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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 -【沒有如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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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 10:51:46 |倒序瀏覽
沒有如果 作者:衛小游

怪了,她那個老闆怎麼突然間注意起了她呀,  
難不成是看她看膩了,想換一個新秘書了嗎?  
哦,每天被人盯著的感覺真的好恐怖哦,  
加上他又突然冒出一句:「我們戀愛吧!」,  
就這麼的把她給定了下來,  
天呀,誰來把她從這個惡夢裏敲醒呀……  
他怎麼從來沒發現他的這個秘書這麼有趣呀,  
更出人意料的是,
他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被她給摸透了所有的生活習慣,  
還害他因她生病請假而工作秩序大亂,  
對於他來說,她是什麼時候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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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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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 10:52:00
楔子

    我是誰?

    生活裏免不了基本的禮節,那就是自我介紹。

    求學時候,每到一個新學校、新班級、新團體,遇到新的朋友,不管是簡略或詳盡,被要求自我介紹一番,絕對是屢見不鮮的事。在彼此皆為陌生的情形下,這是縮短相互距離,增加對彼此的瞭解最便利快速的方法,第一印象往往由此樹立——儘管不一定正確就是了。

    而出了校園踏入社會以後,自我介紹更是少不了,不管是求職、面試、接洽生意,填履歷表要自我介紹,寫自傳、遞名片也具有相同的功能。

    說了這麼多,無非是要下一個開場。

    是的,你還不認識我,所以我要來介紹一下自己——我叫施夷光,今年二十六歲,嘉義縣人,目前在台中一家貿易公司上班,獨居,未婚,唯一的親人只剩下妹妹。

    以上是我個人的一些基本資料,如果你還想更詳細地認識我這個人,我想我還可以透露一點。

    抱歉,請等一下,我接個電話。

    “喂,總經理辦公室您好。好的,請稍等一下。”

    OK,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是的,如你所想,我是一個秘書。基本上我不喜歡在工作時間處理私人的事情,不過今天的情況比較特殊,有條件作為一個例外。

    剛剛說到哪里了……我查一下。對不起,這是職業病,很多事情我都習慣記在行事曆上,談話時也習慣做一點速記……喔!找到了。

    要談更多一點關於我的事嗎?

    我叫施夷光,今年二十六歲……什麼?講過了?不不,我要說的話在後面,請保持一點耐性好嗎?謝謝。

    我談過不少次的戀愛。這不稀奇是不?且聽我道來。小時候,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鄰居,扮家家酒時,當媽媽的總是我,當爸爸的總是他,後來他搬家了,從此失去了聯絡;上國中時,文靜的我居然也有人追求,那是一個風頭很健的男生,追我據說是為了好玩,我與他當然不了了之;我想,這兩次應該還不算真正的戀愛。

    十七歲那年,才是我真正步入愛情的開始,但是我的初戀情人愛上與我無話不說並情同姊妹的好友;大三時,我的第二任男友發生兵變——只不過掌兵權的是他不是我;出社會工作的那一年,我遇到了一個溫柔體面的好男人,我們很快地墜入愛情的泥淖之中。我們後來訂了婚,但是訂婚後,我才發現我唯一的妹妹與他發生了關係。曾經套在我指上的鑽戒,現在戴在我妹妹的無名指上,我則稱那個男人——妹夫。

    我的運氣不好?不,我倒覺得我還滿幸運的。至少在經歷這麼多挫折後,我並沒有產生心理上的不安全感,或是因此害怕接受愛情,乃至於成為一個變態的老姑婆。

    就心理學來說,這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畢竟是每一個生命體的本能。我會不會說太多啦?

    這樣的介紹,不曉得你覺得如何?

    陌生的你,初次見面,請問你對我的第一印象是怎麼樣?你認為我是哪般的女子?——噓,如果你討厭我,可別告訴我的老闆喔!他可是很重視公司整體形象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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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8-5-2 10:52:24
第一章

    公司新請來的小妹送來一堆傳真的資料,清秀的臉蛋未施脂粉,及肩的發在腦後束成一條馬尾,薄薄的唇擦了一點粉亮的唇膏——屬於青春的色彩。

    年輕真好,唉!

    “施小姐,這是剛剛收到的傳真。”

    “放著就好,麻煩你幫我把這些文件影印一下,分送到各部門,正本記得拿回來給我。”

    “好。”可愛的小妹妹答應了聲,接過文件走到放置複印機的走廊。

    桌上的電話叫回了我的心神,收回投射出去的視線,拿起聽筒。

    “喂,總經理辦公室您好。”連接電話都流於公式,生活中還有什麼存在於脫軌?唉,工作工作。

    “對不起,您沒有事先預約,要見總經理必須先登記。”我平淡地說,手上的筆習慣性地在指間轉動,桌上的便條紙已記了一些人名和幾個電話號碼。

    “不行,很抱歉,沒有經過總經理的同意,我不能作主。”我將電話拿開耳邊三十公分,這麼尖銳高分貝的聲音會造成聽力受損。

    捧別人提供的飯碗就有這個好處,再大的災難都有上頭的老闆擋,天塌下來,也不會是最先被壓扁的人。

    做好分內的事,等著每月五號領薪水,每逢端午、中秋拿一些應節的禮品,景氣好的時候還有禮金可拿,業績若不錯,年終獎金更會突飛猛進不少,公司假如不幸倒閉

    呃,我是說假如那麼最起碼還可以收一筆遣散費。比起自己當老闆承受企業風險,扛著經營不善而破產的危機,實在是輕鬆舒服多了。

    聽筒那頭傳來摔電話的聲音,嘟──一聲長長地響起,像海貝殼,湊近耳邊就聽得見海洋的呼喚,懾去心神之時,會有溺斃的錯覺。

    我頭一偏,將聽筒掛上。替我左後方門內的男人過濾電話,是我這個秘書重要的職責之一

    是他賦予我權力,我就能將這個權力使用得當之無愧。

    所以,若不慎得罪了人,錯也不在我,畢竟我只是一個遵從老闆指示的小小秘書而已。

    那麼,當走道那頭傳來五吋細跟高跟鞋親吻地板的清脆聲響,我其實是可以不必太過驚慌的。不過我很擔心,想起上週末公司的地板才打蠟,這麼急又這麼快的腳步很容易發生意外事件。

    “啊——”尖叫聲驚天動地。

    果不其然。我連忙離開座位扶起跌倒在我辦公室門前的傷患——我離她最近,不能見死不救。

    “為您服務就是我們最大的榮幸”,這是本公司本年度票選出來的精神標語。

    “您沒事吧?”天雨路滑,古有明鑒,這時候不可以緊急煞車,否則車子會翻倒。我記得多年前考駕照時有這麼一題。

    “沒事才有鬼!”盛氣中的美人,光可鑒人,好一雙炯炯有神的明眸。

    “很抱歉,上週末地板上了蠟,所以才這麼滑。”今早我也才差點滑了一蛟。

    現在流行這麼高的鞋嗎?好象踩高蹺,說不定最先發明高跟鞋的人不是外國人,而是中國人呢!

    “少囉嗦,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想找總經理講話,你管得著!”她推開我的扶持伸手饒富風情地拂了拂大波浪卷的秀髮,修飾得漂亮圓潤的指甲塗了與朱唇一般紅豔豔的蔻丹。

    我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她是誰,而我也確實管不著,但是老闆立的規矩,豈是我所能挑戰的?我才不敢哩!捧人家的飯碗可不能太囂張。

    但是老闆大人的紅粉知己卻也不是我能得罪的。

    “總經理在裏面吧?”她看向輕掩的雕花大門。

    那是她的目的地,我在她眼中不過是一隻無足輕重的小螞蟻,於是她很快地就忽略了我的存在。

    “是啊!但是他正在和客戶談事情。”我盡責的報告。

    她朱唇一噘,萬分愛嬌地用力跺了下腳。“到底是我重要還是客戶重要嘛!”

    這我就不曉得了,可能只有老闆自己才清楚。

    “愛咪小姐,你現在不能進去呀!”我努力地要阻止江愛咪的舉動,否則就糟了。

    糟糕的人可能是老闆大人,也有可能是愛咪小姐,可以確定的是,絕對絕對不會是我這個小小的秘書。至少我試著阻止過了不是嗎?

    老闆的秘書和老闆的情人,孰輕孰重?我想答案是再明顯不過。在這間公司待了快兩年,我還搞不清楚狀況豈不是白活了。

    我悄悄地站在半掩的門邊,不是要偷窺,而是大門豁地打開,率先走出一名西裝筆挺的俊偉男子。這個人就是我的頭家——範青嵐。

    “那麼這件事情就這樣說定了。”他突然將我捉到客戶面前。“我的秘書會把細節的東西開列給你們,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

    範青嵐分別與兩位訪客握手道別。

    “合作愉快。”來訪的外國客戶操著腔調很重的國語道,又分別與我禮貌性地握手。

    “麻煩你了。”

    講中文對他們似乎有點吃力,我向他們點點頭,用流利的英語與他們交談,將他們帶領至隔壁的小會議廳,在光滑的桌面上攤開這個case的所有文件和契約。

    沒想到範青嵐三兩下就把這項合作開發市場的計劃給弄妥了,我本來還以為他至少會有一點手忙腳亂的——因為江愛咪的闖入。

    不曉得他是怎麼應付的?說我完全不好奇絕對是騙人的,但是這種場面見多了的我卻也不覺訝異。範青嵐自有他的一套處理方法,不過我相信他絕不會樂見我去向他請教。

    訂完了契約,一回到我的辦公桌前,桌上電話就響了起來。按下通話鈕,老闆的聲音從電話機傳出來。

    “施小姐,請你進來一下。”老闆召喚我。

    裏頭那只波斯貓也搞定了嗎?真有效率的一個人,佩服佩服。

    收拾起要交給老闆過目的各式文件、契約、信件和資料,我才敲響那扇雕花門走進老闆的辦公室。

    室內窗明几淨,映入眼的是一張氣派十足的大辦公桌,這是權力的象徵。桌後的人正伏首書寫著什麼。

    我趁著他尚未抬起頭的空檔,環視了一下偌大的室內。簡單而貴族化的陳設說明了使用者的行事風格,在辦公桌的後面是一面強化玻璃的落地窗。二十二層樓高的位置讓,這扇窗具備了一切的優勢,像睥睨群臣的在上位者。位在大都會中,當華燈初上,可以想見是一番美景,但是白天時往下看卻令人覺得頭昏眼花。

    感受到兩道銳利的眼光,我連忙收回心神,走向前去。

    “總經理,這是剛剛簽定的契約書和需要您過目的文件。”我將手上的資料夾整齊地放在他的桌上,與桌上原本的文件分開。

    他像剛剛一樣地打量著我,似乎在疑惑什麼。

    他懷疑我先前的舉動是在偵看他的秘密嗎?例如,在這間辦公室附設的套房裏金屋藏嬌?我才沒那麼無聊呢!

    他移開視線,沒問什麼,拿了一張紙片給我。“待會向珠寶公司訂一套三十萬的珠寶送到這個地方。”

    我接過紙片,瞄了一眼,一串字的是地址。“好的。請問還有什麼吩咐嗎?”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今年員工旅遊的事籌畫得如何?”

    其它的角色他扮演得如何我不知道,但他是一個好老闆,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投票的結果決定到知本溫泉,已經敲定好時間了,年底以前會空兩天出來,現在正在和旅行社接洽。”我報告著員工旅遊籌備的進度。

    他點點頭。“辛苦你了。”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不過與其用口頭上的慰勞,不如加薪比較實際。

    “總經理你也會去嗎?”我細聲地問,事實上是替眾多女職員問的。

    “你幫我看看那時我有沒有空檔吧!如果沒有要緊的事,我會去……另外,我的茶喝完了,麻煩你再幫我泡一杯過來。就這樣,沒別的事。”

    “是。”我恭恭敬散地端起老闆桌上的茶杯,泡茶去了。

    很聰明的老闆,自始至終都沒有提起愛咪小姐在他洽商時闖進他辦公室的事。想必他自己也明白這並不是我的錯,而是他縱容的結果。

    出去時,我輕輕地將門帶上。

    我的辦公桌又積了一堆文件。將那些紙張攏成一堆,找個大鐵夾夾緊,桌上的電話好死不死又響起。

    我將聽筒夾在耳朵和脖子之間,歪著頭講話,空出手一邊翻找珠寶店的名片和珠寶目錄。

    “是的,好,我會轉告總經理的,請放心。”掛好聽筒,我翻閱著珠寶公司寄來的新型錄。看著一頁一頁精緻的珠寶照片,我不禁佩服起攝影師精湛的技術,把這些璀璨耀眼的飾件拍得像有生命似的。每一顆經過人工琢磨的寶石都成了財富與地位的代言者。

    嘖嘖,貴得嚇死人,一套珠寶就是我半年的薪水。

    老闆交代要三十萬的,看來不是這個愛咪小姐的價值比上次的曼麗小姐高了一些,就是她“挖寶”的功夫比較到家。

    三十萬的,就這套吧!名家設計,款式獨特的胸針和耳飾,世上僅此一套,別無分號,符合現代人標新立異、與眾不同的訴求。

    我拿起聽筒按下了號鍵。“喂,我是施夷光。”

    “是施小姐啊!你好你好。”這個聲音很熟,我想是上次接我電話的那個業務員。

    真幸運,他這個月的業績又要添一大筆了,獎金想必豐厚。

    大概是訂購的次數太頻繁,光是表明一下身分,電話那頭的殷懃就源源不絕地透過電話線路輸送過來。否則以我一個小小的秘書身分,何德何能?

    “我們總經裏要訂購第三十六期型錄編號AOl2款式的珠寶。是的,刷卡付款,請在今天將這套珠寶送到──”翻看了一下老闆交給我的紙片,照著上頭的地址念了一遍。哇塞!高級住宅區喲!

    “新萊儷”的業務員重述了一次地址做確認。

    “對,沒錯,那就這樣了,再見。”將這件事解決掉,我又一頭埋進成堆的文件裏,將不要的紙張和垃圾信件丟進廢紙箱,桌上內線電話又響起。

    是警衛打上來通知老闆的訪客到了。

    這時間的訪客是華豐企業的王經理和陳特助,這兩人前兩個星期才來過。

    我翻動著記事本的紙頁—

    找到了。王經理的咖啡加三匙奶精和一句半的糖包;陳特助咖啡不加奶精,要加奶油球,砂糖適量;老闆則只喝不加料的咖啡。

    算算時間,電梯也該到了。

    我抬起頭來,微笑道:“你們好,來早了呢!總經理在辦公室裏。”起身領著他們走到裏面,這才發現來了三個人。

    王經理和陳特助我是見過的,很好記,胖胖的是王經理,另外那個穿西裝、頭髮抹了不少油的是陳特助,而跟在他們身後提著公文包的大概是司機吧!

    領他們進去後我便退了出來,到茶水間泡咖啡。

    “對不起,打擾了。”將咖啡端進總經理辦公室裏,依著次序將各人的咖啡端到他們面前的桌子上。

    王經理率先捧場地喝了一口。“施小姐泡的咖啡比用煮的還好喝呢!範總真是好口福。”

    不會吧?這可是用即溶咖啡泡出來的耶!

    “王經理真幽默。”我笑道。

    “我們那邊剛好缺了一個秘書,不如施小姐跳槽到華豐吧!”陳特助居然也來湊熱鬧。“這樣我們就不必大老遠跑來這裏喝施小姐泡的咖啡了。”

    缺秘書?依我看是缺小妹吧!

    “原來你們不是為了生意而來的,是想來我這裏挖人啊?”范青嵐頗具幽默地說道。端起了杯子,也喝了一口,眼光怪異地看了我一眼——是太苦了嗎?可是我才加了兩匙半的咖啡粉啊!

    先且不管咖啡的事,範青嵐這麼說,的確令我感到意外。不過,話說回來,企業人之間的對話,是不必太過當真的。可能是玩笑,也可能是較勁的暗語,誰知道呢?爾虞我詐,商人本色。

    寒暄應付了幾句,我就離開了老闆的辦公室,還有一堆工作等著我去做呢!

    星期一是最累人的一天。給自己倒了杯茶,正要喝時卻看見我辦公桌旁的沙發上坐了一個人,是剛剛跟在王經理和陳特助身後的司機。

    要等他們商談結束啊?那可能還有得等。

    我拿了一隻免洗杯出來,倒了一杯我剛泡好的包種茶。

    “先生,喝杯茶吧!”我將茶杯遞給他,他很怪異地看了我一眼。

    又是這樣的眼神。相同的眼光出現在不同的兩個人身上,那麼問題就是出在我身上

    嘍?我有哪里不對勁嗎?低首打量了我的穿著,很正常啊!以前也不是沒穿過這套衣服。是我想太多了吧!會覺得他們的眼光怪,八成是錯覺。哪天我不堪負荷沉重的工作量,不曉得老闆會不會好心幫我找一個助理?

    唉,工作要緊,少作白日夢。

    ※※※

    整理完最後一份企畫,已經四點五十分了。收拾好我的桌面,我瞪著桌上的電話機。快下班了,應該不會再有電話打進來了吧!

    漫不經心地以指甲輕敲玻璃桌墊,從辦公室的玻璃窗看去,其它部門的同事都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了。

    抽起筆筒裏的奇異筆,在一旁的桌曆上將星期一的部分,包括備忘錄打上一個大X,欣喜一天的忙碌總算要結束了。

    脖子有些酸疼,這種時候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泡個熱水澡,然後躺在床上睡個舒服的覺。

    四點五十九分,可以下班了。我高高興興地將抽屜上鎖,電話卻在這最後一分鐘響起。

    別吧?只剩一分鐘了哪!

    是誰這麼不識相選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接,但是只要仍在上班時間,我就推卸不了責任。

    唉,我投降。認命地接起如催魂鈴般的電話,我整個人已經趴在桌上了。

    “喂,總經理辦公室您好。”振作振作,精神要抖擻,才能維持好形象。結束這一通電話,已經五點三十分。

    十一月的天氣就已經可以感受到今年冬天冷氣團的來勢洶洶了,據說今年的冬天會比往年乾冷。

    除了少數留下來加班的人尚開著幾盞燈以外,整個大樓幾乎都暗了下來。

    “施小姐,今天加班啊?”大樓停車場的管理員伯伯和我混得還滿熱的。一口黃牙,笑起來有點土味。

    “是啊!”加半小時的班跟沒加沒兩樣。

    其實我並不常加班的,工作與生活之間我區分得很清楚,只是難免有一些人力所不能控制的事發生,例如今天四點五十九分的那一通電話。

    很多人以為當秘書是為一個人工作,而不是為一個企業或公司工作,我也不例外,就像我得幫老闆處理一些私人的事務;但是工作歸工作,在上班時間我會盡心盡力地完成老闆的吩咐,下了班之後,他說什麼我都會當他是放屁。不這樣子我鐵定會累死。

    人是得放聰明一點的。幸好我老闆也夠聰明,到現在為止,他只有在公司裏才會把事情交代給我做,而就算是私事,他也沒有讓我涉入他的生活太多。

    我很慶倖他這麼有分寸,畢竟我只是他的秘書而不是他的管家。替他工作近兩年,這能算是我們之間的一個默契吧!

    “我走了,明天見。”我揮手向管理員道別。

    有點同情他,他比我還要辛苦,但是薪水大概沒我多。

    大樓裏有空調還不覺得冷,一走出大門,迎面吹來的那陣風撲到身上,可不是一個爽字足以形容。

    我抓緊毛衣的領口,快步地向前走去。紙醉金迷的城市,人們的生活向夜行性動物看齊。當夜幕低垂,有別于白天的另一個面貌的城市才慢慢地蘇醒,一盞一盞閃爍的燈像貓的眼瞳,靜靜地窺視著所有一切的糜爛與奢侈。

    在一家高級浪漫的餐廳裏,昏黃的光線和桌上的燭光,與衣香鬢影構成一幅幅美麗的圖畫。每一個角度,每一個視野望去,莫不充滿著古歐洲宮廷的氣息。

    二十世紀末的貴族流落民間,形成了許多貴族文化。有不結婚的單身貴族,奉獨身主義為圭臬;也有以金錢為外衣,在拜金的時代站在高處受人景仰。

    儘管貴族階層的人數大量增加,但平民仍是這個社會為數最多的族群。或許偶爾也看著高處的貴族,偶爾投以不屑的眼光,但大部分的時候,那一雙雙的眼睛所流露的仍是欣羡的神情。

    從餐廳二樓的玻璃窗口往下看,是一條行人接踵的人行道,餐廳內的小提琴手正演奏著優美的夜曲,偶爾流瀉出窗口,吸引行經窗下的行人駐足。提著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這是一個剛從超級市場大採購出來的人。

    天空下起微雨,在燈下彷佛鳥羽的毫毛。

    ※※※

    “果然下雨了。”施夷光撐起手邊的傘,順便將幾個袋子掛在傘的勾柄上減輕負擔。

    回到家才發現冰箱裏的儲糧都吃光了,她只好拖著疲累的步伐到附近的超市買一點食物。任立渝預報,今明兩天午後局部地區會有短暫陣雨,果然不假。幸虧她有帶傘,下雨也不怕。

    她掏出掉進領子裏的煉表。七點半了,今天乾脆在外頭買碗面回去吃吧!耳邊傳來若有似無的樂音,她直覺地抬起頭向聲音的來源方向看去。

    是一家高級餐廳,常常經過這條路卻一直沒有進去吃飯過。有樂團駐店表演一定很貴,幸好沒進去,否則掏光她身上的現金可能還不夠付款,吃一頓飯就要在餐曉廚房洗三天的碗。她移開了視線,快步向不遠處的一家牛肉麵館走去。

    而三樓靠窗的位置則落坐了一對男女。

    “青嵐,謝謝你送我這套首飾,我好喜歡呢!造型很獨特,你看看戴在我身上適不適合?”江愛咪特意將頭髮盤起來,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也讓戴在耳朵上的耳飾展現出來。

    那是一對白金鑲水藍寶石的精工耳飾。寶鑽配美人,相得亦彰。

    範青嵐舉起酒杯淺酌,舒適卻不隨便地靠著椅背而坐,語氣慵慵懶懶,也更顯得魅惑十足。“很好看。”

    江愛咪嬌媚一笑,欣喜著特意的打扮總算沒有白費。

    “青嵐——”她低吟一聲,為他突然伸到她胸前的手,微微傾身過去。

    範青嵐撩開她垂落在高聳胸前的絲巾。

    江愛咪穿了一件低胸的連身裙,她將今天範青嵐送給她的套件首飾全佩戴在身上。一枚幾何圖形的藍寶石胸針就放在胸口的正下方,在昏黃的光線中閃爍著剎剎波光,像一隻眼睛。

    這是第幾回了?他的女人都很滿意他所送的珠寶,儘管他只是出資的人,看來他的秘書可真有鑒賞珠寶的眼光。

    這套首飾不適合愛咪,但她明顯地不是一個喜歡聽真話的女人。如果金錢可以讓她覺得快樂,他絕對會是一個大方的情人。

    範青嵐收回手,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

    為著他手掌的移開,江愛咪生起一股失落感。她站起來走到範青嵐身邊,扶著他的肩膀,靠著他低傾下身,露出無邊春色,略沙啞的嗓音附在他耳邊輕道:“今晚到我那裏嗎?”她想要他。

    范青嵐由著江愛咪放浪的舉止,輕啄了一下她的紅唇。

    “就到你那邊吧!”他今晚的確是需要一個女人。

    他摟著她水蛇似的腰,付了帳單,一齊走出了餐廳。

    “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兩位穿著制服的男服務生恭敬地彎下了腰,齊聲喊道。

    ※※※

    施夷光發現,她愈累就愈有精神。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身體出了毛病,這種反常的現象。

    斜躺在沙發上,電視的遙控器在她的手中被按來按去。她百般無聊地游走於不同的節目之間。

    “咦?”她低呼了一聲,瞇起眼注視著電視螢光幕上出現的畫面。

    一場激情的限制級床戲正活色生香地出現在畫面上。或者說是地板戲比較恰當。

    她伸了一個舒服的懶腰,又繼續看電視裏精采的演出,臉上流露的是興味盎然,絲毫不見鄙夷的神色。

    做愛,是罪惡嗎?說不定有人把它當藝術呢!

    她從小茶几上拿起眼鏡戴上,又將電毯拉好,專注地看電視上肢體交纏的男女。

    聽說演這種戲身上都要做許多防護措施。畢竟是拍戲,來真的人吃虧了。好象都是貼膠布之類的。

    真厲害,完全看不出來痕跡,可能跟攝影的技術也有關係吧!但是總覺得有一些怪,怪在哪邊,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雖然是做戲,但是女人在激情的時候都會發出那種蝕入骨髓的呻吟嗎?而且男女演員的表情都顯得很痛苦,好象在壓抑些什麼,卻又一副快要壓抑不住,隨時都會爆發出來的感覺。他們的姿勢也很特別,事實上這樣的姿勢是不符合人體工學才對。

    激情十足,但是美感在哪里?在心裏,所以看不見?

    女演員的胸部依她看起碼有三十八以上,男演員伏在她的身上,兩隻手不停地撫弄女演員的胸部,甚至拿嘴去吻,還一口含住乳尖。這是不是戀母情節啊?但是沒懷孕的女人又沒有乳汁。而女人被撫摸那裏真的能得到快感嗎?

    施夷光輕輕將左手放在自己的胸部上,只感覺軟軟的,找不到如女演員激情演出的感覺。

    電視裏的地板像地震一樣震動——啊不,震動的是躺在地上的人。

    哇哦!真拼命,地上做完了又搬到沙發上演。是騙人的吧?聽說男人來一次就沒力了。不錯不錯,威而鋼若要拍廣告可以找這個男演員。

    看完了一場床戲,她的腦海竟是一片空白。這樣交纏的兩具肉體,讓她感覺人類只是欲望的動物。

    貓狗交配也不過如此,可見人類的下半身仍未走入進化,而維持著原始的衝動。

    性愛,性與愛,誰包含在誰當中?或者何者只是附屬?恐怕,下半身的欲望還是淩駕在精神層面之上,不然全球十二億的人口是如何產生的?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她不曉得,即使有過不少戀愛的記錄——雖然是失敗的,她卻仍無法從中找到一個答案。

    而她疑惑的是什麼?她想知道什麼?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電視機還開著,她卻不小心地合上了眼皮。

    窗外的雨勢漸漸收斂,夜,卻已很深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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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匿名  發表於 2018-5-2 10:53:06
第二章

    “早安,施小姐。”

    “早安。”在電梯裏遇到同事其實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據我所瞭解,女人最容易變成三姑六婆的地方以麻將桌排名第一,化妝間排名二,電梯裏排第三。

    “今天挺冷的喔!”一名平日與我交情還算不錯的同事伸手替我按下了電梯。

    周寶菡,十八樓信息部的課長,比我早半年進公司。

    “謝謝。的確是啊!都十一月天了,今年冬天一定會很冷。”去年是暖冬,今年的反聖嬰現象據說會造成全球氣候更明顯反常。

    “你不是一向怕冷嗎?想不想調到我們樓下來呀?”她側過電梯門旁的身子讓人進出。

    “呃,為什麼?”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大樓的空調不是一致的嗎?

    “高處不勝寒啊!”她一語道破。

    我笑了出聲。“好好笑,你真幽默。”

    二十二樓的確是很高,有時候我會在十六、七樓下電梯,然後步行上樓借機運動;沒辦法,平常運動量太少了,不過我最多只能爬個五、六樓,而且是邊爬邊休息。樓梯的外是用強化玻璃建成的,稍微靠牆邊一點都會有幾乎要掉下去的錯覺。

    有時我會想起古巴別的通天塔,一步步的拾級,彷佛雲霧就繚繞在腳邊,如果再走一階,是不是就能到天上去了?是通天的梯塔,連接平地與藍天,是希望卻也是幻滅。

    這種錯覺很像吸毒吧?那一剎那的飄飄欲仙,漫步在雲端的感覺。後來我才知道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我有懼高症。

    同樣的病在不同的人身上,併發的症狀未必人人皆相同,我並不害怕由高處往下鳥瞰,但是一看眼就花,所以我只能欣賞夜景,當腳下是一片黑的時候,我會覺得我是踩在平地上。

    “每日一則笑話,包你長命百歲,健健康康。”

    “但是笑多了會長笑紋。”女人一旦上了年紀就要懂得保養自己。等過了年我就二十七了,事實上現在就不年輕了,什麼事都無法想得太簡單,腦細胞死得快,人也老得快。

    “總比長皺紋好吧!一條皺紋起碼讓女人的身價由高級幹部跌到送貨司機。”周寶菡邊說邊從皮包裏拿出粉餅補妝。

    “有那麼嚴重嗎?”好誇張的說法。

    如果女人都信這套,那麼化妝品和保養品的市場一定擴大一倍不止。雖然誇張,卻不無說服力,也許她該到行銷部門去。

    “不是說皺紋代表智能,說不定有人就欣賞這樣的女人。”

    “說這話的不是自我欺騙的女人,就是口是心非的男人。”擦完了粉,她又上了一層口紅暗紅色的。她抿了抿唇,喀撻一聲合上鏡盒。“什麼不脫妝的唇膏,根本就是騙人的,我下次絕不買這個牌子了。”她抬起頭描了眼電梯門上的樓層,又道:“對了,你今天中午有沒有空?下來和我們一塊吃中飯吧!對面的大樓開了一家不錯的餐廳,開幕期間商業套餐一客才一百五。怎麼樣,下來吧?”

