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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萊菔有問題】
吵雜聲像是麻雀般吱吱喳喳個不停,教她不禁皺起眉,直想求那聲響稍稍消停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那聲響有越發吵鬧之嫌,硬是逼得她張開了雙眼——
水亮的眸子輕移著,直瞅著陌生的房陌生的擺設,再見床前有幾個小姑娘,手裡拿著小繡架像在繡些什麼,一邊聊著天——
“對了,二爺這回來待這麼久,該不會是順便來挑娘子的?”
“別傻了,你沒瞧見二爺和咱們的叔伯們為了那些萊菔都快要急破頭了,哪裡是挑娘子的,就算要挑,也不是挑咱們這些莊戶姑娘。”
“說來也奇了,這些年萊菔明明都長得挺好的,幾乎年年豐收,今年卻莫名全都空了心,該不會是有人在咱們田裡撒了什麼來著?”
“我聽奇叔說,應該是因為夏末那批種子沒收藏好所致。”奇叔是莊子裡的管事,負責打理整座莊子。
“可是我聽魁叔說,應該是因為今年栽種時下了幾場大雨所致。”魁叔是莊戶裡的第一把手,沒有什麼疑難雜症難得了他。
“還是澆肥的關係?”
“天曉得,橫豎現在已經又種了一批下去,就盼來得及二爺收貨的時間,否則啊……”
幾個小姑娘聚在一塊,東聊西聊後,話題轉至莊子裡的大事,一個個愁眉苦臉了起來,誰也不敢去想要是真沒收成……
“會怎樣?”
突然冒出的細軟嗓音,教坐在床前的幾個小姑娘先是面面相覷,接著一同轉身看去,就見床上的姑娘已經醒了。
“你醒了?”
幾個小姑娘同時湊到床邊,教她不禁瞪大了眼。
“頭還疼嗎?”
“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
“餓嗎?”
“渴嗎?”
四個小姑娘連珠炮地問著,直教她招架不住,正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時,門板被推了開來,來人隨即低喝道——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不是要你們只要姑娘一醒就喚我嗎?”
“多兒姊姊,不是咱們不喚你,而是她才剛醒呢。”四個小姑娘中看起來年紀最大的一個趕忙解釋。
“都跟你們說了姑娘受傷了需要靜養,結果呢?”端著茶走到桌邊的郝多兒,看起來不過才及笄,一雙秀眼瞪得幾個小姑娘都不敢吭聲。“遠遠的才踏上庭廊,就聽你們吵得很。”
“對不起嘛,多兒姊姊。”四個小姑娘期期艾艾地道。
郝多兒輕歎口氣。“好了,全都到外頭去。”
話落,四個小姑娘一溜煙地跑了。
“姑娘,身上可有何處不適?”
她眨了眨眼,下意識地想摸頭,卻被郝多兒給拉下手。
“姑娘頭上有傷,大夫已經替你上藥包?了,別碰。”
她輕應了聲,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可最終還是無奈地閉上嘴。
“姑娘想說什麼,直說無妨。”郝多兒回頭給她倒了杯茶。
“呃……你……知道我是誰嗎?”她怯生生地問。
郝多兒聞言,一雙秀眼瞠得圓圓的。
“二爺,那姑娘是傷了腦袋,要說是因此沒了記憶,也不是不可能。”被急急召來的慕大夫診治過後,如是道。他算是睢縣一帶小有名氣的大夫。
馮玨冷沉著眉眼,沒想到一時之舉竟給自個兒造成這麼大的麻煩。
豐水莊種植的這一批萊菔全都不能用,前幾日才剛栽下新一批,算算時日,也許趕得及大內所需。慶倖的是今年提早栽種,如今出了問題,還有餘裕可以處理,就盼這新的一批千萬別再出問題。
換言之,眼前正是忙亂之際,他實在不想再額外添亂,可偏偏順手救回的姑娘竟沒了記憶,難不成他還得替她想好去處?
思索片刻,馮玨問道:“是否會恢復?”
“二爺,這可就難說了,有人傷了腦袋失去記憶,但過一段時日就能想起,可也有人忘了就是一輩子。”
馮玨閉了閉眼,再問:“她身上的傷可有大礙?”
“目前看來是無大礙,繼續服用老夫先前開的藥,再靜養一段時日便成。”慕大夫趕忙道。
馮玨輕點著頭。“知道了。”而後他擺了擺手,讓身旁隨侍爾剛送他回去。
忖了下,他邁開步子,直朝安置那姑娘的管事家院落而去。
“二爺。”正踏出門外的郝多兒一見到他,忙欠了欠身。
“那姑娘醒著嗎?”馮玨淡聲問。
“剛服了藥,還醒著。”郝多兒據實以報,想了下,又問:“二爺打算怎麼安置那姑娘?”
