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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窗外的雨,淅瀝瀝不停的下,整個大台北籠罩在潮濕陰霾中,雨天,讓人心情低落。
在父親所擁有的辦公大樓,閔柏希身在高樓,居高臨下,看著腳底下被大雨浸濕的台北街景,像雕刻般好看的側臉,引得路過的女性職員多看兩眼,對那些視線,閔柏希沒有反應,他就像尊雕像看著窗外的景緻。
以前,他喜歡雨天,喜歡下雨的聲音,但從林月光哭著對他說出身世,說著不能跟他在一起的那天起,雨就不停的下,就跟她的眼淚一樣,他便突然討厭起這樣的天氣。
沒有戀愛過,沒有喜歡上人,閔柏希從來都不知道,當自己喜歡的女孩在自己面前哭得泣不成聲時,他會不知所措。
是的,不知所措,連安慰都笨拙,不知道怎麼止住她的眼淚,因為林月光的傷心有她的理由。
身世不相當的一對男女,要怎麼相愛?閔柏希從來沒有掩藏過自己富裕的家世,也不否認自己的出身,但他沒想到林月光會因此自卑,拒絕他交往的請求。
是他想得太簡單了!沒讓她清楚明白,只要兩人能在一起,他會掃除所有的阻礙,尤其是他家人那裡……
經過這件事情,閔柏希這才明白,這麼多年過去,他雖然長大了,言行舉止像個成熟的大人,但骨子裡,仍是那個衝動又魯莽,為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小霸王。
「柏希,你怎麼在這?」
男人低沉好聽的聲音傳來,讓雕像般的閔柏希身形一動,訝異地回頭,看著那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男人。
「瑋奕哥,你不是去上海了?」閔柏希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原本冷然的面容因為戚瑋奕的出現,浮現了笑意。「怎麼在這裡?找我爸?」
戚瑋奕一身正式西裝,手提著公事包,一副菁英的模樣,看起來就為談正事而來。
「有些事情臨時得處理,回台灣幾天,有筆生意要跟你爸談。」戚瑋奕簡單帶過自己工作的事,帶著笑意的雙眸看著眼前這個像是自己弟弟般的孩子。「很久沒看見你這樣的表情,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那副倔強不馴的眼神,就像他第一次看見這孩子的時候,身為閔家三代單傳的獨子,又聰明漂亮,自然被寵上了天,從小就是個小霸王,脾氣壞,要什麼就有什麼,很難想像現在這個清冷沉著,在學業和各方面都優秀的男子,曾經是個令人頭痛的熊孩子。
幸而在叛逆青春期間,閔家和戚家走得近了,讓自視甚高,誰都看不在眼裡的閔柏希,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就是戚瑋奕,一個人讓閔柏希心服口服,喊他一聲「哥」的男人,無論是學業還是武力值,都在閔柏希之上——閔柏希不會告訴任何人,他被戚瑋奕收服,是因為這個大他六歲的男人,直接在道場放倒他。
當時他不服的要回嘴,說戚瑋奕不過就是以大欺小,但在他開口之前,戚瑋奕便說了——
「這本來就是以大欺小、恃強凌弱的世界,醒醒吧,沒有家族、父母庇佑,你能贏得多少人?你夠聰明就該低調內蘊,不讓人看出你的深淺,你脾氣暴躁,什麼都寫在臉上,要弄你,太簡單了,你怎麼不想想,哪天你的莽撞愚蠢可能累及家人?」
誰知道一個考古系的,會有這麼強大的武力值,閔柏希完全看走了眼。
後來他便觀察戚瑋奕如何行事,怎麼說話應對,他本就是個聰明的孩子,很快就體會到,很多事情不需要大發脾氣,只要動點腦筋,說幾句話,就能達到相同的目的——何必一哭二鬧三上吊,難看就算了,還真累人啊。
小男孩向在來崇拜大哥哥,於是閔柏希跟著戚瑋奕,學他、模仿他。
「沒什麼。」這回閔柏希沒有據實以告。
很多事情他都會跟戚瑋奕討論,聽他的意見,多年來兩人就像兄弟一樣,就算戚瑋奕因學業出國念書,取得學位之後因為工作又長年在國外,但兩人的兄弟情不曾因為時差和距離影響。
但林月光這件事,打斷閔柏希的牙齒,他都不會告訴戚瑋奕,他被一個小自己四歲的女生弄得失去平時的冷靜自持。
「沒事你不會來你爸公司。」戚瑋奕眼中笑意更甚,他太了解這個心高氣傲的小弟,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來找我媽拿東西。」閔柏希咬牙,這就是太熟悉的壞處,一點點小事都會讓對方察覺。
「這樣啊。」戚瑋奕點了點頭,突然轉移話題道:「上次我回來看見你跟個女生約會,那女生是你女朋友?」
女朋友三個字踩到閔柏希的痛腳,看著戚瑋奕瞭然的眼神,他忍不住惱怒。
「不是。」
戚瑋奕露出訝異的表情。「原來不是啊。」語氣有著不加掩飾的憐憫,他還沒追到手啊?