    今天中午啊?我快速地在腦子裏想一遍今天例行要處理的事。

    “怎麼樣?禮拜三總經理不是在臺北分部。”

    “是啊!好吧!下來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今天好象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那我們就先去占位子,你就到餐廳二樓找我們。你不曉得,那家餐廳現在一到中午人有多少!不先去占位子鐵定沒地方坐。”聽這話就知道她們打算幹的好事。

    “你們打算派誰蹺班?”我們走向電梯旁的樓梯間。

    “我,還有開發部的李慧美,那邊的老大今天出差。”

    “要占幾個位子,兩個人夠嗎?”我記得每次一起出去的起碼有五、六個。

    “其它人走不開,只能等休息時間走。要占七、八個座位呢!八樓的何蘭香和呂美女也要湊一腳,要不然你也和我們一塊去占位子吧!反正今天總經理不會到公司來不是嗎?”

    “這麼多人要去?好吧!我應該沒什麼事,十一點四十分我下來找你好了。”星期三向來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既沒有重大的會議,也沒有例行的業務報告,老闆又不在家,是最適合摸魚的一天。

    “OK,就這樣說定。”

    “對了,我家裏的計算機網絡有點問題,你最近有沒有空,能不能到我那裏幫我看看是哪里出了毛病?”最近上網時都有點怪怪的,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只會用卻不會修,真的是挺麻煩的,或許我該去報名一些技術性的計算機課程。

    “好啊!沒問題,明天吧!我明天有空。”周寶菡爽快的答應讓我安了一點心。

    “謝了,我到時再煮一頓好料請你吃。”

    “好,成交。”

    成交?禮尚往來也是一種交易?

    上班鈴在九點整準時響起,兩部電梯忙碌地承載人潮。一批一批的人湧進各自的工作岡位,一天的工作即將正式開始。

    “你不用打卡上班,幹嘛跟我們一樣這麼準時?”周寶菡突然向我投來欣羡的眼神。不待我回答,她又道:“好了,不多聊了,中午我等你下來。”

    她揮一揮手,走進信息部的大辦公室內。我想,她也不是真的想問我,可能只是有感而發吧!

    我不必打卡,遲到也無妨,只要比老闆早到就行了。這是當秘書的好處,所以我說我是為一個人工作,而不是為一個企業或公司團體。那麼我幹嘛跟其它人一樣七點五十分起床,趕著九點以前到公司裏來?我幹什麼這麼努力?

    天生勞碌命吧!我想。一刻不得閒。

    也可能是想讓年終考績好一點,多從公司撈一點應得的油水,然後去買一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多存一點錢,多看幾場電影,多放幾天假。不曉得,我也不是很確定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為什麼我不會覺得膩?我並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啊!

    總經理辦公室的燈亮著,有人在裏面,八成是小妹在打掃整理。

    將上套掛在椅背上,我按照慣例先給自己泡了一壺茶,將上鎖的抽屜打開。

    看著桌上的小時鐘,九點十分,小妹今天來晚了,平常九點以前她就必須把打掃工作做完的。

    算她幸運,星期三老闆在臺北分部,不在台中總公司。

    一聲巨響,是從總經理室內傳來的。

    什麼東西被打破了?這可不妙。我趕緊起身一探究竟,裏頭的古董隨便一樣都是新來的小妹賠不起的。

    “發生什麼事了?”我一進門就問出口,看清裏頭的景象才怔楞住。“總經理?”

    他怎麼會在這裏?呃,我當然是指此一個時間,他應該是在臺北才對,而不是在這邊,跟我大眼瞪小眼。

    “施秘書,你來晚了。”

    他生氣了?要追究我工作以來第一回的遲到——第一回遲到被他捉包的。糟糕!我的優良考績。

    “快點過來幫我找一份文件,我翻遍了辦公室都找不到,你放到哪里去了?”

    看來他是沒有要追究我遲來的意思,我暗自松了口氣。文件?他今天要用的文件,我記得我昨天把它放在桌上了,怎會找不到?

    這該不是我的錯吧?

    我走向他的辦公桌,無可避免地看到被翻得亂七八糟的紙簍和摔了一地的杯子碎片,從電話下方抽出了一個綠色的資料夾交給他。

    “總經理,是這個吧!”是什麼人把它放到電話下面的?我吩咐過小妹不能亂動總經理桌上的東西,自然不會是她,也絕不是我,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這個大老闆了。

    他從我手中將資料夾取走,沉著臉道:“下次別把文件放在那麼不顯眼的地方。”他很威嚴地交代。

    “是,非常抱歉。下次我會注意的。”電話下是不顯眼的地方?

    老闆說是就是吧!反正是與非本來就是由人訂出來的;再說,由他高興,我也不吃虧。

    恭送著老闆大人出門,我才著手整理散落一地的紙張和淩亂的桌面,再拿了份過期的報紙將杯子碎片包裏起來,以免割傷了手。

    碎片靜靜地躺在報紙中,仍散發著琉璃一般的光澤,很是美麗。這是一個上好的青瓷杯,就這樣丟了好象有點可惜。但是破掉的杯子還能做什麼呢?或許擺在盆景裏當石子是個不錯的主意。

    拿了一個紙袋將碎片連同報紙裝起來,我又取了一個杯子補上。

    好啦!老闆大人走了,這個禮拜三和往常的看來也沒什麼不一樣。

    將部分文件建檔完畢,只花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太有效率其實是給自己找麻煩。

    十一點時,小妹送傳真上來的時候。高翔企業的秘書傳來了一份傳真,他們公司的董事長要替今年剛從美國念完碩士回來的女兒辦一場宴會,邀請各公司的高級主管參加。

    說不定這是個相親大會喔!高翔和公司有生意上的往來,這個宴會基本上是不能缺席的,至少得有人代表參加——如果總經理不能去的話。

    我瞧瞧這個星期的行事曆……老闆沒有應酬和預約,他應該會去吧!傳真去臺北問一下好了,這份傳真下午四點以前就要傳回高翔去才行的,我小小秘書可作不了主。

    十一點三十九分,我拿起皮包走到十八樓。

    吃個飯還得先去占位子,可見得秘書也不是多輕鬆快活的工作。

    ※※※

    電話已響了三十聲,而這是第五通電話了。

    範青嵐確定他沒有打錯電話,但是電話的那頭卻沒有人接。上個廁所也不需要這麼久吧?施秘書到底在搞什麼鬼!

    按下回放鍵,他改播至總機。

    “喂,我是範青嵐,找個人到秘書室去看一下施秘書在不在那邊?告訴她我要她馬上到臺北一趟,先叫她打一通電話給我。”

    總機小姐誠惶誠恐地唯唯諾諾。怪了,總經理怎麼會打電話打到總機來?秘書室的分機並沒有占線啊!

    她隨即撥了秘書辦公室的分機號碼,等了許久卻沒有人來接聽。

    施小姐不在那邊嗎?這下她可慘了,總經理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最好還是快點通知施小姐才行。

    思及此,她迅速地按下了二十一樓財務部的分機號碼。找個人上去看看吧!說不定施秘書早退回家去了。但是中午的休息時間已經快到了,人會不會都跑光了?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嗎?不然為什麼每一件事情都好象脫離了正常的軌道。

    夷光姊呀!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任她想破了腦袋,她也想不到施夷光此刻正坐在他們對面大樓二樓的餐廳裏,開開心心地幫忙占位子。

    ※※※

    “你考慮得怎麼樣,想不想一塊兒去開開眼界?”

    “可是那邊的消費很高吧!一個晚上可能就要花個上萬元不止。”我估量著,不明白周寶菡怎麼會如此突發異想。

    “哎呀!我們又不是真的要帶出場,只是去開開眼界而已,一生當中總要瘋狂一回,老了才不會遺憾。”

    “這家餐廳人真的很多。”像是永遠都在客滿中,客人進進出出的。

    “不然我們何必蹺班來占位子。”周寶菡果然洞燭機先,信息部的就是不一樣。“到底怎麼樣嘛?”

    我抬起頭來問道:“你們都要去嗎?”

    我們八人中有幾個已經結婚了,有的人孩子都二歲了,她們也要去嗎?

    “周姊說的沒錯啊!憑什麼男人可以去摸摸茶,我們女人就不能去?”李慧美不平衡地說道。

    “是啊!我們也都這麼覺得,要讓男人知道我們女人的厲害!不是只有他們有錢可以買女人而已。”敢情何蘭香是女權擁護者。

    “那你小孩怎麼辦?還有你,你老公知道了不氣死才怪。”男女要求平等永遠是不可能的,除非哪一天人類進化成雌雄同體,那還有得說。性別的不同代表的就是種種的差異,愈是要求就愈顯得社會不公,所以我不太喜歡去探討這些問題,否則心情會變得很鬱卒。

    “我辛苦了那麼久,也該輪他帶小孩,換我去風流了。”呂美女理直氣壯道。結婚不到四年,先生就有出軌的紀錄,也難怪她會忿忿不平。

    “我老公啊!最近出國去了,短期內不會回來,他才不會知道啊!”她們東一句西一句,想是商量好了。

    去Friday呀!好象在探險。

    “你們決定哪一天要去了嗎?我要看看我有沒有空才能決定。”

    “嗯,就這個星期五晚上,星期五去星期五餐廳很適合吧?一塊去看看,反正這禮拜是周休二日,不怕隔天起不來。聽說那些‘男服務生’,大多數都長得很不錯。”周寶菡喝著白開水道。

    星期五,那天我有空。

    “好啊!我也一塊去。”反正一大群人一起去,人多勢眾。我瞄了眼周寶菡的餐盤,發現還剩了一堆,我順口問道:“你最近還在節食嗎?”

    點了餐又不吃好象有點浪費。

    周寶菡一臉無奈地道:“沒辦法呀!才瘦身不到一個禮拜就回胖了兩公斤,我去找那家瘦身中心理論,他們反倒說我自己飲食不當,氣死我了!什麼‘減重一次,終身窈窕’,根本就是個幌子,你們可千萬別去那家店棲身,否則是給自己找苦吃。看我現在什麼都不敢放心去吃,就怕變得比以前還胖。”她說著說著又喝了一口白開水。

    “你以前也不會說很胖啊!我還很羡慕你身材豐滿呢!”一名我不太熟的女職員開口道。

    “還不是我以前的那個男朋友,老是對我的身材嫌東嫌西的,每次跟他走在路上,看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他一雙眼就跟了過去,回過頭來就要我去做哪里,瘦哪邊,他以為他在打造夢中情人啊?我咧!”

    “這種男人不要也罷,要是我,早一腳把他踹到太平洋對岸去了。”李慧美有感而發道。

    要是我,我想我也會這麼做,並且不帶半點留戀。

    “那還用說,他早被我三振出局了。我就不相信我周寶菡找不到比他更稱頭的男人。”

    “那你到底有沒有去做那兩塊啊?”有人好奇地問。

    女人對於別人身上的真真假假好象都難掩好奇,我亦如此。

    一提到這個敏感的話題,我發現大家都聚精會神了起來。我們八個女人將四張小桌子並在一塊,這樣比較方便說話。

    我錯了,其實只要有女人齊聚的地方,任何地方都可能成為八卦收集站。地點並不是最絕對的因素,重點在人。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就是這個意思。

    “我?”周寶菡撥了撥頭髮,挺了挺胸,衣服立現高聳。她冷笑道:“你認為我有那個必要嗎?”

    我是認為沒那個必要啦!由此刻眾女子傳來的抽氣聲,我想她們也和我有著相同的想法。

    據我目測,周寶菡那邊大概有三十七、八吧!是女人羡慕的地方,男人眼光看齊的焦點,而恰巧周小姐今兒個又穿了一件V字型開口的套裝,難怪我老覺得四周圍有好多對陌生的眼光。

    如果這樣還要“做”,那麼天下女子都要去跳淡水河了,而且還得預約加排隊,想必能締造金氏紀錄,成為著名的自殺聖地,知名度將勝過美國金門大橋。

    令人困惑的是,周寶菡的前任男友還要她“做”什麼?這個男人未免也太貪心了。

    “咦?你也不差呀!怎麼說羡慕我?”周寶菡問先前那名我不太認識的女同事。

    好象是姓許吧!國貿部門的人。我有印象,卻不深刻,平常交談的機會也不大多。今天在座的八個人——連同我在內,都算是頗有年資的職員。我快滿兩年了,算起來還是我資歷最淺。

    哪只老鳥不偷閒,這話還真有道理。只有過來人才能體會其中的深奧,必須自己去摸索,因為這種金玉良言是不能傳開來的,否則人人摸魚打混,大家都沒飯吃。

    新官上任三把火,菜鳥的幹勁確實也比老鳥充沛,只是沒效率,浪費體力,往往事倍功半。

    “我只是還算可以而已啦!”許同事如是說。

    奇怪,她幹嘛遮遮掩掩的,她的那裏也很可觀啊!只是和她纖瘦的身材搭配起來顯得有點突兀。

    “其實啊!自然就是美,我們為什麼要讓男人的枷鎖來困擾我們呢?”女權主義者何田香小姐一句話打翻了一條船,大家都沉沒到陰冷黑暗的太平洋底。

    她似乎絲毫無所覺地端起咖啡杯,優雅地啜飲了一口,戴著鑲鑽金戒的小指高高地蹺起。

    她是無心的還是故意的?我不免要去猜測她的話意。

    “這家店的曼巴不錯。”她放下杯子,語氣十分疑惑地道:“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啊?”

    說什麼?附和她還是推翻她?好象都不是個好主意,難怪大家都沉默不語,大家都是聰明人。

    “哎!”李慧美叫了一聲。“五十分了,我們該回去了。”

    休息時間到一點。

    “真的,我差點忘了時間。”我掏出衣領下的練表,真的五十分了。時間從嘴巴上溜走比從腳邊流逝還快。我匆匆掏出錢包將一百五擺在桌上,一點十分有個客戶會打電話來,我得快回去才行。

    “好漂亮的懷錶,是男朋友送的吧?”坐在我身邊的周寶菡突然提起我的表煉。

    我笑笑地將練子收回,抱歉道:“我待會有個電話要接,先走一步了,錢我放在桌上,麻煩誰幫我一起結帳,謝啦!”

    “好,你快走吧!我明天會去幫你看計算機。”周寶菡揮揮手道。

    “一切就麻煩你了,我先回去了。”向大家致歉,我捉起皮包就沖下樓,祈禱公司的電梯不要讓我等太久。

    出了餐廳,剛好紅燈,汽車一輛開得比一輛還快。一輛公車開了過來,我忙返到路邊,不想沾太多廢氣油煙。

    討厭,怎麼還不快綠燈。

    天空開始聚集了一些雲層,下午鐵定又要下雨。我拉了拉脖子上的圍巾,對面行人穿越的綠色號志一亮,我率先就沖了過去。

    “施小姐,吃完飯了啊?”警衛先生發現了我的行蹤。

    “是啊!辛苦了。”我向他點點頭。

    “剛才休息前總機在我你,好象有什麼急事要跟你說。”

    “總機找我?”會有什麼事?“好,謝謝你,我會跟她聯絡。對了,有樓上的信件嗎?”

    郵差先生通常在一點以前就會送信來,順便拿上去也省得小妹多跑一趟。要發各層樓的信件是很累人的一件事,通常爬樓梯會比等電梯快,卻也很累。

    我無法想像一天爬二十多層的樓梯會是怎樣的光景大概有五百多階,爬一次就登了半座泰山,哇塞,小妹的肺活量必定很充足。

    幸好大樓備有自動發電機,要不然哪天停電,我想我一定會死——爬樓梯爬到累死,並且榮登笑話版頭條。

    “有,我拿給你。”

    “麻煩你了。”

    七封信。看來今天是我的幸運日,搞不好今天消費的發票會中獎。

    老總的占了五封,兩封是給我的,其中一個是大包裏。

    “那我先上去樓。”遭糕,五分了。我不上去也不行,早知道就跟他約晚一點。

    兩部電梯,一部停在二十二樓,一部停在五樓,還要等一會兒。

    “夷光姊!”會這麼叫我的只有可愛的總機妹妹,她今年大學才剛畢業,履歷表上填的是“大眾傳播”,挺適得其所是不?

    我們念的是同一所大學,她算是我的學妹。上次受邀去她家中作客,她媽媽簡直把我當成她女兒的貴人,害我亂不好意思的。

    果然,我見她從門外急急走來。

    “你上哪兒去了?我——”

    “我來不及了,我先上去,侍會兒再打電話給你。”我站進電梯內,趁著電梯門未完全合上,向她露了一個笑容。

    哇!十分了,我得快點。沖出電梯門,我拔腿狂奔我很想這麼做,但我的窄裙……哎!形象、形象,從容不迫是維持形象的第一要素。

    抱著信件包裏,我快步而不失風範地走向我那十二坪左右大小的辦公室。辦公室比我自己的臥房還寬大,感覺實在是挺悲哀的;更悲哀的是,我那屋子的貸款還得繳半年。

    電話在響,而我距它還有十步之遙。等等,我就來了,千萬別掛斷。

    “喂,總經理辦公室您好。”好加在,上天果然還是眷顧我的。

    “你好啊!施秘書。”

    “老闆?”呃,不,叫錯稱呼了。“總經理?”我連忙補叫一聲。

    提起話筒搖了搖又甩了甩,是電話出問題還是我的耳朵出了問題?這時候打電話來的不應該是他呀!我意思是,他現在這個時間應該在臺北分部聽營運報告才是,怎麼會找我,是我作夢不成?

    “你好象很吃驚。”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很遺憾我竟然不是在作夢。

    我當然吃驚,我才剛回座就接到他的電話,跟我約好也就算了,實在是太過巧合了。“總經理打電話找我有事嗎?”沒必要在我吃不吃驚的話題上打轉,老闆不會在意這種問題,這時候找我,怕是有什麼急事吧!

    在辦公室內,我永遠——呃,我大多時候是以公事為重的。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找你嗎?”等等,這話聽來怎麼有那麼一點點嘲諷,這不像是我們平常對話的語氣啊!

    是公司營運不佳,範青嵐要破產了?沒聽說有類似的消息傳出,而且公司的股票好像還在大幅成長,應該不是這個問題。

    那麼是他過去交往的女人挺著大肚子去要他負責?不,他不會為這種小事皺一根眉毛,反正又不是養不起。

    到底是為了什麼?偏偏又不能直接問。以下犯上可是大不敬,只要我還是他的秘書,

    我就不能問。即使我很好奇,也很困惑,但這並不是我的權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執行他下給我的命令,並且貫徹。

    “你現在覺得很疑惑?”

    他怎麼猜得到?

    “總經理怎麼會這麼認為?”我的遲疑能透過聲音傳送嗎?

    “我是不是讓你承擔太多工作了?”

    咦,這是陷阱嗎?他怎麼可能會問我這種問題?如果我說是,他是不是就會認為我工作能力不佳,然後要求減薪,甚至開除我?

    臺灣經濟不景氣,連向來最令人嚮往的科學園區各大產業也開始出現裁員的現象,恕我不得不做如是想。

    基本上這樣的工作量我還應付得來,不過若他是良心發現要幫我找助理,我當然樂意從命。問題是,他居心叵測。

    “總經理認為我做得不好嗎?”我儘量小心地回答。腳站得有些酸,我索性將半身重量分給桌子。

    “你似乎很怕回答我的問題。”這男人研究女人研究得夠徹底,居然完全猜得我的心思。

    不曾與他這麼交談過,怕,是當然的,而且還覺得很怪異。如果我平日是以狗腿族的語氣與他說話,我現在一定會對著電話大喊“總經理英明”。問題是我若這樣說話,我的飯碗可能會不保。範青嵐要的是一個能幫他分擔公務,最好還能幫他處理一點私事,而不是一個將聰明才智盡數用在嘴巴上的秘書。

    但我不這樣說,那我要如何說?麻煩啊!

    我現在才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的老闆今天是來找碴的。一定是覺得看了近兩年的秘書看得也有點煩了,總之絕不可能是為了慶祝我即將工作屆滿兩周年。

    “你當我的秘書好象也挺久了,你是哪時候進來公司的?”

    這是在暗示我應該要滾蛋了?可我的房屋貸款還有半年。

    “前年,前年十一月底。”我的記憶力還不錯。

    “快兩年了啊……”

    他在想什麼?我愈想愈覺得不對勁。

    “那為什麼你仍會忘了把行動電話帶在身邊?”

    “我?”我望了眼躺在辦公桌上的大哥大那是前任秘書傳承下來的,為了怕臨時有事找不到人,卻也代表一種束縛——老闆今天是為了聯絡不到我才會這麼陰陽怪氣?

    “很抱歉,我今天剛好忘了帶在身邊。”

    嘿,老闆為什麼會知道?我不在時他找過我?但是我唯一不在的時間只有午休吃飯和之前,該不會……糟糕,蹺班的事應該不會那麼巧吧?天憐我平日努力工作,偶爾才出現這種難得的懶散……“你十一點多的時候人在哪邊我不問,但是我希望這種事情以後不會再有第二次。”

    “是,我很抱歉。”下次不敢了。卡位無罪,蹺班有罪。幸好他不問,不然我還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我一人蹺班也就算了,可是若讓老闆知道是一群人蹺班,事情就不是三兩下能解決的。屆時我們都會被上級以破壞風紀的罪名起訴,而最慘的那個會是我。其它人鐵會怨死我將事情洩漏出來,而對老闆欺瞞也不是一個好職員該做的事。所以,他不問,最好。

    私底下我是很感激他的。這代表的是我將會更賣力地為他工作,並且赴湯蹈火、毫無怨言,而且也沒有臉有怨言——對我這種臉皮不夠厚的人來說。

    要換作我是他,我也會這麼做。

    一個隻會以責駡來處罰員工失職的老闆,絕對不會是一個有遠見的企業人。但我懷疑這麼英明睿智的老闆有可能不知道他的員工在搞什麼飛機嗎?說不定他也是知道的,只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若真是這樣,範青嵐未免太可怕。

    思及此,我渾身一陣哆嗦。開始有點羡慕起樓下的人!他們是天高皇帝遠,我卻是伴君如伴虎,時時膽戰心驚哪!

    “你是不是很習慣把一些很簡單的事情想得很複雜?”

    “總經理怎麼會這樣問?”訓話完畢,我等著他掛電話。

    “因為我見你一直在沉思。”

    笑話,你見得到我的模樣?這只不過是一具普通的電話機。我不禁低笑道:“你也有千里眼?”

    當然,我是摀著話筒說的,我還沒那麼大膽。

    “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不需要千里眼。”

    “總經理?”是我眼花了吧!我看到的是幻覺對不對?誰來跟我點個頭。

    範青嵐現在應該在臺北,而不是悠哉地靠在他辦公室前的那扇雕花大門旁,手上還拿著手機,一臉似笑非笑!還是,他有孿生兄弟?要不然,出現在我眼前的就是他的分身而非本尊。

    我今天好象一直在踢鐵板。這是怎麼一回事?

    ※※※

    “夷光姊,你今天還好吧?”總機妹妹怯生生地問我。當總機的就是不一樣,嗓音真好轉。

    “嗯,還好啊!”只是有一點倒黴而已。

    “可是我看你臉色不怎麼好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嗎?”我直覺地撫上自己的臉頰。

    失意也會浮在臉上嗎?出社會工作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什麼風浪我沒見過,一點小小的挫折是困擾不了我太久的;而且細細思量,錯在於我。既是如此,那麼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反過來看,我應該慶倖才是,至少今天這件糗事沒宣揚出去才是。

    “大概是工作累了吧!”

    “今天總經理突然回來,好象有急事要找你,我一直想聯絡,可是——”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啊!”只不過因為我的失職而使一個小會議無法進行而已。“找不到我又不是你的錯,你不用放在心上,下午他回來公司一趟就把事情解決了。”我再三向她保證我的平安無事。

    下班時間,總機妹妹還陪我一起等公車,我想是涉世未深的她心中對我有著不需要存在的內疚;既是不必要,我自樂於替她化解心結。

    再陪我在這公車站牌下吹冷風,該內疚的就會是我了。

    “你男友今天不來接你嗎?”可憐喔!鼻子都凍紅了。

    “沒關係,我陪你一起等公車。”

    “順路嗎?”我懷疑。這班公車可以直達我居住的地方,但可能不適合她搭乘吧!

    “你想來我家作客呀?”我開玩笑道。

    我也只能開玩笑,一間臥房一張床,露冷霜重,我可不想跟別人分享我的棉被。

    “好、好啊!如果可以的話。”她竟然這樣回答,語氣裏還帶著欲蓋彌彰的興奮。

    我的下巴當場垮了下來。原來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賴我了,可笑的是我竟還不知不覺地跳進她的陷阱。

    “你真的要來啊?”快打退堂鼓吧!拜託。“你帶了換洗衣物嗎?”我得快勸她打消這個壞主意。“你家的人知道嗎?”我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再誘之以利。“你跟你男友今晚沒約會呀?”

    “唔……可是我還是很過意不去。”她低垂著頭,不斷地絞著手指。

    傻瓜,別人的事你管那麼多幹嘛?

    對一個工作不到半年的人而言,她還是天真了一點,可惜我什麼也不能對她說。再過個三、兩年她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得看她決定如何看待人生,現在我說的任何一句話對她而言都只會成為不必要的誤導,那麼還是算了吧!我並不是一個好的借鏡。

    “呢!過意不去?你有欠我錢沒還嗎?”

    她搖搖頭。

    “那麼你對我還有什麼好過意不去的?沒有嘛,是不?”別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睛看我,我們誰也不欠誰的呀!還是不行嗎?可見我的口才有待加強。

    “啊!我最喜歡吃釀悔了,聽說你們道地的台中人都很會釀青梅對不對,如果不嫌麻煩,有空的時候幫我帶一罐來怎麼樣?”

    “好啊好啊!你有沒有比較偏愛什麼口味,我媽媽很會釀梅子耶!”

    “啊!都好,都可以,我不挑的。”總該可以打發過去了吧?怪人,明明不幹她的事——呀!救星來了。我急忙地揮手招呼。

    “公車來了,我先走一步嘍!天暗得很快,你趕快請你男友來接你吧!拜拜。”我幾乎是落荒而逃地上了公車。

    車門關上時,我還看見她依依不捨地張著一雙小鹿眼睛,可憐兮兮地追逐我的身影。

    我挑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再行經兩站是一所女子高中,一群年輕活潑的小姑娘會湧進車裏,寧靜的車廂頓時會和菜市場有得比。傾耳細聽,不時可以聽到她們討論的內容不外是朋友、流行、課業,而其中最普遍的是對任課老師的批評。

    想當年,我也有過這麼段年少輕狂的時光,但是歲月催人老,回想往事,徒增……淒涼?

    她們的身上看得見我過去的影子,很熟悉也很親切,卻不怎麼令人懷念。

    “還說呢!我們才聽了十幾遍,上一屆的學姊說她們都聽到耳朵長繭啦!”

    “原來是傳家笑話呀!”

    公車再走一條街,已經站了不少人的車廂會從中空出一個走道來。有個提拐杖的老爺爺想找個立足之地,現在是我該站起來的時候了。

    “阿伯,這裏坐啦!”不是我特別懂得敬老尊賢,而是我坐的位子上標示著“博愛座”三個字。

    這也沒辦法,誰教我不喜歡和別人坐在一塊,而這又是下班下課時間。

    我的生活像是太陽的朝升夕落,即使有時天空多雲,有時睛空無垠,但仍然日出,也仍然日落。

    有時這種平淡的生活過久了,難免會有一些異想天開的想法。例如此刻我站在公車裏,我會想,假如現在公車拋錨了,心情又不錯,腳也不怎麼酸,也許我會考慮散步個三公里回家——

    不過現在這種天氣,冷啊!還是算了吧!

    冬天是情侶相擁最不需要理由的季節。會突然這麼想是因為車窗外、行人道上的男男女女攜著彼此的手,分享溫暖,寒流的冷似乎與他們無關。

    真好,也許找個人談一場戀愛是個不壞的打算。但是如果嘗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怎麼辦?

    雖然不一定每一場戀情都會無疾而終,說不定哪天覺得相看兩不厭,一時昏頭就和人上教堂去了。

    再戀愛一次並不可怕,也不是頂困難的事,問題只在於到哪去找個人來愛——愛我,或者我愛。

    年紀都一大把了,年底要到了,到時報歲又要多報一位,想來就心寒。

    “啊——”公車緊急煞車,車上乘客同時尖叫出聲。

    我沒捉住握把,整個人邊尖叫邊往前頭跌去。

    痛死我了,不知誰倒黴地當了我的肉墊,我也不知當了誰的肉墊。

    “撞到人了!”前頭傳來驚慌的呼聲。

    公車撞到人了,怎麼會這樣?司機又沒有開得很快!我的腰快要被不明物體壓斷了。是誰這麼大膽?還不速速移開。

    “小姐,能不能麻煩你移動一下?”自我身下傳來這聲請求。

    我定睛一看,才發現我壓在一個男人身上。他的聲音悶悶的,好象口鼻被什麼給摀住一樣。我尷尬一笑,移開我按在他臉上的手。

    “對不起。我也很想移開,但是我也動不了。”可以推測我身後必是一副推骨牌的慘狀,不然我的腰杆子不會有快斷掉的感覺。那位充當我肉墊的男人困難地微微笑,挺幽默地道:“我想我能體會。”

    我想我也能。

    “成為最下層的肉墊一定能擁有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吧!”雖說我也好不到哪去。

    對於我苦中作樂的笑話,他挺捧場地回以一笑。

    “喂,你幫我看看我背後還有幾個人。”感覺有騷動,可是還是很重。

    “剩兩個……好了,可以站起來了。”他說時,已將我拉起。

    “謝謝。”我揉著腰道。“你完全都沒事嗎?”