“待她傷癒就讓人離開。”原以為只要人一醒,便能差人送她回去,豈知她竟沒了記憶,這樣反倒成了麻煩。
要知道豐水莊的萊菔種植技法可是一絕,收成的萊菔汁多味美,是少有的珍品,尤其莊裡的萊菔是要供應大內的,這樣莊子豈容來路不明的人待下?
郝多兒本想替那姑娘美言幾句,可馮玨走得太急,直接進了門。
一聽見開門聲,床上的姑娘便問道:“多兒,又怎麼了?”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應,她不由得側眼望去,就見個面貌俊美的男子大步流星而來,教她驀地看直了眼。
馮玨垂斂長睫,淡聲道:“我是這兒的主子,也是我將你給救回來的。”
她急急回神,想要起身,可偏偏頭暈得緊。
“不用多禮,我來,只是想確認你是否真沒了記憶。”
他的質疑讓她不自覺皺起了眉頭。“我……這位爺兒,我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她怯怯地垂下眼,對於腦袋中的空白她無比恐懼,可眼前她更怕自己連個安身之處都無。
馮玨瞅著她,無從判斷她這話的真偽。“大夫說你的記憶可能恢復,也可能不會恢復,可咱們這兒不好留個外人太久,所以待你傷好之後,你就離開吧。”
她瞠圓了水眸,心中恐懼落了實,教她渾身不住地顫抖著,她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似就算她沒了記憶,也忘不了鏤刻在骨子裡,被一再捨棄的滋味。
“你這段時日就好生休養吧。”話落,馮玨就想要離開,沒打算久留。
她急忙撐起身子,忍著頭昏眼花的不適,微喘著氣道:“爺兒,我很能幹的,我什麼差活都會,你只管差使我。”
“莊子裡不缺人手。”
“可……”看著他波瀾不興的無情俊面,她驚懼緊張得差點要落淚,可是她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等死,她必須想法子讓他留下她,否則她什麼都不記得,她能上哪兒去……忖著,一道靈光乍現,她脫口道:“爺兒,農活我很上手的,這莊子裡的萊菔不管是什麼問題,我都治得了。”
不管怎樣,她都是他救回來的,他既會這麼做,代表有幾分善心的,待在這兒總好過流落外頭。
馮玨微眯起眼。“是誰跟你說莊子裡的萊菔有問題?”
萊菔原本並不是什麼值錢農作,味澀帶苦,入菜不易,賣不上什麼好價錢,別說大米倉昆陽城,就連一般莊子都不會選擇栽種,然而在先皇尚是邑地在疏郢城的慶王時,特別偏愛萊菔,於是讓名下莊子都栽植萊菔,這項農作才慢慢地在疏郢城一帶的市集上出現。
後來才知曉,慶王之所以偏愛萊菔,乃是因為栽種在疏郢城一帶的萊菔分外甜美多汁,其他地方栽植的與之相較,簡直是天差地別。
可是並非每個莊子都能栽種出甜美多汁的萊菔,那是門功夫。
早先最擅長栽種萊菔的是住在睢縣苦水鎮的方姓人家,那可是慶王皇莊裡的莊頭,五年前他父親是有打算重金禮聘的,可還未上門親聘,那方姓人家就莫名失蹤,一家子至今仍無從尋得。
這事直到現在,依舊是懸案一樁。
而他豐水莊裡的第一把手李魁就是那方姓人家底下的莊戶,曾經得到方家人的指點,擅長各種農作栽種,當初是他重金禮聘,只因為慶王要登基為皇,他想趁機將萊菔推廣到京城。
怎料慶王登基當日便駕崩,慶倖的是後來登基的少帝也嗜吃萊菔,也因而萊菔的價格水漲船高,睢縣出產的賣價更是天下之冠。
所以在這一帶,栽種萊菔成了秘而不傳的絕活,每個栽種萊菔的莊子,無不排斥來路不明的人接近。
而她,怎麼瞧也不像是其他莊子派來的細作,可又有誰會在臉上寫上細作兩字?對人防備是天性,該扼殺的,他絕不錯放。
“爺兒……”瞧他的臉色變得森冷,她咽了咽口水,總覺得他非但厭惡自己,還異常防備自己,教她不禁心酸了起來。“我是聽聚在我房裡的小姑娘們閒聊的,她們說萊菔空心,這問題好解得很,依我看,是栽種的時節錯了。”
哪怕她才剛清醒,但依憑著這房裡的溫度和外頭的天色判斷,她便知曉明明才剛入秋,可她們卻說萊菔空心,分明是栽種的時間太早。
馮玨的目光冷淡而無情。“你不是什麼都忘了,怎麼你會知道是栽種的時節錯了?”栽種時節?他倒沒聽李魁這般推測過,她一個小姑娘能懂什麼?
