來不說,即使爸爸臨終前喊著瓔姨的名字,她都默默承受下來。我聽到這裏,覺得媽媽好可憐,爸爸實在不應該……”

    慕鴻心裏雪亮著,皚蓮那時候必然開始領悟到一些道理了。果然聽見她接著說:“表叔卻說,爸爸其實也很愛媽媽,只是對瓔姨的那份舊情放不下。他臨終前還囑咐媽媽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遇到理想的物件,一定要好好把握,就像他在瓔姨死後,遇上她懂得把握一樣。璿姨接著說,爸爸對過世的瓔姨的那份舊情,不妨礙他愛媽媽,正如媽媽愛上蕭叔叔,不表示她就不愛爸爸了。她對爸爸的感情如今成了懷念,對蕭叔叔則是有光有熱的……反正,我應該做的是祝福他們,而不是任性地從中杯葛,這樣最受傷害的還是媽媽……”

    說到後來,她竟是滿臉淚痕。慕鴻心頭一熱,一伸手便將她摟進懷裏,任她濕潤的臉頰貼著身上的衣服。

    五月天的氣溫可以達到三十度,慕鴻出門時穿的是卡文克萊的短袖襯衫,彈性的布料合身地貼著他挺拔結實的上身。皚蓮隔著單薄的衣料仿佛可以感覺到他體內最細緻的動盪,他的體熱透過衣料傳來,他的心跳每一下都傳進她耳內,溫熱的男性氣息徐徐迷惑她的感官。

    雖然不是頭一次靠他那麼近,但經過一個月的分別,皚蓮的心情從原先的不識情滋味到暗生情愫,最早先停留在曖昧、無知的情意已經撥雲見日,可惜的是,這份情意惟有她自知,蕭慕鴻是半點也不曉得。

    他喜歡她嗎?

    好幾次想開口問,卻礙於女性的矜持而欲言又止。哎,現在才知道暗戀一個人的苦,那種想要表白又怕被拒絕的惶然,惟有自己才明白吧。

    “到家了。”看到熟悉的景物,慕鴻低頭對懷裏的皚蓮說。

    她沒再掉淚,只是半睜著一雙濕潤的眼睛煩惱地向前凝視。聽見他的聲音,她抬起沾著水氣的睫毛,那眼中閃動的光芒令他的心無端地急促了起來。

    當車子停妥,她仍沒有從他懷裏離開的意思著他的衣襟,微偏的臉有抹惹人憐愛的嬌憨。

    “除了今天之外,你還有時間……見我嗎?”她眼中的那抹脆弱的懇求讓他不忍拒絕,他寵愛地拉了拉她的馬尾:“當然有。就怕你嫌我煩。”

    “才不會呢!”笑意自她唇上、眼上開出,那雙柔軟的胳臂就纏在他頸上,鼻間嗅到她清雅的泛著一絲甜的少女體香,慕鴻不禁感到心醉神迷。

    她仰看著他的神情多美呀,一種強烈的欲望排山倒海而來,使他差一點俯向她去攫取渴望的甜美。幸好司機在這時候打開後車門,慕鴻回過神,悄悄做了個深呼吸,朝後退開身子。

    “該下車了。”將渴望壓抑至體內深處,慕鴻不讓自己多想,因為只要他再想一下,極有可能不顧一切地跨越那條界限,到時候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然而,萌芽的情意豈是壓抑就能避得掉的?

    時間流水似的過,轉眼便是十天。依依不捨地分離,那人什麼都沒說,沒事人似的走了,皚蓮這才嘗到相思的苦。但她不是個輕易放棄或是自艾自憐的人,早有打算。

    蕭樺已經跟母親求婚,兩人預定七月結婚,屆時將帶著她一塊到歐洲度蜜月。皚蓮以要到英國遊學為由,央求慕鴻代為安排,還要了他的E—mail,不時以電子郵件及電話聯絡他。

    慕鴻領悟到她的別有用心,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心情卻泛起漣漪。他知道自己對皚蓮有超過好感的心動,然而兩人相差七歲,又將是兄妹的關係,他不確定是否該逾越這條界限。

    成了自然是好事,萬一像上回那樣……

    逝去的舊夢滾滾湧來,連帶著將不堪回首的傷痛也帶來了。曾經付出的真心被那樣糟蹋,還有勇氣追求一回嗎?

    但愛情不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在你還沒察覺之前,它已經攻城掠地,成了心的主宰。慕鴻苦澀地領悟到這點,有心借著時空淡化這份情愫,但皚蓮一點都不合作,總在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時,以一封封甜蜜的電子情書,一通通溫柔的長途電話擾亂他的心情。於是,相思如爬藤般東纏西繞,纏綿地爬滿他的身心。

    七月,慕鴻來參加他父親蕭樺和白欣荷的婚禮。兩人以公證結婚完成終身大事,只辦了幾桌喜宴招待至親好友,沒有大肆宴客。婚宴後的隔天下午,新婚夫妻偕同一子一女搭機飛往倫敦。皚蓮是頭一次到歐洲,顯得十分興奮,一面翻閱旅遊書,一面挨著慕鴻問長問短。

    為了不打擾那對新婚夫妻,慕鴻只好認命地擔起解惑的任務,然而一路下來,他發現自己樂在其中。皚蓮的嬌聲細語安撫了旅程的疲憊,不論是陪她談天說笑,一塊欣賞電影或音樂,還是品嘗美食,都有種甜鬱的快感。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眸中不時會對皚蓮流露出眷戀和溫柔,而皚蓮更是毫不顧忌地以迷戀的眼神回視他,欣荷注意到這點,擔上了心。

    “皚蓮和慕鴻?”蕭樺對新婚妻子的疑慮挑高了眉,“就算他們對彼此有意又有什麼關係?還是你認為慕鴻配不上皚蓮?”

    “當然不是。”欣荷低聲道,敏銳的眼光密切地注意著前方的兒女,“只是戀愛這種事情沒有說一定成的,要是不順利的話,我們怎麼辦?”

    “欣荷,不要杞人憂天,這種事情本來就要順其自我們身為父母的,最好不要干涉太多。”

    丈夫都這麼說了,欣荷只好暫時按捺下心頭的憂慮。要她不擔心是不可能。皚蓮是她的心頭肉,雖然慕鴻很優秀,但愛情這種事,跟談戀愛的物件是不是夠優秀沒有絕對的關聯。她嘴裏不說,對兩人的發展其實憂心忡忡。

    抵達倫敦後,他們在蕭家位於漢普斯德區的大宅住下。蕭家大宅占地廣闊,主建築物的正面以古典的華麗壁柱裝飾,是二次大戰後興建的,距離現在也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除了裝飾繁複的英格蘭式花園外,還有座馬廄,由專人負責照料。管家普烈德先生出自英國最嚴謹的管家學校,為人風趣,毫無一般人對英國管家那種一板一眼的印象。他負責管理整棟宅邸的家務。其他成員還包括司機、園丁、馬夫、廚娘及兩名負責打掃的女僕。

    “這附近原是一片林地,在倫敦大火後,為了重建城市而砍掉很多樹木,十八世紀時,富裕的倫敦人為了享受石南園新鮮的空氣和甜美的泉水而在此建立鄉間別墅,此地才成了著名的住宅區。”慕鴻為皚蓮介紹漢普斯德發跡的歷史。

    “倫敦大火?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好奇地問。

    他帶她到書房,從其中一面直抵天花板的書櫃裏找到相關書籍。

    “那是發生在一六六六年九月二日的事。淩晨兩點,倫敦發生了一場延燒至九月六日下午的大火,除了東北區未受波及外,城內各處都受火災的荼害,一萬三千兩百棟民宅及聖保羅大教堂和其他八十八個教堂都被燒毀。當時身居高官的英國作家丕普斯在他的《日記》一書裏是這麼描述的:‘劇烈的風把火推送往倫敦城內。由於長期的乾旱,所有的東西,甚至連教堂的石材,都一觸即燃。”

    皚蓮湊在他身邊研究書上的描述,她的英文一向不壞,見到書上引用丕普斯親眼目睹下的敍述,腦中忍不住幻想出一幕當時的場景。

    “天色越暗,大火的紅光越醒目。街角、尖塔上、教堂、民宅,甚至倫敦市區的小山丘上遍燃血腥的火光……”

