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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交集
紫色聖地,大放光明。
刻意營造的朦朧意境完全走調,原本靜謐的氣氛更是蕩然無存。
驚天動地的“重逢大典”過後,她倚門站著,努力不讓自己的局促太過明顯,同時用眼角餘光偷偷瞄著把她嚇得半死的那個罪魁禍首。
那個罪魁禍首正雙手抱胸地靠在床緣,身上仍穿著幾乎被扯爛的白色浴袍,兩眼直巴巴地望著她,教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她的確是林鬱青,但感覺就是不對。頭髮變長又變黑的她,身穿亞麻長衫,顯得白皙纖細,甚至帶點靈氣,一點也不像他所認識的那個酷妹。
他沉不住氣正想開口,卻被她搶了先: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說來話長,慢慢再告訴你。”
“幹嘛找我?”
“救命恩人流落在外,豈能置之不理?只是你未免反應太過了吧,瞧,”
他朝她走去,拉起袖子秀出手臂上見血的齒痕,“我是不是該去打狂犬病疫苗?”
“誰叫你裝神弄鬼。”她看著自己的傑作,默默取來醫藥箱,替他消毒上藥。
“這麼潑辣,難怪南海幫拿你沒轍。”
“難道要我坐以待斃?”
是沒錯,但據說想置她於死地的不只有一組人馬,沖著南海幫主祭出的高額懸賞,底下的嘍囉無不卯起勁來使命必達。
如此兇險她竟能全身而退,除了潑辣,還得有狗屎運才行吧。
紗布固定好,她拉下他的袖子。“專程來扯我口罩,幹嘛要換浴袍?”
“本來想先馬一下,可是太興奮了趴不住。對了,去找你們負責人來。”
“做什麼?”
“防患未然啊,如果不想讓全世界以為任勝天是個大色狼的話。”
“那個我已經擺平了。”
“你這麼有份量?”他狐疑地問:“說也奇怪,發生這天大的事怎不見負責人出面?”
“你眼殘嗎?”
“什麼意思?這裡分明只有我和……”腦子一轉,他遲疑地指向她,“N4WDT是靈穴負責人?”
她站起來將醫藥箱歸位,擺明瞭默認。
“你學長就不怕你把他的店搞垮了?”
她詫異地回過身,“是誰?”
“什麼?”
“查到我躲在這兒,還知道我學長,”她睨視他,“你沒那麼聰明。”
“什麼話!我本來就很——”
“是誰?”
他洩氣了,認命地拉著她就要走,卻被她甩掉。
“你不是想知道是誰嗎?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
“可是——”
“你是負責人,蹺個班沒人敢吭氣吧?”
“可是——”
“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擔——”
“閉嘴!”
他愕然閉上,兩秒鐘後卻咧了開來——感覺對了,她少的正是這味。
“閉嘴、閉眼、蹲下……好懷念啊,我以為再也聽不到了。”
“有病!”
“對,有病,”他開心地擊掌,“還有無聊、白目、白癡、幼稚……哈,超親切的。”
“無聊!”
“別急,以後多的是時間複習。”說完,他又拉起她的手往外走,結果又被甩掉,他惱了:“你到底怎麼回事!?”
她遲疑著,最後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走就走!但你確定要親自召告天下任勝天是個大色狼?”
“啥?”他循著她的視線,低頭看到仍掛在身上的破浴袍,“哦、喔。”
“白癡!”
各自換掉浴袍和制服之後,她帶他循著“秘梯”,爬上他多日來守候的出□,接下來換他領著她穿過小巷,來到停放重機的地方。
“戴上。”他拿出備用安全帽,示意她跨上去。
兩人在機車上坐好了,他拍拍她的大腿。“夾緊一點比較安全,還有,千萬別睡著了。”
這個大白癡,竟然以為她睡得著,在他那樣突然蹦出來之後,收驚都來不及了。
而且他能找到她,就表示別人未必不能,她擔心南海幫的嘍囉已經尾隨他而來,此刻正躲在某個角落伺機而動,所以就算再累也不敢睡。
更何況緊貼在他身後,她只覺得心慌意亂,半點睡意也沒有。
機車在淩晨兩點的街頭呼嘯而過,久違的街景從眼前快速掠過,她卻視而不見,腦子整個累格了。
“下車。”
到達目的地,他歪過頭,發現她並沒睡著,而是睜著大眼放空地靠在他的背上。
“林鬱青?”沒反應,他再叫一次:“喂,N4WDT!”
“嗯。”她顫了下,總算回神,“到了?”
“可憐,隱姓埋名太久,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少廢話。”
她下車,跟著他把重機牽進兩棟公寓之間的防火巷,上鎖後再用沾滿污漬的塑膠布蓋住。
接下來,他偷偷摸摸地撬開一扇後門,側閃進去後回頭示意她跟進。
她隨他走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正躊躇著該往哪個方向時,他的手握住了她的。
“小心。”他牽著她左彎右拐,接著停下來在牆上摸索著電燈的開關。“有了。”
啪!
燈光亮起的刹那,一個人影直撲過來,他忙將她拉到身後護著。來人不由分說便是一掌,他舉臂擋住順勢還擊,雙方就此纏鬥起來。
“媽的,找死!”
“是你自投羅網!”
南海幫果然追上來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她嚇得想要奪門逃命,又覺得不該棄他於不顧,於是便縮在角落,手足無措地盯著兩人一來一往,卻發現他們根本是在戲耍。她對武術一竅不通,對臉部表情倒是有點研究。
“玩夠了吧!兩位。”她跳出來喊道。
他們聞聲住手,先是裝出被識破的無可奈何,接著很有默契地相視大笑。
“這位是?”
陌生男子看著她,好奇問道。
“我是林鬱青。”
“她是N4WDT。”
兩人同時回答。
“久仰大名,我叫石砳,感謝你救了我最好的朋友。”他友善地朝她伸出右手,卻立即被任勝天打掉。
“命是我的,你謝個屁!”
“嘖,”石砳搖頭歎氣,“真糟糕讓你看到他粗魯的一面。”
“習慣了。”她對這位初次見面的男子有著一見如故的好感。“你應該就是讓我重見天日的最大功臣吧。”
“最大功臣是我好不好,石砳只是——”任勝天急忙抗議。
“也不算,最大功臣其實……”石砳不理會一直指著自己鼻子的任勝天,“是我征信社的夥伴,要不是他們追出你父親還有學長這兩條線索,勝天再厲害也不會料到你就藏在靈穴,更不會天天守株待兔,最後確認在操場晨跑的N4WDT就是你。”
“對嘛,為了找你,我連導演都得罪了,現在他到處抹黑我是最難搞的藝人。”
“難道不是?”她淡淡反問。
“我哪裡難搞了?上山下海、通宵熬夜、破相殘障,超好搞的好不好!”