那憐憫激怒了閔柏希。「現在不是,到最後也會是。」語氣流露出來的何止是霸氣,還有勢在必得的決心。
「她拒絕你了?」彷彿還不夠,戚瑋奕繼續在他的傷口灑鹽。「為什麼?」完全無視閔柏希無可奉告的表情。
閔柏希氣惱地瞪著一臉快笑出來的戚瑋奕,有這樣戳別人痛處的哥哥嗎?
正當他衝動的想要開口跟戚瑋奕說我們打兩場時,母親的助理拿了一份文件走了出來。
「柏希,文件都簽好了。」
「謝謝小菡姊。」閔柏希身上那份躁鬱瞬間消散了,接過文件,眉頭都舒展了,嘴角也因為鬆了一口氣不自禁上揚,腳步一旋,就要離開。
「柏希,你還沒回答我呢。」戚瑋奕不禁想再逗一下他,故意拖住他的腳步。「那女孩為什麼拒絕你?」
「我就是在解決這件事——我都做這麼多,看她怎麼拒絕。」被惹得煩了,閔柏希便說了。「瑋奕哥,你別攔我。」
「好吧。」總算惹到閔柏希火起,戚瑋奕的惡趣味被滿足了。「等你事成,帶女朋友來見我。」
閔柏希腳步沒停,拿了那份文件朝戚瑋奕揮揮手,走了。
留下戚瑋奕和一臉無奈的小菡助理。
「他用什麼方法讓他媽妥協?」他見過那女孩,他約略聽父親提起,最後柏希喜歡上一個身世堪憐,不知道父母是誰的女孩子,為了那女孩子,柏希變了很多,還低聲下氣要父母同意,明明還沒在一起,就為她做了不少事,長大了……
小菡又好氣又好笑的道:「他說,如果不答應,他就要跟趙家那男孩去登記……」
戚瑋奕向來是八風吹不動的,但也因為閔柏希這次豁出去的威脅而笑出來。
「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一點,絲毫沒變。」
戀愛啊,讓人變得一點都不冷靜了,也好,青春嘛。
看著閔柏希背影消失在眼前,戚瑋奕也旋身,提著公事包,往閔董的辦公室走去。
* * *
連下了多天的大雨,總算今天雨小了,天空飄著細細的雨絲,不再是傾盆大雨。
聽氣象說這一波鋒面快要遠離,好天氣要來了……穿著雨衣,在一個老舊社區的小公園空地,整理著紙箱和回收物的林月光,想到新聞說的,希望好天氣快來,再持續這樣濕淋淋的天氣,她都要發霉了。
「月月、小月,別弄了,快過來,淋雨會感冒。」
一間鐵皮屋簷下,站在那裡朝林月光招手的,是個年邁瘦削的老人,因為病痛臉色臘黃,雙眼混濁,臉上滿是擔心。
「快了,我就快弄好了。」林月光將阿公收回來的紙箱都疊好,再用油布覆蓋擋雨,她不顧阿公阻止,自己做著吃力又粗重的工作,還被銳利的紙箱刮傷了手,但她仍堅持要把東西弄好。
因為她若不做,等等她打工時間到了離開,阿公就會自己拖著病體下來做,阿公病得那麼重,她不想讓阿公再勞累了……
林月光罩在雨衣帽子裡的頭髮,因為勞動而被汗水浸濕,她低頭工作,借這個姿勢掩去她臉上的表情。
與失聯多年,有養育之恩的阿公重逢,林月光既開心又難過,她被機構安置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阿公了。
還記得剛被安置時,她不停的哭,哭著要找阿公,求社工、求機構的保母,求學校的老師……但沒有人答應她的請求,也因為她心繫著養育自己、疼愛自己的阿公,錯失了許多收養機會,就這樣一直在機構裡待著。
負責她個案的社工看不過去,告訴她,她回到老人家身邊,才是害了他。