    幸好這場大火僅有十二個人死亡,然而卻燒毀了大半的倫敦城,無數價值連城的藝術瑰寶毀失慘重。

    “好可怕喔。”她不禁感歎,方抬起頭,就對上慕鴻的凝視。

    那雙深炯的眼眸裏閃爍著火光,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在兩人眼波交會的刹那奔放,燃起了有如倫敦大火一般的狂情愫。

    她屏住呼吸,體內有種因期待而產生的刺激感,頰膚上隱約感覺到慕鴻灼熱的氣息,但就在她滿心以為一定會發生什麼事時,他卻轉開臉,將所有的火焰都帶走,令她錯愕地僵在原處。

    “這一區街道的兩側都像鄉村別墅,家家都有美麗的花園,是個很適合散步的好地方。可惜,明天我就要投入繁忙的工作中,但不打緊,相信爸爸樂意帶白姨和你四處參觀。現在,容我失陪,我有通重要的電話得打。”他的聲音微微緊繃,有抹因壓抑而產生的喑啞。說完,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地踱離書房。

    皚蓮站在原處,眼中有抹麻辣、酸楚的情緒,瞪著他離去的背影,嘴唇緊緊抿著。

    沒關係,她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告訴自己沒有關係。

    他不是完全沒感覺的,否則剛才不會用那種眼光看她,又突然轉開身。

    時間,她需要的是時間,但如果到頭來時間給她的答案是心碎的絕望,她該如何自處?

    淚水一下子洶湧到眼眶,她咬著下唇,個性裏的不認輸讓她不甘願就這麼放棄。目光重新落在指尖壓到的文字上,模糊的視線捕捉著丕普斯的另一段文字:“天色已暗,我們站立著,眼看火勢蔓延燒向橋的兩端,形成拱形火門,又在小山丘上燒成一裏長的火弓,令人不禁抽噎哭泣。”

    冰冷的寒顫自心底擴散,她可以想像那幅畫面,悲慘的情景比起她這時受到的打擊不知要可怕幾百倍。一道豪氣洶湧的熱流自冰冷的心境中怒沖而出,她晶黑的眼眸突地發散出一抹光彩。

    既然倫敦城可以從火地獄般的廢墟景況下重新站起來,她也可以從失戀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何況她還未必會失戀,這根本是一場還沒開始的戀情,她怎麼可以被開場遇到的小小的挫折所打敗?

    就算到時真的失戀又怎樣?不過就是心痛得想死掉,又確確切切地明白自己不可以死掉的那種生不如死的慘況嘛,比起倫敦大火時的活地獄還差得太多,她爬得起來的。

    何況她有一整個暑假的時間,她就不信他真有那麼無情,完全攻不進他難以忖測的謎樣男子心。

    下定決心後,皚蓮再度充滿生氣。

    接下來的三天,蕭樺帶著她們母女四處觀光。皚蓮特別央求要以一天的時間細緻地流覽漢普斯德當地的風景。

    蕭樺也認為這點很必要,他就要帶欣荷橫渡英吉利海峽到歐洲大陸展開兩人真正的蜜月旅行,留在英國遊學的皚蓮有必要對所住的地方多些瞭解。

    他們沿著要道參觀各個景點。蕭樺對於富有歷史的建築物如數家珍,皚蓮很快就發現漢普斯德不僅風光美麗,同時也是人文薈萃的藝術之鄉。英國最重要的詩人之一——濟慈就住過這裏的一棟雙並的房子,原來是稱做“溫特沃茲館”,如今規劃成“濟慈館”。館內隨處可見濟慈的親筆手稿及個人用品,館外則有美麗的花園。

    著名的石南園是漢普斯德發跡的重要地點。這片共計四百二十英畝的綠草青蔥的公有地在十三世紀以前還只是狼群出沒的野地,直到十七世紀末期,由於清洌的泉水被發現具有醫療效果,受到倫敦人的歡迎,富人紛紛到此地欣賞湖光山色,建立別墅居住。畫家內勒,及濟慈、雪萊、拜倫和狄更斯等作家也常在這裏聚會。

    逛了一圈後,皚蓮非常認同慕鴻說這裏很適合散步的那句話,幾乎每一處都可以做為風景畫的寫生地點,儘管她不擅長繪畫,也不禁迷失在美麗的風光中。

    隔日,蕭樺帶著欣荷乘坐火車經由英法之間的海峽隧道到巴黎,偌大的蕭家大宅頓時冷清了不少。慕鴻的工作好像比之前還要忙碌,除了早餐外,皚蓮連晚餐都與他兜不在一塊。儘管慕鴻安排的遊學課程緊湊、有趣,蕭宅的僕人都跟她處得很好,皚蓮卻難掩失落。

    他在躲她嗎?

    如果連相處的機會都找不到,她要怎麼探測他的真心,讓他愛上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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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整天都是灰霧迷蒙的天氣,雨卻一直沒下來,沉悶的空氣在壓得低低的雲層與大地間流通不開,令人覺得悶熱。

    晚上十點以後,積聚在天空的烏雲像承受不住壓力似的,終於響起了第一聲的雷鳴,風開始呼號。

    轟隆隆的悶雷聲遠遠傳來,驚擾了皚蓮的睡夢。

    她很早就上床睡覺了,每到經期來時,她會特別容易疲倦,胸腹間的疼痛卻讓她睡得不安穩。

    她睜開眼,耳際清楚地聽見一陣刮得比一陣急的風的怒號,那尖銳的風聲聽得人頭皮發麻,但最可怕的還在後頭。黑暗中,一道閃光透過未關緊的窗簾縫劃亮房間。是閃電,她模糊地意識到,還來不及反應,轟隆的雷聲就炸了開來。

    她驚得面無血色。從小就怕打雷,往常在家時,母親總會在雷電交加的夜晚守在身邊安慰她,但今晚,媽媽呢?

    槌子般重重敲在胸口似的雷聲恐怖得令她想要尖叫,她睜大的眼眸望向被風吹得咯咯作響的窗子,黑暗的外頭似乎有怪獸在那裏張牙舞爪,想要撲進來。她閉起眼,卻阻止不了狂暴的風聲及灑豆般沙沙的雨聲闖進耳朵,渾身顫抖得如風雨夜裏飽受摧殘、無助搖曳的小花。

    當另一道巨大的能量爆炸開來,她驚嚇得從床上跳下來,耳朵背後的血液刷刷跳響著,瞪大的眼眸驚悸地左顧右盼。雷聲的餘音仍悶悶地響著,仿佛正暗示著另一波的能量很快又將到來。

    意識到這點的皚蓮再也待不住,倉皇奪門而出。她沒有確切的方向,只想離開房間。仿佛離開它,就可以遠離雷電,找到安全。

    然而她的以為終究只是以為,可怕的雷鳴並沒有因此遠離,當雷聲再次爆響,她被嚇得亂了腳步,整個人撞上一道門。

    走廊上昏暗的夜燈照出她無力地順著門板滑倒在地的嬌小身影。看清楚這道門戶的位置,皚蓮胸口彌漫著陣陣酸楚。這道門哪,對她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她有好幾次經過它,每次都有敲開它的衝動;陌生是因為她從來沒真正敲開它,進入門戶隔離住的空間。

    而這一刻,在她最無助、驚慌時,她竟下意識地跑來這裏,跌撞上緊閉的門扉。她悲傷地看著門板,癡癡地想著這道門何時才肯為她開啟,替她趕跑可怕的閃電驚雷,安慰她悽惶、無措的芳心。

    淚水洶湧而下,她滿心悽楚地貼在門上簌簌顫抖,仿佛冰冷的門板會提供她勇氣去對抗心中的恐懼,仿佛只要靠在這裏,就能靠近他同門板一般冰冷的心。

    慕鴻剛上床,閃亮的電光便從視窗劈刺下來,刹那間照得房間通明如白晝。

    那光一閃即逝,緊接著雷聲轟隆隆傳來,將睡意趕得一絲不剩。他瞪著天花板上的星辰,那是用螢光貼紙營造出來的效果。他尋到北極星,看到小熊星座,往下可以找到大熊星座,即中國人稱的北斗七星,開陽和它的輔星就在那裏吧。

    正打算讓視線跳進銀河裏找到天鷹星座的主星牛郎星,跟著尋到織女星時,一道轟隆隆的雷聲響起,隱約中仿佛聽見重重的撞擊聲。

    雷聲?風聲?還是他聽錯了?

    慕鴻狐疑地繼續躺在床上,瞪著星座圖,被擾亂的心情無法再辨認星辰。這時,風聲持續颼颼的刮響,那嗚咽的聲音像極了一聲聲幽怨的哭泣。

    哭泣?