“我……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這麼認為。”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仿佛她做了一輩子的農活,要不這些事怎麼對她而言就像吃飯一樣理所當然?
“我可不這麼認為,橫豎這事就這麼定了,待你傷癒,你就離開吧。”話落,他不容置喙地轉身離去。
她傻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所措地垂下長睫,淚水噙在眼眶,硬是強忍著不肯掉下。
人家肯救她,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她怎能再要求更多?可是……她什麼都不記得,她還能上哪兒?
“姑娘,你頭上的傷已經收得不錯了呢,大夫上的藥和配的方子效果奇佳呢。”郝多兒解開她頭上的布巾,瞧那傷口已經收得差不多,替她開心著,卻瞧她吭也不吭一聲,又安撫道:“姑娘,你別想太多,近來是因為莊子事多,二爺才會……煩躁了些,待這些事都忙過了,二爺會讓你待下的。”
她知道這幾天姑娘悶悶不樂的,不是因為身上的傷,而是因為二爺沒打算讓她待在莊子裡。她也曾試著想向二爺勸說幾句,可二爺俊美歸俊美,那一身冷凝氣息,教她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萊菔從栽種到收成要花費兩至三個月不等,恐怕那事沒忙完,我的傷就已經好了。”換言之,她根本等不到那當頭,天曉得她多盼望她的傷暫時都別好,眼見入秋了,這時分走,不等於逼她去死嗎?
“姑娘別想太多,我瞧今兒個天候還不錯,要不咱們到外頭走走吧。”郝多兒快手幫她?上布巾,替她稍做整束。
“我能到外頭走動嗎?”那個二爺不是個好相與的,巴不得她就在這房裡待到傷癒,傷癒之後立刻離開。
“你已經在床上躺了十來天了,骨頭也硬了吧,到外頭走動走動對傷勢也有幫助啊。”郝多兒說著,已經從衣櫥裡取出一件夾襖讓她套上。
她瞧著自個兒一身行頭,全都是郝多兒借給她的,郝多兒還一心一意地照料自己,一日三膳和湯藥……郝多兒怎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如此的好?
“走呀,走嘛。”郝多兒柔聲勸道。
“不會害你挨駡嗎?”如果她註定得離開,她就不該到外頭走動免得生事,要是連累到郝多兒,那就更不好了。
“不礙事,不過就是屋前屋後走一走,能出什麼亂子?”郝多兒熱絡地拉著她起身。
一踏出門,她隨即瑟縮了下,外頭比她想像的冷,雖然有幾許暖陽,可冷風襲來還是教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冷嗎?”郝多兒連忙問道,想回房再拿件帔子。
“不冷。”她搖了搖頭,看著遠處的田,不知怎地,總覺得像是在哪見過,唉,她的記憶到底要不要恢復,要是恢復了,她至少也不用這般擔心受怕吧。
可是好端端的,她怎會渾身是傷地倒在頂平山下?
她教家人給遺棄了嗎?
忖著,感覺眉頭被一股輕柔力道輕撓了兩下,她一抬眼就見郝多兒沖著她笑著。
“姑娘,很多事是由天不由人的,你就別想那麼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笑得靦腆。“謝謝你,多兒。”
“這有什麼好謝的來著?”郝多兒笑眯了眼道,“不過不知道你的姓名,不知道該怎麼喚你才好,總不能老是你呀你的叫。”
“不用取什麼名字了,橫豎我也不會久留。”
“姑娘……”
“不說那些了,多兒,咱們能到前頭那兒走走嗎?總覺得我好像也在哪兒瞧過這麼一大片的田地呢。”
“是嗎?走唄,說不準走著走著,你就會想起什麼。”郝多兒興匆匆地拉著她走到田邊。
田裡頭一壟壟的綠苗,她蹲在田埂邊上,伸手輕觸著土,水分頗適中,可為何新長的苗葉卻枯萎了?
