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來到太真寺後,梅水菱便再沒踏出去一步,除了她不想回萬安城看見人們給她的冷眼,也因為卓孟哲隔三差五的就會出現在太真寺外。
他曾闖過一次太真寺要見她,卻被住持帶人擋了下來,似是不敢在佛門清修之地造次,後來便改在寺外窺探,即便女尼告知他她已然離去,他似乎還不相信。
所以那日當女尼來告訴她有人要找她時她很意外,而後,她見到俞睿淵派來的人,說是俞睿淵無法立刻趕回來,只好先將琵琶送給她,並捎了口信,讓她等他,他會回來救她。可即便他回來救她,她也猶豫著該不該隨他回去……
早上剛下過雪,除了小徑上為了通行掃出一條通道以外,其餘的地方仍鋪著一層皚皚白雪,就著雪景,梅水菱在後院的亭子裡,彈奏著一首十分悲涼的曲子,曲子敘迷的是忍痛與所愛之人分離的憂傷。
直到感覺身後有人拿斗篷覆在肩上,她側過臉,就看見了一件淡粉色的織綿斗篷,上頭繡著她最愛的紫藤花。
梅水菱放下琵琶站起身,一轉身就看見了俞睿淵,「睿……」
戴著帽子掩住頭臉的俞睿淵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確定四周沒有其它人,這才捧著她的臉,笑著問道:「我心愛的夫人可想我?」
再見到俞睿淵她很開心,但想到她為他帶來的醜聞,便又覺得對不起他,她推開了他的手,想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俞睿淵皺了皺眉,沒依她,伸手便攬住了她。「為什麼推開我?」
「來見我很丟臉吧……我若不會讓人丟臉,我爹就不會被我氣病了,你也不必這樣偷偷摸摸的。」
「不要誤會我。」他收攏雙臂,她眼中的決絕讓他害怕。「我這打扮不是怕人知道我來見你,是不想打草驚蛇,我回來的事,只有少數必要的人知道,就連太直寺也只有住持知道我來見你,我是來帶你離開的,雖然暫時不能回俞府,但你就陪我住在我目前隱藏身分居住的地方。」
一開始被趕出俞府的時候,梅水菱的確是在等著他回來,但她沒想到自己會招惹那麼多麻煩,害了不婆、讓爹爹病危,她甚至開始想著她既然如此愛著他,怎麼捨得讓他承受那麼多難堪,讓他被他的爹娘為難?
「我不會隨你離開,還有,這件斗篷太過華麗,我在這裡清修,不適合穿。」她說完便脫下了斗篷,折好後想還給他。
俞睿淵不肯收,定定的看著她問道:「菱兒,你在生我的氣嗎?氣我在你被趕出俞府時沒有立刻回來救你?菱兒,那時我真的分不開身,只能先讓人先送了琵琶及口信回來,你別氣了好嗎?你知道嗎,這件斗篷是用珍貴的蜀錦縫製的,要不是我是皇商,可拿不到這樣上等的布,除了皇宮內苑那些妃嬪身上的,在今年年前民間要找到這樣的蜀錦,數量不到五匹,其中一匹就在這裡,我讓人趕在我回萬安城之前縫製好,就是想著我回來時要送給你。」
梅水菱擱在斗篷上的手不由得收緊,見他一有珍稀之物就想著自己,她怎能不感動?可她又真能不受謠言所擾,與他生活在一起嗎?