    我腰痛死了,他在最底層,怎麼好象一點事都沒有?基本上這讓我有點不平衡。

    “我沒事,不過你看起來好象不太好。”

    “是不怎麼好。”

    大概是共患難的原因吧!我們這兩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竟能像朋友一樣地談話,並且毫無芥蒂。

    這可能就是一種緣分。

    人生的種種因緣際會,很難去理出一個為什麼來。

    ※※※

    除卻乘客的哀號,還有吵架的聲音從車外傳來。駕駛座前的玻璃龜裂成蜘蛛網的紋路,可憐的司機大哥額上開了一個血口,不知何時已沖下車跑出去和人理論。

    我湊到窗邊一探究竟,車窗口聚滿了一雙雙好奇疑惑的眼睛,我怎麼也擠不出一個空位來。

    “原來不是撞到行人,是跟一輛亮紅色的跑車擦撞,跑車的駕駛好象是一個女人。”窗邊傳來細碎的交談。

    先前被我當成肉墊的那男人下了車,想來男人的好奇心並不亞于女性同胞。

    哇靠!連三字經都出來了,司機先生很凶喔!但是對方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燈,高八度的聲音顯示出她的不滿和強勢。這女人不好惹,我可以肯定。

    跟在那男人身後,我也下車一探究竟。

    哇!黑壓壓的一片,放眼過去淨是一顆顆的人頭。外面不知何時聚集了一圈圈圍觀的群眾,附近是熱鬧的商圈,這也難免。我努力地往前鑽去,這難得一見的好戲不看太可惜。

    “我的車燈都被你撞壞了,你要賠償我!”跑車的主人嬌聲怒道。

    她戴著墨鏡,看不大出來是誰,卻讓我有一種熟悉感,好象是某個我認識的人。

    “你講啥米肖話,明明素你的不對!素你突然在車道回車我才會撞到你,應該素你要賠我才素。”司機國台語並用,氣勢十足。

    “胡說八道,明明是你撞到我,我的手都破皮了。”那女人伸出一截藕臂,白白嫩嫩的雪膚出現了幾道血絲,不是很嚴重的傷。

    雖然惹人憐惜,但是司機額上的那到血口子還不斷地冒出血,要比傷勢,他是更為嚴重的。

    “你也給人家拜託一下,天黑抹抹,又戴那擱黑眼鏡,當然也出代志。”司機指著女人的墨鏡道,好象在說“這就是證據”。

    “我戴墨鏡關你什麼事啊!”

    到底誰是誰非,恐怕等他們爭辯到半夜也不會有結果,而在那之前,司機先生極有可能會先失血過多而休克——如果他的血一直流不止的話。

    車子也必須先開到一邊,後頭的車都塞住了。

    “我看你們先不要爭,先把受傷的人送到醫院吧!”我記得車內好象也有一些乘客受了點輕傷。我掏出一條手帕給司機,讓他暫時捂住頭止血。

    那肉墊先生從車後走了過來,手上拿著一隻粉筆,在兩輛車的輪前輪後和一些地方畫了一道道的線。

    “喂,你幹什麼?”跑車主人不悅地叫了一聲。

    這聲音我肯定聽過,我仔細地端詳起她的面容啊!是江愛咪!怎麼會這麼湊巧?下過她好象沒認出是我,否則她鐵會大叫出聲。

    肉墊先生道:“好了,現在可以把車子移到路邊了。後面車流很多,請不要耽誤時間。”

    他亮出一張證件,像電影演的那樣,證明了他警察的身分。

    “你是警察?”那麼這件事就容易解決多了。我不掩驚訝地道:“好巧喔!”

    他笑笑地點點頭,拿出手機聯絡附近的警局支持。

    江愛咪的臉色有點蒼白,剛剛的氣焰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在想肇事的可能是她那支墨鏡,這麼近的距離卻認不出我,足見她那只墨鏡的能見度有多差。我再平凡無奇,也應該不到讓見過我的人半點印象都沒有才是。

    和公車司機之間的舌戰暫告一段落,她和司機都各自將受損不算太嚴重的車子開移到路旁。後方的車流這才漸漸恢復順暢。

    從車子走出來,她突然喚道:“青嵐!”聲音柔弱無力,但是很大聲。

    青嵐?是範青嵐?在哪里?我順著江愛咪的眼光看去,這才看見一輛駛向這邊停靠,並且已經搖下車窗的BMW。

    “發生什麼事了?”他下車走近,問道。眼神搜巡似的環視了一下四周的景象,很快地露出了一抹了然神色。

    我靜靜地站著,等待那個必然發生的四目交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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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 10:53:31
第三章

    一陳不變的生活固然過於平淡,但用一場車禍來點綴雖很新鮮,卻不是施夷光所樂意見到的事,尤其她還是個受害者。

    在下班之後見到自己的員工應該不是件稀奇的事,實在無須覺得驚訝或者不知所措,但是當範青嵐在人群中看到那一雙毫不畏縮的眼瞳時,他卻有那麼一些不可思議。

    感覺很陌生,有一刻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錯看了人,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他的秘書。過去沒有這種感覺不代表這種感覺是現在才突然有的,可能是因為諸如此類的事,過去不存在,現在才發生。

    “青嵐,你怎會在這裏?看見你我好高興。”江愛咪忘了手上的傷,好象看見救星一樣拉住範青嵐的手臂。

    大多數強悍的女人面對情人時,還是無法勇敢獨當一面,終至成為依附。

    “你是……”範青嵐蹙起眉頭,不著痕跡地將她稍微拉開。很面熟的女人,卻想不起她是誰。

    “我是愛咪呀!你最愛開玩笑了。”江愛咪終於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明眸如貓眼一般。

    原來是江愛咪。範青嵐一臉如夢初醒。

    好一個健忘的情人,出手雖然很闊,對於情人的相貌卻一副腦震盪的模樣,施夷光不禁為江愛咪歎了一口氣。范青嵐是個好老闆,卻不是個好情人。

    “江小姐的手受了傷,總經理。”施夷光好心腸地提醒。

    這應該能幫江愛咪多喚起一些範青嵐的憐惜吧?如果再不能,那麼江愛咪就可以開始想一想該如何從範青嵐身上多撈一點油水,好做為日後美麗的回憶。

    才三個月不到呢!若就此被判出局,那麼江愛咪實在該好好檢討一下自己。截至目前為止,當過他情人的,最差的王茵茵好歹也維持了三個月又零一天。除非她想破紀錄,否則最好還是多想點辦法捉住範青嵐的心。

    “對呀!好痛喔!”美人輕蹙蛾眉就已教人萬分憐惜,更何況是重重地皺起眉頭,只怕就是英雄也難消受。

    對,就是這樣。施夷光在心底為江愛咪加油打氣。

    直到聽見她這聲“總經理”,范青嵐才知眼前這個女子是施夷光。

    發現落定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眼神,施夷光回過頭正視他道:“剛才後面堵得很嚴重吧!”向後方眺望後又轉過頭。

    是什麼地方不一樣?他發現他找不出來。

    想拿平時在辦公室見到的施夷光,與現在眼前這個女子做比較,卻赫然發現對“施秘書”的印象,遠不及乍見的施夷光來得深刻,甚至還有點模糊;想到施秘書,腦海裏就只出現“施秘書”三個字,平面而表像。

    公車上的乘客下了車,公車司機也聯絡了公司派車來接泊車上剩餘的乘客,有些人等車等得不耐煩,或者下車地點只剩一、兩個小站,熱鬧看得差不多,都已紛紛先步行離去,只剩下部分受傷的人開始向距離最近的醫院移動。

    “大家都到醫院去了,你們也去吧!至於肇事責任的歸屬,等一下會有當地的警員來處理。”做好了初步的善後工作,那位也是受害者的警察先生走過來說道。

    她說了十句也沒警察先生說一句來得有效力。唉,沒權沒錢的小老百姓說的話就像放屁一樣,施夷光不禁感慨萬分。

    再講到責任歸屬的問題,這事最棘手,就讓兩部車的車主和司機自己去協調吧!這邊也沒她的事了,她還是去等公車比較實際。雖然有點心疼她那條剛買了不久的手帕——那可是進口的英國貨耶!

    素面的手帕還摀在司機的額上,早已被鮮血污染了,沾上了別人的血,再要回來其實有點不大好,但還是有那麼一點心疼。她剛剛掏出來的為什麼不是面紙?

    公車司機揚言要江愛咪負擔所有的賠償,受傷乘客的醫藥費也包括在裏面。江愛咪聽了臉一綠,乾脆躲進範青嵐懷中,來個不睬不理。路燈尚未亮起,奔馳在馬路上的車輛已亮起一盞盞刺眼的車燈。

    見已幫不上什麼忙,她急急告別:“對不起,我公車來了,我先回去了。”話是對她老闆說的,于情於禮是該打聲招呼,否則老闆一生氣,明天上班就完了。

    “誰管你走不走啊?”江愛咪看了施夷光一眼,覺得她簡直莫名其妙,不過是一個不相干的路人罷了。

    範青嵐點點頭。“再見,施小姐。”

    “再見,總經理。”施夷光自在地向範青嵐道別,一如今日剛下班的時候。

    江愛咪突然大叫道:“她是你那個秘書?”

    怪了,為什麼看了那麼久她都沒發現?

    雖然她終於發現了,但是眾人的反應並不熱絡。因為大家都被那一聲“等等!”給吸引了注意力。

    “有什麼事嗎?”施夷光回過頭問道。

    叫住她的是那名警察,她希望長話短說。她的車要來了,就在不遠的那個十字路口等紅燈。

    “我記得你先前在車上好象也跌得不輕,我覺得你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保險。”有很多內出血的人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身為人民的保母,他有必要提醒。

    “不必了,我沒什麼大礙,不必那麼麻煩。”啊!綠燈了。施夷光揮揮手,露出燦爛的微笑。“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拿出沒有收回去的票根,她跟著人群登上了公車。

    挑了一個位子坐下,腰脊上傳來的疼痛感又再度傳來。她微蹙起眉,單手伸到後腰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

    華燈初上,街燈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她按下停車鈴,下車後,走進一間燈火通明的小診所,並在櫃檯掛了急診。

    ※※※

    站y痛了一晚,一直到快天亮才睡著;一覺醒來,根本沒時間做什麼熱敷冷敷,只好拿一塊藥膏往腰上那一巴掌大的瘀青一貼了事。

    星期四,周寶菡要來幫我看計算機;星期五要去Friday,這兩天都不能請假,最近卻開始對工作感到倦怠,真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

    我拍拍臉頰,在臉上施了一些粉底,昨晚沒睡好,黑眼圈好嚴重,眼睛變得好小,澀澀地張不開。

    將一點點萬金油擦在眼皮上,辣出了幾滴眼淚才覺得恢復了一點精神。

    十點鐘有一個例行的業務會議,我得趕到公司做一下準備,不然鐵會被老闆“青”。這可不好,我現在就已經夠“青”了,實在不能再消受。

    “施小姐,剛剛‘富通’是不是有FAX一份報價表過來?”

    老闆?難得見他親自走過來要東西,他通常都是按一下對講機,然候叫我把他要的東西送進他的辦公室的。

    “報價表?”我沒看到啊?桌上的傳真文件都是小妹剛拿來的。“對不起,請等一下。”

    我連忙起身走到辦公室走廊外的傳真機找那份報價表。

    沒有啊!翻遍了裝傳真紙的紙簍也沒看到什麼報價表,八成是lose掉了。正當我這麼以為,傳真機傳來了動靜。該不會就是這一份吧?

    等了約莫五分鐘,資料才傳送完畢。總共有三張,我連忙拿進辦公室裏,沒見到範青嵐的人影,我敲敲那扇沒關上的雕花大門,走了進去。

    “是這份吧!剛剛才收到。”我伸手將它遞給範青嵐,卻一個不慎,他還沒捉穩我就先松了手,紙頁雪片般的飛到了桌下。“啊!對不起,我馬上撿起來。”

    ﹛糟糕,我怎麼這樣不小心。

    下意識地彎下身想將紙張撿起,後腰上傳來的痛卻差點讓我哭爹喊娘。媽呀!痛死我了。

    “怎麼了?”範青嵐一臉疑惑地問道。

    我手撐在腰後,一手扶著桌子站起來。

    “沒、沒事。”我說,順便將報價表交給範青嵐。

    我覺得我現在好象一個老阿婆,腰杆子直挺不起來。

    “沒事就出去吧!”範青嵐坐回他的大椅,開始看起報價表。

    有事我就得留下來嗎?這是什麼怪說法。

    “是,我出去了。”父母之言,不可不從;尤其是衣食父母,更是得罪不得。

    “等一下。”範青嵐又喊道。

    我趕緊必恭必敬地回過身來。“請問總經理還有啥吩咐?”

    範青嵐將報價表拿在手邊,單手支在桌上,從抽屜裏摸出了眼鏡,然後以貴族式的優雅姿態戴上。

    他有近視?我怎麼不知道?待在他身邊快兩年,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戴上墨鏡以外的眼鏡。

    他在看什麼?有什麼不對嗎?怎麼叫住了人卻又不說話。

    偌大的辦公室裏因為過度的沉靜而顯得有些怪異,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如果不知道範青嵐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會以為他在和我開玩笑。他幽不幽默我不清楚,但是他不是那種會和公司職員談笑風生的人,偶爾聽他和客戶間的你來我往,講的是玩笑話,轉來卻有種論戰江山的感覺。

    我很少跟他一塊出去應酬,他在臺北分部另外有一個美麗的特助。生意上的需要,一個美麗而具有高度交際手腕的女人是缺少不了的。

    如果是我跟他一塊去談生意,那個成效我是不大有經驗,不知道我在這方面的潛力大不大,可是老闆好象就認定了我是該做什麼樣性質工作的人。既然他如此認定,我也不好砸他的場。反正薪水都一樣多,聰明人都知道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不?

    他到底在看什麼?拿眼鏡似是為了看得更清楚,叫住我卻又不說話!我有什麼好看的,上班時間都見得到我不是嗎?

    “總經理?”我問出聲,一出口才發現聲音是怯生生的。

    “你轉過身去。”他彈彈手指,指示道。

    我轉過身?奇怪。我瞄了他一眼,照他的吩咐做。轉過身要幹什麼?

    轉身才注意到門沒關上,這時若有人進來我辦公室,明天全公司就可以聽到施秘書被老闆罰站的新聞了。

    這就是白領階級的無奈,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只能說說別人的閒話來消磨光陰,下班後才是一條龍。

    “你,重新介紹一下你自己。”

    視線真的是可以感覺到實質存在的。因為我現在就感覺得到背後的兩道視線,好象X光要穿透我的身體一樣。

    我記得當初在填履歷表時,我每一格都寫得很清楚啊;再者,有這個必要嗎?

    “我,施夷光。”生平無什麼遠大的志向,計劃在四十歲以前嫁掉自己,不打算生小孩因為怕痛,寧願去領養。要娶我的人必須要有心理準備,如果他已有健全的“生理準備”,那倒也無妨;我不會介意我不是我未來老公的第一個春天。

    “你只講了你的名字。”範青嵐的聲音是平淡的,聽不出來他現在的任何情緒,當然也看不到。

    看不到他現在的表情,猜不透他的用意,我深覺困擾。“總經理,我可以轉過頭來回答嗎?背對著你說話不是一個禮貌的行為。”

    他似乎哼笑了一聲。“多禮的中國人。”這話明顯嘲諷。

    我惹他不爽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算了,你去忙你的吧!”他開恩似的語氣。

    “是。”我直接走出門。範青嵐可能是吃錯藥了。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小妹走了進來,表情有些緊張。“施小姐,我來搬投影機,會議廳那台送去維修了。”

    “是待會開會要用的呢!好,你等一下。”我拉開櫃子的門,將放在上層的投影機搬下來。

    我拿不動,直覺地想將手上沉重的機器先擺在地上,無可避免地彎下了腰。

    悲慘的事情卻在這時發生了。我忘了投影機有多沉重,也忘了我的腰正負傷喀一聲,可是我腰骨斷裂的聲音?

    這真是個悲慘的一天。

    “施小姐,你怎麼了?”我跌坐在地上爬不起來,小妹察覺我的異樣,跑到我身邊問道。

    我咬著牙,等待腰上那陣麻酸過去。吐了一口氣,我扯出一抹笑容。

    “我沒事,只是投影機太重了。你一個人怎麼搬得動,是誰叫你來搬的?準備會議的各類事項應該不是你的工作吧!”我記得這種比較粗重一點的工作應該有男員工負責

    才是啊!

    小妹委屈地道:“是邱先生。”

    果然是那個傢伙,仗著自己年資久就欺負菜鳥。上一任的小妹就是因為他才辭職不幹的,這個人真夠惡質的。如果我是老闆,一定請他回家吃自己,真搞不懂公司花錢請他來是幹嘛的。

    “來,我們一起把它搬起來。”彈劾米蟲畢竟不是我的權責。

    “施小姐,你行嗎?”小妹懷疑地問。

    一定是我剛剛給她的印象太沒用了,唉,慚愧。

    “兩個人一起搬應該沒問題。來,我數三聲——一,二,三。”兩個人分擔重量就沒問題了。

    要將投影機搬到二十樓的會議廳,搭電梯下樓比較方便,省得還得遷就對方的腳步。

    “謝謝你,施小姐。”小妹一臉感激地說道。

    “不客氣。”我想了想,還是開了口:“有些老員工會欺負新來的人,叫你做些你不必要做的工作,如果是幫忙性質的那倒無妨,可是不要照單全收,否則辛苦的是自己,沒有人會感激你的。”

    軟土深掘,有邱鴻達這種心態的人到處都可以看得到;我還在念書打工的時候就見過不少。

    小妹點點頭,可我也不要她將我的話奉為圭臬,因為我說的充其量只代表我過去的一些經驗,不是什麼先聖哲人的道理。

    她騰出一隻手打開會議室的大門,我跟在她身後,一同將投影機擺在大廳圓形原木會議桌的前緣。

    “好了,那我上去了。”

    正要離開,門外走進一個略微肥胖的中年男人,頭頂的毛髮已經有點稀疏,可以想見再要不了多久,另一個地中海會誕生了。

    “啊!施秘書,你也在這裏啊?”

    我笑著以抱怨的口氣道:“對呀!我剛幫小妹搬投影機下來,好重喔!搬得我的手都快要斷掉了。”我用了甩發酸的手,促進血液循環,邊欣賞他心慌的神色。“女人怎麼搬得動這麼重的東西,你說是不是?我看公司實在是有必要雇用一個工友來做這些粗重的事情才行,要不然這些事都沒人做,想來也是挺麻煩的喔!”

    “不、不會麻煩,我可以幫忙,再說多請一個人還要多發一份薪水,為了公司的利益著想,還、還是不要比較好。”他抖瑟的聲音讓我十分滿意。

    “喔!你可以‘幫忙’啊?”

    他點頭如搗蒜。如果他不能“幫忙”,就真的是十足十的米蟲了。以他現在這個年紀,要換工作恐怕也不是很容易吧!

    “那麼以後凡事就拜託你嘍!你這麼‘急公好義’,真是我們公司的‘模範員工’。”

    “呵呵,哪里哪里。”他搔著頭笑著。還懂得謙虛,真不簡單。

    呵呵,我跟著乾笑兩聲。“抱歉,請讓讓,我要出去了。”

    他肥胖的身體擋在門口,看起來實在礙眼又礙路。

    他止住了無謂的發笑,很識相地連忙讓開;這一讓,卻教我看傻了眼。

    一群高級幹部怎麼全站在門外?我回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原來已是開會的時候了。

    他們站在門外多久了?剛剛會議廳內的對話有被聽見嗎?我低下頭向他們點了點頭。

    “要開會嗎?現在可以進去了。”怪了,我幹嘛緊張,該緊張的應該是姓邱的才對。思及此,我堂堂正正地抬起頭來,卻幾乎在一瞬間對上了一雙深沉幽遂的黑瞳。

    範青嵐怎麼這麼快下來?

    “總經理,我回樓上去了。”搞不懂我幹什麼這麼怕他,就算他是我的老闆,也不應該會讓我產生這種恐懼呀!

    “你倒挺伶牙利齒的嘛!真看不出來。”他在我經過他身邊時輕聲說道。

    他聽見了!

    ※※※

    “範青嵐,你真的不陪我去醫院嗎?”江愛咪坐在車中前座,又黏又愛嬌地問道。

    “你自己去吧!我不喜歡醫院的藥水味。”範青嵐手握方向盤,看著車窗外流動不息的人潮。

    “好嘛!那你要來接我嗎?青嵐。”江愛咪扳回他的臉,要他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她嬌滴滴地低喚一聲,柔媚得似要融入他的血肉當中,身體緊緊依偎向他。

    “你自己回去好嗎?我今天有事。”他些微地推開她柔軟的身體。“你去醫院吧!乖。”

    看了眼江愛咪包了繃帶的手,不免覺得她有些小題大作。只是輕微的擦傷,應該不必這麼勤快地跑醫院吧?不過話說回來,身體是她的籌碼,她會重視,也是理所當然。

    “那好吧!”江愛咪識相地不再多話。“青嵐,給我一個吻好嗎?今晚我會很想你的。”

    範青嵐迅速地如她所願,但她要的更多。江愛咪伸手勾住他的頸子,捨不得與他太快結束這個吻。

    “討厭,你好粗暴喔!”她喘息地嬌笑出聲。

    範青嵐移開與她性感雙唇的膠著。“但是你喜歡,不是嗎?”

    “對,我喜歡。”江愛咪勾下他的頸子,再度獻上她的唇。“你是一個容易喜新厭舊的壞男人。”她纖指往他挺鼻一點。

    範青嵐伸手抱住她,張口輕咬了一下她的手指。

    “這點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他與她只談交易不談愛情。

    “偏偏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她膩在他懷裏說。“但是我也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會從你的‘新’,變成你的‘舊’。我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江愛咪也有心思縝密的時候,些微的風吹草動都會讓她沒有安全感。“你說,會有那麼一天嗎?”

    範青嵐沉默地看著趴在他身前,仰首等待他回答的麗顏。許久,他不作一語。

    江愛咪露出一抹笑,離開他溫暖的胸前。

    “我下車了,你知道我的公寓,隨時歡迎你來。”吻啄了一下他的臉頰,她姿態極度優雅地下車,往不遠處的醫院走去。

    範青嵐手擱在方向盤上,眼神沒有焦距地直視著前方。忽地,他催動油門,在漫漫的長路上,沒有目的地任車奔馳。

    ※※※

    祝P期五去星期五餐廳。

    “走啦!大家都進去了,你還在磨菇什麼?”最先走進星期五餐廳的周寶菡在點過人頭後,發現少了一個人,又走出來將仍在門外打量的施夷光給拉了進去。

    “喔!好。”愣愣答應了聲,施夷光收起打量的視線,隨著周寶菡推門的動作,走進了與門外迥然不同的世界。

    從沒到過這類的場所,從以往接觸的信息中添加想像,以為這裏該是充滿著糜爛、墮落、紙醉金迷的氣息,但映入眼簾的卻並非如此。

    這裏頭是明亮潔淨的,看不出是從事特種營業的場所。

    “請問各位女士有什麼事情需要我服務嗎?”一個英俊體面、衣冠楚楚的男服務生有些訝異地看著這一大群女人,但是並未維持太久,公式化的笑容馬上掩蓋了他的疑惑。

    像是來郊遊的,這些女人會不會走錯地方了?或者以為這裏是一間名叫“星期五”的“餐廳”,而她們其實是來用餐的?

    不過這個地方只有會員才能得其門而入,也才知道這一間表面上以酒吧掛牌營業的“店”,實際上賣的不僅僅是酒而已。

    懷疑歸懷疑,卻也不敢直接表態詢問,然而這群女人卻都是生面孔,她們真的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

    “阿寶。”大夥喚著周寶菡,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先前雖然人人都說要來這“探險”,一旦來真的,卻不免膽怯緊張起來。畢竟這是生活中的出軌。

    “我們是來這裏‘買’東西的。”這家店是她打聽出來的,理所當然也要她來應付了。

    “對不起,本店的規定必須是會員才能進入。”另一個男人走了過來,西裝筆挺,似是比較資深和高階的經理級人物。

    “我們不是會員,但是我們是你們店內的會員介紹來的。她說你們的服務和商品在同行中都是第一流的,所以推薦我們來這裏消費,希望你們不介意。”周寶菡站在最前頭,面無懼色地道。

    “能否請問是哪一位會員?”

    “Miss陳。”

    男人笑了開。“原來是Miss陳介紹的,先前的詢問是為了不必要的麻煩,希望你能諒解。”

    “當然。”周寶菡大無畏地笑道。“現在我們能進去了嗎?”她眼光投向室內另一扇門。

    男人迷人地笑道:“那麼請跟我來,各位女士。”

    他伸出手,周寶菡揚起唇角,將玉手置於他的掌中。

    “你也是‘商品’嗎?我很中意你。”周寶菡大膽的說辭引來同行女子的驚呼。

    “我們店內還有很多出色的‘商品’,你確定不再多加比較?”男人職業而魅惑地笑。

    “人的相遇與否是要看緣分的,你不覺得我們挺有緣的嗎?”

    隨那男人進了另一扇門,室內是寬敞明亮的,一座座的屏風和桌椅的設置,巧妙地將有限的場地區格成一塊塊半隱秘的空間,隱約可以感覺到氣氛的曖昧旖旎。這真的是一場冒險了。

    趁著帶她們進來的男人暫時離開的空檔,周寶菡對其他的人低聲道:“說好了今天是來開開眼界和探險的,待會我們不坐在一塊,各自分散,也各自決定去留、要怎麼玩。大家都要有心理準備,我只是負責帶你們過來,接下來的事,你們要自己面對。”

    她這一席話讓部分的人有些不安。

    “周姊,你要玩真的?不是只要來開開眼界而已嗎?”李慧美有些不確定地看內部是怎樣的一個景象,也看到這裏的男人品質有多不錯,但也僅止於此,待會兒是——

    “是來開眼界啊!但是‘看’也是有分深淺的,我們的確是已經看到了Friday。怎麼樣發展,我們卻都還不曉得。你們啊!別笑死人了,連台都還沒點呢!就想打退堂鼓了?”周寶菡又道:“如果我現在走人,我一定會後悔。”

    “是啊!說好要來了,玩玩又何妨?反正也只是玩玩罷了,認清楚這點,不要讓自己被迷惑就是了。”何蘭香平淡地道。

    “嗯。”眾人同意地點點頭。

    那男人走了過來,“各位女士請隨我來。”他將她們一群人分散到各個座位。“因為你們是第一次來,所以讓你們兩、三個人坐一塊,希望不要介意,祝你們在此玩得愉快。”

    唯有周寶菡獨自與那男人到了另外一處。

    施夷光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輕喊出聲:“阿寶。”

    周寶菡轉過頭來,同她眨眨眼,隨即又轉過身去。

    沒由來的,就是覺得心不安穩。心裏的不踏實,她很不喜歡。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嗎?畢竟受傳統思想薰陶,男人對於女人或許很自然就能逢場作戲,但是女人玩得起嗎?

    “小姐喝什麼酒?”聲音在耳畔響起。

    施夷光回神過來,看見一名有著清秀臉蛋的男孩——是男孩,因為感覺太年輕。

    “威士忌吧!”

    同座的人還有國貿部的許小姐和女權主義者何蘭香。

    這男孩比她妹妹還年輕,施夷光徑笑著搖搖頭。這荒唐的一夜,一群老女人花錢找一個小男孩純聊天,她的日子真的過得太無聊了嗎?

    時間從指縫中流逝,除了原先代號“小潘”的男孩外,後來又過來了兩個,分別坐到施夷光和何蘭香的身邊。

    對著不時摸上她後背的手,施夷光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她到底是花錢來“買東西”,還是來讓人家對她毛手毛腳的?

    她不是嫖男妓的料,施夷光深刻地認知到這點。微挪開身子,她假裝要上洗手間,避開尷尬的局面。

    “我也要去,等等我。”何蘭香和許小姐不約而同地開口。

    “那就一塊去吧!”施夷光提起沙發上的皮包,與另外兩人簡直是落荒而逃地躲進了洗手間。

    “下次再也不來這種地方了。”許小姐喘了口氣道。

    “若不是真的下定決心想玩,來這種地方只是浪費錢。”何蘭香這滿腦子女權至上的思想家也不禁承認自己沒有玩男人的本錢。“不過總算是見識了一回。”

    想的總是比身體力行來得容易。

    “那待會還要回去那裏嗎?”施夷光不大確定地問。

    “你的意思呢?”何蘭香反問。

    “我是想走人了,反正玩不起,再待下去也沒意思。”施夷光一臉無趣。

    “是啊!我也這樣想,那我們就一塊走好了。”何蘭香和許小姐又有默契地開口,彷佛早就串通好了一樣。

    施夷光認命地擔任起第一號打退堂鼓的罪名。“好吧!一起走也好。”

    “那麼希望今天的事大家都不要洩漏出去,女人來逛Friday總不是件名譽的事。”何蘭香淡道。

    當初要來的時候,怎就沒人想到這一點呢?

    “這是當然。”許小姐甜甜笑開。

    化粧室外隱約聽到人群的騷動,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三人對望了會,紛紛走出化粧室一探究竟。

    “別動,警察臨檢。”才走出化粧室就聽到這有力的一聲喊話,施夷光三人面面相覷,何蘭香與許小姐當場臉色發白。

    施夷光靜靜地站在一旁,唇邊隱隱綻開一朵笑意。人生如果要有趣,總得有些波濤來助興。

    警察臨檢,她們還真來對了時候,曾幾何時見過這番大陣仗了?但是如果被捉去做筆錄,甚至上了電視,“現代女性夜闖牛窟”的新聞標題一出,事情好象就有點麻煩嘍!因為這裏頭有八名是來自同一家知名企業,員工行為不檢,老闆鐵會氣炸。

    很奇怪的是,施夷光發現自己竟然比較擔心范青嵐得知這件事的反應,這代表的是,她可能會被炒魷魚。思及此,浮上唇色的那一抹笑逐漸黯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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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 10:53:58
第四章

    “別動,警察臨檢。”

    一批警員手持佩槍,在無預警的情況下進入“佛萊特酒吧”,店內的人猝不及防,瞪大眼看著闖進來的十數字警察,混亂成一片。

    吧台處,兩名男子交換了下眼神,趁著混亂之時從吧台下抽屜的暗格內取出一包裝著白色粉末的塑料袋,借著混亂人群的掩護,其中一人將塑料袋藏在懷中,悄悄移身到不遠處的化妝間。

    “怎麼辦?今天是什麼日子,十三號星期五嗎?”施夷光有點不安地說。逛牛郎窟不曉得有沒有罪?