“好搞到讓劇組在攝影棚幹耗?”
“那肯定是臺詞又臭又長,要不就是戲路不合才會這樣。”
“勤能補拙懂嗎?”
“怪我不夠努力?”
“你變聰明了。”
“別拐彎抹角罵我笨。”
“我沒拐彎抹角。”
“罵人笨很不道德,會傷人自尊的。”
“你有自尊?”
“喂……”
石砳旁觀兩人鬥嘴,感悟到了之間的微妙。林郁青明顯吃定任勝天,然而看似處於挨打劣勢的他,其實被打得心甘情願,甚至樂在其中。
嗯,很有戲喔!
“兩位慢慢聊,我先去睡了。”
石砳誇張地打著呵欠,並往樓梯門移動。
這棟五層樓公寓是他的,“樂天武術館”在一樓,二三樓是“水落石出征信社”,四樓目前空著,頂樓則是他的住處。
剛剛他在二樓處理案件,聽到樓下有動靜,以為是宵小人侵,沒想到是“神雕俠侶”翩然而至——“楊過”攜著長居“活死人墓”的“小龍女”現身江湖了。
他捶捶後腦勺,真糟糕,金庸小說看太多了。
“對了,”他邊走邊問:“你們都知道‘解嚴令’的事了吧?”
“什麼令?”正忙著跟小龍女鬥嘴的楊過一臉茫然。
“看手機,我傳了訊息。”聲音消失在門後。
任勝天掏出手機正要看,門後探出顆頭來。
“兩位累了的話,客房在四樓,有點簡陋別介意。”
“謝啦。”
“小意思,朋友是做什麼用的。”
頭縮了回去,任勝天繼續查看手機裡的簡訊。這時門咿呀開了條縫,那顆頭又探了出來。
“客房裡只有一張床,兩位愛怎麼睡就怎麼睡,反正早晚的事。”
“去死吧你,石砳!”
他差點將手機朝那一臉不懷好意的傢伙砸過去,反倒是她覺得莫名其妙。
朋友的好意,他幹嘛生氣?
“先別生氣,闕董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能有什麼理由?!活埋一輩子最好,眼不見為淨!”
“未審先判不公平,至少給他個解釋的機會。”
氣瘋了的她,在他的勸阻下才沒立刻沖過去興師問罪;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囫圇吞下石砳買的早餐後,兩人便直闖翼展總部。
大刺刺的,她拉著他走進總部的大廳,完全忘了他沒戴口罩和安全帽,一整個真面目示人。
果不其然,快門和私語聲四起——
“哇,任勝天耶!”
“那女的誰啊,很親熱呢,你看她拉著任勝天的樣子。”
“他來翼展做什麼?”
“好奇怪喔,警衛問都沒問,還替他擋粉絲耶。”
是很奇怪,他們竟然通行無阻地走進電梯、直上最高層、穿過眼睛會吃人的野獸叢林,最後當著秘書和隨扈的面,撞開了“決策核心”的強化鋼門。
門被撞開的那刻,闕羽豐由滿坑滿谷的檔堆中抬起頭,氣定神閑地摘下老花眼鏡,似乎一切都在他指掌當中。
“來了?”他笑容滿面地站起來,朝女兒展開雙臂。“親愛的,我想死你了。”
她怔住,十個月沒見,父親的兩鬢竟是花白一片,但她馬上想起此行的目的。
“你知道我們要來?”
“是。樓下沒人為難你們吧?”他無奈地垂下手,轉過頭,“勝天,你有點欠考慮喔。”
任勝天這才驚覺自己毫無偽裝。“糟糕,她被我拖下水了。”
“都自顧不暇了,你還擔心她?”闕羽豐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你們……”她詫異地指著兩人,“很熟?”
“為了找你,勝天費盡心思,我也因此賺到了個忘年之交。”
她並不意外,石砳全跟她說了。想到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心裡便有說不出的感動。
然而,他千方百計想挖她出來,闕羽豐卻處心積慮要她繼續埋著。
“為什麼?”
她迫切想聽他解釋,卻也害怕知道答案。萬一他刻意隱瞞危機解除的真相,是因為嫌她煩了怎麼辦?
沒錯,她的危機的確已經解除了,而這也就是石砳所謂的“解嚴令”。
根據臥底的回報,南海幫主因為跟某位有力人士達成某種協定,早在半年前就停止了對她的報復性追殺。
這位有力人士,除了闕羽豐再沒別人。
“為什麼?”她追問。
面對女兒的憤怒委屈,一直泰然自若的闕羽豐開始不安了,他自認用心良苦,但萬一她不領情呢?
然而紙包不住火,他乾脆全招了:
“沒讓你出來,是希望你繼續待在裡頭磨練,好不容易做出了點心得,半途而廢豈不可惜?”,
她哼道:“可惜什麼?那又不是我的本業。”
“的確。但當化妝師太辛苦了,趁這機會轉換跑道正好,我之所以投資靈穴,也就是希望交由你來管理。”
“你投資靈穴?許志模怎沒告訴我,原來——”驚愕之後,她激動大叫:“你們聯手設計我!”
“別誤會,是我要他保密。一開始他資金不足找我幫忙的時候,我們並沒料到那裡會成為你的藏身之處——”
“等等!他怎會找上你?”她悍然質疑:“他知道你跟我的關係?”
“我告訴他的。因為你們很熟,我想請他多關照你。但你放心,他答應我絕不洩露。”
血色瞬間褪盡,她的臉死白一片,父親的背叛猶如利刃般刺中了她的心。
闕羽豐見狀,慌忙安撫:“我們絕對沒有設計你的意思。你想想,當初你拒絕參與之後,志模便沒再提了不是嗎?沒想到最後是你自己跳了進去。”
她跳進去是因為被南海幫逼得走投無路,但並沒打算待一輩子啊。她抹掉開始氾濫的淚水,死命地搖頭,再也聽不進任何解釋。
“郁青,你理智點,靈穴這十個月的業績直線上升,當初若不出此下策,怎能證明你有企業管理的天分?”