    他坐起身,耳朵豎得尖尖的,隱約中好像聽見有人在哭。

    誰在哭?

    陣陣不安籠上心頭,胸口像有股龐大而隱秘的暗流在強力湧動著,澎湃出令他無法坐視不理的心跳與情緒。他下床,打開床頭燈,拿了睡袍披上,腳上套了雙絲質拖鞋,來到房門口。

    伸手握住門把扭開,尚未用力往後拉,一股將門板往後推的力量傳向慕鴻,使得他後退了一步。詫異的目光落向跌進來的身影,發現竟然是皚蓮,他連忙彎下身將撲倒在地的人兒抱起。

    “皚蓮……”

    夾雜著憂慮的呼喚滲進她昏沉的知覺,冰冷的四肢漸漸感覺到自己被一股溫暖所包圍,泛著清爽男性味道的氣息彌漫了她的嗅覺,她睜開的眼睛有了焦點,浮現出一張令她心痛的臉。

    深炯的眼睛嚴肅地凝視過來,皚蓮蠕動著嘴唇,卻一個字都沒有發出聲。慕鴻抱著她走向床,將她輕輕放在他剛剛睡過的床上。

    “別走……”她在他直起身時,焦急地喊道。

    她聲音裏的求救與無助及臉上的濕濡,結合成一種無形的力量掐住他的心。慕鴻不清楚她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靠在他門上,卻知道脆弱的她比任何時候更需要他。

    “我不會走,只是去幫你倒杯水。”他深深看她一眼,刻意放柔的聲音有種令人心安的權威力量,安撫了她心頭的驚悸。

    慕鴻轉身到角落茶几上的熱水瓶倒了杯水回來,灼燙的水液冒著白茫茫的熱氣,還不適合飲用。他將杯子放到床頭櫃,坐在她身側,深炯的眼眸飽含憂慮地凝望向她。

    “你……”話剛出口,一道閃光霍地照亮房間,緊接著的落雷如戰鼓敲起。皚蓮尖叫一聲,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

    慕鴻呆了一下,從懷中顫抖不停的嬌軀找到答案,嘴角微微上揚,隨即發覺自己太沒同情心了,怎麼可以取笑她怕打雷呢?

    他連忙輕拍她顫抖的肩膀,抵著她柔軟的耳朵低聲哄慰:“別怕喔,我在這裏保護你。”

    拂在耳際的熱氣帶來一股麻麻熱熱的搔癢,這股搔癢混合著他溫柔且充滿保護意味的語音直攻人皚蓮為雷聲驚嚇而不安的心房。瞬間,異樣的情懷取代了驚怖的情緒,溫泉般的暖流源源湧出,很快溫暖了她僵冷的軀幹。

    雷聲隆隆遠去,她的心臟以另一種心情怦然跳動。鼻間聞嗅到的男性味道宛如春藥般刺激著她的感官,一種莫名的情欲衝動在體內飽漲著。她既害怕又期待地從他懷裏抬起頭,目光一觸及他低頭俯視的深邃眼眸,乍然進射出兩團火花。

    激熱的情潮各自在兩人體內洶湧,好像隨時都要突破皮膚,冒出熱氣來。皚蓮渾身發燙,莫名的饑渴使得她不自禁地舔了舔唇。慕鴻的眼神變暗,落在她誘人的香唇上,忽地,他覺得懷抱著的女性胴體是那麼香軟,令他心猿意馬,不復自持。恍惚間,不知是誰先移動的,溫軟的觸覺抵著他的唇,美好得讓他忍不住伸出舌頭舔逗,描繪著那飽滿、美麗的唇瓣。他逸出滿足的歎息的同時,皚蓮像是忍受不了他撩人的調情,嚶嚀一聲,為他啟開芳唇。

    他的舌頭靈活得如一尾小蛇長趨而人,刺探著她如上好絲絨般軟柔的口腔,陣陣甜鬱充滿他的感官,激起了他更深刻的渴望。當她嬌羞的丁香舌怯生生地迎向他,體內的焦躁無法自持地在小腹一帶竄來竄去,威脅著隨時要奔泄而出。慕鴻悚然領悟到,如果再不抽身,他極有可能會不顧一切地放任被激起的男性欲望,傾倒向懷中純真、不解人事的小妹子身上。

    他咬緊牙關,忍著體內衝撞的情欲之苦,硬生生地抽離自己的唇,別開的臉頰靠著她的額粗啞地喘著氣。

    一時間,皚蓮除了他的喘息及自己“撲通”的心跳聲外,連外頭的風雨聲和不時傳來的一兩聲雷鳴都聽不清楚了。

    渾噩一片的腦中充滿了兩人共用的那個吻,濕紅、微腫的菱唇兩邊的尖角傻兮兮地往上勾起。她靠著他,感覺到自己所依靠的身軀是那麼強壯、溫暖,他的體味是那麼好聞,他的心跳是那麼有力,甚至他的呼吸都拂得人好舒服。

    之前幻想過很多次接吻的感覺,每次都覺得口水交換很不衛生,但剛才親吻時,她可壓根兒沒想到衛生的問題。事實上,她什麼都無法想,所有的思緒都被感官的刺激所填滿,現在回想起來,仿佛還可以將他的吻以慢動作分解,回想著每個千萬分之一秒的動人滋味。

    那不僅是嘴唇跟嘴唇貼在一起、舌頭纏著舌頭、口水交換那麼簡單。當四片唇相接,仿佛也將諸多欲訴無從訴的纏綿情思送進對方心中。原始的渴慕流通在彼此的體內,即使唇與唇分離了,情欲依然不退地在依偎著的軀體內燒灼,層層呐喊著再次的相濡以沫。

    這麼想或許有些不知羞,然而滿腔的熱切情懷是再也按捺不住了。相思一旦著了火,這番火勢可不是輕易撲滅得了的。

    “要不要喝水?”慕鴻將她推開了些,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水杯。

    蒸騰的熱氣消散了,但杯上仍有溫度,就像他此刻的心境吧。他渴望皚蓮,只要再一個觸媒,熱情隨時都會被激發。

    “好。”她害羞地回應,接過他遞來的水杯。

    看著她合著杯緣喝水的模樣,慕鴻的下腹處像有乾柴在燒,熾熱的溫度焚灼著血脈,嘴唇焦灼地顫抖。他瞪著她的唇,一個杯子也可以讓他嫉妒得發狂,這一刻他真想替代杯子讓她喝他。

    或許是太渴了,皚蓮將整杯水都喝完,不好意思地遞回給他。

    慕鴻沒有立刻接過杯子,目光灼灼得像有兩隻火球在燃燒。他傾身向她,皚蓮微微合起眼瞼,仍啜著水液的唇瓣被一道凜冽的氣息給席捲,某個軟熱的東西舔著那裏,描繪著她的唇線,最後探進她自願分開的唇瓣,再次翻攪出她體內的情欲衝動。

    這一吻比剛才還要纏綿。慕鴻徹底地嘗遍她口腔裏的每一處柔軟和甜蜜,感覺著她唇間未語的沁柔。某種超越欲望的火焰在心底燃放,他深深吸了口氣,平撫情欲的火苗,輕輕放開她。

    他凝視著她,以指頭輕柔地撫摸她柔白肌膚上泛起的一片紅彩,見那粉嫩的唇瓣被他吻得紅腫,心微微疼痛,接著發現那雙水光迷離的眼眸仍留有激情的餘韻,綿密的睫羽嬌羞地垂下,模樣嬌媚得像一枝可愛的紅蓮。

    皚蓮被他看得心如小鹿亂撞,聽見慕鴻語音喑啞地開口:“怕打雷嗎?”

    “嗯。”她感到困窘。

    “別怕,有我在。”他沒有嘲笑她,只是低下唇對她耳朵呵氣。那裏也染上了紅暈,他忍不住含住她的耳垂肉,齒頰間充滿著柔嫩得不可思議的觸覺享受。

    皚蓮被他咬得全身酥軟,靠在他懷裏幽怨地嗔道:“你不會再把我推開了?”

