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扶華]重生攻略手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1
發表於 2018-3-5 22:31:51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太監是真太監4

  這偌大宮廷,就宛如一面看上去平靜,內裡卻漩渦重重的湖,少有人能從那平靜表像中窺視到底下的暗流湧動。

  不論諸人如何說如何做,如何思如何想,都在身不由己的被這永不平息的風浪推著往前。

  走著,爬著,無一例外。

  季嚴思垮過門檻,瞧見檀繡立在窗邊看院外的兩顆老杏樹,便也探頭望了一眼,隨後笑道:“干爹那院子也有兩顆老杏樹,是前兩日讓咱們去尋摸來的,移栽到那天井裡頭了,窗子一推就能看得見哩,要是快的話,明年夏天裡就能吃杏子了,據說那結的杏子可甜。”

  見檀繡扭頭看他,季嚴思摸摸腦門嘿嘿笑,指了指屋裡女“干娘,那些東西都搬過去了,您看看可還有什麼事兒吩咐兒子去做的?”

  他是個慣會打蛇隨棍上的性格,之前試探著叫了檀繡一聲干娘,見她沒什麼不願的,就一聲聲叫的親熱起來。

  今兒個檀繡旬休,說好了要搬到季和那兒去住去,一大早季嚴思就帶著選好的四個手腳麻利的太監過來幫忙。外面天才剛擦亮,檀繡一打開門,就見著屋檐下站了一排鵪鶉似得小太監,季嚴思這個鵪鶉頭子探著腦袋,既親熱又忐忑的朝她喊了聲干娘。

  上輩子他沒敢這麼喊,都是恭恭敬敬的喊檀繡姑姑。

  檀繡扭頭看了看這變得空曠不少的房間,慢慢搖了搖頭,“也沒有什麼東西了,那我們這就過去吧。”

  “哎哎,好,干娘您放心,那邊比這大一些,干爹這些日子讓人打掃收拾了許多遍,置辦了好多干娘能用得上的物事擺設,保證干娘您住的舒心!”季嚴思笑著,在前頭引路,帶著檀繡往西直宮那邊走。

  這一路上季嚴思嘰嘰喳喳就沒停過,跟只喜鵲似得,他年紀對於檀繡來說還小,又是個活潑性子,人也機靈討喜,縱使檀繡自重生後,心緒始終有些低落沉重,也被他一連串的討喜話逗得無奈搖頭。

  季嚴思一心想好好討好干娘,也好到時候去干爹那討賞拿個大大的紅包,說起話做起事都賣力。他是個沒怎麼讀過書的,但見了干娘,就覺得,干娘她這麼溫柔安靜又長得漂亮,聽說還擅長那麼多事兒,難怪從前慧靜太後喜歡,他干爹也喜歡得緊。

  就算是他們這幾個去幫忙的小太監心裡,也都喜歡呢,感覺真像個好說話的家中大姐姐,還給他們親手做了甜品和糖水。季嚴思除了有個哥哥,從前還有個大姐姐,雖然記憶模糊,但他覺得就該是干娘這樣的,又溫和又細心,說起話來聲音溫溫柔柔、從從容容。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干娘身上總有種沉沉的愁緒,還有那雙眼睛裡,也烏壓壓的好像沉著許多的事兒脫不開來。

  兩人路過宣元門的時候,季嚴思正說到院中那兩棵老杏樹是從哪特地挖來,突然間話音一頓。

  檀繡聽他忽然住了口,意識到什麼的抬頭望去,只見到兩個人遠遠走過來。前頭那個兩頰高聳下巴尖刻,正是徐詳,後頭那個則是個青衣小太監。這邊的宮道狹窄,難免正面遇上,季嚴思有些怵這位內訓司的徐司公,但干娘在後頭站著,他只能硬著頭皮站在那和人對上。

  徐詳果然停下了步子,“這不是小季公公嗎,今兒個怎麼沒跟在你干爹身後呢?”這話沒問題,但語氣莫名的讓人覺得不舒服。

  他話是對著季嚴思說的,兩只眼睛卻盯著檀繡,上下將她一掃,裝模作樣的驚道:“喲!這不是安寧宮的檀繡姑姑!這可真是少見檀繡姑姑出門,本公還當檀繡姑姑從來看不起咱們這些太監,不願與咱們為伍的,誰想到今日竟能看到檀繡姑姑與小季公公在一起,還說說笑笑的,這可真稀奇。”

  徐詳與季和之間關系其實不算太差,至少遠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畢竟低頭不見抬頭見,即使有齟齬,某些時候利益一致也需要站在一起,暫時合作。畢竟在利益面前,敵人與朋友,也不過一線之隔罷了。

  再者,他們都是當太監的,各人有多少把刷子都清楚,不到萬不得已都不願撕破臉皮鬧得兩敗俱傷,因此心底把對方恨得再牙癢,這面上遇上了,也只能嘴上過過嘴癮。

  要說徐詳不知道檀繡和季和的關系,那是假的,就季和這幾日弄出來的動靜是為了什麼,他底下人早就跟他說過了。今日恰好遇上檀繡,他也不過就是來給人找點不痛快。

  但對檀繡來說,就不同了。

  她此刻的感覺,可以說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若是可以,她都恨不得上去撕了這老貨的嘴。

  上輩子與季和的糟糕開始,全都要拜徐詳所賜,若不是他做的那些事,她何至於誤會了季和那麼久,蹉跎了那麼多年?還有季和之後的那些波折,也都少不了他的落井下石。

  季嚴思余光瞥到自家干娘仿佛在顫抖,心中一凜。他是習慣了遇到徐詳被陰陽怪氣的說幾句,可干娘不行,他要是在這裡讓干娘受了委屈,干爹肯定是要打斷他的狗腿。季嚴思想到這,挺起胸膛想把干娘攔在身後說幾句硬氣的。

  誰知他腳步剛一動,就被干娘拉到了身後。季嚴思一愣,看見干娘上前幾步,直直走到徐詳面前。季嚴思大驚,心想,干娘莫不是要和人打起來?

  不不,不對,干娘那樣子,也想不到她打人是什麼模樣啊。季嚴思苦著臉悄悄往旁邊挪,准備著要是萬一真出什麼事,趕緊替干娘攔著些,免得她真有個什麼好歹。

  但檀繡並沒有太過激動,甚至表情也收拾的很好。她走到徐詳面前,一派溫和,行了個禮,“徐司公,檀繡可真是許久未曾見過徐司公了,方才一見之下險些沒認出來,雖說憂思太重暴躁易怒者容易折壽,但徐司公老的著實快了些,不過兩年光景罷了,怎麼就像是隔了十年似得,徐司公可得保重身體,都這個年紀,不比年輕人了,還是克制些脾氣才好。”

  “這個時候,徐司公是哪兒去?檀繡記得,內訓司仿佛是個清閑衙門,正合徐司公享清福呢,怎麼這旬休時候卻不能好好休息著,反倒這忙碌模樣?”

  …………

  季和做完手中的事兒從內府司趕回去,進了門卻發現檀繡還未來,看看天色時辰,他估摸著早該到了,心底有些放心不下,把脫下的帽子重又戴回去,准備出門迎一迎。剛出了門,卻見季嚴思狗腿子十足的迎了個人進來,不是檀繡還是哪個。

  季和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發現沒甚不妥,才走過去。

  “司公。”檀繡微微一笑。

  季和見她對自己笑,險些也跟著笑了,才剛彎了一下嘴角,覺得那樣不夠穩重,忙收斂了,拉平嘴角說:“檀繡來了,來,我給你在後面備了個房間,你看看可喜歡。”他把手往前一攤,將人往後頭引去。

  最後頭一個院子修整的格外用心些,天井兩旁栽了兩圈花木,有些正開著花,底下的土還是新翻得,看得出是近些時候移來的。兩邊漆紅繪金花柱,步步錦邊框攢花門,蓮花菱紋窗,廊下還掛著兩只拍著翅膀大叫吉祥的鸚鵡。

  檀繡踩上那整齊的菱花紋方磚,來到房門前,推開門。

  果然還是上輩子那熟悉的房間,只有些小細節不太一樣。她與季和雖說名義上是對食,但因為那奇怪的開始和相處,少有時候是睡在一起的,更多時候還是分開睡。季和的房間就在另一邊。

  見檀繡轉頭看向旁邊的房間,季和說:“那邊是我的房間,我怕你剛來不習慣,還是先分開睡,你覺得……咳,你……這個房間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還太空落了,要添東西只管與我說。”

  “沒什麼,司公准備的很周到。”檀繡將目光放在自己這邊房中擺著的花瓶上,花瓶裡插了幾枝白木槿,和她在安寧宮那邊的擺瓶一般無二。

  她忽然的就笑開了,眉眼往上一抬看著季和,輕聲道:“司公是不習慣與人同睡嗎?檀繡本以為我們會睡在一處,畢竟是……如同夫妻一般。”

  季和沒想到檀繡這麼直接,心裡聽到那夫妻二字,狠狠跳了一下。

  “這……這……你要是……也可以……只要檀繡願意當然沒什麼不可以……可這房間你……”意識到自己說話顛三倒四,季和一下子住了嘴。他仿佛想起什麼,往旁邊看去,原本跟著他們的季嚴思不知道什麼時候躲到了不遠處的柱子邊上,儼然一副什麼都沒聽到的嚴肅表情,只是眼角的笑紋暴露了些什麼。

  季和有些尷尬,摸了摸嗓子,還有些不確定的問:“檀繡的意思是?”

  檀繡就扭頭嘆了一口氣,“檀繡都說得如此明白了,司公還要再問,這可叫檀繡如何好意思再說一遍。”

  季和忍住沒把心裡的高興表現的太明顯,舔了舔唇說:“那,東西放到我房裡?”

  檀繡抿著唇扭頭去看廊下的鸚鵡,嗯了一聲。

  那兩只鸚鵡也不知道怎麼教的,這當口忽然喊了兩聲“送入洞房~”“恩恩愛愛~”那個恩恩拖得老長,像公雞打鳴。

  檀繡似笑非笑轉頭來看季和,“季司公的兩只鳥兒,教的可是真好。”

  季司公見她表情,有點慌,快步上前取下兩只鳥籠扔到裝壁花的季嚴思懷裡,沒好氣道:“去換兩只不會亂說話的!”

  “是是是,兒子這就去!”季嚴思憋著笑,抱著鳥籠一溜煙跑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2
發表於 2018-3-5 22:32:02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太監是真太監5

  季和把檀繡暫時安排在房間裡休息,叮囑她不必拘束,自管在房間裡隨意看看,然後就退了出來。

  他邁步出了房門,過了天井,進了前頭一座書齋,季嚴思早在那等著他了。季和進得房去,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落了下去,他坐在書桌後面,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問:“你們在路上可是遇到了什麼事?怎麼的耽擱到現在?”

  季嚴思肅容,一拱手將遇到徐詳之後的事都詳盡說過一遍,還繪聲繪色的將檀繡如何對徐詳說的重復出來,然後他搔搔腦袋道:“兒子伺候了干娘這麼段時間,可從未見過干娘如此姿態,雖然她臉上笑著,可是那話綿裡藏針,半點不客氣。干娘又是諷刺那徐詳年紀大脾氣差長得醜,還諷刺他那內訓司是個讓老家伙享清福的清水閑衙門,干爹您是沒看到,徐詳當時表情,可難看極了,眼角往上提,嘴角往下拉,活像個干癟沙皮狗嘿嘿嘿~”

  他嘿嘿嘿笑了幾聲,見到上首干爹表情,頓時笑聲低了下去,不敢再繼續笑了。干爹表情太莫測,季嚴思有時也拿不准他到底在尋思些什麼,沉默了一會兒,見他依舊沒出口說話,想了想,小心翼翼再度開口問,“干爹,干娘她,是不是和徐詳有什麼過節?”

  季和白皙端正面龐上不見一絲笑意,也沒有什麼惱怒之色,兩只黑眼睛幽幽的,看著有些怕人。他淡淡放下摩挲了一會兒的茶盞,“也許罷。”

  季嚴思覷他神情,掙扎一會兒繼續道:“一定是徐詳那老混蛋做了什麼讓干娘不痛快的事,不然干娘那好性子哪裡會對他這個態度,徐詳雖說也算有頭臉,但干爹才是聖上最得用的,咱們又不必怕他,跟何況要不是那老家伙先來找不痛快,干娘哪裡會理會他呢。”

  季和聽到這話,忽然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怎麼,話裡話外藏著話的,一心向著你新出爐的干娘,還擔心我對檀繡如此做法有什麼不滿?”

  “兒子哪裡是擔心這個,干爹對干娘多在意,兒子是看在眼裡的,就是干娘真的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干爹也未必舍得責怪干娘。兒子只是擔心這大好時候,干爹因為這小事跟干娘鬧了不愉快就不好了,且那徐詳一貫陰損法子多,干娘這回惹惱了他,誰知道他會做什麼。”季嚴思撇撇嘴,對徐詳一副厭煩模樣。

  “你之後多注意些,這邊撥兩個人日後跟著檀繡去安寧宮那邊當值,也給她跑腿伺候,遇到什麼事了,我也好能早些知曉。”季和說。

  季嚴思應了下來,季和又嘆:“檀繡性子是真好,能讓她如此不客氣,想必徐詳真的做了什麼令她很著惱的事……如今雖然還不知,日後總會知曉的。”

  不知想到什麼,季和驀然笑了一下,這笑太自然,一點都不像平時那樣假,季嚴思稀奇看他一眼,正撞到季和眼神。季和斂了笑,從小櫃子裡提出一個福字荷包,隨手扔給了季嚴思。

  “差事辦得好,賞你的。”

  季嚴思伸手去接,那荷包分量不輕,拿著還有點贅手,心知這賞錢豐厚,臉上便笑得開懷,見干爹沒有其他什麼吩咐,說了兩句吉祥話就腳步輕快退了下去。

  季和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後倚去。他已脫了帽子,頭發扎成一個髻綁在腦後,因著要牢牢固定帽子,頭發也綁的緊,一天下來發根扯著生疼。他靠在椅背上,伸手按了按額角。一個人坐在這半暗的書房中時,他的表情才露出些疲憊。

  他垂著目光,看著烏沉沉的書桌,不知想到什麼,有著淡淡倦意的目光裡忽而出現了一陣快樂的光彩。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檀繡的時候。

  那時候他干爹還未去世,他才剛被干爹提攜一起在延慶宮裡伺候。他年紀尚輕,能在皇上面前行走,其他太監們面上都羨慕恭喜他,暗地裡嫉妒中傷也不是沒有。走的越是高,就越是小心翼翼,心驚膽戰,生怕出什麼問題。那個時候非常關鍵,哪怕只是件小錯誤都極可能讓他就那樣,萬劫不復了。