“這些都可以明講,沒必要瞞我啊!而且那時你在電話裡叫我安心待著,一旦南海幫不再有動作,保證立刻讓我出去。”她的聲音開始破碎,“這是我們約定好的,你忘了嗎?”
“是我沒遵守約定,對不起。這段時間我也很掙扎,很想讓你回到身邊,卻不得不為長遠著想。”
他朝她跨了一步,她卻扭頭就走。
“鬱青!”
“我不認識你!”
她用力拉開強化鋼門,決絕地離開。
“喂!林鬱青,等等我!”
任勝天追在後頭,顧不得秘書隨扈正列隊行注目禮,眼裡只有邊跑邊拭淚的她。
追到電梯口,他阻止她伸手撳鈕。“別這樣,你爸並沒有惡意。”
“閃!”
淚水撲簌落下,她倔強地揮掉,接著又去按電梯,然後又被他阻止。“冷靜點再走,這樣怎麼見人?”
她聽不進去,偏要再按,他也跟她杠上了,連續幾次拍開她按電梯的手。
終於,她發作了。
“靠北!老娘叫你閃,你是他媽的聾子還是智障,去賈賽啦!不要在這裡假掰操卒仔,幹……”
媽呀,這女人居然爆粗口,而且音量大到金門對岸也聽得一清二楚。再爆下去,公安都要跨海抓人了。
情急之下,他捂住她的嘴,死拖活拖地把她拖進電梯旁的洗手間,先關起門來再說。沒想到一不留神,虎口被咬了一下。
“媽的!你屬狗嗎!”
他痛得放手,她卻不放過他,瘋狗似地繼續攻擊。他制住她的雙手,她竟改用腳踢,逼不得已,他用腳撂下馬桶蓋,將她推坐在上頭。
不料她立刻彈跳起來,頭頂撞上他的下巴,趁他慘叫之際,往他腰間再補了一肘。又痛又氣的他於是使出撒手鑭,跪下來將她的頭按在胸前,另一手則壓著她的背,管她又捶又打,就是死不放開。
“夠了沒?!”
“放開操你媽的手!老娘砍了……”悶住的髒話威力盡失,反而顯得有點滑稽。
“林鬱青,你知道嗎?你不只屬狗,還是屬狗的綠巨人浩克,生起氣來驚天動地,連我這個天神都畏懼三分。”
“滾啦!管閒事個屁!”
“等綠巨人浩克變回林鬱青,我就滾。”
“去死啦!大明星就了不起,還不都是沒爹疼的孩子……”力氣用完了,她嗚咽起來。“原以為我比你幸福,至少他關心我,誰知道在他眼裡,我不過是他養的寵物,想怎麼玩弄怎麼擺佈都隨他高興……”
見她不再掙扎,他放鬆力道,輕輕拍著她的背。
“他一定是氣我不肯承認他是我爸,所以把我關起來當作懲罰,可那是因為我怕他會再次拋棄我,就像我一出生他就不要我一樣……”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只剩抽噎。這時,他說:“喂,你知道綠巨人浩克的名言嗎?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我只知道一件事——”
“當我生氣時,千萬不要惹我。”她順口接下去,然後喃喃地說:“任勝天,你真的很白目。”
“歡迎回來,林鬱青。”
“無聊!”
他哈哈大笑,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天之內爆發兩次,跟這女人在一起肯定短命。
過不久,她掙開他,“我沒事了。”
他抽了幾張衛生紙,她接過去,不自在地往臉上胡亂擦著。
“你整理一下,我去去就來。”他撐著麻掉的腿站起來,不放心地叮嚀:“等我,別亂跑。”
“知道啦!”她白他一眼,可惜眼睛腫如核桃,殺傷力全無。
當他回到“決策核心”時,闕羽豐正落寞地盯著窗外,看見他進來立刻轉身問道:“鬱青呢?”
“發洩完,沒事了。”
闕羽豐歎口氣,轉身從抽屜拿出個紙盒。“幫我拿給她,沒手機她會很無聊。”
他接過,發現那是連美國都還沒開賣的iphone6s。
“你還好吧?”
闕羽豐黯然搖頭,“我搞砸了,她好不容易才開始信任我的。我原本計畫再過兩個月便讓她出來,以後就留在公司幫我,南海幫的事我不說她也不會知道,誰曉得……”
“誰曉得半路殺出我這個程咬金,不僅壞了你的計畫,還害你們父女反目。”
“不怪你。千錯萬錯,錯在我沒顧及她的感受。”他苦笑,“看來我當董事長比當父親稱職多了。”
“別這樣,要不是你派人暗中保護,她早就難逃南海幫的毒手了。”
“你知道?”
望著闕羽豐驚訝的表情,他得意至極。就在看到解嚴令的時候,他終於想通了。
南海幫素以嗜血聞名,若非有高手相護,任林鬱青再潑辣,也無法從一次又一次的狙殺中脫身。
“鬱青太逞強了,寧願在外頭受罪,也不願待在我的銅牆鐵壁當中,所以我只得讓人偷偷跟著,直到她被逼急了躲進靈穴。”闕羽豐萬般不舍與無奈,“只希望經過這次教訓,她能夠改改性子。”
明知狗改不了吃屎,但他實在不忍心潑冷水,尤其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
“闕董,我真的很抱歉。”
“你也是受害者,再說你把人找回來,也算將功折罪了。”
“是攪局才對吧!只是我不懂,如果一開始便明說,我就不會進來攪局,事情也不致演變成今天的局面。闕董,你究竟為什麼把我也蒙在鼓裡?”
闕羽豐一哂,“我不喜歡你,存心讓你白忙一場。”
“既然如此,何必讓我看到相簿還有那支手機?”
“呵呵,那是因為後來我發覺你滿可愛的,”他露出狡獪的笑容,“而且我想測試一下,你是不是真如外界所說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哼,”他不服氣,“闕董可知道,2014粉絲按贊率最高的男藝人是誰?”
“你。”
“而你卻不喜歡我,敢問理由是——”
“鬱青太喜歡你了。”
她喜歡他?最好是啦。
瞧她窩在武館地板上專心玩著iPhone6s,看都不看他一眼,在她心裡,他簡直比手機還不如。
“喂,玩夠沒?”
“開玩笑,十個月沒碰手機了。”
“你跟我也十個月沒見了,敘敘舊不好嗎?”