    “今天真不該來的。如果被公司知道這種有損形象的事,被記過事小,說不定還會被革職呢!”許小姐哭聲哭調地接腔。

    何蘭香斂斂先前的緊張慌亂,板著臉道:“這關公司什麼事啊?難道職員私下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嗎?我就不信公司的男性同仁下班後都乖乖回家當好先生、好父親。”她抿抿嘴,臉色仍然蒼白。

    施夷光聞言,收拾起有些不安的心,笑道:“你說的對。”

    何蘭香果然是個有見地的女人,真令人敬佩。

    “我想事情應該也還不到那麼嚴重的地步。”說不定範青嵐也忙得沒有時間看電視或社會新聞。

    她微側身,讓路給一個奔過來的服務生。服務生在她的面前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擒住。她嚇了跳,往後稍退,卻不慎踩到了許小姐的腳。

    “不是要你們別動嗎?”高頭大馬的男人冷淡地說,從腰後拿出手銬,將服務生的手銬住。

    “你、你、你憑什麼拿手銬銬我?”服務生大叫並掙扎,懷裏的塑料袋掉了下來。他心一慌,伸手就撿。

    男人更快地拾起袋子,冷笑道:“我還以為你改當地牛就不當海牛了呢!沒想到你還是本性不改。”他一手拾起那包白粉,放在光下看了看,“很純喔!跟誰批來的?”

    “格老子的!你是混哪里的,也敢挑我海牛的揚子!”服務生一掃弱質,眼神在瞬間轉成兇狠。

    男子直截了當地拐他一記。“才放你沒多少天假,就忘了我是誰了?”

    男子一把抬起海牛的衣襟,扯歪了他的領帶,將他轉向自己。海牛看清逮住他的是什麼人,原先的兇狠在霎時瓦解。

    “算我倒黴,又栽到你手裏。”伍康濤,他命中的煞星。

    “你的確是倒黴,可能是你平日都不積陰德才會這麼衰。”

    “伍哥。”一名警員走了過來。

    伍康濤將海牛交給他。“你幫我看著,有搜到什麼嗎?”

    “到處都搜過了,沒有。”

    “喔!”他挑高眉,轉向海牛。“真的沒有其它東西了嗎?”

    這個綽號“海牛”的傢伙並不是幕後的大哥,只是一尾小的,大概也沒有太多的貨。

    海牛悶哼一聲,不語。

    “那這些人怎麼處理?”警員問道。

    伍康濤看了眼酒吧內的男男女女,回過頭來,在見到站在一旁的三名女子時,有那麼一剎那的怔楞。是她!?她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先查一下他們的身分,把這裏的牛郎帶回局裏。”交代完畢,他走向前。“請把你們的身分證拿出來一下。”

    何蘭香最先從皮包裏拿出身分證,在他登記資料的時候問道:“我們會被逮捕嗎?”

    何蘭香和許小姐的身分證先後遞了出去,施夷光在他還回二人證件之後,也識相地將自己的遞給他。

    伍康濤看了眼身分證上的照片,又對照著本人看,眼光停在姓名欄上!施夷光,好特殊的名字,卻不覺得陌生,看不出會是一個上Friday的人。

    “那要看你們來這裏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接回身分證,施夷光抬頭問。這一抬頭,才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的臉好象留在哪見過。

    啊!他是——前天公車上的那名肉墊先生。怎麼會這麼巧?真不可思議。

    伍康濤望了眼掩住嘴、眼睛瞪大地看他的施夷光,心底產生莫名的浮躁。她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隱隱的,他的心中升起一抹厭惡。

    “想到好理由了嗎?”捉這些女人回去對治安的維護他沒什麼功用,可是總要有個名目,他才好放人。他別開臉,不去看施夷光那張無辜的臉龐。

    何蘭香正要編派一個好理由,卻被施夷光搶白。“我們是來看看星期五餐廳是長什麼樣子,因為聽說這裏的服務生都很體面,所以特地來開開眼界,沒想到卻這麼不巧,遇上你們辦事。”

    他的眼底有一抹厭惡,男人都見不得女人花天酒地嗎?真想問個清楚。可是若問了,人家也不見得會告訴她,搞不好還會覺得她莫名其妙咧!如果有人這樣問她,她也會這麼覺得。

    何蘭香差點沒昏倒,而身後的許小姐更是睜著一雙明眸,不敢置信地看著滔滔不絕的施夷光。怎麼從來都沒發現施夷光的智商這麼低?

    何蘭香是很想昏倒,但是她不能,否則她們鐵會被施夷光給害死。忙將施夷光拉到身邊,她努力笑道:“她喝醉酒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施夷光打岔道:“阿蘭,我酒量好得很,一杯威士忌醉不倒我。”

    她看起來像醉鬼嗎?醉的人是她們吧!

    何蘭香不理施夷光的瘋言瘋語。“呵呵,她喝醉了,事實上呢!我們是來這裏借洗手間的。”

    “對對對,就是來借洗手間的。”許小姐幫腔道,將施夷光推到身前。“她突然肚子痛,我們陪她來。”何蘭香與許小姐連成一氣地點頭稱是。

    施夷光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兩個女人,雖然覺得很可笑,卻也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

    她也跟著點頭。“對,我們是來借洗手間的。我肚子痛,她們陪我來。喔!不止她們,還有那邊那五個,我們都是來借洗手間的,完全不曉得原來這間‘佛萊特’酒吧是一間室內牧場,而且還養了許多頭牛。”

    要撇,就要撇得一乾二淨,但這個藉口真的會比實話來得有說服力嗎?她懷疑。

    許小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何蘭香白她一眼,低聲道:“不要笑。”

    笑,就是不信任自己說的理由,自己都不相信,如何說服別人。

    伍康濤忍住笑意,這個施夷光還是那麼幽默。她難道不在乎別人對她上Friday的看法嗎?一般來說,只有欲求不滿的或者婚姻不幸福的女人,才會尋求這種不正常的刺激管道,而她卻是為了“開眼界”?這是個怎麼樣的一名女子?渾身散發的特別光彩很難讓人忽視。

    聽她坦蕩蕩的一席話,他發現自己很難將她和那些有特定目的才前來這類場所的女人聯想在一起;雖然她也是有她的目的,但這個目的要讓他對她產生厭惡,不太可能做到。

    為什麼不懷疑她話中的真假?兩者間的差別是顯而易見的,憑著一股直覺就能分辨,他不明白這是因為什麼,才見面第二次,他的心明顯偏袒向信任她的那邊。這個女子是無害的,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很舒服。

    “這個理由能取信於你嗎?”施夷光不大確定地問。

    伍康濤斂住笑,公式化地道:“你們可以走了。不過我還是得奉勸你們,好奇要有分寸,這種場所不該是好女人涉足的地方。”

    三人聞言莫不大大松了一口氣。

    這個爛藉口真的說服得了人?施夷光在安心之餘卻不免疑惑。

    “警官,你太好說話了。”有一點不甘心咧!

    “走人了啦!還扯。”何蘭香回過頭拖走施夷光。她今天腦袋秀逗不成?淨說些瘋話。

    與其它同事會合,人頭一點才發現少了一個。

    是周寶菡。她先回去了嗎?可從剛才警察進來到現在都還沒有人出去呀?

    “原來最先蹺頭的人是她呀!那就不是施小姐了。”

    “好倒黴,居然碰上警察臨檢,我剛才真的嚇到了呢!還以為我要上電視新聞了。要是被我那在國外的老公知道可就不得了了。”

    “好險喔!不過真沒想到這些服務生裏頭還有毒販,可見得他們的外表平均素質是不錯,不過終究是次層的人,與我們這些新時代的女性是大大不配的,最多只能像這樣玩玩而已。”女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地閒扯著,偶爾地分享這次特別經驗的心得。

    施夷光偶爾跟搭一、兩句話,眼神環視著四周,發現沒有周寶菡的身影,也沒見到之前招呼著她們入內的那名經理級男人。

    是她多心了嗎?從聽見周寶菡那一番大膽的話起,心底老是覺得不踏實。周寶菌想玩真的,她有這個感覺。

    “施小姐,你說是不是?”李慧美突然輕拍她的肩膀,笑容滿面地問。

    施夷光回過神來,雖不知道李慧美在問什麼是不是,她卻點點頭道:“是。”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是比較喜歡聽見這個字眼的,尤其是在徵求附和的問句當中。

    ※※※

    祠謔晡瑭n音在耳畔響起。

    我真呆,假日還設定鬧鐘。

    昨夜瘋到淩晨才回到公寓,記憶當中,只有大學時代才有這麼瘋狂的玩法。那時年輕力盛,年少輕狂,很多事都是做了再說。先斬後奏,管他事後有何後果!

    常常一大票人一塊出去玩到淩晨兩、三點才力盡歸巢,然後倒頭就睡,隔天上午的課一概蹺掉,睡到下午。如果心情不錯才去和教授說聲“哈囉”,當然晚上一到,又是生龍活虎,相邀去瘋狂。

    猶記得剛進大學時很不能適應這種日夜顛倒的生活方式,久而久之,卻也漸漸習以為常,因為大家都是這樣生活,如果不是為了標新立異,很難不被同化。結果一畢了業,開始過著上班族規律的生活方式,卻反而不習慣這種正常。

    大概花了兩個月吧!兩個月我才把作息調整過來。

    今非昔比,現在年紀都有好一把了,刺激的夜生活偶一為之就已教人消受不起。

    按掉擺在床頭的鬧鐘,刺耳的聲音卻猶在耳邊餘音繞梁,我微睜開眼,才發現鬼吼鬼叫的不是我的小鬧鐘。

    討厭,七早八早是誰打電話來擾人清眠啊!我掀開暖被,不到一秒我又自動縮回棉被裏,有點冷。

    拖著棉被,我趴在床沿,伸長手探向一旁矮櫃上的電話。電話的答錄功能卻比我早了千分之一秒替我接聽。

    “shit!”我趴在床沿的身子重心不穩地跌下床。因為身體的大部分體積虛懸在空氣中,深受地心引力的青睞,連帶著將我還黏在床上的部分身體也摔到地板。

    尚未爬起,電話裏已傳出了柔柔的嗓音。柔得甜甜膩膩,光聽著似乎就要融進骨肉裏,麻酥穌的,並且不會讓人起雞皮疙瘩。

    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有這樣天籟一般的嗓音——我唯一的妹妹。

    “姊,我是明曦,你是不在家或是還在睡覺?快中午了,如果你在家也該起床了,你可能真的不在家吧!我本來以為假日打來你會在的,沒想到你還是不在,你是不是出去吃午飯了?我猜你可能會出去買飯,因為你放假的時候都懶洋洋的。”

    我坐在地板上聽電話裏傳來的話語,轉頭看了眼鬧鐘,果真是快中午了。跟明曦當了二十幾年的姊妹,雖然早就明白她言不及義的功力有多高強,每回領教,卻發現我又更敬佩她一分。

    事實上我一直在懷疑她是不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修練,要不然她的功力怎麼愈來愈進步。

    聽她扯了半天,我還是沒辦法從她的字句中找出一點她來電的目的。

    “雖然你也可能真的不在家,不過我還是抱著一點點希望,你或許去上廁所了,現在才回到電話邊,然後又剛好聽見我正在留言,你如果在家就麻煩你高抬貴手把電話接起來好嗎?我想跟你說說話。”

    我打了個呵欠,揉揉乾澀的眼。想跟我說說話?我探出手,想接聽電話,卻又覺得不妥,還是先聽聽她想說些什麼好了。

    聽她歎息了一聲,大概是以為我真的不在吧!

    “我們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面了吧?”

    是有段時間沒見面了。但是不見面對我們比較好不是嗎?至少我是這麼以為。如果我還要這段姊妹的情誼,就必須這麼做。

    我怕見了面,不必要的愧疚與誤會會讓我失去唯一的一個妹妹,這不是我所樂意見到的,即使明知傷害還是無法避免的存在,誰又不希望能將它減到最低呢?

    “我們半個月前才從紐約回來,你曉得是誰先提出來的嗎?”明曦沉默了會,似在給我思考的時間。

    原來他們已經回臺灣來了,我還道國際長途電話她還跟我哈拉這麼久。

    是誰提出來的?我猜不到,也不是很明白她為什麼特別強調這個問題。我等著她繼續說下去,誰知她又扯到別的地方。開始說一些紐約的天氣和他們在美國的生活瑣事。

    ﹛“好啦!你想到了沒?是我,是我要他回來的。”

    明曦怎麼了?這種略帶憂傷的聲調?不該是明曦該有的。

    我有些著急,手探向電話想問問她到底是怎麼了。他們夫妻發生了什麼不愉快嗎?如果是,那麼我更加不能接起這通電話。

    “覺得訝異嗎?姊,愛一個人可以愛多久?”

    她在哭嗎?否則聲音聽起來怎麼有些鼻音。

    我收回爬上電話的手,環在自己的胸前,想著明曦突然拋給我的問題——愛一個人可以愛多久?

    不曉得,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是真心愛上的話,用全心全意的愛去愛一個人,這一分愛或許可以是天長地久的吧!但是愛情可以來得很快,也可以消失得很迅速,我想,這並沒有一個一定的答案。

    “我很愛他,真的,我想我可以愛他愛到死,即使這分愛無法得到相同的回報,我還是同樣地愛他。姊,我懷孕了,你會祝福我們吧?”

    懷孕,明曦懷孕了?這是個好消息啊!他也知道了嗎?我記得他很喜歡小孩的,他曾經說過希望我替他——生一個籃球隊。明曦會替他實現這個夢想吧!

    我當然會祝福他們,她是我最重要的妹妹,我唯一的親人,我當然希望她幸福。有了孩子,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也會更親近才是,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現在很快樂,他也會很愛我,我覺得很幸福。”

    幸福,那就好。

    “好了,沒事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現在很幸福,真希望這分幸福可以一直維持下去,這應該不是一分奢想吧?我們現在搬回臺北的房子住,有空時你來看看我吧!或者把你的住址告訴我,都好。我們畢竟是姊妹,不是嗎?分別快兩年,我也會想你的,而且要不去想起你也實在很難,再見。”

    再見,親愛的妹妹。

    知道他們現在是幸福的,真的是很令人愉快的事。很久沒遇上這麼開心的事了,乾脆來個小小的慶祝吧!

    說做就做,我從地板上跳起來,將棉被丟回床上,赤著腳跑到窗邊拉開簾子。

    窗外的天空一片蔚藍,決定了,今天就去中山公園野餐。

    ※※※

    “花?”這是哪里來的?放在我桌上,是給我的嗎?

    才踏進我十二坪大的辦公室,就看到擺在我桌上的一大束花。

    會不會是有人放錯地方?我不太能夠說服自己這束花是送給我的,畢竟我實在是太久沒再收過別人送的花了,倒是自從當了範青嵐的秘書,我就常替他送花給別人。

    麻煩哪!我將花拿到一旁擱著。又是一個星期的開始,最忙的星期一,我哪來的閒工夫管這束來路不明的花。

    才剛落座,我辦公室的門就被打開,抬頭一看,當然是我那個大老闆,也只有他進我辦公室時會連門都懶得敲一下。

    我的辦公室就像他來來往往必經的走廊一樣,而經過走廊是不必敲門的。

    “總經理早。”我拉開笑臉,跟他道早安。

    怎樣,這聲音聽來朝氣蓬勃吧?不振作起自己的精神不行,否則一大清早就懶洋洋地沒動力,我真不敢想像一天忙碌下來,下班時我會累得像什麼?有可能會是一隻快斷氣的哈巴狗,或者變成一尾翻白眼、口吐泡沫的死魚——反正下場不會太好看就是了。

    “早。”範青嵐低沉地說。相形於我的精神百倍,他的聲音聽起來就沒生氣多了。

    好象有點怪怪的,我低下頭,開始動手整理擱了一大堆文件的桌面。

    “以往不曾見過你桌上有這東西。”範青嵐的聲音從我頭頂上傳來。聽到塑料袋窸窸窣窣作響,我抬起頭,才發現那束花被他拿在手上。

    什麼話嘛!說得好象我有多麼沒男人緣似的。

    “那是因為總經理難得這麼注意這張桌子上擺了什麼。”甚至是不會。他今天有點怪喔!是不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才會大清早跑來我這邊閒聊,消磨時間,順便找點樂子。

    發現他瞪了我一眼,我趕緊低下頭,反省剛才近似忤逆上司的語氣。我是吃了什麼雄心豹子膽,說話怎麼可以這麼囂張?是該好好反省。

    “這些碎瓷有點眼熟。”他將花束放回我的桌上,又拿起一片我鋪在盆栽泥土上的碎青瓷。

    眼熟是當然的,那些碎瓷組合起來就是他前幾日打破的那支上好的青瓷茶杯。

    “像琉璃一樣。”他將責瓷碎片拿到光源下,翻看了許久,語氣中有著發現新大陸一般的讚歎。

    他的話讓我有一點驚訝,什麼時候開始,範青嵐也會開始注意這這些小細節的東西?我之所以會驚訝不是因為他以前從來不,而是為他現在注意到這些事情,這跟他給人的印象十分不搭。

    我懷疑,他今天有可能是吃錯藥了。

    “你喜歡這份工作嗎?”將碎瓷放回盆栽裏,他突然抽走我拿在手中的文件。

    我微怔楞,看著他發呆了半晌。

    “總經理是問我?”我遲疑地問,不大確定耳中所聽見的。

    他眼神閃動了一下,像在說:廢話!不是問你是問誰?

    “這裏還有別人嗎?”

    談不上喜歡,不過也不覺得討厭。反正工作不全都是那麼一回事,做事、領薪水,為了生存下去所不能避免的必須存在。

    “我能不能不要回答這個問題?”說“不”會對不起自己,說“是”會對不起範青嵐,如果可以不要回答,那就誰也不會對不起誰了,皆大歡喜,再好不過。

    “你不必那麼防備,我只是隨便問問,不想說也沒有關係。”範青嵐大發慈悲,讓我心上的大石落了地。

    “其實不是不想說,只是不曉得該怎麼開口。”

    “哦?為什麼?”他揚起眉,一副興味盎然的德行。

    老實說他這副德行還真好看,難怪他身邊永遠不缺女人。

    “因為你是總經理,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對你說的。”其實就連這句話也不該對他說,誰教我長舌。

    我瞧他擰起了眉頭,似乎很不滿我說的話。他是公司的老闆,有權知道關於公司所有的事務,而且也必須知道,而我卻說了這樣的話,好象有點暗示他,他被屬下矇騙了多少事情一樣;天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我絕對沒有挑戰他權威的意思,真的。

    也許吃錯藥的不是範青嵐,而是我,我這個大白癡。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我趕緊道:“我是說呃……呵呵,”先賠笑緩和一下他的怒氣。“就像你有很多事情也不是我們這些下屬所能知道的一樣。”

    我在胡扯什麼?愈補愈大洞。

    “你在胡扯什麼?”他開始有些不耐煩。

    我委屈地閉上嘴。我跟他本來就不適合聊天嘛!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們只能談談公事,誰要他無緣無故來招惹我。

    “算了,你待會把上次的會議紀錄找來給我。”他交代下話,頭也不回地走進他專屬的空間。

    “好的。”我大聲地說。

    比較喜歡我們純為公事的對話。這不是自然多了嗎?有些人一輩子只能扮演一種身分,建立一種關係,範青嵐和我就是這種情形,上司與下屬,老闆跟員工。

    瀏覽了一遍今早送到的文件,有用的收在一邊,沒用的喂紙簍。每天都會有這麼一堆紙張被浪費,這些紙張就算回收也會因為紙上的油墨而不易處理。每每驚歎之餘,卻也不免為現代人的奢侈浪費感到悲哀。如果洛陽紙貴,看誰還敢這樣浪費。

    瞥了眼桌上那束花,它造成了我的困擾了,也不曉得是不是真送給我的,擺在我桌上,害我都不知怎麼處理。

    猶豫片刻,我提起那束花和茶杯住茶水間走去。花如果沒有水會枯死,為了發揮我的愛心,我決定帶它去喝水。

    從櫃子裏摸出了一隻透明的大玻璃杯,裝了半滿的自來水,將除去包裝的花束放到杯子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我找不到花瓶,二十二樓唯一的一隻花瓶被供奉在走廊的角落處。偏偏那唯一的一隻卻使用不得,先不說它巨大的體積是我搬不動的,要買把花插到裏面去,花一定會溺死在裏頭。

    好象是清朝的骨董吧!範青嵐沒有搜集骨董的習慣,公司裏不少的骨董或藝術品大多都是人家送的,像那只大花瓶好象是前幾年公司贊助的某表演團體從香港帶回來孝敬大老闆的。

    我在想範青嵐的宅邸大概也不是很大,要不人家送他的東西怎麼全搬來公司放?就算不喜歡,鎖在倉庫裏也好。

    二十幾層樓的辦公大樓,隨隨便便繞一圈都可以見到價值非凡的藝術品,整個逛完一圈的話,就像上美術館走了一趟一樣。

    回到秘書室,將花擺上桌,門被敲響,小妹笑臉盈盈地走進來。

    “早安,施小姐。”

    “早安。”什麼事情這麼開心?

    她走了過來,將早上的傳真放在我桌上。“好漂亮的花,是你男友送的吧!我今天第一次看見他耶!長得好有個性喔!”

    我男友?“花是你拿上來的?”

    她點點頭。“對呀!今早我剛到公司時剛好遇到,就幫他拿上來了。”

    真的是送給我的,怪了,我是哪時候又多了一個仰慕者?可如果是仰慕者,為什麼送我黃玫瑰呢?我記得黃玫瑰是分手時才送的吧!

    “他長得很有個性?”會是誰呢?我努力在記憶裏尋找相關可能的人士。

    小妹又點點頭。“而且感覺很舒服,跟你給人家的感覺很像,你們很相配喔!”

    她雙手交握在胸前,一臉陶醉,思絮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少女情懷,一定是羅曼史看太多了。

    哪里冒出來這麼個人,是老天爺要順遂我想再談一場戀愛的心願嗎?那時我也只不過是隨便想想而已。真要我重新涉入愛情,我想我還需要考慮考慮。

    跟我很相配?口說無憑,眼見為證。什麼樣的男人適合我,我自己都不清楚了,她又怎會知道呢?不是我要吐槽,而是我相信緣分這種東西,該是我的就會是我的,不該是我的,強求都沒有用。

    忙碌的禮拜一沒有太多時間閒扯淡,小妹一離開我辦公室,桌上電話響起。

    “喂,總經理辦公室您好。”

    反正,日子還不都得這樣過,喜不喜歡這份工作並不是很值得探索的問題。如果有閒人針對國內上班族對目前工作的滿意程度調查,我想很多人都會有我這樣的想法。不喜歡,又怎麼樣?

    而灰白的人生多了一束色彩鮮豔的玫瑰,日子也還是以同樣的形式在流逝。

    ※※※

    “范總經理,你的便當。”施夷光敲了下門,探頭進來。

    範青嵐正在講電話,抬起頭看她一眼,打了個手勢示意她進去。

    走進總經理辦公室裏,施夷光抽了張面紙墊在桌面上,拿出一個蒲燒鰻魚飯盒放在上面。

    老闆忙得沒空吃飯時,她這個秘書就得替他買午餐回來。

    而當他忙時,她事實上也不會輕鬆到哪里去。她也沒空吃飯,正忙得不可開交,差點被成堆的事務壓死時,他老太爺就下了道命令,要她替他包飯上來。

    於是她便得暫時對各部門呈上來的報告書舉白旗投降,然候飛奔到大樓地下室的餐廳幫他包飯回來,順便也替自己帶一份。

    “這是當然,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很高興跟貴公司合作,再見。”範青嵐簡單俐落的語調聽不出什麼情緒。

    結束了這通電話,他抬起眼,百般無聊地看著他的秘書替他將午餐準備好。

    拿出免洗筷和湯杯,將塑料袋裏的另一個飯盒擺在桌邊,施夷光抬起一直低垂的臉蛋,溫順道:“我出去了。”

    她也要去吃她的午飯了,今早只吃了包蘇打餅和一瓶優酪乳,她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你吃過飯了?”範青嵐從她進來就開始注意她每一個小動作。

    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注意她,一個當了他快兩年秘書的女人,理應不該讓他突然對她產生莫名的好奇,如果她是那種吸引人的女人,早在進公司之初,他就該發現才對;他隱約察覺到她或許也有一些特別的地方,卻沒有投注太多的心思去注意,然而一旦真正開始對她產生好奇,才發現要收回放在她身上的那分視線,有點困難。

    “還沒。”她笑著搖搖頭,心理卻巴望著範青嵐廢話少說。

    范青嵐看向塑料袋裏的便當,她買了兩個,心念一轉,他道:“一起吃吧!你把那張椅子拉過來,順便把門關上。”他淡淡地交代,便動手打開面前的飯盒。

    是他喜歡吃的鰻魚飯!他有吩咐她買鰻魚飯嗎?

    “你要我吃這個便當?”施夷光不敢置信地問。

    “你幹嘛那麼驚訝?”看她的表情活像他要毒死她似的,這個便當有毒不成?

    “沒有啊!我是想,總經理只吃一個便當夠嗎?”範青嵐的飯量很大,起碼也要兩客才夠填他的胃;而且,他哪時候變得那麼好心啦?

    範青嵐拿筷子的手懸在半空中,張大著眼看著施夷光,為她的話覺得驚訝。他不記得他曾跟她提過他要吃兩個便當的量才吃得飽。這就是她之所以不一樣的地方嗎?他不自覺地撐起肘,開始思考。

    見她楞站在桌前,他又道:“偶爾我也該厚待一下我的秘書,免得你哪天被別家公司挖走了。去把椅子搬過來我這邊吧!”

    記起有多少訪客跟他提過他的秘書有多優秀,甚至半開著玩笑要他別捉得那麼緊。人人搶著要嗎?這個施夷光。

    施夷光微擰起眉,卻沒將不滿表現得太明顯。什麼話嘛!說得好象跟他同桌吃飯或賞她一個便當是多了不得的事似的。

    她直接就拒絕。“不了,謝謝總經理,我自己有買飯。”誰希罕你一個便當。

    “那就把你的便當帶過來,我有事情要問你。”他不容拒絕道。幾時曾見過她這臉色了?是他不曾注意還是她掩飾得太完美。

    “是。”施夷光滿含不解地點頭,去拿她的飯包。他說有事情要問她?是什麼事?範青嵐最近這陣子比平常做些令人費解的事,本以為是自己太過敏感,但仔細思量,發現又不是那麼一回事,真的好奇怪。

    照他的吩咐將她的便當拎到他辦公桌上,同樣先抽了張面紙當墊布,又將一旁的椅子拉到他桌前。

    她雙手擱在腿上,小心翼翼地問:“總經理想問我什麼事情?”

    “你不餓嗎?先吃飯吧!”範青嵐頭也不抬地道。

    夷光想想也對,扳開筷子,也開始大祭她的五臟廟。沒必要虐待自己的胃,就算要死,也不要當一個餓死鬼。

    “你吃的是什麼?”解決掉一個便當,喝了口湯後,他問。

    “咖哩飯。”看他見底的便當盒,她伸手拿起他桌邊的便當,交給他。

    接過便當,他不急著打開,反問道:“好吃嗎?”

    瞧她吃得津津有味,讓他也有點想吃吃看。

    埋首餐盒的臉蛋抬起頭,眼底淨是不解。“好吃啊!”

    他也該有吃過吧!公司地下室的員工餐廳,她都跑爛了,還沒有哪一樣東西她沒吃過的。

    不過話也不能這麼講,其實範青嵐是不應該吃便當的不是說這便當他不能吃,而是在她眼中的範青嵐渾身淨是貴族氣息,只能想像他在高級餐廳中,有美女和典雅音樂的陪伴下,淺酌佳釀,並且享用五星級飯店廚師所精心烹調的美食佳餚。

    難怪他要她把門關起來,如果被別人看見他在吃便當,而且一次還吃兩個,可能會有損他完美的形象。

    幸好她是他的秘書,看盡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否則天天面對這麼英俊又年輕有為的實業家,包准她也會像樓下那一大票女職員見到他就猛流口水。

    範青嵐打開手邊的飯盒,卻不下箸,反而若有所思地看著又低下頭吃飯的施夷光。

    很少看過在男人面前吃飯還能吃得這麼自然的女人。她的食欲看起來真的很不錯,吃那麼多,不怕胖嗎?現代的女人不都希望愈瘦愈好?不過她看起來也不是很豐腴,那麼細的手腕,一捏就能夠捏碎似的。

    注意到她光潔的手腕,他又問:“你沒戴表?”

    那她平時是怎麼掌握時間的?再仔細看了眼她的手腕處,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沒戴表,還是滑到衣袖裏了。

    施夷光緩緩地抬起頭,嘴裏還塞滿著米飯。她邊咀嚼著邊以不解的眼神看著近在咫尺的範青嵐。

    沒戴表也能做為找碴的理由嗎?她繼續咀嚼嘴裏的食物,覺得好委屈。想找她麻煩說一聲就是了嘛,幹嘛這樣莫名其妙地強迫她邊吃飯邊讓他審問?存心要她胃痛嗎?

    她有預感,下一次的人事異動命令上會出現她施夷光的名字。今天這一餐,會不會就是“最後的午餐”?

    她幹什麼一副泫然飲泣的表情?愈看愈不是味道,活像他欺負她似的。

    沒戴表可是在暗示他該給她加薪?如果是,那麼他這個秘書果然有兩把刷子,但是如果他一直沒注意到呢?她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吞下嘴裏的飯,施夷光的手探向頸子,摸了兩下,拉出一條銀練子出來。“我沒戴手錶,也不必要,因為我有這個。”

    那是一條價值不菲的練表。純銀打造,有價值的不是材質,而是工藝本身。範青嵐微怔愣,她一個動作完全推翻他先前的假設。她的行為不在他的掌握之中,這令他感到些許的意外。

    她只將練表拿出來晃一下便又收進衣領下。“我吃飽了,總經理想問我什麼事?”