「我國的法律,年過五十歲要收養孩子,機率是很低的,加上你阿公收入不穩定,又沒有資產,是屬於低收入戶,他連養自己都有問題,更不用說養育你了,放你去找他,是害了老人家的。」
為她感到心酸的社工答應她,若時間允許會為她去探訪阿公,她才會在上國中和高中的時候,從社工那裡拿到阿公給她的禮物。
她知道那禮物是老人家辛辛苦苦,省吃儉用省下來買的,收到禮物時,她哭得泣不成聲。
也因為那些對阿公來說高價的禮物,讓她打消了回到阿公身邊的念頭,想著她可以等,就等她十八歲,離開了安置機構,獨立生活,她就可以去找阿公。
於是她滿十八歲獨立的第一件事,就是照著記憶回到小時候住過的果園山腳,但那裡連以前她跟阿公、阿婆住過的房子都不在了,問鄰居,也沒有人知道阿公去了哪裡。
她以為再也見不到阿公了,再也見不到從她有記憶起,就全心愛她的親人。
她永遠忘不掉,她被強行帶離阿公身邊時,她在社工懷中掙扎,哭著對阿公伸長手,說她不要走,要跟阿公在一起……
而阿公一樣哭得泣不成聲,看著社工將她帶走。
這一分別,就十幾年。
能再見到牽掛的人,她喜不自勝,但沒想到阿公卻已經是重病在身。
將油布都披好,林月光已全身狼狽,她擦了擦汗,然後慢吞吞的走到屋簷下,對著林民山滿臉皺紋、流露心疼愧疚的表情,給了大大的燦笑。
「阿公,我好了,你快坐下來,我給你做晚餐,然後我就去打工了!」扶著瘦弱的老人,將他扶進小屋內。
這是個老社區,都是三直年以上屋齡的老公寓,因在山坡地,不在都更的範圍裡,房價始終上不去。
房價上不去,人口就外走,漸漸變成一個人口老化的社區,許多負擔不起台北市昂貴租金和房價的,就會選擇住在這個社區。
這裡的環境一點都不好,林民山住在一個角落搭建出來的鐵皮屋,冬冷夏熱,鐵皮屋裡只有一張桌椅、一張床,老式的馬桶因為不通的水管散發出嗆人的氣味,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門口正對面就是一個小型的公園,有許多空地,可以堆放回收物。
林民山出院之後回家,林月光看見他住在這樣的地方心酸難忍,想到接他到自己的小窩,但老人家固執,堅持不走,因為這裡他僅需負擔水電費,房租費用因為房東一家心善,未收取分文,能省則省,林民山執意要住在這裡。
「別每天都來,你上學地方離那麼遠,太累了。」林民山坐在椅子上,看著長大的孫女為他忙進忙出,很是心酸。
不過養了她幾年,她便這樣為自己付出……不應該多看這孩子幾眼的,這樣連累她……
林民山心疼又愧疚,但也因為林月光還記得自己,孝順照顧自己而暗暗喜悅著,獨居久了,說不想要有人陪是騙人的……
「我不會累,阿公你不要小看我。」林月光笑嘻嘻地,手裡不斷忙著。
林月光處理著自己帶來的食材,在腦中累索著要做什麼好吃又營養的。
洗腎,這是很常聽見的名詞,但卻不明白是怎樣的病症。
林月光在林民山住院期間,跑醫院、跑各機關單位,處理他積欠的健保及醫藥費用,花光了她下學期預存的學雜費,但她毫不在意,她與醫師、護理師深談後,這才明白洗腎有多麼嚴重。
那是不可逆的重症,生活形態不會大受改變,阿公收入不穩定,靠拾荒維生,洗腎一周三次,一次得花掉四小時的時間,洗掉血液中所有好的、不好的物質,洗腎之後體力會大衰,營養品又貴,阿公負擔不起,飲食方面要控制,一天的喝水量也有限,只能喝八百CC……
可是阿公需要靠體力拾荒,常常在外頭跑一天,正是需要被充水份和鹽份,哪有可能好好控制?