“沒那種交情。”
“呼,好冷血,還以為咱們之間有著出生入死的革命情感哩。”
她不情願地放下手機,卻在睨他一眼之後又立刻拿起來滑著,剛才的醜態讓她尷尬死了。
“敘就敘。不過先說好,我不想聽到跟‘他’有關的任何一個字。”她說。
“我又沒要提闕——”
“閉嘴。”
“哇,好親切。”他嘻皮笑臉。
“你真的很閑,今天沒通告嗎?”
“原本早上要進棚的,因為走不開,改下午三點。”
走不開是因為她,她知道。
“以後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
“少來感恩圖報那套老哏,你沒死成是老天爺失算,跟我無關。”
“可是——”
她停下滑手機的動作,沒好氣地說:
“我餓了,請我吃飯,算是彌補我這十個月的不食人間煙火。”
“遵命。”
“吃飽了拍你的戲去,別纏著我。”
“再說。”
他以為她想吃麥當勞,結果是牛排,於是他預約了常去的牛排館包廂,由經理親自服務,確保不受干擾。
菜一道道的上,他怎麼也無法把大快朵頤的她,跟在電梯口瘋狂動粗、以及在廁所裡楚楚可憐的她聯想在一起。
今天上午,當他從闕羽豐的“決策核心”折回女生廁所時,發現她竟歪著腦袋瓜睡著了,白?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脆弱得令人心疼,任誰也想像不到她就是二十分鐘前的那個綠巨人浩克。
“你髒話挺溜的。”
“田徑隊必修的第二外語,嚇到了?”
“那算什麼,我和石砳飆的才真夠髒,可惜很久沒練了。”
“你們是好朋友?”
“肝膽相照、患難與共、親如兄弟的好朋友。”
“他是武術教練?”
“沒錯。”
“還是征信社負責人?”
“嗯哼。”
“而且好像很會照相,我看到四樓有很多他的攝影作品。”
“是吧。”
“你的朋友,能文能武多才多藝。”
“的確。”
“我喜歡他。”
“啥?”
搞了半天,她喜歡的不是他、不是手機,而是才剛認識的石砳。
“兩位可滿意今天的餐點?”菜上到一個段落,經理進來關切,順便幫他們點副餐。
“牛排好吃。”
她讚不絕口,他卻雞蛋裡挑骨頭,“生菜太生了,難吃。”
“這——”經理臉上三條線,但他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不好意思,我把生菜拿去煮熟一點。”
“都下肚了煮個頭。”他手一揮,不再說話。
經理硬著頭皮開始點副餐,“飲料有咖啡、紅茶、鮮榨果汁、芒果冰沙,請問兩位要喝什麼?”
“咖啡。”他臭著臉。
“不加糖奶的藍山是嗎?”經理熟知他的喜好,“小姐呢?”
“冰沙,去冰。”
“小姐,去冰就只剩芒果汁了。”經理額頭冒汗。
“阿不然咧?”
經理倉皇逃離,不久端著咖啡和一杯黃澄澄的液體進來,說了聲“請慢用”,便再次逃離現場。
門一關上,他火力全開:“冰沙去冰,找碴嘛你。”
“找碴的是你,生菜不生還叫生菜嗎?”
“哼!”
他們異口同哼,接著各自悶頭喝飲料,直到經理進來通報。
“任先生,外頭有狗仔。”
“該死!”他情緒壞上加壞。
經理小心地察言觀色,“我以為你早有心理準備。”
“什麼意思?”
“網路都塞爆了,任先生不知道嗎?”
他疑惑地拿出手機上網,心情莫名好轉。
她搶過手機一看,驚愕得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
介人、新歡、天之嬌女、人肉搜索……
這幾個關鍵字從網路新聞當中蹦出來,跳進她的眼、刺入她的腦、挑戰她的EQ。
父親的欺瞞還不夠,現在連媒體也來抹黑,說她是他和李依依分手的導火線,粉絲甚至對她發起了人肉搜索。
這些難道就是她重返人間的代價?
他發現她變臉,嚇得趕緊安撫:“別激動,記住你是林鬱青,不是綠巨人浩克。來,跟我一起深呼吸,吸——吐——吸——”
“命都快沒了吸吐個頭!”她推開他湊到面前的臉,“好不容易逃過南海幫的追殺,最後卻要死在你的粉絲手裡,我到底招誰惹誰!”
“安啦,我的粉絲都是善類。”
“最好是!”
“有沒吃飽?待會兒衝鋒陷陣會消耗很多熱量。”
“沒吃飽也氣飽了。”
“那就好。”
接下來,他竟當著她的面表演脫衣秀。
“變態!”
“不然你脫啊,還是你寧願曝光?”
恐慌瞬間攫住了她,等在外頭的肯定是些豺狼虎豹,這回她又要如何脫身?
然後,她佯裝鎮定地拉下他的T恤,“白癡,網路上早就曝光了,而且我又沒殺人放火,幹嘛遮。”
“酷喔,林鬱青,我欣賞你。”
“少囉嗦。”
在經理的掩護下,他們走後門。狗仔的道行越來越高,他不指望能輕易擺脫,但過往的經驗告訴他,從後門全身雨退的勝算大些。
只是這回他失算了,後門不但有狗仔,還有媒體,連採訪車攝影機都出動了。
“不妙,咱們另找出路。”
經理發現後門的大陣仗,馬上改弦易轍,帶著他們搭乘餐廳進貨的小電梯下到B3,改搭客用電梯到建築物頂樓,穿過空中花園,再搭隔壁棟的電梯下到W1。
“車道口前方五百公尺有間澳盛銀行,旁邊的巷子直走到7-11右轉再往前三百公尺左右,就是你停重機的工地。”臨走,經理正經八百地抱拳,“此去險阻,請多保重,祝兩位突圍成功。”
她噗哧笑了出來,繃緊的神經一松。
他們沿著車道往上走到出口,澳盛銀行果然就在不遠處。當他們低頭轉進巷子時,後方有人大叫“任勝天在那兒”,然後一群人追了上來。眼見行跡敗露,他們很有默契地拔腿就跑。
在巷弄中狂奔,十個月前逃亡的場景仿佛重現,後有追兵,想活命就只能跑、一直跑、不斷的跑……
“林鬱青,這裡!”
突然間,她被用力拉向右轉,恍惚的視野霎時聚焦,這才發現自己差點錯過7-11。
她跟在他後頭快跑,直奔牆邊的一坨黑色“垃圾”。
那坨垃圾,正是他的重機。黑色破布一掀,他跳上去發動,等她一坐穩便呼嘯上路,當追兵趕至,重機早已馳騁在往他家的路上。
“Yahoo!太好玩了!”他迎風大笑,然後側過臉贊道:“林鬱青,你很難追喔。”
她感染了他的興奮,在風中回喊:“認輸吧!魯蛇。”
“少得意,我就不信追不上你。”
“被追上,大不了上鏡頭,幹嘛跑得跟賊一樣。”
“運動有益身心,而且你不覺得很刺激嗎?”