  那段時間,初初在皇上跟前伺候,是一整天都必須繃著神經,沒有片刻放松,盡管心中高興,可也確實是又惶恐又疲累。他一面想著不能被那些緊盯著他的人找出錯處來,奪去自己現在的一切,一面想著要討好干爹,好讓自己的地位更加穩固,又不能讓他覺得自己在和他搶權,還得想著如何盡善盡美的做好自己手底下的事兒,只有這樣才能入了主子的眼,才能被不斷提攜。

  他那時就像個被人抽著不斷轉圈的陀螺。

  那次,南邊運來了些荔枝,說是光路上運來就廢了二十幾車冰,路途迢迢,好歹沒壞。皇上賜了各宮,其中安寧宮的荔枝,是季和送去的。

  慧靜太後人和善,賞銀也豐厚,更因為她是皇帝生母,地位尊崇,去安寧宮送東西是一件有身份的美差。原本這事兒干爹是要親自去,可是不巧那天他不太舒服,身上不干淨,不敢去太後娘娘面前添穢氣,這才把差事分給了從來小心謹慎的季和。

  安寧宮分到的荔枝最多,但也只是那麼一大盤而已,拿到平時,端著也不怎麼吃力,可季和當時恰巧也不怎麼舒服。那個夏日京中極熱,不像貴人們能用冰,能在屋內躲陰,他們這些奴才外頭辦事,頂著日頭來來去去,就是熱死了也是有的。

  季和一向身體好,他發覺自己有些頭暈時也沒想休息,因為這機會難得,他不願白白把機會推出去,更加不能惹了干爹不快,於是他想忍一忍便罷,端了東西自往安寧宮去。

  長長的宮道仿佛沒有盡頭,金黃色的琉璃瓦折射的日光更加刺目,一路什麼遮蓋都沒有,在炎炎的烈日和高溫下,走到一半就覺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捱到了安寧宮,誰知就差那幾步,季和眼前一花,腳步踉蹌了一下,連著盤子和荔枝,全都摔在了地上,沾了一地灰塵。

  季和的臉霎時就白了。

  也許是太累,也許是太熱,他當時腦子一片空白,眼前也金的白的在閃著光,不由自主就摔在了地上。他勉強定了定神,趕緊抖抖索索伸手去撿那些沾滿了灰的珍貴荔枝,腦子裡想著干爹可能會有的懲罰,臉色是越來越白。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脆生生的,還帶著點稚嫩,軟和極了。

  “你……還好麼?”

  季和抬頭一望,就見著一邊小門台階處站了個小宮女。看著不過十歲出頭的模樣,頭發鴉黑在兩旁扎了兩個小髻,綁著嫩黃色的絲帶和小花兒,身上穿著的也是鵝黃的裙子,俏生生立在那,宛若一枝春日剛發了芽的柳枝。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一對清凌凌的黑眼睛,浸了水似得清澈。只望著她,仿佛就能教這逼人暑熱也散去三分。

  那便是他第一次見檀繡。

  “摔了東西?你別急呀,是送到安寧宮的麼?延慶宮那邊讓送來的?”年紀那般小的檀繡小大人似得,聲音軟綿綿卻問的有條理,跟她相比,辦砸了事還熱的頭暈眼花的季和倒是表現的傻多了。

  “是的,這荔枝是……”季和才說了一句,發現自己手在抖。檀繡見狀,就蹲下來快手快腳的替他把那一盤荔枝全都撿回了盤子裡去了。

  但已經沾了灰,無論如何一頓責罰都是少不了的,季和輕聲道了謝,剛想把盤子端回去,誰知檀繡卻先他一步端起了那大盤子,往裡走去,她一邊走還轉過頭來對他認真說:“你先別害怕,我幫你試試,你跟我來。”

  她帶著他進了內裡去,來到慧靜太後居室院內,又扭頭對他道:“你現在這等著呀,知道麼?”

  季和也不知怎麼的,還真就聽話的站在那外邊等著了,目送那位當時還不知道名字的小宮女端著弄髒的荔枝走進了屋裡。

  因為離著不遠,季和耳朵又靈光,隱約聽到了屋裡說話聲。

  “……檀繡嘴饞,外頭看見這荔枝了,便心急要端進來……誰知道檀繡一不小心給摔了,老祖宗,都怪檀繡……檀繡下回不敢如此毛躁了……”

  很快就有個和藹的聲音道:“哎喲,一碟子荔枝有什麼的,倒是我們小檀繡,給摔哪了?”

  季和在屋外豎著耳朵聽了幾聲,心裡已然明白剛才那位是誰了。慧靜太後身邊有個十分疼愛的小宮女,名叫檀繡,想來就是她了。

  待過了一會兒,屋內似乎提起了其他事,重又熱鬧起來。檀繡走了出來,走到廊下來與他說了兩句,還安慰他,“不是什麼大事,老祖宗不會追究的,你可莫再哭了。”

  季和一愣,他什麼時候哭了?旋即一想,大約是方才滿頭的汗,暈了臉頰,看著就像哭了。原來,她是以為自己急哭了,才不忍心幫了一個忙?季和心裡想明白了,也不解釋,低著頭虛心接受了比自己矮那麼多個小姑娘的指教。

  她也未多說就匆匆離開了,季和後來在門外給慧靜太後請安收了賞,就回去了,之前以為必得的一個懲罰,就那樣被一個小姑娘替他化解了去。

  後來他也去過安寧宮,只是難得見到檀繡,就算見到,她也沒注意他,大約早就忘了那麼一件事。

  季和這輩子,二十歲初初遇到檀繡,此後十四年間,他親眼見著那個俏生生的小姑娘,長成了個大姑娘,出落得婷婷裊裊,令人心折。

  而他雖心折,卻並不敢伸手攀折,只願這花兒年年春來時節,在那枝頭上開著,好叫他能看上幾眼,也就心滿意足了。

  他哪曾想到今時今日?

  “司公,晚膳已經做好,檀秀姑姑在等著了。”

  門外的聲音驚醒了季和,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外頭已經暗了下去。這一發呆竟然到了這個時間,他連忙坐直,扭了扭脖子,撫了撫坐皺的袍子,然後才起身往外走。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3
發表於 2018-3-5 22:32:14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太監是真太監6

  季和急步行到飯廳,果然見到檀繡已經靜靜坐在那等著了,桌上的菜也都已上齊。只是季和一望到菜色就微微皺了皺眉。

  他先前就吩咐過了,讓這邊小廚房的米大尤做檀繡愛吃的菜,平日裡他吃的那些油鹽重的菜就別端上來了,可現在一看,那米大尤真是把他的話沒當一回事,桌上除了檀繡面前兩道菜稍清淡外,其余的還是那些他自己一個人吃時的重口辣菜。

  季和心裡惱怒,面上也不顯,來到檀繡面前先道:“廚房沒准備什麼你愛吃的菜,明兒個我跟廚房說一聲,多做些你愛吃的,今日這菜你要是不愛吃,就隨意吃一些罷。”

  雖說上輩子鬧騰,但也算相處了那麼久,季和心裡想什麼,檀繡多少能猜到些,見他這話和表情,就知道他誤會了,於是解釋道:“我之前去了趟廚房,見他們准備的菜色清淡,全都是合我口味的,我就問了問他們你平日愛吃什麼,照舊讓他們做了。”

  言下之意,不是你小廚房裡的人不聽話,是我吩咐過了。完了檀繡還低頭說了句:“司公要是不樂意讓檀繡做主,檀繡下次不多事了便是。”

  明明知道他是想遷就她的口味,檀繡偏要這樣暗地裡拿話揶揄,季和哪還敢說什麼,立刻賠笑道,“檀繡說得什麼話,在這裡你的話比我管用……我就是怕那些沒眼色的蠢人們陽奉陰違,怠慢了你。”

  檀繡是個口味清淡的,季和完全相反,可兩人坐一個桌吃起飯來也很和諧,季和沒用自己筷子去動檀繡愛吃的菜,倒是檀繡見他胃口好,有些好奇的嘗了嘗一道油爆的雞丁,季和見了以為她喜歡,就動手把那道菜換到了她面前。

  到最後,大部分的菜都移到了檀繡面前。

  “好了,你自己難道就不要吃了麼,全都推給我。”檀繡不得不開口。季和這才訕訕的自己吃了起來。

  用過飯不久,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廊下隔幾步就掛了一盞燈籠,房中也放了好幾台燭火,透過窗格將光暈出來。此時沒什麼事,他們都睡得早,在外間略坐了坐,說幾句閑話,就要各自去洗漱休息。

  季和平日裡就在房裡洗,可如今檀繡也在那,他生怕檀繡不自在,就讓人提了水自己去澡房裡洗,花的時間又比平時多了一刻鐘才出來。檀繡也把自己打理好了,穿著一身白色中衣坐在床邊。

  季和進屋,一眼望見坐在床邊的檀繡,莫名就有些怯步,他發現自己似乎有些緊張起來。房間還是那個自己睡慣了的房間,可多了個檀繡,他覺得這房間比平時就要亮敞許多。那句話如何說的來著?伊人堂上坐,滿室落清光。蓬蓽生輝,也就是這樣了。

  “你站在那作甚?關門過來吧,不冷麼?”檀繡見他站在門邊不語,放下手中的東西望向他。

  季和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把門關上了,趿拉著雙黑布鞋慢慢走了過來,身上披著件煙灰色外袍。見檀繡一直看著自己,季和有些拘謹的拉了拉外袍,腳下一轉就要往那旁邊的靠椅上坐。

  屁股還沒挨下去,就聽檀繡軟和的聲音帶了點隱秘的笑意響起,“怎麼的就又往那邊坐了,坐到床邊來吧,我給你量量腳,閑了就給你做雙鞋。”

  聽檀繡這話,季和才發現她方才拿著擺弄的東西是針線布料。

  一般兒太監宮女結了對食,宮女們就常拿攢下來的體己銀子換了針線之類,給自己那相好的做些鞋子襪子荷包帕子之類的小物件,那些太監們得了這份體貼,忍不住就要炫耀出去,樂的臉上開花。

  然後他們自己也會用銀子托人帶些胭脂珠花,同樣回贈給相好的宮女。

  季和手底下那些太監們,也有偷偷結了對食的,要是哪天看到那些家伙們換了新物件,時常拿出來顯擺擺弄,還一臉不自知的喜色,就知曉定然是相好的給送東西了。他倒是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天。

  懷著一種奇異的心情,季和坐到了床邊,檀繡坐在床頭,他就坐在床尾,雙手放在膝上。等了半日沒見他有反應,檀繡有些無奈的靠過去,要蹲下身給他量腳。

  季和就急忙彎腰攔住她,要去奪她手中軟尺,一邊道:“我自己來就好……”

  “害怕我嫌棄你麼,坐著便是了,很好就能好的。”檀繡推開了他的手,自己量了尺寸,一臉如常的又坐回去,在燈下挑揀絲線和布料。季和往那邊看了幾眼,忍不住說:“晚間做針線太傷眼睛了,這事也不急,等白天看得清再做也不遲。”

  今日折騰這一回,檀繡確實有些累了,只是她現在其實也有些心慌緊張,不過是強撐著不表露出來罷了,拿做鞋分散自己那些念頭呢。但聽季和這麼說了,她也沒說什麼,出聲應了放下手裡的東西收拾好,重又坐回床邊。

  “我明兒個要起早辦事,怕起身吵著你,你睡裡頭吧。”季和說了,讓過檀繡,讓她睡到裡頭,他自己起身把外間的幾台蠟燭全都吹滅,就剩下窗前桌上一盞,又回頭來對檀繡說:“你頭一回睡在這,怕你睡不好,這支蠟燭我就不吹了。”

  檀繡側坐在那,拉過被子來蓋著,她搖搖頭,睫毛垂下微微顫抖,在眼下映出一片陰影,“還是吹了吧,亮著睡不著。”

  最後一盞燭火熄滅,燈芯散發出幽幽白煙。季和往床邊走,他坐在床邊摸索著拉開被子躺了下去。

  黑暗中,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安靜躺著,都沒說話。外頭廊下的光映進來了,那燈籠被秋風一打,微微晃動,連帶著照進房中的光也開始搖曳不定,就如同兩個人起伏的心緒。

  季和毫無睡意,他的脖子仿佛僵住了,沒法轉頭去看旁邊的檀繡,可他知曉,檀繡也是沒有睡著的。睜著雙眼看著帳子,季和又不由得想起了這些天時常想起的一個問題。

  檀繡為何,會願意與他結成對食呢?他自認雖與檀繡來往不多,但這麼多年默默關注下來,對她也算了解。按理說,她性子裡藏著執拗,性格不說清高,也自有一股堅韌傲氣,勉強不得。季和還記得大約是三、四年前,定王入宮給慧靜太後請安,看上了檀繡,想讓她入府做個妾侍。

  平王那時也不過二十三的年紀,還是個手握兵權的年輕王爺,長得也英武,雖說後院婦人多了些,但嫁給他對於宮中宮女來說,也是個極佳的選擇,這樣一條通天富貴路,當時多少人羨慕檀繡,恨不能以身替之,可她卻是在慧靜太後面前生生跪了一日,拒絕了平王,仍舊在宮中一心一意伺候慧靜太後。

  雖是做奴才的,也沒見著她卑躬屈膝諂媚逢迎,說實話,檀繡這性子,是個不太適合在深宮中生活的。

  這些年是有慧靜太後護著,她才能安安生生的過,可是慧靜太後仙去,她這個用來給慧靜太後打發時間寄托哀思的存在,也就不那麼被重視了。若真要說得直接一些,她的地位其實與那些貴人們養的寵愛貓狗們,並無區別。慧靜太後願意給她優越的生活,卻不會大費周折的替她將來考慮,也不會賜予她什麼不相符的高貴身份,所以一旦慧靜太後離去,她就會失去保護,從前要看她臉色的那些人們,都將來欺辱她。

  就如同枝上繁花,開的再好看,一場凄風冷雨,也都要花落枝殘。

  季和對著宮中人這種趨炎附勢做派早就習以為常,所以早在慧靜太後彌留之際,他就為檀繡擔憂起來,後來還派了人去守著安寧宮,悄悄照應。

  其實若是檀繡願意,他就可以更光明正大的護著她,但這事他提都沒提,更不敢讓檀繡知曉自己在照應,便是清楚以檀繡的性格,必不會樂意,他也無意讓檀繡受那些磋磨,然後不甘不願的與他在一起。他季和不是個什麼良善人,可對著檀繡,他確實是一點卑鄙手段都不願意用。

  因為看得清楚,季和就格外困惑,檀繡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和自己在一起的。論年齡,他比檀繡大了十歲,論容貌,他只是一般,輪權勢……雖然如今已經做到了內府司司公,也算宮中太監的頂頭人物,可季和不覺得檀繡會因為這個,就主動前來攀附。

  想到很晚,季和仍舊和之前一樣,沒能得出個什麼結論。到了半夜裡,季和仍舊沒有睡意,外面忽然刮起了大風,樹枝被吹動的颯颯作響,窗欞也微微震動起來,風透過縫隙,發出嗚嗚的凄聲。