「這一回我向你求助,原以為我做對了選擇,如今看來我還是錯了……」
「我不許你說我是錯誤的選擇。」
見他因為自己說出這句話而受到傷害,梅水菱再想無情對待他都難以狠下心,她伸出手輕撫著他的面頰。
他抬起手覆上她的小手,闔上眼,用臉頰輕蹭著她的掌心。
「睿淵,你知道光是猜測你不是我正確的選擇,我的心就有多痛嗎?」
俞睿淵睜開眼凝視著她。「既然如此,你更要相信你的選擇是對的。」
梅水菱收回手,終於收下了那件斗篷,她將斗篷抱在胸口,轉過身背對著他。
「即便你不是正確的選擇我也無悔,我從不後悔那時攔下你的轎子向你求助,如果當時我沒有那麼做,我永遠不知道有一個人竟是這麼的愛著我,而那人也是我的最愛,但我不能留在你的身邊。」
「誰說不行?」俞睿淵從後方抱住了她。
「睿淵……放開我。」
她想拉開他的手,他不肯,她想要掙開他的懷抱,他亦不肯,最後,她只能無奈嘆息,在他的懷中轉了個身,直視著他的雙眸。「你啊……為什麼總像孩子一樣,這麼無賴。」
看她眸中似乎不再存著崇拜,俞睿淵抱著希望道,「是,我就是無賴,你不是從嫁給我的第一晚就知道了嗎?我要你說,說你收回方才的適說你不會放棄我們。」
「可是……」
「我不想聽可是。」他用盡心機去剷除一切,就是為了讓她揚起頭,掃除一切難堪重新回到俞府,他不容許她放棄。
「我留在你身邊只會讓你難堪。」
「我會解決這一切的紛紛擾擾,讓你風光回會府當你的俞少夫人,回繡坊做你的梅老闆。」
「你爹娘他們……」
「你不用擔心,我爹自從知道靜嵐在繡坊裡作亂,又看你管理繡坊得當,對你再沒什麼不滿,只要解決卓孟哲造謠的事,他定能接受你,至於我娘……靜嵐終究是她的外甥女,她閒話聽多了,自然有所動搖,但我始終相信日久見人心。」
「但謠言能解決嗎?」
「我隱藏行蹤就是為了找證據,我有信心。」
這便是他秘密回來的原因嗎?他還是如此的為她著想,他對她的保護不曾消減,就連一點點相信卓孟哲的意思都沒有,她真的很感動,她哽咽地道:「連我爹都不信我了,就你這個傻子還信我……」
「信,我當然信,看在這個傻子年前商行的事忙,繡坊又遇到了問題,我還把心力全放在還你清白的計劃上,你可不可以多信我一些,跟我回去?」
梅水菱看著他滿是哀求的眼神,淡淡的笑容漾開來。「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決心才能忍住心痛,相信我留在這裡對你才是最好的選擇嗎?結果你一回來,兩三句話就讓我猶豫了。」
「何須猶豫,待在我身邊就對了。」
她搖了搖頭,試著跟他講道理,「我可以等你找到證據,證明我的清白,但我此時不能隨你離開,我就在這裡等你。」
「這又是為了什麼?」
「卓孟哲連我躲在這裡都知道,難保他不是躲在寺外窺探,我怕我一離開就會被發現,進而發現了你,最好在你的計劃完成之前,你都不要再來。」
「既然我有辦法隱藏行蹤,就也能隱藏你的,你現在就隨我離開。」
「睿淵……」梅水菱托起了他的手輕撫著,安撫道:「不是說信我嗎?我在這裡你才能心無旁騖,你要處理的事已經太多了,你不是說了商行忙、繡坊也出了麻煩事嗎?」
「可是……」
「沒事的,我在這裡過得很好,你若是能更專心的把一切麻煩事處理妥當,我們不是能更早相聚嗎?」梅水菱清麗的面容有著分離的哀愁,可也有著被他如此呵疼的滿滿幸福。
「你真捨得下我?」
先前他不在她身邊時,她相思,可如今見到他,她不只沒有一解相用,竟更想念他,想念到了不想放他離開的地步,她踮起腳,勾住他的脖頸,主動吻了下他的唇。「自然是捨不得……」
「捨不得就不要放開我。」
俞睿淵立刻主導了一切,他突然蠻橫的摟緊了她,介意這裡是佛門清修之地的梅水菱想要推開他,卻只是被他摟得更緊,然後毫無招架之力的任由他加深了這個吻,堵住了她打算開口拒絕的話。
他想要用這激烈的吻逼她就範,讓她憶起他們之間火熱的情意,讓她知道她根本捨不得離開他這麼久。
俞睿淵的狂野對待沒給她一絲喘息的空間,甚至乘勢侵犯得更深,與她的小舌親密激烈纏綿。再這樣下去她會放不開他,她會承受不了見不著他的思念,真的在他懷中就範。