    快快問完,快快放她回工作崗位。

    範青嵐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好一陣子,直到施夷光再次技巧性地提醒他該把話攤出來說。

    他緩緩開口,問道:“你知道我唯一不喝的茶是哪一種茶,對吧?”

    施夷光發現她開不了口。拜託!這是什麼怪問題?就算她知道範青嵐不喝紅茶,又怎麼樣呢?她還以為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問她,卻萬萬也沒想到竟問起這種莫名其妙的怪問題。

    回頭她可得看看他的行程表上可否有空檔,也許該建議他去做一下健康檢查。畢竟有個身心健康的老闆是公司的幸運,也是他們員工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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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 10:54:19
第五章

    陶sir續三天收了不明人士的花束,現在全公司都知道有一個性格大帥哥每天一大清早都會捧著一束玫瑰來公司。不過通常都是小妹替他拿上來,等我一到公司時,就只見花不見人;不過,見過那名不明人士的人都把他形容得有如完美情人似的。

    我是很好奇沒錯,而若想一窺送花人的廬山真面目,只要提早半個小時到公司就能見到。但是這樣一來我就必須早半小時起床,權衡之下,我決定放棄,睡眠不足可是美容的天敵。

    另外,我也相信如果那個送花的人若真有他的目的,他遲早會現身在我面前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大費周章,只為了把未來提早移位到現在?

    早上跟同事一一問好,打開辦公室門的那一瞬間,心底還真有些小鹿亂撞。視線直射向辦公桌,看到一束再熟悉也不過的黃玫瑰。

    第四束了。這個人打算跟我玩捉迷藏的遊戲嗎?真是有趣,他真的激起我的好奇心了。

    時間匆匆流逝,處理好最後一件工作,也是下班的時候了。可是範青嵐還在他辦公室裏。身為他的私人秘書,可以跟其它要打卡的同事一起跟公司說拜拜嗎?我記得他晚上有個應酬的,不該現在還在公司裏摸東摸西。

    再等十分鐘,他不下班我可要下班了。

    “還沒走啊?”老闆終於良心發現,從他的辦公室裏走出來了。

    “我剛把事情處理完,也要走了。”下班的準備一切就緒,我提起皮包,站了起來。

    “那就一塊走吧!”範青嵐拋下話,拎著西裝外套逕自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我拿起椅背上的大外套,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公司裏的人大概都走得差不多了,在電梯門前等了一下子,看著燈號從一樓漸漸往上升。

    我算是挺有耐性的一個人吧!否則光等電梯也會讓人等到發愁,尤其是人多的時候。

    “施小姐?”電梯不知是何時到的,老闆在裏頭,按住等候鍵,神色隱約透露著不耐。

    我回過神來,忙走進電梯裏。他按下B2的燈鍵便不再有動作,我一直在等,想等他是不是會記起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這部電梯上。等了許久他都沒反應,我也只好認命,就讓這部電梯當他的直達專用電梯好了。

    電梯裏過分的沉默讓人覺得很不自在,我假裝咳嗽幾聲,順便也緩和一下死氣沈沈的感覺。

    “你感冒了嗎?”他回過頭問。

    “沒有。”只是被口水嗆到了。那是什麼表情啊!活像怕我會傳染給他似的。

    “沒有就好,你如果生病,對我來說也是挺麻煩的一件事,保重身體。”

    是啊!這樣一來我就不能替他作牛作馬、供他使喚了。

    電梯到了B2的地下停車場,他率先走了出去,我則按下一樓的燈鍵,他回過頭時,微笑地和他揮手說再見。

    我又沒開車,平常根本不到B2。

    隨著電梯門關上,他的身影也逐漸消失看不見。

    電梯門在關上的那一剎那又開啟,我嚇了一跳,看見範青嵐將手按住外頭的燈鍵,隨後又探向門,擋住電梯的關合。

    “你幹什麼?怎麼不出來?”

    你才幹什麼咧!“我只到一樓啊!”

    他抿起唇,又道:“你沒開車?”

    他以為我有開車?我搖搖頭,我可是有司機的——公車司機——幹嘛自己當駕駛。

    “總經理再見。”

    他收回放在電梯門上的手。電梯上爬,到了一樓,我跟值晚班的警衛打了聲招呼,步履輕鬆地踏出公司大門。

    才出門就見到一名眼熟的男人。他懶懶地倚在一輛重型機車上,看見我時,露出了一抹感覺很溫暖的明亮笑容。

    我套上大外套,邊扣扣子,邊走向他。“好巧,又遇見你了。”

    你今天晚下班了?”他還是懶懶地倚在車上,問道。大概是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會這樣問吧!

    “是啊!你在這裏等人嗎?”就在我們公司前,我順口問道。“還是你正在執行什麼任務啊?”

    要忘記他是個刑警的身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降低音量,小心地視察四周,想看看他是不是在監視什麼人,卻只見大街上人來人住,車水馬龍。

    “我等人。”他一句話打碎了我想冒險的心。

    “喔!那我就不打擾你了。”還以為我能看見一場官兵捉強盜的精采好戲呢!不可否認,我是有那麼一點點失望。

    “你要回去?我送你。”

    這個提議聽起來很讓人心動,我差點脫口就說好。但是……“你不是要等人?”人家有要事在身,我怎麼好意思勞動他護送。

    “你這樣子會讓人以為你在裝傻。”他一掃慵懶的姿態,站直身體,眼神炯炯地盯著我。

    好魁梧的身軀,見面第三次,我現在才發現他真的長得很高大,難怪他那天當了最下層的肉墊也沒什麼事。

    說我裝傻?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我沒有裝傻。”我搖著頭,義正詞嚴地說。

    “我也知道你沒有,但是你的表現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甚至,會有那麼一點點生氣即使知道你可能並不是如人所以為的。”他將手放在外套的口袋裏,走到我面前。

    被這麼透徹地分析,像針利人肉,一針見血,快、狠、准,了不得,我有點佩服起他了。

    “警界有你這麼個高智能的人材,真是我們這些善良老百姓的福氣。”

    “聽起來怎麼有點言不由衷?”

    嫌迷湯不夠濃啊?真貪心。不過也算他厲害,竟然知道來找我討迷湯喝,我施夷光別的長處沒有,要灌起迷湯可是從來不落人後。

    “你等人?”要我做個精明幹練的人也不難,看情況吧!再不就看心情。

    “我說過了。”他笑著點點頭,似是滿意了我不再說出讓他很容易誤會的傻話。

    面對美男子的笑容,我不得不謹慎,以免一個不注意就被勾去了三魂六魄。

    “那麼那個人是個女人?”果不其然,他又證實了我的猜測。我接著又問:“而那個女人就洽巧在我身後這棟辦公大樓裏上班?”我也真神,每猜必中。好吧!我就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她該不會也恰巧叫做施夷光吧?”這樣自抬身價是不是有點不要臉?

    “是的,你就是我在等候的人。”

    “先生貴姓?”我掏出紙筆,故意道:“想見我的人雖不用排隊預約,可也得事先通知才行喔!”

    “這麼大牌啊!”他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我姓伍,伍子胥的伍,伍康濤,很榮幸認誠你。”他文質彬彬地伸出手。

    我將手放進他溫厚的大掌中。

    “幸會幸會,幫你取名字的人很有學問喔!”好溫暖的手掌心,真想把他的手剁下來當我的暖爐。“哇!你的手好溫暖。”我賊兮兮地想著壞念頭。

    “你的手卻像棒冰一樣。”

    “天氣冷啊!”他不急著放開,我也就樂得暫在他的手心裏取暖。

    “你是蛇嗎?”

    “如果我是,你就是事先通知想見我,也包你見不到我的人影。”我抽回手,趁著余溫未褪,將手放進外套的口袋裏。

    我倒希望我真是蛇,那麼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躲在溫暖的棉被裏冬眠了,而且是但願長“睡”不醒。

    “找我有事嗎?該不會想捉我回警局做筆錄吧?”想了半天,覺得這個答案最有可能。

    “我以為你是善良老百性。”

    “我是啊!呵呵,那你到底有什麼事啦?”站在大樓前吹風可不是個好主意。記起了剛在電梯裏時老闆大人的囑咐,要我保重身體的。

    “賞臉吃個飯好嗎?我請客。”他一臉誠摯地說。

    我沒聽錯吧?一個超級大帥哥要請我吃飯?可能是得意忘形吧!我的口中不自主地發出可怕的巫婆笑聲。

    “嘿嘿……”我連忙捂住嘴,還好,口水沒有滴下來,要不然就真的有損形象了,要偷笑也該等回到家裏再笑。我抬起頭,掛著笑容,忍不住地詢問:“你想泡我呀?”

    他回以莫測高深的一笑。“你認為呢?聰明的女孩。”

    “好噁心,我都已經快二十七了,想把美眉請你到大街上去找好嗎?”

    他不理我的調侃,徑道:“今天是我休假的最後一天,看在玫瑰花的分上,能請你賞臉一塊吃個飯好嗎?”

    花,真是他送的。奇怪的是,我並沒有覺得太訝異,或者說從出大樓以後看到他,心底其實隱隱約約就有一點預感。

    “你休假四天?”不會是真的想追我吧?我是哪一點讓他看上眼了——我是說“或許”啦!

    他點頭,再次誠摯地邀請。

    “那麼在我點頭或搖頭之前,你能不能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會說“當然沒問題”,所以未等他開口,我便直截了當地問:“一朵黃玫瑰多少錢?”

    彷佛沒料想到我會問這種問題,他淡淡地開口:“我不是很清楚,一大把五十塊錢,裏面有幾朵,我沒算過不曉得,你可以自己算算看。”頓了頓,他尋求同意地道:“美麗的花應該不會因為價錢的多寡而增減自身的美麗吧?”

    我笑了開。“好,就讓你請我一頓。不知道我在你眼中是黃玫瑰還是紅玫瑰?”

    “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走向他那輛重型機車,拿出一個安全帽給我。

    我調著安全帽的帶子,看他發動車,暗自慶倖今天穿的是褲裝。

    “希望你能找到你的答案。”

    “這便需要你的鼎力配合。”他語帶玄機地說,拍拍後座。

    我俐落地跨上車,第一次坐這種重型機車耶!他漂亮地在原地打一個彎,車子子彈也似的竄向車流不息的大馬路。

    我尖叫一聲,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拍打他的肩膀,為了勝過呼嘯的風聲而不淑女地在他耳邊大叫:“伍警官,你超速了!”

    就算技術好也犯不著騎這麼快嘛!不過好象很刺激,回頭也讓他把車讓給我騎騎看,非要飆到一百四十以上不可。

    他笑得爽朗,根本沒把我的叫喊聽進耳朵裏。很囂張喔!以為他一休假就沒有其它的警察了嗎?

    ※※※

    “施小姐,請你進來一下。”辦公桌的後方,範青嵐放開通話鍵,仍目不轉睛地過目手邊的文件。迅速看完了一份,他振筆在文件左下方簽下姓名,將活葉夾丟往左方已然成堆的文件山,拿起杯子飲一口水。

    他抬起頭,看向仍空無一人的大門口。他又忘了,施夷光今天沒來公司。

    這該死的秘書什麼時候不生病,偏偏挑在他需要幫手的時候生一場大病!而且還一請就是兩天,是存心要他忙得跟陀螺一樣嗎?虧他還好心地要她保重身體,結果沒隔幾天就重感冒暈倒在公司裏,八成是故意要跟他作對。

    “總總經理您找我有事?”從樓下調上來暫代施夷光的胡芳華誠惶誠恐地奔進總經理辦公室。她剛剛有事離開了一下,上來送傳真的小妹下樓遇見她時,告訴她總經理在找秘書小姐。她嚇了一跳,連公司每週新聞都還來不及聽完,就急急撇下話友,沖了上來。

    範青嵐瞪了眼闖進他辦公室的冒失鬼一眼,怒氣不覺上升。

    “我不是找你!”是找施夷光那個女人。話一出口,他才記起眼前這個人是從樓下調上來暫時充當他秘書的職員,如果不找她,好象也不能找誰了。

    胡芳華被瞪得兩腳發軟。不是找她?那麼小妹是騙她的?總經理根本就沒找秘書。

    範青嵐看著臉色發白的女職員,握筆的手不自覺地緊捏著筆桿。都怪施夷光,如果她早先知會要請假,他就可以事先找人代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隨隨便便地捉一個上來充數。

    “算了算了,你去把企畫部前天送來的那一分企畫案找來給我;還有,下次進來記得要敲門。”他連看都懶得看,從桌上抽起一活葉夾,邊看邊交代。

    “好、好的,我馬上去。”胡芳華連忙答應,逃難也似的奔出總經理辦公室。

    呼,嚇死她了,剛才總經理的臉色好可怕。平常遠遠看到他,只看到他英俊的外型和多金的背景,大家都以為他是一個最佳情人對象。

    施秘書請假兩天,她上二十二樓暫代她的位置,本來還很高興可以更接近總經理,讓其它人嫉妒死,誰知道真正上樓工作,才發現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總經理可怕得要命,尤其是他看人的眼神,看著看著,全身都會冷得發抖,連她這朵“十九樓之花”都沒信心可以勾引得了他她不敢再這麼妄想了。現在她發現自己最期望的一件事竟是希望施秘書早點回公司上班,讓她早日脫離苦海。

    中午休息時間一定更跟部門裏的人發佈這起最新的情報,範青嵐絕對只能拿來當“夢中情人”。不過她現在可得先將總經理要的企畫案找出來,免得待會倒大楣。

    但是面對一牆壁的檔案櫃時,她差點慟哭出聲。這企畫案放在哪里啊?

    等了半天等不到臨時秘書將他要看的企畫案送進來,範青嵐丟下手中的筆,懶懶地癱進椅子的靠背中。

    人事室還說這個胡什麼的職員有過三年的秘書經驗,分明是誑人的,找了半小時,連一份文件都找不到,辦事太沒效率。

    從身後的落地窗望出去,是林立的大樓和繁華的街景,再望向桌上成堆的文件,他做了一個很壞心的決定。

    叩叩。門外傳來敲門聲,胡芳華怯怯地站在門口。

    “總經理,您要的企畫案找到了。”終於找到了,她找了好久才發現施秘書都照著檔案的類別和日期收排,早知道她就不必花那麼多時間慢慢找了,希望總經理可別生氣。

    “放在桌上吧!”範青嵐和言悅色地說。

    胡芳華松了一口氣,趕緊將手上的一大捧資料放在他已堆滿文件的辦上桌。看樣子他好象沒生氣,而且心情還很不錯耶!他還是多笑一點比較像個萬人迷。她幾乎要將先前的恐懼拋諸腦後,只為他噙在唇邊的笑意。

    “你回去你自己的部門吧!這裏不需要你幫忙了。”反正也是愈幫愈忙。

    呃?她有沒有聽錯?她被“特赦”了。天啊!剛剛的祈禱的確是有效的,她答應了聲,連忙奔回十九樓,繼續當她的十九樓之花。

    是啊!這裏不需要幫忙了。頂多等施夷光回來再叫她做就是了,這樣一來他也不必累得半死了。

    他從抽屜拿出車鑰匙,外套提上肩,走出自己的辦公室。

    ※※※

    秘茼僥氶A在施夷光的小公寓中床邊的垃圾桶放滿了擠壓過的衛生紙,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施夷光又打了個噴嚏。她揉揉紅通通的鼻尖,從床頭抽起一張衛生紙,繼續虐待發疼的鼻子。

    莫名打了個冷顫,她將被子更往上拉,將自己完全包裏在溫暖的棉被中。

    好一段時間沒生過病了,小小一個感冒卻來勢洶洶。上星期勉強上了一天班,沒想到發燒暈倒在電梯裏,事後不知道是誰送她上醫院,等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安放在公寓中的床上了。

    頭昏眼花,眼皮仍然沉重,她合上眼,又墜入黑甜鄉中,只是她什麼也夢不到,只覺得昏昏沉沉,浮浮蕩蕩。

    不知又睡了多久,一通電話打來,她醒過來,接起電話。

    “喂——”帶著濃濃的鼻音,因為沙啞,聽來有點嬌懶無力。

    電話那頭傳來笑意,笑意裏又帶著一點關心。“喲,我們的秘書小姐成了病西施了。”

    認出是誰的聲音,她道:“阿寶,什麼事啊?”有點意外接到周寶菡的電話。

    “看看你有沒有好一點啦!”周寶菡笑問。

    施夷先將手背貼上額頭,順便撥了撥瀏海。“有吧!比較沒前幾天那麼難過了。”

    “那就好,你自己一個人住,生病可挺麻煩的,你有沒有想吃什麼,快下班了,我順便給你帶過去。”她挺夠朋友地道。

    施夷光看了眼鬧鐘的時間。“不用了啦!怎麼好意思特地讓你跑一趟,而且我現在也好多了,照顧自己沒問題。”

    “哦?是嗎?”周寶菡懷疑道。“可是你那天還昏倒耶!就倒在我眼前,那麼活生生的一幕,讓我實在很難放心得下。從認識你到現在,沒見你生過病,我還以為你的身體很強壯,沒想到一病就病得驚天動地。”

    若非她老是事情一沾上就很難放下手,她其實也不是這麼雞婆的人。

    一直記不得那天昏倒在公司的情況,聽周寶菡這樣一講,施夷光便問道:“你那天剛好也在那班電梯裏呀?”

    好象隱約有這個印象在。

    “是啊!那天電梯裏的人都被你嚇了一跳呢!”

    “那,也是你送我去醫院的嗎?”如果是,她可真的得好好謝謝周寶菡了。

    “我搬得動你嗎?拜託,你真的沒印象啊?是老總送你去醫院的啦!”

    “是老闆?”施夷光驚訝地道。驚訝之餘,也有一點點不太爽,什麼叫搬不動她?也沒有多少重量啊!

    周寶菡又嫉又羨道:“可不是,你還挺會挑的嘛!什麼地方不好昏倒,偏偏一頭倒進總經理的懷裏,大夥嚇了一跳,後來總經理抱著你親自開車送你去醫院,當場羡慕死我們一票女人了。”

    害她也好想生一場病,然後趁著跟總經理搭同一班電梯的時候假裝昏倒。

    施夷光半坐起身子,將枕頭放直靠在背後,繼續收聽周寶菡講古時間。

    “若不是醫生說你差點得肺炎,又發燒到四十度,我還以為你是故意假裝昏倒呢!”

    施夷光聽著大叫冤枉。

    周寶菡則輕笑道:“所以我說是‘若非’。對了,我就一直想問你……”她突然降低音量,帶著氣音說:“被範青嵐擁抱在懷裏的感覺怎麼樣啊?被他那麼有力的臂膀抱著的感覺一定很幸福吧?還有那副偉岸的胸膛,躺起來想必很有安全感,人又長得那麼英俊,呵呵……”

    施夷先被周寶菡曖昧的語氣調侃得有些面紅耳赤。

    “我怎麼好象聽到有人在流口水啊?”她連忙打斷她的話,怕聽到更露骨的形容。“拜託,我那時候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記得,哪會去記範青嵐的臂膀有不有力,胸膛偉不偉岸。”

    這可是實話,她真的記不得。

    周寶菡嘖笑道:“你這個秘書也當得太不稱職了,跟範青嵐朝夕相對,連他外在的條件有多好都不知道,真是浪費了你這個人人搶著要的職位。”

    “你的意思是當秘書還得知道老闆身高、體重,最好連頭髮有幾根都數得出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她摸摸臉頰,發現還是有些燙。

    “聽你這個口氣就知道你一定不曉得。真是聳斃了,這在公司可是公開的秘密呢!早要你多下樓走走,和我們交流交流。”周賓茵哼聲道。

    “我走得還不夠勤哪?”她都已經差不多把下樓當朝聖了。

    “你話太少了,你只是聽而已,以後不懂的地方可要多發問,問到就是你的。”

    周寶菡一副儼然為人師表地諄諄教誨。

    施夷光一笑置之,再問:“那也是總經理送我回家的?他怎麼知道我住哪里?”

    “當然是因為有我在。我跟他一塊送你去醫院,等你打完一袋點滴,又送你回家,夠仁至義盡吧!”周寶菡賊賊地說。“也算托你的福,我才有機會坐一坐老總的BMW。”

    “喔!那醫藥費用花了多少?是誰幫我墊的?”有吊點滴,應該花了不少錢。

    周寶菡笑道:“得了吧你!範青嵐最不缺的就是錢,你還是裝作不知道,搞不好他也忘了有這一回事了。”

    “到底是多少?”施夷光堅持問道。

    周寶菡被她問得煩了。“我怎麼知道,你要去問他呀!是他去付醫藥費的。”

    施夷光黯然地喔了一聲,看來周寶菡是真的不知道醫藥費到底多少錢,而她說的也沒錯,他大老闆才不會在意這點大概幾千塊的小零頭。

    “怎不說話了?”周寶菡等了一陣,打破沉寂:“雖然你現在的聲音說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可是我特地打電話給你,你也別這麼安靜。”

    “沒啦!我在想事情。”既然她不介意她的破嗓子,她何必跟她客氣。“你還說,付電話費的可是公司呢!”

    “就是公司的才要多多利用,總經理不會感謝員工替他多省一點電話費的,更何況我這是正當用途。”像是料定了施夷光會追問是什麼正當用途,她立刻道:“幫大老闆關照關照他最重要的小秘書呀!”

    施夷光卻不以為然道:“我並不重要,領人家薪水的,秘書沒了,再請一個就是了。”

    明明是找機會打混,還有臉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了不得。

    “看得這麼開呀?那你還在龜毛什麼勁兒,想還錢,以身相許不是更有誠意?”

    施夷光稀鬆平常道:“以身相許,那也得看人家要不要!”

    周寶菡如夢初醒。“說的也是,你應該不是範青嵐會看上的那一型,要不然你們也不會相安無事到現在;要換作我,那倒還有一點可能。”

    施夷光差點哼聲出口,損人又揚己,真高竿啊!

    “不過,聽說他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快,倒不曾聽聞他跟自己公司裏的女職員有任何曖昧,都是往外發展,好討厭!如果想跟他,八成得先辦離職。”周寶菡抱憾地說。事業對她來說也是很重要的,在她認為,專靠男人

    養而又沒有一技之長或工作的女人最丟臉。

    施夷光聽她抱憾不已的語氣直想發笑,一笑出聲就咳嗽起來。

    聽見她咳嗽不已,周寶菡扯回正題:“喂,小施,你到底有沒有好點?怎麼感覺還是很嚴重?”

    “有,咳咳……”不咳則已,一咳就沒完沒了,好不容易等咳嗽稍歇,她連忙拿起床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我看我待會兒還是過去看看你好了,不然萬一你病死在屋裏都沒人知道。”周寶菡皺著眉道。

    “你少烏鴉嘴,我的生命線長得很。”

    “你說手相啊?那可不一定準。”

    “反正你不用特地跑過來就是了。”分明咒她早死。

    “好吧!如果你堅持,我也不必冒給你傳染的危險過去探視你,你身上的感冒病毒好象很猛喔!反正還有一天假,你就在床上好好休息,如果還是覺得不舒服,頂多再請一天就是了。我看你的休假日好象都沒用過,起碼有五、六天不來上班也不會被扣薪水,你就在家安心養病吧!”

    “問題是我可以請那麼多天假嗎?工作那麼多……”她沒去上班,誰來做?

    “喲,你還當你沒來公司就會變得一團亂?放心,咱們公司其實還有不少閒人可以調動的。”

    “喔!那就好。阿寶,我講太多話,喉嚨有點痛,不多聊了,有話等我病好再說好了。”

    “OK,那我不打擾你了,記得多喝水、多睡覺,病自然就好得快。”

    “拜。”將電話放回原處,她又躺回棉被裏,睜著眼睡不著,眼眶又濕潤起來。這個老症狀,每次感冒總要教她掉下一缸子的淚水,止都止不住,真煩人。

    早知道前幾天就不跟伍康濤騎車去兜風了,冬夜的風冷兮兮的,她當時是哪來的閒情逸致?

    起身換了件乾淨的棉衫,她躺下床,想著回公司以後要將醫藥費還給範青嵐。想著想著,又接受周公的邀請,去他老人家那裏喝剛才沒喝完的茶。

    也許是周寶菡的話讓她安心了,反正工作有人暫代,那麼她也著實沒必要趕回去賣命。

    也可能真是有那麼一點倦了,她有點傻,放著好好的休假日不用,進公司兩年,功高勞苦,五天的假期是公司給的福利。已經入十二月了,年底將至,五天假不用也不能累積到明年使用,再像去年一樣傻傻浪費,未免也太不識好歹。

    可能就是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這一病才會病得那麼嚴重,她還不曾有過因感冒昏倒的紀錄呢!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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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10:54: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施夷光自動自發地給自己放了一個禮拜的假,整間公司雖也的確像周寶菡所說的沒有混亂成一團,但是二十二樓的天花板卻像許久不留有陽光出現過一般,分外陰霾。

    隔周,當施夷光到公司銷假上班的時候,感冒已康復得差不多,她還特地提早到公司。沒想到一到公司,每個人都很殷懃地跟她打招呼,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笑容,活像太久沒見到她而十分想念她似的,讓她十分受寵若驚。

    在電梯口遇到號稱“十九樓之花”的胡芳華時,她甚至當場喜極而泣地摟著她掉眼淚,害她感動得要命。原來她平常在公司上下廣結善緣,真的有它的效果,只是平常大家情緒都太內斂,害羞的中國人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然而心底卻十分熱情,她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雖然今天是禮拜一,往常的週一都是很忙的一天,知道自己這麼受到大夥兒的關愛,再忙碌她也覺得很幸福。

    打開秘書室的大門,桌子很淩亂,還是很令人懷念,連椅子坐起來的感覺也很舒服。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看了眼牆上的布穀鳥古典時鐘,才八點四十五分,小妹似乎還沒上樓來過。老闆辦公室的燈還沒打開,仍然有點暗暗的。

    她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信封袋,裏頭裝了兩千元大鈔,不確定醫藥費到底多少,但是現在有健保,這些應該夠了吧!

    寫了一張表示感謝的信箋一起放在裏面,她走進總經理辦公室,想趁著範青嵐還沒來公司以前,將這錢放在他桌上。

    天啊!這張桌子怎麼這麼亂?一進入裏頭,施夷光就看傻了眼。小妹都沒有來整理嗎?待會老闆來了,看到他辦公桌亂成這樣子,鐵定教她回家吃自己。範青嵐最討厭員工失職。

    將信封放在一旁,她沒想太多,立刻就動手整理起比她的桌子淩亂十倍的大辦公桌。

    地上也有文件。她彎身撿起,一看才發現是公司的合約書。她連忙將合約上的灰塵揮一揮,跟歸納分類好的文件放在一塊,同時也將一些不必要的廢紙丟掉。

    大概整理好,她才將裝有兩千元的大鈔放在大桌上,再用鎮紙壓住。

    “你放什麼東西在我桌上,辭呈嗎?”冷冷的聲音從陰暗的角落出現,夾含冷酷的氣息,毫不客氣地直射辦公桌後的嬌小身影。

    從剛才她一進來,他就在看她,他倒要瞧瞧休養了一個禮拜的她氣色有多好。沒經過他的批准就擅自曠職一個禮拜,好大的膽子!

    施夷光訝異地抬起頭尋找聲音的來源,環視了偌大的辦公室一圈,終於在角落的真皮沙發椅上看見了一雙冷然相對的眼,不僅冷然,而且還是隱含怒意的,但是她不懂,為什麼?

    “總經理早。”他什麼時候進來的,為什麼她沒有注意到?

    “你可早啊!施夷光。”範青嵐近幾咬牙切齒地道。

    被他話中的威脅所懾住,隨著他突然從沙發椅上站起的身勢,施夷光不自主地往後大退一步。

    “不早不早,總經理你更早。”

    “是啊!我的確早。”連著幾夜在公司過夜,想要不早也挺困難的。

    他陰冷地咧嘴笑著,走到大門邊,輕使力道,雕花大門緩緩地關起。“咿呀”一聲,像古堡的大門被風吹動一般,詭異而恐怖。

    他緩緩地向已經瑟縮在玻璃牆邊的小女人,嘴上噙著詭譎的笑容,眼神卻異常森冷。

    每隨著他靠近一步,施夷光就後縮一寸,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才發現她已背貼玻璃牆,再也無路可退。

    “老、老闆……”她嚇得快哭出來了。

    “嗯?你叫我什麼?”範青嵐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面前,若無其事地拿起她先前放在桌上的信封袋。

    驚覺失言,她連忙改口:“總、總經理!”

    “我有聽見,不需要叫得那麼大聲。”他邊說邊打開那只信封,冷笑道:“原來不是辭呈,這可讓我覺得有點麻煩了。”要開除她恐怕還得發一筆遣散費。他抽出信封裏的小信箋,便將裝有兩千元的信封隨意丟到地下,拎著信箋念道:“總經理,很感謝你上回送我去醫院,信封裏的兩千元是你先代墊的醫藥費用,在此如數奉還。施夷光。”

    “是。”在聽見他叫自己名字時,施夷光直覺反應地答應出聲,隨後才想到那是自己附在箋末的名字,登時羞愧難當,卻也覺得莫名其妙。

    他幹什麼把那紙上的東西念出來?她有惹他嗎?難道還他兩千元也有錯?還是真如周寶菡所說,他們這些有錢人根本不在乎這點零頭,她硬要給他,所以反而招怒了他?還有一樁不解,他說什麼辭呈,跟她有關係嗎?

    範青嵐捏著紙條在她面前蹲下來,與她平視。“醫藥費你是還清了,但是你其它的債務怎麼辦?”

    “債務?”是指她還剩不到半年的房屋貸款嗎?怎樣他連這個也知道?他要替她付啊?