    他一怔,隨即低笑了起來:“這幾天是真的忙,不是故意不理你。”

    “我以為……”她欲言又止,滿心的委屈都在拋向他的含怨眼光裏明白表露。

    慕鴻心頭抽緊,方知這些日子來的逃避,傷得皚蓮這麼深。原以為他不回應,縱使她有滿腔的熱情,擱久了,終會心寒意冷。豈料,非但皚蓮沒有退卻,連他苦苦壓抑至心底的情愫也沒有因此消失,反而默默萌芽成長,讓他再也忽略不了。

    “對不起……”

    “你……我想聽的不是這個!”皚蓮心中一陣淒苦,到這個地步,他還不明白她要的是什麼嗎?一顆癡心顛顛簸簸的,只為了他的回應呀。怎麼一句訴情的話都沒說,卻冒出這麼一句“對不起”?

    “我知道。”他閉了閉眼,重新睜開的眼裏有抹如釋重負,“我早猜到你的心意,只是騙自己……一直在回避……”

    “為什麼?”她深受傷害,眼神充滿質問。如果他不喜歡她,大可以拒絕,她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牛皮糖。

    “皚蓮……”優美的嘴唇泛起一圈苦笑,慕鴻眼底閃過一抹帶著滄桑的苦澀,“愛情不像你想的那麼單純,我不確定自己付出的情感是否能達到你對愛情的期望。你那麼年輕,那麼脆弱,我擔心傷害你……”

    “是怕自己受傷吧?”她一針見血地打斷他的話。

    慕鴻怔了一下,神情狼狽,沒想到她這麼敏銳。

    “或許你真正想說的是,我會達不到你對愛情的期望……”

    “不,我不是擔心這個。”他淒然一笑,“皚蓮,你不明白,曾有人說過我沒有感情可以付出,說我沒有心……”

    “噓——”她為他眼底的痛苦而心疼,伸出右手的食指抵住他的唇,螓首輕搖,“我不相信你沒有感情,因為如果你沒有……”她頓了一下,抵在他唇上的指頭順勢下移,溜過他剛毅的下顎,溜過他有力的頸項,會合了其他四指及掌心抵在他心窩,聲音輕輕落下,“這裏不會痛……”

    慕鴻像被人重重撞擊了一下,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深幽的眼光激動地閃爍著。

    沒有比皚蓮的瞭解更能治癒他多年的心傷,那是每到暗夜無人時,便要發作一次的抽痛,任何小小的事件都可能再次劃開傷口。苦傷久久難愈,甚至過渡到以後的生活,使得他畏懼敞開心去追求另一份真情,以各種名目逃避。

    沒想到她一句話就治好這舊傷,慕鴻感動之餘,同時也有些訝異。兩人初識時,她還是個任性、幼稚、執拗得不肯講道理的少女,是什麼讓她轉變成此刻善解人意的溫柔少女?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皚蓮深情地看著他說:“因為我也會痛。”

    慕鴻合起眼瞼,胸坎裏情緒起伏,有感動、有自慚,還有對她的抱歉與疼惜,他何德何能獲得她這般的深情眷戀?或許是太激動了,他反而說不出話來,只能重新睜開眼,激動地注視她。

    “有個叫隱地的詩人,他有首題名為《愛情》的詩,將愛情的每個面貌都說得好清楚,其中一段是這麼寫的:‘愛情傷神,因為愛情總是令人心碎。愛情是一樁傷心的事業。’當我發現自己愛上你,我已經準備好要傷心了,但當然,我更期待你的回應,這樣我就不必傷心。所以,你不必怕會傷到我,因為我已經準備好為你傷心。”她微笑地說,晶亮的眼眸裏閃著全心全意、沒有虛飾的情意。

    慕鴻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感動,將她緊緊摟住,聲音低啞地道:“我不會讓你傷心。”

    皚蓮在他的擁抱下輕顫,她的心情同樣激動,等待了兩個月總算盼到他的回應。夠了,得了他這句話,不也什麼都夠了嗎?

    “皚蓮,皚蓮……”他不斷呼喚著她的名字,柔情的吻綿密地落在她臉上,令她又癢又熱。她嬌喘著,目光如酒,微微眯著,那嬌態美得令人心悸。

    慕鴻知道這樣下去,他再大的自製力也不敷使用,輕輕放開她,轉移話題。

    “你好像懂事多了。”

    “在發現愛上你之後,我有兩個月的準備時間。”她靦腆地承認。

    “什麼?”他不明白。

    “愛情可以讓人變得成熟。”她扮了個鬼臉,雅致的小臉上有著合乎她年齡的稚氣,跟著輕歎一聲,感慨地道:“這些日子經歷的事情,讓我有種一夜間長大的感覺。你知道我六歲就喪父,不管是媽媽,還是家裏的親友都格外疼惜我、保護我,養成我任性、自我的個性。發覺愛上你之後,想得比較深,由於沒有戀愛的經驗,參考了周邊朋友的經驗,還有一些討論情感的書籍。囫圇吞棗的,倒吸收不少。”

    “你……”沒想到在他逃避時,她反而積極地為這份感情努力,做自我充實。

    “其實,我沒你想的脆弱。”她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向他幽深的眼底,“也沒你想的那麼……單純。我知道愛情的路上有風有雨,即使是結局圓滿的羅曼史,一對有情人也必須經過重重考驗才能成眷屬,而現實人生的考驗一定比小說要艱難。我早就想好了,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情意,橫直在我們之間的時空距離就是最大的考驗。但我認為只要我們拿出誠意來經營這份情感……”

    “經營?”愛情用得上這兩個字嗎?

    “嗯。”皚蓮給了他一個理直氣壯的點頭,蒙亮的眼眸閃著光,“愛情當然需要經營,愛情其實像花朵一般嬌貴,沒施肥澆水,花是會死掉的。即使是仙人掌花,也需要水分,你不會認為什麼都不必付出,愛情會出自己茁壯吧?”

    “不是嗎?”慕鴻倒有感慨,“我就什麼都沒做,心裏就莫名其妙地想著你。”

    “嘿,你是什麼都沒做,人家可是又打電話又寫E—mail地追求你!”她氣得咬牙。

    慕鴻笑笑沒說話,皚蓮不由得沮喪了起來。

    “你不要把這種事當成習慣,一味要我付出,你都不用投資,那……不行啦,就算是金山銀山,如果沒有收入,還是會坐吃山空的。”

    慕鴻忍俊不住,她居然可以扯到投資及坐吃山空,但想想不是沒有道理,心頭蒙上一層憂慮,睨向她。

    “誠如你說的,時空距離是我們之間最大的考驗,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忙於工作而冷落你,加上時空距離……”

    “所以要經營、要投資呀!”她理直氣壯地說,“有空在一起時,要多製造甜蜜的回憶,培養深刻的情感,累積資本,沒辦法見面時,就有好多好多的回憶可以想。現在通訊這麼發達,你再忙也該有空給我打電話,寫E—mail。”

    “這個……”

    “嘿,既然你願意接受我的感情,我就是你生命裏最重要的夥伴了,你不能連這點都做不到!”她孩子氣地嘟起嘴,目光炯炯地瞪著他。

    儘管她的氣勢淩人,慕鴻仍注意到她抵在身側的小拳頭捏得有多緊,身子還微微顫抖著,洩漏了她的緊張。

    他傾向她,溫熱的呼吸拂在她臉上,似笑非笑地看進她努力睜大的眼睛裏:“在成為重要的夥伴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嚴肅的進行一項儀式?”

    “儀……式?”她傻了眼,成為情侶需要儀式嗎?書上怎麼沒說?

    “對,就是這個。”他低下頭,結結實實地吻住她,將她溜竄到舌尖的所有疑問都吞進去。

    皚蓮環住他,陶醉在他迷人的吻中。許久後,他放開她,深黑的眼眸裏有著未退的情焰,嚴肅地照看過來。

    “皚蓮,答應我一件事。”

    “嗯?”

    “信任我,不可以誤會我。”

    雖然被親得暈頭轉向,皚蓮的腦子倒不是全是一團漿糊:“就算你做出讓我誤會的事,也不可以誤會你嗎?”