“過動兒!”
“這只是小case,想當年我和石砳在道上混的時候……”他忽然打住,小心眼地不在她面前提起石砳。
她沒察覺,好奇地指著他眼尾的那道疤,“當時的戰果?”
“嗯,西瓜刀。我沒瞎,倒是我姊差點哭瞎了。”
“我記得你姊。她勝君你勝天,好大的野心。”她羡慕地說:“你有個很會照顧人的姊姊。”
“我有姊,你有爸,老天很公平的啦。聽說男人不是天生就會當爸爸,林郁青,闕董很盡力了。”
她假裝沒聽到,把臉貼在車窗上,專心複習著睽違十個月的街景。
“突圍”之後,他騎重機返回住所的地下室,換開賓士跑車趕赴攝影棚。
他們兩個在一起,目標過於顯著,車窗單面裝置可以暫時讓他們隱形。
到達攝影棚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已經準備就緒。
小郭一見到他便嚷嚷:“佛祖保佑,你總算來了。天哥,你手機也不開,還有網路上怎麼……咦?小妹,你總算出現了,哥哥好想你喲!”小郭忽然瞥到他身後的她,驚喜地上前擁抱。
她正要躲,他已擋在前面。“走開,保持距離。”
“啊?”
“還有,林鬱青不是小妹,別亂叫。”
“不叫小妹要叫什麼?”
“別理他。”她不自在地說:“任大牌,導演變臉了。”
“那我上工了。小郭,幫我照顧一下,聽到沒?”
“喔。”
林鬱青出現的消息馬上傳遍攝影棚,舊識紛紛上前寒暄,沒見過的也來湊熱鬧。任勝天的“救命恩人”與“新歡”的雙重光環,讓她頓時成為焦點。
導演一喊OK,他立刻回休息區,卻發現她不見了。
“人呢?”他急問小郭,“不是叫你照顧她?”
“她要走,我攔得住嗎?”小郭委屈回答。
“手機呢?”
他從小郭手中拿過手機打給她,一接通劈頭就嗆:
“不說一聲就走,你是怎樣?”
沒答腔。
“你現在是人肉搜索的物件,萬一搭計程車被認出來,或是狗仔守在你家樓下怎麼辦?”
還是沒答腔。
“林鬱青,你他媽的聾了還是啞了,講話啊!”
終於,手機裡傳來她的聲音。
“我累了。”
無力的三個字,讓他心軟了,這才想到從昨晚到現在,除了在石砳家小睡片刻之外,她幾乎沒合過眼。半夜的喜相逢、早上的浩克變身、下午的追逐戰,她是該累了。
“平安到家了?”
“嗯。”
“那你休息,下了戲我去找你。”
“煩。我說過別纏著我。”
“你說你的,我又沒同意。”
“你很盧耶。”
“拜!”
他跑去跟導演要求提早收工,答案當然是No。他的一再請假拖累了“冬眠”的進度,存檔快不夠了,而且明天就要出外景,棚內的戲得多拍點才行。
無法提早收工,他只好催著大家動作快,可惜欲速則不達,一場他和李依依的纏綿戲NG了二十多遍,漱口水用掉一整箱。
淩晨三點,好不容易纏綿成功,來不及卸妝,他便開著賓士,風一般地馳往她的住處。
屋子裡一片漆黑,他怕吵醒她不敢開燈,就著手機的光線,躡著手腳走進房間,床上有睡過的痕跡,但人不在。
“林鬱青?”
他連喚了幾次,才聽到蚊子般的聲音。
“嗯。”
他打開電燈,房間大亮,竟發現她縮在牆角的地板上。
“好好的床不睡,你夢遊嗎?”
“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不然咧,我知道密碼,而且警衛認得我,來過好幾次了。”
“我還以為——”
以為是小偷?
哈,膽小如鼠的綠巨人浩克。
正想奚落她一番,卻在看到她蒼白戒懼的臉色時,終於慢半拍地察覺不對勁,心倏地揪了起來。於是他走過去挨著她屈膝坐下,緩緩說道:“南海幫的威脅已經解除了,你知道吧。”
沒吭聲。
“以後不會有人追殺,你安全了,知道嗎?”
還是沒吭聲。
“所以,林鬱青——”
“閉嘴!知道個屁!”她忽然大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他愕然失聲。
“你不知道當我看到解嚴令的那一刻,我有多感謝他,又有多恨他嗎?!他救了我,卻存心讓我在裡面關到死!”
他任由她發洩。
“他口口聲聲替我著想,可是難道替我著想就可以洩露我們的關係,替我著想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欺騙隱瞞?!”
他靜靜地聽著。
“他以為不斷地送補給品進來就夠了,因為他根本無法體會被關在裡面的感覺。十個月吹不到風、曬不到太陽、呼吸不到新鮮空氣,最可怕的是每天疑神疑鬼,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魂飛魄散……”
他的心隱隱作痛。
“你或許覺得晨跑沒什麼,但那需要多大的勇氣你知道嗎?十個月來第一次賭命走出去,就因為有個奧客可能是南海幫的人,我必須鍛煉體力準備再次逃亡。”
“對不起,我並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攝影棚裡那麼多人,他們一直追問槍擊案還有今天早上的事,我受不了。”
“所以你才提早離開?”
“是落荒而逃。很孬吧,我好怕回不去原來的生活。”
她不激動了,卻也不再說話。
他以為她哭了,但並沒有。望著那張惻然憔悴的臉龐,複雜的情緒一擁而上——愧疚、懊悔、心疼,還有一種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感覺……
伸出手,他將她拉進懷裡。
“都是我害的,我會想辦法彌補。”
“離我遠一點。”
“你還記得那部戲?因為它,我差點多了個金鐘影帝的頭銜,好可惜。”
“老天有眼。”
“啥?”
她抿著嘴笑了,活著糗他的感覺真好,跟他靠這麼近的感覺更好。但,不能再近了。
“我要睡了,你走吧。”
見她快速窩回床上,他趕緊說:
“明天我要到花蓮出外景一個禮拜,你去我保證不讓閒雜人等騷擾你。”
“不要。”
“還是你打算回靈穴?”