    范青嵐皮笑肉不笑地從桌上拿來一台計算器,丟到她手中。“我來算,你替我按。”

    算什麼?施夷光不明就裏。

    而他卻已開口:“第一筆,與永興公司的生意因為延誤訂約,生意雖然不大,但公司仍損失了兩千萬元,記著。第二筆,日本的客戶來台,因為沒去接機而讓一筆生意白白的跑掉,結果損失了一億元,當然這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但也要記著;另外還有第三筆——”

    施夷光努力地在計算器上按零,一億元就要按八個零。

    “這筆錢也不算小數目了,還有第三筆呀?”她低喊出聲。

    范青嵐似是滿意她的自覺。“你知道就好,這第三筆又比前面兩筆更龐大。”

    “多少?”一億兩千萬就夠多了。她抬起頭問,正好望進他一潭深湖般幽沉的眼眸。看見了潛藏在其中的風暴,她拱起背,不自覺地顫抖。

    “其實也還好,就這樣而已。”他比出一個數目字。

    “兩億五千萬?”施夷光從他的手勢中猜測。

    “錯,是二十五億,無條件舍去法。”範青嵐淡淡地宣佈。

    “二十五億!”再加上先前的一億兩千萬總共是……計算器都容不下這麼大的一個數字。“為什麼公司會虧損這麼多?”

    “問得好。”範青嵐擊掌,站起,冷眸瞪著蹲在地上的女人。“因為你!因為你沒經過上司的同意就擅自休假三天,合同我准你的兩天總共是五天,也就是一個禮拜的工作天數。因為你的曠職,致使我上一周的行程混亂,我總共多少應酬、會議沒參加,還得批閱那些沒整理過的文件,因為你的不負責任使得公司蒙受損失,連同明年的各項計畫也受到影響。籠統算起,二十六億元,你怎麼賠?”

    怎麼賠?就是她在公司做牛做馬一輩子、不領薪資也賠不起。施夷光頹坐在地,這分明是在欺淩員工。

    未久,她拍拍裙子站起來,昂起臉,臉色猶有病後的蒼白。

    她不避諱地直視範青嵐的臉,心神未動地道:“要我提出辭呈?”

    難怪他先前說什麼辭呈的,原來是要她回家吃自己。

    反正二十六億元她也賠不起,另謀出路她才不會死得太難看,但若就此離開這間規模體制都還不錯的公司,實在難免有所不甘,於是她道:“我有錯,我不應該因為一個讓我躺了四天的小病就擅自動用我的自由假期,而未事先與總經理知會;我有錯,我也不該以為區區一個小秘書無舉足輕重,放個幾天假,公司沒有我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倒閉;我還有錯,我不該信任本公司有這麼個優秀傑出的總裁,認為放秘書幾天假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我甚至錯在我突然生病,還致使總經理無法自行處理本身煩瑣的事務,而導致公司虧損二十六億元——無條件舍去法;我真是千錯萬錯,錯得離譜透頂極了!”

    範青嵐看著她義正詞嚴卻不咄咄逼人的架勢,不怒反笑,笑中常著無比的欣賞。

    “聽起來你對我是積怨甚深啊!”他知道她說的沒錯,他的確對她太過依賴,才會一沒有她就什麼事情都亂了,這不該是他一貫的行事原則。

    而她,卻也是壞他原則的罪魁禍首。

    在他身邊兩年,她面面俱到,盡乎完美地做她的工作一個秘書,分擔他公事上的瑣事,讓他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完成每一件工作,雖然偶爾會有點小疏失所以他說是“盡乎”完美,就連以前的每一任秘書都不會讓他這麼信賴,她害他養成不必要的依賴,這是她最大的錯。

    她沒來公司的時候,他翻看她留在辦公室的記事本和行事曆,發現裏面密密麻麻地記了一些東西。她居然連來過公司的訪客要喝什麼飲料,甚至咖啡要加幾匙奶精,幾包糖都記得清清楚楚。心思這麼縝密的一個人,莫怪他也被她的細心給唬住了。

    該怎麼形容他現在的心情呢?範青嵐覺得他挖到寶了,而且是一塊裏著泥沙的璞玉,稍加琢磨就會耀眼輝煌。

    施夷光是個人才。

    他怎麼愈笑愈詭異呀?開完炮之後,氣一消,她其實覺得十分心虛。自己沒向他請假就自動放假三天,剛才還吼人吼得那麼爽,這下子不走人也不行了。

    他的笑臉比他的怒顏更可怕,她直覺地想躲,轉過身才想到她的背後是一大片落地玻璃,靠得太近,牆下就是車水馬龍的道路和林立的建築物。一瞬間她腳一軟,有掉下去的錯覺。她倏地一驚,整個人往後跳,臉色更加蒼白。

    跳得正巧,剛好跳進身後男人的懷裏,暈眩尚未恢復,她全身無力地靠在他身上。

    範青嵐莫名其妙地接住突然跳進他懷裏的施夷光。見她臉色蒼白,他不禁問道:“你病還沒康復?”

    想起她上次在電梯裏突然昏倒,他更不敢貿然放開她。在他身旁工作兩年,從不知她身體這麼虛弱。

    “不是,我有懼高症。”她勉強地想站直,但腳卻一直發軟。

    “哦?你有懼高症?”範青嵐不懷好意地重複她的話。這扇窗可是他特意設計的,這個女人卻有懼高症。

    他按住她的肩膀,低首就看得見一截白皙纖細的頸項,還隱約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芳香,不由得深嗅入肺腑。

    不像香水的味道,不知道是噴了什麼?

    他推著她靠向牆邊。“你不覺得這面牆的視野很好嗎?”

    “好、很好。”糟糕,愈看愈想吐!逃離不開,她索性閉上眼。

    “現在我才見識到什麼叫‘閉眼說瞎話’,好能耐呀!施秘書。”範青嵐低笑,在他身前的施夷光卻全身發麻。害他過了一個禮拜混亂的日子,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一筆勾消的。“你張開眼睛看看,落在這面牆外的城市是何等光景。”他強迫她睜開眼,否則就嚇不到她了。

    “總、總經理……”施夷光可憐兮兮地低聲哀求。

    看她面如死灰又嚇出了冷汗,他這才滿意地道:“下次還敢沒經過我批准就自動休假嗎?”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她揩揩眼角的淚,說出口才想到,她要辭職了不是嗎?她幹嘛對他這麼必恭必敬?

    “是嗎?我覺得你好象有點口是心非。”想走人,也得看他同不同意。

    “我怎麼敢呢?呵呵呵……”施夷光乾笑道,範青嵐的話語中所帶有的威脅讓她低了頭。

    “我想也是,你還算有點腦袋,知道我若不同意,你哪里也去不了。”他在商界中的影響力,讓他有自信這麼說。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讓他覺得頗滿意的秘書,要他放人,除非有一個更好的人來遞補。

    施夷光苦了臉,覺得自己好象入了個大賊窩,範青嵐就是那個大賊頭。他這話豈不是在明示她,就算她遞了辭呈,若他不批准,她還是得留在公司為他賣命。

    範青嵐鬆開他的箝制,施夷光一時失去支撐,整個人無力地滑坐在地。

    “顯然你已經懂我的意思。”他踱步到辦公桌前,對她動作的迅速俐落也開始感到激賞。這麼多的文件,她不消須臾就能歸納分類好,而且不出差錯,果然是他的得力助手。

    懂他什麼意思呀?施夷光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將腳邊的信封袋拾起。兩千塊就不是錢嗎?搞不懂這些人腦子裏在想什麼。那他現在到底是要怎麼樣?要她滾蛋還是要她簽終身契約?

    他打開電燈開關,室內登時明亮。“你去人事室,叫他們替你找一個助理來。”

    “要替我找助理?”她有沒有聽錯?範青嵐居然會這麼好心。助理耶!她肖想多久啦!早知道會因禍得福,她老早就該來個罷工抗議了。

    在大椅坐下,範青嵐又道:“對了,在開始做你那堆了一個禮拜的工作以前,先去替我泡一杯茶過來。”他還是比較習慣喝她泡的。

    “遵命。”施夷光喜孜孜地笑開,從地上爬起來,拿起他桌上的杯子,藏不住喜悅地跑出去。

    遵命?她平常不都說“是”、“好的”之類的嗎?這麼稚氣的用語,倒是他不曾聽其它成熟女子說過的。

    範青嵐不自覺地微揚起唇角,看著泡好茶走進來的施夷光。她的神情愉悅,似是為了她即將會有個助理來分攤她的工作而高興。

    他或許該勸她最好先別高興得太快,否則接下來她必須付出的代價未必是她所能接受的。樂極生悲,古有明訓。

    ※※※

    秦o次員工旅行,輪到十六樓到二十二樓的職員,投票決定到知本溫泉一遊。本想順便看看東海岸的景致,可是太遠,坐在公司承租的遊覽車上,沿途顛顛簸簸,雖沒暈車,一到目的地,玩的興致卻也去了大半。

    三百多人一同旅遊是挺麻煩的一件事。真要玩,施夷光反倒寧願一個人去自助旅行。

    知本溫泉與礁溪、四重溪溫泉同屬炭酸泉系統的溫泉,清澈透明,無臭無味,聽說還可以飲用,有益於人體,和一般硫磺泉系統的混濁泉水不同。大概是對這樣一股泉水慕名已久,而今年的冬天又十分寒冷,所以知本溫泉甫一提名就高票當選。

    在十二月底舉辦這兩天一夜的短期旅遊,假期一結束緊接著就是元旦,正好利用假日消除疲憊和倦懶,回到公司又是充電後的精神奕奕。

    在回程的路上,一輛輛的大巴士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有點小塞車,車子停停又走走,才到雲林,天色便已暗下來。

    高速公路的路燈亮起,把一條長長的道路點綴得像鑽石練子一樣閃耀奪目。

    “小施。”坐在施夷先身後的周寶菡輕扯施夷光的頭髮,叫喚道。

    “什麼事?”施夷光轉過頭,她正在看車上播放的“X檔案”,緊張、懸疑、刺激,每一次的事件落幕後又好象還未結束,很吸引人的一部影集。

    “跟我聊天啦!其它人好象都睡死了,真沒用,搭久一點車就累成這樣。”跟剛從台中出發時的熱鬧差了十萬八千里。當初是哪個混蛋提議遠征知本的?

    “看來泡溫泉對你很有效喔!大家都睡死了,你還這麼有精神。”施夷光看了眼後頭的座位。真的安靜許多,與剛出發時的熱鬧景象差好多,不過也是有一些例外存在。

    “你有買什麼土產嗎?”周寶菡又問,眼神卻從座椅間的空隙向更前方望去。

    “有啊!我買了洛神花,我挺喜歡喝洛神花茶的,你有沒有看到土產店的老闆娘是怎麼弄的?我把她泡制的方法偷學起來了說。”

    “哇!你好詐,才買人家一點洛神花就把他們的獨門秘訣偷學起來。”

    “想學嗎?我教你。”施夷光笑得好開心。

    “不用了,我寧願你直接泡好拿來給我喝。”周寶菡直接回絕。土產其實不是她真正想聊的事。“喂,老總旁邊的位置本來不是該你坐嗎?”

    她早就看到範青嵐跟導遊小姐坐在一塊,兩人有說有笑,黏在一塊。這個施夷光怎麼這麼沒用,平白把範青嵐的“陪坐權”送給別的女人。

    這回座位是用抽籤的,本來聽說總經理也會參加,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好運地抽到他身邊的位置,如果有幸抽到,那真的就是不虛此行了。

    結果竟被施夷光這個傢伙拔得頭籌,真嫉妒死她們一票姊姊了,想她平常就已經和範青嵐出雙入對,沒想到連出來玩兩個人還是黏在一起。

    “對呀!可是我喜歡坐窗邊,老闆也想坐窗邊,有人要把窗邊的位置讓給我,我當然不能拒絕她的好意。”東南海岸的風景很漂亮,沒坐在窗邊就看得不真切。

    “那你可以跟我說,我會很樂意跟你換的。”真想罵罵施夷光,腦袋裏不曉得裝了什麼?肥水不落外人田,她難道不知道嗎?

    施夷光笑著搖搖頭。“不行,跟你換會引起公憤的。”

    因為導遊不是公司裏的人,所以她才跟她換。她當然知道周寶菡的心裏在想什麼,而她也相信全車裏跟她有相同想法的人絕對不止周小姐一人,弄不好那可是會天怒人怨的,她才不想無故沾染一身膻。

    當初抽到範青嵐旁邊的座位時,她差點成了大家的眼中釘,還好有人自願當箭靶,她當然樂意把寶座讓給她。

    “那跟我換呢?”附近一位靠窗的小姐也湊過來問道。

    “跟你換也是一樣的。”要嘛就一塊分享,如果只有少數人嘗到好處,事情定絕對不可能和平度過的。

    咦!還以為大家都累得癱在座位上不能動了,怎麼一個不注意她身邊就多了好多副耳朵。

    施夷光聰明地就此打住,再多舌下去對她絕無好處。打了一個呵欠,想回頭看錄像帶才發現已經播畢。她懊惱一聲,不敢面對虎視耽耽的眾女子,連忙將視線調往窗外,從夜色中的車窗看到自己的臉孔。

    眾人見施夷光不再開口,也不煩她,反正她已經放棄了她的權利,也就不必再多方刁難,於是她們將目標轉向施夷光前座的位子,坐在那裏的人才是她們真正關切的目標。

    有範青嵐這麼出色的老闆,最可憐的就是公司裏的男性同仁,就算原本看起來條件還不錯的人也會立刻黯然失色;也難怪車裏的男職員一個個睡得像死豬一樣,不利用機會把把身邊的漂亮女職員。

    都快到彰化了,台中也在不遠的前方,就算這時候爭取到與範青嵐的同坐權,頂多也只能坐個一、兩小時,為什麼大家還是那麼熱中呢?

    這女人居然這麼不把他看在眼裏!範青嵐屏氣凝神聽著後座細碎的交談,愈聽臉色愈沉。

    “範總,你的左手給我,男左女右,男人要看左手才准。”美麗熱情的導遊小姐貼在范青嵐身邊,想盡辦法、絞盡腦汁想獨佔眼前這個英俊男人的注引力。

    發現身後的細碎交談聲不再,範青嵐回過神來,感覺右手臂碰到什麼軟軟的東西。他定神一看,才發現女導遊傲人的上半身正靠在他的手臂旁。

    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真的到處都有,既然他的吸引力仍在,為何當女導遊過去要求換位時,施夷光一口就答應?難道她真的一點攀龍附鳳的心態也沒有?

    “看我的左手做什麼?”範青嵐問道,同時不自覺地將右手臂稍微移開一些。

    這個女人未免也太無聊了,想看手不會看自己的。

    “哎呀!讓我看看你的手相吧!我以前曾跟一個居士學過呢!”導遊小姐嬌聲嬌氣地笑道,將玲瓏有致的身軀又向範青嵐的身上送去。

    剛剛她明明跟他說很多了,他明明也很專心地聽,一定是她的聲音太悅耳了,他才會裝作什麼都不曉得的模樣。真可愛,想聽她的聲音跟她說一聲,她馬上就去錄一卷原聲帶送給他。

    “喔,看手相啊?”沒興趣,他不信算命這一套。

    “對呀!來嘛!”她不由分說地橫過他的腿,拉起他的左手,將自己雪白的小手放在他掌心摩挲。

    好大的手,感覺好有安全感,如果能被這雙手緊緊握住,感覺一定很幸福。手指也好修長,若能被這雙手撫過肌膚,就是叫她倒貼一百萬也甘願。

    “這女人在發什麼花癡……”數名女職員聚向范青嵐所在座位的走道,有些人已忍受不住交頭接耳。

    “就是嘛!好不要臉。”

    “都是施小姐不好,她幹嘛跟她換位子?要換也該跟我們自己人換。”細碎的交談聲中,有人義憤填膺,也有人怨聲載道。

    範青嵐冷淡地看著女導遊翻看他的手掌。這女人好象把他的手當成鳳爪了。他眼珠微偏,發現周遭細碎的交談聲來自不知何時圍聚在他身邊的女職員。

    “範總,你的事業線又長又明顯耶!相形之下,你的感情線就幾乎淺得看不見。”導遊小姐恍若未聞,自顧自地玩著範青嵐的手。

    “哦,是嗎?那又怎麼樣?”範青嵐不甚感興趣地說。

    導遊小姐聽不出他的漠不關心,熱情有餘地繼續解說,“事業線長而明顯就表示範總你事業心很重,而且做什麼生意都能財源滾滾;至於感情線嘛,你看看我的。”她將小手遞到他眼前。“我的感情線跟你剛好相反,是不是又深又長,這表示我是一個有著充沛情感的人。而你的感情線淺得幾乎看不見,便最需要一個感情線深刻的人來作為互補。”

    她最後一個字幾乎是用氣音說的,但是仍被周遭豎直的耳朵給完全接收,是以在“補”字一出,就聽見四周儘是抽氣和噓聲。

    好一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明示得這麼清楚,手腳也未免太快了一點。

    導遊小姐話才說完,便想一頭靠進身邊男人的懷裏。

    “林小姐這麼會看手相,也幫我們看看吧!看看我們的感情線深不深,長不長,有沒有資格分送我們的感情給需要幫助的人?”一隻只纖白的嫩手不約而同地伸到導遊小姐面前,適時地阻止她們的老闆慘遭色女侵犯。

    什麼時候身邊多出這麼多觀眾?導遊小姐尷尬一笑。

    “呃,當然好,可是你們這麼多人,是誰要先來呀?”這麼多人,她要說個“不”字,一定會被圍毆。

    一名美豔的女職員率先道:“就先看我的吧!”

    見眾人無異議,導遊小姐提起面前白皙的手,開始發揮三寸不爛之舌的工夫。

    範青嵐無聊地看著一群圍在他身邊的女人閑喳呼。他喜歡女人,但是不喜歡一大群聒噪的女人,更不愛別有企圖而自作聰明的女人。

    “請讓開,讓我過一下。”從座位站起來,他不理女人們的眼光,走出她們的重重包圍。

    坐到後方的空位,他才深吸一口氣。香水的味道是香的,但是雜七雜八不同品牌的香味混在一塊,那味道可不是普通的噁心,倒還不如聞這股淡淡的女人香舒服。

    施夷光頭靠在窗邊,平常結成髮髻的長髮整整齊齊地梳成一條馬尾懸在腦後,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像扇子一般覆在眼下,睡著的神情竟流露出一種難以想像的嫵媚,兼之孩童的天真。

    這麼吵她還睡得著,範青嵐真服了她了。

    沒了男主角,她們一堆女主角在一起也演不出什麼戲碼,最多只能拍一出“萬花樓”。一時沒趣,眾人紛紛散去,回到自己的座位。

    反正範青嵐的“陪坐權”本來就被施夷光“抽”到其實該說是撿到,她是最後拿簽的那個人,沒料到竟就是後座。最後雖然很嫉妒她的位子,卻也無話可說,至少施秘書不會像八爪女一樣纏在老闆身邊,教人看了礙眼;權衡之下,還是讓她繼續近水樓臺吧!反正她是一個最不知道水底有月亮的無威脅者。

    車上又回到先前的沉寂,疲憊的眾青年才俊也依然個個睡得像死豬一樣,車上電視仍在播放影片,只是已不是X檔案。

    範青嵐攤開自己的左手掌心,突然捉起身邊女人的右手,在她掌心上方的部位看到一條淡淡的料紋。如果這

    是她的感情線,那麼她與他或許便擁有相同本質的感情。

    範青嵐淡淡一笑,那笑,不知是為了什麼。

    ※※※

    祝I夷光原先還以為請來了一個助理秘書,她的工作會輕鬆一些,可惜她高興得太早;原來的工作有人分擔雖然輕鬆很多,但剩下的時間,她卻開始得陪範青嵐去應酬談生意。

    這好象有點得不償失!如果早知道他打的是這個如意算盤,她寧願不請助理,繁重的工作照樣一肩挑,挑不動,就偷偷摸魚,休息一下再努力。

    現在她真的是三不五時在加班,而且同樣領不到加班費。因為據說陪老闆應酬以及和客戶周旋是秘書最基本的工作項目。

    這施夷光也知道,她認識很多其它大型企業的秘書就是這個樣子,但既然以往她不需要和總經理出去簽合約,現在卻突然要她做這個工作,也難怪她會不滿。

    然而這分不滿卻是敢怒不敢言。

    “你好象很不滿。”範青嵐當然知道她不滿的原因。

    “有嗎?我怎麼敢。”她當然敢。掏出掉到厚毛衣下的練表,看了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耶!而她的人卻在大老遠的臺北市。

    雖然不算晚,但只要想到這是在工作,心裏就不暢快。以前她頂多加班到六、七點就能夠回去休息了。

    看她拿在手中的牛皮紙袋,裏頭是剛出爐的合約書,他道:“你的表現很令人滿意,或許當我的特助兼秘書更能發揮你的長才。”

    施夷光的能力比他想像的還要優秀,三言兩語就能把一樁業務經理談了十數次仍不能搞定的case敲妥,當然這絕不能全歸功在她身上,也有可能是這個case已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所以她一出面事情就弄妥當。但是她剛剛在包廂裏的表現實在讓人十分激賞叫好,沒見過反應比她還機伶敏捷的女人。

    他可以直接把她升為他的高級特助,但是一方面卻又希望她也能繼續當他的私人秘書,幫他處理一些瑣事,如此只好委屈她辛苦一點了。

    誇獎也不能當飯吃,表現好有什麼用?要她做雙份的工作,薪水也沒有變兩倍,愈想就愈不對。也許她剛剛應該努力把case搞砸,範青嵐才不會在每一次誇讚之後更加的重用她。

    再“重用”下去,她就要跳槽了。不行,她還是得跟他說清楚:“總經理,我想——”

    “有什麼話待會車上講,你在這裏等,我去開車過來。”範青嵐將她丟在酒店門口,逕自走向道路對面的停車場。

    施夷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裏咕噥不已。“待會再說,我要上了車豈不又被你踢下車,然後在寒冷的夜裏一個人步行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

    冷風一陣吹來,她縮起肩,躲到酒店前的大柱子後避風。

    望向燈火通明的酒店,裏頭人來人住,進進出出的人一堆。她真搞不懂什麼地方不好談生意,偏偏要選在這種地方。一群西裝筆挺的男人有說有笑地從酒店內走出來,就跟剛剛他們談完case出來時一個樣。她靠在圓柱邊靜靜地看著開門走出來的這群人,眼神卻不帶焦距,並不細看。

    那群男人中,有一個人突然止住了談笑聲,僵住了掛在嘴邊的笑容,同行人隨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了一名倚在圓柱邊的女人。第一眼映入眼簾的印象並不覺得特別深刻,無法明白為何在不經意瞥見她的情況下,向來談笑自若的吳名倫會出現這麼驚訝的表情。

    “小施,是你,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男人沖向前去,驚訝萬分地道。雙手本欲擁抱,卻在即將碰觸到她的前一刻硬生生煞住。

    施夷先被突然沖到她面前的男人給怔住,在看清楚男人面貌的那一剎那,拿在手中的牛皮紙袋失去掌握力量地掉落到地上。

    怎麼會是他!?她雙唇震驚地微啟,低垂臉龐,避開他同她一樣百味雜陳的眼眸。

    “名倫。”男人的同伴輕扯他的手臂,不曾見過他這麼失態,他們都覺得莫名其妙。聽他剛剛的叫喚,他似乎認識眼前這名臉色蒼白的女子。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施夷光咬著牙,勉強開口。

    即使知道他們已從紐約回台,卻也沒料想到會有再見面的一天,而且還是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突然得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她彎下身,抬起牛皮紙袋,一蹲下,就失去了再站起來的力量。身軀纏上一雙有力的手臂,下一刻,她已被緊緊擁進一副曾經熟悉不過,然而再接觸卻感到有些陌生的胸懷中。

    “我沒有認錯人,我沒有。”費了多大的自製力,仍然情不自禁地將她擁進懷裏。這麼熟悉的感覺,這麼熟悉的味道,他怎麼會認錯人?

    瓦解了,心底那一層密密的防護。原以為記憶能夠沉澱,在夢裏也不能相思,心如深井般封鎖住,在見到她的那瞬間,所有的防護都瓦解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如何能抵擋得住從來就不曾消失于心中的思念,即使背負著枷鎖,還是渴望能像這樣緊緊的擁抱。

    施夷光百般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她推開他,逼迫自己必須冷硬。

    “放開我,你該抱的人是明曦,不是我。”知道再否認也於事無補,她卸下不再必要的陌生。

    “我想擁抱的人只有你,不是明曦,也不是任何人。”吳名倫執意不肯。

    “但是現在的你卻沒有權利再說這種任性的話,我已經不再屬於你。”施夷光輕歎一口氣,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並不如想像中堅強,卻也不軟弱。“我要求你公平地對待我妹妹。”

    吳名倫鬆開擁抱的力道,扶著她站起來。“對不起,我失態了!而這句話是我對明曦僅能給予的公平。”他俊逸的眸子轉而多情,仍不肯完全放開她。“你要求我公平,你也對所有的人公平,卻獨獨對我不公;你對所有的人也同樣慈悲,對我卻是殘忍。”

    “我只是希望能將一切可能的傷害減到最小,明曦是我唯一的妹妹,她是那麼脆弱。”施夷光急著解釋。吳名倫的指責令她震撼,原來她一直沒給過他公平和慈悲,她是最殘酷的那個人。

    “我就不脆弱嗎?與她是一種責任,對你我卻是——”吳名倫心如刀割一般的痛苦。“當年那件事是個錯誤。”

    “錯誤,或許是吧!就算是錯誤卻也是不能抹煞的事實,無法裝作什都沒發生過,無法不在乎,也無法……”

    “總之你選擇放棄了我,放棄了我們的感情。”吳名倫冷笑道。“每次看見我身旁的女人是我最愛的人的妹妹,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很苦,很酸,甚至會讓我有點恨起明曦。”

    施夷光慌道:“你不能恨明曦,她是你太太,她肚裏有你的孩子,你必須愛她。”

    吳名倫提起施夷光的手腕。“你怎麼知道她懷孕了?她告訴你的?她明明知道你在哪里卻不告訴我!”

    這幾年來,他完全沒有她的消息,一直想回臺灣找她,卻又念及與明曦夫妻一場,再加上明曦是她的妹妹,他不想傷害她。

    但是幾個月前明曦卻說希望回來臺灣,他不明白她的用意,卻還是回來了。因為私心裏,他還是想念著小施,即使早失去了她的音訊。

    沒想到今天卻意外地在臺北遇到他最想念的人。他好害怕,怕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她不曉得!她只知道我的電話,不曉得我住哪里。”手好痛,施夷光痛得大聲叫道。

    “那你現在住在哪里?”她當初突然失去蹤影就是為了希望他娶明曦,他照著她的心意做了,他的心卻也死了。

    “我……你不必要知道,你只要照顧好你太太和她肚裏的小孩就行了。”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

    “你知道幹什麼?”施夷光抬起臉,眼中掩不住忿怒和激動。“你想再做一次背叛者嗎?”

    吳名倫霎時無言以對,久久才冒出一句話,“至少告訴我,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很好,我一向很懂得照顧自己。”她堅持不讓眼眶裏的淚水掉下來,強使自己的聲音不帶著哭音,“我要走了,有人在等我。”她將合約書抱在胸前,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一跨出步伐,沒兩步又硬生生地止住。“明曦愛你,希望你別傷她的心。”

    “小施”吳名倫出聲想留住她,猛然記起她的話,一個背叛者沒有權利擁有心愛的東西。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從他的視線離去。

    忽地,他瞇起眼。那個男人是誰?

    說了該說的話,施夷光再也不回頭地轉身離去。她直接住馬路上走去,也不曉得自己是往哪邊走,才走離開沒幾步,就被一隻手拉住。

    “你要走到哪里去?我的車在這邊。”

    她回過頭,看見一張俊美無比的臉龐,眼中閃著調侃。

    “你好慢。”她不自覺地抱怨,沒有想到這句話更深沉的意含類似撒嬌。

    “跟朋友敘完舊了?”範青嵐牽著她的手。她像風箏,不趕快牽住,不知道她會被風吹到什麼地方。

    施夷光點點頭,撲進他溫暖的懷裏,滿眶的眼淚濕了他的衣襟。從來都沒有像此刻這麼高興見到範青嵐的臉。

    “老闆,我突然覺得替你做牛做馬也沒什麼不好,就算做兩份工作只拿一份薪水也沒啥大不了。”

    “哦,是嗎?”他看著他被她沾濕的領帶,這可是他最喜歡的一條領帶。“既然你這麼樂意在我身邊工作,那麼你就一輩子留在公司裏,你覺得怎麼樣?”

    是人才,就要好好利用。

    “嗯,隨便。”她邊掉眼淚邊道,其實她根本沒聽清楚剛剛範青嵐嘴裏念念有辭是在念什麼。

    “這可是你說的,說了就不能再反悔。”施夷光的合作讓他滿意地扯出一抹笑容。

    施夷光萬萬也沒想到她一句“隨便”就把她自己給賣了。

    直到范青嵐的車離開現場,吳明倫周圍的同伴突然叫了出聲:“是他!”剛剛太暗,雖看不清那男人的面貌,卻一直覺得眼熟。“是他沒有錯,龍飛集團總裁范旭東的孫子——范青嵐。”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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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 10:55:10
第七章

    “你們……是不是見過面了?不要瞞我,我感覺得出來。他最近回到家眼神都不一樣,時常出神望著窗外,有時候連我在他身邊他都視若無睹。我知道你們必定是見過面了,為什麼不敢讓我知道?姊,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我們是姊妹,不應該有秘密的,但是現在我卻覺得我們好遙遠、好陌生,你真的還當我是你妹妹嗎?