  季和聽到身旁檀繡清淺下來的呼吸聲,知曉她睡著了,這才轉動僵硬的腦袋,往她看去。昏暗的帳子裡,她閉著眼睛安靜的睡著,一頭長發攏在身後,又乖巧又柔軟的模樣。

  季和就想,檀繡是為了什麼,又有什麼要緊呢,總歸,她願意跟他,他就好好照顧她,這也……沒有什麼好猜疑的。他凝視著檀繡,這麼想著,最後終於闔上了雙眼。

  檀繡睡到半夜裡,隱約聽見了外面的狂風大作,可她沉在夢中醒不過來。也許是因為來到了上輩子最後死亡的地方,她的夢中一幕接一幕的,都是困了她許多年的場景,讓她在夢中也是滿心的痛苦。

  上輩子,那也是在慧靜太後死後,她的生活比之從前艱難了一些,可那些落井下石,那些嫉妒嘲諷,輕視譏笑,對於她來說並不難熬,她仍舊住在安寧宮,安安生生的過著自己的日子,她想,她要一輩子留在那,其他的,並不願多想。

  可很多時候,不是她不去招惹事情,就能獲得平靜。慧靜太後死後半年,她被內訓司的徐司公請了過去,那個時候,徐詳剛當上為皇上整理折子的御筆司司公,身兼數職,風光無限。

  “內府司的季司公一直對檀繡姑姑青睞有加,只可惜檀繡姑姑要拒人於千裡之外,可憐我們季司公,又不好跟檀繡姑姑說這事,這不,本公還算有些面子,就受季司公所托,來問問檀繡姑姑的意思。”

  她當時是如何說的?檀繡記起自己拒絕了,“對季司公的青睞,檀繡深感榮幸,只是檀繡與那位季司公並不熟悉,而且也無意於這種事,只願……”

  “哈哈哈檀繡姑姑,你這話說的,可就太不識好歹了。”徐詳打斷了她的話,一雙毒蛇般陰冷的眼睛盯著她,嘴邊揚起惡意的笑容,“咱們季司公是個惜花人,本公卻不是,本公和季司公同氣連枝,少不得要為他多打算,怎麼忍心看他失望,檀繡姑姑這做派,不肯給本公面子,本公就不高興了。”

  “徐司公這是威脅?你們堂堂兩位司公,在宮中一手遮天,為何卻要來為難我這個小小女子?檀繡雖是小小女子,卻也不願為人逼迫,接受這等事。”檀繡還記得自己那時候心中忽生的怒火。

  以及徐詳那意味深長的話。

  他籠著袖子站在她面前,笑著說:“哦,忽然想起,檀繡姑姑宮外還有親人吧,爹娘身體康健,還有個妹妹,據說快要出嫁了,一家人那日子過得可真是有滋有味……”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4
發表於 2018-3-5 22:32:25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太監是真太監7

  檀繡妥協了。她答應了徐詳成為那位季司公的對食,從安寧宮搬到了季和的院子裡。

  季和對她態度極好,事事遷就,多有討好,可看在檀繡眼中,被強迫得來的一切她都深惡痛絕。難不成對她好,她就必須感恩戴德的接受?不可能,她被人用親人威脅,無論如何都絕不原諒徐詳以及這個和徐詳狼狽為奸的季和。

  從前檀繡覺得太監與旁人也差不多,外頭坊間對太監們的奸惡之語多半都是來自於臆想,要說壞人,哪裡沒有壞人,只要是人都有惡意都會變成壞人。如果有哪一種人多半是壞人,那麼她想大概是因為這群人過得不好。

  可是經過了這件事,她開始覺得,這些太監們就真的是不講道理,沒有良心可言。於是她半點好臉色都不想給這個眼露討好的季和,她不好過,徐詳和季和也別想好過。

  但她也不是沒有動搖過,只因季和對她太好,而且季和與她解釋說,那一切都是徐詳自作主張,他沒有想要逼迫她,因此發生這種事也只能將錯就錯干脆護了她,免得被徐詳記恨針對。他還說自己和徐詳之間不合,之前與他一同爭奪御筆司司公之位,雖然季和最後棋差一招輸給了徐詳,但是得到這個位置的徐詳仍然心懷怨恨,於是才會動她,來給季和添堵。

  檀繡當時半信半疑,終究不忍冤枉了人,那段時間兩人的關系也便緩和下來。但是很快,檀繡就親眼看到季和與他口中那個‘敵人’徐詳,言笑晏晏,並且還通過徐詳的介紹投靠了太子一黨,之後還幫助徐詳送口信,讓他避過禍端。

  自覺被騙,這一次檀繡更加覺得憤怒,她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季和是個騙子,隨口說幾句她也信以為真,前塵後事加在一起,檀繡之後再也不與季和客氣,真正是水火不容,見到他和徐詳就沒好臉色。

  她折磨自己的同時也狠狠的折磨每一次與她見面的季和,只要看到這個人露出隱忍痛苦的表情,檀繡就冷眼在一旁,內心無動於衷的想,早知現在這樣,何必當初要去強迫為難我呢?

  可是季和忍著她,讓著她,讓檀繡覺得一腔憤懣無處發泄,最讓她憤怒的是,當她質問季和與徐詳的事時,季和啞口無言,不再爭辯。當時看在檀繡眼裡,覺得他是真面目被拆穿,沒有什麼好說的。

  直到後來,檀繡才發現,那些復雜,確實是那時候的她無法理解的。季和確實一心想為她在這飄搖宮廷中,制造一個沒有風雨的遮蔽之所,為此,他的妥協,是她從未發現的。

  所以當最後她知曉了一切,那種無言的復雜混合著愧疚以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思,全都逼得她煎熬萬分,最後一病不起。

  她錯了嗎?對逼迫自己的敵人毫不妥協,這錯了嗎?不,檀繡不覺得自己的堅持是錯的,只是活在這世間,無可奈何的事太多了,陰差陽錯的事也太多,而她一雙眼睛一對耳朵,體會不到季和的無奈。

  若不是這種開始,若不是這種相見,他們之間又如何會落到最後那種悲哀境地。如果能重來一次,如果能……

  “檀繡、檀繡?”

  檀繡迷迷糊糊清醒過來,對上一張略帶焦急的臉,那是季和。在她夢中記憶裡總帶著幾分悲哀無奈的眼睛裡,此刻還是一片清明擔憂。

  檀繡回過神來,長長吐了一口氣,她感覺到臉上的涼意,伸手擦拭一下,指腹上的殘淚還未干。季和已經下了床去,披著他那件外套,不一會兒從外頭端進來一盆溫水,打濕了面巾回來遞給她。

  這時候的天色還未亮,只隱約有些微光,大概她睡下還沒多久。檀繡接過那溫熱濕潤的面巾,擦了臉,坐在床上遞還給季和。他回去架子上放好了面巾子,在桌前倒了一杯水回來給檀繡。

  水是熱的,剛才季和一起帶過來的,小廚房這時候還溫著水。檀繡低垂著目光喝了一口,感覺身邊一暗,季和坐在了床邊。他的手搭在膝上,有些遲疑的問:“做了噩夢?”

  檀繡答:“嗯,一個不太好的噩夢。”

  季和顯然多想了,因為他又說:“是不是來這裡住不習慣?要是這樣,不用勉強住在這裡,旁邊那間房也收拾的很好。”他說這句話的語氣是小心的。

  檀繡不知道他為什麼總這麼小心翼翼對自己,她這輩子可沒有對他說過重話虎過臉。檀繡掀起被子起身,把杯子放回了桌子上。

  季和還坐在床邊上,沒上去,檀繡也坐在床沿,看著自己的繡鞋不說話。沒過一會兒,季和就說:“這天開始冷了,你穿著一件單衣坐在這不冷嗎,到床上去睡下吧。”

  檀繡沒動,她問:“那你呢?”

  季和就說:“我也差不多該起身了,你一個人還能好好睡會兒。”他說完就拉了拉披著的衣襟准備起來。起身到一半,檀繡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把他拉的坐了回來。

  季和詫異的看著她拉住自己的手,一雙向來水波不興的眼睛都稍微瞪大了一點。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反著握緊了檀繡的手,然後坐的近了一些問她,“怎麼了?”

  檀繡咬著唇抬頭望了他一眼,隨後垂著腦袋說了句:“我害怕。”她害怕讓季和重蹈覆轍。

  季和聽她這麼來了一句,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她拉著他的手坐在他身邊,才剛做了噩夢驚醒,眼睛有點紅紅的,帶著點鼻音說自己害怕。季和感覺這還是當年那個軟綿綿的小姑娘,不由得聲音也放得更軟和了一些。

  “你是在怕徐詳?他一向看我不順眼,當年我干爹死了,他想和我爭內府司司公的位置,輸給了我,之後就一直多多少少給我找麻煩。我自己和他見了,面上要過得去,不好隨便翻臉,但你沒關系,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罵了惹怒了他,咱也不怕,總歸你是我的人,他現在不敢隨便動你的,不需得害怕。”

  季和說著,試著抬手把檀繡落在頰邊的頭發夾到耳後,溫溫和和的繼續問她:“那徐詳,檀繡可是和他有什麼過節?”

  檀繡哼了一聲,“我和他過節大了!”

  季和:“哦?”

  他正准備好好聽著,誰知道檀繡忽然徑自放開了他的手,爬回床裡側,被子一裹就准備睡覺。

  季和:“……檀繡不想說,就算了。那你好好休息一會兒,當心白天當值沒精神。”

  剛才還背對著他的檀繡轉過了腦袋,“天還早,你不再休息一會兒了麼?我現在沒什麼事兒了,在安寧宮也就是管管她們別鬧事,清閑的很,你不是很忙麼,就睡一會兒怎麼受得住。”

  本來想直接起床的季和聞言,又躺了回去,他心裡高興,表情也很和緩,語氣裡還帶了點笑,“那我就再睡會兒。”

  他躺下了,沒過一會兒,檀繡靠了過來,在被子裡握住他有些涼的手。季和心裡一跳,然後苦笑的想,你這樣拉著我,我還哪裡能睡得著。

  睡到季和院子裡的第一天,出乎意料的平靜。後來檀繡倒是睡的很熟,沒再做夢夢見上輩子的事了,只覺得手裡抓著的那只手一直涼沁沁的,怎麼都握不暖。

  可是等到檀繡醒來,她發現自己手裡握著的不是季和的手,而是一只碧色玉鐲。這水頭成色比她一直戴著的那只要好,一看就知道很珍貴。

  這玉鐲是先前季和讓季嚴思去淘換來的,他先前出宮辦事在一個老鋪子裡見了這只玉鐲,覺得好看,但當時也沒人送,於是就算了,等聽到檀繡答應他,想著見面的時候送點什麼,想到這玉鐲,就讓季嚴思去換了來。原本早該送出去,但那次見面季和太激動,愣是給忘了,結果就這麼給揣了回來,一直到現在,才算是送了出去。

  檀繡不知道那麼多內裡的事,她收起了玉鐲,起身收拾自己。這院子裡人不多,廚房裡米大尤帶著三個小太監負責廚房,還有兩個掃灑,四個跑腿,另外就是季嚴思經常過來。不比得檀繡清閑,季和一早就上值去了,要等到晚上才能回來。

  檀繡用完了米大尤送來的早食,盤算著什麼時候把一些消息透露給季和,然後便回去安寧宮當值。

  這邊季和卻是忙碌許久了,他要先去伺候皇帝一陣,等到皇帝開始處理政務,他也得去內府司看看,處理那些事情,雖然底下有一群太監們在幫忙,但需要他調度的事情依舊不少。有些事還要讓他親自去一趟,比如內訓司的事兒。

  “季司公貴人事忙,怎麼有空到咱們內訓司這個清閑衙門來呢?”徐詳一見到季和就陰陽怪氣的說,顯然這一晚上也沒能讓他緩過氣來,還記著檀繡對他的那些說辭。

  季和扯了扯嘴角,語氣也不怎麼和善,“本公確實是事忙,若不是內訓司不願配合內府司的分配,也用不著本公跑這麼一趟。”

  兩人雖然不合,但季和畢竟年輕資歷淺。一向說起話做起事都留著三分余地,要是換做平時,徐詳這麼諷刺幾句,他就當沒聽到了,哪會像現在這樣噎回去。

  徐詳臉上的怒意一瞬間收斂了下去,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陰沉笑臉來,古怪的說了句,“看來季司公這是對那個位置勢在必得了,不然也不會突然趾高氣揚起來,在本公的內訓司耀武揚威。只是,還稍嫌早了些吧。”

  季和不答他這話,只說:“關於內訓司上旬的分配,賬本上記著多提了千兩銀子,這筆賬記著的人是徐司公底下的人,本公好奇之下,發現內訓司以不同名目,在上上旬以及之前五個月內,陸續多提了至少五千兩銀子……光是內訓司一項,多出如此多,恐怕不妥吧。”

  他們都是內宮當差,那點撈油水的貓膩互相之間都清楚,要是少了,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畢竟誰也不是兩袖清風的廉潔之人。要按照以往,這銀子數目剛好踩在季和底線,他要是心情好了,不計較也沒事,可今兒個早上,檀繡還在那說害怕,季和想想她,就覺得徐詳這些時候確實越發大膽,賬目上做出的空賬越來越多,要是不警告一番,就真的要鬧出事來。

  於是才有了這麼一遭。

  徐詳也不是他這三兩句話就能嚇到的,當下一揮手讓人去拿了賬本來,口中道:“季司公這是什麼話,那些銀子一筆一筆的,可都用到了實地,條條都有賬目可循,咱們內訓司即便撈了點,哪有季司公那麼大的胃口,要真鬧將起來,咱們可不一定是誰倒霉。”

  季和就笑了,表情裡哪有一絲害怕,“徐司公以為,沒有一絲准備,季和敢來此,徐司公信不信,若是鬧到聖上面前,有問題的絕不是我內府司。”

  ……

  待季和離開內訓司,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徐詳坐在原地將桌上的賬本拂落在地,訓斥那站在一旁的小太監,“你們辦的好事,好好的怎麼就被他發現了,不是說做的隱秘,那季和怎麼連在宮外那些隱秘事情都知道了?給本公去查!查查咱們內訓司出了什麼吃裡扒外的混賬東西!”