    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臉色繃緊了些:“我不是不講理的人,如果真有這種事發生,你至少應該聽我的解釋,不能自以為是地判定我有罪。”

    “當然。”她點頭表示贊同,“我也要求同樣的待遇喔。”見他表情放鬆,含笑點頭,晶黑的眼眸裏暖暖生起情意,她乘機道,“人家年紀比你小,你要包容我喔。”

    “這樣包容你好不好?”說著,他像八爪章魚般以手腳將她抱緊,逗得皚蓮咯咯嬌笑。不一會兒,他的逗弄成了熱情的需索,皚蓮害羞地推開他。

    “人家想上洗手間。”

    “我抱你去。”捨不得懷裏的軟玉溫香,他還想繼續包容下去。

    “人家要回自己的房間啦。”她彆扭地說。

    “為什麼?”他套房裏的不能用嗎?慕鴻狐疑。

    “哎呀。”在他深黑的眼眸鍥而不捨的逼視下蓮只好吞吞吐吐地回答,“我肚子……痛……”

    說完,一張小臉已經紅雲密佈了。

    慕鴻從她的臉色看出答案,猜想應該是那回事,怪不得先前抱她時,她的體溫會那麼低。這令他不由得感到憂慮。

    “你不舒服還跑到我這裏來?”

    “人家怕打雷嘛。那時候害怕得緊,顧不得身上的不舒服。”

    “剛才有沒有不舒服?”

    “忙著跟你說話,差點忘了那回事。”她害羞地說。

    慕鴻聽了忍不住嘴角上揚,臉上有抹男性的得意。是自己的魅力讓她忘記身體不適吧!可她忽然記起來,是不是表示他的魅力減退了?

    他笑自己想得太多了,跳下床,發現皚蓮連雙拖鞋都沒穿出來,便一把抱起她,走出房間。

    “很疼嗎?需不需要看醫生?”

    “不用。”他的關心讓她心中甜絲絲的,就這麼被他一路抱回自己的房間。

    屋外仍是風狂雨急,皚蓮膽怯地央求慕鴻留在房裏陪伴。

    慕鴻一方面硬不下心腸拒絕她的軟語哀求,一方面也是放不下她,便答應留下來。皚蓮梳洗過後,他抱她上床,將她摟緊在懷,以自己的體溫暖她冰冷的四肢。

    “慕鴻,你好像忘了說三個字。”困意甚濃的聲音裏,有著濃濃的埋怨。

    他揚眉,低頭看她,在那假裝不在意、又用眼角餘光頻頻瞄他的神情中找到答案。他低笑了聲,湊近她噘起的櫻唇,無聲地說著那三個字。

    她聽見了,雖然沒有聲音,心卻聽見了,唇角彎起滿意的笑容。

    慕鴻摟著她,尋著她的唇低訴著更多無聲的情話,但或許是她太疲累了,加上他溫暖的體溫,她傻笑兮兮地睡著。

    注視著她的睡顏,慕鴻心中既甜蜜又覺得好笑,輕柔地撫著她柔嫩的臉頰,臉上是一抹拿她沒轍的眷寵溫柔。

    “逗得人家心癢癢的,自己倒睡著了。”歎息一聲,他將她摟得更緊。

    “空的。”早上起來時,床上只剩下她一個人,皚蓮不禁要懷疑昨晚的事是一場夢。

    心頭縈滿又驚又疑的不確定感,她下床梳洗,換上適合今天天氣穿的長袖針織上衣,搭深色及膝直筒裙,同色毛襪,腳下是一雙短筒的皮靴。下樓吃早餐時,心情仍是淩亂不堪。

    夢耶?真耶?如果是夢,為什麼這般長,根深蒂固地植入她的記憶裏?如果是真,為什麼又飄忽如夢,讓她一點把握都沒有?她越想心越慌越亂。

    “在想什麼?心不在焉的?”

    灼熱的鼻息噴灑在她頰上,她乍驚還喜地抬高視線,對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天羅地網般的情意自慕鴻炯亮的眼眸籠罩向她,皚蓮暈沉沉的,還來不及回應,性感飽滿的男性嘴唇如鷹隼俯衝而下,迅速啄住她微張的櫻唇。

    “早。發什麼呆?不認識我了嗎?”

    “噢。”她摸著被偷襲的嘴唇,昨夜的兩情相悅迅速在記憶裏清晰浮現,糖蜜般的歡欣躍上心頭,將所有的不確定都趕跑。

    “來。”他為她拉開椅子,皚蓮卻扯著他襯衫的袖子不讓他走,慕鴻瞟了一眼在桌旁服侍兩人的管家,剛才的早安吻全教他看在眼底,夠他嚼舌根的。皚蓮又拉住他,難道想製造出更勁爆的話題嗎?

    慕鴻滿眼期待,將皚蓮欲語還休的俏模樣盡收入眼底。

    “慕鴻……”她輕喚著他的名。

    “什麼事?”

    “沒什麼,只想叫你。”她甜甜地說臉上有著單純的喜悅。

    慕鴻眼眶灼熱,知道昨晚的事對皚蓮意義重大。看她的笑容多麼燦爛,一掃幾天來的陰霾,充滿陽光般的喜悅,也將同樣明亮的光線投射向他,照亮了他的心。

    “傻瓜。”伸手拉了拉她的馬尾,聲音顯得低啞。

    “討厭啦。”

    她嘟著嘴的模樣多麼美麗,慕鴻想著。餐桌上的氣氛一直到兩人吃完早餐都彌漫著一股蜜糖般的甜郁,連在餐桌旁服侍的管家都感覺到,笑吟吟地看著兩人。

    “我送你去學校。”慕鴻很自然地挽著她出門,“今晚我們去皇家愛伯特廳,BBC逍遙音樂季開始了,我已經訂好了票……”

    “什麼?”皚蓮吃驚地眨著眼。

    “你……晚上有事嗎?”慕鴻懊惱地問,皚蓮到倫敦還不到十天,這麼快就交到朋友,有約會了嗎?

    “不是啦!”她急急地回答,“我是很訝異你什麼時候訂的票,我們昨晚才……”

    慕鴻失笑,原來她是因為兩人昨夜才訂情,他卻已經買好票感到不解。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音樂會的票五天前就買好了,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沒說。”

    “原來……”她恍然大悟。

    “我昨天不是說了嗎?不是故意冷落你,是最近工作太忙。本來就打算忙完,要陪你參觀倫敦的夜生活。”他好整以暇地回答,注意到她粉嫩的頰膚一下子白,一下子又漲滿紅暈。

    他不動聲色地扶她坐進後車廂,很快跟了進來,示意司機開車,還將前後車廂的玻璃隔屏升起來,轉向皚蓮的深黑眼眸底有兩簇情意款款的火苗。

    “昨晚的事不在我的計畫中,該說是天公作美吧。沒想到你會怕打雷,還主動到我房裏,那時我正不曉得該拿你怎麼辦好,氣氛恰恰好得讓我們兩情相悅,你把我想說的話都說了,不然我還在傷腦筋該怎麼跟你求愛呢!”

    “蕭慕鴻!”她羞得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以為他是怎麼敲都敲不開的蚌殼,誰曉得他根本就隨時準備張開嘴把她吃了。

    “你好……”惱羞成怒的“壞”字被他覆住的嘴唇吃掉,所有的支吾都在喘息聲中化為沈默。

    她暈沉沉地想,怪不得慕鴻要把玻璃隔屏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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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機場的入境大廳裏人潮洶湧,擠滿了入境的旅客及接機的親友,皚蓮也是其中之一。

    人們從她面前走過,卻都不是她要等的人。她按捺下心頭的失望,熱切的目光繼續搜尋,希望能早點見到她熟悉且渴望見到的人。

    終於,慕鴻戴著墨鏡,手上拿著黑色的手提箱,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眼眶一陣灼熱,不由自主地朝他揚起手。

    “慕鴻!”

    在人語喧嘩聲中,他聽見了。循著聲音看過去,便見到她拼命似的朝他揮著手,精緻的小臉興奮得漲紅,慕鴻的腳步不由得加快起來。

    兩人分開有一個月了。若不是不想耽誤皚蓮的學業,顧及她開學在即,一個月前在倫敦的希斯洛機場送她上飛機的最後一刻,他就會將她劫回去,不讓她回去了。這一個月來,他們僅靠著電話、電子郵件、ICQ談情說愛,害他飽嘗相思之苦。

    壓抑下心頭的激動,他不想表現得太失常,但當兩人的距離逐步縮短,面對面時,皚蓮輕叫著投進他懷抱,慕鴻所有的自製都消失,以同等的激動回摟住她,嘴唇迫不及待地覆住她。

    濕軟的觸感如往常般讓他銷魂,他無法自持地加深這個吻。就在人來人往的大廳中,不顧投視過來的注目,滿心渴望著懷裏的可人兒。

    重逢的喜悅使得這個吻很快地進入白熱化,皚蓮喘不過氣地在他懷裏抗議,慕鴻不情願地移開唇。皚蓮將他的墨鏡往上推,露出那雙仍氤氳著情欲的眼眸。她笑了。

    “慕鴻……”修長的小手順勢撫摸上他英俊的臉頰,他微微抿緊的唇瓣在她的指尖下放鬆,含吮著她的指頭。

    她嬌羞地抽開自己的手,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儘管有滿腹的相思要傾訴,這裏也不是恰當的地方。

    “慕……”

    “爹地,爹地!”

