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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荒五千里。
朔平府外一個小小的月老祀。
塵土遍佈,牆垣傾頹。這裡離城鎮太遠,除了當地的農家少男少女,少有人會來這個地方。
永璉月色長衣,阿盼娥還是那身紫色碎花的丫鬟裝。
「我……君知永璉,當下對月老立誓,娶阿盼娥為妻。以後無論悲傷、不幸、疾病、災禍,不離不棄,無怨無悔。」永璉雙手合十,面對著破碎傾頹積滿灰塵和蛛絲的月老輕聲說。
阿盼娥看著他雙手合十對著神仙自言自語,就像多年前一樣。她的心此刻很踏實,永璉是她的,將永遠不會離開她。她情不自禁地從背後抱住他的腰,聽著他從胸膛裡微微震動發出來的溫暖的聲音:「我、君知永璉,當下對月老立誓,娶阿盼娥為妻。無論悲傷、不幸、疾病、災禍,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我、阿盼娥,對神仙爺爺發誓,嫁給永璉作妻子。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疼他;無論他做錯了什麼事,我都會原諒他。」阿盼娥從背後抱著永璉,也輕聲說。
永璉微微一震,她的話永遠不文雅,卻總是說得比他好。雙手緩緩放下來握住她環抱著他腰際的手,她的手一如既往的溫暖乾燥。握著她的手,熱力通過肌膚相傳,一種無可言喻的感動泛上心來,永璉執起她的手在唇邊輕輕地一吻。
阿盼娥更加用力地抱著他,笑顏燦然,「永璉永璉永璉──哦──」她開心的時候卻不會用言語表達,只會這麼呢噥。
「癡子。」永璉微笑,笑若紅塵。
☆☆☆
此後大清國運昌盛,繁華不盡,朝野看來一片平靜,四邊戰亂漸少。
「端慧太子」早已入史封箋,這世上的人不會再記起那紫禁城中曾有這樣一個早夭的太子,朔平府的君知自嫁給賀孤生之後亦銷聲匿跡,似乎就失蹤在那小小的品安坊中。再過幾年品安坊封門易地,搬去了德碩府,君知自此下落不明。
☆☆☆
九蓮山
冬青樹下。
一間精雅閒適的木屋。
此刻九蓮山上不僅僅只有那一棵冬青,已經遍地花開鬱鬱蔥蔥,鵝黃的巖梅爬滿了九蓮山上的巨石黃沙,代之以濃綠叢中點點嬌俏鵝黃。一片小小的青田,小菜才露尖尖芽,煞是令人心動憐惜。幾隻母雞凸胸腆肚地走來走去,一群小雞嘰嘰喳喳地跟在後面一窩蜂似的,全是爭先恐後的傻。
屋內。
「娘,你看我給爹爹梳的頭髮好不好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站在一位長髮男子背後的小凳上,把他的長髮弄成大髻,插了朵小野花在上面。小女孩的頭髮也長長的,和爹爹的長髮一樣光滑柔順。
屋外掃地的女子抬頭,大聲喝道:「九蓮不許欺負爹爹!快放下來,我打你了!」她作勢一揮掃帚,凶霸霸的。
長髮的女孩做了個鬼臉,「才不怕你,爹爹會武功的,爹爹都沒生氣,你氣什麼?娘親小小氣,丟丟臉,捨不得爹爹給我玩。」她一雙眼睛伶俐動人,模樣長得像爹爹比較素雅,但脾氣不知道像誰,古里古怪嬉皮笑臉,這幾年來阿盼娥和永璉被這小丫頭折騰慘了。
「你爹爹脾氣好,你娘親我不依,快放下來!」阿盼娥當真拿著掃帚衝進來。
「娘──」九蓮嘻嘻地笑,「你地板掃了一半,那些垃圾都被你踩亂了,回頭又要重掃啦。娘,我教你,你應該這樣。」她從永璉背後的椅子上跳下來,一溜煙跑到阿盼娥面前搶過那把掃帚,殘風捲雲般往那些垃圾處掃去。她小小年紀內力修為已有小成,這一掃出去勁氣十足,把阿盼娥堆在門口的垃圾掃出了十萬八千里,大概山下的人又要以為九蓮山上山崩了。
「咳咳,你這瘋丫頭!將來沒人家要你……」阿盼娥老大不服氣,揮著袖子扇掉那些塵土,拚命咳嗽。
「九蓮!以後不可以這樣,罰你把屋裡屋外清洗一遍,練武功不是讓你欺負娘的。」永璉開口了。
九蓮最喜歡欺負這個雲裡月裡似的爹,聞言撲入永璉懷裡開始撒嬌,「爹──娘才欺負九蓮,她只疼你不疼我。」
「胡說,你娘哪裡不疼你了?」永璉撫摸著這小丫頭的頭,這麼任性啊,如果阿盼娥不疼的話,這脾氣是誰慣出來的?