而且老人家習慣的飲食方式,沒有攝取足夠的營養,所以阿公很瘦很瘦,瘦得不成人形。她也從醫師的口中得知,阿公病得很重,病入膏肓了,沒有多久時日可以活。
為了阿公可能不久人世一事,她偷偷哭了好幾次,但在老人家面前,又是開心的模樣。
也是知道自己病重,阿公一開始不願認她,在醫院吵著說她認錯人了,他不是她的阿公,是柏希學長的一句話,才讓他不再趕她。
「月光為了您病重哭了,為您花光所有的錢,您老人家忍心不認她?別說什麼拖累不拖累的,她都不怕累,您怕什麼?要留下遺憾嗎?」
想到閔柏希,林月光忍不住停下手邊切牛肉的動作,被她拒絕交往,知道她的身世後,他仍一直他陪在她身旁。
阿公住院,她去醫院陪伴,他也會來,總是不發一語地在旁邊,但阿公要上廁所什麼的,需要男生力量的時候,他都會自動來搭把手,還有阿公出院,還是他開車送他們祖孫回這裡,之後一周三次的洗腎,他也都早早開車過來接送,有時她因為早上要上課無法陪同,他也會代她接送阿公去醫院。
林月光把視線望向門口,對面公園就有個停車格,他向來把車停在那裡……明明沒有要跟他在一起,卻下意識的期待他的出現,她覺得自己很卑鄙。
「月月,你啊,有沒有怨過阿公?」看著林月光下意識地看向外頭停車格,林民山好歹也活了七十幾年,知道年輕人戀愛嘛。
林月光收回視線,看著突然開口的老人家,露出一臉不解的神情,「怨阿公什麼呀?」
「怨我撿了你回家養,偷偷的……」林民山自覺汗顏。
當時,他們老夫妻失去了早逝兒子唯一的女兒,老妻崩潰了,再也無法振作,精神恍恍惚惚的。
許是老天垂憐吧,一個颱風來襲的前夕,在他們山上的果園聽見小孩的哭聲,一連哭了兩天,那哭聲消散在雨裡,幾乎要聽不見。
他動了惻隱之心,上山去尋,就在一間廢棄的小屋,找到了哭到睡著,餓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小女孩,她全身發冷,還發著高燒。
本是要報警送醫的,但他崩潰瘋癲的老妻像突然活了過來,抱著小女孩說是月兒回來了,不允許他報警,更不願帶去醫院,因為就是醫院吃掉了老妻最心愛的小孫女。
幸好,小女孩的高燒在老妻衣不解帶的照顧下退了,小女孩也特別黏著老妻,因此填補了兩個老人心中的破洞,他也就決定……不報警了,就偷偷的養著吧。
讓這個不知道是誰家走失的孩子,頂了他們孫女的名字。
「如果我們不存私心,說不定你早就找到自己的父母……」不用在他這個沒有用的老人身邊。
「也許是我的父母不要我啊,我那時候很小,小到我不知道我的爸媽是誰,記不得自己的名字,是誰把我一個人丟在那個屋子裡,而且阿公和阿嬤很疼我,我就是你們的孫女。」林月光不怨他,真的不怨,因為在她記憶中,阿公阿嬤很疼她。
一開始,她連下雨聲都會怕,大概是因為一個人在那個黑黑的小屋裡待了不知道多少天的關係,因此一到下雨天,她就大爆哭,尤其是晚上。
是阿嬤耐心的抱著她、拍她的背,還會背著她在他們小小的屋裡走動,哼著歌哄她。
她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被遺棄了,卻遇到了疼愛她的人。
聽著林月光的話,老人的唇動了動,幾欲張口,像是經過了天人交戰,而後長長嘆口氣。
「月月,有個東西要給你。」
林民山彎身,在簡陋的木板床下,拿出一個有點年代的餅乾盒。
餅乾盒上蒙了一層灰,足見這東西很久都沒有被拿出來,老人吹了吹上頭的灰塵,打開了餅乾盒。