“怎麼了?”郝多兒跟著在她身旁蹲下。
“呃……這萊菔已經分了四、五葉,應該要開始破肚了,照道理說施過肥的萊菔葉片會跟著肥大翠綠,可這兒卻黃了。”她拉著其中的一片葉子,讓郝多兒瞧清楚一點。
“你怎會知道這些萊菔開始破肚了?”郝多兒詫異極了。
種植萊菔這些農活,向來是莊子裡的男人差活,而她會知道現在是破肚期,是聽她那管事爹爹說的,至於這萊?要怎麼栽植,又有何問題,她是一竅不通。
“雖然我失去了記憶,可也許先前我很懂農活,所以我跟你家二爺說了些萊菔的問題,可是他不聽。”她想要盡棉薄之力,換取留下的契機,可惜人家不接受。
“可你又怎麼知道這莊子栽了萊菔?”
她只好將那日的事再說了一遍,話到最後不免有些委屈地道:“假如不是品種有問題,肯定就是栽種的時節不對,水不足會空心,可那些丫頭說之前下過大雨,雨水過多不會空心,只會爛根,所以真正的原因應該是種植的時節過熱,造成破肚時,時熱時雨才會空心,可眼前這新栽的苗葉微微泛黃,我擔心是之前那些拔除的萊菔沒處理好,造成了病源,再這樣下去,這批萊菔恐怕要血本無歸了。”
郝多兒聽得一愣一愣的,直覺得她真的懂得很多,多到她壓根聽不懂,只聽得出這批幼苗恐怕也會出問題,她緊張的問:“你說的是真的還假的?”
二爺可是等著這批萊菔要供給大內的,出不得問題的。
“應該吧。”她說得不怎麼肯定,可實際上心底很篤定。
“那……這得要怎麼挽救?”
“沒得挽救,得要全數除掉,重新再種,而且不能原地再種,得換田土才成。”她放開了葉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再往遠處看去,有好幾壟的苗葉都枯萎了,不知道範圍到底有多廣。
郝多兒傻愣愣地看著一望無際的萊菔田,姑且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這事她總得先跟爹爹說一聲,要是真成了她說的那樣,二爺該怎麼辦?
兩人蹲了好一會兒,郝多兒一直沒再吭聲,她側眼望去,瞧郝多兒臉色慘白,眉頭深鎖著,不禁問:“怎麼了?”
“這披萊菔要是出事,二爺就糟了……”
“沒那麼嚴重吧,重種就好啦。”只要還有籽,要種多少有多少,再瞧這莊子的田幾乎沒有盡頭,可見是座大莊園,菜籽備量肯定不少。
“沒那麼簡單,這可是要趕在年前送進宮的,二爺要是砸了這事兒,老爺會怪罪,說不準又要二爺閉門思過了。”郝多兒邊說邊想著等會兒到底該怎麼跟爹說,爹才願意相信她。
她偏著螓首,輕聲問:“送進宮?皇宮嗎?”
“嗯,老爺是皇商,舉凡是宮中採買和軍需什麼的,都是老爺調派的,而皇上嗜吃萊菔,盛產時節總是要送個幾十石進宮的。”
“那容易啊,一畝田收起來都不只幾十石了,趕緊先處理一畝田,抓緊時間肯定還夠的。”
“可問題是這些萊菔又不是全都要送進宮的,萊菔這些年價格水漲船高,各路商賈都等著搶購咱們睢縣出產的,要是來不及備貨送出,這可是損失慘重的。”
她喔了聲,想大約掂算,卻不知道萊菔的價格,於是作罷。“但如若這樣,只是罰你家二爺閉門思過,算是小懲而已吧。”又不是會被吊起來鞭打還是怎地,瞧她擔憂的。
郝多兒搖了搖頭。“你不懂。”
“嗯,我是真的不懂。”閉門思過而已,有何為懼?又不是少他個一天三頓的。
“這說來話長,簡單來說,我家二爺姓馮,先祖已擔了百年皇商的招牌,可是幾十年前馮家鬧了分家,成了城東馮家和城西馮家,咱們二爺是城西馮家,襲了皇商的職,可偏偏城東馮家也有個爺,外貌與我家二爺相似極了,見過的人都說兩人是雙生子,於是兩個老爺不但檯面上檯面下爭,就連兒子的能耐都要比,要是二爺真搞砸這事,恐怕往後二爺就會像以往被關在府裡,成了老爺不要的棄棋,畢竟老爺可不只有二爺這個兒子。”
她原本是不以為然,可是一聽到棄棋兩個字,眉頭馬上緊鎖,這些當父親的怎能將自個兒的兒子視為棋子,無用之時便丟棄?