「她整天只會說『九蓮,不許欺負你爹爹』、『九蓮,不要抱著你爹爹不放』、『九蓮,你把爹爹弄到哪裡去了』。」九蓮笑呵呵地看著永璉,「她一點都不疼我,她整天妒忌我抱著你不放!哼哼!」她對阿盼娥做鬼臉,「我就是不放,你來搶啊!」
阿盼娥瞪眼,「你這小沒良心的!你爹爹是我的!」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九蓮,「是你娘等了很多年才等回來的,你不能和我搶!」
「爹爹是我的,他是生我的!」九蓮緊緊地抱著永璉的腰,她們母女倆都一樣,都喜歡抱著永璉,「你不是他生的,所以爹爹是我的!」
「你是我生的!連你都是我的,當然爹爹也是我的!」阿盼娥走過去抱住他們父女倆,一人親了一下,「不許鬧了,爹爹罰你清洗你就要老老實實地清洗。」
「好了好了,兩位丫頭別鬧了。」永璉伸手阻止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九蓮,你是爹爹生的,是最乖的丫頭對不對?」
九蓮最愛聽奉承,這個爹雖然平常不動聲色但往往一擊即中,她人又聰明一聽就知道她爹有事要說。笑瞇瞇地在永璉懷裡扭了扭,九蓮眨眨眼,「爹爹,說吧。要九蓮做什麼?」
永璉莞爾,對阿盼娥說:「今年是乾隆三十五年。」
阿盼娥睜著依然不懂的眼睛,即使為人母多年,她的腦子依然是空的,腸子依然是直的,常常讓九蓮在背後偷笑。「是啊,今年是乾隆三十五年。」阿盼娥一臉糊塗,「我已經嫁給你很久很久了。」
永璉若在喝茶定要一口噴了出來,他這個傻妻,哪裡有人上一句說「今年是乾隆三十五年」她下一句突然冒出個「我已經嫁給你很久很久了」?
「我知道我知道,九蓮十二歲了。」九蓮笑瞇瞇地說。
「今年是大清乾隆六十大壽。」永璉輕輕地說,「全國歡慶,紛紛慶壽,皇阿瑪已然兒孫成群了。」
「你想回去看看他嗎?」阿盼娥輕輕地在他額上吻了一下,「我們也十幾年沒見過故人了。」
「你總是很縱容我的。」永璉任她吻,也任另一個小丫頭爬上他身上抱著他的脖子,「我們去偷偷看皇阿瑪一眼,看看他老人家六十大壽好不好,身子安康不安康,算是盡了此生做人子的孝道,好不好?」
「好。」阿盼娥捉住九蓮的手,把她從永璉脖子上拔下來,九蓮硬是不肯,母女倆在那裡較勁。
永璉左右手各自提住母女倆的後心,輕輕一拉,把這兩個糾纏不清的人拉開,然後又把兩個人一起擁在懷裡,低聲說:「你們兩個啊,當真是一對母女。」一樣糾纏不清、一樣喜歡纏在他身上,好似他身上有蜜糖。
「因為我和娘親都好愛好愛你嘛。」九蓮笑嘻嘻地說。
永璉和阿盼娥面面相覷,聽著女兒的話,成婚多年的他們居然臉上都微微一紅。很愛很愛你,這話留在心裡,相愛成婚多年卻從來不曾說出口,居然十多年後被女兒說出來了。
「我……很愛很愛你的。」遲疑了一陣,阿盼娥吞吞吐吐地說:「真的。」她抱緊了女兒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我也很愛很愛女兒。」
永璉看著她們母女倆,此生得妻、得女如此,夫復何求?「我也很愛很愛你們。」他學著九蓮和阿盼娥的口氣,微微一笑。
☆☆☆
乾隆三十五年春正月己卯朔。
乾隆皇帝六十大壽。
壽宴上人頭攢動。
乾隆帝兒孫滿堂。
「恭祝皇阿瑪壽吉平祥,萬福金安,萬歲萬歲萬萬歲。」等各位皇子皇孫拜壽完畢,宴席開出來,正是那膾炙人口的「滿漢全席」。
第一道菜,太監捧上一道大金盤,小心翼翼地擺放在皇上和眾皇宮貴臣皇子皇孫的面前。這第一道菜,就叫「大好河山」,卻是一道拼盤,是正菜前的開胃菜。
這「大好河山」果然拼得氣勢盎然,四色乾果鮮果冷菜,色澤艷麗逼人眼目,將大清的萬里江山拼湊的波瀾壯闊。
只是──
「咦?」幾乎所有面對那盤拼盤的人都發出了輕輕的一聲疑問。
蓮子。
在那拼盤正中的蔥末中,清靈靈地落著一顆新鮮的蓮子。那蓮子帶著水澤,大約是在池塘裡新摘的,清新爽利,令人眼前一亮。
「天……天啊,皇上,小的真的不知道這東西什麼時候掉進來的,小的立刻去換一盤,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端盤子來的太監嚇得臉色蒼白,「撲通」一聲慌忙磕頭。
眼見各位皇宮貴臣都是滿臉詫異,這蓮子落在拼盤正中間擺放得如此端正,決非無心掉落,今日是皇上六十大壽,有誰如此大膽能不知不覺地在菜中放下一顆蓮子?萬一他放下的不是蓮子是什麼機關暗器,皇上已然殆危了!