裡頭有些老照片,有林民山年輕的時候,曾經,他也是個擁有偌大山坡地,有一大片果園的人,直到一次大雨後的土石流,毀掉他即將收成的果園,賠了數百萬……
有他年輕時意氣風發,也有兒子成長的照片,還有他那個早逝的親生孫女兒,當然也有後來到他們老夫妻身邊幾年的小月光……
放下那些照片,林民山拾起一個用黃色信封包起來的東西,摸起來鼓鼓的,他將那東西遞給了林月光。
「這是什麼?」林月光狐疑,摸著那信封袋,裡頭裝著個硬硬的東西,像是石頭。
「撿到你的時候,你手上就緊緊握著這個。」林民山嘆道。
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情,林月光愣了愣,覺得不真實的看著手中的東西。
雙手和自己的大腦意識剝離,她腦袋放空,手卻打開了被封得緊緊的牛皮紙袋。
裡頭是一隻缺了角的玉,晶瑩剔透,沒有太多的雜質,淡淡的綠色看得出這是一塊價值不菲的玉。冰種什麼之類的吧,上頭還以篆體刻了一個字——玥。
「一個不過兩歲的孩子,身上有這麼貴重的玉……」那應該是很受寵的孩子,又出身在富裕的家庭,才能擁有這樣的東西。「你不像是被遺棄的,比較像是被拐走的。」
林月光不懂玉,也不懂珠寶,但即使她不懂也看得出來,手中這小小的,不過拇指大小的玉,價值不菲。
握著這個可能讓她找到親生父母的玉,她更心痛了。
「阿公……你留著這東西這麼久,為什麼不賣掉呢?為我保管的嗎?」
阿公再怎麼苦,怎麼窮,都沒有想到要把它賣了,這讓林月光很心酸。
「你阿嬤倒下那時,我賣掉串著玉的K金鏈子已經很對不起你了,玉不能再賣了。」林民山誠實以告,羞愧萬分。「你要收好,有機會看能不能順著玉找到你的家人……找到家人,你就不用自卑,那個叫柏希的男孩子,你就能跟他在一起……」
「阿公……」
祖孫兩人相視淚眼汪汪,連外頭停了輛車都不知道。
閔柏希拿著文件進來時,就聽見這祖孫的對話,他不禁好氣又好笑。
「阿公。」他出聲喊人,態度有禮。「今天怎樣?有沒有好一點?」他例行地關心問道。
祖孫兩人飛快拭淚,假裝沒事。
「柏希,怎麼有空過來?來接月月去上班?」林民山看見氣宇軒昂的他,眉目就溫煦地展開。
還記得第一次看見這男孩子,是在醫院外頭跟月光在一起,月光打工被燙傷,是他送她去看醫生的,那麼晚了還接送,是個有心人……
「除了送她去打工,也來告知阿公一個好消息——我母親主持一個慈善基金會,有一個合作的安養院,我已經幫您申請了床位,手續和流程都在跑,這陣子會有專員來評估,阿公如果聽見有人說要來探訪,您要看對方的證件才回答……需要一點時間,這陣子會有護理師來給您做家居照護,您一周三次的透析療程,也會有專人來接送陪伴,這麼一來,月光就不用因為要陪伴您而曠課了。」
聽見這樣的事情,祖孫兩人都是一愣,接著是興奮狂喜。
「真、真的?」其實林月光也在聯繫類似的機構,想要申請輔助安頓林民山,但一直都沒有下文,為了阿公一周三次的洗腎,她曠課太多次了,曠課時數多到她想要休學,去找一份大夜的工作,薪水高外,這麼一來,她能照顧阿公,還能扶養阿公……
「真的,明天早上會有車子來接阿公,你明天早上的課別再翹了。」閔柏希看著這陣子照顧老人家瘦了一圈的林月光,不禁心疼。
「那費用呢?」她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也不是沒有考慮送阿公去安養院,那裡有專人照顧,但費用她負擔不起。
「當然不是免費——待你畢業後找到工作,一個月三千塊,讓你無限還款,當然如果你有能力,多還一點也無妨。」閔柏希說道。