  抱著賬本的小太監低著頭退出去,又一個小太監進來,“干爹,太子爺已經傳了信來,三日後就回來了。”

  徐詳臉上的怒意消散了,他起身冷笑一聲,“那季和再威風,也就這麼幾日了。等到事情結束,他還不是只能看本公臉色,到時候,哼。”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5
發表於 2018-3-5 22:32:40 |只看該作者
第104章 太監是真太監8

  秋風嗚嗚,狹長宮道上遠遠出現了一盞橙黃燈籠,那提著燈籠的人越走越近,裹著一件深色錦緞鬥篷,把頭臉遮的嚴實。

  這個時間,這邊宮道附近已經少有宮人走動,一路上一個人都沒遇見。這人腳步匆匆,從一道角門進去,七拐八拐,最後從側門進了太子的東宮。

  “徐爺,這邊請。”等候多時的小太監見到來人,趕緊賠笑將他引進去。裹著鬥篷的人將鬥篷帽子一掀,露出一張干巴巴的臉,正是徐詳。他被小太監引到一個院裡,解下披風坐下喝了兩盞熱茶,這才等來了正主太子。

  太子已過而立之年,早些年還算得上是一個俊挺男兒,但這兩年開始發福,整個人跟吹了氣的球兒一樣,身材走形的飛快。一個大肚子被鑲金玉腰帶從中間一束,活像個上頭小下頭大的葫蘆,咕嚕咕嚕從門口滾了進來。

  “徐詳,你急哄哄的找人傳信給孤到底是有什麼事兒?孤昨日才剛回京,氣都沒能喘一口,你要是沒什麼大事就不能緩一緩?”太子的語氣並不太好,他眉眼間也帶出了淡淡的不滿,“再說了,咱們不小心一點,萬一被父皇發現了,一定又會訓斥孤。”

  徐詳聽他說著,也不說一個字反駁,臉上諂媚的笑分毫未淡,好像那不滿並不是朝著自己來的。他主動走到太子面前,對他滿身的酒氣和胭脂氣習以為常,口中道:“太子爺,徐詳是有要事啊,不知道太子爺有沒有聽說聖上准備新開個御筆司,專為他處理一些不太重要的折子……”

  “這件事孤聽說過了。”太子打了個呵欠。

  徐詳繼續說:“這是個大好的機會啊太子爺!如果我能得到御筆司司公這個位置,朝中動向那還不是第一時間就能知道,而且那些對太子爺不利的折子也能第一時間就壓下來,其他的不用我多說,太子爺也能清楚那是多大的好處。”

  太子的呵欠打到一半,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能得到這個位置?不是說父皇最近越發倚仗那個季和了,這個位置很大可能也是他的。”

  徐詳笑道:“這就要看太子爺的了,如果太子爺肯到聖上面前說一說……”

  徐詳還未說完,太子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指著他的鼻子罵:“讓孤到父皇面前說?你有沒有腦子,孤若是敢在父皇面前說這一嘴推薦你,他肯定能把孤罵的狗血淋頭,到時候,你別說做這個什麼御筆司司公了,一旦父皇知道了你是孤的人,你可別想再有機會朝父皇身邊插手!”

  “太子爺您可是誤會了!”徐詳忙說:“我是想,太子爺不妨在聖上面前推薦那季和。”

  “季和?”太子一皺眉。

  “對,推薦季和。”徐詳嘿嘿一笑,一雙眼睛咕嚕嚕轉動了一下,“太子爺您想,聖上心中想著讓季和當這個位置,您這順著聖上的心意說了,說不定聖上高興呢。要是聖上真的讓季和當了這御筆司的值,到時候在季和面前,您就是替他討來這個好位置的恩人,他欠了您的情,可不是恰好掐著這個時機令他歸附於您。”

  太子眼睛一亮說:“那父皇要是猜測季和是孤一黨,不讓他當這個值,剛好就便宜了你?”

  徐詳點頭,“太子爺聰慧,若是聖上讓季和當這個值,那他就欠太子爺的情,若是不讓季和當這個值,嘿,那除了季和,這宮中又有誰能與我搶這個位置。若是我得了這個位置更好,日後咱們可就更可方便行事了。”

  太子聞言笑了起來,和善的拍了拍他的肩,“如此甚好!不過孤聽說你與那季和關系並不好,若是真讓他當了,你心裡願意?”

  徐詳笑的大度,“徐詳都是為了太子爺,要是他願意依附太子您,那日後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就算從前有些齟齬,今後為了太子您的大計,大家也能齊心協力不是。”

  太子對他的態度很是滿意,表情和緩了不少。徐詳見狀乘熱打鐵說得更加詳細:“聖上近些日子越發多疑,就算要推薦季和,也不能隨便說,咱們要好好合計合計,尋摸個最好的時機,還有說法,萬不能太直白……”

  在太子這裡待了一個時辰,徐詳才重新裹上鬥篷提著燈籠,從來時的路離開。他離開時轉身看了一眼角門邊上掛著的燈籠,嘲諷的扯了扯嘴角,露出個不屑的笑來。

  “呵,蠢貨。”

  那一點橘光漸漸行遠,最後完全隱沒在了黑暗中。

  太子回京不過五日,定王也回來了,只不過先他一步傳回來的,是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定王路過越州,發現越州刺史隱瞞當地災情不報,貪污受賄謀害了許多人命,於是他一氣之下,殺了越州刺史王築余。

  消息傳回來,舉朝嘩然。

  定王還未到京,得到這個消息的皇帝就氣的頭疼,一整晚沒睡,兵荒馬亂的叫了太醫來開了藥方,折騰許久。

  等到第二日,定王一到京,就先入宮來請安,皇帝一見他,就黑著臉將十幾道折子丟在他面前,怒聲道:“你做的好事!一個堂堂朝廷四品大員,啊!你說殺就殺了?!那是一州刺史!”

  定王二十幾歲,在邊關幾年下來,身形高大挺拔,跪在那直挺挺的,見到父皇氣成這樣也不懼,昂著腦袋就頂上了一句:“王築余貪污受賄草菅人命,還敢欺瞞災情,導致越州一州之地受損嚴重,他該死!”

  見他分毫沒有知錯的意思,皇帝氣的腦袋上青筋都冒出來了,厲聲道:“就算他該殺,那也該呈報朝廷,派遣御史去查探,等到查明種種,再依律處置。你呢,你在干什麼!你一劍把人殺了,怎麼,你覺得自己能代表朝廷律例?你還有沒有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作為一個皇帝,他能容忍手下人做些小動作,卻絕對容忍不了自己的兒子挑戰自己的權威,特別是在這種,清楚感覺到自己一天天老去的時候。

  皇帝發怒,殿中所有宮人都不敢吱聲,低著腦袋裝作自己不存在。季和也站在一旁,他垂著眼,從表情上完全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麼。

  事實上,從定王進了殿,他就把這位王爺打量過一圈了。這位王爺之前曾向慧靜太後討要檀繡做妾侍,被檀繡拒絕。他常年在外,甚少入宮,可季和每回看見他就不太得勁,現在檀繡是他的對食了,季和再次見到這位王爺,心裡就更加不得勁。

  魯莽直硬,不懂變通,這種情況下不知道認錯,還頂撞皇帝,就算朝中武將呼聲再高,皇帝也不太可能將皇位傳與他。季和心想,空有一顆愛民之心,卻完全不懂治國之法,也沒有奪位之能,有什麼用呢。

  皇帝見過一次定王,就是沒病都要給氣出病來,等到定王被他罵了一頓離開,皇帝萎頓在椅子上,面上露出疲憊來。季和適時上前為他奉上了定神清心茶湯,將他之前一氣之下摔下的折子全都撿起來擺回案上。

  皇帝揉著額頭,忽然說:“這孩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一根筋,從來都不知道變,我行我素慣了,本以為放在邊關磋磨幾年就能讓他改改那臭脾氣,誰知道現在是越來越無法無天。”

  季和沒有搭話,他知道皇帝現在並不需要他說什麼,只聽著就是。果然皇帝自己一個人仿佛自言自語般的繼續說:“太子近些年來動作多了起來,一直不怎麼安分,都被他底下人帶壞了,定王又是這麼個破脾氣,什麼事不會做,除了到處搜羅妾侍,就是舞槍弄棒,平王更好,整日裡正事不做,就知道抱著他那個寶貝王妃,天天的吟詩作畫游山玩水,朝中政事不理,連他老子病了也不來宮中看一眼,這一個個混帳玩意兒,日後如何教朕放心,讓他們繼承大統。”

  因著定王這件事,還有越州被瞞下的災荒,朝中吵吵鬧鬧,到處都不得安寧。皇帝脾氣不定,季和得時常在那伺候著,回去的時候就少了,但他只要一有時間,就會趕回去,哪怕是和檀繡一起吃一頓飯,他都覺得整個人都松快幾分,就是再累,心裡也高興。

  檀繡也清楚最近局勢,她從季嚴思口中得到些消息,心裡一直盤算著一件事。

  上輩子,那御筆司司公之位,是徐詳得了去,檀繡有心想改變這件事的結果,思索了兩日也找到了辦法,只是有些顧慮,沒有和季和說。

  這一日,季和下值回來歇息,檀繡尋摸著再不說就沒有時間了,便將准備好了的話說了出來。

  季和正坐在那用熱水泡著腳,檀繡坐在旁邊納一雙鞋底。聽了檀繡的話,季和愣住了,嘩嘩的水聲霎時停住。他的眉毛擰起來,但在檀繡看過來的時候又很快松開。他若無其事的低頭去擰布巾,口中問道:“你要我去聖上面前替定王求情?”

  季和臉上沒表露出什麼,內心已經是翻天覆地。他想,莫非檀繡對定王懷著什麼心思?他不由得就想的多了些,比如檀繡為什麼忽然願意與自己在一起,莫不是為了幫定王拉攏自己才委身的?

  但是這個想法只在腦海中掠過一瞬,就被他扔到了一邊,他盡量理智的想,檀繡曾經拒絕定王,那自然對他沒意思,而且跟他在一起,對定王也沒有什麼幫助。

  雖然心裡清楚明白的,但因為某些原因,他還是心裡一陣翻湧不定,都沒抬頭看檀繡,只埋著頭擦腳。

  檀繡與他在一起相處了那麼久,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說了話後就盯著他瞧,一看他表現出沒事人的樣,眼睛卻並不看她,就知道他肯定在心裡擰著了。

  讓季和去皇上面前替定王說話,皇上說不定會覺得他是定王一黨的,但是據她上輩子所知,太子很快就會到皇上面前推薦季和任御筆司司公。太子與定王兩黨最盛,皇帝心中也最忌憚,如果沾上其中一黨,皇帝想用還得多想想,但若是兩邊都有些關系,又不一樣了。她是在賭皇帝的心思。

  檀繡上輩子無意中從季和那裡知道,他之所以沒能當上御筆司司公,而讓徐詳撿了便宜,就是因為太子在皇帝面前一番話。那之後徐詳當上了御筆司司公,漸漸勢大,壓過了季和,最後逼迫他入了太子一黨。檀繡不願季和重蹈覆轍,只能想出這個辦法,讓他試上一試。

  可是這種事的原委因由,要她如何與季和說?她要怎麼告訴他自己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她又該怎麼保證這一次,太子依舊會和上輩子一樣做那些事?

  她是真怕自己弄巧成拙,心裡煎熬的很。

  季和不說話,端水出去倒了。檀繡抿抿唇,等快要睡了,又說了一句:“不用多說什麼,只稍稍求兩句情就行了。”畢竟她也不是真想讓季和幫定王,只是給皇帝表個態而已。

  季和還是沒應。

  兩人自搬到一處,還是第一次有這麼僵硬的氣氛。檀繡望著季和的背影,幾次想說什麼,最後都閉嘴了,她有些難受的想,她能怎麼解釋?

  重生前,檀繡是因心病而死的,重生後她心思太重,這會兒又煎熬了幾天,終於熬不住,一下子病倒了。

  季嚴思是第一個發現自家干娘病倒的,把人安置了休息,火急火燎就去找干爹稟報去了。季和正在忙著內府司的事,這會兒正是事多的時候,一早上忙的連口水都沒時間喝。見到季嚴思一臉天塌了的表情跑過來,他皺眉問,“怎麼了,急的滿頭大汗。”

  季嚴思哭喪著臉,說:“干娘病了,好像病的厲害呢。”

  季和一愣,手底下在寫的東西暈了一大團墨,他問:“怎麼回事?”

  季嚴思說:“兒子去給干娘送吃的,見她坐在桌邊靠著椅子,還以為她是睡著了,可是怎麼都喊不醒,一試才發現干娘是暈過去了……”

  季和一聽這話,哪裡還待得住,起身就往外走。門外走進來個內府司掌事,見到他,迎上來問:“司公,膳司那邊……”

  季和沒等他說完,就道:“那邊祿圓你先看著,別出了亂子,還有庫府那邊先別動,桌上我寫好了的先照著辦,剩下那些等我回來再說。”他一邊走一邊把折起的袖口放下來,幾句話的功夫,人已經走出了門。

  那叫做祿圓的太監丈二摸不著頭腦的站在門口,遠遠望著他匆匆走遠的背影,嘀咕了句:“司公這是怎麼了,急成這樣。”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6
發表於 2018-3-5 22:32:54 |只看該作者
第105章 太監是真太監9

  季和沒有回自己的院子,先去了內醫堂,就算心裡再火急火燎的,他面上也沒有太多焦急之色,只是那腳步快的, 季嚴思在後面都差點跟不上。

  季嚴思恐怕是最清楚自家干爹對干娘深厚情誼的人了,這會兒哪裡不明白干爹的心情,一句話不敢多說,跟在他身後一路小跑著進了內醫堂。

  宮中宮女太監們一旦生病那就極為麻煩,因著大部分宮人都沒有資格,讓那些給貴人看病的太醫給他們看病,再者治病的藥也不是那麼好得的。

  同在宮中當值,太監和太醫們的關系其實大多不錯,至少比跟外朝廷那些官員們的關系要好。太醫給主子看病,少不得要主子身邊的太監們幫襯,有些時候這些不起眼的奴才幾句話,一個提醒,就能救命。

  同樣的,太監們那再貪得無厭,對這些太醫們的態度都很好,畢竟誰都不清楚自己日後會不會有生病求人的時候。

  季和在皇帝身邊伺候,經常能見到太醫,一來二去,也有那麼幾個交情好的,這會兒他有事求上門來,人家也不會拒絕,直接背上醫箱就跟著去了。

  “秋冬之交,最易得風寒了,沒注意身體著了涼……”那太醫說到這裡頓了頓,又看了一眼床上緊閉雙眼顰著眉頭的檀繡,接著對站在床邊等待的季和說:“還有就是,她似是憂思過度,有什麼事郁結於心,肝氣窒郁。”

  身體上的毛病他有辦法治,心裡的毛病,他可就沒辦法了。

  這位楊聽松楊太醫,一貫與季和交情不錯,近些時候他聽說季和尋了個對食,還在好奇到底是誰能被這位當今聖上身邊的紅人看中,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從前慧靜太後身邊那位檀繡姑姑,頓時恍然大悟,要是這位的話,確實招人喜歡。

  楊太醫與一眾共事們都對此感到十分好奇,他那位之前常給慧靜太後請脈的同僚還信誓旦旦的斷言說,檀繡姑姑必定不是自己願意的,說不定就是季司公以勢壓人。楊聽松對季和還算有那麼幾分了解,當時為他辯解了兩句,可如今一看,楊太醫也不大敢確定了。

  看這檀秀姑姑分明一幅郁結模樣,甚至都病倒了,很有可能就是被強逼的結果。楊太醫徑自猜測著,看檀繡的目光不由得帶了兩分可憐。季和這樣的人精哪裡會注意不到楊太醫的表情,可是他沒說什麼,沒發現似的客客氣氣的請他寫了藥方,又請教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後就親自將他送了回去,順便抓好了藥帶回來。

  檀繡中間醒過一次,迷迷糊糊喝了苦澀的藥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等她真正清醒過來已經是夜裡了,桌上一盞燈燭啪的一聲爆出一個燭花,房間裡只有她和坐在床邊的季和兩個人。

  季和呆坐在那,手邊一盞早已涼透了的茶,目光定定的凝視著身前虛空一片的地方,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入神的連檀繡醒來都沒發覺。

  檀繡躺在那,只覺得腦袋裡一陣眩暈,仿佛被人用錘子狠狠錘過無數次,渾身虛弱無力,嗓子疼的厲害。因為出了汗,身上的衣服都黏在了一起,不舒服極了。她身上還壓著厚重的棉被,難怪她之前夢中總感覺被什麼壓著動彈不得。

  她眨了眨眼睛,把手從被子裡探出去,碰了碰季和放在床邊的手。季和驚了一下,回過神來。看到檀繡醒了,他面上露出一絲驚喜神色,靠近來輕聲問:“醒了,身上還難不難受?頭暈吧,餓不餓?等一等,我給你倒杯熱水來。”

  他把檀繡的手仔細塞回了被子裡,起身去桌邊倒了熱水回來,見檀繡要起身,一個跨步上前扶住她不讓她起身,“就躺著吧,要坐起來又透了風進去,一身的汗沁濕了,別又著涼。”

  說著,他一手托著檀繡腦袋,一手端著溫熱的水湊到她唇邊,給她喂了下去。檀繡乖乖的就著他的手喝了水,干涸的嗓子潤了潤,才覺得好受了點。

  “還要水嗎?”