她厭惡被捨棄,儘管她無從得知自個兒為何厭惡,而他,肯定也是如此,畢竟這萊菔栽種又不關他的事,又不是他害萊菔空心交不了貨的。
忖著,她瞅著眼前的萊菔葉子,動手拉扯著,輕而易舉地將其連根拔起。
郝多兒嚇得險些尖叫出聲。“你怎麼可以……”她話說到一半,突地頓住。
“喏,你瞧,這根都快要爛了。”
郝多兒直瞪著她手中褐色皮的萊菔根,心都快要停止跳動。
“拿著這個跟你家二爺說吧。”也許他很討厭她,但好歹他救了她,幫他一把也是應該的。
“爛根?”正在看帳本的馮玨驀地抬眼,就見郝奇拿著一畚箕的萊菔進帳房,他難以置信地瞅著剛抽根的株苗,心都快涼了。“這是怎麼回事?”那嗓音仿佛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這是今兒個多兒帶著那位失憶的姑娘到外頭走動時發現的,那姑娘跟多兒說這萊菔染了病,多兒半信半疑,眼見她隨手拔起的株苗成了這德性,才嚇得拿株苗跟我說,我不信,到田裡一連拔了幾根都是這個樣子……”郝奇心急如焚地說道,完全不敢想像後果。
“她為何會知道?”馮玨眯起了眼。“難道是她所為?”
“二爺,不可能的,那位姑娘今兒個還是頭一回踏出房門,再說了,這批苗是在她被帶進莊子那天栽下的。”郝奇歎了一口氣,打一開始他也曾懷疑,可偏偏又沒有任何疑點。
“可找了李魁細問這狀況?”
“找了,李魁現在在東三間那頭看株苗。”
馮玨闔上了帳本起身往外走。
郝奇緊跟在後,就盼狀況沒有那麼糟,不會全區都染病。
豐水莊的田畫為九宮形,九畝為一間,東南西北各劃分為四間,才剛來到東三間,就見大半莊戶都聚集在這兒。
“這有什麼好謝的來著?”郝多兒笑眯了眼道,“不過不知道你的姓名,不知道該怎麼喚你才好,總不能老是你呀你的叫。”
“不用取什麼名字了,橫豎我也不會久留。”
“姑娘……”
“不說那些了,多兒,咱們能到前頭那兒走走嗎?總覺得我好像也在哪兒瞧過這麼一大片的田地呢。”
“是嗎?走唄,說不準走著走著,你就會想起什麼。”郝多兒興匆匆地拉著她走到田邊。
田裡頭一壟壟的綠苗,她蹲在田埂邊上,伸手輕觸著土,水分頗適中,可為何新長的苗葉卻枯萎了?
“怎麼了?”郝多兒跟著在她身旁蹲下。
“呃……這萊菔已經分了四、五葉,應該要開始破肚了,照道理說施過肥的萊菔葉片會跟著肥大翠綠,可這兒卻黃了。”她拉著其中的一片葉子,讓郝多兒瞧清楚一點。
“你怎會知道這些萊菔開始破肚了?”郝多兒詫異極了。
種植萊菔這些農活,向來是莊子裡的男人差活,而她會知道現在是破肚期,是聽她那管事爹爹說的,至於這萊?要怎麼栽植,又有何問題,她是一竅不通。
“雖然我失去了記憶,可也許先前我很懂農活,所以我跟你家二爺說了些萊菔的問題,可是他不聽。”她想要盡棉薄之力,換取留下的契機,可惜人家不接受。
“可你又怎麼知道這莊子栽了萊菔?”
她只好將那日的事再說了一遍,話到最後不免有些委屈地道:“假如不是品種有問題,肯定就是栽種的時節不對,水不足會空心,可那些丫頭說之前下過大雨,雨水過多不會空心,只會爛根,所以真正的原因應該是種植的時節過熱,造成破肚時,時熱時雨才會空心,可眼前這新栽的苗葉微微泛黃,我擔心是之前那些拔除的萊菔沒處理好,造成了病源,再這樣下去,這批萊菔恐怕要血本無歸了。”
郝多兒聽得一愣一愣的,直覺得她真的懂得很多,多到她壓根聽不懂,只聽得出這批幼苗恐怕也會出問題,她緊張的問:“你說的是真的還假的?”
二爺可是等著這批萊菔要供給大內的,出不得問題的。
“應該吧。”她說得不怎麼肯定,可實際上心底很篤定。
“那……這得要怎麼挽救?”