    稚嫩的呼喊聲並沒有吸引這雙情人的注意,但緊隨而來的衝撞,慕鴻的大腿被雙小手給抱住,兩人被迫發現腳旁小小的人兒。

    “爹地,爹地……”小孩埋在慕鴻褲管上的小臉抬了起來,俊美的五官與慕鴻竟像個六七分。

    皚蓮的頭腦一片空白,驚疑的目光在兩張相似的臉容上來回穿梭。慕鴻同樣嚇了一跳,怎麼回事?

    在兩名大人的注視下,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一抹怯意,他顫抖地放開慕鴻的褲管,害怕地朝後退了一小步。

    “若若……”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焦急地尋了來,孩子一見到她,轉身朝她奔去。

    “媽咪,媽咪……”

    “若若,你怎麼亂跑?媽咪才轉身一下,你就不見了……”

    皚蓮並沒有聽懂女人與小孩的談話內容,好像是廣東話,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女人身上打量。

    那是個十分豔麗的女子,修長的鵝蛋臉上有著淡雅的妝,高貴典雅又不失成熟幹練。年紀應該不到三十,身材婀娜有致,是隨便站在哪個地方都會吸引男人眼光的魅力女子。尤其是那頭披到肩上的烏溜直發,美得可以去拍洗髮精廣告了,一雙明亮嫵媚的眼眸閃著慈愛的光輝,凝視著小男孩。

    聽小男孩對她的稱呼,她應該是他母親無疑。

    皚蓮將眼光自那張媚麗的鵝蛋臉上移開,看向慕鴻,發現他臉色蒼白,深不可測的漆黑瞳眸裏有抹激動,下巴持續抽動。

    就在同時,女人一把抱起孩子,新月般美麗的眼睛抬起,優美的菱唇驚呼出聲:“Ben!”

    皚蓮知道Ben是慕鴻的英文名字,這麼說,兩人認識了?

    某種不愉快的危機感悄然出現,她的視線落到女人抱著的小孩臉上,沒有聽清楚慕鴻的回答,腦子裏彌漫著白茫茫的霧氣。兩張相似的臉,相似得讓人無法否認一大一小的血緣關係。領悟到這點,她頓時頭暈目眩,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

    慕鴻的心情也很複雜,不打算再見的人,忽然在機場碰面了,令他措手不及。

    前塵往事歷歷在目,一時間五味雜陳。看著她風采依舊,惟獨眉目之間有抹滄桑,心情難以言喻。

    然而,過去想到她時,心頭就會莫名糾結、疼痛,好像有把火在胸腔裏燃燒似的感覺好像淡了。再見面時,除了驚訝外,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所有的愛怨恨憎仿佛都隨著逝去的歲月消散,雲淡風輕。

    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人兒,發現皚蓮臉色蒼白,嬌軀搖搖欲墜,他立刻伸手攙扶她。

    “皚蓮,你怎麼了?”

    “我……”她淒苦地望向他,那雙星子般美麗的眼睛仍盈滿對她的關心,這表示……

    “這位是……”女人聽到他們的交談,改用國語詢問。

    “她是我的女友丁皚蓮。皚蓮,她是……”他頓了一下,像是在琢磨用詞,最後決定道,“我的堂嫂曾緗綾。”

    堂嫂?答案出乎皚蓮意料,她以為他會介紹她是他的舊情人,他孩子的……她感到精神一振,先前受到的打擊有如驚雷遁去,全身一松。

    “你好。”她矜持地打招呼,,曾緗綾也禮貌地寒暄。

    發現皚蓮的目光帶著一抹懷疑地看著兒子,緗綾會意地道:“這孩子有一陣子沒見到他爹地,剛才匆忙間,大概是把慕鴻認錯了,你別介意。他們兄弟身材和相貌都很神似。”

    “哪里。”被人說中心事,皚蓮頓時感到難為情。

    兒子會認錯老爸?倒是奇聞。不過話說回來,慕鴻跟他堂哥到底有多像?

    “爹地……”緗綾懷裏的孩子不甘願地囁嚅喊著,令緗綾有些困窘。

    “若若,你看清楚,那個不是爹地。是堂叔。”

    若若瞪著慕鴻,可愛的小虎牙咬著下唇。

    “媽咪倒忘了你沒見過堂叔。”她的話輕柔得像是一聲歎息,望向慕鴻的眼眸裏有抹似笑非笑,“你也沒見過若若,對吧?”

    “嗯。”慕鴻表情尷尬地回避她的眼光。

    兩人有六年沒見面了,她的消息他刻意不去打聽,知情的親友也很少在他面前說起。他曾從他父親那裏得知她婚後懷孕生子,也托人給孩子送了禮物,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他……還好嗎?”他猶豫地問。算算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那人了。

    “我已經跟項鵬離婚了。”緗綾眼神一黯,美麗的嘴唇浮起一抹苦笑。

    “你們……”慕鴻驚訝極了。

    “Uncle沒告訴你嗎?兩個多月前我們在巴黎碰過面,當時他帶著新婚妻子度蜜月,打算在巴黎停留最後一晚,就回倫敦。那時候我跟項鵬已經辦好離婚手續。”她的表情淡淡的。

    “爸爸沒說。”

    “Uncle大概覺得沒什麼好講吧。”緗綾自嘲地說,看他的眼神複雜,“後來我回娘家,設計的幾款首飾很得鎮金店的欣賞,他們邀我到這裏做宣傳,還聘請我擔任代言人。”

    “嗯。”慕鴻想道恭喜,又覺得不適當,一時間訥訥的不曉得該說什麼。

    “曾小姐剛下飛機嗎?要不要坐我們的車子?可以順道送你們。”皚蓮取出行動電話,準備打電話要司機過來接人。

    “不用了,有人來接我。”緗綾指了指在角落等待的一雙男女。

    “那麼……”慕鴻遲疑著,該說什麼呢?

    “你是來會女友,還是另有公事?”緗綾似乎還不打算立刻走,隨口又扯了個話題。

    “都有。”慕鴻微笑地說,“我住在爸爸那裏。你知道他的地址嗎?”

    “不曉得。”她搖搖頭。

    “我抄給你。”想到她一個女人家帶個小孩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異鄉,要是有什麼事情發生,恐怕找不到人可以商量,慕鴻便不放心。

    “這裏有爸爸的住址、電話號碼。另外這個是我的行動電話號碼,這個則是港英集團駐本地辦事處的電話,未來幾天我都會在這裏辦公。有什麼事不用客氣,隨時聯絡我們。對了,你要待幾天?”

    “兩星期吧。”

    “嗯,有空一塊喝茶。”

    緗綾朝他一笑,低聲要若若向慕鴻和皚蓮道再見,抱著兒子走回前來接機的朋友那裏。

    皚蓮和慕鴻走出機場大門,一輛白色的豪華房車在那裏等待。坐進車裏的兩人並沒有試圖交談,雖然皚蓮很想說什麼,但兩人重逢時那種迫不及待想要碰觸對方、將滿腔的相思傾倒在愛人身上的激情已經消失了,替代的是各自的重重心事。

    女人的直覺是很敏感的,皚蓮總覺得慕鴻和曹緗綾的關係不簡單,否則為什麼離去前還熱絡地抄聯絡的位址和電話給她?

    上車後,他表現得心不在焉,不復先前的熱情。目光盯著車窗外的風景,好像風景比她好看似的,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覺得委屈,盼望了一個月,等待的竟是這樣。

    慕鴻突然轉回頭,看到身邊的小情人眼圈紅紅,一臉的委屈,不禁感到詫異。

    “你怎麼了?”

    她不想表現得多疑、好妒,不想小家子氣,但淚水就這麼洶湧出來,滿腔的傷心控制不住地沖上喉嚨。

    “你不理我……”

    幽怨的指控像一根細小的魚刺卡在他喉嚨裏,令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分外難受。

    “皚蓮……”他伸手將她掙扎的嬌軀摟進懷裏,胸口感到熾熱凝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見到她……”

    “是因為曾緗綾嗎?你們……”最不好的預感要成真了嗎?她有種茫然無措的恐懼。

    “過去的事了。”他斬釘截鐵地宣告,眼神堅決“你不要多心,我現在心裏只有你。”

    是嗎?