他是很想免了這些費用,更不用說這幾年他拿了多少專利、賣了多少專利,安置一個老人家,不是大問題。
但考慮到她的自尊,他打消了主意,她不會接受他「好意」的。
接過閔柏希遞來的文件,看著部分審核已過的內容,林月光不敢相信。
「學長……謝謝你。」看著閔柏希那張認真的臉,林月光滿心複雜,「你幫了我這麼多,我不知道要怎麼謝謝你……」
他一直都在身邊,沒有因為她的拒絕離去,強行留下,無論她多麼的難堪,不想被他看見,可正是因為她在最脆弱的時候,有他陪在身旁,讓她的心,更為搖擺不定。
應該要拒絕的,不給任何餘地的拒絕,但是他……越接近這個人,就越覺得他真實、可靠,她根本沒有辦法下定決心。
「你知道的,我什麼都不缺,就只缺一個女朋友。」忍了很久,也陪了很久,閔柏希自覺自己的耐性已到了極限。「想謝謝我,就答應我,當我女朋友,我們正式交往。」就算是挾著恩情,他也要她答應自己,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卑鄙了。
但不這樣逼她,她不會答應的。
「我……可是……」林月光當然想跟他交往,想有個名正言順的關係,但是……真的可以?他們雲泥之別的背景……
「對了,我媽有話要跟你說。」在她猶豫時,閔柏希想到什麼似的,拿出了手機。「她錄了影片給你,你看吧——」他把手機遞給她。
林月光訝異,不明白閔柏希的母親為何有話要跟自己說,她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手顫的拿著手機點開影片。
只見影片中,一個穿著貴氣的婦人露出了不甘願的表情,她的五官偏英氣,與閔柏希有三分相像。
她對著鏡頭,心不甘情不願地道:「月光你好,我是柏希的媽媽……為什麼我要拍這麼蠢的影片?喔,因為我那蠢兒子搞不定自己喜歡的女生,真是有夠遜的……」
一天頭便在影片裡罵一下自己的兒子,閔母哼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聽柏希說他被你打槍啦?哈哈哈,這孩子居然有遭遇挫折的一天,很好啊!月光,我跟你說,我們家沒有門戶之見,我基金會就有一個安置棄嬰的機構,我就喜歡獨立向上的孩子……所以,你別想太多啊!有機會來我們家玩,我是認真的,我發誓。」閔母翻了個白眼,對著鏡頭真心道:「我真的沒有門戶之見,我兒子跟誰交往都沒關係,就算他是Gay,帶個男朋友回來,我也沒有關係!我是認真的!」
然後影片就這樣結束了。
看著閔母的影片,林月光呆呆的,忍不住想,一個想把貓取名叫青發的女人,大概就是這樣的氣魄吧。
可像閔母這種氣魄的女生,竟會拍這種「喪權辱國」的影片……
「我跟我媽說,她不拍這影片存證,我就抓趙峻南去登記。」閔柏希語出驚人道。「為了不讓我去禍害別人,我媽只能答應。」
林月光驚訝地看著他,想不到他這麼的……無所不用其極。
「原本我媽想要親自跟你說,我阻止了她,誰知道她會不會拆我台……現在,你的疑慮消除了沒有?」閔柏希看著林月光,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氣勢來。「別再用什麼距離,你追不上我之類的爛藉口來拒絕我了。」她去不了他的世界,他就來到她的世界。
林月光忍不住想哭,這個男生……為她放下尊嚴,一直一直在付出。
她很害怕,害怕被傷害,因為她沒有可以療傷的地方,沒有在傷心的時候,陪她一起走過的至親。她害怕,那他呢?