“沒得挽救,得要全數除掉,重新再種,而且不能原地再種,得換田土才成。”她放開了葉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再往遠處看去,有好幾壟的苗葉都枯萎了,不知道範圍到底有多廣。
郝多兒傻愣愣地看著一望無際的萊菔田,姑且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這事她總得先跟爹爹說一聲,要是真成了她說的那樣,二爺該怎麼辦?
兩人蹲了好一會兒,郝多兒一直沒再吭聲,她側眼望去,瞧郝多兒臉色慘白,眉頭深鎖著,不禁問:“怎麼了?”
“這披萊菔要是出事,二爺就糟了……”
“沒那麼嚴重吧,重種就好啦。”只要還有籽,要種多少有多少,再瞧這莊子的田幾乎沒有盡頭,可見是座大莊園,菜籽備量肯定不少。
“沒那麼簡單,這可是要趕在年前送進宮的,二爺要是砸了這事兒,老爺會怪罪,說不準又要二爺閉門思過了。”郝多兒邊說邊想著等會兒到底該怎麼跟爹說,爹才願意相信她。
她偏著螓首,輕聲問:“送進宮?皇宮嗎?”
“嗯,老爺是皇商,舉凡是宮中採買和軍需什麼的,都是老爺調派的,而皇上嗜吃萊菔,盛產時節總是要送個幾十石進宮的。”
“那容易啊,一畝田收起來都不只幾十石了,趕緊先處理一畝田,抓緊時間肯定還夠的。”
“可問題是這些萊菔又不是全都要送進宮的,萊菔這些年價格水漲船高,各路商賈都等著搶購咱們睢縣出產的,要是來不及備貨送出,這可是損失慘重的。”
她喔了聲,想大約掂算,卻不知道萊菔的價格,於是作罷。“但如若這樣,只是罰你家二爺閉門思過,算是小懲而已吧。”又不是會被吊起來鞭打還是怎地,瞧她擔憂的。
郝多兒搖了搖頭。“你不懂。”
“嗯,我是真的不懂。”閉門思過而已,有何為懼?又不是少他個一天三頓的。
“這說來話長,簡單來說,我家二爺姓馮,先祖已擔了百年皇商的招牌,可是幾十年前馮家鬧了分家,成了城東馮家和城西馮家,咱們二爺是城西馮家,襲了皇商的職,可偏偏城東馮家也有個爺,外貌與我家二爺相似極了,見過的人都說兩人是雙生子,於是兩個老爺不但檯面上檯面下爭,就連兒子的能耐都要比,要是二爺真搞砸這事,恐怕往後二爺就會像以往被關在府裡,成了老爺不要的棄棋,畢竟老爺可不只有二爺這個兒子。”
她原本是不以為然,可是一聽到棄棋兩個字,眉頭馬上緊鎖,這些當父親的怎能將自個兒的兒子視為棋子,無用之時便丟棄?
她厭惡被捨棄,儘管她無從得知自個兒為何厭惡,而他,肯定也是如此,畢竟這萊菔栽種又不關他的事,又不是他害萊菔空心交不了貨的。
忖著,她瞅著眼前的萊菔葉子,動手拉扯著,輕而易舉地將其連根拔起。
郝多兒嚇得險些尖叫出聲。“你怎麼可以……”她話說到一半,突地頓住。
“喏,你瞧,這根都快要爛了。”
郝多兒直瞪著她手中褐色皮的萊菔根,心都快要停止跳動。
“拿著這個跟你家二爺說吧。”也許他很討厭她,但好歹他救了她,幫他一把也是應該的。
“爛根?”正在看帳本的馮玨驀地抬眼,就見郝奇拿著一畚箕的萊菔進帳房,他難以置信地瞅著剛抽根的株苗,心都快涼了。“這是怎麼回事?”那嗓音仿佛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這是今兒個多兒帶著那位失憶的姑娘到外頭走動時發現的,那姑娘跟多兒說這萊菔染了病,多兒半信半疑,眼見她隨手拔起的株苗成了這德性,才嚇得拿株苗跟我說,我不信,到田裡一連拔了幾根都是這個樣子……”郝奇心急如焚地說道,完全不敢想像後果。
“她為何會知道?”馮玨眯起了眼。“難道是她所為?”
“二爺,不可能的,那位姑娘今兒個還是頭一回踏出房門,再說了,這批苗是在她被帶進莊子那天栽下的。”郝奇歎了一口氣,打一開始他也曾懷疑,可偏偏又沒有任何疑點。
“可找了李魁細問這狀況?”