“瘋了。”
她拉起被子蒙住頭臉,再沒動靜。
他摸摸鼻子走出房間,沒多久跑回來對著棉被山問道:“你有漱口水嗎?”隨即自言自語:“應該沒有,就算有也過期了,這麼久不在家。”
“很吵耶,老頭子。”她沒好氣地掀開棉被。
“來之前和李依依拍吻戲,急著離開來不及漱口,NG三十三遍耶,他們都說我享齊人之福,舊愛新歡……”
“你去死!”
飛來枕頭中正靶心,他發出慘叫,其實心裡正得意地偷笑著。
卡,重來。
“拜託!”他慘叫著攤在道具沙發上。
這場戲重來了至少十遍,每次都嫌他情緒不到位,依他看,根本是導演挾怨報復。
“天哥,我發現你拍到一半偷笑喔,你到底在高興什麼?”小郭遞上?料的時候,忍不住虧他。
“勝天,愛人不告而別應該傷心才對,你反倒一臉開心。”編劇糾正他。
“天哥,我來幫你培養情緒。”庭庭往他懷裡蹭,想趁機揩油。
他厭惡地掰開八爪章魚,好心情蕩然無存。
真小氣!讓他開心一下是會怎樣,尋人的超級任務圓滿結束,而且晚上又可以見到她了。想到這兒,他的嘴角忍不住又翹了起來。
過去一個禮拜,他天天從花蓮打電話給她,一天沒聽到她的白癡無聊煩,就沒辦法安心拍戲。
怎麼會這樣,他也不懂。
“任帥,你可以的,想想你在‘離我遠一點’的爆發力。”製作人走過來替他打氣。
爆發力?那也得有人引爆才行啊。當時要不是林鬱青,那場父子相認的內心戲恐怕會拍到天荒地老。
有了!
他心血來潮一彈指。
“小郭,把林鬱青叫來引爆。”
“啊?”
他從小郭手裡取過手機按下直撥鍵,沒人接;不死心再按,直接轉入語音信箱。他改發簡訊,沒回音,傳line則始終未讀。
怎麼會?
靈機一動,他從通訊錄搜到她住處的管理室總機,那是頭一次登門的時候記下來以備不時之需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你是說,她早上十點出門,到現在還沒回來?有沒有說去哪……”
他專心地跟警衛對話,沒注意到攝影機被拉開、其它人全走得遠遠的,原來是導演當機立斷,改用遠鏡畫面來呈現男主角尋人的焦慮。
於是陡然亮起的聚光燈底下,只有他唱著獨角戲。
“如果她回來請你務必通知我,就這支電話,呃,我姓……郭。”
掛了手機,他焦急地踱起步來。
這幾天電話裡都好好的,昨天她甚至答應今天待在家裡等他收工,為什麼不說一聲就出門,甚至連電話都不接?
一個念頭閃過,他急撥手機,結果被忙得焦頭爛額的石砳打臉:“林鬱青是你的人,你媽的找我要?”
“她說她喜歡你。”
“她隨便說,你隨便信,有沒腦袋啊你!”
他釋懷地掛掉,接著又踱起步來,踱著踱著想到了闕羽豐,然而專線的那一頭,小江秘書告訴他董事長正在會議中。
沒轍了。
怎麼辦?
南海幫已不構成威脅,但媒體狗仔緊迫釘人,萬一被逼急了,綠巨人浩克再度上身,誰來安撫?
而且被追殺的陰影還在,如果遭到跟監,她肯定會很害怕。
想到這兒,他開始瘋也似地狂call、狂line、狂發簡訊,卻依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媽的!”
他惱怒地將手機用力一撗,挫折地抓著頭髮,隨即發出困獸般大吼,然後將自己摔往沙發,一整個崩潰。
OK!
導演適時喊停,膠著的一場戲就在男主角不知不覺中完成了。
正當工作人員大贊導演機智的時候,頹喪癱軟的他突然從沙發上彈跳起來,手機一撈直接往外沖。
“天哥,還沒拍完,你上哪去?”小郭急忙上前阻攔。
“先跳拍,我馬上回來!”
“不行啦!天哥、天哥……”
他粗魯地推開小郭,邁著長腿進了電梯。至於要去哪卻完全沒概念,只覺心裡慌得緊,非得做點什麼不可。
最後他決定了,先到她住的地方看看,或許虛驚一場,她原來只是外出吃早餐,然後手機忘了帶。
當電梯到達地下室,門還沒全開,他已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然後發現專屬停車位竟被攻佔了。
這些媒體真是神通廣大,連警衛那關也闖得過。
他的出現令久候的記者們喜出望外,迅速將他圍住,並訓練有素地扛起攝影機、湊上麥克風——
“我的天,今天是來拍‘冬眠’嗎?”
“是。”
“透露一下吧,‘馮冬齊’和‘餘心’的苦戀會不會修成正果?”
“請期待大結局。”
“別賣關子……”
“抱歉,我有急事,恕不奉陪。”
看到他急於脫身,記者趕緊切入主題:
“比起‘馮冬齊’和‘餘曉心’,粉絲們更關心你最新的情史。我的天,翼展總部的那位小姐可是你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謝謝關心。”
他的厭煩快藏不住了,無奈記者們死不甘休。
“我的天,你和李依依當真結束了嗎?”
“我們從來沒——”
他試著解釋,卻被一名男記者搶話:“李依依是因為你劈腿,才提出分手的嗎?”
被無禮搶話令他不爽到爆,但他仍耐著性子:“請不要亂猜,我們從來沒——”
話還沒講完,又被那名男記者給搶了,“翼展總部那位就是介入你們之間的小三對吧,她——”
“小三”這詞有如被扔進火裡的汽油彈,瞬間轟掉他的理智。
他怒吼著朝搶話的男記者揮出一拳,並在對方倒地後上前奉上第二拳,當看到對方的鼻子冒出鮮血,才意識到自己闖禍了,連忙推開其它正猛按快門的記者,騎上重機逃離現場。
煩!煩!煩!
怎麼老管不住拳頭呢?往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說不定又得因為重傷害罪上法庭了。
到了林鬱青的住處,沒人。
他茫然若失地繞了一圈,發現整個屋子收拾得跟之前沒兩樣,就好像她不曾回來過。
坐在那晚與她並肩坐過的地板上,看著沒了棉被山的床鋪,他不禁懷疑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他根本不曾把她挖出來過。
沒有交集的兩個人,依然平行。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時,手機響了,但不是她,而是氣瘋了的馮鑫。
“勝天,你在哪?”