直到嘗到了梅水菱鹹澀的淚水,俞睿淵這才錯愕的放開了她,「你為什麼哭?因為我吻你?」
梅水菱的喉頭梗著難言的苦澀,心頭也發疼。「我是你的人,永遠只會是你的人,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不要讓我做決定做得這麼苦、這麼痛……」
他因為她的埋怨而懊惱,他不知道自己毫不收斂的對她釋放愛意,竟會讓她這麼傷心。
「菱兒……對不住,你別哭,都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俞睿淵著急地抹著她的淚,卻見她越哭越傷心,他只得再把她擁入懷中,這一回不是為了吻她,是為了安撫她。
「你願意答應我,等一切都解決了再來找我嗎?」
見她說得激動,淚水掉得更多,俞睿淵好心疼,最後只得答應了她,「好,我答應你,你別哭了……」
「你想我時有多煎熬,我與你的感受便是一樣的,但因為我相信你,我能夠忍受分離的苦,在這裡等你。」
* * *
剛入夜,城東貧民區的街上就沒了人煙,春姑獨自來到卓孟哲的宅子,一進屋裡,見他還有心思喝酒,她逕自坐在桌邊,搶過放在他面前的筷子,吃起了下酒菜。
「卓孟哲,做了那麼多下作的事,還有心思喝酒,你還真愜意啊!」
「我做那些事不就是為了換銀子,換來了銀子不花,留著做什麼?倒是你,覺得下作就不要把俞家表小姐給帶來我這兒,你帶來了還不知道後果嗎?」
春姑又吃了一口下酒菜,越想越不甘心,用力的放下筷子,拿了一個杯子,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來喝。
嗆辣的酒入喉,燒得她喉頭難過,她「哈」的一聲吐了口氣,這才又道:「她在繡坊工作時,我見她是俞府的表小姐才討好她,替她辦事也總能得到一些好處,怎麼知道這個表小姐做事是越來越出格,一開始只是煽動其它繡娘幫著王掌櫃對抗梅老闆,後來竟要我去做些毀壞繡坊財物的事,早知道在梅老闆辭了王掌櫃時,我就該收手跟表小姐斷了關係,沒想到為了點小錢帶她到這裡來見你,竟聽見她要你去城西俞府說謊,污衊梅老闆的清白。」
卓孟哲不在意的又喝了口酒,順手抓了些桌上的花生米,一顆顆的丟進嘴裡,一邊說道:「是你自己笨,就我與梅水菱的那些事,當俞家表小姐要你帶她來見我時,你早該想到了。」
「是,你能未卜先知。」
「光是這樣就嚇壞你了?你不知道俞家表小姐叫我做的事,還有更出格的。」
「她變本加厲,讓你在大街上調戲梅老闆還不夠?」
「她是鐵了心的不想讓梅水菱回俞府,她原先是叫我強把梅水菱帶回來生米煮成熟飯,要讓俞老闆回來時梅水菱也沒臉回俞府。」
春姑倏地瞠大了雙眼,著急的問道:「你真的照做了?」
「你以為我是有九條命的貓嗎?我要是真敢這麼做,俞老闆非殺了我不可。」
她這才鬆了口氣,「算你聰明。」
「聰明?」卓孟哲冷冷的笑了,如果事情沒有出錯,那他的確聰明。「雖然表小姐沒再讓我做那下流事,但你也看見了,她讓我改而在大街上鬧,就是要人看見我與梅水菱糾纏不清,坐實了她不貞的罪名。」
「表小姐這是打算把梅老闆往死裡逼嗎?被趕出梅府、俞府後,梅老闆也不知道倒了什麼霉,居然連住客棧都能遇到賊人,還連累了不婆……」
春姑話才說完,就看見他眸光一閃,然後又狂飲了一杯酒,她連忙追問:「莫非是你做的?」
「表小姐在客棧幫我訂了間房監視梅水菱,要我趁著她房裡沒人或是深夜時潛進去,偷走她身上值錢的東西,怎知正好碰上不婆,這才不小心傷了她。」
春姑頓感頭皮發麻,表小姐這麼為所欲為,希望到時別牽連到她才好。「幸好梅老闆失蹤了,要不然可有你受的了。」
「誰說她失蹤了,她人在太真寺裡,表小姐還逼我去打擾那些女尼,直到梅水菱被趕出太真寺為止。」
「然後呢?你真去了?」
「怎能不去?結果太真寺的女尼說梅水菱不堪我的騷擾離開了。」
「她真走了?」春姑想著梅水菱已經走投無路了,太真寺是她最後的棲身之處,她會離開嗎?