天子驕子也會害怕的,怕他喜歡的人,因為自己不能選擇的家世而拒絕他——這對他來說,何嘗是不公平?
就試看看……也許真的能幸福。
林月光顫抖著雙手,她摀著臉,用著破碎的聲音說:「好……」
「你今天拒絕我,我也不會放棄的,林月光,你聽好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為你做任何事,知道你心虛、愧疚,就算是因此答應跟我在一起都好……」
閔柏希語氣激昂,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執念很深的苦戀全被林民山看在眼底。
老人家眼中帶著笑,一臉的看戲神情……他才不在乎。
「我……」嗯,等等,剛剛月光是不是說了什麼?
閔柏希停頓,看著顫抖,雙手摀著臉的林月光,有眼淚從她指縫中流下。
「你剛才是不是說了好?」閔柏希回憶起來,忙追問,見她仍激動的埋臉哭泣,他緊張了,覺得他需要證人。
回頭,他望向看戲的老人家,「阿公,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聽見了,我作證。」林民山笑呵呵,揮了揮手。「月月說好。」
下一秒鐘,林月光就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雙腳懸空,她嚇了一跳猛然抬頭,就看見閔柏希那張不再陰霾,充滿燦爛笑容的臉。
「月光,阿公當證人,你答應我,不許反悔,從這一刻起,我們就是男女朋友。」喜悅興奮令閔柏希衝動,一把抱起林月光轉圈圈。
「別、別轉,學長放我下來!」恐高的林月光被他這舉動嚇呆,雙手扶在他肩上,怕被摔下地。
可興奮過頭的閔柏希一點都不冷靜,仍抱著她轉圈圈,情急之下,林月光只好高聲喊道:「柏希!」
那一聲「柏希」像有魔力,止住了閔柏希的動作,他停下轉圈,但沒有放下她。
她被自己高興地抱著,都比他還要高了;她視線向下與他凝望,那雙因為瘦下來而顯得更大的眼睛,倒映著他燦爛的笑臉。
「月月,你剛才叫我什麼?再叫一次。」閔柏希聲音溫柔到連自己都覺得太多情纏綿。
哪有人這樣的……林月光被他灼熱的視線逼得臉紅難以自持,可看這個高不可攀的男生,對著自己流露出不自信以及不確定……他覺得自己是個罪人,這樣折磨一個喜歡他、她也喜歡的男生。
而且,剛剛她說了好,答應了要當他的女朋友,身為女朋友,喊男友的名字不為過吧?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開心。
「柏希……」有點害羞又有點難為情的,林月光小小聲地喊。
她親眼看著閔柏希那張不再高冷的臉,露出傻瓜般的笑容,而門外,下了多天連綿不絕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烏雲散去,微弱的陽光灑落,將閔柏希那張傻笑也很好看的臉,映照得更好看。
忍不住把手放在那張笑得太傻的臉下,林月光也笑了起來。
愛情啊……她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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