“幹嘛?”
“打人也得看物件,記者是你能惹的嗎?”
“消息傳得很快嘛。”
“馬上回攝影棚商量對策,順便把戲拍完,何導發飆了。”
“飆到中風最好,而且商量個屁,準備坐牢就是。”
“你!”
“任勝天,你給我死回來!憑什麼每次都要別人幫你擦屁股!”
哇哩咧,手機變聲了,是他老姊。
“姊,你管好小孩就是,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啦!”
“你除了動手還會什麼?從小到大光知道闖禍,小二就打斷隔壁鄰居的門牙,還把蟑螂丟進人家女生的便當盒,有沒有……”
“姊,別說了,我立刻回去。”
掛掉手機,他連滾帶爬地離開。
最受不了他老姊的“話說從頭”,一說起來钜細靡遺沒完沒了。同個媽生的,記性差那麼多,真不公平。
光速飆回攝影棚,正好補上跳拍的部分。
心不在焉的他,導演怎麼說他就怎麼做,空前的配合。反正劇情始終繞著“餘曉心”的不告而別打轉,“馮冬齊”只要裝出一副世界末日的屎臉就行了。
而拜林鬱青所賜,他那臉不用裝就很屎了。
進度出乎意料的順利,於是導演宣佈提早收工,其實是他有個臨時會議要開。最近戰況吃緊,“陽光の音符”緊追在後,今天偏又發生男主角打人事件,電視公司不得不緊急召開會議商討對策。
“你自己看,壞事傳千里了。”
男主角拖著腳步走回休息區,還沒來得及坐下,任勝君就把開了新聞網頁的平板塞給他。
任勝天火爆出手,記者血濺停車場
“怎麼辦?”她質問。
他一語不發地把平板扔給小郭,屎臉更屎了。
“待會兒先去慰問受傷記者,看他的態度再說。不過勝天,”馮鑫無奈地歎口氣,“這回對方身份特殊,召開記者會公開道歉恐怕免不了。”
“休想,我才不——”一個念頭閃過,他改口:“開就開吧。”
馮鑫訝異於他的配合,然而任勝君仍不放過他。
“林鬱青呢?聽說是你把她找回來的,阿彌陀佛,幸好人沒怎樣。勝天,不是姊愛念,對人家沒意思就保持距離,省得記者捕風捉影。”
“你又知道我沒意思?”
“你的意思是你對她有意思?”
他懊惱地抹了把臉,轉而問馮鑫:
“記者會,你該不會要我自由發揮吧?”
“老規矩,我寫稿,你照本宣科就好。至於待會兒去見陳治平,你負責鞠躬,其它的交給我。”
“我也去,”任勝君挺身而出。“養弟不教姊之過,我應該去賠罪。”
“還有我。天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都怪我腿太短來不及攔住天哥,所以我更應該去。”小郭情義相挺。
“現在是怎樣,揪團嗎?”他嗤笑。
“還笑!都怪你,一天到晚闖禍……”
又來了!
任勝君的馬拉松訓話正要開跑,手機響了,解救他的是一下會議桌便在手機上看到來電顯示、接著從秘書那裡得知最夯頭條的闕羽豐。
手機接通,便聽得闕羽豐嘖嘖兩聲:“你這小子,怎麼又闖禍了?”
“你闖禍,是因為我女兒,所以‘領隊’應該是我才對。”
稍後,闕羽豐在自己的豪宅聽完“賠罪團”遊記後,打趣地說。
“你去,那只獅子開的口會更大。”
“凡事可大可小,能用錢解決的都算小事。”
“才怪!去年撿屍事件沒花半毛錢就解決了。”
“你確定?”闕羽豐挑眉。
最討厭這樣,意有所指卻不明講,又不是玩腦筋急轉彎。但儘管討厭,他還是把腦筋轉了個彎,霎時恍然大悟。
那件事之所以迎刃而解——
“原來是你的傑作!”
“我說勝天,你何必放著靈光的腦袋瓜不用,老是動拳頭呢?”
“你如何擺平的,用錢還是……”
“那事,老實說還挺棘手的,最後不得不動用翼展的律師團。沒辦法,為了討好女兒,我只好公器私用。”
“林鬱青要你幫我?”
“我說過,她喜歡你。”
是說過,但他並不相信,以為她喜歡手機,更喜歡石砳。
“我也警告過,她天生反骨,讓你有心理準備。”
是警告過,但他沒當一回事,以為她反不反骨不幹他的事。
所以他才會毫無心理準備,人一不見,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僅在眾人面前出盡洋相,甚至得低聲下氣賠不是,窩囊透頂。
“把這樣的燙手山芋丟給你,我很抱歉。”闕羽豐假惺惺地說:“不過,你慢慢就會習慣了。”
是喔,等他心肌梗塞掛點的時候。
“鬱青早上去了趟靈穴,要離開總得交代清楚。她雖然反骨,這點責任感還是有的。”
“真笨,早該想到。是她告訴你的嗎?”
闕羽豐搖頭。“是我安排在裡頭的人報的訊,你忘了她還在生我的氣?”
“別洩氣。她沒生我的氣,還不是一樣不接我電話。”
“她在躲你。”
“為什麼?”
“你自己問她。”
“她人呢現在?”
“不知道。”
“少來,又想瞞我?”
“她下午四點半從靈穴離開後就沒回家,去了哪裡我真的不知道。”
所以,她又失蹤了?
這女人心眼真壞,就是要他從頭再挖一遍就對了。
問題是“冬眠”殺青在即,導演說什麼都不會准假,他根本沒時間陪她玩捉迷藏。
他系問地向闕羽豐道別,才進家門,便接到瑪鑫的電話:“勝天,記者會道歉稿傳過去了,晚上準備一下,記得態度誠懇一點。”
突然心生一計,他說:“明天的記者會,你去就好。”
“你搞什麼?!主角不出現,記者會還開個屁?!”馮鑫氣炸了。
“就說我有十萬火急的事,粉絲會諒解的啦。”
“那媒體呢?你這樣等於向他們宣戰嘛,陳治平是同意和解沒錯,但記者工會一施壓,難保不會改變主意,到時候就只能對簿公堂了。”
“好吧,那我背完稿就走,可是接下來我要請兩天假,你去跟金導講。”
“兩天?會不會太過分,你明知戲很趕……”
“拉倒,明天就拜託你了!”
“等等!先別掛。我替你請假,你保證記者會一定到?”