「我才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離開了,只是表小姐逼我得隔三差五到太真寺去找,為了敷衍她,我只好意思意思的在寺外看一下就走,她已經失心瘋了,誰知道她還會叫我做什麼事?一個不婆就夠了。」
「不婆都受了那麼重的傷,你怎麼還不逃?」
「她不是昏迷了嗎?睡著的人是不會說話的。」
「你有沒有想過等俞老闆回來要怎麼辦?」
「你當我傻子嗎?做了這些事還乖乖的等著俞老闆回來?在俞老闆回來之前,我就會帶著銀子遠走高飛了。」
「表小姐的酬金不是都給你了,你怎麼還不逃?」
「那點錢怎麼夠?」卓孟哲睨了春姑一眼,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米皮屑,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湊近她說道:「叫我做這種下法事還險些害死了人,你想俞家表小姐會拿多少銀子封我的口?還有,我原先可不只是替俞莫小姐辦事而已。」
「喔?你還替誰辦事?」
「不可說、不可說。」
原先叫他辦事的那位金主並不想把事情鬧大,當梅水菱走投無路又回梅府去時,那位金主曾前來質問他為什麼做得太過,有什麼目的,當時他露出了野心,說要他收手可以,但他得看到銀子。
「你孤家寡人一個,大可遠走高飛,我卻不行,現在我可是後悔莫及,先說了,你後頭做的這些事我都不知道,可別連累了我。」
「放心,過幾天我就會從萬安城消失了,除非那個表小姐自己招供,否則沒人知道你做過什麼。」
梅老爺的確是在床上養病,但並非梅夫人告訴梅水菱的那般嚴重,那是梅夫人為了逼走梅水菱騙她的,她也發現從那天之後,梅水菱便在萬安城裡消失了蹤影。
當然,梅夫人不可能告訴梅老爺梅水菱曾經回來求助,她不會再讓梅水菱見到梅老爺。
這時,梅老爺覺得身體舒暢了些,剛巧下了數日的雪終於停了,他走到院落裡的花園曬曬難得的太陽,當是散心。
他接受了夫人的建議,好好在院落裡休養一陣子,等開春之後再去處理商行的事,這段時間商行的事都讓夫人代勞。
梅老爺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不過一次的氣血攻心,就差點讓他丟了性命,纏綿病榻許久,都怪那個不肖女!
想起了梅水菱,梅老爺又難掩氣憤,未料此時竟看見芹兒在院子的月門前偷偷探頭望著。
芹兒不是辭了梅府的工作,怎麼又會出現在這兒?
「芹兒。」
芹兒發現自己的行蹤被梅老爺發現了,只得立刻上前,其實她本來就是來找梅老爺的,是找了一個過去跟她交情不錯的丫鬟接應,這才偷偷的潛進府裡。
「老爺。」芹兒確定院落裡沒有其它人,這才對梅老爺福了個身。
「你不是辭工了,怎麼又會回來?」
「奴婢的事不重要,但奴婢要來辦的事很重要,有個人要見老爺。」
「要去哪裡?誰要見我?」
「要去的地方奴婢會帶路,至於要見老爺的人……是俞老闆。」
「他回來了?」
「俞老闆回來好些日子了,但他要奴婢轉告老爺,請先保密。」
梅老爺皺起眉頭,俞府先是把梅水菱趕出門,現在俞睿淵還敢來找他?莫非是想向他追究梅水菱不貞的事,要追究他梅府向他俞府騙婚?