    “他現在時常把我一個人留在家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好怕!比爸媽走的時候還要怕上千百倍。那時候我還有你,但是現在我卻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姊,你怪我嗎?怪我搶走了原本該是你的一切?我真的不是存心要這麼做的,真的,請你定要相信我!情就那樣子發生,我抗拒不了……你不要一句話都不說,你怪我好了,我寧願你怪我,但是求求你不要讓我失去現在的一切。好怕,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不要……不然我真的會死掉,拜託不要……”不再有話語,只有低泣和嗚咽,久久不已。

    “明曦!”施夷光喊叫出聲,才記起這是電話錄音機的留言。

    她在哭,怎麼會這樣子,不要什麼?她在怕什麼?

    施夷光焦慮地捉著衣角扭絞,愈想愈不安。他對明曦不好嗎?明曦說他現在時常把她一個人留在家中,他怎麼能夠這樣做?知道明曦最怕黑,教她一個人待在黑漆漆的大房子裏,她會受不了的。且明曦現在肚裏又有孩子,萬一出了什麼事情,誰來負責?

    太過分了!他怎麼能夠這樣對待她?

    心念一轉,施夷光立刻拿起話筒撥了一組號碼。

    稍候,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粗嘎的女聲:“喂,這裏是綠莊,請問找誰?”

    “我找吳名倫。”施夷光決定要和他說清楚。如果他敢欺負明曦,她絕對不原諒他。

    “是先生啊?他現在不在耶!請問您是哪位?要不要留言?”

    “他不在?”

    電話那端隱約可以聽見另一個較柔細的嗓音。

    “劉嫂,是誰打電話來呀?是先生打回來的嗎?”是明曦的聲音,她一聽就知道,但是聽起來怎麼有氣無力的?

    話筒被劉嫂捂住,傳進施夷光耳中的聲音就有些模糊。不知道明曦說了些什麼?

    “喂,請問哪位?”柔柔的嗓音中有些喑啞,像剛哭過。

    距那時的留言也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了,她剛才又哭過了嗎?要跟她說話嗎?施夷光猶豫不已。

    “喂?”明曦搖了搖話筒。“劉嫂,電話壞了嗎?”

    “沒有啊!剛才還好好的。”劉嫂連忙否認,心裏卻有點不肯定,因為心虛。如果被認為因為電話講太久而有點秀逗,她可能就不用幹了。

    吳明倫這時剛好從門外進來。

    “找誰的?”他問。

    “你回來了,”明曦高興道。

    “她說是找先生的。”劉嫂才說完,吳名倫便走到她們身邊接過話筒。

    “喂,請問你是?”

    聽到要找的人的聲音傳來,施夷光微愣,差點忘了一開始打電話的目的。

    “喂,請說話。”吳名倫有些不耐地道,想直接掛了電話,卻有個感覺不讓他這麼做。對方必定是有話要說。

    想了半天,考慮著該怎麼說比較好,施夷光終於緩緩開口:“是我——”

    “是你!”聽出她的聲音,吳名倫既驚又喜地打斷她的話。

    “是誰?”明曦疑惑地看著臉色驟轉的丈夫,心底有不好的預感。

    是誰打電話來?在她接聽的時候為什不開口,偏偏等到名倫來才出聲?而名倫又一臉莫名的驚訝和興奮。

    吳名倫看了穿著孕婦裝的明曦,若無其事地道:“一個老朋友而已,你不要胡思亂想。”明曦生性多疑,懷孕以後疑心病就更重,連他都快被她搞到神經衰弱。“我回房間接。”

    他欲掛下電話,卻叫電話裏的聲音阻止。

    “不用了,我只說幾句話,你聽就好,什麼也不要說。”施夷光連忙道。明曦似乎在一邊,還是別叫她瞎猜的好。

    “你說,我聽。”只要是她說的,他都願意聽。

    “好好對待明曦,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愛。請愛她,並且好好照顧她。”施夷光說完就掛了電話,渾不知她的一番好意卻在電話的那一端變了質。

    “你特地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說這”吳名倫不禁喊道。好一個愛妹心切的施夷光,她有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男人就一定比女人堅強嗎?

    明曦在一旁聽著他們短暫的對話,她當然只聽見吳名倫的隻字詞組,心頭的不安卻愈來愈加深。是她,一定是,為什不找她談,而只找名倫?難道他們現在又重新來往了嗎?否則為什麼不敢讓她知道?他們一起瞞騙了她多少事情?

    “是她,對不對?”她臉色蒼白地問站在一旁的名倫。

    “你在說誰?”吳名倫扭過頭,即使知道明曦猜著了,卻不願點破。

    “真的是姊姊?”明曦連唇都失去了血色。

    “若是她打電話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也常打電話去找她嗎?”

    明曦聞言一愣。“你知道?她告訴你的?你們什麼時候又開始在一起了?”

    她雖說過要姊來臺北看她,心底卻是探測的意味深,邀請的真意少。

    “你不要隨便亂猜,我跟小施只是在臺北意外見過一面,倒是你一直以來都知道怎麼聯絡她,我被你瞞得像個傻瓜一樣。”不提還好,一提就有太多的事不說不快。

    “我是知道,但那又怎麼樣,我才是你的太太,我肚裏有你的孩子,我們才是你應該要愛、要疼惜的人;但是你不是這樣,你的心思不肯放在我們身上,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回來臺灣?因為我要看看有了孩子之後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少,我甚至還要看你有沒有心?你有,你好多情,但是卻仍然不是給我的……”明曦從身後抱住名倫僵直不動的身軀,將臉埋在他寬闊的背後,眼淚不住地掉。“愛我好嗎?求求你,請你只愛我一人,姊姊她已經不屬於你了。”

    吳名倫冷硬的身軀抖顫了下,冷硬道:“原本,她才是我唯一該愛的人,你只配得到我的恨。”

    他甩開她,頭也不回地走出綠莊的大門。

    如果不是明曦刻意將他灌醉在訂婚宴上,此時的他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而不是一個有著無限懊惱悔恨的罪人。因為她,他失去了他的最愛。

    “名倫,名倫,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恨我!”明曦哭喊著追出去,卻被突起的門檻絆倒。一陣痛,她盲目地看著逐漸染紅的裙擺。她流血了,應該是要痛的,她卻只記得名倫對她的恨。“不要恨!不要恨我……”

    愛一個人有錯嗎?她只是愛他而已,為什麼她的愛換來的卻是他的恨,讓她椎心刺骨的痛?

    聽見戰火稍息,劉嫂探頭過來看看局勢,卻見到觸目驚心的一幕,險些沒嚇昏過去。

    “太太!太太!你怎麼了?”

    ※※※

    祝I夷光被通知明曦流產一事已是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下班後聽了錄音機的留言,她連夜搭車北上,匆匆來到明曦所在的醫院。

    甫進病房,她停駐在門口,為房內的低調氣氛所懾。

    吳名倫站在窗口眺望著窗外,明曦則躺在病床上,面無血色,甚至沒有任何表情。靜靜的,沉悶的,宛如戰後的死寂,沒有撩原戰火下的破敗,有的只是一顆顆滿目瘡痍的心。

    施夷光深深地為眼前此景所震撼。

    聽到開門的聲響,吳名倫轉過身來,在見到施夷光的剎那,眼中寫滿話語,無言地傾訴而出。

    施夷光看了他一眼,別開臉,奔向床邊。“明曦。”

    明曦遲緩地看向施夷光,乾澀灰白的唇輕微地開合:“姊,你來了。”

    睽別兩年,再見面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與她,情何以堪?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施夷光心疼地撫上明曦消瘦蒼白的臉頰,懷疑自己所看見的。以前那個有著蘋果臉蛋的小美人明曦,笑容不離唇邊的明曦到哪里去了?

    心疼的不僅是她病弱的蒼白,更心疼她滿眼化不開的愁緒,原以為她是幸福快樂的,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明曦淡淡地開口:“我流產了,寶寶不見了。”

    語調平板無高低變化,彷佛只在陳述一個事實,聽不出任何悲傷的情緒。

    施夷光察覺她的不對勁。“明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明曦抿抿乾澀的唇,又緩緩地別開臉去,不發一語。

    “明曦……”她猜不出妹妹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兩年的時間應該還不致讓她們姊妹產生這麼大的隔閡,但是此刻,她真的覺得好無助,也為她沒盡到保護明曦的責任自責不已。

    明曦不說是因為不想說還是不能說?那麼就只有一個人能來解釋這一切。她從床邊站起,走向窗邊。

    “到底為什麼?明曦是多麼希望這個孩子的出生能改善你們的關係,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樣對待這麼一個全心愛你的女人?”

    “我……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你怪我,我無話可說,我確實有不對的地方。”吳名倫將手插在口袋裏,避開施夷光責怪的眼神。

    “什麼叫你無話可說?明曦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麼不肯好好照顧她,今天發生這種事,你難道一點愧疚都沒有嗎?那也是你的孩子啊!”明曦不該被這樣殘酷地對待!施夷光跑到他面前,執意為妹妹討回公道。

    “拜託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我,我承受不起。”吳名倫再次避開,他無法接受施夷光這樣看他的眼神;這樣的一雙眼他只看見滿滿的手足之情,再也容不下其它雜余的成分。“我承認我有錯,但是——”

    施夷光忿怒地打斷他的話:“但是什麼?你——”

    “夠了!不要再說了!”明曦用力地嘶喊,雙手捂住耳朵,關禁了一夜的淚水再也擋不住地決堤而出。“不要再說了!”

    “明曦?”施夷光奔向床畔,慌亂地想安撫她的情緒。她一味地想喚起吳名倫對明曦的責任心,卻忘了明曦剛失去肚裏的小孩。她太脆弱,而她自己也太激動。

    明曦激動地不住搖頭。“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管我跟他的事了,你知不知道這對我是一種最大的諷刺?我愛的人是因為他愛的人的要求才來照顧我、憐憫我。這是施捨,我再也不要這種無情的施捨了!我求你別再做這種殘酷的事,否則我真的會活不下去,你忍心連我最後的一絲尊嚴也剝奪殆盡嗎?”

    施夷光怔愣住,心中的波瀾因她激動的話語而起。

    “你在說什麼7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你姊姊!”吳名倫按下明曦的手,她還吊著點滴,這樣亂動太危險。

    明曦彷佛誰的話也沒有聽進去,雙手被制住,仍繼續道出心中的話,眼神是清明無比的。“你既然都已抽身離開這場滿是痛苦的局面,那麼就請你完全地離開,不要再重新陷入,甚至掉得比我更深、更痛苦。如果註定要以不幸收尾,少一個人痛苦不是比較好嗎?你又是何必呢?何必再來攪亂這一池春水。”

    將明曦的話由耳聽進心中,施夷光感到無限地歉疚。她以為她所做的對每一個人都好,其實反而傷人更深,她真的做錯了。如果明曦不說,她或許還會錯下去。

    她跪坐在床邊,等明曦漸漸平靜下來,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輕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以後不會再干涉你們的事了,但是你要答應姊姊,不要讓自己受委屈,你也儘管放心,我跟他是絕不可能重新在一起,不是因為你的關係,是因為我自己,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真的?”明曦不置信地問道。姊真的有愛人了嗎?如果是真的,那麼她或許還能留住名倫。

    看見明曦眼中的驚喜,即使不是真的,她也不得不點點頭了。“是真的。”

    “你說謊。”吳名倫聽見施夷光的話,眼中滿是不信,心底卻隱約浮上一個人的身影,想起那天在臺北見到的那個男人。在施夷光更認真的重申之下,原來不相信卻也變成不願相信了。

    她怎麼可以愛上別的男人?她只能愛他才對——但,他現在卻已失去了讓她愛上的資格。

    “好啦!你在這裏好好把身體養好,別讓我擔心好嗎?”施夷光將明曦的手放好,柔聲道。抬頭一看,看到吳名倫失神落魄的模樣,心虛地低下頭。說了這樣的話應該對彼此都好吧!

    明曦點點頭,不可否認,有了姊的保證,她的確安心不少。“能夠這樣真的是太好了,他對你好嗎?我是說,你現在的男友對你好嗎?”

    當年她搶去了姊的幸福,心底一直很過意不去。雖然姊什麼也沒說,但是這件事確實讓她們姊妹倆痛苦了好一段時間。如果再重新來過一遍,她還是會這麼做,因為早在見到名倫的那一刻,她就無法自己地愛上了他。愛上自己姊姊的男友,她背負的枷鎖何其沉重?即便是如此,她還是希望姊能幸福,尤其是在她搶走她一次幸福之後。

    施夷光微愣,隨即掩飾過去。“很好、很好,他對我很好,也很愛我。你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明天再來看你。”

    明曦扯住施夷光的衣擺。“姊,我能看看我未來的姊夫長什麼樣子嗎?”

    不能!施夷光差點脫口而出。她根本就沒有男友,說“能”等於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但是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

    瞥見一旁男人懷疑的眼光,她鎮定道:“當然可以……但是他最近很忙,我可能沒有辦法帶他來見你。”

    到時再想辦法就是了,如果連隨隨便便一個男人都騙不到手,那麼就請人來幫忙串幾場戲;反正她說的是男友,又沒人規定不能跟這個“無緣的愛人”分手。

    打定了主意,施夷光更加覺得計劃可行。

    明曦和名倫婚姻不美滿有三分之一是因為她,如果能讓名倫死心,讓明曦安心,事情應該會有轉寰的餘地吧!而她所能做的,也僅限於此了。如果她都這麼做了還不能對他們的關係改善有所助益,她也實在不想再陷入這場三人兩腳的混戰當中。

    也許事情能到此得到一個結束而結果的好壞,不是她所能擔保的,一切就看造化吧……“我回去了。”替她將棉被拉好,她不再回頭地走出病房。

    將門關上的那一瞬間,也把三年來的愛怨通通拋諸腦後。

    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不慎撞上身後的來人,腳步一個踉蹌,一隻有力的手臂在她跌倒前及時扶住她。

    “對不起,你沒事吧?”入眼是位穿著白長袍的醫師。

    “我沒事。”施夷光借著他的扶持站起身來,“謝謝你。”

    她嫣然一笑,將滑落到手臂上的皮包背袋撈回肩膀,長髮在轉身離去時有飛揚的姿態。

    年輕醫師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腦海裏一直盤旋著剛剛她那抹晨陽一般的微笑,久久無法回神。

    ※※※

    砟@家昂貴的日本料理店裏,一男一女飲著清酒閒談。

    “恭喜你又偵破了一樁大案子。”施夷光舉杯祝賀對面的男子。碰杯,一口飲盡。

    伍康濤眼底掩不住的欣賞。“怎麼知道我又破了一個案子?”

    施夷光吃了一口小菜,咽下才道:“這家店很貴?”

    “是有點貴。”伍康濤說,“問這幹嘛?你又不必付錢。”

    說好了他請客,還擔心貴不貴?

    施夷光手中的筷子輕敲了下醬碟。“可不是?請我來這麼貴的日本料理店吃晚飯就表示你大概又領獎金了。伍警官能領什麼獎金,自然不會是文學獎。”

    萬分佩服她之餘,卻也對她的話略有微詞。

    “這麼講是太看得起我還是瞧扁了我?”以為當警察的肚裏就沒有墨水嗎?

    “不敢。”施夷光笑著打哈哈,卻慘遭暗器侵襲頭部。何人武功這麼高強,筷子也能當暗器?

    敲了她一下頭,看看能不能把她敲笨一點。“你會有什麼事情不敢?”

    “不敢的事太多了,數都數不清。”她撫撫被敲得有點痛的頭頂。

    “那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戰,賭賭看我有沒有可能拿文學獎?”

    “怎麼個賭法?挑戰我不敢接受,小賭一番倒是挺有興趣的。”

    “就賭我有沒有辦法出口成章,七步成詩。”跟她卯上了,不為別的,就為警界爭一口氣。

    “好,這樣吧!你隨口吟一首小詩來助興,咱們也不管七步還八步,吟得好,我就服你。”施夷光爽快道。

    “那有什麼問題,就以這條魚為題好了,聽仔細了。”伍康濤清了清喉嚨,出口吟道:“魚,在水中游泳。”

    施夷光一口湯當場噴了出來,輕笑道:“你想害我嗆死啊!好個曹植再世,才高八斗。”

    “嗆死活該,誰教你打斷我的詩意。”伍康濤抽了一把紙巾,抹去飛濺到他臉上的湯汁。“拜託,請你淑女一點。”

    “還有接下來喲?那接下來是不是——魚,在水底呼吸,在水邊吃草?”她惡意嘲笑道。

    “閉嘴,請轉我念完再做評論好嗎?”按著他又念道:“魚,在水中游泳;夢,于無水的天空浮沉,皆為尋那水天一色的相逢。”吟罷一首小詩,他自負一笑。“怎麼樣,夠不夠格拿文學獎?”警察肚裏也是很有文章的。

    施夷光聽完微愣,回神過來笑道:“真有你的。好,換我。”看了眼和桌上的東西。“你以魚為題,我就以這酒瓶吧!”

    感覺離文學的時代好久遠了呢!她沉吟了會兒,伍康濤故作不耐地催道:“想好了沒?”

    “別吵,詩意是要培養的,聽著,詩來了。寂寞是我的名——”

    “你芳心寂寞啊?”可輪到他笑她了!伍康濤逮著機會,不懷好意地大笑。

    “這是擬人法,你懂不懂啊?再說架構文字本來就需要一點濫情和矯情。”施夷光不客氣地反駁。

    “說的對極了,請繼續。”伍康濤拍手道。

    施夷光滿意一笑,重新吟道:“寂寞是我的名。觥杯交錯乃為惺惺相惜。飲吧!朋友,酒能填補未醉時候的空虛——來,幹一杯。”她斟滿一杯酒,笑顏燦爛。

    伍康濤拿下她手中的酒杯。

    “你怎麼了?”詩縱然矯情,卻也是吟詩人心底最直接的反應。他的直覺告訴他,有問題。

    “你像警犬一樣,鼻子好敏感,可惜卻不怎麼靈,我在‘為賦新詞強說愁’。”

    伍康濤搖搖頭。“酒不要喝太多,尤其是悶酒。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放下手中的酒瓶,施夷光輕歎一口氣,強打起精神道:“有啊!幫我介紹一些未婚好男人吧!我想嫁人了。”否則明曦那邊永遠過不了關。

    “你眼前不就有一個?”伍康濤半開玩笑道。

    “你?”施夷光搖首。“任何適婚而未婚的男性都可以,就是你不行。因為你值得更好的,別忘了我只是你的黃玫瑰,你的紅玫瑰還等著你去辣手摧花。”

    早料到了施夷光會這麼說,明知她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又道:“紅玫瑰遠在天邊,連個影子都沒看到,而黃玫瑰卻近在眼前。”

    “咫尺天涯,摘不得。”施夷光淡笑道。

    伍康濤有些懊惱。“但是截至目前,我卻沒遇見其它像你這麼深得我心的女子,在你身邊的感覺很舒服,我不認為可以找到比你更好的。不如你當白玫瑰吧!我用我的鮮血將你一瓣一瓣地染紅。”

    “然後等見到你真正的紅玫瑰時再來悔不當初?算了吧!現在遇不到,不見得以後也遇不到,說不定在明天,或者在待會回家的時候。人的緣分是很難說得准的,你還是耐心點,慢慢等吧!”其實她也可以找他幫忙,他會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但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把他列入考慮。

    朋友與情人,真正給人的感覺是絕不相同的,為了防止日後被拆穿,最好還是別找伍康濤。

    “你說的或許對吧!但是如果你真的想結婚,而那時我又還沒找到我的紅玫瑰,我能不能摘你這朵獨自芬芳的黃玫瑰將就一下呢?”伍康濤認真地思考,輕浮地說道。

    “真有那時,再說吧!”施夷光隨口說道,基本上她一點都不認為會有那個時刻的到來。

    “打擾了,上菜。”包廂的門突然被拉開,一名穿著和服的女服務生端了一大盤菜進來。

    看向已經幾乎沒空位的桌面,伍康濤嘖舌不已。“你到底點多少啊?”

    “不多吧!大概十幾樣而已。”施夷光屈著指頭數著,看到伍康濤聞言後的表情,她赧笑道:“對不起啦!因為平常很少上這麼貴的店吃東西,有凱子自願給我敲詐,當然不會給他太客氣。”

    伍康濤皺起眉,略帶開玩笑的意味說:“我看你還是當黃玫瑰好了。”

    ※※※

    砥u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施夷光只差沒舉手發誓來讓伍康濤相信她說的是實話。“真的不用,現在時間還早,才八點多而已,我想在街上逛逛再回去”

    “要不要我陪——”

    施夷光將食指按在自己唇上,搖頭。“真的不用、請快滾、別、婆婆媽媽。”

    她分段式,簡潔有力地重述已說過不下十次以上的話。

    看她堅持地說不,伍康濤歎口氣。“好吧!既然你堅持。逛完就早點回去,注意安全,現在晚上偶爾還是會有一些不良少年在路上飆車,自己小心。”

    “你的職業病真的很嚴重,與我簡直不相上下。好啦!快滾吧!你不滾我也要滾了。”施夷光揮揮手趕人。

    直到伍康濤離開,施夷光才邁步走到商店街的騎樓下閑晃。

    繁華的城市,這時才是最熱鬧的時候。

    而這時在街道的某一處,一對俊男美女正從一家珠寶店走出來,穿制服的銷售員彎著腰恭送大財主離去。剛剛他們才在店內購買了全套的鑽石首飾,全部的鑽石加起來起碼也有十幾克拉,整套首飾價格超過一百萬。

    俊男美女出了珠寶店,美女柔弱嬌懶地將半身的重量放在俊男的身上,頭靠在他的肩膀,歪著身體走路。

    “青嵐,你今天怎麼會突然送人家這麼貴的珠寶?好漂亮,我好喜歡,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才故意給我一個驚喜?你好壞喔!都不告訴人家,害我現在都不曉得該怎麼來表示我心中的感動。”美女倚在范青嵐身

    上,又嬌又媚地耳語。

    原來今天是她的生日。

    “你剛才不是一直說很喜歡這套首飾嗎?”範青嵐懶懶地道。

    對於女人的要求,只要是物質上的,他從來都不拒絕;尤其是交易中的女人。即使他覺得這套飾品實在不怎麼好看,反不如施夷光曾替她挑的那一套白金鑲藍寶石,感覺有質感多了。

    “對呀!好漂亮!”江愛咪已將首飾戴上,黑色的緊身絨衣包裏住她豐滿玲瓏的身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鑽石在燈光的反射下,閃耀非凡,像天邊的星子,甚至更明亮。一百萬耶!戴在身上說有多過癮就有多過癮。她突然摟住範青嵐的頸子,在他頸上重重的印下一個唇印。

    “你好久沒來找我了,你今晚需要我嗎?”她還以為自己已成了範青嵐的舊人。上次看雜誌大篇幅報導他和“高翔企業”千金來往相當密切,她那時真的氣透了。拿碩士了不起呀!裝成一副聖女的模樣,骨子裏八成也妄想勾引範清嵐。哼,門都沒有,她一定要想辦法把他獨佔,誰都不許來搶。

    需要?他今晚想要嗎?江愛咪一問起,他才想起這問題。他可以要她,但是卻不想這麼做,原本也沒想過今晚會來找她,在路上遇到了,似乎也就這麼順理成章地走在一塊。

    如果她連身體都吸引不了他,他不認為他與她還有來往下去的必要。

    出乎意料之外的,他當機做了一個決定。“我不會再去找你了,你要多少,開個數字給我。”

    江愛咪軟綿綿的身體突然僵住,花容失色地看著一旁沉默下來的男人,久久無法言語。她還是成了他的舊人了……他今天送她珠寶就是為了和她分手嗎?

    交易結束了,她的夢也碎了。好狠心的範青嵐!沒見識過他是怎麼與女人分手的,只聽說他的寡情,卻不知他根本就是無情。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的吧!今天是愚人節嗎?”

    “不是,我們之間只到今晚。不過你放心,我對女人一向不吝嗇,你要多少開個數字出來。”范青嵐淡然道。

    “我不要,我只要你,我愛你,請你不要對我說這種殘忍的話。”只要有一絲留在他身邊的希望,她都要爭取。

    “愛我?”范青嵐冷冷笑道。“你太傻了,我說過我們之間只談金錢和交易,不談情感,愛上我是你最愚笨的行為,這樣,你還愛我嗎?”

    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前一刻可以對你柔情似水,下一刻卻馬上能夠翻臉無情?江愛咪愣住了。

    “五百萬,我要你付我五百萬,做為我跟在你身邊四個多月的代價。”

    “才五百萬,沒想到你的野心這麼小。你跟我四個月,湊個雙數,我給你八百萬,你隨時可以到我公司會計部領取,但前提是,從此以後,我與你之間不再存有任何關係;當然,你要另謀出路我也不會干涉你。”他低首親吻了下她雪嫩的頰。“再見,江小姐。”

    江愛咪當場淌出了眼淚,哭了出來。她一扭身,奔離開範青嵐身邊。

    範青嵐深吸一口冬夜冷涼的空氣,抬頭看向霓虹閃爍的街道。今天沒有月亮,是被高樓遮蔽了,還是天氣的關係?

    商店街的那頭緩緩走來一名面熟的人,她低垂著頭,又時而抬起臉湊近一旁的櫥窗,看了許久才依依不捨地移開視線,恍如走馬看花。很令人好奇她究竟在看什麼?又看了些什麼?

    範青嵐冷眼看著逐漸朝他這方向走來的女子,一開始的不確定在她的接近中漸漸消失,果然是她沒錯。

    在確定的當下,他也為自己的篤定感到驚訝,他憑什麼在根本就還沒看清她的長相時,就知道迎面而來的人是施夷光?

    直覺嗎?這不是個令人滿意的答案。眼見著她就要與他擦肩而過,她沒看到他就站在這邊嗎?還是故意裝作沒看見?

    無論如何,休想就此漠視他的存在。感覺她的及肩長髮輕輕拂過他的肩臂,轉眼間就要成為過客,他悍然出手,拉住她即將遠去的身勢。

    捉到了!

    施夷光突然被這麼一拉,嚇了一跳,轉身過來。是誰這麼大膽敢隨便碰她?怒與驚在見到拉住她手臂的人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訝異與莫名。

    她隨即扯出一抹笑容,咧開唇道:“嗨,老闆,怎麼又遇見你了?”

    不是故意裝作沒看見的,范青嵐滿意一笑。“或許,這便是所謂冥冥中註定的緣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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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 10:55:34
第八章

    緣分?範青嵐在發什麼神經?想不通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施夷光放棄思考,轉移話題。

    “好巧,總經理也出來逛街?”未免也太閑了吧!

    “現在不是上班時間,不需要稱呼我總經理。”在公司裏聽她喊這一聲還不覺得刺耳,一下班再聽她喊這一聲

    就覺得怪怪的。

    “喔!”不叫他總經理要叫他什麼?施夷光探頭探腦地看著他們四周。

    “你在看什麼?”範青嵐不解地問。

    “沒有啦!總……老闆自己一個人嗎?”她是在看他身邊應該出現的女伴。

    “你看見了不是嗎?”老闆?聽起來是比總經理舒服一點。

    “眼睛所看見的就一定是事實嗎?”施夷光大膽反問,眼睛所見的有時候反而是虛假而非真實。

    “如果不相信眼睛所看見的,你——”他低下頭,與她的眼相對。“還能相信什麼?”

    施夷先被他突然湊近的臉孔嚇了一跳。英俊的男人實在不能太近看,否則一定會出事。

    “你說的或許對吧!”冷風吹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不認為繼續站在這裏和範青嵐說話是明智之舉。

    “你很冷?”注意到她的顫抖,一直沒有放開握她的手,不待她回復,將她帶到一家店的門前避風。

    這就是她為什麼停在這冷夜裏吹風的原因了,她的一隻手還掛在他手上,而他顯然忘了這一點。就算是老闆和員工,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也不需要這麼熱情的寒暄吧!

    “我有事,想先走一步,老闆不介意吧?”

    他看了一下表。“才九點多而已,有什麼事情這麼急著要做,教你陪我一會兒都不肯?”

    他一眼就看穿這是她的推託之辭。為此,他臉色浮上不悅。

    還說什麼不是上班時間不用叫他總經理,原來也只是說著好聽罷了,他還是以在上位者的口氣要求她服從。

    “總經理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嗎?”實在很不想理他,更想將他的話當作放屁。

    看出她極度不滿,但是卻又不想這麼簡單就放走她,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明天到公司時不就能再見到她了嗎?範青嵐反復地問著自己,只覺得此刻的心情像一片濃濃的霧,霧裏看花。

    “陪我去選一套珠寶。你的眼光不錯,替我挑一些首飾,要送人的。”

    施夷光聞言笑開,早說嘛!

    “好啊!沒問題。”附近就有一家珠寶店。“我們就在這家選吧!”早點選好,她也可以早點閃人。

    範青嵐看了一眼她所指的店,剛剛他才在裏頭砸了一百萬元。“你高興就好,我無所謂。”

    相偕進了珠寶店,櫃檯的銷售員看見自動門開啟,馬上從座位上站起來,堆起職業性的笑容。

    “歡迎光臨,很榮幸能夠為您服務——”

    “務”字有些變調,緣於他認出了進門來的男子這不是前不久才在店裏花了一大筆錢的金主嗎?怎麼又來了?會不會是來退貨的?如果是,那他這個月的月績……銷售員愈想臉色愈蒼白,而蒼白的臉在看清男人身邊的女伴時又逐漸恢復血色。

    不是先前那名媚人心神的美女,很難想像同樣的一個人二十分鐘前和二十分鐘後的品味會有這麼一百八十度的改變。

    施夷光的出現,著實令銷售員“歎為觀止”。

    施夷光走近展示櫥櫃,開始細心地看玻璃面下的各式珠寶。

    她的接近讓銷售員更加看清了她的面貌,也看見了她身上沒有多餘的寶飾。沒戴耳環,也沒戴戒指,甚至腕上連一隻表也沒有。銷售員愈看她愈覺得順眼,這女子的市場成長空間不小喔!