  檀繡搖搖頭。季和坐回床邊,又給她掖了掖被子。他看著檀繡燒紅的臉頰,有些虛弱的神色和顯出疲憊黯淡的眼睛,忽然嘆了一口氣,“你不要擔心,我明日就給定王求情。但你也知道,我就是個奴才,我的話在聖上面前也沒什麼很大的作用。”

  譚繡病了,楊太醫說她思慮過重郁結於心,季和坐在她床邊守了一天,心裡煎熬萬分,一會兒想檀繡說不定真的對定王有情,不然不會見他不答應就急的病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這樣胡思亂想猜測檀繡,實在卑劣的很。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最後還是決定等檀繡醒了,就答應了她昨日說得那件事。檀繡跟了他,什麼都沒要,就這提了一個請求,他還能如何,還真的能不答應然後讓她心裡疙瘩嗎?

  檀繡還沒醒的時候,季和不知道看著她的睡容發了多久的呆,那心裡的酸澀,喝幾杯濃茶都壓不下去。他要真的去聖上面前給定王求情,聖上有很大的可能會懷疑他投入了定王麾下,這麼多年他之所以能一直往上走,得到聖上的微薄信任,就是因為他沒有偏向太子和定王其中任何一個,可現在……

  季和壓下心中種種思緒,說出了這一句話,可他說出口,才發現檀繡的表情並不高興,她甚至抿緊嘴唇看上去更加不高興了。

  季和猜測著她的心思,又試著說:“雖然我的話不怎麼管用,但是我還認識幾個朝中的人,若是定王真的要遭罪,我便想想辦法……”

  他還沒說完,就被檀繡打斷了。她就像個發怒的小貓,原先還乖乖的靠在人腳邊睡覺,忽然被人拽了尾巴似得蹦了起來。

  “你是不是懷疑我和定王之間有什麼?”檀繡也不顧自己還病著,被子一掀坐了起來,她長發凌亂的披散在腦後,額前幾縷黑發粘在頰邊,襯得臉色更加慘白沒有血色。她定定看著季和,眼睛盯著他,聲音有些干啞的問:“你是不是懷疑,我是為了定王,才會願意跟你在一起的?你覺得我在你身邊是想讓你為我做什麼,對嗎?”

  季和被她看得心頭一顫,又見她只穿了一身汗濕的中衣坐在那,忙安撫道:“我怎麼會這麼想,檀繡,你先躺下把被子蓋好。”雖然他之前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當著檀繡的面承認,只能苦笑著去按她的肩試圖讓她躺下。

  檀繡坐在那眼前一陣發黑,也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怎麼樣,耳朵裡嗡嗡的耳鳴。可她還是不肯順著季和的話躺下,而是接著說:“你總是這樣,心裡想著什麼,胡亂猜測什麼,自以為是,從來不肯與我說。”

  季和是這樣,她又何嘗不是這樣,不然他們上輩子也不會蹉跎成那樣。檀繡忽然覺得眼睛裡一酸,很想哭出來。不是重生了,上輩子就能當不在了,她身上承載著的是足足兩輩子的愛恨糾葛,沉重的幾乎要壓得她喘不過氣。

  人但凡病了,總是格外脆弱。季和的手一碰到檀繡,就察覺到她整個人都在顫抖,再一看她眼裡含著淚,似乎格外委屈,頓時心軟,聲音也霎時軟的毫無脾氣,“都是我不對,我胡思亂想,檀繡別生氣,來,你先躺下再好好說,病還沒好呢。”

  “我不!”檀繡像一個跟大人使小性子的孩子。

  季和哪裡見過她這樣,愣了愣,隨即一臉無奈的拉起被子往她身上披,一邊道:“咱們講講道理,先別發脾氣,好不好?”

  檀繡想也不想就回了句:“誰教你要了我,你是我男人,我就是不講道理你也得受著!”

  檀繡說完,根本沒意識到什麼,還在那氣的頭疼,結果眼睛一抬竟然看到季和不知道為什麼高興起來,笑的眼睛都彎了,頓時又委屈又莫名其妙的瞅著他,“而且我哪裡不講道理,你不理我,我想多解釋兩句你也一副不想聽的樣子。”

  “我讓你去皇上面前給定王求情,又不是為了那什麼定王,也沒有想讓你真的替定王做事,我都說了隨便說兩句就可以了,你是聽不明白嗎?平時那麼聰明一個人,怎麼就聽不出來我的意思呢?”檀繡咳嗽兩聲說:“我知道皇上會開御筆司,會選定一個人兼這個值,你和徐詳都想要那個位置。徐詳是太子的人,很快太子就會在皇上面前推薦你。”

  聽檀繡說道這裡,季和原本的笑臉一變再變,從詫異到疑惑,最後變成了若有所思。

  如果是這樣,他就明白檀繡為什麼要讓他在皇上面前為定王求情了。太子要是表露出推薦他的意思,皇帝會懷疑他投靠了太子,說不定就會為了避嫌,不讓他沾那個位置了。要是在那之前,他稍微表露出對定王的偏向,聖上覺得他兩邊都有牽扯,反而不會那麼忌憚。

  太子這個人,年紀越大越蠢,他做這種事,其實對他自己沒有半點好處,只會讓皇帝對他的印像更加不好,並且覺得他手伸的太長了。很明顯,只有徐詳才會為了他自己,攛掇太子這麼做。他知道徐詳是太子的人,可他也一直覺得,徐詳不一定會一直站在太子這條船上。

  就像是檀繡說得那樣,他不用花大力氣為定王做什麼,只說兩句表個態就可以了。只是,太子真的會向聖上推薦他?他都沒有得到消息,檀繡又是如何知道的?

  季和在這宮中生活慣了,這種時候下意識的就開始懷疑猜測起來,哪怕他心中珍愛檀繡,對她寬容厚愛,可遇到這種事也是本能的在腦中開始彎彎繞繞的陰謀論。

  要是換個人,也許不一定能看出他平靜的表情下在想什麼,可是偏偏檀繡看的出來。

  “你又在懷疑什麼?”檀繡面無表情的問,“要是我告訴你,最後是平王奪得了這個皇位,你是不是又要懷疑我是平王的人了?”

  季和忽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他訥訥的看向檀繡。雖然檀繡現在被他包在被子裡,還病著,一點氣勢都沒有,但他對上檀繡的目光,猛地就是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也不知道哪來的。

  他剛想說什麼,檀繡卻一倒頭栽到了床上,卷著被子背對著他,悶聲說:“這個消息怎麼來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但你可以自己去查證,究竟要怎麼做,我想你也清楚,我不會管,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在你身邊,真的沒有其他的目的,只是想在你身邊而已。”

  她說完就縮在床角一動不動了,只露出一把黑色的長發,越發像個可憐巴巴被人欺負了的小貓兒。季和站在床邊,腦子裡那團勾心鬥角暗中謀略全都散落一地,就剩下一顆被檀繡三言兩語扔進油鍋裡的心,刺啦刺啦的疼。

  季和心想,我怎麼能懷疑檀繡呢,她還在生病,我也不能跟她置氣。

  想著,他脫了鞋爬上床,把手搭在被子上,“檀繡,你在生氣?你還病著呢,可別氣壞了身子。”

  檀繡對著床裡側,紅著眼睛拈著被角擦了一把眼淚。季和看到了,心疼的膝蓋都軟了,跪坐在床上彎下身去,用自己的袖子給她擦眼淚,慢慢的說:“我不懷疑你,我那臭毛病,以後一定改,懷疑誰都不懷疑你。你有什麼事就跟我說,有些事不想說就不說,我也不問,這樣好不好?”

  他輕聲哄了一陣,一直面向床內側的人終於扭過了頭來,拿一雙紅眼睛瞧著他,“我說什麼,你都信?”

  好不容易把媳婦哄過來了,季和哪還敢胡亂說什麼,就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真誠的點頭,“信,我都信。”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7
發表於 2018-3-5 22:33:08 |只看該作者
第106章 太監是真太監10

  季嚴思端著藥碗進了房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干爹跪坐在床邊,好聲好氣的在哄干娘。嘿喲好家伙,那聲音溫柔的,季嚴思認了干爹這麼久,就沒聽他跟誰說話這麼沒脾氣過,還拈著袖子給人擦眼淚呢,露出的半張臉上神情陪著小心的,驚得季嚴思差點沒把手上的藥碗給扔出去。

  審時度勢,季嚴思端著藥碗躡手躡腳的往回縮,一直縮回了房門外面,這才騰出手去裝模作樣的敲了敲門,揚聲說:“干爹,我給干娘端藥來了。”

  過了一會兒聽到裡面干爹嗯了一聲,他才走進去送藥。干爹已經坐在了床邊上,干娘也躺好了,看樣子是暫時哄好了。季嚴思心裡想著,送完藥還沒再多看幾眼,就被干爹一瞪眼給趕了出去。季嚴思那眼力見,自然十分配合的就滾了,但是離開前,他還是見到干爹一瞬間又慫了的樣子,這是哄人吃藥呢。

  但這次干娘沒讓他哄,好像還冷聲說了句什麼:“讓你一勺勺喂能苦死我。”接著端過碗一口氣就給喝空了。

  之後怎麼樣,季嚴思就沒見著了。他抱著塊托盤回到小廚房,見到親哥在那啃豬蹄,不由得湊過去嘆了口氣。

  米大尤奇怪的看他一眼,“咋的啦,這一幅霜打過的小模樣。”

  季嚴思撇了撇嘴,忽然又嘆了一口氣,語氣羨慕的說:“看干爹那樣,我也想要個可心人了,我也不要求像干娘那麼漂亮溫柔好說話的,只要願意跟我過日子的就可以。”

  “喲喲喲,我弟弟這是想要媳婦了啊?”米大尤嘿嘿笑了兩聲,左右看看沒見著人,這才蹲在季嚴思身邊,做賊似得嘀咕著。

  “弟啊,哥哥跟你講,你要想討姑娘的歡心呢,首先你得……”

  就在這兄弟兩討論的熱火朝天的時候,季嚴思忽然感覺背後一涼,扭頭看去,正見到干爹拎著個藥碗站在背後盯著他。

  季嚴思和米大尤火燒屁股似得跳起來,垂著腦袋准備聽訓,但季嚴思沒等來訓斥,只聽到干爹說了句:“我要回內府司處理一些事,你去找個靠得住的宮女來照顧檀繡。”

  季嚴思趕緊點頭,又聽干爹聲音裡忽然帶了點似笑非笑,“不是想要個可心人,干爹這是給你機會呢。”

  季嚴思兩只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嘿嘿笑,嘴上那點油滑勁忽然就消失了,燒紅著臉皮干巴巴的保證:“干爹嘿嘿嘿,兒子,兒子一定找個手腳勤快的,日後能更方便照顧干娘。”

  等季和走了,季嚴思和米大尤對視了一眼,心裡有種逃過一劫還被天上扔下來一塊金子給砸中的感覺。

  “干爹最近真是好說話多了。”季嚴思不由得摸著腦門感嘆了一句,心裡再次堅定了以後要牢牢抱緊干娘大腿的決心。

  檀繡精神不濟,喝了藥就睡了過去,可季和卻披著夜色去了內府司。這會兒的內府司還燈火通明,剛好是一個季度的結算時候,雜事多,內府司裡人手不夠,這個時候就顯得忙亂了些。

  如今內府司這個班子裡的人都是季和一手培養出來的,他寧願人少一點,忙一點,把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也不願意輕易用上不知道底細的人,說不好就會混進來什麼能惹事的別家探子。

  他回到自己平日裡辦事的地方,沒有忙著先處理堆積的雜事,而是讓人把季篤行喊了過來。

  這季篤行和季嚴思一樣,也是他收的一個干兒子。他一共收了三個干兒子,季嚴思,季篤行和季慎知。其中季嚴思最機靈活潑,人也討喜,所以被他留在身邊做些事情。

  季慎知腦子沒有季嚴思靈活,人也不怎麼起眼,但他最忠心,是季和最放心的一個,所以季和帶著他在皇帝身邊伺候,他自己不在皇帝身邊的時候,也會保證季慎知待在皇帝身邊,那就是他一雙眼睛。

  至於季篤行,他性格沉悶,不愛說話,辦事能力卻很強,人也本分老實,或者說有些死心眼。季和欣賞他的才華,將他安排在內府司裡做事,他要是不在內府司,一般的事情都會交給季篤行去決定,這也是他的一雙眼睛,能替他控著整個內府司,不讓人有機可乘。

  季篤行很快就來了,他一來就先恭謹的喊了聲干爹,然後就直愣愣站在那等著他說話,沒有季嚴思那滑小子會來事。季和習慣了他這個樣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吩咐說:“徐詳那邊安排的人,有沒有傳回來什麼關於徐詳的消息?”

  季篤行很快就回答:“沒有。”

  敲了敲桌面,季和很快就說:“那就換個方向,去給我查查從太子回京後這幾天,徐詳有沒有去過東宮見過太子。”

  季篤行又問:“是去問東宮那邊安排的人嗎?”