人可是當初他硬要娶的,他可沒逼他。
「我跟他沒有話說。」
「老爺,俞老闆說這事跟大小姐有關,老爺若不去見他,會抱撼終生。」
梅老爺不想理會,轉身就要回房。
這下芹兒著急了,「俞老闆還要奴婢問老爺,大小姐真的就這麼十惡不赦,讓老爺不願看清楚真相,看清楚大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梅老爺思量起來,他也不是不想管親生女兒的死活,但她在家忤逆爹娘、欺負弟妹,在外又私德不佳、對俞府騙婚,他怎能不對她心寒?
「請老爺隨奴婢去一趟商行嗎?大小姐她真的是無辜的,奴婢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大小姐若真跟那個卓孟哲不清不楚,奴婢會不知道嗎?」
「你能肯定他們沒有做出那些傷風敗俗的事?」
「奴婢一直想向老爺稟吿,卻被夫人制止,說奴婢再說這些只會讓老爺更生氣,難道想氣死老爺嗎?奴婢聽了不敢造次,但過了不久,奴婢家裡就出了事得辭工離開,這才失去了向老爺解釋的機會。」
「夫人讓你不許告訴我?」
「是的。」
芹兒如今一不是梅水菱的丫鬟,二不是梅府的奴僕,做偽證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但若他真的誤會了梅水菱,卓孟哲又怎麼會知道那麼多梅水菱私密的事?莫非……俞睿淵知道一切的來龍去脈?
「你到後門等我,我去命人備轎。」
「是,奴婢遵命。」
* * *
紛紛揚揚的白雪之中夾帶著落梅飄零,一抹身著淡粉色斗篷的倩影恍若一剪寒梅孤坐雪中亭,猶抱琵琶半遮面,撥奏一曲情思,動人幽婉的樂音,入耳悵然,吹動心湖漣漪。
遙遙守候在一株挺拔巨松之後的俞睿淵偷偷而望,倏爾,亭中倩影好似淡化了身形,起身離去,他急尋而去,卻見亭子裡自始至終就沒有梅水菱的身影,是他相思過度。
此時的俞睿淵只覺得失望,雪景依舊、落梅依舊,只有倩影不再。
「少爺,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得與梅老爺會合了。」阿喜滿面愁容的提醒著臉色蒼白的主子,若是可以,他希望少爺能先回居處休息,但計劃眼見就要完成,他知道少爺不會答應的。
「阿喜,你說我與菱兒得多不巧,才能讓我在這裡整整三天都遇不上她?」
「住持不是說了,自從那日與少爺見過面後,少夫人就搬到後山更清凈的禪房去住,而且住持也封了大殿三天,少爺與少夫人自然遇不上。」
卓孟哲的確時不時會到太真寺外頭窺探,雖然他沒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但若哪天真讓他又闖進了太真寺,發現梅水菱原來還住在這裡,做出什麼傷害她的事也不好,她便搬到較偏僻的禪房,他雖然無法輕易見到她,但至少他知道她會安好。
「沒見到面也好,要是她知道我又來太真寺,一定又會氣哭了,等今天計劃完成之後,我就立刻來接她。」
「少爺……」
「阿喜,我好想她,想到都有幻覺了。」
「少爺,今日過後你們就可以再沒有阻礙的相守一生了。」
俞睿淵也是這麼盼望著,他定了定心神,這才轉身邁開步伐。「走吧,我們去把那些人給一一解決了。」
在芹兒的帶路下,梅老爺的轎子在一間客棧前停下,芹兒領著他進了客棧,與店小二一個眼神交會,於是,除了客棧的人不能進入的後院,芹兒及梅老爺便這麼堂而皇之的走了進去,而後,芹兒又帶著梅老爺由客棧的後門離開。
「芹兒,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俞老闆說不能讓人通風報信,他不相信那四個轎夫,但他也知道老爺身子不好不能走遠路,所以向熟識的客棧老闆借道,出了客棧後門拐個彎就到了。」