是誰?年長的想起十多年前的宮廷舊事,都暗自沉吟。
蓮子……乾隆揮了揮手讓磕頭的太監退下去,嘴裡輕輕地說了兩個字。坐得近的幾位皇子都聽見了,那是「碧池」二字。
碧池……大家的目光移到那蔥末上,蔥末襯著蓮子,分外鮮明。
碧池已有新蓮子。大家都是讀過書的,自然都知道溫庭筠的詩,也知道這暗示著什麼,這大好河山原本應當是屬於誰的呢?這河山上的新蓮子……
乾隆的心這一刻似乎飄得很遠,飄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他才三十多歲,有一個清晨,一個小阿哥跑過來,「皇阿瑪。」
「永璉早起啊,今天天氣冷,多穿了衣裳沒?」他對著小阿哥笑,這是他最疼愛的孩子。
「回皇阿瑪,穿了。」小阿哥也笑著,給他磕了個頭。
「今兒立秋了,永璉陪皇阿瑪看荷花去,好不好?」他微笑。
「好啊。」
父子倆在前攜手共賞荷花,背後的鸞駕遠遠地跟著,富貴堂皇錦繡榮華,當時真是羨煞旁人的一對背影。
時是立秋,荷花已敗,倒是蓮蓬亭亭玉立。他負手微吟:「像尺熏爐未覺秋,碧池已有新蓮子。」
「皇阿瑪?」不解事的小阿哥疑惑地拉拉他的衣袖。
「秋天荷花都結子了。」他微笑地拍拍永璉的頭,「朕也結子了。永璉,日後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什麼叫做『碧池已有新蓮子』。」
蓮子在眼。永璉你是在對朕說,你也有了你的蓮子嗎?你是在給朕祝壽嗎?乾隆回過神來笑了,「這菜不要緊,繼續上吧。」
孩子,是這個皇宮──對不起你──
☆☆☆
宮簷之下,一對父女相視而笑。九蓮的嘴湊近永璉的耳邊,「那個蓮子是我放進去的。」
「卻是你娘摘的。」永璉提起她,躲開她要在他臉上親一口的企圖,幾個起落,輕飄飄地離開了這個載著他兒時夢想、少時幻滅的地方,不縈繞一點塵土,他已經和這個地方永遠地脫離了,身與心都是。
「娘總是那樣笨笨的,她還不知道你要蓮子幹什麼呢。」精明狡猾的女兒笑嘻嘻地說。
「你娘不笨,她只不過簡單而已。」永璉帶著女兒直奔那個有個人等他的地方,「等你長大了就知道簡單的人有什麼好,丫頭你的腦子也太複雜了。」
「因為娘肯像一開始那麼簡單地對你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沒有變過,對不對?」九蓮眨眨眼。
永璉微微一笑,「你還小,等你長大了遇到肯對你好的人,和你想對他好的人就知道了。」
「哦?」九蓮開始疑惑了,她自認腦袋瓜聰明,爹卻不說她對。
「永璉!九蓮!」遠遠地一個女子等在橋邊,踮起腳向他們揮著手。
永璉對著他眷愛一生的女子走過去,摟住她的腰握住她的手,再牽著女兒,往遠處的淡煙流水處走去,長衣長髮,如煙如縷。
九蓮,你不懂。當一個人笑顏燦爛不求你任何東西卻能為你生為你死,甚至在悲傷的時候為了你而笑的時候,人會從指尖震撼到心底的最深處,人會顫抖,會哭。那個時候再聰明都是無用的。
你娘──是這種人。她並非像一開始那樣簡單地對我好,她是越來越……越來越貼近我的心地對我好,直到最後她成了我的心,替我承擔所有的快樂和優傷,也變成了我所有的快樂和優傷。
她是個奇跡。
「永璉永璉永璉──哦──」永璉突然被她們母女倆的歡笑聲驚醒,一抬頭只見那對瘋母女繞著大樹追追打打,阿盼娥叫著救命撲向永璉的懷抱,九蓮仗著輕功一路追殺她的娘。
人影撲面而來,女兒微香依舊,永璉雙手接住飛撲而來的妻子,看著她奔跑得紅艷艷的臉頰,忍不住微笑,「癡子。」
「你才是虱子!」阿盼娥跑得急了氣喘沒聽清楚,瞪了他一眼,「都是你教的好女兒,跳來跳去才像個虱子……」
啊?永璉怔了一怔,忍不住大笑,他這個總是出人意料的妻啊!
「爹爹──」女兒也撲了過來。
嗯,左擁、右抱,人生無憾!
一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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