    她還想問,他的嘴卻像要保證什麼似的覆下噬掉她的疑心。

    “這質感好柔、好軟……”

    “是純絲的。”

    “貼在身上像沒穿似的吧。”

    “那幹嗎穿?”突然冒出的疑問,令兩個年長的女人面面相覷。

    年少的那個一雙單純的眼睛裏有種不敢苟同的表情,像是不明白這件剪裁大膽、布料又薄又遮不住的睡衣有什麼可取的。

    “皚蓮……”曹璿掩著嘴咯咯笑了起來,朝一旁的欣荷擠眉弄眼,“有時候遮也遮不住的春光,可比全都露更撩人、更具效果喔。”

    “阿璿,你別教壞小孩。”欣荷臉上染起一片會意的紅暈,嘴角忍不住朝上揚。

    “皚蓮不是小孩了,我說這個也不是壞事。”曹璿嬌滴滴地說,暖昧的眼眸在眉睫下閃動,右手臂朝好友拐了一記,“怎麼樣?你跟蕭樺結婚時,我送的那套性感睡衣派上用場了吧?”

    “阿璿!”欣荷臉上退下的火苗被她的話撩撥得掀起烈焰,她白了一眼口無遮攔的朋友,這種話怎麼可以在皚蓮面前說?

    聽到這裏,皚蓮要是再不懂就太白癡了,粉嫩的小臉灼燒得跟母親一樣紅。原來這套睡衣的功用是那個。

    曹璿還在笑。

    欣荷拿她沒轍,擔心她會說出更露骨的話,連忙轉移話題。

    “子靖的家人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是婚禮前的兩三天。反正我們這次也是效法你跟蕭樺公證結婚,本來連喜酒都打算從簡,可子靖的爸媽還在,老人家雖然是跟子靖的大哥移民到加拿大十年,跟本地的親友聯絡可沒斷過,開給我們該寄的喜帖名單,我光看著就覺得累。幸好你肯讓我們假公濟私地要公司的秘書幫忙,不然我鐵定寫得手軟。”

    “子靖是公司的大股東,偶爾假公濟私是必要的。”欣荷抿著嘴笑,“何況名單上,公司的股東和客戶就佔有一定的分量。你知道嗎?上回我跟蕭樺只請了至親好友參加喜宴,就被沒受邀請到的親友念,說我不給他們面子。這次,總算可以補償了。”

    原來,沒被紅色炸彈轟炸到的人,還會覺得受辱曹璿笑著搖頭。

    “你會不會覺得公證結婚太寒酸了?我跟蕭樺是再你跟子靖可是第一次。”欣荷銳利地看了她一眼。

    “反正我爸媽都過世了,公證結婚反而簡單。”她聳聳肩。

    “哎,若不是我,你跟子靖也不用拖到現在。伯父、伯母就不會因為沒能看著你有美滿歸宿而抱憾而終。”欣荷遺憾地感歎。

    “欣荷,你說這種話,要臊死我了。”曹璿要店員將她看上的衣服包起來,掏出信用卡付賬,頰面升起一抹難為情的紅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跟子靖的君子之腹,能怪你嗎?”

    “可是……”

    “別說了啦,不然我真的要找個地洞鑽進去。倒是你工作那麼忙,拖著你跟皚蓮陪我來逛街,我才不好意思呢!”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欣荷笑眼裏有抹狡黠,“反正總經理能幹得很,我這個董事長偷懶陪他未婚妻逛街,名正言順。再說,如果不是為了我跟蕭樺去度蜜月,原本就該結婚的你們不會拖到十月。”

    “所以我們這次度蜜月也是長假喔。”曹璿朝她眨了一下眼,引來欣荷低聲哀號。

    曹璿笑得樂不可支,嬌眸一轉,瞥見一旁悶悶不樂的皚蓮,她挑了挑眉。

    “是不是璿姨說得太過分,讓你不好意思了?”

    “沒有啦……”

    沒有?眉眼鬱結,還說沒有?曹璿納悶著,不放心地又說:“我是看你愁眉苦臉的,才說話逗你。別介意喔。”

    “我……”

    知女莫若母,欣荷眼一瞟,便知曉女兒愁從何來。

    “別管她。還不是為了慕鴻。”

    “小倆口吵架了?”曹璿從欣荷那裏知道兩人談戀愛的事,據說之前還甜甜蜜蜜的,怎麼會吵架?

    “也沒吵。只是慕鴻這次回來,公事繁重,沒什麼時間陪她。明天就要回去了,她心裏難受。”欣荷代替女兒回答。

    “皚蓮,別在意嘛。你們還年輕,怕沒時間在一起嗎?男人以事業為重,你要多體諒他。”

    這些道理皚蓮都懂,她在意的不是這個。

    暑假期間,她住在蕭家位於倫敦的大宅,慕鴻白天去上班,假日才有空帶她到各處名勝閒逛,兩人通常只有晚上相聚的時間。夜裏,他陪她逛遍了倫敦的每處劇院和著名的大小餐館,到蘇荷區參觀倫敦的夜生活,在RONNIESCOTT'S聽爵士樂手演奏、演唱,街燈照明下,他們沿著牛津街走下去,感覺如詩如夢。有時候他們哪里也不去,待在視聽室裏聽音樂、看錄影帶。更多時候兩人待在書房裏各做各的事,僅僅是這樣就會讓她覺得很甜蜜,因為他們在一起。

    可慕鴻這次來,工作繁忙她能體諒,留給她的夜晚時間,卻不像在倫敦時那麼甜蜜。他總是心不在焉,她要是埋怨,他就親親她、哄哄她,讓她覺得自己像寵物。她希望他晚幾天回倫敦,他一天都不肯延,儘管語氣還算溫柔,表情卻已經不耐煩了。

    為何差別這麼大?他們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眼看明天又要鴻雁兩分,她這裏是離情依依,他卻連最後一天都抽不出空來陪她。那她盼了又盼的相聚,究竟有什麼意思?

    這番愁情憂思掩也掩不住地流露在眉眼之間,陰鬱的雙眸在心型的瓜子臉蛋上顯得無神,曹璿看了直覺得心疼。

    她挽住皚蓮,和欣荷走出精品店,語氣像是要鼓舞什麼似的活潑明朗:“別多想了。為了感謝你們母女陪我逛街,我請你們喝下午茶。”

    “好呀。”欣荷欣然同意。

    “前頭那家飯店的下午茶很不錯。”她帶兩人朝位於車水馬龍幹道上的五星級飯店走去。

    距離飯店門口還有十幾步的距離,皚蓮注意到停在門口的一輛白色房車,司機正下車,繞到另一端的後座車門等待。

    她眼皮一跳,認出是蕭樺安排來接送慕鴻的司機和轎車。

    司機像是在等人,這麼說慕鴻在飯店裏。

    這麼巧!

    她欣喜地望進剔透明亮的自動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從那裏走出來,她幾乎要上前喊住他,但那道招呼並沒有機會溜出舌尖,喉頭即被他身後所跟隨的女人影像給卡住。

    她驚愕地怔在原地,看著慕鴻抱著小孩鑽進司機打開的後車門,身後的曾緗綾也跟著坐進車,然後司機上車,車子隨即啟動,揚塵而去。從頭到尾,慕鴻都沒有看她一眼,或者說,他根本沒有看到她。

    “那不是慕鴻嗎?”曹璿小聲地問,“他抱的小孩和那個女人是誰?那個小孩看起來……”

    “是曾緗綾跟她的兒子若若。他們是慕鴻的堂嫂跟侄子。”欣荷解釋道,“那個孩子臉上還戴著呼吸器,會是病了嗎?”

    “我們問問飯店的職員。”曹璿建議道?轉向皚蓮,發現她仍怔在原處,“皚蓮,進來呀。”

    被動地被拉進飯店裏,皚蓮心思混亂,曹璿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彼方傳來。她聽得見也看得見她跟母親詢問大廳的櫃檯人員,後者並沒有給她們確切的答案。她聽著、看著,聲音和影像在神智間飄浮,但虛無得什麼也抓不住。

    慕鴻說:“過去的事了。你不要多心,我現在心裏只有你。”

    可是他卻來找曾緗綾,他的——

    她一怔,他說“過去”,也就是說曾緗綾是他的過去?!