梅老爺只得再壓下疑問跟著芹兒走,果然,拐了個後就看見俞睿淵已經等在了那裡。
「岳丈來了。」
「你俞府都把水菱給趕出門了,還當我是岳丈嗎?」
「小婿深愛著菱兒,她永遠是我的妻,稱呼你一聲岳丈不對嗎?」
梅老爺沒回答,等著他說明讓他走這一趟的原因。
「前方有座小土地廟,等等卓孟哲與人相約在這裡,請岳丈先隨我來。」
那座小土地廟,說小還真的很小,高約七尺,寬也不過五丈,裡頭除了十地公像,只能勉強擺下一張供桌,連要祭祀的人都只能站在廟外。
俞睿洲帶著梅老爺來到廟的後方,也勉強只能擋住前方來人的視線。
梅老爺待在這個侷促的地方,正不耐煩的時候,就見卓孟哲走了過來,梅老爺只好又退到了土地廟後方,這一退,倒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卓孟哲,我家夫人沒怪你辦事不力,你倒大膽,竟敢向我家夫人勒索?」那個聲音梅老爺不會聽錯,那個老嬤嬤是梅夫人娘家跟來的嬤嬤,是自小照顧梅夫人長大的老僕。
「你家夫人要我去欺騙梅大小姐的感情,我做到了,怎能說我辦事不力?」卓孟哲就是一個無賴,說著自己做的壞事沒有一絲心虛。
梅老爺聽了,震驚的瞠大雙眼。
「你若辦成了,大小姐怎麼沒跟你私奔離家?」
「嬤嬤,你家夫人這招未免也太恨毒,要我先騙梅太小姐離家然後拋棄她,所幸梅大小姐聰明,不過……她畢竟還是為了逃離我的糾纏嫁去了俞府,說來也算完成了你家夫人的交代不是?」
嬤嬤似乎是因為無話可以反駁,只好又找事兒來指責他,「你辦完了事,酬金也拿到手了,你不快些離開萬安城,又打算做什麼?」
「我本來都已經離開萬安城了,是夫人又把我叫回來,要我到梅府大鬧一場,我還因此得罪了俞老闆,現在要我走,夫人當然得付出一點代價,我可是為了夫人得罪了俞老闆,誰人不知道俞老闆的勢力,要捏死我就跟捏死螞蟻一樣簡單。」
「你得罪俞老闆是因為你到城西俞府所做的事,與我家夫人何干?」
「是否相關好像不是由嬤嬤來評斷,要不……我去找梅老爺,讓他來評斷評斷,如何?」
「你敢!」嬤嬤見他準備邁步離開,著急地大聲喝斥。
「若沒銀子拿,我什麼都敢。」
「銀子給了你一次讓你嘗到了甜頭,你只會一次又一次的要。」
「嬤嬤,我沒那麼傻,我就是等著拿到銀子,在俞老闆回來前離開萬安城的,拿了銀子我就會走人,再也不會回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嬤嬤百般猶豫後,這才把梅夫人早已交給她的錢袋拿出來。
卓孟哲一把搶過,打開那隻大大的錢袋,看見了能讓他滿意的滿滿一袋銀子。
梅老爺看著兩人各自離開,還是無法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過了好一會兒,他看向俞睿淵,保證道:「給我點時間,我會向夫人問清楚,給你俞府一個交代。」
「岳丈大人,我讓芹兒請岳丈來,不是為了讓岳丈給我一個交代,是要讓岳丈看清事實,我並不打算縱容。」
「我亦不會縱容,就算你不想要個交代,也得給水菱一個交代。」
「岳丈大人,我曾經給過你一次機會接受菱兒,但當時你的無情重重傷害了菱兒,所以你已經失去機會了。」
俞睿淵的話才剛說完,卓孟哲及嬤嬤便被他事先安排躲在暗處的俞府奴僕攔住了,並押了回來。
俞睿淵及梅老爺由土地廟後頭現身時,嬤嬤及卓孟哲立即蒼白了臉色。
「俞、俞老闆……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卓孟哲竟不知俞睿淵偷偷回了萬安城,他在那小廟後站了多久?聽見了多少?