“找了,李魁現在在東三間那頭看株苗。”
馮玨闔上了帳本起身往外走。
郝奇緊跟在後,就盼狀況沒有那麼糟,不會全區都染病。
豐水莊的田畫為九宮形,九畝為一間,東南西北各劃分為四間,才剛來到東三間,就見大半莊戶都聚集在這兒。
“二爺。”眾人一瞧見馮玨,一個個趕忙退開。
馮玨沉著臉,擺了擺手,快步踏上田埂,看著被拔出來的根苗,一根根都跟郝奇方才拿給他瞧的一樣,教他的心涼了一半。
“二爺。”李魁拿著根苗走到他面前。
“這是怎麼回事?”馮玨冷聲問。
“沒有頭緒。”李魁皺著眉頭,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該不會是有人撒了什麼?”
李魁搖了搖頭。“我巡過了,東南西北各三間的根苗都出現這狀況,就算是有心人刻意撒毒什麼的,也不可能全部都遭殃。”
“要不這是怎麼著?”馮玨快要沉不住氣了。
好不容易抓緊了時間再栽種一批,要是這一批再出狀況……這簡直是要逼死他。
“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你一點頭緒都沒有……你怎能一點頭緒都沒有!”馮玨氣惱的咆哮,“現在幾月了?你要我如何趕在冬至之前送進宮?!”
大內一旦怪罪下來,馮家不只是罰錢了事,恐怕皇商之位也會易主,尤其城東馮家的糧行在馮玉接手之後,生意蒸蒸日上,要是得大內青睞,這皇商之位要落在馮玉手上也不是不可能,屆時,爹不會像當年他搶輸了馮玉一筆買賣,讓他閉門思過那般簡單,爹肯定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二爺,我是真的沒瞧過這種狀況,天候、水分,還有澆肥都沒有問題,明明破肚了,該是根苗銳長之時,卻反而爛了根……”李魁懊惱地低聲道。
馮玨直瞪著他。“不管了,全都重新栽種,動作快!”
“可是咱們只剩最後一批種了,要是再出問題……”李魁不敢把話說完。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是要我等死?!”馮玨幾乎失去理智地怒咆。
李魁張了張口,好半晌才道:“郝管事說,是那位失憶姑娘點出根苗有異,也是她說這根苗染病的,二爺何不找她問問?”
馮玨驀地回神,回頭問道:“郝奇,那位姑娘呢?”
“她……”郝奇回頭想在人群裡找愛女。
“爹,我在這兒。”藏身在最後方的郝多兒忙拉著身邊的姑娘走上前。
莊戶們不禁多看她兩眼,就連李魁也好奇極了,卻在瞥見她時,臉色愀變。
馮玨垂著長睫,神色森冷地道:“你為何會知道根苗有異?”
她偷覷他一眼,朝田裡頭一指。“正是破肚時的萊菔葉,只要水肥充足,通常葉子會肥厚又大,可是那葉子卻快萎了。”
“就憑這一點?”
“不只這一點,眼下的氣候和土裡的濕度是最適合栽種萊菔的,隨便種都能種出甜美多汁的,這葉子萎了就是不正常。”
“好,既然你這麼懂,你說這是病了,你倒是說說是怎麼病的,又該要怎麼治。”不管怎樣,死馬也得當活馬醫,他沒有退路了。
她皺著眉,討厭他的咄咄逼人,可在這當頭,也由不得她不吭聲。“二爺,這萊菔是著了病,我推算恐怕是因為之前在錯的時節栽種萊菔,導致收成時空心又或者是黑心,再加上沒有好生善後,讓原本就潛在田裡的病體有了機會冒出頭。”
“丫頭,這田栽種萊菔已經四年了,一直都是一年兩收,要是真有病體在田裡,又為何之前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馮玨冷聲質問。
她瞠圓了眼。“連四年栽種,又是一年兩收?!就是因為都不給這片土地休養的時間,也莫怪著病了,土壤再肥沃,也要適時休耕,讓隨著農作而起的病體無作亂的機會,可一直連作,先前空心的萊菔要是在土裡沒好生處置,就會誘發土裡的病體,如今發作了,一點也不意外。”要馬兒肥、要馬兒跑得快,又不讓馬兒吃草,他是在作夢嗎?天底下哪有這般好的事。
“我從沒聽過農活要休耕,要真休耕了,這些莊戶要以何為生?”
“二爺,這些田地不只能種萊菔,也能種米種青稞,不同的作物需要的養分不同,而且一種病體也不能侵害所有的農作。”
“這睢縣的田自然是拿來種最珍貴的萊菔,豈會栽植其他農作?”
“既是拿來栽種最珍貴的萊菔,先前為何會在錯的時節栽植?”