    這個意念震動了她,脆弱的芳心突地刮起一陣旋風,又驚又痛。

    “緗綾和若若?沒錯,我們在克里昂飯店碰過面,當時小若若差點撞上我。看見那張小臉時,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蕭樺的私生子呢!”當天她接慕鴻回蕭家,在飯桌上,她提到在機場巧遇會緗綾母子的事時,母親開玩笑地說。

    “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緗綾是我的晚輩,給人聽見會惹來議論。”蕭樺沒好氣地說。

    “我說的是實情。那孩子的確長得像你。”

    “欣荷,我已經解釋過了。”

    “好嘛,只是開玩笑!”

    母親和蕭樺的交談聲徐徐的從遠處飄來,皚蓮還記得慕鴻在餐桌上一直很沈默,幾乎沒說什麼話。接下來的幾天,兩人見面時,也顯得魂不守舍。難道曾緗綾這個“過去”,就是造成他失常的原因?

    所以,他沒空陪她,卻有空來找曾緗綾?

    所以,所以……

    淚水模糊了皚蓮的視線,啃噬著肝腸的委屈和傷痛從胸腹處迅速蔓延,很快地,全身無處不疼,強烈的痛楚不斷膨脹、膨脹,好像隨時都會將她撐破。

    慕鴻正在講電話時,皚蓮像個火車頭似的沖進辦公室。他朝追著她進來、表情氣急敗壞的秘書打了個“沒關係”的手勢,與話筒的聲音做最後的確認。

    他掛斷電話,轉向她們。

    “蕭先生,車子已經在樓下等了。”秘書恭謹地報告。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

    秘書一離開,洶湧在皚蓮胸臆間的委屈和怨恨再也無法忍耐地爆發出來,眼前似有一片紅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瞪著有好幾天沒見面的慕鴻,他表情平靜得像成天都有個發怒的女朋友沖來找他理論似的,仍是不慌不忙地收拾桌面,將最後一份檔放進隨身手提的公事箱。

    “你……”

    “我急著趕飛機,有什麼事我們車上談好嗎?”他猿臂一伸,將掛在衣架上的西裝拿到手上。

    “趕飛機?”緊繃的聲音從她喉頭升起,鑽出緊咬的牙縫。他說要趕飛機?

    “嗯,我要回倫敦了。我以為你知道。”他穿上西裝,語氣平靜。

    “你以為我知道?”皚蓮模仿他的語氣,嬌美的小臉氣得扭曲。

    “爸爸沒跟你說嗎?”

    “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在最後一分鐘趕到你辦公室!”她氣急敗壞地回答,只要再遲一會兒,她連他離開前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皚蓮,不要在這時候跟我吵,我已經很煩了。”其實她一進門,他就看出她在生氣,問題是他根本沒時間理會甚至安撫她的怒氣。

    “你很煩?”他的話引發了皚蓮最激烈的反應,將她最後的一絲理智給淹沒,悲痛地嗚咽出聲,“你很煩?見到我就煩,去見老情人就不煩!蕭慕鴻,我今天算是認清你了!”

    “皚蓮,你胡說什麼!”她的指控讓慕鴻幾天來承受的壓力像進出瓶蓋的香檳酒般狂噴出來,他臉色鐵青。

    “我胡說?難道你否認這幾天不是跟曾緗綾在一起?”悲痛的淚水禁制不住滂沱落下,在她臉上氾濫成災,“那天我看到你抱著若若沖出飯店,後頭跟著曾緗綾……”

    “既然你都看到了,該知道我是抱若若去看病,還在胡思亂想什麼?”慕鴻氣惱地道,他這輩子最討厭應付的就是這種無理取鬧的誤會了。

    “就因為我看到了,才知道你跟曾緗綾的關係!”皚蓮語音破碎地說,“我什麼都知道了。她是你的過去,媽媽從蕭叔叔那裏得知,她是你刻骨銘心的初戀……”

    “既然是過去,就是過去了!你在跟我吵什麼?”慕鴻看她掉眼淚,心裏不好受,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

    “不,她沒有過去,”她悲傷地搖著頭,“她始終存在,是你心裏的最痛。所以,你去飯店,在我求你空出最後一天陪我,你堅持說沒空後,你去找她……”

    “那是因為我跟人在飯店裏談事情,順便撥了通電話給緗綾,跟她說我隔天要回倫敦的事。她在電話上哭著說若若不對勁,那種情況我能拒絕嗎?若若氣喘病發作,還因為感冒併發了急性肺炎,昨天才脫離險境……”

    “所以,你可以不理會我苦苦地求你多留幾天,卻為了曾緗綾母子而留下來……”

    “皚蓮,那是兩回事。她們在這裏舉目無親……”

    “誰說的?蕭叔叔不是她的長輩嗎?為什麼就要你親自照料,甚至忙到沒空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你的去向?你知道當我看見你帶著曾緗綾母子離開,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我心裏有多難受嗎?我一直在家裏等,想你會給我一個解釋,但我等到的是什麼?是蕭叔叔透過媽媽告訴我,你今天要搭機回倫敦!”

    “皚蓮,我當時真的沒有看到你。我……”

    叮鈴叮鈴的內線電話聲響起,慕鴻只得暫停,先接電話。

    “蕭先生,司機在樓下等你很久了。”秘書提醒他。

    “我一會兒就下去。”慕鴻簡短地回答,再度轉向皚蓮時,煩躁地往後爬梳散落到額際的發絲,“我知道自己冷落了你,但我真的沒時間了。”

    “是呀,對我就永遠沒時間,對曾緗綾就有時間。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一個你有空才可以得到你一兩個愛憐的眼光、拍拍頭的寵物嗎?”

    “皚蓮,你不要胡說八道了,我真的生氣了喔。”他繃緊臉,拿起手提箱,“有什麼話我們車上說,我得趕飛機。”

    “聽聽你的口氣,根本就把我視為方便時的消遣。為什麼曾緗綾可以得到你全心、完整的注意力,我就只能配合你的時間?”她悲憤地詰問。

    “你不要無理取鬧了!”

    “我無理取鬧?”某種冰冷的東西在她心裏流淌,凍住了她激動的心,冷僵了她全身的每一處。

    “在你眼裏,我就是無理取鬧是嗎?”她悲痛地問,“那麼曾緗綾呢?她不也曾無理取鬧過,完全不理會你的解釋!”

    “你答應過要信任我,現在卻說這種話!”慕鴻被她一句句的進逼激起了火氣,“還自以為是地判定我有罪,皚蓮,我真是信錯了你。”

    震驚淩厲的掌摑過來,她驚愕地後退,他竟然敢這麼說,敢這樣指責她?!

    “是的……”悲到極點後,她反而笑出聲來,淚水自她眼中進射而出,更加模糊了她的視線,“你是信錯了我,就像我信錯了你一樣,從頭到尾都是個誤會,就像曾緗綾過去誤會你一樣!只是你們的誤會解開了,打算從頭開始,我們的誤會卻永遠繼續下去!”

    “你在胡說什麼?”看到她那副表情,慕鴻不禁憂慮起來,伸出去想安撫她的手,卻被她一把撥開,讓他懊惱極了。

    “我沒有胡說!你根本就是對曾緗綾餘情未了,現在她離婚了,你想跟她破鏡重圓。還有若若,他……根本是你的兒子,你再也騙不了我了!”

    他驚愕得無以復加,像是不明白這種話怎麼會從她嘴裏說出來。過去的夢魘再次朝他張牙舞爪,他還要再經歷一次嗎?

    “該死的!”他眼裏揚起陰鬱的風暴,揚起手掌,卻怎麼樣都無法摑下去。

    這舉動看在皚蓮眼裏,無疑是個致命的打擊。

    他竟為了曾緗綾想打她!

    她看進他燒灼著怒氣的眼睛,陣陣寒意包裹住她的心。

    “我恨你!”她嗚咽出聲,倏地轉身狂奔出去。

    慕鴻呆了一下,回過神想追出去,走到辦公室外,看到秘書囁嚅著想說什麼的表情,隨即冷靜下來。瞪著皚蓮消失的背影,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眼前還有比安撫皚蓮更急迫的事件等待他處理。

    然而,她受傷的表情卻像咽不下的魚刺般梗在他喉嚨裏。吞不下,吐不得,只能任那股痛一點一點地蔓延至身。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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