    看了好一會兒,她抬起頭笑問站在身邊的男人:“我忘了問總經理挑珠寶是要送什麼人的?用在什麼樣的場合、時間,還有總經理心裏有沒有想到要送哪一類型的首飾?或者預估花費的底限?”

    範青嵐因她突然冒出的一大串問題而有些怔愣。收回放在她姣好側臉的視線,他重新回想一遍她的每個問題,才道:“隨便,揀你看中意的吧!”

    施夷光微皺眉,不太喜歡這種不負責任的話。珠寶又不是要送她的,她中意,受禮者不中意,不等於送個垃圾到別人家;一不能賣,二不能讓,看了礙眼,丟了又可惜,如此還不如送鈔票算了。

    感覺得出她的不以為然,範青嵐淡淡一笑,不怎麼認真地說:“我相信你的眼光不差難道也有錯嗎?”

    “不要太相信我,人是最容易犯錯的動物。”話當然要這麼說,可隱含讚美的話聽在耳朵裏還是很舒服。雖然他也不一定是稱讚,而且極有可能是在明褒暗貶,但是人往光明而想才會活得比較快樂呀!

    “這一款怎麼樣?”她指著一副造型討喜的水晶耳飾,抬起臉詢問範青嵐的意見。

    範青嵐順著她纖白的手指望下,看到的是一副躺在黑絨布上,閃著水珠般耀眼的透明水晶。不僅晶石裏似含著小水滴,就連水晶的形狀也特意琢磨成水滴的形狀,以純金打造的短練與耳針相連,看來既美觀又淡雅,但是價格卻低廉得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也認同這對耳墜的質感,他會認為施夷光是在替他省錢。

    銷售員也瞄了眼施夷光所指的首飾,雖欣賞她的眼光,但卻痛在心底。怎麼挑了個“俗貨”啊!起碼也該選一對上萬的。

    “怎麼樣?”一直等不到他的意見,她再問。

    範青嵐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決定尊重她的意見,點了點頭。水晶雖然便宜,卻也是因為物以稀為貴的觀念所造成,當然不比鑽石、寶石來得有價值,但是什麼東西有價,什麼東西無價,又有什麼絕對呢?全憑個人觀點罷了。

    思及此,範青嵐更加肯定地點頭附議。

    施夷光看見他的同意動作,綻開花一般的笑容。

    銷售員也看見他點頭,心裏卻在盤算著眼前金主聽了身邊女伴的話買了水晶,他將會少拿多少績效獎金。

    “就把這對耳環取出來吧!”範青嵐簡短地道。

    “好的。”銷售員不遲疑地馬上應諾。唉,不無小補、不無小補。他樂觀地安慰自己。取出耳墜放在玻璃臺上,他問:“請問要包裝嗎?”

    “當然要。”施夷光搶白道。

    銷售員點點頭,取出精美的絨盒和一朵粉紅鑲金邊的紙花。

    “不用了。”範青嵐開口打斷他的包裝動作,惹來施夷光與銷售員同樣訝異的眼光。

    “為什麼?不是要送人的嗎?”要送人的當然要包得美美的,但他卻說“不用”,為什麼?施夷光不解。

    範青嵐沒有立即回答,手探向已置入絨盒中的水晶耳飾,拿起一隻,另一手已將施夷光拉到身前,順手拂開她耳畔的發絲,在她怔愣的當口替她戴上耳飾。

    回神過來,她探向左耳,神情既納悶又困惑,或許還有一點戒備。

    冷靜下來,她看著他的眼問:“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本來就是要給你的。”範青嵐說得天經地義。“而且也的確很適合你。”

    他欣賞地看著圓潤的耳墜子在她粉頰邊經晃。

    他的話讓施夷光產生了許多可能的聯想,她說了最有可能及合理的那一個:“你是指它的廉價?”

    如果是,那麼她會收下,反正范青嵐從來就不把錢當作一回事,她也不忍明明是一對的耳墜被不懂得欣賞的人糟蹋。

    “不是價格上高低的問題,是適合。你跟它一樣,在在散發著屬於自己的獨特;另外,你似乎只聽了我後頭那一句,我在之前已明白地告訴你,送你,是因為它本來就是要給你的,如果你今天挑了那一組首飾,”他指向原來放在水晶耳墜旁邊的純金全套飾品。“它們一樣會屬於你。”

    施夷光愈聽眉頭皺得愈緊,勉強聽到語末,她道:“你把金錢當作遊戲的籌碼,你不重視金錢,你重視的是遊戲—或者我該說你其實也不重視遊戲的結果,你只追求遊戲本身的過程。恕我直言一句你真是個差勁的人。”

    銷售員一句話也不敢吭一聲。哇塞!這女人嘴好利。不知該稱讚她的勇氣還是罵她的不識好歹?

    一般來說,男人的自尊都很強,被女人這麼奚落,很少人還能保持風度。這下子這個女子慘嘍!

    銷售員屏氣凝神地等待沉默的空氣被打破。不知會是什麼樣精采的局面?

    原本以為範青嵐會生氣,沒想到他卻不可置否地笑了。“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這種話,或說你這種態度,讓我決定要你當我的女人?”

    抽息聲——來自不同的兩張嘴。

    范青嵐的話宛如青天霹靂,打得施夷光的腦袋亂七八糟,看了眼玻璃櫥櫃後的銷售員,無暇細思他的抽息所為何來。她轉過頭,蹙起眉。

    “你開什麼玩笑?就算你是老闆,也沒權利這麼要求。”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我什麼時候‘要求’過你了?”範青嵐手裏把玩著另一隻晶墜。

    “你剛剛明明說——”

    “說我‘要’你當我的女人?”範青嵐揚唇重複道。

    施夷光點點頭,他是這麼說的沒有錯,但是她懷疑他話中的真假——即使範青嵐並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我只說我‘要’,恐怕沒開口‘求’你吧!”看著她花容失色,他滿意一笑。

    他要她,卻不代表她能隨意地指責他,任何女人都不能,也許她有一點例外;她可以講,卻必須付出一倍以上的代價。

    施夷光失望了。他不是在開玩笑。他要另起新居,卻不是她奉陪得起的。

    拔下耳上的晶墜,放回絨盒中,“如果你真的要我陪你玩一場,明天你的公司將會少一個秘書。”

    “我不會,相反的我還會多一個情人,而那個人就是你,施夷光。”他逼近一步,盛勢淩人,嚇得施夷光直覺往後大退一步。

    施夷光強自鎮定地問:“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她會成為範青嵐的獵物?在他身邊兩年多來,她一向安分守己得很,為何突然間他居然要她當他的女人?

    範青嵐大手一伸將她捉到身前,笑道:“你在怕什麼?我會吃了你不成?”

    他撫上她的臉,感覺有一股熱流在指間流竄。

    “你別靠近我!”她差點尖叫出聲。眼前這個人真的是範青嵐嗎?臉好熱,氣自己的不爭氣。

    “你問得好,這也是我想知道的問題,我沒有答案,必須由你來告訴我,你到底對我下了什麼蠱?”

    “我——”她哪有,他胡說八道。

    執起她的手,翻看掌心,他喃喃道:“或許就是一種同類相求的牽引。”看向她。“你害我失去了一貫的原則,你必須讓我破除這個迷障。”

    “什麼迷障?”她不懂他的意思。

    “由你來告訴我。”她給他的感覺是陌生的,因為不曾有過,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但是——”

    “沒有但是。”他低首吻住她的唇,將千言萬語封緘在唇與唇貼合的剎那。

    一旁的銷售員看得目瞪口呆,腦子一片空白,微張的嘴有一股涓流從唇角溢出,突然一個煞風景的聲響讓他驀地合上了嘴,下意識地伸手抹去嘴邊的濕潤。

    施夷光打人的手被捉在範青嵐手中。被捉得很痛,但是她連吭聲都沒有。

    “你太過分了!不要以為你可以掌控每一件事,乃至於我的人生——我不幹了,今後請你另請高明。”她忿忿地甩開他的手,卻甩不掉,只好怒瞪他。“放手,放開我。”

    范青嵐冷冷地道:“你要我放開第一個膽敢出手送我一巴掌的女人?”

    施夷光被看得毛毛的。“那是因為你太過分了。”轉向一旁的銷售員。“請你幫幫我,幫我把這個人拉開。”

    “我?”銷售員指著自己道,連看個戲也會被“牽拖”啊!

    范青嵐冷瞪他一眼,他吞下本欲相勸的話,回以施夷光一個愛莫能助的抱歉眼神。看向門邊,轉移尷尬的場面。

    自動門剛好開啟,銷售員忙道:“歡迎光臨——”卻在看見來人裝扮時,職業性的笑容頓然瓦解。

    兩名黑衣男人走了進來,頭上戴著安全帽,臉孔被口罩遮住。銷售員直覺不對,快速地伸手探向身後牆上的警鈴。

    但是黑衣人動作更快,一把冷槍已對準銷售員的腦門。“別動,別打歪主意,把手舉起來,這是搶劫。”

    原本還在拉拉扯扯的兩人,為這突發地情況楞住。

    搶劫!認知到這個事實,範青嵐下意識地將施夷光拉到身後。

    “站過去,快一點!”身形較為瘦小的黑衣男人持著槍指向範青嵐與施夷光,將他們趕到一旁。

    另一名體形魁梧的男人則丟出一隻大皮包,吆喝著銷售員將珠寶首飾裝進袋裏。

    “操!動作快點,不然老子斃了你!”

    無情的槍桿子對著腦門,銷售員苦著臉,不敢不從地將黃金珠寶放進袋中。

    魁梧男人冷眼看了眼同伴的舉動,他正在搶奪店內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身上的財物。這個小黑老是做這種事情!他暗嘖一聲,繼續監督店員的動作。

    範青嵐不動聲色地看著黑衣男人拿走他手腕上獨一無二的名貴手錶和身上的現金。

    施夷光站在他身邊,低叫道:“他拿走了你的表!”

    那支表少說也有幾百萬的價值。

    範青嵐按下她的手,低聲道:“沒關係,拿走就算了。”

    她當然知道生命比錢財重要,但是遇到這種飛來橫禍,無端損失一大筆財物,總是覺得不甘心。這些人也未免太過分了,搶珠寶店也就算了,還搶人,真過分。

    “少給老子在那邊嘀嘀咕咕!”小黑喊道。“老子生平最痛恨的就是你們這些有錢人,今天遇到我,算你們衰。”

    從這番話,施夷光可以肯定這個搶匪以前一定曾經受過什麼刺激,再不,就就是馬列主義的信奉者。

    “還有你,查某人,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無就給你好看。”

    施夷光氣憤地將身上的皮夾掏出,小黑一把搶過,哼了聲。“你的男人對你不慷慨喔!這麼少。”

    她聞言差點跳出去打他一頓,但念在他長得那麼瘦小,可能會被她打死,所以她強將怒氣壓下。

    “不要衝動。”範青嵐緊緊拉住她的手,怕一個鬆手,這女人會跑去找搶匪決鬥,而屆時他可能必須替她準備一口棺材。她一向都是個懂得見機行事的聰明人,他不明白為何她會有這種情緒失控的舉動。

    不要衝動,她當然知道,但是她實在很難做到,尤其在發生過那一件事之後,面對這情形,她無法平靜。

    小黑丟下空的皮夾,有點不甘心,見施夷光頸上戴著一條銀練子,又伸手去搶。

    “不行!你不能拿走它!”練表被扯出衣襟,施夷光捉住一端,不讓搶匪奪走她最心愛的東西。什麼東西都可以給,就這練表不行,絕對不行。

    小黑見這練子精緻漂亮,看也知道很值錢,又施夷光緊捉著不放,揚手就用她一記耳括子。但沒有如預期的打到她白皙的頰,他的粗掌被一隻手臂擋下。

    范青嵐將施夷光擁進懷裏,一隻手擋下足以將她的臉打腫的大巴掌。“不要動她,你要什麼都拿去,就是別動她一根寒毛。”

    魁梧男人轉過身來,抬起已裝得滿滿的大皮包,看了範青嵐和施夷光一眼,冷道:“夠了!該閃人了。”

    銷售員趁他轉身的當口按下警鈴,一槍射來,略過他的發頂,將他身後的牆壁打穿一個洞。

    “媽的,快走。”魁梧男人喊道,奔出店外,鑽進未熄火的車中。

    小黑也咒駡一聲,看了眼施夷光頸上的銀練子,突然沖上前去,大手一抓,硬要將練子扯下來。細練哪里堪受他這麼用力拉扯,當場斷掉,也將施夷光的雪頸畫出一道血痕。

    施夷光痛得掉出眼淚,頸上的傷口緩緩泌出血絲,卻仍執意緊捉著已斷銀練的一端,與小黑僵持不下。

    沒遇過這麼棘手的女人,偏她愈是不給,他就愈要。槍已上膛,奪搶之心占滿了他全部的心思,扣下扳機時,他的腦袋空白成一片。

    收不回來了,扳機一旦扣下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施夷光張大著嘴,耳裏猶迴響著巨大的槍聲,身上撲來一具沉重的身軀,她的手濕濕黏黏的,拿到眼前一看,才發現早被鮮血所染紅。

    是血,是範青嵐的血!

    “女人,你不要命了嗎?”範青嵐差點沒被她給嚇死。到底是命重要還是一條銀練子重要?

    “你才不要命了!”眼淚從看見他手臂上的槍傷時就決堤而出。“這是騎士精神嗎?狗屁!”

    血怎麼一直流?再流下去會死人的。

    “無關什麼狗屁精神,也不是因為‘救人’為快樂之本。我不知道我的秘書會說粗話,以後最好別再讓我聽見,否則我就扣你的薪水。”

    “你平常就在剝削我了,還有臉扣我的薪水?”叫她滾蛋不是更乾脆?她也比較樂意接受。

    “不想讓你死,是因為你還必須幫我找到答案,在那之前,你不可以比我先死。現在請你馬上去叫救護車好嗎?因為我也還不想死。”

    範青嵐有氣無力地道。

    蒼白的臉霎時有了一抹血色,是困窘和抱歉。“你不說我倒真忘了。”

    他該笑嗎?這個世紀大笑話!範青嵐發現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搶匪不知在何時已逃逸無蹤,警察和救護車在十五分鐘後陸續趕來,醫護人員將范青嵐送上車時,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施夷光則在一旁陪著他。

    上車時,他沒受傷的那只手緊捉著她的,道:“當我的情人吧!你對我應該也是有感覺的,何不就讓我們試試看?如果能讓我找到答案,就還你自由。”

    如果接受,勢必也代表她將會不自由一段日子,而這段時日有多久?似乎也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該答應嗎?

    ※※※

    秘o之於他,是白玫瑰!他以他的血將她一瓣一瓣地染成鮮紅,即使不是原始的紅,卻終究掩不去已然成為紅玫瑰的事實。

    施夷光告訴自己,會答應他的要求,成為繼江愛咪之後的情人,是為了給妹妹明曦一個交代——一個暫時性的情人,不會是範青嵐也會是其它人。

    有了這個理由,她比較能正視她與他的關係,而不讓自己陷入。她之所以會答應,說不定也有一點是如他所說的,她對他並不討厭;如果真的沒有半點感覺,甚至厭惡,她連考慮都不會考慮。但是她答應了,而明曦卻不是全部的理由,這讓她無法接受。

    “我跟一般女子其實也沒什不一樣。”還以為自己抗拒得了範青嵐的魅力,而與一票仰慕他的眾女子略有不同。

    一切都是自以為是,自我陶醉,乃至於自我催眠。

    “一不一樣我不知道,一樣又如何?不一樣又如何?你不需告訴我,以後我會知道的,那將是你的自由能不能重新屬於你的關鍵。”範青嵐這麼說。“試試看再說吧!現在只要當我的情人,其它的你無須煩惱。”

    “當你的情人,我也許就當不好你的秘書,兩個角色之間,我只能扮演一個,而對後者,我比較有信心。”

    “那麼就什麼也不要演,只要當你自己,讓我看看真正的施夷光,讓我看看她令我迷惑的原因何在。”

    “你放心,我絕對會讓你失望的。”施夷光淺淺笑道。

    江愛咪好能耐,在範青嵐身邊待了大半年,本以為江愛咪會是創下新低紀錄的那個人,沒想到反而創了新高紀錄。現在大概要由她來打破王茵茵三個月又零一天的紀錄了。

    病床上的範青嵐認真地觀察施夷光的每一個表情。

    “我必須要下一個但書,如果一段時間之後,我還你自由,請你繼續留在公司裏。你清楚你對我的重要性,但是不要挾此來做任何具有威脅意味的事。”即使看重她,也不能讓她爬到他的頭頂上。

    她坐在病床邊的看護椅上,被銀練子劃破的傷痕已被白紗布包紮起來。

    他撫向她的頸子。“鏈子斷了?”

    施夷光點點頭。

    他道:“我會再買一條給你。”

    再買一條,這就是範青嵐所能給予的嗎?所有用金錢買得到的東西?還是暫時性的情人不需要以情感為交換?

    “而這一條,你不再需要以生命來護衛它。現在,告訴我你的練表為何重於你的生命?”要知道這些事並不難,但是他要聽她親口告訴他。將她的秘密無遺地展露在他面前。她將必須為他盛開。

    “因為它是獨一無二的,是我媽的遺物。十五歲那年,因為生意的關係,我爸媽到美國去處理一些事情,在珠寶店看上了這支練表,打算送給我當生日禮物。跟今天的情形一樣,遇到了搶劫,當場有五個人受到槍擊,三人死亡,我爸媽就在其中。我這樣說,夠詳細了嗎?”

    她淡淡地說,如平日一般。

    範青嵐不語,沉默在兩人之間流竄。

    許久,他緩緩開口對她說:“如果自由對你不是一件重要的事,那麼,想辦法讓你自己永遠當我的情人。”

    沒有把握他們的未來會怎麼走。是迎向必然的結束,或是沒有結束?他一向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但是卻也喜歡挑戰與探險。只要有一成的把握,加上十足十的自信,他就能將所有的事導向他要的結局。

    但是這回不同,他依然可以主導局面的發展,而且非常容易,因為她是一個被動的女子。她的主動往往只是曇花一現,是隱藏在血液裏被壓抑的基因;但是他不,不僅是因為不願,更是因為他無法確定他所要的結果是什麼。

    如此,毋寧任其發展,就讓時間來決定一切吧!這回,他要退出主導的地位。

    “我們戀愛吧!”

    從來和女人之間只有金錢交易,對她,卻覺得不該只是如此。這個與他有著同樣情感本質的女子,也許值得他更深層地付出。

    看見她因他的話而訝異地微張唇低呼了一聲。他笑開,沒受傷的手勾住她的腰身,讓她更接近自己,趁機輕薄上嬌豔欲滴的紅唇。

    施夷光驚慌地看著貼近的面孔,直到唇與唇相親,她措手不及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切的遲頓與失常皆為他的那一句話。她以為他們之間該只是一場交易的。

    他是不是神智錯亂了?不然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他真的只有一隻手臂受傷嗎?

    還是連頭殼也壞掉了?

    ※※※

    砟策食q梯只搭到十五樓,電梯裏的人接頭交耳地不知在說些什麼,本來我也想加入他們插插花,但才稍微走近,聲音就頓然止住。

    你知道嗎?那種細細碎碎,聽得不分明,可又確實存在的聲音,在一瞬間驀然消失,那種感覺有多奇怪嗎?好比飆車飆到一百四十,緊急煞車卻聽不見輪胎與地面猛烈摩擦的刺耳聲響,是完全不合常理的。

    說不定他們竊竊私語的某些話剛好是我聽不得的,因為我們在談論的某些話也不能讓某些人聽見,所以當我一接近時,才會出現這種在短短的一秒就由門庭若市變成門可羅雀的世界奇景。

    想想也就算了,但是電梯內的氣氛實在凝重得可怕,我再不出去換口氣,絕對會窒息死亡。

    結果當我前腳才踏出電梯門,身後的男男女女又開始吱吱喳喳起來。我更確定有事情是不能當著我的面說的。

    正納悶著,步行上樓,走到十七樓,遠遠地就聽見一片交談的聲音。心想大概是一些職員在摸魚閒磕牙,平常我私底下也當做這種事,女人間永遠有講不完的八卦和話題。公司暗盤運作的“每週新聞”就是靠這些嘴在傳播,而且純粹是公益事業,不收半毛錢的。

    才剛過九點,不急著工作,我走近她們,想收聽一些娛樂新聞。

    “大家早。”我笑著迎向她們。

    眾女子轉過頭看向我時的表情,讓我很後悔之前的問候。我該趁她們沒注意時偷偷摸到她們身邊就好的。

    “施小姐,早……啊!”

    見鬼了不成?怎麼大夥全一副驚嚇過度的鳥樣?而且禮貌性地打完招呼後便紛紛作鳥獸散。在玩躲貓貓啊?過分,怎麼可以叫我當鬼!

    不知道我跑百米需要二十五秒嗎?

    與剛剛在電梯裏同樣的情形又發生了第二遍。一般說來,只有新聞的當事人才會遇到像我這樣的狀況,我不得不懷疑起,不知何時我又成了被傳誦的傳奇人物,為什麼?

    想來想去,平凡如我目前也只有一件事足以掀起浪潮。但是不太可能吧?我跟他之間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情,平時也沒看見有狗仔隊跟在身後,有可能這麼快就將公司弄得滿城風雨嗎?

    我希望不是,卻愈來愈沒信心,幾乎以為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我與範青嵐不再是單純的上司下屬關係——私底下的。工作時間我是秘書不是情人。

    如果真被知道了,今後我該如何自處?

    走進秘書室,看見小妹和助理小姐隔著張小桌子,不知在聊什麼聊得好起勁,音量卻與亢奮的情緒不成正比,愈看愈覺得詭異,什麼事不能正大光明地講?

    我走過去,想偷聽一下她們的談話,卻因被發現而作罷。

    “施小姐早!”小妹見到我,忙從椅子上站起來。

    助理小姐也笑笑地打了個照面,低下頭假裝整理東西——哇!偷學我慣用的手法。

    我瞇起眼,忍不住地問道:“你們在說我的壞話不成?”

    助理小姐和小妹連忙一齊否認道,搖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可愛。

    “是嗎?”我故意拖長語氣。“要不然怎見我一來就不說了?如果不是怕我聽,幹嘛這麼神秘?”

    小妹連忙搖頭又搖手。“不是你想的那樣,絕對不是。”助理小姐也在一旁點頭附和。

    我當然知道不是在說我的壞話,但是極有可能在說我的閒話。原諒我疑心病重,很難不朝這方面想。尤其又擔心別人知道自己的隱私,那是一種極尷尬的事。

    “那麼……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我追著問道。

    小妹和助理小姐對望了眼,才道:“跟你說,你不能再和第三人說喔!”

    如果小妹不是第一個說是公司裏有老虎的人,我相信我已是她的第三人了,甚至是第四人、第五人……“那是當然的啊!”遊戲規則嘛!只要不跟第三人說就行了。

    既是能夠讓我聽的,那麼便不是我與他的事了,好險!我暗自松了口氣。即使我與範青嵐之間的關係不同於以往是個事實,我卻仍是希望這件事不要讓太多人知道,否則對我便是一種困擾。

    有了我的保證,她們才道出這件幾乎全公司都在竊竊私語的事──是阿寶。

    她們說:“那個信息部的周寶菡懷孕了,聽說孩子的父親是一個牛郎。”

    我愣住了。是的,這就是我的反應。

    “很不可思議吧?雖說她平時也很前衛大膽,但是沒想到她會和一個牛郎有來往。她都不怕得病嗎?嘔,牛郎。”助理小姐一臉嫌惡地道,彷佛一提起,身上就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樣。

    “我也沒想到周小姐會這麼大膽,真的很令人訝異。”小妹的臉,看得出涉世未深的純真和未遭到人情染色的世故。她靦腆地告訴我說:“因為本想說周小姐和施小姐的交情不錯,所以先前才沒敢告訴你。你千萬則誤會,我們真的不是在說你的壞話喔!”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告訴我這件事。”我點頭道,走向我的辦公桌,一屁股坐下,望著滿桌的文件,完全失了動手處理的欲望。

    秘書室的門被打開,老闆走了進來。他在醫院待了三天,昨晚才出院。助理小姐和小妹亂成一團地向他道早。他微一點頭,走了過來。

    “總經理早。”我懶懶地開口。

    “早,施小姐。”他微笑道,突然彎下身,在我頰邊印了一吻。

    我睜大著眼看向助理小姐,發現她跟小妹也瞪大著眼看著我們。范青嵐神色自若地走進他的辦公室裏,我仍反應不過來,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要平息一則新聞,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再製造一個更大的新聞。

    也許我該先擔心我自己才對。

    ※※※

    砟中員工餐廳吃飯,我遇見了阿寶。

    點了餐,將餐盤端到她對面的座位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偶爾將眼光望向她看起來仍然平坦的小腹時,不免又懷疑起傳言真實性。

    我有點不曉得該如何應對,倒是周寶菡若無其事地笑了。

    “你也知道啦?”

    這是間接的一種承認嗎?我心想,卻仍是問:“大家說的是真的?”

    這是個笨問題,我知道。

    “是真的啊!你以為我會是那種任憑別人胡亂散佈流言的人嗎?”

    不是。我搖搖頭。

    “那不就得了。”她伸手敲了我一下頭。彷佛看出了我的疑慮,她又道:“現代人男歡女愛本來就是很普遍的,在Happy的時候一不小心中個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要嘛,就生下來,不要就拿掉,根本不必大驚小怪。我們早都過了年少輕狂的年紀,自己做過的事,自己負責,這是遊戲規則,不能遵守的就不要玩,很簡單的一個道理。”

    “那,這個孩子你要嗎?”我問。誰都可以說得很瀟灑,卻不能不一味地灑脫而不正視日後的種種問題。畢竟這不單單只是一個人的事,還關係到一個新的生命,他有他的人生要走。

    周寶菡看向她仍然平坦的腹部。“如果生小孩,我一定會和我媽一樣變成一個胖歐巴桑。”

    “要這個孩子的話,你打算當未婚媽媽或者跟孩子的父親結婚?另外,孩子的父親也知道你懷有他孩子的事嗎?”我很認真地在問一些尋常人都會考慮到的問題,周寶菡卻不當一回事地笑了出聲。

    “拜託,你真的那麼好奇啊?問那麼多。”

    “不是好奇,是關心。”我拿起桌上的錢包,站起身,發現周遭有很多眼睛和耳朵很喜歡我們的位子。“走,陪我去化粧室。”我繞過桌沿,牽起她的手道。

    穿過雙雙好奇的眼睛,我們一前一後地走進化粧室,才關上門,我轉過身,將手臂環過她的肩膀,讓她放聲哭泣時不會覺得無助。

    哭了好一會,她由號哭轉為低泣,終於停止了抽泣,才開口說話:“他不承認這個孩子是他的……”

    我拍著她的後背。

    “他是誰?”我問,當然已不是問身分。

    “你也是見過他的,就是去年我們去Friday帶我們進去的那男人,我們當夜就發生了關係。因為走得早,後來聽李慧美說才知道之後有警察來臨檢,而我原本也只是想玩玩而已,那夜過後,我就沒跟他再聯絡。直到上個月初我與他不期而遇,可能是覺得寂寞吧!很自然地就走在一塊,後來我們陸續又過了幾夜,原本一直有做避孕,但有次我們都醉了,沒想到就剛好那麼倒黴……他現在有貴婦人在包養,給他開名牌車,吃穿用都是舶來品,根本不願意承認這個孩子是他的。他要的是奢侈和享受,不是感情和其它事物的牽扯——”

    “感情?”難道阿寶她……她抬起頭,一雙會說話的弱水大眼哭得紅通通的,看起來好不可憐。“最糟糕的就是這個,我居然愛上了一個午夜牛郎——很荒謬吧!

    我真的是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她甩甩頭髮,重新揚起臉又道:“我一定是頭殼壞去才愛上這麼爛的男人,路上隨便挑一個都比他好得太多。”她忽而又一臉哀怨。“但是愛情就是這麼不講道理,我從來都沒想過我會沒眼光到這種地步。”

    面對這情形,我能說什麼呢?輕擁了擁她。阿寶太堅強,只需要祝福,不需要同情,同情在她眼中必和辱駡她一樣。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還是問一點實際些的事吧!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準備當媽媽嘍!”她恢復精神道。

    “就這麼簡單?”我不太相信。

    “是很簡單呀!我一定要再找一個比他好上一百倍、一千倍的好男人來當孩子的爸,讓他後悔一輩子。我就不信憑他這種靠陪女人睡覺的男人能留多少種,他敢不認孩子是他的,我就讓他後繼無人。”她義憤填膺地道。愁雲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瞬間又是萬里無雲的晴天。

    她一旋身,大力拉開化粧室的外門,又退開一步,門口一群人跌的跌,摔的摔,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好盛大的場面呀!

    這回換她拉著我跨腳走出門,恍如下偈語一般,她道:“我的事大概也就只能傳到這地步,我是無所謂,反倒是你,臉皮薄又死愛面子,小心啊!你跟老總的事,被盛大傳播的日子大概不遠了。最好別叫我親眼瞧見你們在卿卿我我,否則我絕對會替你大肆宣揚的。記住,口

    耳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或敵人,一旦你跟範青嵐有了啥不清不楚,你就會成為全公司女性同仁的眼中釘,那將是非常可怕的。”

    紙果然包不住火,早上那一幕還是被傳出來了。已經到十八樓了嗎?還是繞了圈又回到原點?

    “也包括你嗎?”我抱著薄弱的一線希望問道。

    “廢話!”她哼笑一聲。

    我就知道!她說的我也都懂,但是根本防不勝防。除非有更聳動的新聞來分散大家的關注,否則我一定會哭,哭給大家看,滿足人們看好戲的欲望。

    周寶菡說錯了一件事,我的臉皮說薄,其實也不怎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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