  季和擺擺手,“安排過去的那兩個都沒能近身伺候太子,徐詳要是去見太子,不會讓太多人知曉,他們兩肯定都沒什麼消息。”

  “那……”季篤行小心看他一眼,“那干爹,咱們要怎麼去查?”

  季和冷笑了一聲,“想辦法去打聽,這幾天晚上,徐詳有沒有出過門,有任何不尋常的事,就算是他晚上多叫了熱水多吃了東西,都去給我問出來,這種小事容易打聽,也能發現蛛絲馬跡。還有,從徐詳那去東宮,只有三條路,其中通往東宮正門的不用考慮,那剩下的兩條路,通過慶雁門、大關門、東月門,好幾處地方都有人值夜巡邏,給我找最近幾天負責的人,問問他們有沒有見過徐詳經過,或者是看上去像是徐詳的人經過。”

  “是,兒子這就去查。”季篤行也不多問,聽話的下去做事了。

  這件事查明,也沒用多久,不過第二天早上,季和就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徐詳確實去見過了太子,還是獨自一人躲著去的。

  得知了這個消息,季和冷笑一聲。他去延慶宮伺候皇帝的時候,找了個機會把干兒子季慎知叫到了身邊,詢問他:“太子這幾天有沒有遞折子上來,說要來給聖上請安?”

  季慎知點點頭,“昨日遞的,今兒個下午就會來見聖上。干爹,這太子怎麼這個時候過來給聖上請安呢,兒子感覺有些不對勁。”

  季和眼中冷光乍起,“看來是真的了,徐詳那老東西真是好算計。”要是按照往常的情形,皇帝現在正為了定王那攤子糟心事搞的是焦頭爛額,太子最是懦弱怕事,絕不會這個時候來皇帝面前觸霉頭,而且聽說他這次去‘賑災’,路上得到了兩個人間絕色,這個時候正新鮮著,不忙著醉臥美人膝,怎麼可能迫不及待來皇帝面前挨罵。

  雖然不知道檀繡那消息是哪裡來的,但是光憑著這些事兒,季和就覺得這事有八分把握。季和能走到現在這個位置,也不是個膽小的,當即就做出了決定。

  他和季慎知說完了話後回到殿中,伺候著皇帝批改折子,恰好皇帝又翻到了一沓彈劾定王的折子,皇帝看了這幾天,天大的火也看的差不多快燒光了,也沒像前幾天那樣怒罵,再把定王喊過來教訓一頓,只是哼了句:“這混賬東西,做的都是些什麼事兒!”

  季和看著他臉色,掐著這個時間,裝作猶猶豫豫的低聲說了一句,“定王殿下也是為了黎明百姓,越州百姓們,現在都念著聖上聖明呢,說到底,這江山是聖上的江山,子民也是聖上的子民,定王殿下說不定是想做如前朝那般的戰神樂青,替聖上守護這泱泱大地。”

  他這話,聽著是為了定王求情,但用心險惡。那些越州百姓,哪裡是念著皇帝聖明,都喊著定王萬歲呢,現在這會兒皇上不知道,但他遲早會知道的。而且皇帝這個時候已經對定王稍稍心軟了,要是現在人人都說定王不好,他反倒會越來越心軟,覺得好歹是自己兒子,不能被欺負的太過。

  可現在季和趁著這個時機給人求情,皇帝心裡又不對勁了,他會想定王還是不老實,手都伸到他身邊來了,還是不能放松他,得壓一壓才行。再有,前朝戰神樂青,雖然對皇室忠心耿耿,但手握重兵,一直讓當時的皇室心中感到壓迫。

  沒有任何一個皇帝,會喜歡這種想要手握兵權的人,更何況定王還是位年輕力壯的皇子。一般人不會多想,但多疑的皇帝就會順著這個想下去,他會想,定王這麼做是不是也想要更多兵權,讓那些人支持他?

  明明句句都暗藏著陷阱和惡意,偏偏季和說得懇切又自然,完全就是在為定王說好話,沒有半點不對勁的。

  皇帝聽到季和這話,眼神立刻就有些不對了,但他沒表現出來,反而笑道:“你這家伙,定王這次入宮沒少給你好處吧,能讓你這麼個半點麻煩不肯沾的都站出來替他說話。”

  季和也沒有多說,過猶不及,他只告了罪,然後就沒有再說起定王的事。

  等季和離開,皇帝自言自語輕聲道:“朕這個只知道打仗的兒子,也想拉攏朕身邊的人了。”

  季和是否已經偏向了定王?如果是這樣,那麼他之前做的那個決定可能還需要再考慮考慮。皇帝這種想法只不過經過了一天,就再次發生了改變,因為就在季和為定王說過好話的當天下午,太子入宮請安。

  這位太子照著徐詳說得,隱晦提起了推薦季和任職御筆司的事。皇帝如今正敏感著,立刻就從太子的話中察覺到他的意思。

  這季和,到底是太子的人,還是定王的人?皇帝不能確定,恰好這時候轉頭見到奉茶的季慎知,想起這個小太監是季和的干兒子,他不由得開口問道:“你干爹早上還給定王求情了,怎麼,這幾天定王沒少托你干爹到朕面前說好話吧。”

  皇帝說起話來語氣隨意,仿佛只是開個玩笑,他心情好的時候,也時常這樣與身邊伺候的人說些玩笑話。但季慎知心中一凜,心想果然如干爹所說,然後他縮了縮腦袋,顯得有些怯懦小心的說:

  “干爹這回沒敢收定王殿下的東西,他跟我們說了,說聖上生氣呢,咱們做奴才的,不能替聖上解憂,也不能讓聖上更生氣了。他……昨兒個還說聖上這些時候雖然生氣,但肯定也心疼著定王殿下呢,哪有父親不心疼孩子的呢,再者氣多了傷身,是該找機會勸勸聖上。”

  皇帝聞言沉默了。

  季慎知適時的倒上了一杯茶送上,那熟悉的茶香喚醒了皇帝的一段回憶。他原本有些銳利的眼神漸漸放松下來,嘆息般說了句:“這清心茶,還是從前在王府時,老伙計特地去求來的,說能平氣靜心。朕雖不喜歡這味道,但老伙計卻每次都會在朕氣大時奉上這茶。老伙計死了,季和就把這習慣學了去,如今,他又教給了你。”

  聽到這,季慎知明白,干爹交給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兩天之後,皇帝發下一道旨意。內廷新開一個御筆司,為他篩選折子,御筆司司公,定了季和。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8
發表於 2018-3-5 22:33:26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太監是真太監11

  入冬後,下了第一場雪,這場雪紛紛揚揚,從前一日的下午,下到隔日凌晨時還未停歇。

  帳子裡看不太清外面的天色,只知道周身還是一片不明的晦暗。季和多年的習慣,讓他准時在這個時間睜開了眼睛,一睜開眼睛,他就先下意識的往身側看去。

  檀繡還在睡。她面朝著他的方向,側著身子,手握成拳虛虛的抵在下巴上。季和動了動,發現自己的手臂挨著她,從那邊傳過來的溫度讓人覺得熨帖極了。他腦子裡不由得想,內府司那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今天沒什麼大事,也許可以多躺一會兒。

  這麼想著,他就心安理得的把從前的習慣棄之不顧, 繼續躺在那, 睜著眼睛看著檀繡睡覺。

  每次看到檀繡這樣睡在身邊,季和就覺得一顆心仿佛在熱水裡浸泡過,又軟又暖,滿足的好像整個人都丟掉了骨頭。他有時候真是很想伸手把檀繡抱在懷裡,可是他不敢,他覺得這樣太唐突檀繡了,會嚇著她的。

  按理說,他們變成這個關系也有一段時間了,檀繡與他同床共枕的,這關系有多親密,可實際上呢,季和平日裡壓根就沒怎麼敢親近她,最親近的也不過是像這樣,睡在一起,手臂挨著而已。

  季和凝視著檀繡,見到她頰邊一縷頭發貼在臉頰上,被鼻子裡呼出的氣吹的一搖一晃,心裡癢癢,想伸手給她把頭發撥到一邊去,這一伸手又猶豫了,萬一不小心給人碰醒了怎麼辦?

  因為這麼件小事猶豫良久,季和忽然聽到門邊上的動靜。他知道這是季嚴思起來了,在提醒著他時間呢。季和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不少時間了,再不起身就真晚了。他最後還是沒有替檀繡撥一撥那頭發,只是輕手輕腳的起身,把被子重新給檀繡掖好,自己抱著衣服到外間穿去了,他怕在這裡穿衣服把檀繡吵醒。

  一走出來就感覺手腳那點熱氣,霎時被冰冷的空氣帶走,季和打了個哆嗦,將衣服穿上。季嚴思很快的進來了,端了熱水讓他洗漱。

  季和打理好自己,走過去漱口淨面。見到季嚴思一臉的笑,他問:“外頭雪還在下?”

  季嚴思回答說:“還在下呢,不過比起昨兒個要小很多了,看著像是快要停了,說不定等天光大亮就能停下來。”他也知道干娘在裡面還沒醒,自覺學著季和一樣聲音低低的說話。

  季和唔了一聲,把熱氣騰騰的面巾從臉上拿下來,放在水裡擦手,嘴裡又問,“路上積雪厚不厚?”

  “半指厚的雪是有了,昨晚上半夜時候下的大了些。”

  季和聽了,擦了擦手中的水說:“今天早上的茶就不吃了,先跟著我去那邊看看,我昨天不在,說不定那些懶骨頭就偷懶誤了差事了。”

  季嚴思笑說:“我那干哥哥做事最認真,有他看著肯定沒事。”

  兩人正說著,內間傳來輕聲的咳嗽聲。季和扔下面巾往裡面走,季嚴思怕被干爹罵,不敢跟著,就踮著腳伸長了腦袋往裡張望。季和已經快步走了進去,見到檀繡坐在床上捂著嘴低低咳嗽,臉上立刻就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怎麼醒了?我吵著你了?”

  檀繡扭頭看過來,搖搖頭,緩了一會兒才說:“沒有,就是睡著覺得嗓子癢。”

  季和嘆氣,臉上有些愁容,“這咳嗽怎麼就不好呢,我今日再去內醫堂那邊找人來給你看看。”

  “不用了,就是咳嗽幾聲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檀繡笑了笑,眼睛明亮又溫柔。

  自從剛入冬時病過一場,也不知道怎麼的,檀繡雖然病是好了,但三不五時總要咳嗽,季和請人來看了好幾次,藥也吃了那麼多貼,一直沒能好全,他每次聽到檀繡咳嗽,心裡就急的厲害,特地去抄了好幾個食補方子,讓米大尤做著給檀繡吃,也沒什麼效果。

  檀繡見他那表情就忍不住笑,壓著嗓子裡的癢意,擺擺手說:“這個時辰了,怎麼還不走呢,當心誤了事。”

  季和也不再多說了,只叮囑了幾句,讓她去安寧宮那邊當值多穿些衣服,加個爐子,不要出去吹風。檀繡好脾氣的一一答應了,他才不怎麼放心的帶著季嚴思離開了。

  出了院子,外頭的天也還沒大亮,只是透著一片深藍色,昨天頭頂深重的陰雲已經化作了大雪散去,宮道兩旁的琉璃瓦上堆滿了積雪。常有人走動的宮道上有小太監在忙忙碌碌的將那些被踩化的殘雪都掃開。

  見到季和走過來,幾個小太監加快了動作,把路中間剩余的積雪用力推到一邊,然後自己也提著掃把退讓到一側。

  自從季和兼任了新開的御筆司司公一職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這位季司公,很得皇帝信任喜歡,不僅是宮人們見到他更加恭謹小心了,就連那些大臣們對他的態度都改變了很多,還有不少暗中跟他套交情的。

  就算是季和,這種時候也不免覺得有些飄飄然了,可是只要一想到檀繡,他立刻就心中一凜,再次沉著下來。他現在也算得上是有家有室,無論如何也該比從前更加小心才是,否則一旦他從這個位置上落了下來,吃苦的就不僅是他自己了。

  顯然,皇帝也在暗中觀察著他,見到他這些時候的表現,才算是真正滿意,放心的給了他幾分權利。為了這,季和辦事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這天不是個大朝會,不需要百官上殿,只有內閣幾位大人和幾位尚書,以及三位王爺會進宮,呈報一些事。從入冬開始,皇帝也病了,纏綿不得好,精力也不如從前了,也許是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永遠都握著這些權利不放,皇帝開始有意的將皇子們擺到台面上來,好最終選出一個真正適合接任皇帝之位的。

  准確的來說,在皇帝心中,只有兩個人選,太子和定王,至於那位王妃說什麼就是什麼,整日不務正業的平王,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就是這旁聽議事讓他來,那都是湊數的。

  因為皇帝身體不好,議事地點就放在暖閣,內閣幾位大人們早早就到了,接著是定王和太子,最後才是姍姍來遲的平王。

  季和跟在皇帝身後來到暖閣的時候,恰好見到平王百無聊賴的打著呵欠。有意無意的,兩人對視了一眼,季和見到那位平王朝自己笑了笑,然後扭頭端茶喝了一口。

  忽然間,季和想起了那日檀繡賭氣般說出的那句話——最後是平王得到皇位。

  檀繡當然是不會預言的,但她為什麼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有什麼緣由。季和不知怎麼的心中一動,不動聲色的觀察起這位平王爺。

  內閣幾位大人們說話的時候,這位平王爺撐著腦袋好似並沒有在聽,但季和注意到一個細節,當某位大人說到關於北地山亂時,平王微微撇了一下嘴,仿佛不屑,又仿佛是嘲笑。

  季和默默觀察後,初步確定了,這位平王並不是皇帝想像中的草包,相反,比起不斷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並且幾度爭鋒相對險些吵起來的太子和定王,平王才是那個腦子最清醒的人。

  從季和被聖上點做御筆司司公後,他接到了太子的示好,就連定王的人也暗中接觸他。對此,季和猶豫不決。皇帝已經老了,他總有死的一天,而他終將面臨一個選擇的問題,如果他選錯了,那他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如果說從前季和心中更偏向太子,那麼發現太子和徐詳的動作後,他已經改變了想法,如果御筆司的位置被徐詳拿去了,或許他會迫於壓力,選擇和徐詳成為盟友,為太子效命,可現在,他完全不用去考慮,因為太子目前不敢動他,徐詳也動不了他了。再者,他發現了檀繡對於徐詳的深惡痛絕,她仿佛和徐詳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雖然她沒說過,但季和旁敲側擊之下,還是發覺了她欲除徐詳而後快的心思。

  既然這樣,他就更不能成為太子一派了。

  至於定王,季和一向對這位有點心病,從沒考慮過他。說實話為了站隊問題,他已經踟躕了很久,可是今天,一個新的可能擺在了他的面前。

  也許,他可以多多觀察一番平王,季和心想。

  宮中的日子過得乏味,日日都差不多,只是越近年底,各司就越忙,季和身兼數職,忙得更是團團轉,有好幾日都是匆匆回去睡一覺,沒等檀繡醒來說上兩句話,又要去上值去。皇帝病了幾日,季和干脆就要住在延慶宮照應著,更沒時間回去。

  檀繡的日子倒是過得舒服,她如今還在安寧宮上值,管著些小宮女小太監,只負責守著已經失去了主人的安寧宮,根本就沒什麼要做的事,更何況季和還特地叮囑了手下人照應這邊。

  她燒的碳都是最好的,要多少都管夠,房裡燒了幾個火爐子,坐在裡面一點都不覺得冷。好的吃食和茶,這裡也一點都不缺,內府那邊緊著送來,就連她做點東西需要的針線布料等,都是最好的。

  這種明顯的照顧檀繡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季嚴思時不時給她送個好東西來,說是季和讓送的,這讓檀繡一度擔心季和是不是貪得太多,把內府的好東西都搬空了。聽到她這話,季嚴思嗤嗤笑的直不起腰,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跟她說:“干娘您放心吧,干爹有分寸的,他老人家可厲害了,就算真出什麼事,也怪不到干爹頭上去的。”

  他說完,又把送來的一件披風捧到她面前,“干娘您看,這披風好不好看?干爹看到這件皮子,就讓人做了披風,今天才做好呢。干娘病還沒全好,要好好養著,換了新披風,早上過來上值也沒那麼冷了。”

  檀繡實在無言以對,她從季和那邊走到安寧宮,一路上帶著兩個季和給的小太監,又是給她遮風又是給她打傘,她現在連重一點的東西都沒拿過,來來去去都裹得嚴嚴實實,袖中藏著手爐,那一點風怎麼就能吹著她了。

  伸手摸了一把那新制的厚實披風,檀繡忽然問季嚴思,“你干爹他還在忙?”