「我回來得夠久了,久到知道你替我表妹辦事,到我娘面前大鬧一場,讓她把菱兒趕出俞府,也知道你行竊未果、殺人未遂,害得不婆至今仍然昏迷,我一回萬安城便讓人跟蹤你,你可知你與春姑的對話,我派去的人都聽見了,你向我表妹勒索錢財,交款時我也親眼看見了。」
「看見了我向她勒索錢財,你竟還能按兵不動?」
「我成親之後我表妹才來到萬安城,所以你和菱兒的那些傳聞,和她無關,後來我又聽說芹兒莫名離開梅府,我找上芹兒詢問,她向我道歉,說她想向我岳丈作證菱兒不可能與其它男人有染,卻被梅夫人給制止,我這才有了懷疑。」
俞睿淵對卓孟哲說完後,轉而向梅老爺說出芹兒的遭遇,「芹兒她家欠了城裡一名屠戶錢,那個屠戶突然催著她家要錢,若還不出就要把芹兒許配給他,逼得芹兒只得辭去梅府的工作返家等著嫁人,所幸菱兒離開梅府時給了芹兒一些首飾,芹兒想起了菱兒說的,若遇到不願意的選擇就別屈就,這才把那些首飾拿出來還了錢,沒嫁給那個又老又粗蠻的屠夫。」
他想,梅老爺聽到了這事,心裡定也有個底了。
梅老爺似乎也想通了什麼,他問俞睿淵,「你是說,那個屠戶突然向芹兒家裡的人索債,是受我夫人指使,想借這個機會把芹兒趕出梅府?」
「我本只是猜測,但後來事實證明我並沒有猜錯。」
嬤嬤聽到這裡,撲上前跪在梅老爺一邊哀求道:「老爺,請聽老奴解釋,這一切都與夫人無關,是老奴自作主張陷害大小姐,夫人是無辜的,老爺千萬別誤會夫人啊!」
梅老爺十分痛心,他把一切都聽仔細了,能有誤會嗎?事到如今,他是挽回不了女兒也救不了妻子,他沉重的對俞睿淵說道:「你想怎麼做就做吧,至少該還水菱一個公道。」說完,他踩著緩慢的步伐離去,然而沉重的何止是他的步伐,還有他的心。
「把這兩個人送去官府,我還得去一躺城西俞府,親自把郭靜嵐給抓到官府去。」
「是!」架著卓孟哲與娘嬤的人領命,扯著不甘心的兩人往官府去了。
* * *
連日的雪今日停點,終於出了點日頭,一名女子走在太真寺後山的小徑上,正緩緩走向太真寺。
那名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梅水菱。
俞睿淵在為他們的相守而努力著,她也不願自己什麼都不做的等著,所以她託人去了一趟繡坊,為她送信給陳掌櫃,表示自己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請陳掌櫃告知繡坊究竟遇上了什麼麻煩事。
原來是之前不婆曾幫戶部尚書夫人繡了一座繡屏,尚書夫人十分喜歡,這回尚書的千金出嫁,想讓不婆再為她繡一座。
尚書夫人知道不婆受了重傷昏迷,倒沒多加為難,但自從繡坊開設以來,尚書夫人便是大客戶,陳掌櫃得罪不得,本想讓其它繡娘再為尚書夫人繡座繡屏,卻沒想到尚書夫人一連看了近十幅繡樣,就沒一個滿意。
梅水菱既然師承不婆,或許她所繡的繡樣能讓尚書夫人滿意,所以她繡了一幅繡樣讓人拿給陳掌櫃,三日後再去陳掌櫃那裡探問消息,得知陳掌櫃喜出望外,說是尚書夫人十分滿意。
但由於時間拖延太久,成親的日子也快到了,需要趕工繡製,所以這段時間梅水菱幾乎是日夜趕工的在完成那幅繡件。
今日,她終於完成了。
梅水菱捧著折好的繡件下山,見女尼正在大殿清掃,她順手放下繡件,也拿起一塊抹布幫忙抹地。