“又到底是錯在哪裡?市場上有春種、夏種的萊菔,我在夏末栽種有什麼不對?”他不過是貪心地想要多種一期收罷了。
“在其他地方,夏末也許能栽種,可是在睢縣一帶,要栽植萊菔就是要講究時節。”她一雙水眸直睇著他,氣勢壓根不輸他。“睢縣之所以利於栽植萊菔,是因為睢縣依山傍水,春天雪融,比其他地方的春季要冷上幾分,所以適合入春時栽種,其獲鮮美,秋天因為水氣夠日照足,所以入秋之後更是合宜,其獲味甘,可是你在夏末栽種,白日高溫,入夜大雨,養分供應不均,會空心會苦澀,根本無法賣。”
馮玨死死地瞪著她,明知她身上有諸多疑點,尤其一個失憶的人根本不該懂得這些,可是……“好,那你說,現在有什麼法子可以補救?”
只要她能幫他度過這一關,他可以暫時放下成見。
“換個地方栽種。”這個法子該是很簡單吧,大戶人家有幾座莊子也不教人意外,況且這個時節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能種出肥碩又甜美的萊菔的。
她是如此想,卻見他撇唇笑得陰鷙。
“就這麼點能耐?”馮玨哼笑道。
她微皺起眉。“這是最好的法子,讓這莊子改種其他農作,待一年後再種回萊菔就不成問題了,況且不是非要在睢縣才能種出品質最好的萊菔。”
“不是睢縣的萊菔是送不進宮裡的,況且城裡其他商賈指定的也是睢縣的萊菔。”他冷沉著臉說完,回頭看著李魁。“有無其他方法?”
聞言,李魁猛然回過神,沉吟了下才道:“我認為只有姑娘方才說的法子可行。”
馮玨不耐地閉上眼,面對無計可施的現況,教他懊惱不甘。
“如果真的非要在這兒種的話,那就……找些貝類來吧。”
他驀地張眼看向她。“什麼意思?”
“將貝類磨成粉是品質最佳的石灰,適量撒在田裡翻耕一次,多少是可以去病的,但這時節貝類恐怕不好找,尤其要的量很多……”她沉吟著,覺得這法子雖然可行,但是有難度。
“李魁,你認為呢?”馮玨沉聲問。
李魁直瞅著她,細思了下。“二爺,這法子聽來不錯啊,石灰能防蟲害,對去病害該有幫助才是。”
馮玨望向她,問:“你確定可行?”
“可行。”她篤定道。
馮玨吸了口氣,立刻下令,“郝奇,你馬上派人到都江、慶將一帶找貝類,多聘些漁人,有多少要多少,不計代價!”
“是。”郝奇立刻領命離開。
“二爺,這附近溪流不少,要不咱們也到溪裡去找找,有多少算多少。”在場莊戶有人自告奮勇道。
馮玨面露感激,“多謝各位。”
“說什麼謝,咱們能夠溫飽,托的都是二爺的福,咱們就分頭進行,一半的人留在莊子裡善後,其他的跟我走。”
莊戶們一群人吆喝著要到溪裡找貝類。
她看著眾人先後離去,再看向馮玨,心想他待人應該不差,要不大家又何必這般為他?
馮玨察覺她的視線,看向了她。“希望這法子有用。”
“二爺,這法子肯定管用,可我空口無憑,待派上用場了,二爺再賞我吧。”
他撇唇哼笑了下。“這麼急著討賞?八字都還沒一撇。”
“可是二爺這回肯信我了。”他是被逼急了,而她只是剛好抓到機會,不為得到他的信任,只求能換得棲身之處。
他沒吭聲,只有他清楚,他實在是束手無策了,才會孤注一擲。
“如果真能如期種好萊菔,二爺能否容我暫時待在莊子裡?”她輕聲請求道,然而他一直悶不吭聲,她有些急切地再道:“二爺,我真的成的,哪怕我一點記憶都沒有,可我真的記得如何栽種萊菔。”
馮玨垂著眼,不禁覺得好笑。要是真有法子去了田的病害,他怎可能不留下她?不過這樣的想法沒有必要告訴她,省得她拿喬,最後他這麼說道:“就瞧瞧這法子管不管用吧。”
“肯定管用的,只要有了貝類,我會負責下田和土。”
他瞧她那單薄的身形,不認為她做得了什麼粗活,可是再對上那殷殷期盼的眼神,不知怎地,他的心軟化了幾分,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後,說道:“屆時再說吧。”
現在他只祈求這法子是確切可行的,否則後果……他是真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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