  她好幾天沒和季和說過話了,心裡有些不習慣,她大概是想季和了。

  季嚴思眼睛咕嚕一轉,馬上就說:“是啊,干爹忙的飯也不好好吃,睡也睡不好,這幾天就瘦了一大截呢!干娘您是沒看到,干爹那本來就瘦,現在就剩下一把骨頭了,憔悴的厲害!”

  檀繡知道他在胡說八道,可是想想還是不太放心。季嚴思一見她的表情立刻就嘿嘿笑著慫恿道:“干娘,不然您帶點補身子的湯去內府司看看干爹唄,您要是去了,干爹一定非常高興的。干爹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他一定很想干娘!您去看看他吧!”

  季嚴思這話一點不假,他都能猜到,要是干娘主動去看看干爹,干爹鐵定能高興的跳起來。這些時候干爹有多忙季嚴思是看在眼裡的,但他還是隔一天就讓他給干娘送東西,看到好東西就想到干娘。

  這還不算,就前兩天,那都半夜裡了,干爹還偷偷跑回來見了干娘一面,就坐在床前看了一會兒干娘睡覺,又悄悄趕了回去,都沒讓干娘知道。他就好像幾日沒見到人,心裡無論如何都不能安心似得。

  季嚴思不太能體會到干爹對干娘的這種心情,但有時候他看著干爹對干娘這樣珍而重之,都有點忍不住眼眶酸酸的。

  “干娘,去吧去吧,這邊我給您看著,絕對出不了事!”季嚴思就差沒撒嬌耍賴了。

  檀繡看上去意動了,但嘴裡道:“還是明日再去吧,讓米大尤熬點雞湯,我給他帶去。”

  季嚴思得意的笑道:“我昨晚上就跟米大尤說了,這會兒湯的火候正好呢,干娘現在直接去拿就可以過去了!”

  檀繡好笑的望了他一眼,終於起身,她臨走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換上了那件新披風。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9
發表於 2018-3-5 22:33:38 |只看該作者
第108章 太監是真太監12

  檀繡沒有帶上總跟著自己的兩個小太監,自己去拿了米大尤燉的雞湯,提著漆紅的食盒朝內府司走去。

  天氣越發冷了,瓦上的積雪還未來得及消融,就一層堆著一層,天氣總是陰陰的,不見清朗。檀繡一步步走著,呼出的白色霧氣在眼前蒸騰。她走過了孤獨的宮道,空曠的長廊和廣場,路過無數翹檐的宮殿,最後踏上青白色的石階。

  內府司近在眼前,到了這邊,人才漸漸多了起來。內府司其實並不大,和宮中其他宮殿一樣的制式,一色的金瓦紅牆,牆上開著一扇門,不少穿著靛青色袍子的太監進進出出,有的手中端著一堆書冊,有的托著東西,還有扶著帽子小跑著的,人人都來去匆匆。

  檀繡站在門外不遠處看了一會兒,猶豫著不知自己該不該這個時候進去。她有些後悔,內府司的人看上去真的十分忙碌,想必季和現在也很忙,她這個時候來,會打擾季和。她就不該聽季嚴思那混小子亂說。

  檀繡正苦笑著,忽然有個抱著賬本的太監往她這邊望了一眼,然後走了過來。

  這太監看著年紀也不大,一張臉圓圓的,他笑呵呵的朝她做了個揖,口中問道:“姑姑是哪一宮的,是來找人還是到內府司有什麼差使?”

  檀繡這時候也不好轉身離開,便笑笑說:“我找你們季司公。”

  圓臉太監眨了眨眼,忽然又飛快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試探著說:“難道是,檀繡姑姑?”

  檀繡訝異,他是怎麼認出來她的?她好像從沒見過這個小太監。見她的表情,不需要她回答,圓臉太監祿圓也知道答案了,霎時那臉上的笑容就真切了許多,干脆再行了一個大禮,把手中賬本往胳膊底下一夾,熱情的伸手接過檀繡手中的漆紅食盒,引著檀繡往內府司門裡走。

  嘴裡還殷勤道:“聽咱們司公說過許多次了,一直沒那個福分見一見姑姑,今兒個可算是見到了,果然如大家說的那樣,是個神仙一般的姑姑。姑姑是來給司公送吃食的?姑姑和司公感情真好,讓人羨慕,這大冷的天特地走一趟,司公要是知道了姑姑來了,定會高興的。”

  檀繡心道,你們一個個的都這麼斬釘截鐵,說季和見到我一定會高興,怎麼的就那麼肯定了?

  走進了內府司的那扇大門,檀繡發現裡頭院子人頭攢動,熱鬧極了,每個人都來來往往匆匆忙忙,還有人抬著大件的東西往外走,一個管事模樣的太監呼喝著讓人小心些,東西太大,幾乎占了整個門,檀繡往後退了一步,想給他們讓個位置過去。

  可是在前面引路的祿圓把笑臉一收,對著那叉著手的管事太監就喝道:“有眼睛沒有,沒看見有人要進門,這麼個笨重東西抬著就往這邊撞,撞著人了你賠得起嗎?攔著路做什麼,退開退開。”

  那管事見到祿圓,被他喝了一頓,顯然不太服氣,還想說些什麼,又聽到祿圓說:“快些讓開,別擋著檀繡姑姑的路!”

  一聽檀繡姑姑,差點喊回去的管事太監生生咽回了嘴裡的罵聲,眼睛咕嚕轉到了檀繡身上,只看了兩眼就笑了,“原來是檀繡姑姑來了,唉喲擋著了檀繡姑姑的路,是咱們不對。”說完他扭頭對抬東西的幾個太監們道:“還不趕緊的把東西搬開,給檀繡姑姑讓路!”

  那幾個小太監就手腳麻利,快速的把那大物件搬到了一邊,給檀繡讓出了一條寬敞的路出來。還有要進出門的也自覺地往一邊停住,似乎有志一同的讓她先走。

  這邊的小爭執動靜不大,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檀繡感覺這一整個院子都安靜下來,只剩下一些聽不太清楚的竊竊私語,好像所有人的目光似有若無的都在她身上轉,可她將目光掃過去,看著她的人又自覺地低頭側頭,裝作忙碌的樣子。

  檀繡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內走,她總覺著有些怪怪的,難不成這兒的大小太監們,都認識她?他們的態度,也太過恭謹了,而且一個個都好像她是什麼稀罕東西似得,盯著她的目光滿是驚嘆好奇。

  她當然不知道,這些太監們對她早就好奇的要命了,要不是怕他們季司公生氣,說不定個個都要找機會去看看她是何等人物。宮裡沒什麼秘密,更何況季和很多事掩飾也掩飾不了,他們這些常在季和身邊的人,早就聽過了檀繡的大名,對自家司公那點心思也看在眼裡,還沒見過人呢,不由得就先對她起了三分敬畏。

  如今當真見到人了,那是個個都恨不得能往近裡站,好看仔細些。

  可惜檀繡沒在這裡待多久,祿圓領著她一直往後走,進到了後面的院落。等檀繡的背影消失在了二門中,整個院子裡瞬間炸了,嗡嗡的議論聲像是沸騰的熱水,還有人跑到門邊上伸頭去看檀繡的背影。

  “這就是檀繡姑姑?可真好看啊!”

  “咱們司公護的跟眼珠子似得,能不好看嗎。”

  “唉,我聽說檀繡姑姑人可好,我那兄弟運氣好被選去給檀繡姑姑跑腿了,他說……”

  “行了行了,都吵吵什麼,還不趕緊的把手頭上的事做了,在這議論檀繡姑姑,當心被司公聽了一個個拔下你們多事的舌頭!”先前那個管事太監用力拍了拍手,眯起了眼睛對著眾人喝道。

  檀繡不知身後發生的事,她經過了兩道院子,走過的地方必定人人退避讓路,驚嘆的目光一道接一道,這種矚目的感覺讓她微微有些不自在,祿圓察覺了,往周圍翻了個大白眼,“都在這看什麼熱鬧呢,還不趕緊的干活,去去去,別往這邊看!”

  他說完又對檀繡賠笑道:“這些不懂事的小子們就是太好奇了,檀繡姑姑別怪罪。”

  檀繡搖搖頭,她當然看得出來這些人都沒惡意。

  祿圓指了指一扇緊閉的房門道:“司公現在正在和季篤行商量事情,檀繡姑姑先在這邊廂房歇歇,司公應該很快就能出來了。”

  廂房裡打掃的很干淨,檀繡還看到了季和的衣裳,看樣子這個房間是季和偶爾歇息用的。

  果然,祿圓解釋說:“司裡忙起來的時候,司公沒時間回去休息,就在這將就一會兒。檀繡姑姑快坐,我去差人給姑姑送點吃的,這房裡熱茶不斷的,都是司公平時自己喝的好茶。”

  檀繡坐下,望了一眼他手裡的賬本,道:“我在這裡等著就可以,你有什麼事趕快去忙吧,別耽擱了。”

  祿圓離開後,檀繡起身在這個不大的房間裡看了一圈。這裡到處都是季和的氣息,一張小書桌上還有沒寫完的紙張,以及攤開的書籍,她伸手拿過那本書,翻了翻,干脆就坐在床邊看了起來。

  檀繡在房間裡看起了書,季和還渾然不知檀繡就和自己隔著兩個房間,他正在發脾氣,把那一堆賬冊在季篤行面前拍的啪啪作響,厲聲道:“我是怎麼跟你說的,這帳做成這樣,柴薪那邊的虧空你要怎麼算?!擺不平這賬面上的事,伸手就不要那麼勤,真出了事,你看我會不會出手保你們。你連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可真是長進了,那點勁兒都用哪去了?你辦起事兒之前就不會動動你那豬腦子嗎?啊!”

  被他罵的狗血淋頭,季篤行也不不敢出聲,就低著腦袋聽著。季和嘩啦嘩啦的翻著賬冊,冷著臉用筆圈出了好幾處,“你當別人都是瞎子不成,這些地方明擺著不對,給我拿回去重做,明日還做不好就不用做了。”

  他把那一冊隨手揚下去,砸在季篤行腳下。季和摔下筆,又冷著聲問了句:“你那手底下兩個人,該怎麼處理,不用我教你了吧。”

  “兒子一定會處理好,干爹放心。”季篤行趕緊回答。

  季和靠回椅背上,皺著眉對他揮揮手,讓他下去。季篤行不敢多說什麼,撿起腳下的冊子,趕緊就退出去了。

  一出門,季篤行就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心道干爹這幾天脾氣有些大。再低頭翻翻滿是墨跡的冊子,他不由得露出個哭喪臉。

  “唉,看樣子今天又不能回去了,金鈴肯定要跟我生氣。”季篤行想著自己的對食,自言自語的小聲說。他剛走出去幾步,忽然被人叫住,聽了對方的話,季篤行一愣,驚訝道:“你說什麼?”

  攔住他的祿圓說:“我說檀繡姑姑來找干爹了,已經在那邊廂房等了好一會兒了。”

  季篤行二話不說,扭頭就往回走。

  “干爹。”

  “還有什麼事。”季和頭也沒抬的翻著早上送來的雜務,語氣不太好。

  季篤行咽了一下口水,說:“干娘來了,在廂房等著。”

  季和好一會兒才像沒聽明白似得,追問:“你剛才說什麼?”

  季篤行只能重復了一次。季和謔得起身,也不理他,往著廂房就過去了。他還有點不能相信,檀繡怎麼會過來看他?等到他真的推開那扇門,見到了檀繡就安安靜靜坐在床邊,季和呼出一口氣,感覺身上的郁氣散了個干淨。

  檀繡也聽到聲響了,抬頭往他望過來,這一看,她就說:“果然瘦了。”

  季和走進去,關好門免得風灌進去,眼裡還帶著點不敢置信的驚喜,“這麼冷的天,怎麼忽然過來看我了,路上風大吧?你一個人來的,怎麼不帶個人過來,來了怎麼就坐在這等著呢,直接去喊我就是了。”

  檀繡看他果然和季嚴思說得一樣很開心,心裡頓時覺得有些微妙的愉悅,伸手拍了拍床邊,“過來坐,我給你帶了雞湯,米大尤熬了一晚上了,我嘗了嘗味道不錯。”

  季和依言坐到她身邊,結果碰到她的手後,臉色就是一變,“你的手怎麼這麼涼?”說完他扭頭一看,發現房間裡的爐子已經快燒光了。

  “這些家伙怎麼回事,你在這裡等著也不多送幾個爐子過來,就讓你在這裡受凍干等著?!”