「小師父,今日怎麼這麼晚了才在清掃大殿?」
「師父三天前封了大殿不許我們進來,直到方才我們才能入內打掃。」
沒事封了大殿三天,女尼們沒敢臆測,但梅水菱心中卻有疑惑。
等住持進入大殿時,女尼們已經清掃好大殿,一一對住持行禮之後才離去。
住持走到了梅水菱的面前,微笑著對她行禮。「多謝梅姑娘。」
「只是舉手之勞,住持何須道謝。」
「姑娘既然下山,想必那繡件已大功告成了。」
「是的,所以我拿下山來,想再託住持替我找人把繡件送去繡坊。」
女尼出現在繡坊容易引人注目,進而發現梅水菱的行蹤,但梅水菱無法找到其它人相助,只能拜託住持,所以之前與繡坊聯絡的書信往來,都是住持幫她找的人所送的。
住持沒接過她的繡件,反而有意將她帶往大殿的某處。「這樣的相思,苦了姑娘也苦了俞老闆,貧尼相信你們的分離是佛祖為了完成你們心中所願而給你們的考驗,就像這殿上點著的許願燈,也是需要通過考驗才能點上。」
「這些是許願燈?」若是尋常考驗就能點上的許願燈,那麼數量不會只有這些,想必要在佛前許願,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得要什麼樣的考驗才能點下許願燈?」
「要點下許願燈,須先在佛前頂禮膜拜,一日之中,每兩刻一膜拜,每十刻一頂禮,連續三日後在佛前許下心願,才能點亮許願燈,換取一枚許願物。」
「許願物是什麼呢?」
住持領著梅水菱走到佛像前,她看見佛像前面放了幾枚銅錢。
「這就是許願之物,向佛祖求得許願物後帶在身上等待機緣,直到願望成真,願望成真後須把銅錢用去,如同結了善緣。」
竟是一枚銅錢,莫非……
梅水菱想到了住持封大殿三天,會不會是為了隱瞞俞睿淵在大殿裡的事?她再看著一盞盞的許願燈,這其中又是否曾有俞睿淵頂禮祈求所點下的?
「請問住持,這銅錢上是否刻了字?」
住持微笑著搖搖頭,回道:「上頭沒有刻字,不過如果梅姑娘是想問那人是否求了一枚銅錢,的確是有的,或許他拿到之後便會刻了,如果在上頭刻字對你們之間有著什麼意義的話……」
這應該不是巧合,在經歷過了這麼多次重生,梅水菱猜測俞睿淵所求取的許願之物,肯定跟她得到的重生銅錢是同一枚。
原來那枚銅錢並不是一枚隨意得來的銅錢,原來那枚銅錢也不是隨意給了一名乞丐的施捨,那是因為俞睿淵知道那名女乞丐是她,所以將那枚許願之物交給了她,希望她能發現他的心意,從而去向他求助嗎?
然而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他,只將那枚銅錢隨意拿去買了吃食,還怨懟蒼天為何有如捉弄她一般,讓她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原來是她一直都做錯了決定……
「住持……我錯了,原來我一切都想錯了。」
「姑娘既然知錯了,何不及時改正呢?」
「住持,我必須離開了,有件事我必須立刻去做。」
「一切隨緣,姑娘想留便留,想走便走。」
梅水菱恭敬的向住持行了禮,捧起繡件轉身快步離開。
如今的她想去的不是任何一個地方,而是俞睿淵那屬於她的臂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