“我保證。”
“就兩天,多半天都不行。”
“多一個小時都不行。”
“唉!”
目的達成,他滿意地掛斷電話。哈,難怪闕羽豐誇他腦袋靈光。
隔日上午,“天神認錯記者會”——
預定時間還沒到,來自報社、雜誌社、電視臺的記者都已各就各位,筆電、答錄機、攝影器材也早就準備就緒。
如此嚴陣以待,無非是為了現場直擊火爆浪子任勝天史無前例的當眾懺悔。
於是,當主角現身的那一刹那,閃光燈瘋狂閃起,粉絲奮力往前推擠,場面開始失控了。
失控的場面,在主持人威脅取消記者會之下,很快平靜下來。
簡單開場白之後,主持人把場子交給主角。
真心悔過似的,他面色凝重地低頭不語,接著在眾人屏息以待中,戲劇化地歎了口氣:“真糟糕,天神原來也會犯錯。”
哄堂大笑!
嚴肅的氣氛瞬間走調,粉絲們又high了起來。
本想繼續耍寶的他,接收到馮鑫警告的眼色,不得不收起玩心。當會場再度安靜之後,他開始正經八百地對著麥克風背稿:
“各位媒體朋友,還有我的粉絲們,感謝大家今天的出席。此時此刻,我虛心地站在這裡接受大家的譴責,並表達個人最誠摯的歉意。身為公眾人物,未能善盡社會教育的責任,一時衝動傷害了陳治平先生,給大眾帶來錯誤的示範與負面的影響,我深深感到後悔與愧疚,在此我要真誠地向陳治平先生,以及愛護我的朋友們說聲——對不起!”
稿子背得一字不漏,最後再來個九十度鞠躬,顯得誠意十足。
天粉們報以熱烈的掌聲,絲毫不改對偶像的忠誠與支持,而媒體雖想趁機刁難,並逼他掀開“天之嬌女”的面紗,卻礙於主辦單位“只道歉不提問”的規定,不得不放他全身而退。
豈料,他竟一直賴著沒走,而且非但不理馮鑫的頻頻催促,反而在粉絲與媒體疑惑的眼神中,再次對著麥克風開口說道:“你們——該不會就這樣放我走吧?”
咦!搞什麼呀這是?
“如果不講清楚說明白,我怕大家今晚會睡不著覺,這麼一來我的罪狀豈不又多加了一條?”
“我的天,拜託別打啞謎啦!”一名記者喊道。
“行。”他面色一整切入重點:“各位還記得我的林姓前化妝師吧?”
“你是說在去年槍擊案中救了你、並在案發後出面指認槍手的那位中華民國最佳正義典範?”
“就是她。但你們可知道,‘最佳正義典範’這個頭銜為她帶來什麼下場?”
他假裝沒看到馮鑫的示警,繼續說下去:“案子偵破之後,她為了躲避報復四處逃亡,最後不得不隱姓埋名、暗無天日地活著,直到一周前才回歸正常生活。”
“怎麼會這樣?”會場訝聲連連。
“如此的‘善有惡報’,全得歸功於各位媒體大人,美其名是滿足大眾知的權利,說穿了則是貪功搶收視、不計後果披露證人身份所導致。”
“誰呀!這麼沒有職業道德?”
不知情的粉絲義憤填膺,知情的記者忙著撇清。這時,有人很快地聯想到了——
“我的天,她該不會就是那個‘天之嬌女’吧!”
“正是。”
神秘面紗被掀開了,現場一片譁然。
“網路上的照片畫質不差,相信有人已經認出來了,卻還是拚命大做文章。我今天開誠佈公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不實的報導混淆視聽,同時避免社會資源繼續被浪費在微不足道的個人事務上。”
馮鑫聽得冷汗直流。就算要一吐心中的怨氣,也不能開罪媒體啊。
“最後,拜託別再為難林小姐了。人肉搜索也好,跟蹤偷拍也罷,都請到此為止,任勝天在此懇求各位給予‘中華民國的最佳正義典範’更人性化的對待,也感謝大家高抬貴手。”
他再次九十度鞠躬,這回是發自內心的。
然而當他直起身,記者反擊了——
“光憑一面之詞,何以證明確有其事?誰知道這不是你為了博取同情瞎編的故事?”
“沒錯,若要取得公信,除非‘天之嬌女’親自出面!”
“任勝天,別模糊焦點,分明是你打記者,怎麼到頭來卻像是記者欠你?”
面對記者的叫陣,他選擇冷處理,再次鞠躬之後轉頭就走,留下馮鑫收拾善後。
出了會場,小郭立刻迎上前來,搖頭晃腦地模仿著:“阻止不實報導混淆視聽、避免社會資源被浪費,好有深度喔天哥,但實在不像你會講的耶。”
“功課做得不賴吧?”
“超贊的,只是在道歉記者會上對記者放炮,好像有點……”
“我爽,怎樣?!”
他朝電梯走去,一心只想把握接下來的兩天,揪出那個愛搞失蹤的“最佳反骨典範”。
等電梯時,小郭的口袋突然唱起歌來,他不等小郭反應,直接伸進去把自己的手機抓出來,原來是闕羽豐。
“我在大樓外面等你。”
說完這句就掛斷了,也不問他方不方便。這麼霸道,難怪生的女兒那麼囂張。
囑咐小郭到外頭瞧瞧,果然回報大門右側五十公尺處臨停著一部黑得發亮的賓士轎車。
他罩上連帽夾克沖出大門,停在右側的車門立刻自動開啟。車後座,闕羽豐正好整以暇地等著。
“今天很閑嘛!”他鑽進車內拉下帽子,露出那張超萌帥臉。
“再忙也得來捧個人場。勝天,你方才樹敵不少。”
“說實話難免得罪人。”
“得罪得好。”
闕羽豐遞給他一張紙。“我大概知道鬱青會去哪裡,她母親在台南留了間房子給她。”
他接過一看,台南市新化區。
“背面則是她曾經待過的地方。”
翻過紙條,他驚愕地抬頭。
“葬儀社?”
“記得我告訴過你,她是如何‘說服’我同意她繼續學美容的?”
“不會吧,她在葬儀社躲了一個月?”
“很不可思議吧。”
哇,不愧是“最佳反骨典範”!
他盯著紙條,計畫待會兒就開車南下,腦中忽然蹦出了個疑點。
“她躲我,你卻幫我找她,闕董,請問理由是——”
“呵呵,我太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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