  檀繡啞口無言,這裡面可比外面暖和多了,她也不覺得冷,怎麼在季和嘴裡就好像她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樣。

  見季和一臉怒氣起身好像要去教訓人,檀繡一把拉住他的衣服把他拉了回來,斟酌了一下柔聲說:“我好幾日沒見著你了,有些……想你,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你這麼忙。我就是想來看一眼就走,你要是弄得那麼麻煩,我下次可不敢過來了。”

  聽到檀繡這麼說,季和高興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擺,他以為只有自己想檀繡,沒想到能聽檀繡這麼說,瞬間什麼脾氣都沒有了,就在那笑。

  檀繡忽然被他笑的不太好意思,轉頭過去自顧自的盛了雞湯,塞進他不知往哪放的手中。季和也就不再說什麼,端著碗喝起來。

  檀繡望著他的側臉,見到他深陷的眼窩和出現了折痕的眉峰,心想他是真的忙的厲害,便說:“我過來是不是耽誤你做事了?等你喝完,我就先回去吧。”

  季和一聽,放下碗就說:“沒有的事,你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就盼著你能多來幾次。”

  檀繡忽然問:“你的事還有很多沒做完麼?”

  季和聽出了些味道,只考慮了一瞬就覷著她表情說:“其實這事情再多也不能趕著做,我把現在手上這些事兒拾掇一下,可以暫時休息一晚也不打緊。”

  檀繡點點頭道:“那我在這等你,等你下了值,我們一塊兒回去,好嗎?”至少讓他回去好好吃頓飯,休息一晚上。

  季和對檀繡,只會說好好好,沉浸在檀繡的溫言軟語裡,被哄的差點忘記自己姓什麼叫什麼,等他滿臉笑意的出了廂房,臉上的笑容嚇壞了一堆在不遠處注意這邊的人。

  注意到那群人目瞪口呆的樣子,季和瞬間收起笑容,沉著臉道:“你們在看什麼?”

  嚇得一群人立馬作鳥獸散。

  季和叫住跑得最慢的那個,“等等,你去給廂房裡多送兩個爐子,干果點心往庫裡拿好的,裝了送過去給檀繡。”

  他自己吩咐完趕緊去干活去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0
發表於 2018-3-5 22:33:50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 太監是真太監13

  難得一個好天氣,季和手裡的事兒差不多都忙完了,就干脆尋思著歇兩天,也待在院子裡好好陪陪檀繡。

  恰好檀繡輪休,所以兩人一大早吃過了早食,瞧著太陽漸漸大了,就搬了椅子坐在院子裡頭曬太陽。積雪化得差不多,就剩下一些殘雪在瓦檐槽溝裡,被大太陽一曬,就化作雪水滴滴答答的從屋檐上落下來。

  這院子裡頭有兩株蠟梅,左邊那株連花苞兒都沒冒出來呢,右邊那株都開花了,枝干上跟掛了一堆金黃色小鈴鐺似得。檀繡就坐在那株蠟梅旁邊,嗅著蠟梅的香味,低頭做一雙鞋。

  而季和就在她不遠處的另一張椅子上,因為不用去上值,他就穿著閑適的對襟衫子,也沒戴帽子,扎著個髻,悠閑的靠在椅背上。雖然左手上拿了一本書,但他翻開了沒看,只仰著面眯起眼睛曬太陽,伸長了腿,整個人都要癱下去了。

  檀繡有一雙巧手,她飛快的穿針走線,偶爾抬眼瞥季和一眼,見他在陽光裡眯著眼睛打盹的樣子,忍不住嘴邊帶著笑。

  “可別真的睡著了,天氣還冷,當心睡著了著涼。”檀繡說。

  季和馬上就睜開眼睛,坐直身子,“就眯一會兒,不會睡著的。”

  檀繡嗯一聲,季和看她一會兒,見她只顧著做手底下的事,沒有再和他說話的意思,略有些失望,只能摸摸腦門舉起了手裡的書,在太陽底下眯著眼看起來。看一會兒,他端起旁邊小幾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而檀繡在小幾子上找一種顏色的新線。

  季和不由自主的又把目光放到她身上了,“不用做的那麼好,費神又費力,就做個簡單的,能穿就行。”

  檀繡比了比手裡的兩股線,腦袋都沒抬的說:“你堂堂一個司公,穿著簡陋的鞋子,像什麼樣呢。”

  “而且,我願意費心給你做最好的鞋子。”

  季和聽了這話,一不小心就手一抖,把茶給潑到了自己身上。他見檀繡沒注意,不動聲色放下茶杯,撈過屁股底下的墊子擦了擦衣服上的水漬。然後他干咳了兩聲,壓了壓嘴邊的笑意,裝作不太在意的說:“咳,既然這樣,也行,但是也不用急著趕著,慢慢做就是了。做了這麼一會兒了,先喝杯茶歇歇?”

  檀繡雖然覺得不累,但看到季和被自己一句話哄的眉開眼笑的樣子,還是聽他的話放下了手裡的活計,起身轉了轉活動脖子。

  她將目光看向旁邊的蠟梅,“這株蠟梅,開的真早。”

  季和就笑道:“這株蠟梅,年年都是最早開的,等它差不多開完了,其他的蠟梅才會陸續開,我前天夜裡,睡在房裡都聞到了香味,往年這香味傳不到那麼遠,今年格外香,想必是因為檀繡的原因,正所謂‘花入玉人懷’這花也有靈,知道隨人呢。”

  檀繡就扭頭看他,好笑的回了句:“季司公這句話倒是說對了,你能在房裡聞著花香,確實是因著我的原因,不過不是因為我和花有什麼靈,而是我做了個香包,放了新開的蠟梅,就掛著帳子裡,季司公沒看見?”

  被檀繡挪揄的拿話一堵,季和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他這難得想誇誇人,還誇錯了地方。

  他正想著再說點什麼,檀繡轉悠到他身前來了,她手裡拿著一指長的蠟梅枝,頂端開了兩朵黃色蠟梅,她說:“這花不僅香,還很好看。”

  季和不知道她什麼意思,只能附和道:“確實又香又好看。”

  檀繡又說:“你覺得,插在頭上好看嗎?”

  季和看了一眼那花,再看一眼檀繡素雅沒什麼裝飾的發髻,忽然明白過來,站起來接過那花,給檀繡別在了發髻上。

  檀繡面不改色的摸了摸發髻,扭頭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著,倒是季和笑了幾聲,把自己的椅子搬得離她更近了些。見檀繡揉了揉手腕,他就殷勤道:“手疼?不如我給你捏捏?”

  檀繡的手腕壓根不疼,她就是習慣的動作而已。但見到季和好像很期待的樣子,她也不好駁了他,就伸出手放在他面前。季和端著她的手,還真給她揉起了腕子。不過等他揉了幾下,檀繡就開口說:“就算用些力,這腕子也不會被揉斷。”她還沒見過說給人揉腕子這麼一點力氣不敢用的。

  檀繡那手腕纖細白皙,在陽光底下跟會發光似得,季和還真不敢用力。

  季嚴思和養鳥的安平一起提著兩個鳥籠過來的時候,就見到自家干爹伸出兩只手小心翼翼的給干娘揉腕子,干娘呢,撐著腦袋好像在看他的笑話,眼裡盈滿了愉悅之色。

  季嚴思心說,干爹自從有了干娘,看上去就越發傻了。當然他面上不敢表現出來,提著鳥籠笑呵呵的給兩人打招呼。

  “嚴思,你這是做什麼呢?”檀繡和藹的開口詢問。

  季嚴思莫名其妙被一旁的干爹悄悄瞪了一眼,頓覺頭皮發麻,干笑了幾聲,舉了舉手裡的籠子回答:“兒子跟安平一起去拿了兩只鳥,據說這兩只鳥可聰明,還會唱戲呢。”

  檀繡來了興趣,哦了一聲,“唱戲?它們會唱什麼戲?”

  季和收回手,開口說:“把鳥就掛那兒,給檀繡唱一段。”

  “好嘞~”季嚴思和另一個小太監安平一起把鳥籠掛在那株沒開花的蠟梅上,安平給兩只鸚鵡喂了點吃食,檀繡就聽到那只虎皮鸚鵡吊著嗓子開唱了一句:“啊~正月十五~那個鬧元宵哇~花燈底下呀~那個~女兒俏嗷~”

  這鸚鵡一開嗓,還挺有模樣,檀繡聽出來了,這是一段《觀燈記》,她正等著往下聽,卻見那旁邊一只搖頭晃腦的藍鸚鵡卻也開了嗓子,來了句:“寒枝撿上呀~棲鴉~東庭燭花呀印咿呀~白發~”

  這卻是《玉堂春》裡的一句。這兩只鸚鵡好似卯上了勁,一只才唱一句,另一只定要接上唱其他的,這兩只你一句我一句的,唱的倒熱鬧,檀繡聽著還挺有趣,但季和卻皺起了眉,他心想檀繡想聽戲,這兩只鳥唱也不好好唱,這不是壞了興致嗎。

  季嚴思這滑頭正在觀察干爹干娘呢,見到干爹表情立刻就明白了,上前一步對檀繡說:“干娘,您要是想聽戲呢,咱這剛好有個會唱戲的,兒子這就把人喊來給干娘唱幾段!”

  他說著就往外跑,檀繡想攔都沒攔住,不過一會兒就見他拉著個長臉太監過來了。那太監是守院門的,平時不愛說話,檀繡來這裡這麼久,一共也沒聽他說過幾句話,見季嚴思把他給拉來了,眼裡不由得出現兩分詫異。

  季嚴思把人往前一推,拍著那長臉太監的肩膀就道:“安興,快給干娘唱兩段,唱好了干爹鐵定給你封個大紅包!”

  安興紅著臉,不太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檀繡和季和,清清嗓子小聲道:“那就唱一段,唱的不怎麼好,司公和姑姑隨意聽聽就是。”

  檀繡聽他說話這麼小聲,挺好奇他怎麼唱,結果等人一開嗓,倒是被驚艷了一把。太監的聲音比一般男人要細些,但並不難聽,季和就是,輕聲說話時總帶著一股子春風般的溫柔,不像一般男人那樣低啞深沉,倒別有一般沁人味道。

  而面前這位安興,唱起戲來,那嗓音如同幽谷黃鸝,不說繞梁三日,但檀繡覺得比從前慧靜太後招來唱戲的許多戲子都要好聽。

  唱罷一段,檀繡還意猶未盡,季和見狀說:“檀繡喜歡,就再唱兩段吧。”

  安興就接著唱了兩段,唱完了季和說:“唔,不錯,回頭去賬上多支十兩銀子,賞你的。”

  安興接了賞就往一邊退,臉上帶著高興的神情,季嚴思這時候上前一步笑說:“干爹大方,不如兒子也唱一段,給干娘助助興,干娘聽了要是覺得還算入耳,就也給兒子賞點吧~”

  他這死皮賴臉的樣子,把檀繡和季和都給逗笑了,檀繡就道:“那就試試,要是唱得好,讓你干爹也給你十兩。”

  季嚴思笑的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然後臉色一整,有模有樣的一甩袖做了個架勢,原地拉著袖子轉了一圈,遮著臉唱:“郎君啊~你見奴家生的美~卻怎個~啊~那般驚惶~”

  檀繡一下子噗嗤笑出了聲來,這出戲是《折桂香》,說得是一個男子扮作女人開門接客,偏偏遇上個女人扮作男子來見識風月之地,兩人來來往往鬧了一出啼笑皆非。

  季嚴思唱的並不算好,但特別容易引人發笑,他一邊唱一邊擠眉弄眼,檀繡被他鬧得忍俊不禁,就是旁邊看著的安平和安興,也都捂著嘴笑。他唱完,一拍袖子討好的問檀繡,”干娘,您看這唱的好不好?”

  瞧他那眼巴巴的樣子,檀繡只能扶著腰說:“好,好極了。”說完又扭頭笑出聲。

  季嚴思又去看干爹,那眼神明擺著是討賞,季和就笑罵他:“見錢眼開的混蛋玩意兒,唱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不過看在你逗得你干娘開心的份上,銀子賞你了,自己去賬上支去。”

  “哎!謝謝干爹,謝謝干娘!”季嚴思笑嘻嘻的作揖,眼珠一轉又說:“不如兒子再唱一段,要是聽著好,嘿嘿~”

  檀繡忍俊不禁的搖搖頭,“聽你唱一段就要十兩,我可不敢再聽了,再聽下去,你干爹那點私房錢都要被你們掏光了。”

  季嚴思立刻誇張的說:“干娘高興,哪裡是區區十兩銀子就能買來的,干爹可是樂意的很呢!”

  檀繡還沒回答,季和就接口說:“確實,檀繡聽得開心,這點也不算什麼,你再去叫幾個人,要是能唱的你干娘開心,統統都有賞。”

  季和這話一說,那不得了,他是個不怕事大的,跑出去吆喝了一嗓子,呼啦啦人都跑來湊熱鬧了。就這院子裡十幾個人,還有總跟著檀繡跑腿的那兩個小太監,那是人人都想來試試,也不拘著唱戲了,還有表演拳腳功夫的。再次出乎檀繡的意料,跟著她的兩個跑腿太監,都有些底子,在空地上你來我往,拳腳揮舞的是虎虎生風。

  這個精彩,檀繡眼睛都沒眨的看完,扭頭對季和道:“他們兩功夫這麼好,你怎麼不自己帶著,讓他們跟了我,平日裡也沒什麼用武之地。”

  季和看著她,表情和緩又自然,“怕你被人欺負,他們兩跟著你,我才放心。”

  季和這院子,就沒有這麼熱鬧過,一群人各個都拿出了絕活,就連廚房的米大尤都跑過來,現場展示了一下揉面,面盆大個面團,在他手裡飛騰旋轉,變成傘蓋那麼大的被他舉過頭頂,又跟變戲法似得從左手換到右手,一會兒在天上飛,一會兒落在他手上,看的一群人眼花繚亂連連稱奇。

  最後米大尤得了最豐厚的賞錢,笑的見牙不見眼的甩著面團回去了廚房,說中午做他獨家的肉臊子面條。

  當季篤行抱著一只貓邁進院子的時候,被這熱鬧的人群嚇了一跳,他下意識的看了看院子大門,疑心自己走錯地方了。自家干爹喜歡清淨,這裡怎麼突然這麼多人,這麼吵鬧的干爹都沒發脾氣?

  走近一些,他見到干娘被逗笑的樣子,而干爹坐在一旁只顧著看她,就明白了。

  干爹這是能看到干娘開心,就什麼都不講究了。

  鬧得差不多,季和讓人都散了,讓季篤行見過檀繡,又好好給檀繡介紹了一番這個干兒子,最後才一指季篤行懷裡的貓兒,說:“我讓他尋摸了個好看的貓兒來養,檀繡你覺得怎麼樣?”

  檀繡臉上還帶著沒有散去的笑意,好奇的問他:“你如何知道我想養只貓兒?”

  季和笑而不語,示意季篤行把貓交到檀繡手裡。

  灰白皮毛綠眼睛的貓兒長得十分可愛,被人打理好了,檀繡接過放在懷裡,貓也不怕生,就懶洋洋瞭她一眼,接著就張大嘴打了個呵欠眯起眼睛,把腦袋擱在前腿上睡覺。

  檀繡笑了,捏了捏貓兒的肉墊,對季和說:“這貓兒像你。”

  正喝茶的季和:“……?”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2 02:5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